碎空刀 6   那掷出的钢刀端端钉在一棵大树上,深达二尺,半边刀身犹在树外不停颤动。   老大转头对着身边尚余的几十个帮众大喝道,“各位兄弟听了,若我不幸战死,你们能留得命就是最好,若是不能就和他们拼了,就是杀不了敌人也要狠狠咬上一口,要是坠了我老大的威风,他奶奶的,阎王地府里我可不罩着你们了!”   几十人热血上涌,轰然应诺,声震旷野,豪情万千。   老大哈哈大笑,眼睛死死盯住水知寒,一拍胸脯,一字一句,“姓水的,往这来打!”   五、*拳之贯通在于劲   水知寒双眼一亮,射出令人见之凛然的目光,也不见他身形有何晃动,略微一步踏上,已然移至老大面前,举掌横劈,“第一掌!”   要知老大刚才雄浑放言,已然将士气激到最高点,水知寒纵是满腹言辞,却也消不去老大那种舍生忘死的豪情、澎湃汹涌的气势。   是以水知寒当机立断,不给对方任何回气的机会,务要速战速决,在三掌内一举奏功,以示震慑。   这一掌似拙胜巧,没有任何规迹可寻,看起来就似是轻描淡写的一掌,虽是罩定了老大胸腹间各处要害,却又是轻飘飘地像是全无半分劲力,但若是说水知寒有心容让却又分明不像。   而且名动天下的将军府大总管的出手,纵是看起来毫无威胁,谁又敢轻视这一掌?   更何况眼见着水知寒一缕轻烟般的身影形同鬼魅山魈般的疾速,更增这一掌的奇诡。   老大不敢怠慢,大喝一声,吐气开声,须发皆扬,一拳迎出!   拳掌相交,不闻任何声响,水知寒退回原地,冷冷地看着老大。   老大但觉水知寒的掌力轻柔,触之如若无物,自己那集了十成力量的一拳竟如泥牛入海般没有半分感应,恍若击在空处,一时胸口空荡荡的好不难受。   正愕然间,一股质地怪异的寒凉之气蓦然反撞回来,循着经脉直袭心脏!   老大再喝一声,饶是以他的强横狂悍,也不得不后退三步,一时胸口如遭铁锤狂击,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忍不住泛将上来,霎时满脸充血,双目赤红,配合着他粗豪的面孔,状极凄厉。   老大强咬牙关,硬生生地将血吞下,眼睛死死盯着水知寒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喉中艰难蹙出,“还——有——两——掌!”   水知寒鼓掌而笑,“好一个老大!给你十息的时间回气,第二掌便不是那么好接了!”   十息的时间便是十次呼吸,在这等生死相博的情况下任何一丝喘息之机都是宝贵的,而水知寒浑若无事般说将出来,既是一派洋洋大家风范,亦是显示了其强大的信心。   雷怒等人纵是与水知寒对敌,也不得不心中佩服——水知寒身为天下有数的高手,这份气度确是常人难及。   老大深吸一口气,调停半晌,左掌右拳护在胸口,“请!”   水知寒脸罩寒霜,右掌从小腹至胸口缓缓划了半圈,全身衣襟无风自动,众人离其八步开外尚可以感觉到一股寒流在空气中涌动,知道水知寒必是全力出手!   老大见水知寒的架势,已知这一掌必然威力无比,刚才那一掌已然让他身负内伤,虽是有十息的调解,仍是不能压下胸腹间的隐痛,眼角扫见众人对他既期待又担心的神色,将心一横,哈哈大笑,“水总管尽管放手出击,他奶奶的,天下竟然有这么邪门的掌力!”   水知寒动了,这一动却是威凌天下,一掌拍向老大,疾迅处犹胜第一掌,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暴起漫天尘土,就连几丈外的树木亦随着他身体的移动而枝摇叶晃,其势力不可挡。   老大一脸凝重,左掌软软地垂落胸间,右拳却是携起一股风雷之声直迎水知寒,竟是要与水知寒以硬碰硬。   众人心弦骤然绷紧,连大气也不敢出。   “砰”然一声大震,飞扬起的尘土将二人的身形完全包围,旁人再也看不清楚。   水知寒再度退回原地,老大却是稳立原处不动,须发皆张,双目圆睁,状极威武。   神闲帮众不知就理,见老大将水知寒再度击退,俱是欢声雷动。就连沈千千与水儿也是鼓掌为老大加油。   雷怒眼力高明,心中剧震。   水知寒这一掌不但威猛张狂,与老大掌力相接的一刹竟然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吸坠之力,将老大的身体紧紧吸住,不允他退步化去掌力,这一掌竟然没有半分外泄地全然让老大承受了!   这,是什么样可怕的武功?!   “哇”地一声,老大再也忍不住满腔似要沸腾的气血,张口喷出漫天血雨,这一掌已然彻底击溃了他,全身经脉尽被这刚猛无铸的一掌震断,就算现在立时疗伤能保住性命,武功也是已然全废!   老大凭着一股顽强的意志站立不倒,一张口鲜血狂涌而出,“还有一……”   那个“掌”字再也无力吐出来,又是一大口鲜血喷将出来,染红了整个衣衫。   水知寒长叹一声,姆指一挑,“好汉子!你若认输,我便让你离开此处!”   老大面露坚忍,咬住牙关,先望望自家兄弟,再望向水知寒,缓缓摇头!意思是绝不肯独生!   水知寒看着老大,眼中闪过一丝恻然,“我若放你手下兄弟一马,你可瞑目?”   老大不语,点头。   水知寒气沉丹田,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好!”   老大闻声全身一震,双目大睁,五官中血液狂喷而出,竟然被水知寒以一声大喝引发内伤,就此毙命,尸体犹是直立不倒!   静!   夜风徐徐吹来,每个人的心中都是一片冰冷!   没有人能料到水知寒厉害若斯,只用了二掌一声便让刚才还威风凛然不可一世的老大——败亡身死!   水知寒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头对左右道,“让开一条通道,放神闲帮各位兄弟走,至于神闲帮主……”水知寒反手一指老大,轻轻一叹,“厚葬之!”   包围圈依言让开一条通道,神闲帮众纵是有心以死相拼,但见了水知寒的神功,均知于事无补。加上老大已死,帮中内乱,群龙无首,早是意冷心灰,当下几十名神闲帮众默然撤出。   老大犹睁怒目,已然失去生命的尸身似是还冷然地注视着这片残酷的战场!   水知寒面朝雷怒,“我并非嗜杀之人,老大若不死,这里必还是一片杀戮,雷兄当知我的无奈……”   雷怒见到水知寒绝世的武功,一腔心情早已被惊惧得冰凉,万万料不到水知寒还会和颜相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水知寒叹道,“将军只是志在碎空刀叶风,雷兄若是降我,可保不死!”   雷怒自忖必死,何曾料到能有如此转机,心神终告失守。但当着这许多部下的面,如果应声降了这一世也休想抬起头做人。心下踌躇,嘴唇翕动几下,仍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清平大喝道,“我们决意战死,水总管再勿多言。”他与关离星最是交好,这几日又是与老大相交甚笃,此刻心伤好友惨死,更是被老大之死激起了血性。   水知寒淡然道,“五剑山庄发话的人好象应该是雷盟主吧?”   方清平怒道,“五剑山庄只有战死的好汉,绝无投降的懦夫!”   水知寒不睬方清平,转头看向雷怒,“雷兄怎么说?”   雷怒心中天人交战,勉强挣出一句,“我如何可以相信水总管能容我?”这句话已显得雷怒大是意动。   水知寒叹道,“我连神闲帮的人都可以放走,何况雷兄这样有才之士,只要对将军忠心,我保你日后又是一番大好前程。”   方清平虎目蕴泪,嘶声吼道,“雷大哥!”   雷怒缓缓看去,手下七大护法表情各异,有的愤而紧握兵刃,不惜一死殉志;有的却是面现怯意,一脸期待。   沈千千见到老大惨死,早是泪流满面,娇呼一声,“我们拼了!”   水知寒冷然望去,“沈小姐明知我不会对你动粗,可是愿意眼睁睁看到这一干大好男儿命丧于此吗?”   沈千千闻之语塞,她自是不能让别人赔她送死,唯有擦干眼泪,手中扣着落花宫的独门暗器飞叶流花,眼视雷怒,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将奋力出手。   雷怒眼视地面,话语从喉间慢慢吐出,“各位兄弟跟我这些年来,一起出生入死,方才创下五剑联盟,我雷怒能有往日的风光,亦全靠诸位的支持。”再抬眼看着方清平,“方兄是我五剑联盟的智囊,我一向多倚重于你,若是没有方兄,可以说便没有我雷怒……”   方清平听到雷怒如此说,心中忆起当年时光,百感交集,“我本是一草莽剑客,终日只知坐气练剑、穷首皓经,原无大志。多蒙雷大哥的教诲,才知道人生在世应当成就一番事业,这才一心加入五剑联盟,若无雷大哥的指引,我方清平亦不会有今天……”   雷大哥唏嘘一叹,“我若是就此降了将军,你定会非常看不起我了!”   方清平挺胸道,“大哥若是降了,我会非常痛心,必将一死明志,期望以一腔热血唤回大哥昔日雄志!”   雷怒双目闪过复杂的神情,望向水知寒,就要说话。   水知寒不待雷怒发言,肃容道,“雷兄不必降我,将军府要的只是叶风的人头,日后江南五剑山庄亦只是我的盟友,非是我的手下,雷兄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方清平大喝道,“碎空刀为解五剑山庄之急不惜以身犯险,大哥若是出卖叶风定会为天下人所耻笑……”   水知寒负手仰望天空渐渐飘来的一朵乌云,漠然道,“叶风现在或许已死在历轻笙的手上,所以我更要雷兄现在一言而决,以免被我误认为雷兄仍在看风使舵。”   叶风!又是叶风!!   雷怒的心中涌起一种又是妒忌又是佩服的感觉,若是没有叶风,他现在也许仍是风风光光的一方大豪,可亦有可能完全没有被水知寒利用的价值,只得丧命于此了!   水知寒再冷笑一声,补充道,“事实上现在留给雷兄的路亦是不多!”   雷怒脸上掠过一丝痛楚之色,水知寒的话威诱并用,却也是实情。若是叶风能逃出历轻笙的伏击,他自然还是日后对付叶风的一枚棋子,但若是叶风死在历轻笙手下,自己在水知寒的眼中只怕就是全无作用,杀之亦不可惜了……   可就算现在因为利害关系降了将军府,水知寒必然对自己仍有疑虑,日后自己最多也只是一个将军府上的门客,无法得到将军的信任与重用,更是为江湖人所唾弃……   这个决心,雷怒下得很难、很难!   雷怒怅然良久,走前几步,握上方清平的双手,叹道,“方兄定是怪我的优柔寡断了。”   方清平毅然道,“我相信雷大哥定会做出不让我失望的决定。”   水知寒冷笑不语,静等雷怒的决断!   雷怒眼睛慢慢扫过手下,“我雷怒能有今天,全拜诸位所赐。而事到如今,我再也不能给你们什么,唯有舍得自己的一世英名,好让诸位避过此劫……”   方清平大惊,才要答话,但觉从雷怒的手上传来一股刚劲,扣住了他的脉门,全身一软,小腹一痛,雷怒的怒剑已然破体而入。   方清平双目怒瞪,缓缓倒下,犹听得雷怒凄声道,“雷怒自此便是总管的人了,杀门下逆徒以明心志!”   当啷当啷的几声乱响,剩余六大护法的兵刃散落一地。   水知寒哈哈大笑,“雷兄当机立断,水某定不负雷兄的期望。”   沈千千娇声怒吼,手上暗器就要出手,肋下一麻,竟是被站在身边的“流影剑”赵行远点中穴道,软倒在地。水儿惊呼一声,也被“追风剑”杜宁擒下。   水知寒双眼凛然扫来,“沈小姐不用惊慌,你的情郎叶风就会来救你的。”言罢哈哈大笑,得意至极。   天色蓦然一暗,一朵乌云已然罩住头顶,暴雨顷刻将至。   惊变再起,一人从快活楼的人群中电射而出,一把抓起沈千千,双脚蹬地,腾空而起,空中一个转折,回扑向散万金那一方……   水知寒大喝一声,飞身而起,一掌拍去。   来人半空回身,硬接水知寒一掌,却是用上一个卸字诀,借水知寒的掌力在空中再度发力,身形变向,便如一只大鸟般投向茫茫夜空中,虽是带着沈千千,却仍是迅捷无比。   事发突然,水知寒这一掌只使得出六成劲道,被来人震落在地,惊呼一声,“龙腾空!”   那人身在空中,语声犹是漫若平常,“若不是水总管得意忘形之下,龙某也未必能一击奏功……”在树林间几个转折后,消失不见。   众、人、静、默。   行云生一身血渍,右手捂着左腕跌跌撞撞地从后赶来,“报上总管,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任务。”   水知寒眼视行云生的断腕,眼中抹过一丝讶色,“无名呢?”   行云生道,“叶风带着雷夫人往西逃去,无名在后远远盯着。按叶风离去的时间计算,估计现在应该已遇上历城主。”   历轻笙一向驻在江西枉死城,是以行云生以城主称之。   水知寒默然半晌,点头示意让行云生下去休息,自己则是负手望天,陷入静静的思考中,再无言语。   咔嚓一声雷响,暴雨终于倾盆而至。   将军府众人面面相觑,唯恐惹怒水知寒,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唯有雷怒一脸黯然,双手仍是紧紧撑着方清平已然冰冷的尸身!   六、*刀之风神在于光   那声音令祝嫣红心跳、目眩、头晕、眼花、恶心、惊怖,甚至还有一点……绝望!   那声音疯狂处像是一枚鼠牙啮食在心上,嘶哑处像是一把锈刀磨在石上,轻柔处又像是一片枯黄的树叶飒落在草荫间,迷茫处像是一弯潺潺的泉水滴落在古井里……   祝嫣红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而她立即又惊觉到自己的心跳声必然瞒不过将自己缚在肩上的叶风。   于是,在那片乌云罩住天空时,在那方黑暗淹没大地时,在那声雷鸣奏响时,在那道闪电袭来时——她的脸红了,她的眉开了,她的眼闭了,她的手紧了……   在这仿似是一条弧线的暗夜里,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   叶风紧紧抿着嘴,保持着不急不缓的速度在风雨中前进。   他的心亦跳动得很厉害。   因为,天下六大邪道宗师中武功最为诡秘的历轻笙随时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声炸雷响过,天蓦然黑了下来,整个大地就像被吞入了一个怪物的腹中,眼前再不能视物。   叶风骤然停步,他已感觉到有人接近。   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还能有几分把握击退历轻笙?   黑暗,亘古的黑暗。   空气中像是蒙了一层幕布般的黑雾。   冷风带着愤怒,在耳边呜呜作响。   雨点沙沙而下,就似一些幽寒的冰屑击打在脸上。   雷音轰隆响起,就似一方椭圆的印章从天穹中降落,重重砸在人的心脏上……   一道闪电划过,天地间刹然明亮,显露出一片惨淡的苍白。   祝嫣红一声惊呼,前面八尺处,一棵大树前,有一道高大、青灰、晦暗、阴沉的身影!   电光一闪而逝,又是一片不见五指的漆黑,可刚才的影像仍如一次乍醒的恶梦般在祝嫣红脑中勾留不去……   她不由自主地抱紧叶风的肩头,忽又醒觉这必会影响他的出招,那一刻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竭力放松崩得紧紧的身体,睁着双眼在黑暗中寻找着、探索着、等待着……   这一刻,她知道她的心跳全都集聚在这可怕的黑夜中,亦集聚在叶风的身上。   她听得见他粗重的呼吸从黑暗中传来,她闻得到他的气息在漆黑中膨胀,她感觉得到他脑后的长发在风中飘扬,她清楚地知道他的身体在紧紧护住她……   可是,她不知道,叶风能不能敌得住那道黑影,那道高大得令人惊恐的黑影看起来就像是从远古洪荒中窜来的猛兽!   她的心就快爆炸了,她知道他们都在等,在等下一道闪电,在等对方的身形出现在自己的期待中、视线里、怒吼处、刀剑下!   也许,这时所有的期待都不过是一盏灯光,一点星火。   或者,就是那一道灿烂的、决定胜负生死的……明亮!   第二道闪电!   可那棵大树下再也没有那道黑影。   他在哪?   叶风猛然转身……   祝嫣红立刻就看到了——   明、亮!   ——惊惧的明亮。   ——腥红的明亮。   二道妖异的红光像是一丛莫测的鬼火般从右首照来,入目处如中刀枪般令人一悸!   风声、雨声、雷声、电声刹时全都听不到了,只能听到一种鬼怪般尖利的嘶叫,一双巨大的魔爪在空中张狂着,十指弹动,长长的指甲上泛着淡蓝的寒光……   祝嫣红几呼要大叫出来,可她发现一点也听不到自己的叫声,她想用一只手捂住嘴巴,可她发现她浑身没有一点力道。   耳中只有那凄厉的惨叫,眼前只有那漫天的爪影……   揪神哭、照魂大法、风雷天动——这正是历轻笙的三大魔功。   历轻笙终于出手了,可叶风,叶风在做什么?   叶风在退。   边退边挡。   他的右手抚住碎空刀柄,却根本无意拔刀。   他的脚步虚浮,左掌完全是下意识地拆封着那双魔爪。   这时的叶风仿佛完全被历轻笙的揪神哭与照魂大法所惑,目光呆滞,定定地望住历轻笙那双腥红的双眼,仅能勉强挡住对方名为“风雷天动”的爪功。   他还能挡得几招?   “叮”得一声,历轻笙右手食指一弹,那长达半尺的指甲竟然脱手而出,正正击在叶风的左手上。   叶风惨呼一声,中门大露,历轻笙的左爪直袭而来,若是让其抓实了,只怕立刻就是开膛破腹之祸。   祝嫣红心中一紧,奋尽全力将手探入怀中,握住了“求思剑”。   那一刻,她只知道,如果叶风死了,她必将用求思剑搠入自己的胸膛,她不知道自己去死是为了不能受辱于人,还是为了不愿在他为自己死后独生……   突然,便有一道凌厉的刀光划过黑沉沉的夜幕。   碎——空——刀!   那道刀光划亮了整个天穹,比狂雷更厉,比闪电更亮。   就像只开一次的花。就像只碎一回的玉。   那是一抹绚烂的银光,一道优雅的弧线,一种玉石俱焚的豪勇,一次空前绝后的进击……   祝嫣红听到一声仿若虎豹遇袭孤狼长嗥般的吼叫,由近至远遁去,终不可闻。   刀光敛去,仍是一片暗空。   叶风又动了,继续往前走去,步伐坚决而沉稳,踏在黝黑的夜幕中,一往无前。   祝嫣红轻哼一声,胸口那一口郁气此时方才吐出,轻轻地问,“你没事吧?”   叶风微微一笑,略带夸张地挺起胸,“夫人敬请放心,敌人已经被我杀退了。”   映着碎空刀上若隐若现的光华,祝嫣红这时才看见,叶风的左手有一抹蜿蜒的血痕,就着雨水,像一条暗红色的小蛇,沿着袖口,蹒跚流下。   第六章:*锦缠道   ——听鸠啼几声,耳边相促。劝路旁、立马莫踟躇,娇羞只恐人偷目。   一、*一步一从容   “你受伤了?”   “不要紧,若不是我故意露出破绽引历轻笙放手出击,怎能轻易击退他。”   “原来你是故意呀,刚才可吓死我了。”   “历轻笙总是太相信揪神哭与照魂大法这类惑人耳目之术,若是全凭真实武功,我决不会胜得如此容易。”   “呵呵,你刚才装得真像,我真是以为你被他迷住了。”   “哈哈,我那一刀足令历老鬼五天之内不能动手,这个教训够他受了。”   “现在再没有其它敌人了吗?”   “水知寒终料不到我会反向而行,应该是没有埋伏了。”   “那……”   “怎么?”   “我……自己可以走。”   “夫人莫怪,我们尚未脱脸,敌人随时有可能追上我们……”   “我……知道。”   雨依然在下。   初秋的雨,总是那么寒凉。   二人的衣衫都被淋得透湿,叶风倒还罢了,祝嫣红却觉得经受不起,不免打起了寒战。   叶风立生感应,当下运功于背,助祝嫣红驱寒。   祝嫣红本是衣衫尽湿,紧贴于身,伏在叶风背上本已大是羞惭,这时但觉得一股热力从叶风背上传来,加之合着这个男子浑身刚强浓重的气息,更是芳心大乱,一时又想挣扎下地又是难以自禁地想拥紧这处温暖,不由满面通红,情难自控。   叶风却是浑然不觉,仍是大步前行。   “我们去什么地方?”   “安全的地方。”   “什么地方才安全?”   “穹隆山、忘心峰。”   “刀王?!”   “不错。”   “刀王不是想杀你吗?”   “他只是想看我的刀罢了。”   “可是……”   “就算他杀了我,我也可以保证他一定会护着夫人的。”   “…………”   “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   “那是你们男人的事。”   “哈哈,你这么相信刀王吗?”   “不,我只是相信你!”   “!”叶风心头微微一颤,一时胸口五味翻腾,酸甜相间。   祝嫣红努力想找些话语来说,却亦不知道说什么好。   回想与叶风认识的这段日子,这个男子从一开始便以他坦率的真诚与强大的自信给了她好感,亦给了她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   自从那日在灶边引炊,一份微妙而不可言说的感觉就悄悄弥漫在二人中间,有些揖手作谢的客套,亦有相视一笑的灵犀;有些河汉迢迢的距离,亦有仅隔一线的默契。   那是任何人也不能给她的一种感受,即便是丈夫雷怒,纵然有当年的扬扬意气,纵然有床第间的款语温柔,亦让她觉得离自己很远、很远。   看到他那道尚在滴血的伤口,再循上望向他袖口间露出的纤长手腕,足像一首瘦瘦的诗、涩涩的画,如浓墨焦涸后的笔意隐显出那份分明的脉络,不知怎地,祝嫣红的心中就是轻轻轻轻的一痛。   尽管他总是那么意态豪迈,神采飞扬,可有时,她就觉得他仍是一个孩子,一个满心凄苦却还是一脸倔强的孩子。   每当她从他坚固的外表下读出一抹脆弱的惺松,就像是在一挂满是粒金碎玉的项圈上突看到了一道嵌合过的裂痕,那么憾然,那么疼惜,让她总想揽他入怀,容他安眠。   她在惊觉自己的越步,却依然有种暗暗偷欢的愉悦。   她在心头微微太息,涌起一片惆怅,就像是知道自己正在陷入一场终成幻灭的繁华,却宁可盼望在那场不得不醒却宁愿永不清醒的幻梦中为之失魂、为之惘然……   如果有那一条只走一次的长街,掠起的是千姿梦影,你会不会为之撤足?   如果有那一回只燃一次的明烛,惊起的是百般情怀,你会不会为之吹灯?   雨渐转细,轻轻飘洒在道边草丛林间,忽而沙沙,忽而沥沥。   叶风此时心中一片平和,从容行步。   他在想,若是这一路永也走不完,若是就能负着她沿着这条似是永见不到尽头的路上缓缓行去,管它周围树深草长,管它旁边车骑涌流,就这么一步步地踏破荣辱福祸,是不是就可以更洒脱?   是不是就可以更从容?   二、*一杯一快意   穹隆山地处苏州城西南六十里外,紧靠太湖。   而出了苏州城界后,叶风却转而向北。祝嫣红提醒他是否走错了路,叶风却是笑而不答。   眼见将要行入一个小镇,叶风将祝嫣红放下,“今日且先住在客栈中,休息半日,明天我们再继续赶路。”   祝嫣红默默点头,虽然在心中奇怪他的行为,却什么也没有问。自己衣衫尽湿,大是不雅,更何况一夜未眠,也需要住店休息。   此时方是黎明,小镇上的店铺人家却也起得甚早,当下寻得一家客栈,要了一间上房。   眼见安顿好祝嫣红后,叶风道,“夫人不用着急,我先去苏州城内探问一下雷大哥的消息,个把时辰后便会回来。”   祝嫣红本想打趣问他是否也在担心沈千千的下落,可不知是念到雷怒的生死未卜,还是另有什么原因,终于一句话也未问出来。只是呆呆望着他略微的一笑后,扬长而去。   叶风走了。   祝嫣红却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脸上的伤口在火辣辣的疼痛,就像是一条长满尖爪的多足小虫从面上踽踽爬过。   她翻身下床,拿过一面铜镜,那道丑陋的伤疤立刻就映入她的眼中,已然结痂的伤口外散布着暗红的血丝,就如什么昆虫的触须;翻露出的肌肉撕咧着,就像一张狞笑着的嘴唇,恶毒而邪异……   她惊叫一声,用手抚住脸上的伤口,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条丑恶的刀痕,打碎了浪漫中的清秋,掐灭了夜空里的星火,凋残了月露下的朝衣。   当他给自己点穴治伤的时候,他的手是不是也因此而颤抖,当他见到自己这个样子时,他的心中会不会有嫌恶的念头?   她叹口气,放下捂在脸上的手,她或妍或丑,原本亦是与他无关。   她想到了命悬一线的丈夫,想到了呀呀学语的儿子,想到了白发苍然的老父,想到了自己这半生无端的华年。   从小到大,从青衫韶龄到及钗华妇,总是有人倚宠着她,呵护着她,依顺着她,奉媚着她,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快乐……   无论是书香门第的家世,名士大儒的慈父,纷扬意气的夫君,膝下顽皮的爱子,总是不能让她由衷的快乐,人生中总是缺少那么一线可以笑傲的激情,就如面对满桌华宴,总是差了那么一杯缓缓暖入喉间的美酒。   叶风呢?   他亦不能让她快乐,但她总以为他可以牵引她踏入快乐,去一个全新的世界里感应着内心的扰动。   见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轩昂的男子可以是第一个投入她心湖的石子,也许一沉而没,也许微澜不惊,可再怎么样,她亦愿意用他的冲击来敲碎自己这二十余年来的古井不波。   她呆呆地想,自己定是个自私的女人,轻蔑着荣华富贵,淡泊着世态炎凉,而偏偏要去找那一记震荡殿堂的暮鼓晨钟,为的到底是不是就那一份彻悟?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亦从来不曾对人说过这份心事。   在男人的眼中,在丈夫的眼中,她应该知足,应该幸福,可她偏偏就知道,她一点也不知足,一点也不幸福!   或许,人生都不过是一场寻欢,风烟交锁于一刻,扣响的不过是那微弱的一丝火星。   一只蜘蛛从天花板上挂下,耀武扬威般停在半空,忽又像受了什么惊扰,迅快地沿着蛛丝往上攀去……   祝嫣红的心情灌铅般沉重,她的生活是不是就像那只蜘蛛般,一旦离开了蛛网,便只会在风雨里飘摇,稍稍一种惊扰便会让她再度收回那踏出的一步……   “打酒来!”她惊诧地发现这句话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的。   她从来是一个淑女,而这一刻,在这影投木墙、心事隔窗的小店中,在丈夫生死未卜、前路混沌不清的时候,她突然就想醉一次,想把那呛人的液体灌入愁肠,任那薰然的惬意解开心底的纠结。   房门应声而开,一人笑吟吟端杯而入,“一杯相属君当歌!如此良辰,夫人肯与在下把酒言欢,自是无有不遵。”   来人一身客栈小二的打扮,一脸阴沉木讷,正是曾化名欠三分的将军府中的无名指——无名!   祝嫣红大惊,满腹心事一扫而空,退后几步,“你……”   无名嘿嘿淫笑,“这一路来夫人与叶风肌肤相接,郎情妾意好不风流。可惜了叶风这个不解风情的呆子,留下夫人一人情火中烧,我只好来帮夫人舒筋活骨了……”言罢哈哈大笑,其状极为不堪。   祝嫣红脸罩青霜,“你住嘴!”   无名纵身欲要扑前,“哈哈,夫人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用动嘴的。”   裎嫣红竭力躲闪,心头恍然,无名定是一路跟踪叶风和自己来此,见叶风离去,这才出来与自己为难,“你这个背恩弃义的小人,我丈夫呢?”   无名长笑,“雷怒与老大早被水总管重兵围住,神剑盟全军覆没,夫人现在已是名花无主的自由之身了。”   祝嫣红心中一紧,当下抽出求思剑,心萌死志,静静道,“你再过来一步我便死在这里。”   无名眼见祝嫣红一脸正气凛然,却也不敢轻易上前。他亲眼见叶风远远离去,料想是去苏州城打探消息,时辰尚早,要擒这个自己早就心动的美人也不急在一时,眼珠一转,“夫人不想再见叶风一面吗?”   祝嫣红手中求思剑微微一震,已被无名说中心事。自己本欲要一死相抗,以保名节,可心中偏偏又希望叶风能及时赶回来迎救自己,心中充满了欲舍还留的矛盾。   无名叹道,“可惜江湖上人人都知叶风是雷怒的兄弟,加上夫人花容已伤,只怕叶风纵然想与夫人鸳鸯偕欢,亦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若便与在下……”   “你住口!”祝嫣红心中气苦,虽明知无名句句是实,自己与叶风亦是清清白白,可那字字句句仍是敲在心上,长吸一口气,咬紧银牙,手上发力,便要自刎于前,但她一向娇弱,此刻虽是立心求死,手上却也是禁不住一颤。   无名说了这么多,等得就是这稍纵即逝的时机,酒杯脱手而出,正击中求思剑柄,祝嫣红手一软,求思剑脱手飞出,耳边犹听得无名哈哈大笑,“夫人莫急,呆会定叫你求死不能……”   无名生怕酒杯撞剑会划伤祝嫣红,是以这一掷用得是一股巧妙的回劲,酒杯撞在剑上却丝毫无损,反而带着求思剑一并向回旋落……   无名飞身冲上前来,伸手去抓向求思剑……   一双手从旁边迅捷地伸来,一手抄住酒杯,另一只手却抄起求思剑……   剑光一闪,无名定在当场!   一个人笑嘻嘻地出现在祝嫣红的面前,左手将酒杯举向唇边,夸张地作了一个一口饮尽的势子,右手先是将求思剑在无名身上拭擦了一下,再递与祝嫣红,“夫人受惊了……”   叶风!   这般神出鬼没适时出现的人,除了叶风还能是谁?   祝嫣红这一刻再也顾不得庄重与矜持,泪水夺目而出,一下扑入叶风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宽厚的肩膀,一任泪水打湿他的衣襟……   无名仍是定在原地不动,喉间一抹红线在慢慢扩大,血水汹涌而出,手无力地指着叶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风轻轻拍着祝嫣红的肩,眼光扫过无名的咽喉,淡然道,“我早知道有你在跟踪,这才故意重返苏州城引你出来,却还是料不到将军座下堂堂无名指竟会化装成酒店的伙计,差点就让你得手了。”   “你……偷……袭!”无名从喉头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叶风双眼凝视无名,傲然道,“我叶风对付将军从来都是不择手段,欠兄现在才知道这一点岂不是太迟了!”   无名眼露惧色,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叶风的厉害。   而叶风直到此时仍是称他“欠兄”,更是莫大的讽刺!   叶风努力推开祝嫣红柔软的身体,心中亦是一分异样。当下镇定心魔,十足夸张地对祝嫣红躬身一礼,一手摊向门口,“我们还要赶路,此下再也无人跟踪,夫人敬请先行。”   二人从无名的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无名喉中咯咯作响,终于仰天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三、*一曲一温柔   无名既死,二人心怀俱是大畅,当下再往苏州城西南的穹隆山方向走去。   苏州地处江南水乡,又是以园林称著于世,是以人流来往颇密,道路繁多。料想便是以水知寒之能也轻易猜想不到二人的去向,更何况叶风选去穹隆山更是一步险棋,谁能想到他会主动找上刀王?   黄昏时分,二人终于来到了穹隆山。   穹隆山位于太湖之滨,那太湖自古便是江南的鱼米之乡,自给自足,衣食无忧,百姓均是面色平和,一副安居乐业的景况,令人望之再想不起刀兵与祸乱。   二人心知追兵已去,虽是仍有些牵念其余人的安危,但经过一夜的激战,分外珍惜此刻的从容,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逍遥自在,浑然忘却了这几日的腥风血雨。   叶风从小在塞外长大,以往来江南都是走马观花般,这一路来听得祝嫣红巧语嫣然,指点风景,笑论风土人情,大增不少见识。他天性本是洒脱不羁,当下放宽心胸,游目骋怀,再拣些塞外的逸事趣闻讲与祝嫣红听,惹得祝嫣红亦是忘忧怡怀,不知不觉间二人的距离已是大大缩短。   入山先踏入一不知名的小谷,但见密林遮云,芳草连天,山崖峻峭,石秀泉清。   一阵清风挟着太湖水汽徐徐袭来,远山处一轮夕阳艳红欲坠,层林如染,百鸟和鸣。每跨出一步,就似离充满尔虞我诈、你争我夺的残酷现实愈远一步……   刹时间二人都涌上一种悠然情怀,真希望能就此隐居于世,终老山林,再不问人世繁复,岁月蹉跎……   祝嫣红听得叶风的脚步放缓,一步步有节奏地踏在山阶碎石上,就如击节合拍般,忍不住开口轻唱,“万倾太湖上,朝暮浸寒光。吴王去後,台榭千古锁悲凉……”   叶风微笑不语,细品曲意。   祝嫣红继续唱道,“谁信蓬山仙子,天与经纶才器,等闲厌名缰…”   这几句勾起叶风的满腹心志,加上祝嫣红苏侬软语,檀曲轻唱,更是心结欲解难解,直想放声长啸,以抒胸怀。   “敛翼下霄汉,雅意在沧浪……”   叶风双手轻拍,心底早是跟着曲意和唱着……   “晚秋里,烟寂静,雨微凉。危亭好景,佳树修竹绕回塘……”   叶风偷眼望去,但见祝嫣红双颊微红,隔着薄薄暮色中舒缓词调里,娇艳欲滴……   “不用移舟酌酒,自有青山绿水,掩映似潇湘……”   叶风目光触及祝嫣红左脸那一道伤口,恨自己不能及时保护她的安全,加上此刻玉人款款移步于旁,浅语低吟在侧,心头不由涌上了万千种怜惜,似黯然似畅怀,百念丛生……   祝嫣红对叶风的情态浑然不觉,眼望秀丽远山,轻轻唱出最后一句,“莫问平生意,别有好思量!”   一曲既罢,曲意犹是绵绵不绝,在幽山空谷中渐高渐远,扣人心怀。   ——莫问平生意,别有好思量。   祝嫣红心头暗叹,忆及自身,愁肠顿生。自己每日寻隙望天之际,岂不正是感怀无人解得心意,纵使此时与他携手同游,满目开怀,亦不过是昙花一现,便若那令千万人哀的悠悠一触,日后要分要离,终是无计稍做淹留……   叶风胸中亦是百结横生,想到自己浪荡天涯,与她一个名门闺秀能有此时片刻之聚,足慰平生。在有情无情、若浓若淡间再也割舍不下对她的一缕遐思,心底犹在暗暗应和着那句“不用移舟酌酒,自有青山绿水,掩映似潇湘……”   一时二人再也无语,只闻得脚步声细碎地踏在山径上,偶然偷眼望向对方,却又惊见对方的目光正适时飘来,忙又移开眼波,心潮翻涌,再也无休无尽……   祝嫣红终耐不得此种微妙,开口打破僵局,“嫣红见此处风景一时忘形而歌,倒让叶公子见笑了。”   叶风淡淡一笑,“夫人唱得很好,我却从未听过此词,不免为之惊叹。”   祝嫣红掩嘴而笑,“此曲是宋人尹洙的水调歌头,叶公子不需自谦,像你这般江湖高手,能文武双修,才是让人惊叹呢!”   叶风道,“我小时做过人家的书僮,是以对词曲略知一二。”   祝嫣红奇道,“叶公子竟然还做过书僮,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叶风长叹一声,低头不语。   祝嫣红心中暗暗失悔,叶风一意与将军为敌,说不定便是身负血海深仇。这几日与他交往更密,观他行事,闻他支言片语中,少年时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不然何以从小长于荒野,又去做大户人家的下人……   祝嫣红心中涌起怜意,见他鬓发被山风吹乱,直想用手帮他抚平,却又不敢,只听得自己心中怦怦乱跳,忽又惊觉,莫不是已然爱上了他?明知自己未必配得上他,可与他这一路行来,仍是情不自禁地为他风神所动。   想起自己已为人妇人母,明明不该如此动情,可偏偏又如待字闺中的少女般难以自持,若是日后与他分手,怕是一生亦忘不了他,这二十余年尚还从未有过如此患得患失的心境,这份滋味当真是令人永难忘怀……   胡思乱想间,祝嫣红一张脸立时通红,心中又是娇羞又是欢喜,忐忑难平。   叶风忽然立定脚步,祝嫣红不虞有此,刚刚踏出一步却被叶风一把兜住,强拉了回来,一时心中大乱,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却听得叶风冷然的声音飘入耳中,“出来!”   草林间一阵簌簌乱响,一人钻了出来,却是快活楼楼主散万金的宝贝儿子散复来。   散复来身上满是残枝败叶,狼狈不堪,想是在山腰上远远发现了叶风,急忙躲了起来,却不料还是被叶风发现。   祝嫣红此时方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低哼一声,觉得面上火般燃烧起来,幸好夜色已沉,料想别人看不到。   散复来先是躬身一礼,虽是想做得自然,但心中震惊,那有平日的半分潇洒,嗫嚅道,“散复来见过叶大侠、雷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