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海风云 霸海风云(第一部)一 暮春三月,江南是草长莺飞,而云贵边区,却依然霪雨连绵,寒风料峭;山区里,积雪还未化。 黔滇交界处胜境关,以西是高入云端的丛山峻岭。 这一带的气候委实讨厌,真所谓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可是这天却是晴了。 两匹骏马出了胜境关,沿大道进入丛山向西悠然赶路。右面那匹枣红健马上,惬意地坐着个二十三四岁少年郎,剑眉入鬓,星目隐现异彩,玉面朱唇,恍若临风玉树,俊美绝伦。他外罩墨绿色披风,内穿同色劲装,同色鸾带同色快靴,端的英风超绝,仪表出尘。鞍旁插着长剑,鞍后是长条子马包,看去定是赶长路的武林朋友。 左面马上人真抢眼,喝!是个俊少妇。美!真是美!春山眉,大眼睛像一泓秋水,瑶鼻下是颗小樱桃儿,颊旁两只笑涡儿,半露着半弧贝齿儿;真糟!凛冽罡风不识相,怎不怕吹破了她那不禁一吹的粉颊儿? 她,一身翠绿劲装,将外面的大氅,紧紧裹住她那娇美婀娜的身躯,马镫里那双翠绿弓鞋,天!再小的尺来量也不到三寸,小得可怜生。 别认为这朵嫩花娇滴滴,可是却带着满身刺,扎手得紧,不见她鞍旁的长剑,肋下鼓鼓的暗器囊,小小弓鞋前那锐利如刃的铁尖儿么? 在这边荒之地,哪儿来的一双金童玉女?说起来,简直吓人一大跳。 男的是近五年来,崛起武林的后起之秀,技臻化境震慑江湖的一朵奇葩,绿衣剑客方逸君是也。其实他为人并不可怕,行道江湖绝不滥杀,即使是万恶之徒落在他手中,除了被毁去武功外绝不会丢掉老命;所以五年来,他的名号确是够响亮。 至于这一朵娇花,乖乖!确是令人又爱又怕,提起来心痒痒却又胆寒。她是谁?横行江湖五六年,以艳冶淫荡名满天下的百花教教主伍云英。 一年前,百花教公开宣布解散,武林为之轰动,尤其是与百花教有关的江湖朋友,更是大失所望;等到他们确知百花教主改邪归正,下嫁了一代奇侠绿衣剑客时,酸甜苦辣的滋味,在每一个人的神色中都可明显地看出。 绿衣剑客是四川夔州人氏,结婚刚满一周年,这次在武昌府一门远亲中欢度新春,突然接到一位好友传来的警信,说是有人纠合几位早年的恶贼,要对他俩不利,要他们小心,免得被人暗算。 绿衣剑客在夔州本无亲人,而百花教主的教坛重地在雪山百花谷;也由于百花教主身怀六甲距临盆之期已是不远,不宜动刀动剑与那些恶贼争一日之短长。夫妻俩一再商量,决定尽速赶回百花谷,不必和那些恶寇拼老命。 正是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你不想杀人,人家却要你的脑袋,这道理真说不清。 过了胜境关,大道蜿蜒盘山而上。这座险恶峻峭的大山岭,就是乌蒙山的余脉;这一段土名儿叫七星山,一直向东南伸展,东脉直入贵州地境,只见山外有山,岭外有岭,教人看了直摇头的,马儿也吃不消。 夫妇俩并辔而行,进入了云南地境,沿途不见敌踪,他们大放宽心。大道向上盘升,百花教主突然一蹙秀眉,用手按住小腹,对绿衣剑客似嗔非嗔地说道:“逸君,都是你不好。” 绿衣剑容看了她那逗人爱煞的媚劲儿,惑然道:“亲亲,我怎么不好?” 伍云英蓦地脸泛红霞,噘着小嘴儿说道:“小家伙在里面踢腿蹬拳,准是个不安分的小东西,教人多难受嘛!怎么不是你不好?” 这时正在下坡,绿衣剑客呵呵一笑,凌空飞腾而起,轻似鸿毛落在她身后,一手挽住她微突的柳腰儿,一手探囊取出一颗白色腊丸,捏碎腊衣,温柔地送入她樱口中,在她耳畔柔声说道:“亲亲,哥不好,以后责罚哥吧!先吞下这颗安胎丸,小东西会安静些的。唉!长途跋涉,苦了你了。” 伍云英偎在他怀中,用梦也似的声音说道:“哥,大概十天后可以回谷了;以后我你不再出山,在这世外桃园里安度余年,有你在我身边,一切我都不在乎了。哥,你快做爸爸了,你说,是娃儿好,还是丫头好?” “亲亲,给我生个像你一样美的天仙,好么?” “不!要像你一样的雄壮英俊小逸君。” “哈哈!我准会如愿以偿,你别想。” 她撒娇地一扭柳腰,不依地说道:“胡说!我要娃儿。” “我绝不胡说,听人说,脐儿尖尖,必是千金,所以必定是个天仙。”他的左手轻轻由腹脐上往下滑。 她嗯了一声,将粉颊藏在他领下,闭上双眸,用玉手虚拦他的虎掌,呢声轻说道:“哥,不要……唔!” 他亲了她一下,甜甜一笑。马儿踏着轻快的碎步,向山嘴驰去。 绕过山嘴,官道又向上升,林木一片新绿,由路右崖上向下伸垂路中。 “亲亲,小心了!前面林中并无鸟雀清鸣,定然有人隐伏在内。这儿上不沾村,下不近店,绝无樵子采薪,我得先走一步。” 声落,人凌空升起,落在他自己的坐骑上,抓过马儿头上的缰绳,双腿一夹,泼刺刺向前驰去。 伍云英一抖缰,随后跟上。 蓦地里,崖上升起一声长笑,直薄耳膜,显然发笑之人中气充足,定不是等闲人物。笑声一落,宏亮的嗓音倏扬:“老爷生长在山边,只爱娇娃不爱钱。呔!你这根岔枝儿,老爷非砍掉你不可。” 声落,“喀嚓”一声,一棵海碗大的巨树,“哗啦啦”向路中飞落,差点儿把绿衣剑客连人带马压个正着。 马儿一声长嘶,后退丈余。 缘衣剑客剑眉一轩,说道:“阁下下来罢!方逸君早就料到有人等着。” “哈哈!咱们也不想偷偷摸摸,谁教咱们与百花教主是老相好呢?哥儿们,亮相啦!” 声落,衣袂飘风之声大起,人影乱闪,出来了五个彪形大汉,往路中一站。 头一个豹头环眼,身高八尺,像一座小山,粗如树桩的膀子,倒提着一把沉重的开山大斧。 第二位年约王十上下,白净面皮,鹰目放光,身材也在七尺以上,腰带上,插着一柄沉重的铁佛手。 第三位年约二十五六,一表人才,可惜目显阴森,唇薄如纸,身材也有七尺以上,手中挥着一把纯钢阴阳扇。 第四位是个老道,年在三十上下,穿大红道士服,腰悬宝剑,高个儿,鹰嘴勾鼻,面色发青,一双山羊眼阴晴不定。 第五位是和尚,年约四十余,身穿皂常服,倒拖着一柄镔铁方便铲,脸团团,腹大腰粗,酒糟鼻狮子大嘴,一双小服睛眯成一条缝,像条肥猪。 绿衣剑客若无其事地,高踞鞍上淡淡一笑喝道:“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方逸君幸遇幸遇。” 豹头环眼大汉嘿嘿一笑,掂了掂开山斧,说道:“阁下当然幸遇,等会儿你还有得不幸呢。喂!方夫人,你真那么俊么?放着好好一个教主不干,跟着这小子……” 八字还未出口,三道棕影一闪即至。他不傻,猛一挫腰,开山大斧向棕影疾拍。 “叮叮叮”三响,他咚咚咚连退三步,坚硬的地面留下了近寸深的履痕。他感到手膀一麻,大斧几乎落地,低头一看,不由脸上变色,三根长有六寸的棕色鬃毛,插入斧中半寸有余,仍在晃动不已。 “花花太岁,你最好少胡说八道。”方逸君仍在冷笑,剑眉一轩,又道:“方逸君对阁下伏牛五霸并无仇怨,你再出口伤人,休怪方某得罪你了。” 花花太岁恼羞成怒,拔掉马鬃阴森森地说道:“百花教主跟了我桑璞三月,我传了她武林绝学混元气功,功成她就一走了之,将三月枕席之情付诸流……” 绿影一闪,向花花太岁射来。 花花太岁骇然一惊,将话哽咽回喉内,退后三步,横斧以待。 其余四人同时一分,纷纷掣下兵刃。 方逸君剑隐肘后,在众人丈外昂然屹立,朗声说道:“诸位可说皆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豪杰,自应有豪杰襟怀。不错,拙荆当年飘荡江湖,有失检点,但自委身方某之后,解散百花教,重新做人,甚至退出江湖,做一个贤妻良母。俗语说,回头是岸;又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诸位都是一代英豪,尤其是武当的三阴一绝无为道长,少林的悟非大师,皆是世外高人,最重因果,度化孽海之人,怎又不许拙荆去恶从善,重新做人呢?实令方某大惑不解。” “姓方的,你少说废话,道爷我号称三阴一绝,岂是度化凡夫的人?”老道恶狠狠地说,又道:“那浪货学了我武当绝学一无掌,一走了之,你道我能甘心么?” “哈!我酒肉和尚亦与无为道兄有此同感。我少林的轻功‘流水行云’连俗家弟子也仅传六成,那泼妇在我这儿骗走了全部心诀,扎起裙子一走了之,佛爷怎肯干休?”酒肉和尚说完,顿了顿铁铲,深入土中近尺。 使佛手的家伙也一撇嘴说道:“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样深,岂知这小妖精惩地忘恩,害得我找遍了天下十三布政司和南北两直。找得我逍遥鬼晏常山好苦。” 拂着阴阳扇的青年人也说道:“我玉面魔查岚何尝不根?三颗师门至宝赤火流光弹全给她骗走啦,怎得不恼?” 百花教主伍云英在马上羞愤交加,粉脸铁青,慢慢地板鞍下马,向前轻移莲步。 方逸君忍着无名火等他们说完,虎目一睁,神光候现,一字一吐地说道:“诸位,这些事在下皆知之甚详;请教,是拙荆迫逼诸位将绝艺交出的么?” “哼!谁敢迫咱们交出?”众人齐声揪然地答。 “那就别多费唇舌,方某替你们汗颜。诸位到底意欲何为?请划下道来。” 花花太岁冷笑道:“咱们千里追踪,你说所为何来?” 逍遥鬼也哼了一声道:“姓方的,你最好夹尾巴滚。” 玉面魔阴阳怪气地说:“叫宝贝儿重振百花教,查太爷对粉脔雪股大有兴趣。” 酒肉和尚哈哈一笑道:“从前,教主雨露遍施,我和尚却不在乎,只消她再陪佛爷三月,于愿足矣。” 三阴一绝冷森森地向刚走近的伍云英说道:“放主,你别打主意躲,天涯海角己无你容身之地,除非你死了。你也别希望不跟咱们走,你的大援早就没啦!在中原和江南,贫道知道你朋友众多,玩伴无数,所以不想打草惊蛇,直追随你俩身后到这人烟不到之处等候。教主,你别认为到了你老巢左近,便可以安全了。正相反,乃是步步危机。跟我们回去重创旧业算了,你年不过二十五,再过十年收山并不算晚,何苦放弃人生至乐,让那小子独占禁脔……” 响起一声凤吟,百花教主掣下一把寒芒闪烁的长剑,面泛杀机跨前三步。 “云英,交给我,你到坐骑旁等着。”绿衣剑客将她拦住,一面说一面示意她退后。又对众人冷笑道:“诸位越说越不像话了,看来方某得惩戒你们啦!你们是按江湖惯例一个一个上呢,抑或众打群殴?方某接着就是。” 五悍寇互相一打眼色,一声虎吼,花花太岁、酒肉和尚、逍遥鬼,三人快逾电光石火,向前猛扑,一斧一手一铲荡起阵阵罡风,同时攻到。 银芒一闪,绿影倏动,千百朵白莲向四面狂涌,剑啸刺耳,四个人展开抢攻。 片刻,银芒愈张愈宽,在三般重兵刃中矫若游龙,把三贼迫得不住后撤。 玉面魔心中一凛,暗说:“这小子果然棘手,名不虚。传,不出手是不可能了。”便向老道一打眼色,蓦地阴阳扇一领,向一旁神情紧张的百花教主扑去。 老道长剑一挥,一招“飞虹贯日”使出,身剑合一向百花教主急射,一面大吼道:“跟道爷走!” “噗”一声闷响,接着一声惨号乍起。玉面魔去势太急,百花教主似若未觉,待近至到八尺时,阴阳扇递出一半之时,玉手在披风里一动,一颗淡淡红影快逾电闪,直向玉面魔迎去。双方距离太近,想避开确是不易。 玉面魔连看也没看清,只觉到对方的纤手,在披风内向外一伸。这家伙确是了得,本能地一撇右腕,硬将阴阳扇护住胸腹,想旋身向侧方扑近。 岂知他迟了半分,谈淡红影射中阴阳扇,闷爆之声随着熊熊烈火,击碎了纯钢的扇面,玉面魔立时变成一只火球。 这乃是眨眼间事,老道还未弄清怎么回事,“飞虹贯日”行将攻列百花教主的身侧;狂叫之声一起,他骇然一惊,收招已是无及,只好一咬牙,力贯剑尖,仍向前急点。 寒芒一闪,“铮”一声金铁清鸣,双剑交错,接着是老道横剑飞退。 “哪儿走!” 百花教主娇叱一声,如影附形追到,寒芒如经天长虹,奇疾无比飞射而至。 老道被震得虎口欲裂,气血翻腾,退了近丈方将身形稳住,寒芒已经袭到。 老道练有旁门的三阴手,和那把剑中套剑的绝着。三阻手袭人之时,令人毫无感觉,用来暗算对头,足可使对方在一个时辰之中,血脉自然凝结而死;他那把长剑的剑尖,可以突然吐出六寸之长。高手拼搏,生死一念之间,假使能突然伸长六寸,结局不问可知。这是他三阴一绝绰号的由来。 百花教主以色换艺,她为人聪慧,身获各家绝学,而且难得的是她能门门皆精,没有杂而不纯之弊。她与牛鼻子有一段长时间同衾共枕之缘,牛鼻子有多少斤两,她岂有不知之理?扑上的瞬间,她粉面杀机怒涌,存心毙敌。 牛鼻子正想将三阴手拍出,目光一触她那杀气腾腾的神色,不由心中一凛。 同时,突然传出酒肉和尚的一声惨叫,沉重的方便铲脱手向饱身侧飞来,锐风劲啸,势如奔雷。 牛鼻子暗叫一声“大事去矣!”三十六着,走为上着;猛地向下一伏,贴地向方便铲落下处掠去。方便铲恰好掠过他的背上三尺,将百花教主挡了一挡。他双足一沾地,展开武当八步赶蝉轻功,去势如飞溜之大吉。 方逸君一看乃妻动上了手,心中大急,她已有了九月身孕,怎能动剑?心一急,玉面上罩上一层浓霜,一剑将花花太岁迫退,冷哼一声,一招“回风拂柳”旋身出剑,在方便铲下端切入,银芒一闪,大和尚右胁下断了两条肋骨,红光崩现。大和尚狂叫一声,扔掉方便铲掩住肋下,飞退两丈拔步便溜。 银芒顺势一招“贴地盘龙”,崩开铁佛手,由下盘锲入逍遥鬼的右侧。逍遥鬼向上跃起,铁佛手“力划鸿沟”向下急拦。 “着!”方逸君怒叱一声,招出“流星赶月”,剑由逍遥鬼右小腿贯入,猛一撇腕。 逍遥鬼狂吼一声,跌下地来。要不是花花太岁及时攻出一招“吴刚伐桂”,将方逸君迫迟一步,逍遥鬼真要做鬼了。 “风紧!前途见。”花花太岁声出倏然收斧,三两起落,投入林中去了。 逍遥鬼小腿肉丢了一大块,但他凶悍异常,猛地将铁佛手劈面向方逸君扔出,咬着牙拼命逃了。 方逸君心悬爱妻安危,无暇追敌,收剑急向脸色发青,手按小腹的爱妻纵去。 “云英,怎么了?”他摘下她的剑,将她抱至路旁,替她轻轻揉动,急急地问。 伍云英倚在他怀中,泪如泉涌,颤声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哥,你独自回夔州去罢,我这不祥之身,不但有损你一世英名,而且令你陷入危机重……” “云英,不许你往下说。”他掩住她的樱口。 “不,哥,让我说。”她挣扎,又道:“我已感到不幸的阴影已经掩到;他们,不许我重新做人,不许我有幸福的归宿,我不能让你……” 逸君蓦地将她抱住,狂吻她的小嘴,不让她往下说。半晌,她才平静下来。 良久,他替她拭去泪痕,抱她到坐骑旁,送她上马,神情肃穆地说道:“云英,即使是天下人皆与你为敌,别忘了有你的君哥是爱你的,而且我愿以生命和你共抗天下人。” 伍云英热泪盈眶,激动地捧起他的虎掌,印上一连串狂吻,最后偎在颊上,颤声说道:“哥,谢谢你,即使在九泉之下,我会……” “走吧!记住:贼人恐不止这几个草包,下次见面,格杀无赦!我要大开杀戒了,别忘了你的暗器。” “刚才我以赤火流光弹毙了玉面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会小心的。” 方逸君将玉面魔焦臭的尸体踢入山沟中,拖开阻路的大树,飞身上马,并辔向西急走。 白石江,在曲靖东北婉蜒而下,距县城不过五里地。本来这条江并不大,秋间可以徒涉,但春雨连绵,水位高涨,在滚滚江流中,有两条竹筏来往渡载行人,颇不方便,也相当冒险。 两人两马一到江边,渡头人鬼皆无,两侧怪石荆棘向两边延伸,水声如雷在两岸怪石间滚动著。 对岸,一条竹筏冉冉而来,三个撑筏人身披蓑衣,身材高大,正将竹筏向渡头撑来。 逸君首先下马,含笑将乃妻抱下马来,牵着坐骑在渡头等候竹筏。 竹筏轻轻靠岸,一个撑夫跳上岸来将缆绳拉紧。筏是双层大竹扎成,可容下三五十人,平时有五个人撑筏,但今天只有三个,逸君夫妇并末在意。平时三五个行人,用小筏载运就成,但今天小筏早已不见了。 “客官,上啊!”岸上那人亮声儿叫。 方逸君心中一动,打量了三人一眼,暗说:“这人略带湖广口音,身材魁梧,怎么却在这穷乡僻壤中撑筏?” 他略一犹豫,止步打量三个人。看三人皆在不惑之年,满脸褐色皱纹,眉以上用雨帽罩住,只能看到一双朦胧老眼,蓑衣将全身裹住,只能看到一双手。 他在打量人,人也在打量他。突然伍云英抛下缰绳,走近江边那人身侧,娇滴滴地说道:“大叔,是否连马儿一同渡过去?” “这是载货的竹筏,两马两人,不打紧,大嫂。” 伍云英又走近一步,仍含笑问道:“这江流唬人哩,不知比长江唬人么?” 撑夫似乎吃了一惊,退后一步低下了头,仍从容地说道:“大嫂,请上吧!长江小老儿没见过,是否唬人可难比较。” “太平口过荆州那一段,恐怕真没有这里险哪,是么?” 伍云英一面说,又走近两步。 筏上的两人,突然将篙一插。 “哪儿走!” 伍云英玉指一弹,岸上那撑篙人刚向左一闪,“叭”一声滚倒在地。 绿影一闪,方逸君火速拔剑纵出,凌空猛扑筏上的两人,捷如电闪。 “哈哈!少陪!” 两人“扑通”一声,潜入水中立时不见。 方逸君双足一点筏板,倒纵而回,抓起缆绳,喝声“起!”数千斤的竹筏滑上岸滩的三分之一。 两侧蓦地响起连声长啸,人影急闪,齐向渡头纵来,将逸君夫妇堵在水际。 “岸上有辰州妙手飞花狄雷太爷在。”有人在叫。 “荆州三龙敬陪水上末座。教主好眼力。”水里伸出两个人头,正是筏上的两人,但脸上的颜料已被水冲洗去,现出白惨惨的鬼面。 岸上排开十二个老少彪形大汉,退路已被堵死。刚才发话的妙手飞花狄太爷,年约四十开外身材高瘦,马脸勾鼻,双耳招风,大嘴巴跳着一口黄板牙,背扎长剑,赤手空拳阴笑着站在正中央。 这人来头甚大,袖底一发十枚子午六阳针,掌心一把银桃花,功臻化境,艺压群雄。他虽不是绿林朋友,但大江南北的绿林枭雄,谁要不每年送一大笔常规钱给他,准会被赶得走头无路,倒霉的还得送掉老命。他和白道英雄也有相当交情,他自己也以白道朋友自居。目下武林六大门派中,除了掌门一辈的人,他有三分惮忌以外,谁他也不放在心上,确是了得。他就是辰州狄家村第一首富,妙手飞花狄雷。 最右首离群抄手而立,面涌阴笑的人,却教夫妇俩大吃一惊,暗叫:“苦也!” 这人年届知命,也是瘦长个儿,尖脑袋,山羊胡,大鼻小嘴,老鼠耳,细长的颈脖,一双绿豆眼绿芒隐现。穿的是褐衣,脚下是薄底快靴,腰悬长剑,有一双特长的手。这人是曾经力挫少林大名鼎鼎的降魔大师法安,一昼夜间尽屠华山五狮一龙汪氏全家,大闹山西五台道场,武林畏之如虎的太白山五阴鬼手申天豪。 百花教进入陕西发展,总坛设在申天豪家中。 妙手飞花狄雷身旁,有一人逸君夫妇也不陌生。这人五短身材,十分壮实,方面大耳,一字粗眉,双目神光外射,两太阳穴高商鼓起,腰带上,插着一条沉重的虎尾鞭。他是伏牛五霸的老大花花太岁的拜兄,伏虎掌凌健是也。 伏牛五霸五个人,老大伏虎掌凌健,老二百步追魂牛通,老三赤焰阴风柴戎,老四恶人屠慕连浩,老五花花太岁璞。老大功力最深厚,老四恶人屠最残忍,老三赤焰阴风最阴险,老五最好色也最脓包。 这五个人,在河南闹得不像话,后来少林派出动了法字辈的六名高手,和十二名悟字辈的健者,找上伏牛山庄,仍然扫兴而回。江湖朋友不敢轻易招惹伏牛山的喽罗,武林中的名号确是响亮。五个人都在四十余岁左右,凶横霸道,人人侧目。 其余九人都是凶悍绝伦的大汉,绝大多数是武林中有名的武师镖客之流,只有两名是绿林朋友,他们都是过去得过百花教的好处,念念不忘粉脔雪股温柔滋味的人。 百花教主改邪归正,嫁了绿衣剑客,教徒四散,他们再找不到销魂荡魄的享受啦!这一来便迁怒绿衣剑客方逸君,在五阴鬼手的怂恿下,纷纷赶来云南,要拔掉眼中钉,胁迫百花教主东山再起,供他们大享温柔滋味。 这些人,方逸君感到陌生,伍云英却概略记得,只因为他们是教这徒众的面首,故而仅觉厮熟,而不知他们的名号。 方逸君说道:“云英,紧随我身后,先闯出这绝地。” 妙手飞花哈哈狂笑,意气飞扬地说道:“姓方的小子,你还是认命吧!乖乖地跳下白石江,免得等会儿你难受。教主已挺着个大肚皮,麻烦得紧,等会咱们给她吃颗顺气丸,十五个人先服侍她一顿,管教肚中杂种一滑就下,你看了岂不难受,哈哈!” 明沉沉的五阴鬼手,也接着发话道:“教主,跟老夫走吧!你要是乖乖听话,老夫保证你一切安全。重振百花教,老夫助你打天下!” “哈哈……”所有的人几乎全部仰天狂笑,色迷迷地死盯着伍云英气得铁青的粉面。 “挡我者死!”方逸君大吼一声,向左急闯,剑闪万道银芒,剑气四荡。 同一瞬间,伍云英剑出如风,袖底无声无影地飞出五朵银桃花,另一颗赤火流光弹劈面向伏虎掌飞去。 人影疾合即分,狂吼之声大起。 伏虎掌大咧咧地不动,暗器一到,他便待一掌拍出。 “快躲!妄动不得。”五阴鬼手大吼,鬼魅似的扑向方逸君,伸手便抓。 伏虎掌心中一凛,收掌横飘一丈。“噗”一声响,身后两名大汉狂叫着滚倒,浑身是火,鬼叫连天,活活被烧成两具焦骸。 方逸君剑诛两贼,突觉身后寒风压体,他清叱一声, “回头望月”一剑疾点,左掌一登,先天真气随掌而出。 五阴鬼手向下一沉腕,左掌千招“袖底翻花”疾拍而出。 “澎”一声巨响,劈空掌劲接实。五阴鬼手挫后三步,方逸君飞退近丈。 五朵银花毙了两贼,妙手飞花气得哇啦哇啦直吼道: “浪货,你用大爷的暗青子打你大爷,这还了得?打!”五朵银花脱袖而飞,发出刺耳锐啸飞射伍云英。 她一手拉下披风,右手运剑,只一兜一扫,五朵银花全被披风卷落,剑气如虹,猛袭妙手飞花胸腔。 妙手飞花只好拔剑一绞,横飘八尺,怒叫道:“大爷幸而没将子午六阳针让你骗去,你真要我下手伤你么?这东西连大爷也没有解药,你还不弃剑?”他左手袖底现出一根细小的紫铜管,管口略向外吐。 她左手舞着披风,娇叱一声,揉身直上。如在以往,妙手飞花绝不是她的对手,可是目下腹中不便,行动拘束,又不敢运混元气护身,真是苦也。 六名恶贼围住夫妇俩狠斗,江下的荆州三龙也上了岸,他们无法将三弟被真气打穴的穴道解开,恶狠狠地舞着分刺,加入抢攻。 方逸君力敌五阴鬼手,已经自顾不暇,老贼的“寒魄诛心掌”,涌出彻骨寒流,左手五指伸屈,专找胸腹大穴和经脉,他那“玄阴绝脉手法”确是可怕,指尖扫中处,保证有死无生。方逸君一剑一掌,仍难将老鬼一掌一爪挡住。 另六名狠贼围住伍云英,想得到苦也。 正在狠斗,两人已快相隔五丈之遥,双方已不能相顾了。 突然伍云英感觉腹痛如裂,刚一剑崩开伏虎掌沉重的虎鞭,手腕一麻,气血一翻涌,她“哎哟”一声,屈腿便跪倒了。 荆州三龙大喜过望,两把分水刺闪电似递到,他俩要为兄弟报仇,猛刺她双肩下巨骨穴。 “不可伤她!”“叮叮”两声,妙手飞花凌空扑下,长剑震开左右两把分水刺,单足一落地焕然转身,戟指向伍云英脑后晕穴点去。 他手指刚距她脑后三寸,突然他“哎呀”一声狂叫,指尖鲜血泉涌,同时左颊旁血流如注,侧跃丈余,脸上阵青阵红,几如厉鬼。原来两枝木刺,贯穿了他的指尖和左颊,劲道奇猛,痛得他失声狂叫。 “住手!”声如炸雷,直薄众人耳膜,令人心胆俱落。 众贼浑身一震,火速跃出圈子。 五丈外,不知何时来了两个灰色人影。一个是年近百龄的老头儿,灰色长衫,足踏多耳麻鞋,脸如松风古月,白发银髯飘飘,看去不像个练家子,倒像个和蔼的长者。他手中轻摆着一根刺条儿,显然妙手飞花挨了那两刺儿,定是他老人家所赐了。 另一个灰影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身穿灰布直裰,下身是灯笼裤,足下是爬山虎快靴,背着个小包裹。他脸如朗月,虎目剑眉,唇红齿白,玉面琼鼻,假使不是他穿的衣衫像个中年人,看年纪绝不会超过二十三四。 五阴鬼手只道来了什么头如笆斗,眼似钢铃的武林高手,先闻声确是吓了一大跳,这是内家无上绝学以声克敌嘛,再用两分劲,后果不堪设想。等他看清原来是一个糟老头,和一个大姑娘似的青年人,不由气往上冲,顷忘利害,阴森森地跨前两步,冷笑道:“什么人,敢管我五阴鬼手中天豪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是么?嘿嘿!” 老人家没理他,向青年人问道:“志平,这是什么人?” “禀伯父,这厮是太白山一霸,手底下马马虎虎过得去,寒魄诛心掌也算歹毒。” “他为人如何?” “伯父久未在江湖走动,自然不知这些人的好恶;这厮凶横霸道,武林侧目。” “那两后生你可知道?”老人家向方逸君夫妇一指。 “男娃儿是个武林后起之秀,侠名四播;女的,平儿在一年之前,倒不齿她的为人,目下却深为她庆幸。” 五阴鬼手暗暗心惊,但仍然凶横地叫道:“老匹夫,你要不通名,休怪申某无礼。” 老人家仍淡然地说道:“平儿,告诉他我们是谁。” 平儿剑眉一轩,一字一吐地说道:“姓申的,你可知道江湖中有一个闲云居士么?” “什么?你是说闲云居士辛老前辈?”五阴鬼手战傈着问,情不自禁退后五六步。 “那就是这位老爷子。”平儿淡淡一笑说,顿了顿又道:“区区在下嘛,惭愧!名不见经传,扫云山庄少庄主周志平。” “玉麒麟周志平!”众贼气结地叫,逐渐向两侧倒退。 “扑通”两声,荆州三龙挟起同伴身躯,入水溜了。 水声一响,众贼由五阴鬼手率领,抹头就跑像被迫急了的兔子,真快,三两起落便不见踪影了。 老人家说道:“平儿,我们走吧!” “伯父,我们到沙子岭碰碰运气,也许会遇上二伯父呢。” “这就走!”老人家一转身,突又转头,探囊取出一颗紫色丹丸,向紧拥在一块的方逸君夫妇说:“娃儿,服下这丹丸,对大小都有好处。” 丹丸悠然一落,方逸君伸手接住,屈膝拜道:“敬谢老前辈恩典。”他一抬头,已不见了两人踪迹。 伍云英软弱地问道:“那是谁?” “江湖中盛传的武林三杰,老大闲云居士辛天龙,大概已有四十年来末出现了。那青年人其实已年届不惑,乃是老三忘我山人周群的长子,叫玉麒麟周志平,也是目下扫云山庄的庄主。武林三杰师兄弟三人,只有忘我山人安居扫云山庄,老大闲云居士和老二四海狂客姜涛,失踪了四十年,想不到我们有幸得逢他老人家。” “玉麒麟周志平?哦!这人我听说过。” “十年前你我都末出道,他以三十岁壮年,游侠途经嵩山,原因为惩戒了一名少林弟子,要去找少林掌门方丈一论是非。岂知少林僧人护犊,一言不合,当堂印证,连败少林五名佛字辈高手,最后力挫十八罗汉阵,掌门方丈苦行大师佛昙,和少年人对拆三招,菩提禅功第一次棋逢对手,双方握手言和。此后,扫云山庄谁也不敢前往骚扰。其实,真正的扫云山庄现在何处,谁也弄不清。” “哦!我记起来了,玉麒麟的夫人,不是叫紫衣仙子么?” “正是她,紫衣仙子许雪。他俩人正是一对仙侣,早年嫉恶如仇,杀孽奇重,近十年来方不再在江湖走动。” “怪不得这些狗东西像耗子见猫一般,亡命而逃。” “三杰中,杀孽最重的是闲云居士,从前叫荡魔一剑,五十年前方行信佛,自号闲云居士,不再沾染血腥。脾气最躁的是忘我山人,义之所在,忘我而不惜,也最好管闲事。好在他这十余年来,在家纳福,不然江湖非血腥满地不可。亲来,吃下这颗丹丸,我去弄筏,你我再赶上一程。” 西山曲靖不到十余里,又是连绵起伏的山岭。伍云英自吞服闲云居士的圣药后,腹中已无动荡不安之感。两人并辔而行,速度略为加快。 快到山下,远远地听到杀声如雷,呐喊之声动魄惊心。身为侠义门人,岂有不管闲事之理?方逸君首先叫道:“英妹,我们且上前瞧瞧。” “走啊!”云英双腿一夹马腹,箭似向前急驰。 转了两处山嘴,两人己看清前面景况,不由火起。 官道凹入处一个山崖下,有一个虎背熊腰,相貌英俊的青年人,正手执一根半截断枝,浑身浴血,抗拒着一群青布包头,身穿劲装的大汉,怒吼如雷挥棍乱扫。他身后,有一位美貌如花的少妇,鼓着大肚皮,显然也是快要临盆的孕妇。她跌倒在崖下,惊恐地尖声大叫。 青年人步步退后,十余文长枪和五六把单刀,迫得他手忙脚乱,形势殆危。 地上,倒了七八名青衣大汉。地方狭窄,青年人占住崖内,免了后顾之忧,但他浑身是伤,仅凭一股护花之气支持不倒,手中木棒硬架硬拦,毫无家数,要不是膂力惊人,怎能招架得住? 官道四而,散布着十余名把风警戒的小贼,正在大声呐喊助威,刀枪拍得啪喀啪喀直响。 官道前面一段,有小贼牵住两匹健马,马上有马包等物,一看就知是遍布云南各地,租给行商代步的健马。这种马,不像目前云南的小马。那时的马匹高大而驯良,种马取自吐蕃,算是大漠良种。各地的赁马店是分段的,一到地头再行换马;马身上烙有钤记,任谁也不会将马骑走不还的,民风淳朴,可见一斑。 方逸君发出一声长啸,拔出宝剑疾冲而上,一到斗场,凌空飞离马背,银光耀目,以“饥鹰搏兔”身法扑入人丛中。 云英也策马奔到,剑闪寒芒,人马同时向前一冲。 贼人吓得骇然变色,方逸君凌空下扑,一绞一拍刀飞枪跌,单掌右拍左挥,小赋鬼叫连天,呐喊一声“扯活!”四散狂奔而去。 夫妇俩一冲错之间,将贼人打了个落花流水,要是存心伤人,大概二十余个人一个也别想活。 方逸君一到青年人身畔,青年人心神一懈,立时扔棒栽倒。少妇尖叫一声,便待扑上。 “大嫂,别动他,他浑身是伤。你放心,我们会救他。” 少妇挣扎着叫道:“嫂子,我知道,马包里有我家家传的刀创药,最上品的白药可以止血生肌,我知道替他敷伤。” 方逸君不理她,示意乃妻挟住她避开一旁,他替青年人敷伤,喂他一粒护心丹。好在外伤并无致命之处,大概小伙子肌厚伤硬,挨得起打,只是失血过多而已。 救人须救彻,方逸君砍下树枝和山藤,将两匹健马牵来,做成一付担架,将伤者搁上。由乃要抱持着少妇共乘一骑,他自己牵着两匹马,向马龙州缓缓而去。 有分教,恨比天高孝女雪长恨;思重如山奇男酬亲思。 马背之上,少妇将身世娓娓道来。 青年姓华名琦,字如蜂,本是沏广人氏.先祖随傅友德征滇,后落籍大理,结庐点苍山东南麓靠县城一面。妻段氏,乃是南沼王的远房亲友,算是名门望族之女。 华如峰年届二十六,他父亲那一代,已辞去世袭副千户的军职,连禄田也交还了皇家,自己买下十顷良田,悠哉悠哉安享余年,所以华如峰算起来还是一个不沾祖荫的布衣。他父亲的意思认为朝廷重文轻武,不如数这小子弃武习文,岂不光彩?岂知这小子不是读书的材料,整日和邻村的子弟们舞刀弄杖,打熬气力,全学些冲锋陷阵的玩意,拉得一膀好弓,使得好枪,如此而已的。 但这小子也怪,要他上校场他又不干,对马上功名不用一顿;整天和那些小伙子,不是在点苍十九蜂十八溪之间翻山狩猎,就是到洱海四洲三岛七阜间倒海摸鱼。 每一年,华家必派人回到湖广老家,祭祖和定省亲族父老,小伙子一高兴,在去年春间带浑家到湖广老家,乐而忘返,直等到太太肚子通货膨胀,方东装返里。这糊涂虫真糊涂得太糊涂,他要赶回让妻子将娃儿生在大理,差点儿把小命儿连一家子全部陪上。他俩一到曲靖,便教山里的一群小贼盯上了,要不是巧逢方逸君夫妇,准完啦! 伍云英也将夫妻俩的姓名说了,还告诉段氏说,住所距大理不太远,有限也许会来看望他们呢。当然,她还不敢将雪山百花谷说出。 两个同病相怜的大肚子女人,亲热得无话不谈;才貌相若,年岁相当,同样挺着个大肚皮,想得到够噜苏的。 逸君夫妇,将华如蜂夫妇安置在马龙州,他俩急于回谷,只好依依分手。 华如峰壮得像条牛,又有祖传的最好刀创药;他父祖都是有名的民间大夫,华如峰一手医术也不坏;所以第三天他就好了七成,三不管便往大理赶,他怕乃妻瓜熟蒂落,小娃儿等不及要出来见天日,要不赶回家,哪像话?说不定他老子华昌龄要剥他的皮,小孙子要在路上出世,那还了得? 逸君夫妇马不停蹄,沿官道安然到了昆明。一过大理,糟!狂风暴雨连绵不断,只好等几天再说啦。 这一等,可等出大祸来了,终至落了个家破人亡,也替武林带来了横祸飞灾,岂非天意? 这里且表表雪山。 所谓“雪山”,凡是山高气寒,终年积雪的山,都叫雪山。稍有名望的有祁连山;有佛经上说的喜马拉雅山,有《元和郡县志》所称松潘卫之南的蓬婆山;有山西河嵩东北的雪山;滇省北面的云岭等等。 至于雪山派的雪山,其实叫大雪山(大雪山也够多),今称贡噶山,在四川最西面。 这里所说的雪山,亦叫雪岭,也就是云岭。 雪山共九峰,从北面气势汹汹展下南疆,积雪四时,玉立万仞。从点苍山西麓,沿漾濞江北上,经剑川州北行三十里,西面那座人烟不至,四时积雪的奇峰,也就是百花谷的所在地。奇峰之南麓近西一面,有一座狭长的山谷,终年既没有罡风光临,而来自东南亚的温暖气流,在这儿迟滞不去,把这山谷变成了一座神奇的世外洞天,人间仙境。 谷中不但奇禽异兽比比皆是,要说花,大概不下千种之多,名为百花谷,名不副实。 谷之南端,有一座宏丽的宫阙,天然的大花园将宫阙围绕在内,里面亭台楼阁全都华美绝伦,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点缀其间。 在一年之前,这儿是百花教的总坛所在地,可以看到仅披薄纱的美丽裸女,可以看到壮实如牛的赤身健男,可以听到令人心荡神摇的音乐,也可以看到飞腾的剑气。 但这一年来,一切都烟消火灭,风息云散,只有一二十名身着宫装的秀美少女出入其间,显得那么平和、安温、静宁。 但这几天来,谷中升起了无边杀气。一群身手超人的武林高手,一步步向宫阙内渗入,重重的机关埋伏,挡不住这一群凶神恶煞。 一连三天,谷中不时传出惨叫之声,令人毛骨悚然。每一声惨叫,说明必有一人被机关所伤了。 第三天近午时分,谷中终于沉寂下来,但不时还可闻到三五声得意的狂笑。 未牌初,东南入谷小道中,突然现出了人马的身影;那是万里归来,想隐世逃俗的绿衣剑客方逸君,前百花教主伍云英夫妇。 他们一步步进入谷中,也一步步走向死亡。 同一时辰内,剑川州向北小道中,一朵白云在小道中冉冉而飘,好快!啊!那不是云,是一个一身云裳的艳丽少女,真美!美的教人不敢喘口大气,免得惊走了她。 而她身后十余里地,也有一个灰色人影,正以流水行云似的潇洒身法,惬意地向前飘荡。 那是千个红光满面,鹤发童额的老人,他自话道:“一年之前,百花教主那鬼丫头改邪归正嫁给小伙子绿衣剑客为妻,解散了百花教,功德无量。我老人家这些年来,遍游天下名山,不管外事,乐得清闲。这次到点苍,怪!就找不到大哥的踪迹。反正无事,我得到百花谷看看,那鬼丫头是否真的解散了百花教?”身形突然加快。 逸君夫妇在大理逗留将近十日,直待雨霁,方拾掇启程,觅路向百花谷赶去。一双健马登山涉水,马上的一对佳侣备极辛劳;尤其是云英,挺着个大肚子,确是不便。但眼看将到百花谷,心中一喜,任何辛劳也早丢到九霄云外去啦! 行行重行行,终于已抵谷口。走过一条窄小的幽谷,参天古木密布;曲折回旋,穿林而入。林中有条需留意方可分辨的小径,谁会想到这儿别有洞天呢? 不久,寒气全消,林尽之后,现出一处谷地,古林散布各处,四面是一丛丛不知其名,花大如碗,幽香眸阵沁人心脾的花海,绵绵无尽地向谷内延展。 “啊!好一处人间仙境。”逸君脱口赞叹。 云英秀眉微蹙,凝神向谷内张望,神色愈来愈凝重,坐骑渐慢。 逸君本是策马和她并行,一看她没答腔,颇觉诧异,转首一看,惊道:“英妹,你……你怎么了?” “有点不对,怎么没发现谷中的飞禽走兽?难道说……”突然,她猛然一震,惊叫道:“谷中来了强敌,不好!” 一声马嘶,她加上一鞭,惶急地向谷内驰去。逸君也悚然一惊,双腿一夹马腹,挥鞭急赶。 他们来得正不是时候,真正是在功者难逃。 山谷南北一折,远远地就可看到百花宫的亭台楼阁,裹在一片花海之中。粉红色的园门外,密布着高可及丈,正开得花团锦簇,一望无际的蜀葵,最外围,是五色俱备,重重叠叠的映山红的。 整座百花宫阙无人声,沉寂如死、云英心急如焚,泼风似的奔入院门,沿着花径放蹄向宫门急闯。 过了百花亭,将抵群仙阁,远远地已嗅到令人欲呕的血腥味,更可看到群仙阁破碎零落的门窗。 逸君心中一惊,忙道:“英妹,停下!” 云英也是心凛,勒住缰说道:“大事不妙!” “哈哈!这才是妙哩!”群仙阁突然传出人声,中气十足。 夫妇俩大惊,火速拔剑下马。 云英轻声说道:“跟我走!” 迟了,真迟了!四面花丛中,现出数十个凶悍的大汉,一个个缓缓站起,冷然向他俩注视。 右侧昂然而出的老鬼,正是被闲云居士吓跑的五阴鬼手申天豪,他阴阴一笑道:“别打主意利用机关地道脱身了,咱们费了三昼三夜,把这百花宫的机构全毁啦。往阁上瞧,看来了什么人呢?” 阁上破窗框内,六个大窗口站着五个奇奇怪怪的老男女,每一个人都形如厉鬼,长相唬人,如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准会把人吓死。 从右起,第一个是老道,头戴九梁冠,身穿红道衣,背扎长剑,约有九十上下年纪,四方脸吊客眉,大鼻朝天,阔嘴獠牙,白须如戟,身材伟岸,一双金鱼眼突出眶外。 第二个更唬人,一头灰色乱发像个烂鸟窝,赤面尖额,双目特宽像长在两侧一般,鼻子光看到两个大孔,满脸赤红的皱肉,加上一张尖嘴。看穿着,那是个老太婆,手中支着一根特长特粗的、乌光闪闪的坞首杖;她这根杖,可不是敬老尊贤的小玩意,而是杀人的大家伙。 第三位也是母的,白发换成朝天髻,黑皱面孔往横见长,斗鸡眼,没有眉毛,阔大鼻,瘪嘴唇,前面还露出两根残齿;葛衫外,围着一条褐色的蝎尾鞭,肋下是大革囊。 第四位是个长人,面皮青灰,一袭白色长袍褂,腰悬长剑,鸟爪似的长手伸出大袖外。不用再形容了,说他是城隍庙见的白无常,准对啦。这人逸君夫妇都认识,就是五阴鬼手的师父,五毒阴风汪修全,一个人见人怕的恶鬼。 第五位像个带发头陀,端的头如笆斗,眼似铜铃,狮子大鼻,口看不见,已被连着两鬓虬结如球的灰色络腮胡遮住了。他右肋下支着一根钢拐,下面只有一只右腿。 这些人在破窗前出现,逸君夫妇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另四人他俩不认识,但由形态上可以知道大概。 依次是崂山恶道、赤面鸠婆、毒蝎三娘、五毒阴风、独脚天尊。 这五个分处南北,凶残恶毒的怪物,江涸中闻名丧胆,端的堤之如洪水猛兽。早些年,由于他们太过残毒,由少林掌门苦行大师佛昙方文传下佛帖,邀同峨嵋掌门天加大师觉宗,和武当掌门追魂三剑玄同道长,共赴开封拦截这五个魔头。岂知晚到一步,开封最负盛名高手如云的群英镖局,全镖局一百二十六名人丁,一个活口也末留下。这一来,六大门派除了雪山派之外,全部义愤填膺,发誓要将他们诛除。岂知这五个恶魔行踪飘忽,功力又高,不但未能如愿,反而损失了不少门人。一拖十余年,五个魔头知道众怒不可犯,确是安静了一段时期,五大门派追索的风声也渐渐松弛了。 他们也有畏惧的人,就是武林三杰。独脚天尊以前叫血手天尊,他喜爱吃活人的心,吃时用手硬从腔内掏,把一双手弄得血淋淋地他才过瘾。终于走得夜路多会碰着鬼,他碰上了三杰的老二四海狂客姜涛。他跑得快,丢掉一条左腿。从此他成了独脚天尊,五个魔头把三杰恨之切骨。 夫妇俩心中一凉,便知今日性命难保;但求生是人性的本能,放眼打量四周,想觅路闯出重围,再图打算。 前面是群仙阁,五魔拦道,休想。右侧是五阴鬼手和八名大汉,不易闯。左侧,是妙手飞花狄雷,和追逐鬼的师父铁面判官庄廉,还有一线希望。身后,喝!伏牛五霸全来啦!还有一个没见过面而名号响亮的家伙,乃是逸君的小同乡,夔州追风剑客艾如虹。这家伙也曾和云英有上一腿,所以逸君不敢回夔州。 除了这些有名人物之外,还有近四十名骠悍大汉散处各地。 他俩正欲向左闯,阁上的独脚天尊已经猛笑发话了:“哈哈!教主,你听我说。汪老兄师徒俩把咱们邀来,请你重振百花教,这是好意哪!听说你的教中,全是花不溜丢的小妞儿,真合了咱们的胃口,所以咱们来啦。崂山老道喜欢那话儿,鸠婆贸老婆子就看不得漂亮妞妞,我独脚天尊不但喜欢那话儿,更喜吃漂亮妞儿的活心。要是你重振百花教,多收些教友,可以大家快活;但要留些给我们享用,崂山老道和汪老兄快活后,交给贾老婆子消消气,然后到我天尊手中,三面讨好,岂不大妙?教主,你还是答应的好。至于那什么绿衣剑客,留给三娘,保管他受用,你放心啦!哈哈!” 逸君等他话声刚落,笑声初扬的瞬间,洒出一串金钱,似满天花雨手法飞射右左后三方,银芒乍闪,和云英同向左侧急闯。 金钱膀去势奇疾,暴喝声中,人影疾闪,有几个倒霉鬼骤不及防,躺下了五六名之多。 妙手飞花是暗器行家,他一声长啸,大袖急挥,金钱镖四散而飞。他长剑一振,攻出一招“白虹贯日”,同时暴喝一声“回去!” 铁面判官哈哈长笑,错步扔肩震落五枚金钱镣,判官笔一招“魁星点元”,也攻向伍云英脑袋。 夫妇俩已存心拼命,长剑急挥,“锵啷”一声金铁交鸿,两人同时被震退三步。 妙手飞花飞退八尺,左袖一扬,歹毒绝伦的子午六阳针无声无息地飞出筒口。 铁面判官退了近丈,突然“哎哟”一声,手按大腿栽倒。原来他只顾上盘,忘了云英袖中飞出五朵银花,一朵正好楔入他的左腿,花瓣一崩,他的左腿只剩皮肉牵着,算是废啦! 方逸君身形未定,只觉左臂一麻,知道完了。那子午六阳针中了之后,浑身血脉立时沸腾,全身瘫软;但还不致死,须拖延十日之后,所有血管方全部爆裂而亡,这十天内,每日子午二时血液如沸,可痛了个死去活来,铁打金钢也难抵受血脉熬煎之痛,每一发作,须有半个时辰的活罪可受。 方逸君知道完了,剑锷一挥,先将左臂穴道自行点住,大吼一声,挥剑猛扑妙手飞花。 铁面判官一倒,一颗赤火流光弹又从云英袖中飞出。 “噗”一声响,迎面扑来的六名大汉全都惨叫着倒下了。 云英凌空飞越,想闯出重围,突觉逸君并末跟上,单足一点地,突回头娇呼:“君哥……”她说不下去了,只见逸君脸红似火,垂著左臂挥剑将妙手飞花迫得不住后退。她吃了一惊,正想扑回,逸君已嘶声大吼道:“云英,快走,要孩子替我报仇。” 云英她怎能走?银牙一咬,飞扑而回。 “慢来慢来!小浪货,有老娘我在呢!”声到,乌光闪闪的鸠首杖劈面点到。原来是赤面坞婆到了。 云英不知厉害,银芒一挥,想贴杖攻入。“叮”一声脆响,她连人带剑被崩飞三文之遥。 她去势未定,已见唠山恶道淫笑着由侧方射到,伸手向她粉肩使抓。她忍痛强运真力,一剑斜挥,急截恶道手腕,身形仍向下落。 恶道一声狞笑,掌背一扬,长剑被震得向上一崩,他那大手已由云英腹下拂过。 她“哎呀”广声尖叫,粉面变青,双足一点地,立向后仰身便倒。在这刹那间,她眼角瞥见逸君已面临厄运,玉手一扬,最后一颗赤火流光弹出手,一道光影去势如电。弹一出手,她便仆倒在地呻吟,唠山恶道淫笑着赶到,伸手便抓。 逸君临危拼命,连攻三剑,把妙手飞花迫退近丈;狄贼右臂挨了一剑,血洗如注,正想将针筒倒转,用最后一筒子午六阳针取方逸君的性命,独脚天尊已到了。 “小辈,你得死!”独脚天尊大吼,一拐劈出。 逸君只有拼命,撤步旋身,闪到一旁,一招“织女投梭”向独脚天尊点出三剑。 “小辈找死!”“当”一声响,钢拐将剑崩飞五六丈外去了。 逸君只觉五内翻腾,眼前一阵黑,身形斜飞丈外,“啪嗒”一声,扔了个仰面朝天;穴道经此一震,自行震开,子午六阳针毒立攻心脉。 独脚天尊正跟踪纵到,刚欲一拐砸下,毒蝎三娘己到了身侧,她叫道:“慢!留给我受用。”伸出老鸡爪,向逸君腰带上抓去。 这时,赤火流光弹已到,老鬼婆功臻化境,岂会上当?缩手向侧斜飘,右手蝎尾鞭一抖,向流光弹震去。 “噗”一声闷响,红焰飞溅,蝎尾鞭尖端的双钩,已经不知去向。老鬼婆大惊,疾退一丈,将鞭插入土中,以便扑灭粘在上面的火焰。 她这一鞭力道奇猛,赤火流光弹的磷火,被震得漫天进飞。真巧!五毒阴风汪修全刚好在旁掠过,火焰沾身便燃。老鬼大惊,他见多识广,知道这玩意歹毒,绝不能扑灭,“嘶嘶”数声,将一袭白长袍撕掉,方免变成烤猪之厄。 崂山恶道伸手将及云英肩膀,突党白影寒芒疾逾电闪,向他天灵盖上点到。要是置之不理,人固然可以到手,但天灵盖也得开个天窗。他虽练有七成玄门罡气,但对内家高手手中的神刃,仍是抵挡不住,不由他不要命,一沉肩,斜掠一丈,眼看到手的美娇娘,已落在一名同样美艳出尘的少女手中了。 云英力竭地大叫道:“师姐,救逸君。” “晚了!我们走!”白衣少女突然向后飞退。 “走得了么?哈哈!”唠山恶道拔步便追。 另一面的赤脸鸠婆也闻声追到。走不了,只好拼命,少女剑如游龙,返身急攻,她的剑术,比云英要高明些。 五毒阴风刚撕脱长袍,瞥见这里的景况,闪身飞掠而来,亮声高叫道:“她是花蕊夫人宇文珠,休教她走了。” “她要是走了,崂山老道还用混么?”崂山恶道收了剑,赤手空拳进扑,又叫道:“贾大姐别伤她啊!” “老娘管你伤与不伤?”赤面坞婆一面说,鸠首杖招招隐挟风雷之声,花蕊夫人真是上天无路。 这时,众贼纷纷赶到,形成合围。 方逸君胸前碎裂,静静地躺在一边。 独脚天尊在吹胡子瞪眼睛,在埋怨毒蝎三娘道:“你为何偏要打碎他的胸腔?明知老残废喜食活人心,这不是吊胃口么?” 毒蝎三娘正没好气,断了尾钩的蝎尾鞭扔得呼呼作响,睁着鬼眼骂道:“你这残而不死的老怪物,不见他中了狄小辈的子午六阳针么?怎能吃?要不是失手,老娘才舍不得打死他呢。” 白衣少女正是伍云英的师姐,百花教的成立,其实是她从中唆动,她比伍云英还更冶荡,更为风骚。她让教主之位给师妹,她自己称为花蕊夫人,一无牵挂,享受无边快活,各地教坛她随意走动,每日无十男不欢。 伍云英终于通上绿衣剑客方逸君,听他相劝改邪归正,解散了百花教,也嫁了方逸君。那时花蕊夫人也找到一个意中人,便同意师妹的见地,从此放下屠刀,改恶从善。她不像云英,结婚之后躲躲藏藏;她却偕意中人遍历名山,过那悠哉悠哉的神仙生活。 不想乐极生悲,新年期间,她偕情夫遨游九华山,被一个游方的少林僧看出她的身份,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那少林僧乃是法字辈门人,功力确是深厚,双方动手的结果,竟然两败俱伤。她挨了一记百步神拳,她的情夫也挨了一记菩提掌。少林僧也挨了她得自铁面判官的五枚子午问心订,和她的情夫哭书生梁筑青,同时坠落百长高崖,尸骨无存。 花蕊夫人眼看惨剧发生,但她身受重伤,无法挽救,最后还是被游客发现了她,抬到池州让她自请名医治疗。她自经此变,万念俱灰,伤一好便回百花谷,不想恰好赶上这场大变。 她比师妹的艺业高得不太多,左手又挟了个人。云英在听师姐说声“晚了”之后,发现逸君已经中鞭倒地,立时晕厥,更增加花蕊夫人的不便。 不到三五招,她已岌岌可危,面临生死须臾,危机一发的险恶处境了。 赤面鸠婆就见不得漂亮女人,花蕊夫人乃是人间尤物,美得教人浑身酥软,她恨不得一杖将这俏妞儿打成肉饼;要不是崂山恶道有意维护,花蕊夫人早就完蛋大吉啦! 花蕊夫人银牙紧咬,她知道已临绝望之境,便置生死于度外,运剑如风舍死进招。 崂山恶道眼中淫火炽盛,一双大袖夭矫如龙,飞卷扫弹不住在剑影中飞舞,一面还有意无意中荡开赤面坞婆的沉重鸠首杖。 这时,花蕊夫人正错开鸠首杖,旋到恶道左侧,长剑一招“天外来鸿”,斜点恶道肩头。 恶道呵呵一笑,大袖向上一挥,喝声“撤手”! 她没撤手,半途收招急出“狂风扫叶”,猛袭下盘。恶道刚向后微撤,“锵啷”一声,赤面坞婆已行扑到,鸠首杖一挑,长剑如被锤所击,花蕊夫人踉跄急退。 “哈哈!手到擒来。”她身后是迫风剑客艾如虹,一见奶儿退到他身前,岂不大喜过望?伸手便抓。 “你敢!”声音刚劲,可裂金石,已到了艾贼耳边。 一条灰影快逾电闪,追风剑客首当其冲,他狂叫一声,侧飞三丈余,“啪”一声跌了个晕头转向,半天挣扎不起。 就在众人一征之下,灰影着两女,凌空反射,快得众人无法看清身影。 “快追!”五毒阴风大叫,流矢划空似的一闪而逝。风声虎虎,人影似电,一窝蜂随后的赶去。 到了谷中,灰影将两女一放,沉声说道:“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这时,云英也醒了,她放声大号,和师姐爬伏在地,声如中箭哀猿,她叩首叫道:“老前辈,小女不走了……” “你腹中一块肉如何是好?莫令生者痛仇者快,走,快。走,他们来了,我要将他们堵在那谷内。” 花蕊夫人也叫道:“老前辈,请留下仙讳。” “四海狂客。” 两女一震,大拜三拜,转身如飞而去。 老人家在谷口一站,背手相待,面向谷外目送二女。 迫得最快的是五毒阴风和毒蝎三娘,等他们逼近约三丈左右,正待出手的瞬间,老人家突然转身,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声虽不大,但却令人心往下沉,气血恍若欲散。两个凶贼只觉心中狂震,立时止住去势。后面赶来的人,也惊骇地落下地来。 “姜老匹夫!”五名恶魔同时惊叫,慌不迭退后数步。 “穷边僻壤,竟又碰上啦!”老人家冷笑着说。扫了众魔一眼,又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老头于我还以为你们死了呢,呵呵!幸运幸运。” 五毒阴风色厉内荏地问道:“老匹夫,咱们捣百花谷,算是以恶攻恶,你为何插手?” “别想诓我老头子,少来花样,谁不知百花教主已经改邪归正了?称道四海狂客的浑号是骗人的么?呵呵!” 独脚天尊愤怒如狂,单足一点,铁拐笃一声,人便凌空扑出,在老人家身前一站,吼道:“一足之赐,刻骨铭心,老匹夫,还我的脚来。”“呼”一声,就是一记“横扫千军”。 四海狂客呵呵一笑,大袖一扔,软绵绵却又力可撼山的浴劲,将独脚天尊的钢拐硬生生震回,并把他的身形,带得向右旋了一圈。 老人家笑道:“急不得,你一条腿嘛,不成!我老人家少不得借另一条腿还你。” 赤面鸠婆大概以往也吃过亏,鬼叫一声,一杖猛砸。 四海狂客狂笑着向左一闪,仍背着手叫道:“老婆子,你怎和我老人家拼命?不像话,不像话。”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独脚天尊恶狠狠地捣出一招“铁牛耕地”,一点一搭正想一跳。 “你只有三只腿,不能耕地,去!” 四海狂客突然一伸腿,一脚将钢拐踢飞,并一掌拍出。 独脚天尊一声狂叫,拐飞人退,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噗”一声坐倒在地,急忙从怀里掏出两粒药丸吞下。 狂叫道:“老匹夫,你破了我气血二门,好歹毒的心肠,我变鬼也不饶你。” “呵呵!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借腿还你么?喏喏喏,这就是了,你日后得爬着走啦,正用得着哩。”他一面说,一面欺身抢近赤面鸠婆,伸手便抓她的鸠首杖。 赤面鸠婆不知他是怎样欺近的,灰影一闪即至,她鬼嚎一声,想举杖猛扫。岂知杖刚扬起,便觉浑身一震,一道奇大的潜劲由杖上传到。她总算久经大敌,见多识广,赶快放松全身,撒手暴迟。 “当”一声,鸠首杖丢落独脚天尊身前,响起四海狂客的笑声道:“喏,给你,别再埋怨了!你杀人盈千,惨无人道,万死不足以弊其辜;我老人家给你废去武功,在痛苦中度过余生,不便宜你么?呵呵!你还不乐意?” 独脚天尊浑身大汗,面目变黑,急得晕倒过去。 五毒阴风心胆俱裂,大吼一声,劈出一掌,腥臭的阴柔掌风向前一涌,他撒腿便跑, 第二个开溜的是赤面鸠婆;第三名是毒蝎三娘,她撤了一把成名暗器飞毒蝎,溜得最慢的是崂山恶道。 “呵呵!别走,咱们的交易没完,走不得。” 声出,大袖猛挥,五毒阴风掌力四散,满天飞毒蝎被罡风所刮,飞出五六丈外纷纷坠地。他身形倏动,蹑踪急追。 崂山恶道突觉劲风压背,他厉吼一声,旋身拼命,“回龙惊风”一剑猛挥,丝丝剑气锐啸,变身罡气乍进。 “铮”一声脆响,长剑被大袖拂成千百碎屑,接着“噗”一声闷响,护身罡气被四海狂客所发的神奇掌力,一举击散。 恶道临死反噬,“呸”一声,一口浓血喷射而出,急袭四海狂客胸前七坎大穴 四海狂客说道:“脏死了!”晃身避过血水,反手一掌扔出,向毒蝎三娘追去。 崂山恶道被掌风荡得晃了两晃,双眼一闭,慢慢地单膝着地跪倒,慢慢地爬下,慢慢地蹬腿,终于寂然不动,找李老君交涉进兜率宫修道啦! 毒蝎三娘正走间,呵呵笑声已近身后,她知道跑不了,伸手一划肋下革囊底部,蝎尾鞭反手便扔,身随鞭转,转了一个半弧。 她的蝎尾鞭并不想伤人,鞭长六尺,舞起一道褐色鞭墙,护住全身四处游定,左手的飞毒蝎连续飞出。 四海狂客真被她缠住了,她不接招,长鞭乱点,飞毒蝎远射,飞舞而来,确是不易一举将她击毙。 毒蝎三娘将革囊推至身后,矮身游走,囊中泄出一些泥沙一股的粉末,洒入地中。 四海狂客一看前面两人已快奔出视线之外,心中大是不耐,哼了一声说道:“你学蝎子爬来爬去,我老人家就无奈你何么?呵呵,你非死不可,免得留着你害人。” 声落,大袖急挥,将飞毒蝎全皆震散,欲身直上。毒蝎三娘鬼叫一声,蝎尾鞭一抡,“丹凤点头”劈面便砸,一振腕,鞭尾一折,急袭四海狂客天灵盖。 四海狂客大袖一挥,卷住鞭尾,叱道:“你得死!”夺鞭,信手一抡,“拍”一声,抽在毒蝎三娘的腰肋下,“哎……”一声惨叫,声未落肋开肠流,立时跌倒。 五毒阴风和赤面鸠婆已经入了一座古林,迎面撞上功力差劲,刚赶到的一群好汉,老鬼蓦地大吼道:“快散开,用暗青子招呼。”一面说,一面拉著他的门人五阴鬼手申天豪的胳膊,向林深草茂处隐去。 这些悍赋们精明过人,怎会傻?一看老鬼和鬼婆娘急如丧家之狗,漏网之鱼,不用问,对方准是了不起的人物,你们都快溜,咱们还能硬着头皮送死?不奸不滑,不配做贼;呐喊一声,纷向林中一窜,溜之大吉。 等四海狂客毙了毒蝎三娘赶来,已经找不到半个人影了,偌大的古林,到那儿去找那两个恶道? 他只好嗒然退回谷口,静待他们出现。 突然,他感到下身有点不对劲,试一运气,不由一呆,涌泉穴左近,有点不能畅通之象,血脉流动速度大减。 他暗叫一声“糟!”赶忙取出三粒丹丸吞下,一面运功将气血迫住,叹口气道:“一时大意中了那泼妇化血神砂之毒,谁想到她会有这种歹毒的玩意呢?我得赶快一步,也许大哥那儿有解药,要找到青芝就好了。” 灰影一闪,摹尔失踪。 化血神砂,产自地火精英余烬之中,可以将血化为清水,中者不死何待?这东西可渗金铁,只有瓷或玉所造的盛具才可保藏。毒蝎三娘明知在劫难逃,势在必死,所以划破革囊捏碎盛砂玉瓶,渗漏于地。四海狂客不虞有此,追逐之间,自然踏在化血神砂上,神砂由靴底渗入脚掌,着了道儿。 花蕊夫人和大腹便便的伍云英,凄凄惶惶狂掠出谷,沿曲折幽径直出谷口,向剑川州奔去。 刚一出山,到了金沙江畔,突见下游小道中,十余条身影如飞赶来。双方一看清,两女大惊之下,叫声“苦也!”撒腿向另一道山谷狂奔。 “那不是百花教主么?咱们先追上再说。”有人在大叫。 一追一逃,瞬即下去十余里。可怜伍云英家破夫亡,再经一再苦战,腹中一块肉本来就接近临盆之时,经此一来,胎气受损更巨,刚到了一座矮林前,脚下一跟跑,只觉腹痛散裂,顿感天旋地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花蕊夫人大惊,她想抢救,已经晚了,追兵已到。 “乖乖跟三爷走,以免自误。”最先那人大叫,快如流矢划空而至。 花蕊夫人厉叱一声,剑出如龙腾,一圈银芒盘舞,向来人攻去。 “困兽之斗,哼!申三太爷非累死你不可。”来人闪身腾跃,剑出如风,缠成一团。 “申天雄,你也得和令兄同见阎王。”花蕊夫人用攻心之计,放手抢攻。 来人是五阴鬼手的兄弟申天雄,他手底下够硬朗,闻言果然一怔。他只见两人狂奔而至,却不见后面有人追来,莫不是所有的人,全陷在百花谷机关埋伏之中了? 他一怔之下,心神一分,立陷危局,几乎挨了几创。幸而后面的十二名大汉赶到了,呐喊一声纷纷加入,刀光剑彤飞舞,挽回了大势。 正在吆喝上涌,人影乱窜之际,突然无数淡淡金影,向四面八方进射。蓦地惨号之声惊天动地,扔兵刃之声随之而起,十三个人中,倒了七人。 “泼妇你好狠,死到临头,仍用花蕊金针伤入,三太爷擒住你时,你就知道滋味了。” 申天雄恶狠狠地骂,揉身一剑急挥,左掌一登,寒魄诛心掌力排山洪水般发。他一横了心,剑势如长江大河,掌力似排山倒海,端的够凶悍。 花蕊夫人知道寒魄诛心掌歹毒无比,不敢硬拼,展开小巧身法寻暇蹈隙进招,先机尽失。 有两个精灵鬼够精灵,舍了花蕊夫人奔向伍云英。当他们抓起似已断气的云英时,惊叫一声松手疾退。 原来云英整个下身鲜血如潮,连草地也湿了一大片,而月.气息全无,像是死去多时啦! 两贼在这时惊叫,花蕊夫人可惊得心胆俱裂,厉叱一声攻出一剑,花蕊金针第二次出手。 在另两名恶贼狂叫声中,申天雄红了眼,一剑猛绞,乘她分神之瞬间,左掌向右虚扬,迫她向侧一闪,他虎吼一声“着”!掌随身转急扔而出。 花蕊夫人避已无及,只觉一股直透心脉的寒风透体而过,浑身一震,气血俱沉,感到浑身力道全失,“当”一声长剑坠地,望后便倒。她长叹一声,珠泪如泉,她想嚼舌自尽,可是连这一点力道也失去了。 申天雄大喜过望,晃身扑到,伸手向她腰巾上抓去。他被胜利冲昏了头,没留意一条淡淡褐影由林中飞射而出,以快逾电闪的身法掠到,近身他仍然未觉。 褐影一到,手中的方便铲猛截他的手肘,并以宏亮苍劲的嗓音说,“孽障,还不放手?” 申天雄大骇,火速撒手,长剑横挥,左掌一沉一圈,扔出一记“寒魄诛心掌”。 “五毒阴风的门下,你得死!”褐影沉声喝,闪身避过一掌,方便铲急似惊雷,“唉”一声拍在申天雄肩胛骨上。不等申贼踉跄站稳,收铲头现铲尾,只一挑,申贼“吭”了一声,右背骨全行碎裂,肝肠流出,眼见活不成了。 这不过是眨眼间事,死剩的三名恶贼,刚看清来人是个身穿茶褐色常服的老和尚,申三爷已经倒了。三贼吃了一惊,狂吼一声,一刀两剑向前猛扑。 老和尚一不做二不休,方便铲一招“十荡十决”倏出,只荡了两个来回,三名恶贼一个飞头两个断腰,呜呼哀哉。 和尚挟住方便铲,向西合掌一拜,沉声说道:“我佛慈悲!恕弟子大开杀戒;五毒阴风老魔的门下,无一不是凶残盖世之徒,诛一害而救百善,弟子的行为亦算至当。” 说完,再拜而起,缓步向花蕊夫人走去。他一看清花蕊夫人的面容,寿眉一蹙,念声“阿弥陀佛”,正色问道:“女檀越莫不是号称花蕊夫人,前百花教主伍云英的师姐宇文珠么?” 花蕊夫人浑身抖额,闻声挣开星眸,不由心中一凛。只见这老和尚年届古稀,光着头,身穿茶褐常服,一双隐现绿芒的虎眼,长眉入鬓,鼻梁挺直,两耳垂肩,看去十分威猛。这老和尚她不陌生,乃是目下少林掌门以下第一代法字辈门人,出身达摩弹堂的直系弟子,排行第二的碧眼行者法净。 这位老和尚,是游方高僧中最难缠的人物,嫉恶如仇,死执着一句“诛一害而救百善”的名言,义之所在,放手大干;故而侠名满天下,声誉在所有少林弟子之上。他功力又,高,菩提禅功已修有六成火候,三十六种掌法中,不但降龙掌已登蜂造极,天下无敌的少林绝学菩提掌,也有七成火候;所以宵小闻名丧胆,不撞上他手中便罢,撞上了他给你没完。 花蕊夫人看清他是碧眼行者,心中暗叫“完了!”但事己至此,不容躲避,便点头颤声说道着:“妄身正是字文珠,大师有何见教?” “令妹已于年前解散百花教,回头是岸;据闻女擅越亦已改恶从善,并获佳侣,因何落得如此狼狈?” 花蕊夫人正痛得粉面铁青,浑身痉挛,但仍强忍痛楚答道:“大师,一言难尽。” “百花教末解散前,关洛教坛曾设在五阴鬼手的庄中,交情应在,因何竟然反目了?这死贼不是五阴鬼手的亲弟申天雄么?” “就因一生善念,反令我姐妹永沦浩劫。申贼挟技凌,人,胁迫我姐妹重兴百花教,我姐妹不从,他竟请出字内五魔出面,一举毁我百花谷;谷中二十名无辜少女无一幸存,妹夫绿衣剑客死痛含冤。我……” 碧眼行者寿眉一轩,吼道:“申老贼罪该……” 他一看花蕊夫人气息渐弱,住口不说,探囊取出一个小玉瓶,取出一粒紫色丹丸,说道:“女檀身受寒魄诛心掌毒,老衲这儿有本派八宝紫金续命丹,可保无虞。”他将丹丸放在她手边。 花蕊夫人心中狂喜。少林的八宝紫金续命丹,乃是武林三大圣药之首,功能去毒培元,起死回生。这武林至宝,只有达摩禅堂出身的门人,方得掌门方丈赐予作为防身之用,一般门下只能获有龙虎金丹一类药品而已。碧眼行者慨赠她一粒,死不了啦! 她拾起丹丸,捏破腊衣吞下腹中,立时一股阳和之气,由丹田下徐徐上升,摧心寒气渐消。她就地揖首道:“谢谢大师恩典,宇文珠没齿不忘。” 老和尚长叹一声,枪然地道:“林边那位女檀越,已经……唉1她也许就是伍云英擅越了?可惜我晚来一步。再给你一粒八宝紫金续命丹,是否可延长她的生命,老僧不敢逆料。阿弥陀佛,老袖告辞。”说完,放下丹丸,接着方便铲,凄然而去。 花蕊夫人缓缓爬起,拾起丹丸奔向伍云英,扶起她上身,将丹丸纳入她口中,吹口气送下咽喉。看了云英下身的光景,她只觉一阵寒流通过全身,不由心中惨然,泪如泉涌。 云英丹丸下腹,不久悠悠转醒,用无神的目光,注视宇文珠半晌,有气无力地说道:“师姐我们是在梦中么?” “师妹,你醒醒,我们没死,少林僧碧眼行者救了我们,并送你我一粒武林至宝八宝紫金续命丹,刚才你服下了,所以能苏醒转来。” “贼人……” “全死了,申天雄是被碧眼行者打死的,你放心。” “谢谢你,师姐,要不是你恰好赶……哎哟!我……” 云英尖叫着,拼命挣扎,额上大汗如雨。 “英妹,你……你怎么了?” “姐,痛死我了!孩子……” 花蕊夫人大惊,顾不得一切,将她身躯放平,三不管褪掉她拈满鲜血的下裳。 花蕊夫人从没有养孩子的经验,急得粉面失色;好在当及眼笄之年,自有老一辈的人告诉少女们一些常识,她也就硬起头皮,做起接生娘娘来了。 费了好大的劲,婴儿总算哇哇坠地,娃娃平安,可是母体失血过多,已是奄奄一息了。 花蕊夫人撕下贼人衣袂,在林沿小沟中把娃娃包好,替云英拭净污血,脱下外面衬裙,替她穿上。 她幸而服下了少林的八宝紫金续命丹,早先又吃了闲云居士的灵药,伍云英的性命终于保住了。 良久,她悠悠转醒,花蕊夫人忙将娃娃递到她怀中,轻声道:“师抹,看啊!她多像你哪!只一双小眼有点像妹夫,这么小,竟然湛湛有神。” 云英紧紧将娃娃抱入怀中,虚弱地问道:“他哭了么?” “真怪哪!也许她知道命运多舛,并末哭哩。” “仇深如海,他不会哭的。”说完,突然紧张地问道:“师姐,是娃儿么?” 花蕊夫人心中一凛,但只好实说道:“是千金。” 云英浑身一软,秀目泛白,手一松,立时晕厥。 花蕊夫人一把接着娃娃,一捏她的人中穴,云英倏然苏醒,放声大号道:“天哪!你对我伍云英何以如此残酷?君哥,你等着我啊!”说着说着,朝指向心坎戮去。 “你疯了么?” 花蕊夫人急叱,手急眼快扣住她的脉门,接着厉声道:“你瞧不起咱们女孩子?你忘了身负似海深仇?你忘了倾国倾城的古训?不要你操心,千斤重担我挑了,我要将她培育成人,我不要她倾人之城倾人之国,我要她不惜任何手段,诛绝毁家杀父的仇人。妹妹,站起来!你要面对现实无畏无惧,勇往直前;莫令亲痛仇快,死者含冤九泉。” 云英凤目喷火,缓缓站起,仰面注视苍穹,大声说道:“是的,无畏无惧,勇往直前,莫令亲痛仇快,死者含冤九泉。我们走!”霸海风云(第一部)二 点苍山,也叫灵鹫山和大理山,苍山雪是大理四大名胜之一;大理人要不知“玉洱银苍”,简直丢人透啦!“玉洱”就是洱海,那是个充满诗意的湖泊,平静时十分温柔,冬春之季,白玉峰上一出现了望夫云,乖乖!怒淘澎湃,翻天覆地。 “银苍”就是点苍山,苍翠如黛,高而不感其险,蜂项终年积雪,主峰白玉蜂名副其实,远远望去,光辉夺目。 大理,是大理国和南沼国的国都,洱海和点苍山左右夹持,龙首关和龙尾关上下相扼,形势验要,风、花、雷、月四大奇景,天下闻名,大理石更是大名鼎鼎。这种石产自点苍山,好的大理石又称醒酒石,相当珍贵。 明朝中叶,大理人口不多,入山七八里地,全是土人纳西族的天下,纳西族的姑娘,端的美得教人心跳。 华如峰一家,也是早年拓荒者之一,家住南门外七八里山麓一带,站在庄后山巅,可以远眺龙尾关。 这天是三月的最后一天,华如峰奉乃父之命,到城中采办日常用品,顺便替妻子办些需用之物,因为他妻子段氏,距临盆之期已是不远。 他赶着一匹健马,马上驮满了乱七八糟的物品,出了南门,直奔自家庄院。天气暖洋洋的,小伙子敞开上衣,露出壮实的胸膛,解开头巾大踏步赶路。 正走间,只见迎面蹒跚地来了一个老头儿,身材雄伟,灰布长衫飘飘,不是土著打扮,脸如松风古月,皓发如银;可是脸色泛灰,双腿沉重,似在拖着走,额上大汗珠直往下掉,踉踉跄跄劈面撞来。 小伙子医道不含糊,慌不迭丢掉缰绳,上前扶住老儿,大声唤道:“老伯,你可能身中奇毒,脚下不便,将陷昏沉之境。我请你到我家小住,也许有救。” 老头子定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只一伸臂,小伙子“叭达”一声跌了个仰面朝天,仍挣扎着要向大理走。 小伙子飞快爬起,直着喉咙叫道:“不成,云贵的名医全是草包,救不了你,只有我家还马马虎虎,你得跟我走。”他枪前数步,伸胳膊去架老头儿。 老头子没理他,仍往前一步步乱晃。怪!小伙子两条胳膊可倒掣奔牛,可就架不动一个病老头子,反而被拖着走。他心里一急,一面使死劲拖,一面破口大骂道:“老家伙,你想死?你若大年纪死了活该,但我不能见死不救。你再挣。扎,我两拳头把你打昏扛着走。” 老头子大概心里一动,止步不走了,虚弱地问道:“你:家里有草药么?拣最名贵的说。” “有玄参、毛参、百年独活、龙须草、何首乌……” 老头打断他的话问道:“玄参够老么?” “有百余年的老玄参。” “不行,但或可止住毒气攻心,带我走,小伙子。” 小伙子不带他,一弯虎躯将他背起,大踏步去抓马缰,大喝一声说道:“马儿,咱们赶两步。” 小伙子放开脚程,跑得相当快,五六里地不过费了半盏茶时,直往山边家里撞。 说是庄,真可教人笑掉大牙;一间三进院,两旁有五间瓦舍,后面有两座仓房,前面一块广场,居然用小木拄围起一道栅门,广场两侧,一边栽着茶花,一边是映山红,这是大理最名贵和最常见的两种花。 这只能算是村舍,同北起右侧百十丈之遥,那座有巨木围栏,内有五座高楼的大宅相比,简直有大巫小巫之别。 广场上,五六个长工在整理农具。华如峰父亲华昌龄,穿着一身灰布裤褂,在厅前石阶背手眺望。 小伙子“砰”一声推开栅门,直往厅上闯,一到阶下扔掉缰绳,气急败坏地直嚷道:“爹,快救人,这老人家中毒甚深,要快。” 华昌龄大概也是个急公好义的人,脱口叫道:“背往东院,别管马。”他领先便走。 东院,其实就是东厢房,乃是父子俩读书炼药的地方。厢房里堆满了草药,刀石臼炉—应俱全,架橱上瓷罐中盛了不少膏丹丸散,有一张木脚四五张小椅,大概是专供病人用的。 父子俩不用下田,那是长工们的事,平日里打熬筋骨,研讨药理,远近如有患重症的病人,父子俩就是义务大夫,但小病小痛概不通融,那是城里大夫的事。 小伙子把老头子往榻上放平,华昌龄飞快地一面把脉,一面去揭眼睑,惊道:“这种毒,糟了!有化血之能,难难难!峰儿,先去取玄参来一试,可能已无能为力了。” “爹,老人家也说玄参无效,只能保住心脉……” “废话!快找来。” 小伙子忙打开一侧的小木柜,取出一个胆瓶,倒出数片其色淡黑,清香扑鼻的玄参片,递到乃父手中。 老头子这时知觉仍在,只是浑身发软而已,张口吞了玄参片,干了递来的水杯,便闭目养神,其实在行功迫毒。 老头子就是四海狂客姜涛,他用锁脉闭穴奇功,将下肢封死。但化血神砂乃天下奇毒,歹毒绝伦,沾血就化,人身各处岂能没有血?也绝对无法闭住,万一闭住,那地方一定是废了。所以在这一个时辰之中,必须刺破外踩下的金门穴,放出余血,再输入新血,以免双足告废。 从百花谷到大理,将近四百里之遥,他又不能运足神功飞赶,所以足足花去一夜功夫,才赶到大理,共放了六次血,他怎吃得消?要不是他神功盖世,早就完啦! 想由大理进入白玉蜂,去找大哥闲云居士,但这希望不大;因为他在末至百花谷之前,已经踏遍了点苍十九峰,不见大哥的踪影。可是只有这里或可侥幸,没有人可以救他啊! 将近大理,他身上的血液,已经失去了三分之二以上,仍然末倒下。 百年玄参一下腹,保住了心脉。华昌龄检验全身后,叹口气道:“血液将罄,下肢肉死筋骨,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了,这种毒真够歹毒无伦啊!” “老弟台,依你看,我还能支持多久?”四海狂客问。他已清醒很多了。 “玄参确是无能为力,只能止住一时,假使有千年玄参,也许还有救,可是……可是……” 四海狂客一声长吁,闭上双目,暗然地说道:“想不到我英雄一世,一时大意,抱恨雪山,真是天亡我也!”顿了一顿,睁开双眸,注视着父子俩片刻,又道:“贤父子古道热肠,在世风日下人心鬼蜮之今日,诚属难能可贵,请听我临终重托,务必请贤父子代为转达敝师兄……” 突然,他目中神光倏现,住口不说,目光落在橱顶上。橱顶,有一排花盆,种着许多似草非草似花非花的药草。最左那花盆中,有一株怪草,茎粗如鸡卵,对生着八张阔约二指长有一尺的草叶,茎顶摊开一朵大如手掌的云状物,整株奇草,翠绿而似乎透明,像是玻璃所雕铸,翠绿的光芒隐隐。 四海狂客目放异彩,用手一指,兴奋地问道:“老弟台,那盆绿草何名?” 父子俩顺手看去,华昌龄笑道:“真惭愧!我父子自命精通百草,可是就不知此物何名。犬子从湖广省茔归来,第三天就跑遍十九峰惹事生非,逐禽射兽,在白玉峰朝阳一处幽谷奇崖下,发现此物,险些儿丢掉性命。” 华如峰也嘻嘻一笑,接口道:“那儿盘踞着一条奇大的红色巨蛇,幸而我先嗅到腥风,便拖来许多枯枝,四面放火,把那孽畜活活烧死。怪的是这株怪草并未被烧枯,一时好奇,我把它连根挖起带了回来,老先生难道知道此物么?” 四海狂客面展笑容,兴奋地说道:“不但知道,而且正用得着它。此物名叫青芝,乃是人间至宝,可以排出体内异物,固本培元。假使再过两百年,绿云下再生出一张绿叶,叶上生有云纹即是九叶青芝,乃是方外至宝,与九天玉芝同是无价之宝。可惜!要是早三个时辰,我这一双腿还不至于死。能将那八瓣叶片给我服用么?” “岂有不给之理?峰儿,把青芝拿来。” 华如峰将花盆捧来,伸手去拔芝叶,挣得脸红脖子粗,几乎将青芝连根拔起叶仍不断。 四海狂客坐起笑道:“让我来,别损了芝茎。”他两指捏住叶柄,默运神功,“得”一声脆响,青芝叶到手。折断处,涌出一层绿液,清香四溢直透户外,瞬即凝住了。 四海狂客将八张叶片吞下腹中后,说道:“芝茎有大用,乃是无价至宝,要小心保存才好。” 如峰说道:“老先生何不全吞下呢?” “那是暴珍天物,连茎服下也不能令我双腿复原。我得养回儿神,一个时辰内,请勿打扰;对不起,出室时,请将门锁住。” 父子俩忙起身告退,果然将门落锁。 四海狂客行功已毕,余毒尽清,可是他经一夜闭穴锁脉复长途奔驰,两腿所有经脉全行毁坏了,肌肉无血液流通,亦已坏死,自腿根以下,成了废物。一连半月,在如蜂父子协助下,以灵药相助保全了两腿,但已无法行走。如峰替他做了一双撑拐,以双手撑持代步,一代之雄,落了个残废。 从此,四海狂客成了华家的一员,他功力仍在,医道比昌龄父子还要高明,父子俩认为他是孤零零的一个老人,不放他走,留在家中日以药物诗书相盘桓。 所有内眷,也把这孤老头当做长辈,以大伯相称。 华如峰已看出孤老头是个非常人,他栽筋斗之事记得甚清楚。在左近,能以一条胳膊将他弄倒之人,少之又少,何况是个半死老头?所以他不时缠住四海狂客请益,老人家也不报辞,指点他练气之术,但一再警告他,练气仅为强身,万不得已方可用为自卫,而且绝不可在外张扬。 四海狂客只说自己姓姜,严禁华氏父子将他隐居于华宅之事说出。华家平常以大伯呼之,外人皆没注意这老儿的来历,山居之民,向不过问外事,也懒得过问。 当段氏拜见大伯之时,老人家心中一动,和昌龄商量了一夜;第二天,段氏在东厢由如峰相陪,由老人家以内力溶化青芝,让段氏服下。 在尔后半月间,老人家囊中的奇药,大半让段氏服食了;除了做公公的昌龄之外,谁也弄不清内情。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四月初一日,段氏瓜熟蒂落,生下一个白胖胖,啼声清越的娃儿。 转眼三年,昌龄在后园另建一座精舍,让四海狂客在内清养,每天他抱着小孙孙到精舍中盘桓。 晃眼十年,段氏先后生下两男一女。大娃儿取名华芝,段氏打破惯例,征得公公和乃夫的同意,给娃娃取字逸云;是为了纪念曲靖途中,方逸君、伍云英夫妇仗义拔剑,救了他们的大思,采用两人名中一字作为娃娃的小字。小小娃儿就有了小字,岂不可笑? 并不可笑,一家子感恩戴德,平时还以云儿呼之,连本名都给省了,“芝”字只有在家谱中才可见到。 逸云年已十一,长得一表非俗,父是美男,母是美女娃儿那还会错得了?十一岁的小娃娃壮得像条小牛犊,怪!他竟然十分文静,只是俏皮得紧。 他也真怪,从四岁起,便紧缠在大伯身边,一老一小感情好得出奇,最后干脆搬到精舍中去住,与大伯做伴,他说在随大伯读书。四岁的娃儿读书?奇闻!但他确是知道不少大字,小嘴儿能说会道,大不简单。 华如蜂也是将近四十的人了,丝毫末老态,只是已没有早年的狂野了。每年,他都奉命入山去找一个脸如松风古月,白发银髯的老人,可是十六年来,没有丝毫音讯,每次都失望而归。 逸云年满十六,这小子一不去学舍就读,显然他无意于功名;二不和邻村子弟舞刀弄枪,好勇斗狠没有他的份。在春耕秋收期间,他兴致勃勃和长工们下田,自承是个农家子弟,邻村的人都说他没出息,那么雄伟俊秀的小伙子,糟塌在田里多可惜?无不责难昌龄两老,如峰更是众矢之的,可是昌龄父子并不在乎这些。 每年冬季来临,邻近子弟都结伴入山,猎兽射禽,各显威风,凡是年过十五的少年,非参加不可,不然绝抬不起头做人,到处受人鄙视。 逸云去年第一次参加,他挟了一把小标枪,挂着一张小弓,随着大伙儿入山,受尽奚落和嘲笑;可是他运气好,竟然找到一条病山猪,大有三百斤,气息奄奄被他拖下山来。山猪浑身无伤只是浑身无力,光着火红的猪眼哼哈,不是病猪是啥?他自己也说是捡来的,运气好嘛!但百十年来,“捡”到病山猪的人从没听说过。 今年隆冬又届,又是出猎的日子来临。 这一带财势两绝,傲气凌人的一家,得算右侧百十丈那座大栅院,那是所谓“点苍甘家”,整个山窝子直抵洱海边,近千顷良田全是甘家所有,而令人敬畏的倒不是甘家是个大地主,而是甘家的江湖名望。 云贵川三省,有一家声誉极隆,极有信誉的镖局,那就是设于昆明府的“鸿安镖局”,镖局的东主,就是点苍甘家的老太爷,金刀无敌甘棠。三省以及长江流域,提起甘家兄弟,莫不挑起大拇指说声“要得”! 甘老爷兄弟俩,乃弟叫一剑双绝甘棣。甘棠一把紫金刀重有三十斤,舞动时风雷俱发。甘棣使用长剑,囊中连珠金镖和歹毒的青磷弹,沾着边也活不成了,故称双绝。 甘老太爷这些年来,已少在江湖走动,镖局交由乃弟经营,自己在家纳福。在大理,甘老太爷一句话,比大理知府大人的皇令还更权威。 他有两子一女,经常到昆明帮乃叔照料,有风险的红货,就由他们亲自出马,故而渐渐声名鹊起。但三兄妹以居家为多,镖局的名头极孚众望,和绿林朋友也有交情,用不着小伙子经常押镖嘛。 大儿子年已二十四,叫飞刀甘龙,一手九口飞刀,百发百中,家传刀法也己炉火纯青。老二叫神枪甘虎,他也用刀,但是背上三枝标枪可飞掷三百步,中鹄贯石,易同反掌;也有二十二岁了。兄弟俩都成了家,可是仍是娃儿头。 老三是个大闺女,叫美红线甘凤。武林朋友大多晚婚,以便扎好根基,十八岁的大姑娘嫁不嫁没人笑话。姑娘不时奔走江湖,人生得美,她跟乃叔学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故而眼高于顶。女孩子人生得美,更有越人造诣,那真叫危险,也许她拣一辈子也拣不到一个顺眼的好夫婿了。 甘华两家,相距不到一里地,平时娃儿们玩在一块儿,甘龙兄弟俩俨然成为娃娃们的首领。成家以后,两人不但是年青人的首领,也是小娃娃们心目中的英雄,自然而然地也是小娃娃们的首领。 点苍山住着纳西族,纳西族的姑娘不但美,而且野得很,比男子汉还能干;她们不像汉人,躲在闺房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弄得弱不禁风,成了一朵花,而是矫健婀娜的可人儿。所以这一带汉人的子女,久而久之也变了,女姓儿也经常出来见天日。 甘凤自小就是个野丫头,拳脚了得,身手胜似男儿;她又长在武林世家,所以她不在乎,经常和两位哥哥领着这一带的子弟们捣蛋。 逸云甚少在外撒野,玩是玩,玩得十分文静,人长得雄壮,举动却像大姑娘,从容不迫,谈吐不俗,没有其他孩子们粗野,人又俊美,末语先笑,凡事不逞强,所以在孩子们当中,显得像一群乌鸦中,站着一头凤凰。 甘氏兄弟对逸云极有好感,就是讨厌他没有男儿气概,所以不时和他开个小玩笑,丢他下水或者搁在高校上,让他锻炼魄力,但这都是出于善意的。 甘凤这丫头,自小就对逸云好感,但也经常骂他没出息,有时使起小性儿,逸云准吃苦头。 逸云从小到大,整整受四海狂客十六年薰陶,大智若愚,深藏不露,不但将老人家的旷世绝学融合贯通,也将老人家那玩世不恭的天性承受下来,任何事一笑了之,逆来顾受极有分寸。所以甘氏兄弟毫无奈何,甘凤小姐儿更是对他又爱又恼。 日前大家都渐渐成年,外人对甘家认为他们高傲,但逸云却不作此想,仍和三兄妹保持着良好感情。甘凤对他,仍是爱和恼,并不是恨,有时温柔,有时疾言厉色。可是她无法改造逸云,逸云仍是那么没出息,姑娘真是爱之不愿,舍之不能。她比逸云长两岁,对小弟弟她又能怎样? 这天,风和日丽,但寒气袭人,点苍山各峰之巅,积雪闪着耀目银光,远望大理城南的千寻塔,三塔巍峨,令人生出超然物我之慨。 两家庄院之间,是一段平坦的山坡,矮树蔓草丛生,乃是附近子弟们抛刀弄枪之处。这时,附近十五岁以上的青年人,全往这儿集中,约有工十人之谱。在一棵大树下,甘龙兄弟在指手划脚指示如何进山,如何围猎,将各处路线一一指示,原则上决定五人为一组,自东向西沿溪直趋白玉降下会师。整个点苍山,自南至北不过六十里,反正不往北面穷山恶水里走,以白玉蜂为地头绝不会迷失,只消带一天干粮,用兽肉佐食,足可安度三天,第四天便可返家。 甘凤拖住逸云在一旁静听。她一身红,外面披着狐裘,脸蛋晶莹如玉,一顶狐皮风帽直掩至颈旁,只露出一双秋水大眼,和瑶鼻樱唇。大红裤管下,是一双红色小蛮靴。可惜,天气冷,一袭狐裘掩住了她那一身玲戏曲线,不然准够瞧的,那是一盆火嘛! 逸云是一身天蓝色棉裤褂,同色头巾包住一头黑漆发丝,眉长入鬓,大眼睛像午夜朗星,通鼻朱唇,脸蛋儿白里透红,要不是生得雄壮,简直就不像男人。 他虽仅十六岁,但身高六尺,比姑娘还高出半个头;正嘴角含笑,定神听甘龙分派。 甘龙兄弟同样生得英俊魁伟,英姿勃勃。只听甘龙说:“明儿一早入山,不带罗网,带硬家伙,强弓硬弩都成,听说由西面跑来了三条大猫,咱们点苍山容不下这种孽畜,非弄到它们不可,云弟。”他扭头向逸云说道:“你那小枪小弓可不能带上,这次可没病山猫给你捡啦!” 众人一阵哗笑,逸云却笑嘻嘻地说道:“我带上双股叉……” “管烧火么?”有个少年轻狂地问,接着众人轰然大笑。 “不许笑他!”凤姑娘杏眼一瞪。 众少年一伸舌头,不敢笑了。甘龙又说道:“这次咱们得小心,等会儿由老二分组。记着,该带油筒火把,蘸毒疾矢,防身腰刀……” 凤姑娘让他说,她一拉逸云衣角,迟出一旁,低声说道:“云弟,千万别带小刀小枪,你被人讪笑,我多难受嘛。” 她贴身并立,幽香直沁逸云鼻端,真像大姐姐教训小弟弟。逸云仍在笑,他说:“我使不动嘛,重家伙带去何用?” “不管,拖你也得拖着走。我已经告诉二哥,把你分在我们这一组,我好照顾你。” “不,三姐,我这次要另走一路。” “哼!你疯啦!”她那春笋似的玉指儿,直点着他的额角,又说道:“尤其是山上来了大猫,你要另走?哼!哪怕把你背……拴上,也得教你和我走一路。”语中失言,她粉脸酡红。大姑娘要背大男人,那还像话? “大雪天,点苍山那来的大猫?三姐,别听人胡扯,危言耸听。” “难以置信的事多着呢。不管,明天你带你爹的托天叉,在我们这一组,食物不要你费心。” 第二天一早,逸云仍是那一身装扮,他扛着乃父那把沉重的托天叉。他一到,有人大叫道:“嗨!!瞧!华老弟扛着托天叉来了,正是斗大猫的家伙,他要替大猫剔牙哩!哈哈!” 逸云笑嘻嘻毫不着恼地,答道:“这不好么?等你们将大猫擒住,别忘了招呼我替大猫剔牙就是。” 他们这组只有四人,甘家三兄妹加入逸云。甘龙兄妹天不怕地不怕,没把大猫当回事,兴高采烈沿溪流向上走。只有逸云扛着托天叉,大摇大摆跟着。凤姑娘腰悬长剑,肋挂百宝囊,仍是昨天的装束,只是背上多了个小包裹。她陪着逸云在后走,不时牵他一两把。 上行不到十来里,大家在密林里盘旋穷搜,渐渐地甘龙兄弟不耐烦啦,他们嫌逸云走得太慢碍手碍脚,终于甘虎暴躁地说道:“这样搜大猫岂不是白费劲?咱们要快。三妹,你坚持要他来你就照顾他,我和大哥先走一步,别让他们枪了头筹,枉费心力。” 甘龙也说:“我们在红花坳相等,三妹,你慢慢来。”说完,兄弟俩吆喝一声,如飞而去。 正当他们在山坳里搜寻野兽时,白玉峰头出现一朵孤云,渐积渐浓渐大,逐渐向洱海飘去。 望夫云起了!这朵有着凄迷传说的孤云,逐渐飘向洱海。南诏国的公主,要看一看她已化成巨石的情人;也就是说,暴风雨要来了。(LuoHuiJun注:望夫云:白族古老的民间传说。相传南诏公主与猎人相恋,遭到南诏王的反对,逃到苍山玉局峰,过着恩爱的日子。南诏王派法师将猎人打入洱海,变成石骡。公主望夫不归,郁愤而死。每年八九月间,云浮峰顶,掀起风暴,吹开海水,现出石骡。) 三男一女在山谷溪流古林间,看不到白玉峰,也不知外界的事物,并不知望夫云已起。 等到他们发觉头上的彤云,已经来不及啦!甘龙兄弟已经不知搜到哪儿去了,风姑娘只好以保护者自居,一手挽着逸云向前狂奔。 这条谷间溪流,土名儿叫玉棠溪,在溪的上源,以往有十余户纳西族人居住。姑娘的意思,是找到纳西族的茅屋暂避风雨,可是狂风暴雨比他们快得多,奔不到五六里,豆大的雨点已经追到了。 “三姐,先避雨,不然要成落汤鸡,你怎受得了?” 凤姑娘只觉心中一甜,这傻小子体贴起来啦,她没做声,纤手一紧叫道:“挽住我的脖子,带你走!” 逸云怎能挽她的脖子?她大方,索性挽住他的虎腰,喝声“快走”,展开轻功冒雨急走,委实是快。 逸云心中过意不去,他略一提气,全身轻如鸿毛,只是姑娘芳心焦急,没留意腕中有异。 只片刻间,两人成了落汤鸡,风雨越来越大,再不躲,身上可没有一片干布啦。 前面是一处突出的悬崖,崖壁深有丈余,姑娘心中大定,晃身奔入壁下,喘过一口气,方放下逸云说道:“真糟!看来今晚得在这儿过夜,睡袋让他们带上了,怎生是好?” “不打紧,三姐,不看这儿枯草甚多么?你先睡,我守夜。只是,你这一身湿衣……” 凤姑娘正除下风帽,脱掉弧裘,里面湿透啦,水将她一身大红夹衫渗透,贴在身上曲线毕露双峰怒突,小腰只胜一握。她自己看了,也觉脸上一热,连寒冷也忘了。 她猛抬头,逸云那亮晶晶的阵子,不正向她上下瞧么?只觉芳心怦然,似嗔非嗔地一撅红艳艳的小嘴,说道:“不劳你挂心;都是你,慢腾腾地拖累人,不然早该在茅屋里歇了。” “山上更糟,我敢打赌,大哥他们躲在岩下受罪,那几家土人早就迁到后山去了。” 姑娘惊奇地问道:“咦!你像是知道山上的情形呢!” 逸云心中一震,知道失言,只好撒谎道:“不,去年我问过他们,所以知道。” 其实他常常在点苍山十九峰间练轻功,所练的是四海狂客的旷世绝学“流光遁影”。前两夜他发现这一带有条灰影出现,等他一追到,灰影已杏,身法之快,骇人听闻。这也是他跟甘龙兄妹走玉棠溪的.主要原因,认为不露惊世绝学,灰影定然无所顾忌,必定前来观探的。 四海狂客一再叮咛,说大师伯闲云居土可能仍在点苍隐居,要他留心察访,也好将目下的情形通知大师伯。由于四海狂客在江湖仇家太多,如今双腿不便,不能万里迢迢前往扫云山庄与三弟会合,假使有闲云居士在,一切当可无虞。 逸云疑心灰影是闲云居士,他想追上一看究竟,可是灰影有意避他,他徒呼荷荷。 天气奇寒,外面大雨倾盆,狂风怒号,天色渐黑。逸云倒不打紧,姑娘一身湿衣,冷得直打哆嗦。小娃娃还对女孩子不了解,对男女间的神秘一无所知,书本上那些圣上之学,只说礼防,为何需防,却是大不韪之事,圣学里没提。平日相处亲呢惯了,他也就毫无杂念和机心;说起来他还是个大孩子,懂得啥?便对在一旁打抖的姑娘说道:“三姐,我替你生火,脱下衣烤干就暖和了。”说着,便到崖根下抱枯枝和乱草。 姑娘羞得青脸上突然泛红,崖底无遮无拦,要她脱衣岂不荒唐?等小家伙抱来枯枝,她没好气地说道:“不用了,怎么个烤法?你……你……” 逸云一怔,突然明白过来,淡淡一笑道:“别急,我到左侧崖下回避,火一熄我才回来。”说完,往外一窜,竟自走了。 姑娘实在熬不过寒冷,只好生火将衣衫逐件烤干。 逸云往左侧石崖中急窜,他目力奇佳,突见崖前蹲着一个小灰影,心中大喜,闪电似的向灰影扑去。 他快,灰影似乎更快,突向风雨中疾射。他似乎已看清灰影不像是人,但夜黑如墨,灰影又疾如电闪,他又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眼睛,双足一点,提气运功,盯紧灰影衔尾急追,紧随不舍。 灰影今夜似乎不再避他,踏枝越峰保持一二十丈距离,向后山飞射。 逸云的流光遁影轻功,火候虽未臻于化境,但足可与一流高手争短长,可是却无法迫近灰影了。 一追一逃,片刻间便越了几座山峰,由风雨的方向推测,已经到了后山了。逸云心中一急,脱口高叫道:“前面那位前辈请留步。”风雨虽急,但他的语音凝实清越,可裂金石,与千里传音相较,逊色并不太多。 灰影不理他,似乎更快了。他火啦! “喂,你再不停,我小四海可要骂你啦!”他师父叫四诲狂客,他竟自称小四海。 灰影恍如未闻,仍如须星飞坠,向山下直落。他又叫道:“灰孙子,你跑啥?你上天,小四海追你到灵霄殿,非看你不可。” 后山最下面,是源出剑川州的漾濞河,风狂、雨暴、天黑,下望不见任何事物,逸云追得火起,破口大骂道:“龟孙子,小太爷追上你,要你爬下叫祖宗才放你……” “吱”一声尖啼,灰影终于出声了,似在讥笑他自己损自己。 “呸!你这鬼猴子缺德。”发现是猴子,他不追了。 他不追,灰猴儿也停止不走了,蹲在枝头上吱吱尖叫。他本想转回,蓦地心中一动;这猴子夜间看是灰影,定然是个白猿。怎么?一个白猿竟然能比自己的“流光遁影”快?飞鸟也不见得跑得了哩!莫不是哪位高人家养的灵兽么?他不走啦,叫道:“猿老兄,你是要引我来么?” 白猿吱一声尖叫,向他招手。 “你这家伙真坏,何不早说?那就走。” 猿类哪能说?废话!他一动,白猴吱一声尖叫,向山下如飞而去。 距山下不远,一处飞崖下,古木参天而起,白猿一溜入林,向崖下奔去。逸云跟着沉下,直奔壁根。 壁根全是枯藤,他一到,白猿已经不见踪影。他正惑然不解,枯藤中已传出苍劲的喉音道:“小施主请进来来,老衲已久候多时了。” 逸云大吃一惊,赶忙诚意正心,向枯藤躬身一礼,说道:“晚辈打搅前辈仙居,多有冒渎。”说毕,掀藤直入。里面是一个古洞,黑黝黝地伸手不见五指。他略一迟疑,突然前面露出一道微光,片刻突然大放光明。原来是那高有五尺的大白猿,前爪擎着一颗夜光珠,由右侧一条暗道中转出,向他招手。 逸云胆子一壮,点头笑道:“谢谢你,猿老兄。” 急行数步,随着白猿向偏洞转入。走约十来丈,又向左一折,他怔住了。 这是一个石洞,四面全是云纹雄奇的大理石,乃是经过精工凿成的石洞,约有三丈见方。在珠光照耀下,看清洞中石座上,坐着一个白发垂地,银髯掩胸的奇人,脸上干瘦,只一双神光四射的眼睛,证明他是活人而已,浑身只胜一具骨架,并无寸缕,下身没有双腿,齐腿根断掉了。他一双枯骨似的双手,手指甲长有尺余。看了这情景,逸云并不害伯,只觉悲从中来。他想起了师父四海狂客,也是断掉双腿,而至一代英雄,含恨蛰居以度余年,还得时时担心仇家找来,恐怕有损昔日英风,岂不可悲? 他目现泪光,不由自主向前拜伏在地。老怪物说话了。 “孩子,你是为我难过么?” “晚辈由你老人家,想及晚辈的恩师,同样是断去双足,英雄末路,触景生情,因而悲痛。” 老怪物发出一阵怪笑,声调十分苍凉,笑罢,徐徐道,“臭皮囊终须入土,有何可悲?娃儿你可知老衲命白猿引你前来的用意么?坐下罢。” 逸云再拜,就地盘膝坐下,恭谨地说道:“晚辈愚鲁,乞老前辈明示。” “近些年来,据白猿告我,此山有人在练绝世轻功,而且功力精进之快,实足惊人,因此触动老袖五十年前的前情往事,想乘此良机一了心愿。孩子,你可知老衲是谁?” 逸云还是个毛孩子,足迹末出大理,四海狂客虽不时将些武林典故,和江湖见闻告诉了他,未亲身历练,毕竟还算是门外汉。他摇摇头,说道:“晚辈自小足迹末离大理百里之地,实不知老前辈仙讳。” “六十余年前,佛道中五大门派,因同源与否之争,在山西太岳山大会群雄,互相攻讦,最后口头上无法解决,终于以武功印证是非。正在不可收拾之际,突然来了两僧一道,只费了一番口舌,露了两手神功,便使僧道双方言归于好,尽欢而散。那两僧一道,你可知道是谁?” “这是晚辈曾经听思师言及,两僧是天心大师和龙吟尊者老前辈,一道是太白山太白矮仙老前辈。”他心中一动,刚才听怪物一再自称“老衲”,难道他就是两僧之一么?便道:“老前辈如不是天心大师,即是龙……” “老衲正是龙吟尊者。坐下,不用多礼。”他只一招手,一股柔和而潜劲奇大的暗劲,将正欲起身行礼的逸云,禁住动弹不得。他继续往下说:“那时,佛道两家五大门派公议,送我三人各一尊双座金像;右为如来佛祖,左为老君,这表示佛道同源之意。凭这座金雕的佛道同源像,可以随意获得五派弟子的全力支持。”他在身后一探,取出一具掌大的佛道同源像,金光耀目,两像栩栩如生,继续往下说道:“这三个佛道同源像,我三人谁也没用过。五年之后,第一个还像的是天心大师,他亲自送上武林尊为北斗的高山少林;第二个还像的是太白矮仙。本来我早就想北上少林交还此像,可是因追踪南荒八魔逗留怒山和野人山六年,无暇北上壁还此宝。也为了此宝,令我含恨五十年。” 逸云骇然叫道:“五十年!多漫长的岁月哪!” “我有一位师弟,名叫朗月和尚,佛名恒非,小我三十岁。恩师圆寂飞升之后,我将他带在身边,岂知他在恩师末逝之前,已和江湖魔头祁连阴魔攀上了交情,早已沾上了淫盗杀妄,五戒中竟犯了四戒。后来在我身边,他不敢妄为。我不该明知养虎贻害,带他前来追擒南荒八魔。我身怀佛道同源金像他早已风闻,这东西可以指使五大门派门人弟子,他野心勃勃,早打主意盗取我这武林至宝了。” 老和尚长吁一声,顿了一顿,继续往下说道:“终于,要来的果然来了,在剑川州南面剑湖之畔,我和南荒八魔展开生死拼搏,力毙八魔尸沉濞河,我也力竭倒地昏迷不醒。我那师弟并未动手,在一旁替我压阵;唉!这畜生!他乘我昏倒之时,取下我手中千古神刃龙渊剑,咬牙举剑要置我于死地。天不绝人,恰好这已修有半仙之体的白猿道兄经过,拼死抢扑救我。那畜生一惊之下,剑势略偏,将我双足砍断。我一痛之下,遽然苏醒,给了他一掌,猿道兄也在旁夹攻。那畜生被我一掌震飞,龙渊剑也飞落剑湖,但终被他逃去。猿道兄刚替我止血上药,八魔的徒子徒孙已闻风赶到,众寡悬殊,猿道兄即负我远走,到了这座古洞;一猿一僧,就在此一待五十年。我已无法再离点苍,同时也不忍与猿道兄分手,谁知何时我佛对我慈悲呢?只是有一件心事未了,就是这座佛道同源金像,它必须物归原主,以免五派弟子悬心,和恐防引起武林大劫。猿道兄追随你身畔多年,对你甚是推崇,认为你足可护送此物携返嵩山,故引你来此。须知猿道兄苦修千年,俗骨将化,对你的心性和慧根,明察及微,老衲大为放心,你能成全我这个心愿么?” “晚辈足末出大理,江湖险恶,实……” “你大可放心,老袖双目不盲,以你的天资和后天的造诣,定可达成老衲心愿。你的恩师贵姓大名?” “姜涛,江湖叫他老人家为四海狂客。” “姜涛?唔!老衲一甲子未履中原,对武林英杰陌生了。你回去向他禀明,就说龙吟尊者向他致意,让我赠你一些防身功夫,功成之后,可到剑川州剑湖之中,捞回我昔年行道的龙渊剑,一并赠称。你过来。” 逸云匍匐而前。龙吟尊者伸手将他拖近身边,用那尺余长的指甲,摸遍他全身筋骨,微笑领首道:“好一副难得的练武筋骨,你师父没偷赖。猿道兄,那白玉蜂的九天玉芝明晚就可脱化了么?” 白猿吱吱数声,不住点头。 “孩子,从明晚起,我以一年时间,将这一身零碎赠你。今晚,我先替你打通奇经百脉。以便明晚吞服九天玉芝。” 逸云只觉浑身一软,躺在地上,那十根鸟爪似的指甲,在他全身三百六十五穴中飞点,急如骤雨;他只感到全身气血翻腾,如被火炙,痛苦难当。但他咬紧牙关,哼也末哼一声,虽全身筋骨血肉似在崩散,他也强忍不吭。 终于他昏了过去,不久,百脉回春,他又悠悠苏醒,一只大手按在他背心之上,探身气血在玄关冲击。 龙吟尊者须发无风自摇,涌起阵阵薄雾。逸云则浑身发软,大汗淋漓。 蓦地里,逸云感到耳中“嗡”一声响,似乎觉到宇内万籁俱寂,灵台空明,似乎连自身也不存在了。 接着,一只瘦掌徐徐按下他的天灵盖,耳听老和尚念:“拴意马、锁心猿、六贼无踪;心正意诚,我佛佑之;虽非我道中人,仍赐汝醍醐灌顶。咄!好自为之。” 逸云只觉一道暖流自天灵直下丹田,迅抵涌泉,复又向上徐升,全身奇经百脉已豁然而贯,任督交流,目中异采倏隐倏现,耳中但问气血轻啸,片刻重又万籁俱寂。 良久,气血复归平静,浑身舒泰。老和尚神色甚为萎顿,虚弱地说:“回去吧!明晚二更见了。” 逸云大拜三拜,朗声说道:“晚辈叩谢大师成全之德,明日禀明恩师,当依时前来,叩请大师慈安,大师珍重。”叩了三个响头,躬身倒退出洞。 白猿擎明珠送他出洞,裂着大嘴直笑。一出洞口掀开藤萝,逸云向白猿一揖到地说道:“多谢大仙成全,晚辈告辞。” 白猿向他吱了一声,毛手一摆,转身而去。 逸云掩好枯藤,冒着狂风大雨,向来路展开轻功急掠。他吃了一惊。只觉身如轻絮,一核八九丈,去势快逾电闪,功力似乎平空增了一倍有奇。随之心中一喜,倾力飞跃,“流光遁影”轻功,真正名副其实,速度端的骇人听闻。 远远地,他听到了甘姑娘凄切抖额的呼唤:“云弟……” 他脚下一加紧,由侧方射到。甘凤正在左侧崖旁四周,身上只穿着紧身内衣,冒着大雨狂风逐石搜寻,一面高声呼唤。 原来她生火烤衣,好不容易逐件烤完,起初她还怕小鬼,人小鬼大,撞将出来岂不糟糕?直持她穿好紧身小农,胆子一壮,一面将外衣放在火上烤,一面胡思乱想。下裳一干,她大放宽心故意将火放小,用炭烘着外农。火光熄了许久,不见逸云返回,她心中一凛,脱口大叫“云弟!” 风狂雨暴,那有逸云的身影?她心中大急,抛了外衣,奔入雨中到左棚崖下去找,哪能找得到呢? 她惊得魂飞天外,奔回抽出长剑,冒雨在附近巨石古林中搜寻,一面狂叫云弟。 她这一叫,可把大猫叫出来了。 大猫是土名儿,它不是猫,而是百兽之王,食人的猛虎。在云贵边荒之地,老虎简直和猫一样多,不过点苍山却是甚少见,不想一来就是三条,尤其是狂风暴雨之夜,猛虎出现确是异事。 三条长有八尺的斑澜猛虎,无声无息地贴地而来。山谷中风向时变,盘旋飞舞本无定向;蓦地,姑娘嗅到令人欲呕的腥风,由身后卷到。她骇然大呼道:“孽畜!我给你拼了!”声出,侧跃三丈,突以“飞雁投林”身法向后飞扑而下。 两声震天巨吼,三头猛虎扑了个空,倏然回身,向姑娘纵下处扑去。 “三姐,退回崖洞,我用火烧它。” 逸云恰好赶到,出声提醒她往崖洞退。他火速抓起钢叉,脱手掷出。 姑娘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纤足一落,猛虎已到,她叱喝一声,回身就挥出一剑。岂知猛虎共有三头,两头同时扑到,长剑砍入一头猛虎的头侧,另一头已临,巨爪疾扑姑娘腰肋。 甘凤叫声“我命休矣!”拼命向下一伏,火速暴迟。在虎爪骤落的瞬间,黑彤一闪即至,三股叉端端正正插入猛虎的心窝。猛虎“唉”一声跌在姑娘身侧,立时气绝。 姑娘惊得冷汗直流,爬起一看,只见逸云手忙脚乱,在地下乱抓石头,一面大喝道:“死猫快滚!快滚!想咬人么?还了得?”一面喝,一面用石子向最后一头猛虎乱扔。怪的是那头猛虎不但不向他扑上,反而咆哮着一步步后退。石子打在猛虎身上,猛虎深如末觉,根本没有力道嘛!但猛虎竟然退了。 逸云象个天真的娃儿,一面扔石一面叫道:“怎么?不快滚?要小爷捡你回去么?”他一步步欺近,又说:“惊了三姐,得扔你一石头。” 说扔就扔,“噗”一声扔中猛虎脑袋。猛虎吼了一声,仍徐徐后退。 姑娘大奇,这小伙子胆子不小哩!不是懦夫嘛!要是别人,吓得跑也跑不及呢。她刚欲举步纵出,纤足触到身边一根硬物,她伸手一摸,天!这不是逸云的托天叉柄么?这头猛虎不是中剑的哪!要不是这一叉,她焉有命在? 那边逸云走得比猛虎稍快,相距只有一两丈,她心中一急,想拔叉掷出,岂知托天叉没入一尺以上,没拔出来。她双足一点,挺剑向猛虎扑去。 猛虎大概先已被逸云吓破了虎胆,不敢扑他,这时见另一人扑到,神威大发,大吼一声,腾身猛扑。 “孽畜该死!打!”逸云吼叫,一颗拳大石子,恰好扔入猛虎咽喉。同时,姑娘向上一升,长剑“流星堕地”刺入猛虎背心,人也落在虎背上,小蛮靴一蹬,猛虎颓然伏倒,喉中有石,它叫不出来了。 姑娘仓卒间不及拔剑,看逸云抓着两颗石子跑到猛虎之前,傻里傻气说道:“三姐,没伤吧?这头大猫病啦!我捡它回去。” 姑娘怕猛虎未死,要一举爪,还了得?剑也不要了,飞掠而出,一把抱着逸云,纵出三丈外口不择言地说道:“你这冤家,胆大包天,不怕急死了人,到崖下去。”挽住他向崖下走。 “三姐,把大猫拖走嘛。”逸云不愿走,仍转头看着大猫。 “明早再说。”她手一用劲,将他连拖带挽弄回崖下,猛地将他扑倒草中,轻声问道:“你你……你躲到哪儿去了?好教人焦急。” 逸云上身被她压住,女儿家身上的幽香往鼻中猛钻,软缩编的躯体,令他有异样的感觉。他说道:“我正在打盹,忽然发觉林中有异声,在林中搜了许久,听你呼唤就赶来了。” “你那一叉不坏哩。” “大猫向你猛扑,我心中一急,拼命扔出,中了么?” “要不中,姐姐早就完了。从前,我……我错看了你。” “三姐,我本来就是个没用的人,你没看错……” “不许说!”姑娘用手掩住他的嘴,突然轻声低问道:“云弟,你喜欢姐姐么?” “要不喜欢,怎么会和你同来?” 姑娘猛地将他抱住,埋首在他怀中。 逸云只感到一阵迷惘,这丫头呼吸不正常,心跳如同擂鼓,莫不是病了?再一想,他心中一惊,暗说:“不好!孤身男女,相处无人之地,定生是非,我得想法找些事分她的心。”便轻轻推她说道:“三姐,你得烤干衣衫,我去把猛虎拖来,免得被人拖走了。” 姑娘没做声,抱得他更紧,上身渐向上移,樱唇已到了他的颔下。 猛地谷之上源,响起两声长啸,那是甘龙兄弟赶来了。 逸云和姑娘同时一惊,赶忙爬起,炭火通红,照着姑娘加醉的粉颊。逸云不敢向她正视,她外衣末穿,内衫湿淋淋地,那一身玲珑透凸的曲线,令他心中一跳,便抢出崖外,仰天清啸一声。 不久,甘龙兄弟冒雨如飞而至。姑娘已披上外衣,拾上狐裘,冲狂奔而来的黑影娇叱道:“你们好!英雄!还用顾我们么?怎不死在山上?你们搜到大猫么?” 兄弟俩浑身湿透,狼狈已极,甘龙抢入崖里,说道:“三妹,别生气,我两人也不好过,躲在一颗枯树下躲雨,糟得不可再糟。听到这儿虎啸震天,恐怕你们遇险,所以拼命赶来,你们看见大猫么?” 两人将包裹卸下,冷得直抖。姑娘冷哼一声说道:“看见大猫?哼!要是没有云弟,你们明天该替我收捡残骨了。你们还来做什么?” 逸云怕他们闹僵,忙道:“大哥,咱们把大猫拖来搁在崖旁。让三姐换衣;等会儿找些枯枝生火,干脆烤火待旦。”说完,首先奔出。 兄弟俩意似不信,但仍然跟出。逸云首先将叉拔出,他自己也呆了,远隔十余丈,竟然没入尺余,连叉尖共是两尺有半,想不到自己的神力竟然如此惊人。 甘龙兄弟并末在意,因为他们搬动的双虎,一伤额一伤脊,分明是被剑所伤,不足为奇。三人费了半天功夫,分别抬到左侧崖下。姑娘已打开包裹换上干衣,三个男人各集枯枝,生起火来围坐在火边烤干衣裤,一面谈论打虎的经过。 逸云让姑娘说,他在计算明晚之约,应怎样才能将他们摆脱。寒风一吹,他心中一动,手按着额,哎哟哎哟直嚷头疼、腰疼、肚子疼,反正这些病都不易看出。 他一叫嚷,可把姑娘急坏了。由甘龙作主,将他搁在一边,脱掉衣履装入睡囊,塞两粒止痛药入口,再抬放在火边,他才安静下来。 第二天,风雨略小,姑娘先陪逸云下山,甘龙兄弟一人留在看住死虎,一人到白玉峰招回众人。 晚间,一条淡淡青影飞射而来,他背上背着断了腿的四海狂客,向后山如飞疾射。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逸云已经十七岁了。这一年以来,他身材超出七尺以上,齿白唇红猿臂鸢肩,人确是恍若金童降世,俊逸超人,但人虽雄伟,玉面上稚容仍末迟尽,仍是个大孩子。 这天晚间,他在石洞中以树枝作剑,在龙吟尊者指导之下,练完一套神奇的剑法,含笑坐在尊者身旁,静听尊者指示得失。最后,他老人家说道:“孩子,你已经深得‘伏魔慧剑’的神髓。明天,你可以到剑湖一走,把龙渊剑找到后,便足以遨游天下了。近数百年来,武林神剑时现,但真正称得上神剑的,并不太多。龙渊剑乃欧冶子与干将两人合镕之剑,掬定山之溪,取钢铁精英,成剑三把,即龙渊、太阿、工布,三剑同献楚王,历劫数千年。龙渊也叫龙泉,乃唐朝人避高祖之讳,故改渊为泉。这剑曾数度化龙逸去,如非福泽深厚之人,决不能保有此剑,就看你的福缘了。此外,天心大师也有一把神剑,名叫伽蓝,乃万载菩提木所造,坚逾金钢,可避百邪,任何神刃亦无法损伤分毫。天心大师一生不曾使用此物,只佩在身边避邪而已。可惜,这一甲子岁月中,不知他仍否健在?这剑也不知沦落何方了。” “晚辈明日即行动身,不知那朗月和尚是否将剑取走了呢,但晚辈将尽力下湖一探。” “此去非一日之事,别忘了苦练‘伽蓝禅功’。至于那孽障,恐怕永不敢再临南荒了;日后你见了他,如他仍然作恶不改,可代我执法,他绝不能抗拒‘梵音掌’全力一击。你去吧!取剑归来后,你该将佛道同源金保送返少林,到江湖历练,行侠仗义,去暴除奸啦!” 逸云跪下行礼说道:“晚辈暂别,大师珍重。”仍由白猿领他出洞去了。 剑湖,在剑川州南约五六里,近雪山之旁;那时,湖相当大,约有二三百亩大小,十余座高峰的水,全汇聚在湖内,湖之南,水由那儿溢出,就是漾濞江。剑川州以下,形成一处宽大的河谷;剑川州群山的北面,金沙江向东北一折,经丽江反流入西康。 逸云出龙尾关,沿漾濞江河谷北上,他心急似箭,但小道上不时有三五行人,并有土著出没不能将脚程加快,三百多里地足足花去一天时间。 天色已届黄昏,他没有江湖经验,径自到剑川州投宿,准备明晨到湖中捞剑。这一夜耽搁,只落得空手而回。 这一年来,宝剑合该出世,午夜一到,一道剑气宛若匹练,直冲霄汉,尤其月明之夜,更是灿烂夺目,远在剑川州亦可清晰地看到。但为时甚暂,这一带的土著们皆不知其然。风声一传出,久而久之,闻风而来的武林人物陆续赶来。但神剑有灵,自会择主,许多一流高手搜通湖底,也一无所获失意而去。渐渐地,来寻剑的人少了,可是不来便罢,来的全是了不起的武林名宿。 这天晚间,月华如水,湖畔有四批高手环伺,彼此小心翼翼,凝神等候神剑现迹。 逸云一落店,膳罢梳洗毕,关上房门坐在床上行功,并不向店中人打听剑湖的情况。他认为捞剑是轻而易举之事,剑湖的方位,龙吟尊者已经告诉他了,没有什么可问的。 三更正,他犹在行功。窗外是宽大的天井,这时,店中伙计三三两两端着凳子在抬头仰望,一面在高声聊天,他耳目之灵,可说世无伦比,窗外的人声嘈杂,但每一字皆令他心中狂跳。只听其中一个嘶哑的嗓音说道:“三更正了,月亮已到中天,宝气该起啦!” “别慌哪!今天是十五,宝气定会升入蟾宫,有得瞧的。” “小陆,这宝光既出在剑湖,咱们剑川人真笨,何不将水放干,不就将宝挖出来了么?” “哈哈!你说话轻松之至,人家隋炀帝信口开河,你却信口开湖,要办得到,还要你老兄费心?想宝的人多着哩。” 另一个苍老的口音说道:“咱们剑湖出过一次剑,这宝气可能也是剑呢。” “也说不定,据说宝剑有灵,豫章雷焕曾见紫电直冲斗牛,张华告诉他这是宝剑之气,上彻于天,应在丰城;雷焕即补丰城县令,掘狱基果得龙渊太阿二剑。后来他将太阿送给张华,自留龙渊,他自己曾说过,灵异之物,终当化去。果然不错,雷焕一死,他的儿子佩剑行经延平津,剑从腰间跃入水中,他派人入水去捞,即见两龙盘踞水底。依我看,这宝气恐怕就是剑气……啊宝气升上了。” 逸云推开房门,奔至天井,果见一道五色光华,长约百十丈,向皓月夭矫而上。突然,五色光华突涨,粗逾十丈,以更急的奇速,一闪即向下急坠,刹时不见。 “咦!今晚不对,怎么不往上升?反而沉入不见了呢?” “唔!恐怕有人在取宝了。” 逸云心中一动,不再往下听,径出客店直趋南门,一出城便展开“流光遁影”绝世轻功,向剑湖掠去。 他来晚了,宝剑已投明主。 初更一起,剑湖东南西北四方,隐伏了四批人,等待创气由何处上升,以便入水捞取。 正南近濞水源头旁巨石左侧,枯草中隐伏着三名窈窕的身影,两个稍高的一身淡青劲装,背扎长剑,以同色罗帕掩住面容,只留一双寒星似的双眸在外。那稍矮的娇小身影是水衣水靠,油绸包头,只露出口眼鼻耳,手中握住一把峨嵋分水刺。 月华刚升,传出声如蚊蚋的低语:“芸儿,记住,如果得手,速向西面入山,你师祖己布置停当,定可接应你脱身,绝不可留连,这些人交给我和珠姨。但愿天可见怜,念我母女身怀深仇大银,含羞忍辱志切复仇,让你能获此神物,一雪方家十七年毁家死父之恨。愿天佑你,孩子。” “妈,女儿定遵所嘱,你和姨妈要小心啊。恶贼们功力深厚,如无宝剑势难如愿,女儿将倾力以赴,相信上天定会见怜女儿的苦心孤诣,赐我神剑。” 另一人说道:“英妹,我们非万不得已,不可使用花蕊金针,用子午问心钉退敌,银桃花最好也少用,免露形迹。” “我理会得。珠姐,愁儿那边还是让我接应吧。” “不必了,能逃得过销魂香的人,并不多见,这可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 月华行将中天,万籁俱寂,剑湖四侧,高手们屏息以待。 斗转星移,三更正。 蓦地里,湖面泛起了微波,升起一层薄雾。湖中心,突然冉冉升起一道纫小如丝的彩虹,冲霄而起,每升一分便涨大一分,矢矫如龙,破空飞射。 水花倏溅,几声轻微水响,十数条人影悄然入水,向彩虹升起处泅去。身穿水靠的娇小身影也悄然滑入水中。 片刻,湖中心浪飞溅,人影浮沉,剑还未找到,已经动手啦! 水面上突然传出几声惨号,显然有人毙命了。 剑气一经人血一冲,突然向下飞射。同时,湖水鼎沸,巨浪壁立,恍如一座巨大的喷泉。在轰隆降的水声中,一条如水桶长约八丈的青龙,张牙舞爪飞腾在水面上,张鬣喷水。声势唬人。 “糟!这是怪物,芸儿完了!”被称英妹的女人号叫起来,站起要往水里跳。 “不可妄动!你去也是死。”珠姐一把抓住她叫,接着说:“瞧!那不是芸儿么?” 巨龙腾跃之间,隐约可以看出背上有一个娇小身影,抓住背鳍死命不放。 四周陆上隐伏的人,呐喊一声,纷纷退离湖畔,避开向岸上狂卷的如山巨浪,有些人被巨龙吓得拼命逃掉了。 巨龙腾舞益急,百十亩大的湖面,被它扰得浊浪排空,声如雷鸣,连剑川州也清晰可闻。 突然,龙背上的娇小身影,竟被扔飞五六丈之高,巨龙一昂巨首,双爪齐扬,张开血盆大口向小身影迎去。 小身影就是芸儿,她百忙中临危自救,五朵银花射入巨龙口中,双爪一到,她突然一提真气将下坠之势缓了一缓,沉肩扔腿,突变头下脚上,向巨口疾落,右手分水刺拼命扎入巨龙口腔,左手猛地扣住龙角,纤足向龙首一蹬,正待松手跃开逃命。 半空里突然响起一声炸雷,刹时波浪倏敛,只有阵阵龙吟声,巨龙已经不见。 芸儿手中多了一把绿柄绿锷,银芒如电的脱鞘宝剑,“扑通”一声,连人带剑没入湖中。 芸儿一登岸,珠姐和英妹紧紧拥住她,同时向天大拜三拜,泪下如雨。 珠姐突然跃起叫道:“芸儿,快走!” “留下宝剑!”左方有人大吼。 “留下宝剑!”右面有人叱喝。 后面也有人大喝道:“剑乃无主之物,见者有份。” 人影急闪,喝声雷动,纷向三人身畔掠到。 珠姐玉手一扬,骂道“不要脸!”乌光四射,子午问心钉脱手而飞,银剑一闪,她扑截左方扑到之人。 英妹也打出一把子午问心钉,挥剑向右拦截。芸儿剑隐肘后,向西急射。 在芸儿将获剑之际,逸云恰好赶到,他还想入水诛龙,却不知龙就是剑所化。他为人忠厚,心地纯洁,一看宝剑己被小黑影得去,只有叹息一声,怔怔地看黑影上岸,叩谢天地。待其他寻剑的英雄们呐喊着赶到,要夺宝剑,他勃然震怒,绕湖东向动手处赶去。 他来得正是时候,三十余名大汉中倒了四五名,其余的蜂拥而上,刀光霍霍,剑影森森,暗青子乱飞,围任珠姐英妹疯狂扑上。 另一边,芸儿也陷入重围,银芒似电,八面威风,二十余名贼人近身不得,但她也走不了。所有的夺剑贼,无一是凶悍绝伦,功力深厚的高手,三个女人都告吃紧。 珠姐一看脱身不易,突然叫道:“用歹毒暗器打发他们上路。” 圈外一个旁观的人叫道:“看谁的毒,五毒庄的人,全是毒的祖宗,看本庄主的百毒飞雾可否治得了你们?你再用暗器试试?丢下剑,跪倒,本庄主从轻发落。” 两女心中一懔,五毒庄三字吓了她们一跳,果然不敢妄动,心里暗暗叫苦。 刚赶到的逸云,不由火起,猛地舌绽春雷,喝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怒吼,震得湖面也泛起涟漪,恍若晴空霹雷,众人只觉耳中嗡嗡展响,气血一沉,不由呆住了。 逸云徐徐举步进入斗场,向那自称五毒庄主冷笑道:“庄主爷,你老人家是想夺龙渊宝剑么?” 庄主爷先是一怔,目光下,对面的人尽入目中,竟然是个满面稚气的大孩子,不由火起。 芸儿手中的龙渊剑,突然发出一阵剑啸,光华闪缩,宛似脱手飞腾。她双手紧紧握住剑把,脱口惊呼道:“龙渊!是龙吟尊者老前辈之物么?啊!你可别再化龙逸走哪!我多需要你助我啊!爹佑女儿……” “姑娘,宝剑有灵,它要归鞘了,喏!接着!”逸云在农下取出龙吟尊者给他的剑鞘,轻轻向姑娘抛去。 姑娘不无怀疑,她赶忙向侧跃开;岂知剑发铿锵龙吟,似有奇异的吸力发出,剑鞘“刷”一声折向射到,光华一敛。姑娘只觉手中一轻,神剑安静地连鞘耸举在她眼前,她:惊喜欲绝,脱口叫道:“前辈,你……你是龙吟尊者?” “姑娘,你走吧!休问来龙去脉,得剑是你的福缘,希望你毋负天心。” 五毒庄主一听剑是龙渊,先是一惊,再一看小伙子根本不是龙吟尊者,雄心勃发,突然大吼道:“小子,你敢叫她走?快给我跪下,念你送鞘之功,饶你一死。”他恶狠狠逐步欺近。 逸云嘻笑着说道:“庄主爷,你要是跪下嘛,倒还有个商量。嘻嘻!” “小狗找死!”他向前猛扑,“金豹露爪”兜胸便抓。 珠姐英妹娇叱一声,挺剑急点。芸儿也怒叱一声,神剑出稍,向前纵来。 “慢来慢来!说是商量,用不着拼老命,呵呵!”逸云双手乱摇,不住呵呵大笑。怪!三女一男身不由主,被一阵软绵绵而无可抗拒的暗劲,缓缓送出三丈外。 三女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得怔住了。五毒庄庄主张口结舌。额上惊出冷汗,浑身汗毛直竖,做声不得。 “庄主爷,咱们还是商量的好,是要我跪呢,抑或是你跪?”他又向三女问道:“请问姑娘们,这位五毒庄庄主品行如何,能从实见告么?” 月光明朗,武林朋友目力极佳,三女已将逸云的脸目看清,原来是个英俊的大孩子,不由失惊,谁相信这个有女人脸孔的大孩子,刚才信手轻摇,竟能将四个功力奇高的人,在毫无知觉间迫退三丈外?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珠姐忙说道:“小哥难道不知这五毒庄的底细么?” “在下确是不知。庄主爷,还是你自己说好些,这也是商量,你最好实说。” 庄主不能说,他举手一招。突然,他身后八名凶悍大汉猛一伸手,八管银色圆筒,喷出八条黄色烟柱,向逸云和三女激射而来。 三女大惊,同声叫道:“百毒飞雾,小哥快退。” “月白风清,用不着雾,煞风景之至,不要!”逸云一面说,大袖一扔,黄色毒雾如被罡风所扫,向后急飞。 众贼齐声哗叫,四散逃命,但地下倒了十余名倒霉鬼,满地乱滚,不住哀号。五毒庄庄主大概已先服下了解药,他大吼一声,双掌齐推。 他不用劈空掌倒还罢了,这一使用全力,立被一股奇猛的反震力,震得飞退两丈,惨叫一声,“咕咚”跌了个仰面朝天,一双胳膊骨裂肉绽,成了个没臂的英雄。 逸云仰天长叹,惨然地说道:“庄主,我不想伤你,你却一再行凶,自食其果,何苦来哉?贪字之害,如同洪水猛兽,岂不可怕?”又对惊得脸无人色的数十名悍贼道:“把你的喷毒银管留下,扶着同伴走吧!下次再发现你们用歹毒玩意害人,我不会饶你们的,快!” 众贼乖乖地将银管扔下,扶起受伤同伴,一个个垂头丧气背着人走了。 逸云将银管一一踏扁,踩入土中用土掩了,对三女说道:“好自为之,莫负神剑。”说完,洒开大步走了。 “恩公,留下大名。”三女大叫。 她们刚叫出声,只见青影从容举步。冉冉隐没,看似不快,但逐渐变小,瞬即隐没不见。 珠姐骇然地说道:“这不是人,英妹。举步而行,冉冉而没,不是鬼就是仙,总之他不是人呀!” 芸儿目注逸云隐逝之处,幽幽地说道:“姨妈,分明是人,他使用的神奇反震奇功,有点象少林的菩提禅功。” 英妹黯然地说道:“几千年来,少林也不见一个如许年轻的弟子,具有如许深厚的功力。唉!但愿今后他不与我们为敌,不然报仇之望将成画饼。” “妈,这可以放心,他如与我们为敌,还赠我们剑鞘么?据女儿所知,当女儿握住龙角的瞬间,眼角瞥见他穿着长衫的身影,拔出一根黑棍正欲步入水中;黑棍一出,龙即化剑,那黑棍准是这剑鞘。要是没有他,女儿恐难逃一死,我……” “芸儿,别胡思乱想了,你血仇在身,不许想及其他。英妹,你和芸儿回百花谷罢,我和愁儿还得在江湖布置一切。这十余年来,总算不负所望,各地暗校皆部署停当,明年,我们当大举发动,报仇雪恨了。” “珠姐,珍重啊!明年,再回来接我们。” “姨妈,那哭书生的下落可曾探出?” “奇怪!他象神龙见首不见尾,自从闹了两次少林大雄宝殿后,不知藏身何处。据目睹哭书生的人所述,极象我那冤家;十年来,我走遍江湖,总无缘相遇,唉!不用提了,走吧!” 剑湖重新归于沉寂,月华如水,星移斗转,一切如昔。 逸云空手而返,将事实向龙吟尊着一一禀明。尊者不但没责备他,反而对他的磊落行为大加赞赏。由于神剑未获,尊者仍不放心,所以又留他苦练一年,并征得四海狂客的同意,收他做寄名弟子,将他造就成一朵武林奇葩,似逸云的盖世才华,加上两位绝代高手的加意培育,难怪他能冲破练武的成规,小小年纪已达到登峰造极之境。 这天是四月初一日,也是逸云苦学两年艺成的一天。石洞中,白猿侍立一旁,龙吟尊者手擎佛道同源金像,对俯伏在地的逸云慎重地说道:“云儿,这一千钧重任为师亲交与你,务必归还少林,以免引起江湖大劫,慎之慎之。你这次历练江湖,以两年为期,即返家以安我心,令尊亦可为你行加冠之礼,也该成家慰尊堂之念。此去切记不可妄杀,以你目下的功力,江湖能与你一争短长之人,恐亦无几,举手投足之间,即可杀人于无形,多造杀孽,即增为师罪愆,好自为之了。如找到你师叔朗月和尚,须亟力劝他回头,万不得己,可代为师清理门户。那持有龙渊剑之人,如非正道之士,可收回自用。今将金像付与你手,一切谨慎,切记切记。” 逸云三拜谢师,跪接金像纳入怀中,禀道:“云儿谨遵师父金谀,以金像亲交少林掌门入,弟子将全力以赴,俾不负恩师所望。至于行道江湖,云儿绝不滥杀,免伤天和;对师叔云儿将以至诚恳请,但愿师叔能回头是岸。师父珍重,云儿去了,两年后,云儿将返家永依师父座下,以尽弟子之礼。” 说罢,再拜而起,躬身退出洞外。在外洞门后,向白猿行礼,叮昨道:“云儿去了。师父日常起居,还请大仙多为费心,如有要事,请移驾到舍下找家师相商。大仙珍重。” 白猿裂着嘴笑,亲热地和他拥抱片刻,互相行礼,依依—而别。 第二天,他拾掇一切,向四海狂客道别。四海狂客一再叮咛他一切小心,最后将扫云山庄的位置告诉了他。要他通知忘我山人周三叔,或者闲云居士辛大伯,将十八年来的变故通知他俩,顺便致意问好。 他辞别恩师,华如峰夫妇已在内厅相候。如峰正色问道:“云儿,十八年来,你可知道你逸云两字的由来么?” 逸云一怔,红着脸答道:“云儿不知,请爹爹明告。” “你妈会将内情告诉你,你好好记住了。” 段氏便将曲靖途中遇贼,方逸君伍云英飞骑解围,得全性命的事一一详说了。如峰接着道:“华家一门老小能有今日,皆是方家恩人夫妇俩所赐,十八年来,大恩未酬,耿耿于心。方恩公一家,皆是武林人物,这次你历练江湖,为父将此事道出,就是要你务必找到方恩公一家,力所能及,尽可能替华家酬恩。说严重些,即使不惜一死,办义无反顾,绝不可负我之望。” 逸云唯唯应诺,并将方家夫妇的概略问明,这才返回内室。为免佛道同源金像生出意外,他取出一碗水银将金像浸入,金像立时成了银像,揣在怀中准备明晨上道。 午后,甘龙造府拜访。年轻人自有他们的天地,两人在逸云的书房中深谈。客套一番,甘龙豪迈地笑道:“云弟,所峰叔说,你将远走湖广省祖茔,恰好我有事亦往湖广一走,你可愿随我一同走一趟么?” “大哥好意,小弟心领,不知大哥到湖广有何贵干?” “还不是押镖?重庆府分局昨日传信前来,说有一批红货需运武昌府,这批红货十分贵重,要家父慎重派人押运。重庆到武昌,走的是水路,水路朋友与敝属甚有交情,不必担心。家父不愿前往,但为了安全,命我和二弟三妹走一趟。我想起你也要往湖广,何不同行也有个伴儿呢?” 逸云笑道:“大哥是管我的饭呢?抑或要我撑船?哈哈!” “就算是管饭罢。有你这打虎英雄在,小毛贼怎敢上门找油水?哈哈!” “大哥取笑了!水上没老虎,没机会给我侥幸,我还是走贵州算了,免得拖累你们。” “不成!反正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大哥,其理安在?我是手无缚鸡之力,胆小如鼠的人,万一强盗劫镖,吓死了才冤呢!” “鬼话,三妹说,那晚亲见你扔石子赶大猫,谁说你胆小如鼠?好啦!别推托,要你同行,其实是三妹的意思。你要不同行,只有劳驾你向她说去。” “三姐就会作弄人,我能干啥?” 甘龙叹口气说:“也怪三妹不得。她对你是一往情深,可是你却睁着眼装傻,而且你也确是提不起,要你跟我们练拳脚你不肯,她只能徒呼荷荷。二十岁的丫头,再不出嫁就太晚啦!这次武昌府有一房远亲,也是武林有名的人物,托人传信到昆明,向家叔致意,要结这门亲。三妹是三心二意,把持不定,她要和你同往,给她拿主意,你要不去,她会恨你一辈子。” “大哥,我去又有何用?说不定反而坏事哪!” “那也是无法之事,你真傻么?她并不是要你出主意,而是要将你和那人比较哪!” “我更不能去,大哥,这……这……” “别这了,我和二弟都不怪你。老实说,我们还真希望你是我们的妹夫。唉!这是缘,不能强求。你写得一手好字,劳驾,替我们照管文牍琐事,到了武昌事毕,我亲送你到泊罗一走。” “要有强盗劫镖……” “放心,云弟,三妹会照顾你。再说,要劫鸿安镖局的红贷,不会那么轻易的,哈哈!好啦明儿见。” “就这么办,明早一准前往尊府会合。” 由大理入川,惟有出贵州北上比较好走,远是远了些,但较为方便,这是鸿安镖局云贵川的走镖路线。 三男一女四匹健马先到昆明,护送一批红货到贵阳,然后悄然北上,由松坎河入川,晓行夜宿,一路无事。 逸云是一身青褂,腰上缠着褡裢,一头黑亮长发挽在项端,既不象生意人,更不象农家子弟,但那绝世的风姿,却至为抡眼。 甘龙兄弟一身青色劲装,挎刀背枪威风凛凛,甘凤仍是一身红,劲装将她一身衬得惹火之至,红巾系发,粉面桃腮,亮晶晶的美眉,令人心动的樱桃小口,胸前双峰竞秀,小蛮腰只胜一握,鞍旁插长剑,显得妩媚而又英气胜过须眉,她是一朵盛开的花,一朵带刺的红玫瑰。 甘龙兄弟走在前面,逸云在中,甘姑娘后面紧跟。这一带山高路险,马儿也心惊胆颤,逸云竟然不太害怕,甘姑娘却芳心忐忑,替逸云担心。 尧龙山一过,山势往北选题而下,进入了綦江河谷,险峻便少了。 正通过尧龙山,越过两座山路,猛听一声凄厉的长啸破空顶来,接着桀桀大笑如期而至,声如枭鸟夜啼,令人毛骨悚然。四匹马同时止步,逸云掩住双耳,说道:“难听啦!这是什么畜类的声音?” “云弟,别胡说。”甘姑娘赶忙制止他往下说。 甘龙翻身下马,亮声儿叫道:“鸿安德局甘氏三兄妹,惊扰瞿老前辈仙居,借道赴川,老前辈休怪。” “你们来得正好,过来,别呆在那儿。”声如裂帛,十分刺耳,发自对面山麓。 “晚辈听候吩咐。”甘龙说完,跃上马背,四人同向下走。 逸云微笑着回头问道:“三姐,这人真是个人么?” 甘凤面色紧张,闻言不由一笑,随又一正色说道:“别大声让人听见,咱们就可见到那人了呢!” “三姐,你面现惊容,难道说这人会对我们不利么?” “很难说,这人乃是川南一霸,名叫狂魔瞿非,踞居这一山林左近,凡是经过此地的人,要偶然碰上了他,准有麻烦,假使刚遇上他发狂,那就……” “就有天大麻烦,是么?” “是的,不死者几稀。” “大哥与他有交情么?” “交情谈不上,反而被他毁了我们两次买卖,有苦难说。” “大哥英雄盖世,怎不诛了他?” “他功力奇高,我们惹他不起,只有低声下气,但求平安无事就成。别说了,到啦!瞧唉!造孽!” 百十丈山口转角处,一株大树下,坐着一个怪人,一头蓬发,其色青灰,身披一袭血迹斑斑灰色齐膝直裰,下身破夹裤,一双大赤脚,身材高大,坐在地下也有五尺高。他脸上够唬人,赤眼塌鼻,短眉阔嘴,獠牙森森,脸无四两肉。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正将身前一具赤身露体的男尸,一条条筋肉慢慢撕下放在一旁,鲜血流了一地,尸体显然刚死不久。 逸云只觉头皮发炸,也暗中气涌如山。 相距十来丈,甘龙招手要大伙儿下马,大踏步向前,距狂魔文外躬身一礼说道:“老前辈宠召,晚辈恭聆教益。” 狂魔连眼也末抬,正将尸体的肚中脏腑缓缓摘出。 姑娘侧转螓首,不敢正视。 逸云却以手蒙脸,突然惊叫道:“吓死我了!这像是野兽食人,天哪!这人是兽么?” 他这一叫,甘氏兄妹吓了个魂飞天外。 甘凤赶忙把他挽住,用玉手掩住他的嘴,急声轻喝道:“云弟,你胡闹,糟!” 狂魔缓缓抬头,扫了众人一眼,甘龙兄弟吓得倒退两步。倒拍一口凉气。狂魔目光落在姑娘和逸云身上,打量好半响,突用那不像人类的声音说道:“甘大师父,这人是谁?是红货么?” 甘龙答道:“那是晚辈邻居,欲往湖广省亲,顺道同行。” “叫他不用去了,留在这儿。”狂魔若无其事地说。 逸云突拉开嘴上玉手,尖声叫道。“留在这儿替你煎人肉么?呸!不干!吓死人。” “小东西,煎你自己的肉,知道么?不干也得干。” “前辈……”甘龙结舌地说,但狂魔已打断他的话道:“你们也不必到重庆去了,乖乖回头,那一批红货保不得,管叫你出不了三峡,老夫这是好意。” 甘虎突然问道:“为什么?” “为了老夫也有一份。为保鸿安镖局今后的命运,你们还是听话的好。” 逸云又插口道:“三姐,你不是说这怪物叫狂魔么?他并不狂,那是故作神秘欺世盗名。老怪物,我说对了么?” “你说对了,可是你没有再说的机会啦!”狂魔说完,发出一阵狞笑,缓缓站起。 甘龙大吼一声,掣下金刀,向后喝道:“你们快走!” “哈哈!甘大镖师要向老夫动刀,奇闻!奇闻!”狂魔将一双血手在衣裳上连擦,又说:“让你砍三刀,谁也走不了。”说完,向前徐徐举步。 “怪物要行凶,哪位相公请出来劝劝他啊!”逸云尖声大叫,并向山嘴处招手。 众人全都一怔,那儿根本没人。 突然,一阵动人心弦的哭声在那儿传出,转出一个一袭青衫,头戴儒巾,却肮脏落魄的高大人影,踉踉跄跄向这儿走来,清秀而苍白的俊面,挂满了泪珠,他一面哭,一面念道:“天地茫茫人何去?世间处处有青山,红颜白骨成灰土,生痛含哀我自残。九华一别天人隔;可叹人间尽畜生,呵……” 狂魔怒叫道:“穷酸,你要哭,等会儿再哭,给老夫快滚!” 穷酸拭净泪痕,睥睨了狂魔一眼,突又大哭道:“呵呵1你也是畜生!呵呵!我替你哭哭罢!” 逸云笑说道:“相公,这妖怪不值得你哭哪!你哭的是红颜知己,哭的是世态可悲;这妖怪已无人性,值得你哭么?” 狂魔鬼嚎一声,伸手便抓。 甘龙正欲挥刀,形势已变。 穷酸大袖猛扔,“嘭”一声是风四射,和狂魔换了一招。穷酸退后一步,狂魔马步虚浮,连退三步,赤服似在冒出火来,脸显惊容。 穷酸向逸云凝视半晌,突然说道:“小友,你知道什么?” 逸云道:“言为心声,颠狂因为世人所笑,但其中不乏痛苦真情。相公,小可多言了。” “你高姓大名。” “小可华逸云,相公上姓?” “十八年来,姓名早死,不说也罢。”突然一袖扔出,叱道:“滚!你早该死了!” 狂魔乘隙扑上,岂知被穷酸发觉。 “拍”一声响,掌袖发暗劲接实,同时飞退五步。刚才狂魔骤不及防接了一招,几乎出乖露丑,这次以全力进搏,所以功力悉敌。 两人全都脸上变色,各自默运神功,徐徐欺近,将作生死一搏。在两人将出招的瞬间,逸云突然手舞足蹈,向狂魔尖声大叫道:“相公,揍他!这怪物人性全失,打出他的心肝来。” 两人就在叫嚷声中扑上,狂魔双爪“上下交征”,上抓胸肩,下兜阴腹。穷酸左袖“罡风扫云”,右袖“惊涛裂岸”兜心猛扔。 “叭”一声响,狂魔胸前挨了一袖,胸骨尽裂,腹腔粉碎,心肝五脏流了一地,尸身飞跃五丈外,“噗”一声掼倒。 穷酸呆住了,狂魔竟然毫无内劲发出,自已这一袖哪有如许深厚的功力?他怔怔地看着狂魔的尸体,难以相信这是事实,两人的功力本就相等嘛!宁有此事? “谢谢你,相公,我们走啦!”逸云说。 穷酸突然猛省,转身死盯着逸云,不对!这娃娃还是个大孩子,除了俊美二字外,并无一丝练家子的气味。他再打量甘家兄妹三人,也不对!刚才隐身在旁,已看清这三兄妹恐惧的神色,绝不是他们暗中下手。 霸海风云(第一部)三 逸云四人向他行礼道别,齐道“谢谢”。逸云并向他顽皮地一笑,穷酸突然向他说道:“小友,日后相见,叫我哭书生,我姓梁。”说完,向尧龙山如飞而去。 姑娘等哭书生去远,小嘴儿一噘,埋怨逸云道:“云弟,你这多嘴的毛病几时才治好?江湖禁忌太多,稍一舛误,立招杀身大祸,刚才要没有哭书生,我们全得毁在这儿,看你下次还敢乱说不?” “三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认为狂魔会放过我们么?除非我们不走这趟镖。听他的口气,这笔红货大有可疑,可能打主意的还不止狂魔一人,此行凶险多着哩。” 甘龙失惊道,“云弟的话有道理,我们快赶一程,看这趟镖是否值得一走。” 甘虎扳鞍上马,冷笑道:“值得走也走,不值得走更要走,接了镖却又退回,鸿安镖局还用叫字号?” 逸云嘻嘻一笑,扳鞍上马说道:“二哥说得对,鸿安镖局岂是怕事的?小弟不才,插条胳膊还可以,走啊!” 在四人抵达重庆府的第二天,一条大型画肪由水东门东码头缓缓开出,雕栏绿幔,金碧辉煌像是大户人家的游艇。 而鸿安镖局的货船,静悄悄地靠码头下碇。船首插着鸿安镖局的绿色大旗,上绣“鸿安镖局”四个大红字,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五月盛夏,日正中天,码头泊着无数大小船舶,船夫正在忙着卸货或进舱;只有鸿安镖局的船只空无一人。 申牌正,码头上镖车碌碌,来了两辆,一大群镖师和趟于手拥簇着靠了船边。走在最后的是甘龙三兄妹和逸云,还有五名彪形大汉。并着甘龙走的,是一个背扎虎头钩的花甲老人,身材魁伟,虎目含威,端的威风凛凛。他是鸿安镖局安庆府分局的第一张王牌,追魂金钩沈师父如山,局里伙计都尊称他为沈老爷子而不名。 镖车内卸下了十二件黑布密缝的大包裹,伙计们一一送入舱中,包裹甚大,但并不沉重。 一阵忙碌过后,半个时辰一切就绪。趟子手大多兼任船夫,这是镖局的自备船只,各人一一各就岗位,自行拾掇一切,船上归于平静,但并末开航。 大舱中,一共坐了十个人,上首是甘龙和沈老爷子,右首是甘虎、甘凤和逸云,左首是五位镖师。 伙计奉上每人一杯香茗,沈老爷子沉声发话道:“知府大人这次所付红货,确实无人知道是何种货物,以五千两白银交保,确是重了些;据少东主在尧龙山所获消息看来,此行确是相当风险,但为了本局声誉,即使是赔保,也得接下。此行祸福难料,我们只好放手一拼。老朽感到奇怪的是,洼府中本局的隐线,也弄不清这是何物,何以江湖朋友反而知道,不然不会声称劫夺此镖;难道说,他们存心砸鸦安的招牌?” 甘龙徐徐发话道:“长江的朋友,也许不会生心。晚辈疑心这批红货定是奇珍异宝,并与武林有关,所以江湖朋友齐集,要计算我们,我们得留心面生的朋友。沈前辈久历这一段水道,一切有仗了。” “少东主还请放心,老朽竭尽全力。” 逸云老毛病又犯啦,他接口道:“老爷于,午间开出那艘画肪,不知是何人所有?” “惭愧!至今还不明内情。”沈老爷子讪讪地说,又道:“这艘画肪于一月前抵此,船上全是青衣小帽的俊美童仆,和美艳如花的少女。三天前,由叙州下来一群内眷,同上画肪;大概是官府中人的家眷,不然不会如此神秘。” 逸云指着左侧一排五艘单桅货船问道:“这些船呢?” 沈老爷子有点不悦,冷冷地说:“那是长江最普通的货船,华哥儿还有问么?” 逸云嘻嘻一笑,说道:“老爷子,别生气,但愿是货舱就好,小可多言了。” 舱中人太多,姑娘不好拉他,瞪了他一眼。逸云毫不在意,转首打量窗外。突然脱口叫道:“喝!了得!这是轻功提纵术哩!” 众人齐向窗外瞧,在最左一艘单桅货船后,停着一艘梭形快艇,艇上七八名大汉,正一一纵上货舱,一纵丈余,身法拙劣之至。 沈老爷子和众镖师轻蔑地一笑,是笑逸云少见多怪。 红货保银奇重,为了小心,夜间不开航,这晚上大家就在船上住宿。午夜,一条鬼魅似的淡淡人影在五条单桅货船上蹓了一圈,声色不动地离开。 翌晨,船在薄雾晨曦中启碇,盛夏水涨,长江水道甚不好走;但在三峡上游,虽湍急而无险卞放的船只,却十分惬意。 预计行程,第一日必须赶到云阳州,第二日开始进入三峡。三峡计长四百里,由夔门至南津关,亦有三百六十余里,预计下三峡要走二天,因为船伙计付出大量的精力,夜间更不能行船,不敢多走。预定的宿处,第一天是巫山,第二站是归州,第三天可抵宜昌府。 第一天平安无事,甘龙兄弟略为放心。因三峡江窄水势湍急,行船之际,绝不会有人敢于动手劫镖,万一照顾不周,计算有舛,则船沉人溺,红货落水,落个两头皆空,何必呢? 入暮时分,船泊云阳州码头。泊舟毕,后面五条货船亦陆续抵达,相距十余只船位,先后下碇。 真巧,昨日启航先走一日的画肪,竟然也在这儿停泊,船上静悄悄地似无人迹。 逸云猛想起华家的恩人方逸君夫妇,他们的老家不是在夔州么?便向沈师父说道:“沈老爷子,此至夔州是否停泊一些时辰呢?” 沈师父对这小后生有说不出的轻蔑感,也心怀不快,他感到这小伙子处处在挑他的毛病,便没好气地说道:“也许有人停,那就是船老二,他得停下来焚香化纸,祭告江神。” 逸云没计较,淡谈一笑道:“据小可所知,明日如在夔州耽搁一天,夏日水位高,凌晨启程一日之间即可抵达宜吕。如果分三日而行,老爷子,恐怕……” “哥儿,老夫保镖三十年,三峡没走过一百次,也有五十次以上,要是普通红货,朝发白帝暮宿江陵,千里水程只消一艘轻舟便可胜任。可别忘了我们的红货与众不同,且有江.湖朋友觊觎,强敌环伺;而且万一水上有险,船翻货没,哥儿,不但五千两白银付诸流水,你知道镖局要赔出多少?十万两!哥儿。” 逸云啊了一声道:“啊!十万两,小可听老爷子说过不止十余遍了。所谓出奇制胜,出敌意表,假使放胆而航,一泻千里,江湖朋友要想劫镖,至少要洞庭左近才有机会了。老爷子,小可说得可对?” 老头子悻悻然说道:“老夫对你倒是失敬了,好计!哥儿,你这么一说,鸿安镖局嘛,哈哈哈!只有一条路;关门大吉。” “老爷子,别生气,小可无知,只想起诗仙所说,胡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真是该挨骂,老爷子休怪。” 甘姑娘又瞪他一眼,小嘴儿又噘起老高。 老头子半挖苦地说道:“老朽不怪你,多走些地方,所谓多见多闻,你就知道江湖是怎么回事了,你太年轻啦!” 逸云微笑点头,表示受教,突又对甘龙说道:“大哥,对岸张飞庙可让人朝拜么?” 老头子瞪他一眼抢着说道:“你看江边可有船只停泊?近年来那儿已成了禁地。” “为什么?老头子。” “为什么?哼!那儿聚了一群来历不明的人,严禁外人进入,云阳的知州大人也不敢过江。” “哦!又是来历不明的人。” 老头子一蹦而起,逸云这句话不啻掴了他一耳光,在自己走镖路线的岔眼人和事要没弄清,这镖头简直和饭桶一样,那是最丢脸的事;他恼羞成怒,怒叫道:“小伙子,你道老夫是饭桶?江湖忌讳极多,你一个毛孩子处处买弄聪明,不知风险,简直岂有此……” 逸云站起长揖告罪,陪笑道:“小子多言,得罪了老爷于,念小子言出无心,恕罪恕罪,小子这儿陪礼。” 老头子一双眼瞪得像对牛眸子。 甘龙忙站起陪笑道:“沈师父,云弟无知,他不是武林人物,对江湖一窍不通,恕他这一次吧。” “少东主,这小子语利如刀,太不将老夫瞧在……”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小子这儿陪礼。”逸云仍不在乎地笑笑,又道:“小可不是江湖人,言词有失检点,经常在无意中误触忌讳,在此实为不便,小可告退。”说完,抱拳一礼,泰然入舱去了。 二更将过,云阳东面山间,流星似的掠出十余黑影,向码头上飞纵而来。对岸张飞庙也纵出十余条黑影,放下五条小舟,箭似向码头驶来。 酉面东壤河,也箭似驶出十余条竹筏,在入江口再一条一条悄然向下放,散布在码头上下两侧。 镖船守望的趟子手共有两人,首先看到由山间窜出的黑影,再发觉由张飞庙驶来的小舟,接着又看到了竹筏上都是穿水靠的人,全向码头集中,不由失惊,便发出一声呼哨,提醒舱中的守望人,两人掣下钢刀严阵以待。 舱中的守望刚伸出头,想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可疑形迹,五条黑影已扑上舱面。舱面的守望人钢刀一顺,大喝道,“江汉长流,三省鸿安;哪一路的朋友?” “当”一声金铁交鸣,舱顶的守望一刀将由侧方扑上的一名黑农人,震得向邻船飞坠。 舱面的五名夜行人轻如鸿毛,一沾舱面即倏然止住去势,一字排开,中间那人冷森森地发话道:“用不着盘道,谁不知你们是鸿安?叫你们的少东主出来答话。” 舱门悄悄拉开,甘龙三兄妹和沈老爷子缓缓踱出舱面。甘龙呵呵一笑,抱拳一礼笑道:“在下甘龙,好朋友夤夜光临,未能亲迎,简慢之至,恕罪恕罪,请教尊兄贵姓大名,恕甘龙眼拙,还请海涵。” 五个夜行人都以黑巾蒙面,五双鬼眼神光闪烁,一个个身材修伟;中间那人仍以冷冰冰的喉音说道:“狂魔瞿的话可传到了么?”他问非所答。 “甘某在尧龙山已与瞿前辈见面。阁下是冲鸿安而来了。” “废话!不冲鸿安难道冲我而来?瞿兄的话既已传到,你竟敢胆大包天,硬保这趟镖,还将我们放在眼下么?” “朋友,阁下到底是谁?黑巾蒙面,不怕被江湖人耻笑么?保镖乃敝局必然之事,怎说是硬保?” “休问根底,我只告诉你一声,将镖留下,以免玉石俱焚,多费手脚。” “哈哈!如此留镖手法,沈某倒是初见。”沈老爷子大笑,跨前两步又道:“大言惊人,确是少见,少见。” 蒙面人道:“你就是迫魂金钧沈……” “正是老朽。”沈老爷子抢着答。 “沈老匹夫。”蒙面人不理他,续往下说道:“那怪你孤陋寡闻,你少见的事多着呢,你们究竟留是不留?” 甘龙冷笑答道:“哈哈!凭什么?阁下未免太狂了些。” “凭什么?哼!就凭这。”蒙面人右掌当胸一立,突然一翻掌,向外一登,凛凛罡风向前一卷。 甘龙心中一震,错步、闪身、掣刀、向前一振,金刀劈风之声厉啸,将袭来暗劲震散,一气呵成,确是不坏;可是功力稍次,身形连晃几晃。 甘凤一看乃兄不行,娇叱一声,抢前一剑点出。 蒙面人向两侧一分;中间那人只一晃,便到了甘凤身后,冷哼一声道:“是个俏人儿,你最好快离开,等会儿碰上爱货的,你这朵花算完啦。” 凤姑娘一招走空,喝声“打”!玉手向后一扔,猛地旋身,就是一招“回风拂柳”,截住蒙面人的去路。 蒙面人大概知道姑娘随乃叔一剑双绝学艺,金镖和青磷相当霸道,所以闻声便向右闪。岂知姑娘并末发暗器,身随剑转抢制机先,恰好截住他的去向。他冷哼一声,略一仰身,斜飘两步火速掣下背上长剑,喝道:“我不欺你们人少,码头上见。”声出人影一闪,五个人飞掠而退,落在岸上。 甘龙还未来得及答话,沈老爷子拔出虎头钩喝道:“哪儿走?说去就去,你道追魂金钩怕你不……” 成字还未出口,后躺的逸云已在大叫道:“怎么?好贼!敢在水里出花样?打啊!”他这一叫,甘龙心中一惊,看来今晚大事不妙,贼人定然大举来犯啦! 这里有入动刀动剑,左右的船纷纷解缆,嚷叫着向下游走了。 五个蒙面人见甘龙等人并未上岸,虎吼一声,返身向舱面扑来,火杂杂向甘龙卷到。 甘龙叫道:“三妹,和师父们照应后船。” 这时后舶大乱,竹筏上的人纷向上抢,趟子手和五名镖师拼命将他们堵住,敌众我寡,形势殆危。 逸云高踞舵楼顶端,不住呼喝:“好小子,你敢来?揍你下江喂王八。”他手中挺着一根竹篙装腔作势。也真怪!凡是敢近船尾的竹筏,筏上的人不是惊叫一声跳水逃命,就是一声不吭扑倒水中,没有一人敢由船尾扑上。 甘姑娘由舱顶扑来,逸云又叫道:“三姐,用青磷弹打那五条船,没错儿。” 原来其它船只都逃了。五艘单桅货船反而往里靠。姑娘心中一动,已看清五条船中有不少黑影,和闪闪的刀光,玉手倏扬,五颗青磷弹脱手飞出,在噗噗连声中,货船立时起火。船中人呐喊一声,纷纷跳水往这儿赶。 姑娘接住竹筏上两名大汉厮拼,没留意逸云已经不在舵楼,水下面血水狂涌,五条货舱一一往外飘,火光熊熊之际,水下不时飞起连串水珠,将船上人一一打落江心。 姑娘被两名大汉迫得险象环生,突然左首大汉哎哟一声,撒手丢剑用手按住肋下。姑娘叱喝一声,剑芒一闪,将他拦腰砍成两段,右足一掠,招出“红星逐月”,刚好刺中右首扭头四望那大汉的左胸。她呆了一呆,暗说:“这两个家伙怎么突然会失手的?” 这时,竹掐大多漂走,左右舷的贼人不到十名,全在那儿拼命支撑,看样子绝不会拖得太久的。 她向船首一看,五个蒙面人只有一个,仍和沈老爷子杀得难解难分;而甘龙兄弟一提刃一挟枪,正怔怔地望着舱面四具蒙面人尸首发呆。 她再向舵楼一看,逸云已不在啦!她骇然一惊,急叫: “云弟!云弟!你在哪儿?” “三姐,在这儿!糟!那贼子好狠,差点扎了我一剑,把我迫落江中。”声音发自船尾。 姑娘向船尾纵去,只见逸云一手攀住船舷,一手还挟着竹篙,还在嚷嚷:“要不是在洱海学了两下子水上能耐,乖乖!被被淹死。” 姑娘夹背儿将他提上船来,说道:“快换衣去,不要出舱。” 舱字一落,岸上突然传来一声厉啸,声浪宜钻耳膜,刺耳难听,令人闻之毛骨依然,心胆俱裂。 六条黑影由城东山麓如飞而来,快如电闪。姑娘大骇,忙向船首纵去,逸云挟着篙,也奔出船首。 六个夜行人像六只大雁;向舱面疾落,在一沾舱板的瞬间,似被罡风所刮,突然连翻四五个空心跟斗,飞退下船,噗噗连声中,只有三人能在岸上站稳,另三名涫倒在地,狼狈已极。 星光下,六个人重行站稳,在码头上一字排开。中间那人面如金纸,鹰目生光,身穿灰布宜裰,灰发灰髯,双手特长,腰带上插着一柄铁如意。两侧两人身高八尺,像两根竹杆,大马脸,披着一头白发,胸前白须飘飘,长像相同,似是兄涕俩,腰带上各插一根小竹杆。 另三人大都是五十上下年纪,凶睛怒突,满脸横肉,背上扎着连鞘鬼头刀。 六个人脸上俱现惊容,中间那人阴沉沉地向船上发话道:“那位高人隐身船上,向我金面庞突施暗算?请出来一会,让金某兄弟一瞻风采。” 甘龙兄弟莫名其妙,沈老爷子筋疲力尽,支钩在一旁不住喘息;甘姑娘大骇,金面魔三字已将她吓坏了。 逸云一看众人都像呆子。他蓦地大叫道:“这里的人都不高,最高的只有七尺五。喂!你鬼叫什么?干什么的?” 金面盛大怒,只一晃,便凌空扑到。逸云一声不吭,大竹简猛向前一戳; 金面魔怒从心上起,一翻手抓住竹篙,正想运劲将小伙子震死,突觉全身掠过一阵微风,真气一泄,力道全失。他大骇之下,耳中突传来直灌耳鼓,其声极微而又清晰的声音,说道:“你这老魔如不早走,我将废去你的武功,令你饱受残废之痛,信不信由你。” 甘家三兄妹只感到灰影一晃,金面魔已经上了船,抓住了竹篙,惊得神魂出窍,急向前暴喝一声,便待扑救逸云。 下面五名凶人,也在作势欲扑。 金面魔不知声从何来,身上直冒冷汗,却听逸云在说:“什么金面魔,哼!只配叫金面虫,你敢动鸿安的红货一指头,就得留下脑袋。快放手!”他作势欲夺竹简。 金面魔听逸云的口音,似与耳中传音入密的声音相同,吓了个浑身打抖;他想放手,可是篙上似有无穷吸力,放不了啦!他知道碰上了高人,心中大骇。 甘姑娘到得最快,一剑点到。金面魔突觉手上一震,竹篙脱手,赶忙踉跄后退避过一剑,喝道:“快退!”说退就退,人已似箭离弦,飞射上岸。 刚扑出一半的五人,闻声一惊,手足向前一振,身形疾落,足一点船首墙板,倒退上岸。在他们离开的瞬间,“叭”一声响,逸云的竹篙劈到他们先前停身之处,骂声入耳:“再不走,敲断你们的狗腿,沈老爷子在这儿,你们敢撒野?哼!简直在老虎口边拔毛。” 金面魔惊魂初定,他就没弄清这小伙子是真是假,看那长像、功架、年龄、派头……哪一方面也看不出刚才用传音入密绝学警告他,和令他浑身脱力的人,会是这小伙子。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他再也凶不起来了,对船上抱拳一礼道:“金某心领盛情,青山不改,后会有期,日后当专诚恭请教益。” 他正交代场面的话,耳中又传来细小震耳而清晰的嗓音:“日后如怙恶不悛,饶你不得,快滚吧!别噜苏,不然留下你的一双驴耳。” 金面魔吓了一大跳,长啸一声,转身便跑。 甘龙兄妹和沈师父,像是盖了一头雾水。江湖有名的可怖魔头金面魔金培杰,一生做事不留余地,心黑手辣,恶名昭彰,今晚竟然不战而退,岂不是奇闻?论功力,四个人一齐上也挡不住金面魔,何况还有另五个高手? 更令他们不解的是,六人一上船,即似被人震退,有三人竟然倒了。 还有刚才拼斗之间,五个蒙面人无一庸手,一比一应付亦难支持,何况以四敌五?但五个蒙面人有四个是莫名其妙失手被杀的;最后一人迫得沈老爷子手忙脚乱,在金面魔现身的同时,也是莫名其妙向后栽倒的。 水面上五条着火的船,不但不向镖船靠,反向江心退;竹筏上这么多高手,突然一一落水;和众镖师交手的狠贼大部分是莫名其妙地坠水的。 这些事实,说明了今天晚上暗中有好几位功力奇高,恍如天神的旷世高手,在暗中维护的结果。甘龙和所有的镖师,全都是在江湖闯荡,在刀口剑尖上讨生活的人,见多识广,岂有不知之理?强敌已逝,甘龙突然凛然问道:“诸位,有人看到暗助我们的高人么?” 舱面上工二十名好汉,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成了木雕泥塑的菩萨,面面相观。突有一位镖师亮声儿说道:“禀少东主,当在下拼两名恶贼时,瞥见水中有一串水珠溅出,一沾贼人之身,贼人即不知避招。暗助我们退敌的高人,定是在水中出手的,难以发现哪!” 这一来,顿时议论纷纷,谁也不曾目睹暗中相助的人,疑神疑鬼。一旁的逸云嘻嘻一笑道:“依小可看,定然是莽张飞暗中相助我们。贼人们不长眼,竟然占住他的生祠,不得享受人间香火,岂不可恼?他该助我们退贼嘛,呵呵!” 沈老爷子刚才几乎出乖露丑,正在气头上,而且张飞庙果然有贼,五艘货船也是冲鸿安而来的,全被逸云料中,他脸上哪还有光彩?不由恼羞成怒,冷笑道:“哥儿,不胡乱说话死不了,咱们刚才九死一生,你倒说起风凉话来了。看你人倒是堂堂一表,怎么这般没教养?难道爷尊堂自小没教……” 伤了逸云的父母,他可火啦!“叭”一声将篙扔在舱面,剑眉一轩,猛地吼道:“住口!华某人一片好心,倒成了驴肝狗肺了;你要出口伤及家父母,将后悔无及。”回头对甘龙兄妹说:“两位哥哥和三姐对小弟情至义尽,日后当行图报;小弟有事欲赴夔州一行,就此告别。”说完抱拳一礼。 三兄妹同声叫道:“云弟,你……” “小弟去意已决,请勿挂心,留在镖船,确是不便。再者,红货乃是产自青城的一株九叶灵芝,价值连城,就在那十二个包裹中的一个内。九叶灵芝,乃是武功至宝,武林朋友劫夺乃是常情,目下唯一可保无虑之方,就是追随那艘画肪左右下航。言尽于此,请自珍重。” 说完,大踏步入舱,众人全都呆住了。甘凤脱口惊叫,“云弟,云……”她抢入舱中,半晌神态木然而出。 甘龙急问道:“三妹,他怎样了?” “我入到他舱中,他已不见了。”姑娘滴下两行清泪,凄然又道:“一再警告我们的是他;尧龙岭假手哭书生击毙狂魔的是他;水中毙贼的是他;惊走金面魔的也是他。这一路来,他受的委屈太多了。我们忝在邻居,共同相处十八年,竟不知他是盖世奇人,哥哥,我们好惭愧哪。” 甘虎惊问道:“三妹,你不是说笑吧?” “说笑?二哥,你我都是瞎子,你我自命不凡,尧龙岭可曾发现哭书生隐身在旁?可曾发现哭书生以一招击毙狂魔?可曾留意哭书生临行时的神色?刚才对敌之时,起初他在舵楼,后艄竟无一贼登船,还是他叫我发青磷弹揭破贼船的伪装,转眼间他便失踪。最后贼人退去,我将他在水中救起,其实他在水中做了手脚。金面魔现身,他跟在我身后,确曾感到凛凛微风从我身后掠过,只是我该死不知而己。金面魔第二次上船,他持篙外出,他傻到不知死活么?非也!金面魔握住竹篙的神情,你们留意他浑身战抖么?我那一剑他几乎没避开,金面魔如此脓包?大哥,听他的话,我们向画舱靠吧!” 甘龙问道:“他真走了?”甘凤答道:“真走了!只一瞬之间,蓦尔失踪,不信你去看吧。” 沈老爷子大踏步进舱,不久垂头丧气走出,满脸羞惭地说:“一切都是老朽不是,太无容人之量,将华小哥气走,老朽已无脸再留,请从此别。” 甘龙叹口气道:“沈师父,人孰无过?目下危机四伏,凶吉莫测,需人正殷之际,沈师父怎可一走了之?华兄弟不是有始无终之人,定是目下有事,急需离开,相信他不会责怪沈师父的,还请三思。二弟,叫他们将船向下靠,傍画肪左近系缆。” 船距画肪还有三五十丈,突然由上游箭似驶来十余艘梭形快艇,云阳城东,也响起数声凄厉的长啸,十余条人影快如闪电,齐向这儿射来。 画肪各中处绣幔低垂,微透灯光,这时,突然桅杆旁升起一盏淡红色的气死风灯,由一名穿白色宫装的少女高高擎起。少女之旁,屹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长空中响起一声慑人心魄的长啸,震得众人气血翻腾,耳膜欲裂,发自那高大人影之口。接着响着铿锵的嗓音:“诸位赶快离开,惊扰了夫人一个更次,还嫌不够么?你们真太不自量了。” 小艇有人问道:“阁下是谁?哪一位夫人敢如此托大?” “阁下还不配动问夫人的来历。老夫嘛,名不见经传,夔州艾敬,草字如虹,够了吧?” 小艇一一转向,纷纷划走了。 沈老爷子低声说道:“夔州追风剑客艾如虹,难怪!” 甘龙心中惴惴,向乃弟不安地附耳说道:“这恶魔也是不好惹的人物,云弟怎要我们靠他下航?” 甘虎答道:“云弟恐另有用意,大概那位夫人才是主人。” 岸上的十余人略一迟疑,欲进不敢,欲退不舍。 追风剑客又道:“诸位是不想走了,难道还要老夫再请么?”语气极为不悦。 十余个黑形似乎一震,倏然退去。 第二天,画舫直至日上三竿,方徐徐解缆,舫上操舟之人,全是虎背熊腰,相貌英俊的年轻人。 甘龙的船,也缓缓解缆,迢迢紧随。午间,画舫泊于夔州,码头上等候着十余乘轿,舟一停妥,暖轿逐一载客,然后向城东蜂拥而去。暖轿所经处,奇香扑鼻。 甘龙遵逸云所嘱,距画舫三十丈左右下碇。入暮时分,有一名小四打扮的人,送来一封书信亲交甘龙后走了。 甘龙心中忐忑,打开一看,原来是逸云的手书,大意是说,画舫在夔州约有三五日逗留,嘱暗中准备金蝉脱壳之计,在三峡之日,可将红货于宜昌暗换小舟,先放武昌交镖,大船始终追随画肋,可保无虞云云。 甘龙暗中与二弟三妹计议,先行守秘,暗中准备救生小艇,预定一出三峡即由甘虎和甘凤两人,率五名水性特佳的趟子手,驾小艇脱身,以暗镖疾放湖广交镖。 逸云确是另有发现,同时他已将画舫的内情,瞧出了少许端倪,认为画肪主人,与恩人方家夫妇有关,所以决定独自行动,以免碍手碍脚。 原来舟泊云阳之时,他故和沈老镖头呕气,回舱换上青油绸水靠,反扣舱门,神不知鬼不觉潜向画肪。 他早发觉了劫镖贼的阴谋,可是没料到画肪中人,是否也是劫镖而来的另一批好汉,想将情形弄清再说。 画肪舱外,似乎没有人在外警戒巡风,但暗中却警卫森严。森严是森严,对他却是无用,他一到船下,运起缩骨功,全身成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飘然贴在船侧过道之下,双耳贴在舱板上,以借物听声之术,窃听舱中动静。 舱内人声细碎,但难逃他的神耳。说话的人,几乎全是娇滴滴的少女口音。只听一个甜甜的口音说道:“大姐,你要艾爷将夔州的英雄人物说来听听吧。” “夔州小地方,藏不了龙,更卧不下虎,艾爷嘛,只算条小地头蛇,嘻嘻,他能说出怎样的人物来?”这是另一个俏甜的嗓音,似乎就是被称为大姐的人。 接着是一连串的腻笑和嗲嗲娇唤,一个男人的嗓音说:“妮子一张利口,确是令人可爱可恨。骂我是蛇,就让我缠住先咬一口再说。” 一阵荡人心魄的吃吃媚笑升起,大姐喘息着叫道:“艾爷,好人,你这手!啊!五妹还是个闺女,别让她看了恶心。好人,放手。” 艾爷淫笑着说道:“看你还敢不?哦!五妹可有了人么?五妹,我给你引见一个漂亮小伙子怎样?” “哼!胡说八道”。最先发话的少女似咬非喧地笑骂。 大姐说道:“别色迷迷地,艾爷我警告你,五妹还在练‘玄阴锁阳功’一年之后大功告成,方可……目前,哼!你一沾她的身躯,管教你大祸立至,祖婆不活剥了你才怪。” “乖乖!要命。可惜你祖婆婆像个吃人夜叉,不敢领教;要是你,就让你剥吧!” 又是一阵荡笑,片刻方静。五妹又旧事重提道:“艾爷,贵地真没有英雄人物么?真可惜!没有观摩的机会了,何必明天还在夔州逗留?” 艾爷说:“咱们夔州早年确是出现过一位人物,可惜他死得太早,那时,你还没出生呢!” “是怎样的人物?” “叫什么绿衣剑客方逸君;在江湖出现五六年,如慧星一现即逝,他的师门至今仍是个谜。” 五妹声音平静地说道:“绿衣剑客?没听说过哩!” “他确是不凡,出现得突然,死得亦突冗,至今下落不明,乃是武林之谜。” “又说是死了,又说是下落不明;艾爷,你说话不太令人诧异么?” “这……这……这倒是我疏忽了。一般说来,既然下落不明,说他死了亦是自然之事。”艾爷说得极不自然。 “艾爷可认得他么?他是贵地的英雄,该认识的啦!” “不!不!我对他陌生得紧。他本籍是夔州,其实自小到大,谁也没弄清他的根底。夔州也没有姓方的,可能他是由别处迁来的客户,亲人早死绝啦。” “可惜!”五妹说完,幽幽一叹。 “夔州虽没有成名人物,但武昌府铁面判官庄廉师徒,在舍下专诚相候呢。” 大姐说道:“铁面判官?倒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小妮子,铁面判官成名之时;你还不知在哪儿哩!他一手子午问心针,天下接得下手的少之又少。” “艾爷,你大概也接不下了。” “哼!笑话!他那子午问心钉岂奈我何?就他那笔中藏针的玩意,也不过如此而已。” “那艾爷怎又说他是英雄?” “五妹,这叫惺惺相惜呀。谁不知我追风剑客了得?除了我,他不弱呢,哈哈。” 外面窃听的逸云,探不出有关绿衣剑客的其他讯息,便决定亲自查访,飘落水中走了。 他看出画舫中的人大有来头,夔州追风剑客的大名,在武林确是无人不晓,竟然在画肪中做了入幕之宾,岂不证船上的主人不凡么?他放了心,所以借故离去。 当天晚上他并末离开码头,远远地监视着动静。十余条影被追风剑客轰跑,他跟踪就追。城东全是连绵起伏的山岭,贼人沿山间小道越过两座蜂头,逸云用黑巾将脸蒙住,低吼一声赶上众贼。 贼人闻声转身,不等他们看清,逸云突然出手,只一闪之下,贼人便被点了穴道,翻身栽倒了。 逸云下手疾逾电闪,贼人毫无反抗余地。他将走在最先的两个狞恶老儿提至一旁,自己坐下将他们的穴道解了,等他们清醒。 穴道一解,两贼一蹦而起,正在大惑,逸云沉声说道,“好朋友,坐下谈谈。” 两贼骇然注视着他,再一看其余全躺下了,怎能不惊?转身就想溜之大吉。 “跑不了的,识相些,朋友。炽我有话问你们。” 其中一贼壮着胆问道:“阁下是谁?留下方儿。” 逸云冷然叱喝道:“贼骨头!废话什么?少来什么千几万儿,我在问你,而不是你问我。” 两贼一打手式,分头便跑,那还跑得了?逸云略一招手,阴森森地说道:“坐下!乖乖地少打逃命的主意,不要命的再试试看!” “叭叭”两声,两贼颓然坐倒,张口结舌,浑身直冒冷汗。 “你们奉谁的旨意前来劫镖的?” 贼人战抖地答道:“成都府一清道长所差,他原是九顶山的老道。” “他现今何在?” “于重庆府朝天门外候讯,恐已动程东下了。” “回去告诉他,鸿安的一草一木,谁也不能动,下次见面格杀无赦。今夜先给你们些小惩戒以昭信你们的主人。” 语毕,扣指连弹;两贼只感到左手一软,经脉立闭,左手成了废物,不由惊得汗毛直竖。 逸云解了群贼穴道,一一废了他们左手的经脉,冷笑道:“希望下次相逢,你们重做好人。”声落,人已杳然。众贼吓了个胆裂魂飞,半响动弹不得,不知所遇到的是人是鬼,流着一身冷汗走了。 逸云站在高岗上,下望那艘画肪,心里不住思量这画舫主人的来路;追风剑客口中的夫人又是谁呢?能将鼎鼎大名的追风剑客留在船上做保镖,定不是等闲之人。还有,那些荡笑的少女,追风剑客淫笑的语音,无一不是可疑的线索。定然都不是好道路。听追风剑客的口气,他对绿衣剑客方逸君之事,必定知道其中详情,要追查此事,必须从他着手。 他心中打定主怠,先盯紧追风剑客,在这家伙身上,查出绿衣剑客夫妇的下落。首先,他得弄清追风剑客的底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方可决定如何下手。 他后悔将这十余个劫镖贼轻易放走了,不然在他们的口中,定可问出些少端倪。 他正在后悔,突然,画舫中鬼魅似的飘出三条人影,速度奇快,几若鬼魅幻形,眨眼间向山上射到。 沿长江北岸,有一条羊肠小径,可直抵夔州,沿江岸山岭迤俪而来。三个黑影疾如飞鸟,向东而去。 逸云心中一动,暗想:“这三个黑影,功力极高,定是画舫中的高手,我何不跟去瞧瞧?” 说跟就跟,紧了紧背上包裹,略一提气飞掠下岗,在三黑影之后四五十丈紧蹑而去。他的轻功已经臻于化境,但觉人影一闪即没,三黑影根本就无法发现身后有人盯梢,向夔州急赶。 三黑彤距夔州府十来里之遥,便向北折入一座山谷。从云阳至此,近两百里地只费一个时辰,脚程之快,骇人听闻,令人难以置信。 山谷不深,有一条大道通向夔州府,谷内有座规模宏大的庄院,座北朝南,约有一二十座高楼大厦,庄院以木栅为围墙,每一座高楼前,皆高挂两盏气死风灯,檐角铁马响声与众不同,其声略为尖锐。 三黑影在庄外一个小丘上隐伏,向庄内察看。逸云艺高人胆大,贴地掠近至十余丈,展开天视地听之术,想听他们说些什么。三黑影俱以黑巾蒙面,黑色的宽袍,身材矮小,看不出他们的庐山真面目。他们的语声极低,但仍逃不出逸云的神耳;他一耳在上,一耳贴地,双管齐下,听得清清楚楚。 三黑影似乎都是女人,语声娇细。只听其中之一说道: “你爹在这儿没有亲人,暂且丢开。今晚我们先探清老贼庄中来了些什么人,再定行止。孩子,切记不可冲动,十八年都过去了,幸而恶贼们都安然健在,我们要在不知不觉间,让他们先自相残杀,然后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孩儿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下手,绝不可暴露行藏。这座庄院铁马鸥声有异,我们不宜由瓦间进庄。祖师太。” 一个苍劲的喉音答道:“孩子,怎么了?” “你老人家是知道这庄中的虚实的,请你老人家带我们入庄,好么?” 苍劲的喉音哼了一声,意似不耐地说道:“都是你们婆婆妈妈,怕什么打草惊蛇,依老道婆的意思,屠光他们岂不行事?” 最先发话的女人接口道:“师父,请原谅徒儿苦心,这些恶贼们之间,互通声息十分警觉,要是一举下手,余贼必定提高警觉,日后不好下手了。夔州府徒儿已派有暗桩,一旦贼首伏法,屠门之事就由他们出面,用不着我们出手,岂不省事么?” “好吧,一切依你。要是老婆子来了,恐怕你们得大大麻烦。这样好了,贼首一诛,由我和老婆子收拾残局,你知道老婆子为了爱徒惨死,恨不得活剥了他们呢,让她出出气也是好的。” “所以孩儿不敢将这事让婆婆完全知道嘛。祖师太,我们走!” “跟我来!”三条黑影快如电闪,由庄侧隐入庄中不见。 逸云心中暗惊,心说:“原来她们为报仇而来,这些女人的心肠倒是够狠。我倒是得探个明白,看庄院主人是不是穷凶恶极之辈。唔!这母女俩的口音,倒是耳熟得紧。” 他不跟踪入庄,转向山脚下一座小村落掠去。 这小村落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狗吠声寥落,但他毫无所惧,径自闪入一家稍为像样的房舍之中。这是一间两进院,他放胆落入天井,扣指一弹,一条奔出的大黄犬扑倒阶下,他闪入了左侧厢房。 厢房里鼾声如雷,他轻轻按住木门,以隔物移物神功,将里面门闩移开,推门跨入屋中。 火折子—晃,屋中大放光明。他胆大包天,若无其事地将桌上油灯点燃。 这厢房凌乱得教人皱眉,农具乱七八糟地堆满一角,大木床上,两个赤着上身仅穿犊鼻裤的壮汉,睡得正香甜,口涎流了一大堆,鼾声像两具风箱合奏。 他点了一人的晕穴,一拉另一个的发结,将那人提起,自己拖了一张破凳坐了。 大汉猛然醒来,灯光下,一个高大蒙面人正坐在床边。他正想张口呼叫,逸云已沉声道:“老兄,别叫,叫起来大家不方便。我问你一些事,希望你从实道来;只有你知我知,你不必害怕的。” 大汉果然不叫,战抖着说道:“我是个穷长工,好汉爷,别吓我,我还有老娘奉养。” “你别慌,我不会害你。山谷里那座庄院是何人所有?” 大汉闻声一抖,脸色死灰,嗫嚅着说:“我……我不知道。” “笑话!你不知道?你不敢说是真。告诉你,我是高来高去专劫大户的江湖朋友。说!不然你可受不了。”说完,抓起手边一把锄头,握住刃口只一板,铁锄反卷,再一拉,又复原状。 大汉张口结舌地说道:“那……那是艾……艾老爷的……宝庄。” “谁是艾老爷子?” “叫艾……艾如虹。” 逸云惊奇地问道:“就是他?” “他为人如何?”逸云又问。 大汉一哆嚷,看了身畔睡相恶劣的同伴一眼,脸色惊柿,不敢作声。 “老兄,照实说,你的同伴不会醒的。” “那是夔州府一霸,无恶不作,尤好女色,罪大恶极。” “好,谢谢你,我再去打听,如所说不实,我会再找你。” 大汉突然一拍胸脯,咬牙切齿地说道:“要是不实,你可把我心肝挖出来。分水河一带的田地,全教他一口吞了,我在里谷有三十余亩田,全教他霸占啦!不然我会落得如此潦倒?” 逸云掏出一把大明通行宝钞,递给他说道:“小意思,不必谢我,你准备收回你的田吧,那家伙活不多久了。” 大汉没接饯,一把拉住他的袖口说道:“好汉爷,千万。别去冒险,那庄子端的步步生险……” “不打紧,我会小心,三五天之内,准有好看。”他放下银钞,灯火突灭,人已无声无息地失踪。 逸云扑奔追风剑客的庄院。他心中百思莫解,画舫的三个老小女人,与追风剑客似有深仇大恨,怎么又将他留在船上,让他先享艳福,岂不透着邪门? 这时已是四更初,等他一到庄边,庄中犬吠之声大起,檐角铁马发出尖厉的响声。刹那间庄中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人影疾闪。而先前入庄的三个女人,正以疾逾电闪的轻功,疾闪出庄,一晃即逝。 逸云不再入庄,转身躲在一丛茂草内,直待庄中大乱止后,方从右侧闪入庄中。 左侧暗影中,突然奔出一条娇小黑影,以奇快无伦的身法,同时由庄左闪入。 可笑散处各地的巨大獒犬,竟然没有发现有人入庄。而庄中大厅左近,并无獒犬巡回,逸云和那黑影,一左一右鬼魅似的深入了腹地。 大厅中灯火辉煌,三张虎皮交椅中,中间那人尖嘴缩腮,一双大金鱼眼,秃鼻吊客眉,灰色山羊胡一翘一翘地十分碍眼。这人是追风剑客之弟,二庄主夔州老枭艾如飞。 上首那人正是铁面判官庄廉,十八年不见,他苍老了许多,脸上皱纹密布,但相貌末改。下首那人是个大和尚,又胖又大,正是少林败类酒肉和尚悟非,他也略现老态,仍和当日七星山现身时一般打扮。 厅下两侧,二三十名凶悍大汉雁翅分立,鸦雀无声,一个个凛然屹立。只听二庄主厉声吼道:“本庄空有一群自命不凡的酒爱饭袋,连来人身材面相也末看清,二十条异种獒犬死了十二条,各处机关埋伏全然无用,岂有此理!庄主离庄不到三五天,你们,哼!全都睡大觉啦!明日庄主回来,不活剥了你们才怪。” 堂下一名大汉躬身答道:“禀二庄主,非是属下不尽力,来人来去如风,疾逾电闪,所经处但见淡谈轻烟,足不沾地如同鬼魅,以致机关埋伏全然无功,獒犬沾身即死。只怪属下技不如人,十分惭愧,愿领重责。” “滚你的!庄主回来再行处治。” 众大汉齐声应喏,行礼告退。二庄主向铁面判官道:“本庄数十年来,无人胆敢前来相扰,想不到今晚竟然被人闯入,末留丝毫形迹,来人功力之高,委实骇人听闻。明日家兄将与天魔地煞两位夫人同返,今晚发生此变,确是大失体面之事。庄兄和悟非大师曾直追出庄,不知可曾发现岔眼事物么?” 铁面判官木然地说道:“兄弟倒末与来人照面,但却嗅到一缕鹿涎之味,这是引诱契犬最有效之物,难怪契犬死伤惨重。由死犬身上之伤看来,来人定然练有以气制敌的内家无上绝学,犬尸内腑尽腐,却并无外伤;要是今晚来人存心要取你我性命,虽不易如反掌但亦非不可能,令兄返回时,当可知道仇家中有否如许高手,真相自明。” 酒肉和尚却岔开话题,他色迷迷地笑问道:“天魔地煞两位夫人的名号,在江湖流传了十六年之久,人吉人殊,宛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真令人费解;想不到令兄竟然与她们攀上交情,确是不易。” 二庄主傲然不可一世地说道:“五年之前,两位夫人第一次光临本庄,就与家兄不断往来,为本庄增光不少。” “三年前,兄弟北上太白山与五阴鬼手中兄叙旧,天魔夫人一行数十人突然莅临武昌寒舍,不遇而留书别去。这次能在贵庄不期而遇,实沾贤昆仲之福。”铁面判宫也喜上眉梢,状极愉快。 酒肉和尚突然一皱眉,正色道:“早年的花蕊夫人,被那老不死的救走,转眼十八年,百花教早已瓦解冰消。目前天魔地煞两位夫人,虽未正式创教,但其行径与百花教有点相似,令人启疑。二庄主与两位夫人见过面,可发觉她们与花蕊夫人两姐妹,脸孔可有相似之点么?” “悟非大师多虑了,哈哈!”二庄主大笑又道:“当年百花谷之行,兄弟也曾参与;目下两位夫人的尊容,令人作三日呕,丑恶已极,岂能和那两位丫头相比?而她们手下八女,无一不是千娇百媚,年方十几的少女,绝非花蕊夫人姐妹,乃是显而易见之事。咱们该歇息了,明日一切当会大白,哈哈!咱们准备一享温柔乡的艳福就是。” 铁面判官微笑着站起,说道:“一次上当一次乖,咱们这次可不能再像上次一般,把一身绝学让她们骗去哩。” 逸云不知绿衣剑客的妻子伍云英,就是当年的百花教主;四海狂客也没将百花谷救人被暗算之事说出,所以不知他们所说的人与自己有关。看这三个“高手”,不过是如此而已,用不着出手,便悄悄退出庄院。 他一走,另一黑影也由庄后溜走。两人都向夔州府市郊掠去,不久便走上了同一条路。 逸云远离庄外百十丈,便放慢脚程缓缓行走,四更将尽;他不急于赶路,想赶个早,到城内找客店打尖,或者干脆落店等候,晚间再来一探。 后面赶来的黑影,突然发现前面有人,蹑手蹑脚,背上还有一个包裹,这条路是庄院至府城大道,不用问,这人定是从庄中派出,到别处干事的小人物,他冷哼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妙啊!艾老贼一家子被闹了个鸡飞狗走,戒备森严,想捉人来问没能如意。这可好,逮住这家伙岂不大妙?” 说逮就逮,那黑影身形加快,急如闪电,向逸云扑去。 前面是一座密林,大道穿林而过。逸云已扯掉脸上黑巾,正大踏步向府城赶。突然,他感到身后百十丈有人以奇快的轻功追赶。他只道是艾家出来的高手,不予置理,反而将身形放缓,以一般步行速度大踏步入林。 他耳目之灵,举世无匹,身后之人虽则功力奇高,一不带风二不发音,但仍难瞒他。 入林百十步,后面人影已至身后,直向他身后扑到。他心中一动,暗说:“这家伙乃是冲我而来。” 后面黑影一闪即至,无声无嗅伸指使点逸云玉枕穴。 好逸云,背后似生有眼睛,指距后脑后三寸,向左一闪,脱影换形后退半步,待黑影“咦”一声轻叫,反而欺在他身后,心说:“这小子声音像只黄茸儿,定然是个嫩鸽儿,可是身手高明之至,难得。”嫩鸽儿,新出道的江湖朋友,大多是担任巡风跑腿之责,所以叫嫩鸽儿。 黑影一指落空,大出意外,“咦”了一声,蓦地旋身, “嗤”一声锐啸,忽剧旋转的气流突发啸声,可见这人功力确是已臻登峰造极之境。人一转身突然轻叱道:“艾家一个小贼也够高明的,但是你认命吧!”声出人到,伸出便抓。 逸云一听这人骂他是艾家小贼,知道误会了。他目力黑夜之间,十丈内可辨纤毫,已看清来人仅是个身高不到六尺的小伙子,一身宽大的儒衫,头戴儒巾,飘带儿微扬,用一条白汗巾蒙住脸面,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同时,他鼻中嗅入一丝幽香,直沁心脾。那年头,家道好的子弟们,即使在学舍就读,也神气得以风流仕于自命,以香料熏衣乃是常事,并不足怪,怪就怪在这人所熏的香味清雅已极,品流极高,不同凡俗。 他感到诧异,这小书生功力之高,比江湖一流高手还胜三分,他是怎么个练法的? 小书生身法如电,当胸伸来一只其黑如炭的小手,五指微分,直罩胸前各大要穴,指尖微颤可以任意制穴。 逸云心中一凛,这极像传说中的兰花指嘛!身形又向左一晃,斜飘五尺,正想出声喝止,可是那黑漆炭手已如影附形欺到,指端突发五道柔风,直射璇玑,左右膺窗,左右期门五大要穴。左膺窗又名上气海,属肺经主气,在乳上一寸五六分;右膺窗属肝经主血,故又名上血海。这五大要穴都是致命大穴,不由逸云不火起。 他左掌上拂,五指所发的奇大柔劲立消,右手急如惊雷,错开小黑手,朝两指也探对方右乳下期门穴。 小黑影“呸”了一声,向左疾闪,左掌急似电光石火,急取逸云右臂下章门穴,仍是用的兰花指。 逸云向左斜掠,不悦地叫道:“小子胡闹!干吗对我外乡人下毒手?再不识相,小爷我可得惩戒你啦!”一面说,身形左闪右避。连避五六招,他渐渐火起。 小黑影先前听说是外乡人,口音确是不对,本想住手的,但一听他自称小爷,又说要惩戒,不由小性儿大发,哼了一声,喝道:“你少吹大气,小爷我才真要惩戒你呢,由艾家出来的小贼全是无可救药的贼骨头,先擒下你再说。” 说字一落,揉身扑到,十只指头恍若满天花蕊疾吐,人是八方游走,步步抢攻。 逸云左闪右逸,从容挥掌,将攻来的万千指影一一拒于门外。他感到小伙子的嗓音,像只黄莺儿在唱,动听已极,不用猜,准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心中一乐,便和他游斗起来。他心说:“还有一个更次,小爷就和你磨到天亮。” 小伙子抢攻百十招,连对方的衣袂也末摸着,偶而发出可制人于死的指风,恍若泥牛入海,毫无用处,渐渐打出了真火。 再攻百十招,他忍不住了,轻叱一声,右掌左指步步进迫,猛地一掌扔出,真力骤吐,一股力可裂石开碑,而又无声柔和的暗劲,向逸云迎面卷去。 逸云左掌一封,突觉劲道奇大,不由剑眉一轩,喝道:“小伙子,你真要拼老命?”闪在一旁正欲出手。 小伙子见一掌无功,也自心惊,转正身躯喝道:“又是小,又是老,哼!胡说八道,有看家的本领,且给小爷瞧瞧?”踏进两步,又攻出一掌。 逸云又闪开,说道:“这是你的看家本领么?” “多着哩!看招。”小伙子招出“骊龙探珠”,招出一半,骤变“双龙戏水”,上下左右全是缤纷掌影,忽如星火。 逸云不理第一招,向左略移,右掌“乱石崩云”,将每二掌的暗劲全给震回。左掌“金龙绕柱”,去缠小伙子的右脚。 小伙于一声轻喝,扭身下扑,双手“饥鹰攫食”,双脚“蝴蝶双飞”,上面下抓,下面上踢端的变招迅捷绝伦。 大概两人火是火,可是惺惺相惜,这一阵急攻,并末以内家真力由掌上发出,像是在演拳练脚了。 各出百十招,都是乱七八糟的散手,每一招都迅捷而变化万千,谁也不用上本门绝学,只见一黑一青的淡淡人影,飞旋扑击难分谁青谁黑。 逸云一面出招化招,一面心中暗忖:“这小伙子确是高明,要是能有这样个人陪伴走江湖确是人生一大快事,我得赢他,看他可肯与我结交么?” 小伙子也在心中嘀咕,星光闪耀下,由于两人近身相博,逸云的英俊面容,愈来愈明显,他可愈打愈高兴,猛地一腿扫出,迫逸云向上略跃,突然“噗嗤”一笑,“金雕献爪”猛扣逸云右肩。 他这招确是快极,逸云差点儿被指尖扫中,急出“流云飞瀑”将掌撇出门外,横飘八尺笑着道:“快是快,差点儿没抓着。” 小伙子又是噗嗤一笑,说道:“还有煞着呢!” 声出人到,双掌一阵乱挥,毫无章法,却每一掌都奇幻莫测,疾如电闪。 逸云运掌怒封,连退八九步,一面笑道:“好一手‘飞花十八变’,你在青城偷来的吧!” “呸!谁偷来着?小爷一看便会,不许人用么?”小伙子一面说,一面连飞八掌。 逸云看好破机,故意一踉跄,向左一倾。小伙子嘻一声轻笑,抢到双掌疾拍逸云双肩。 逸云一扭身,身形左旋,却又身躯右射,虎腕倏伸,一把挽住小家伙的小腰儿,左掌一翻,恰好扣住左肘曲池穴,略一运劲,将小伙子挽入怀中,腹背相抵,幽香直冲心脾,他笑道:“小伙子,才叫煞着。” 小伙子“嗯”了一声,曲池穴被制,他浑身发软,轻声:叫道:“你……你这人简直……快放手!” 逸云仍在笑:“要放不难,叫我一声大哥。” “不!你是鬼的大哥!” “那么,贵姓大名?请教总可以吧?” “你这是迫人订城下之盟,不告诉你。你呢?” “你不说大家拉倒,再见了。”了字一出,人已远出十丈外去了,端的快如鬼魅。 小伙子回身便追,但逸云一看天色将明,不愿胡缠,已运足神功,“流光遁影”身法世无其匹,早已远出五六十丈外去了。黑影冉冉隐去,小伙子心中骇然,自语道:“这轻功像是“缩地之术”,不知他是怎样练的?比二伯祖的“流光遁影”还快得多呢!可惜!我一向不知二伯祖是怎么个模样,爹说他老人家的轻功号称天下第一,要是能找到他老人家,学到“流光遁影”该多好?唉!这傻小子说走就走,真是……” 他追不上,却在路旁倚在树干上沉思。良久,突然微微一笑,向夔州赶去,喃喃自语道:“他会再到艾家的。那老狗鱼肉乡里,早该万死;反正我也要再来,等他去时再动手,就可见到他了。” 逸云并不进城,他在西门外树林中小睡片刻,直待天色大明,市肆忙乱之际,方将包裹挽在肋下,大踏步进城。 早市刚罢,他在西门附近走了一圈,所有的客店全在大南门一带,他只好走向大南门。 还有三五间店面方抵永升老店,街上人多,谁注意身后的人有异谋?但他警觉性极高,练家子的天然反应十分敏捷;突感到有人向他左肩肿撞来,他想也没想,突向右一闪,伸虎腕向后一抄。 “噗”一声响,他手上多了一个连袖的小手,他的腕脉也被人握住了。 两人单手相扣,面面相对。原来撞他的人,是一个身材纤小,却穿着一袭阔大青衫,头戴儒冠的小伙子。喝!那长像确是吓人,青灰面孔,左颊上挂下一块三寸来长的朱砂胎记,上面还长着青色的丛毛。只是那一双清澈如深潭,亮晶晶的眸子,出奇地秀美;那经过精工雕塑过的小巧正直的鼻楔,并不因肌肤青灰而减色,小嘴儿可怜生,像一把玲珑的小弓,可惜其色灰暗,略露玉贝精编的半弧皓齿,真是美的最美,丑的最丑,端的造化弄人。 丑小子对他微微一笑,手上用了三分劲。 逸云心中好笑,他的脉门根本不怕扣,“伽蓝禅功”把他浑身练成不坏金刚法体,还怕这区区一扣?他鼻中嗅入一丝幽香,已知来者就是昨晚和他胡缠的人;他确是兴起惺惺相惜之念,并不因小伙子长像难看而生厌。手一运劲,先是坚逾金钢,等小伙子用上了五成劲,随又化为柔若无骨的软玉。 小伙子知道利害,知难而迟,火速撤手。可是他撤手,逸云可不放他,三个指头轻轻扣住他的手腕。小伙子一拖二挣三扔,竟如蜻蜓撼柱。 “放手啦!算你行。”小伙子说,随之“噗嗤”一笑。 逸云也轻笑一声,放了手,笑道:“昨晚可是你胡闹么?” 小伙子用那青灰色的小手,掠了掠鬓角,含笑点头道: “谁知道你不是小走狗嘛!黑夜之间能怪我么?”他这一笑,最美的双眸和贝齿,衬得那一块朱砂胎记更丑了。 逸云心中一怔,心说:“这小伙子人生得真丑,可是声音却是柔美脆甜,真可惜。”但他没敢说,却道:“你真可算小糊涂蛋!干吗以汗巾蒙面?想生事,又怕露出庐山真面目,算啥?” 小家伙会错了意,扇形的长睫连眨,说道:“你是嫌我丑么?哼!” “废话!要嫌你丑,我根本不理你。你好俊的身子,值得喝采。” “你也是,比我高明得多,我得向你学。” “叫我一声大哥,咱们走在一块,切磋切磋,怎样?小兄弟?”逸云笑问。 “你真要我这丑小弟?” “你怎样婆婆妈妈?不像个大丈夫。” 小伙子笑着问道:“大哥,该告诉我贵姓大名了吧?” “哈哈!大哥我姓华名芝,草字逸云,今年十八岁,你呢?小捣蛋不吃亏,硬是要我先说。” “小弟我姓许名如黑,年方十六,还未有字,还小嘛!家住河南,心慕巫山之胜,万里迢迢前来一游。” “我家住云南大理,正有事远赴河南。这儿人多不便,走!咱们哥儿俩到永升老店细谈,难得我俩一见如故,也是打出来的交情,大哥请客。” 他伸手挽住如黑的手臂,举步便走。如黑本能地略一挣扎,但随又安静下来,一面走一面说道:“我就住在永升老店,该我做东道主。” 两人直入店中,店伙一声往里请。 逸云神气地解下包裹,向店伙叫道:“先将包裹放在许相公房内,不必再开客房。” “不!”如黑急叫,“隔壁房间空着。我不惯与人同住,大哥休怪。” “好,依你。”他将包裹交与小二哥,一面吩咐道:“有清净的内厅么?治一道上席,咱哥儿俩要畅饮三杯,不许人打扰,快!” 店伙连声应诺,在前领路。店占地不大,没有马厩料房等处,乃是专门招待水客的小店,但客房倒还洁净。逸云和如黑的客房,就在后院靠西一排上房最左两间,最左一栋便是客厅,乃是客人饮宴之所。 逸云告诉如黑,自已是大理的农家子弟,家学渊源,这次乃是东下湖广一省祖茔,并应邻居友好之邀,保送重庆府知府大人的一笔红货至湖广,想不到被他发觉红货竟然是产自青城后面九顶山的一株九叶灵芝,惹下了麻烦。皆因自小在家学艺,修为不为人知,在船上待不下,所以决定暗中助友好一臂之力。昨晚船泊云阳,如何打斗,如何发现画肪中什么天魔地煞两夫人,如何发现她们要落脚夔州追风剑客家冲,自己如何想踩探他们的来路等等,一一说了;只瞒掉两位恩师的名讳,这是遵嘱而为,怪他不得。 许如黑却不够交情,他言词闪烁,吞吞吐吐。他说他家住芝氏县附近,靠近熊耳山,祖上也是务农,庄稼花拳绣腿艺自家传。他说他初夏逃跑离家,心幕三峡天下奇景之胜,留连这儿半月有奇,遍历各地名胜。因侦知夔州府恶霸追风剑客有鱼肉乡里,暗中做水上买卖,沉船灭迹等恶行想替地方除害。想不到艾家果然防守严密,到时恰巧有人闹事,未能探清内情,且艾老贼又不在家,只好略为等候,以便一并除去艾老贼,最后他说:“大哥,我己探得消息,艾老贼就为了你们那九叶灵芝而西上重庆府,他们不想在三峡下手,免涉嫌疑,准备船一到宜昌、江面平静即沉船取宝,你得小心啊。至于那天魔地煞夫人我倒略有风闻,她们近十余年来,带着一群艺业甚高的少女,闯荡江湖,专门结交江湖丑类;可是她们一不掠盗,二不伤命,又没发现她们的任何恶迹,就是对……淫……戒二字不检点。家父为此事曾入江湖跟踪了三月之久,未发现她们的所图,所以放手不管。这次她们大举东下,确是值得怀疑。” “值得怀疑的事多着哩……”便把昨晚所见的事一一说了。最后又道:“假使她们为了报复十八年的深仇大恨,咱们还得助她们一臂之力。兄弟,我们不可胡乱出手啊!” “大哥,找岔儿是么?以后一切听你的,你说动手我就动手就是,成了么?”说完,扑哧一笑。他的脸色青灰,看不清表情。 “那也不尽然,老实说,我也没有江湖经验,反正小心行事只问理之所在,咱们就伸手。”说完,突然亿起一事,问道:“兄弟,你家住熊耳山左右,可知熊耳山有个扫云山庄么?” 如黑大奇,似乎脸色一变,随又定下神,说道:“扫云山庄,在江湖盛传近百年,谁也没弄清在那儿。你怎知扫云山庄在熊耳山?” 逸云没留心如黑的表情,泰然地说道:“小兄听人传说,其实还没到过。” “听谁说的?可不能乱说啊!” “传闻而已,咱们不管他。” “你可知扫云山庄的周老英雄么?” “你你是指忘我山人老前辈?” “正是他老人家。” “知之不详,亦仅止于传闻。” “知之不详,你是说定然知道了。他老人家声誉如何?” “武林三杰,顶天立地,三岁小儿也知此事,你难道不知?还用我说么?” 如黑轻笑一声,说道:“你可想见他老人家?” 逸云一笑,道:“想是想,可惜缘铿一面,有机会我会去拜望他老人家的。请啊!兄弟。”他举杯沾了一沾。 两人正谈得投机,突觉外间里人声嘈杂,叱喝之声不绝于耳,犬吠之声凄厉,逐渐的进入内间。 逸云心中一动,推凳而起,向如黑说道:“兄弟,等会儿你将一根肉骨扔那巨獒一记,我想是艾家的人搜查客店来了。” 如黑还不知就里,依言拾起桌上一根肉骨,两人跨出客厅,刚好几个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由一头巨英前导,抢入院中。 逸云一打眼色,肉骨去势奇疾,将低头抢进的巨獒打得吼叫一声,一蹦而起,拼命挣扎着大汉手中巨链,向如黑狂扑而来。 逸云早有准备,拖过一张四脚凳,抢前一步挡住厅门,将巨獒堵住,脱口大叫道:“哪一家的恶狗?凶着哩!店家,怎么回事?” 巨獒狂吠狂扑,但冲不进厅来。如黑扔骨中狗,大汉是曾经眼见的,只道是巨獒被打,因而发威而已,几名大汉赶忙奔上抓住链子拼命将巨獒拉开,凶睛一瞪,喝道:“呔!那黑小子竟敢用骨头掷咱们的异种巨獒,不要命了么?好大的胆。” 如黑故作害怕之状,闪在逸云身后。 逸云却扔掉凳,陪笑拱手道:“大爷休怪,敝兄弟并非有意,信手扔骨,不想误中尊犬,大爷包涵则个,小可这儿赔礼。”一说完,一揖到地。 大汉看逸云人才一表,一团和气打躬作揖赔罪,气已消掉大半,将乱挣乱扑的巨獒吆喝着拉开,仍怒声说道:“不看阁下金面,捆你们回庄,教你这小杀才死活都难。”回头又向众人大喝着:“再搜!” 拉着咆哮不已的巨獒,将所有客人唤出,让巨獒逐一嗅过,许久方呼喝着走了。 二人重新入座,如黑小嘴儿噘得老高,埋怨逸云道:“干吗给他们赔礼?这些狗东西正是艾家的鹰犬们,怎不打他个落花流水?听你的话,原来是受气,下不为例。” 逸云笑道:“咱们还得逗留此地行事,怎能现在动手?你知我叫你打狗的用意么?” “我可不知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好兄弟,你昨晚曾经在庄院里留下形迹哩。” “废话!” “当然,并不是你自己的形迹留下了,而是你公子哥儿的行当露了呢!谁教你用香薰衣的?异种巨獒嗅觉特灵,不如此今天咱们非离开这儿不可。兄弟,行走江湖,你还费神薰衣,我不知你是怎么个想法。” “薰衣?”如黑诧异地问,突又醒悟,转笑道:“我的衣着不用薰,包裹内有敝乡特产茜兰草,自生香味,你需用么?” “免啦!你呀,要是皮肤不是这么青灰,准被人误认是个小娘们。” 如黑笑嘻嘻地接口道:“还有这一块胎记,所以成了大丈夫,是么?” “也许是。该用饭了,白天咱们好好休息,晚间瞧热闹去。” 午间,逸云差店伙将信交与甘龙,兄弟俩在房中促膝长谈,谈论文事武学,彼此钦佩,相见恨晚,如黑像只百灵鸟,人长得丑,但语声特别稚嫩而甜,笑容长挂。逸云为人温文而胸藏珠玑,口才又佳,他对这位小兄弟一切满意,但有时却要取笑他有点娘娘腔,不够豪迈。 二更初,两人回房拾掇,各自换上夜行衣,黑巾蒙面;如黑背扎一把古色斑澜的长剑,逸云则赤手空拳。 如黑将门扣上,穿窗到逸云房中会合。逸云一看他的穿着,脱口叫道:“天!你这身宽大的青色短装,怎能称夜行衣?衣袂飘风怎能逃过高手们的神耳?” “笑话!功力到家,怎会有衣袂飘风之声发出?” “别忘了,昨晚你就没逃出我的双耳。” “你是我第一个佩服的人,天下间要论轻功,少林的‘流水行云’,昆仑的‘追风御电’,崆蛔的‘浮光掠影’,哼!全是很得虚名,不在小弟眼下。” “你的轻功可有名称?” “没有,艺自家传,何必欺世盗名?” “我的呢?你可看出端倪?” “大概也是艺自家传,不过倒有点像敝……像崆峒的‘浮光掠影’,可是?” “浮光掠影是‘闪’字诀,不能用来赶长途。难道说,天下间就没有你认为值得一提的轻功吗?” “当然有,比如说传闻中的‘凌空虚渡’、‘凝气跟空’、‘步步生莲’等等,可惜我没有见过。据我所知,目下还有两门绝学,倒令我佩服。” “那两种?” “武林三杰中,闲云居士的‘缥缈闲云’,和四海狂客的‘流光遁影’,可惜我没见过。你的身法,确是有点像流光遁影。” 逸云心中十分佩服他的眼光够利,也暗自警惕,便说:“你忘了忘我山人的‘星飞电射’了?兄弟。” 如黑傲然一笑,状甚自得,笑道“我没说差呀!” “该走了,咱们早些前往。” 如黑关心地问道:“大哥,你的兵刃呢?” “用不着。走吧!”吹熄灯火,由瓦檐下闪出,向城西艾家如飞而去。 两人都不敢用家传轻功,只运气提神纵跃,速度亦快得掠人,像两只幽灵冉冉而逝。 艾家庄院奇大,后花园足有百十亩大小,里面花圃池阁皆出自名匠之手,亭台轩榭无不精美脱俗。 花园外敝以两丈围墙,外围六丈外是一道木栅,栅上设有看望架台,高有三丈。木栅与围墙之间,有四头巨獒往来巡逡,架台上不时现出提刀仗剑的劲装大汉。 各处厅房灯火辉煌,花园正中一座八角凉亭式的双层观景楼中,数十盏宫灯照耀得如同白昼。上层也是灯火辉煌,亭檐下四周共有三十二盏气死风灯。 楼宽约有二十丈见方,真够宏丽,八根雕龙携凤大柱粗可合抱。端的是雕梁画栋,备极奢华。 楼中并无隔厢之物,全以许多高矮不同的精巧屏风,作为楼中设备。所以空间可以任意调整的。 这时已是二更将尽,楼的上层八扇巨大的屏风,成轮形排开,每一扇之间,有一桌残筵,两端各以一扇精巧的矮屏风半掩住其中情景。 中问,是一群坐于锦墩上的彩衣美女,合抱一具丝竹金革等乐器,缓拨轻弹发出一阵清远而轻柔的乐曲。 显然,酒筵已散,人人尽欢,目前已是尾声了。 屏风之内,不时传出阵阵淫笑和阵阵欢语。 楼下,屏风尽撤,一排锦墩罗列,中坐三个面貌奇丑的老妇,两旁有三名绝色少女,正在窃窃私语。 说是丑老妇,确是丑得吓人。 中间那位一头白发如银,满脸鸡皮皱纹,一双鹰目灼灼生光,勾鼻扁嘴,一双老鸡爪留着长指甲,右手握着一根长仅三尺的鸠首杖。 两测两人用黑巾包住一头灰发,双目精光四射,一个脸色黝黑,从左眼角挂下一条刀疤,直抵左嘴角,看去脸型扭曲,大嘴呲出一口獠牙。 一个脸色青灰泛紫,脸上长满一颗颗指头大的瘰疬,把脸型变得凹凸不平,像个麻风患者似。 两人手中各持着一把乌光闪闪的团扇儿。 三位少女正相反,美得教人屏住了呼吸,只觉欲火骤升,难挨难忍。 真是美!年纪都在十七八花般年华,粉面桃腮,水汪汪的大眼儿,勾魂摄魄的眼波儿,爱煞人的小嘴儿;喝!更有那令人百脉贲张的惹火身材儿。 三女一色巧样装,高梳宫髻,云鬓堆绿,宝石钗环翠满头,翠环儿一晃一晃;在那高贵的风华中,却令人感到妖媚之气袭人,确是令人不能自持,急欲拜倒在她们的玉罗裙下,死亦心甘。 三少女中,最美的是左边少女,可是她也有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在她美眸流盼,媚目传荡之际,偶或突然射出一阵令人浑身发冷的慑人寒芒。可是这种凌厉眼神,出现之时少之又少。 这些人是谁?且先交代交代。 十六年前,江湖突然出现一批神秘的女人,她们走遍江湖,结交武林中一些知名的字内恶魔及名门正派的高人也在其列。 其中为首的是三个老丑女人,一叫巫山怪姥;一叫天魔夫人,一叫地煞夫人。她三人之后随着一批美如天仙的少女和一个沿途照料起居的古怪老道婆。 她们遍历江湖,游说江湖朋友准备组成一个武林同盟。但她们说是说,并不太热心,只是在他们的佳处略为逗留,探讨些江湖秘闻奇事,即另趋他处。 由于她三人武功甚高,且见闻广博,宾主之间,相处甚欢。她们一无所求,自然不碍事。更受欢迎的是,她们手下一批女娃儿,一个个妖艳出众,媚态撩人,裙带儿极松。足令那些江湖朋友欲仙欲死。 她们对任何人无所需求,口头上赞你一声“大英雄”,还有美女随君留意,大开方便之门,不受欢迎才有鬼。 所以天魔地煞两夫人的名号,确是够响亮。 起初,那些英雄们鉴于从前百花教主以色易艺之戒,不无疑惧,可是久而久之疑心尽去,乐得和她们交往,如虫逐臭,如蚁附膻。 一些真正的英雄豪杰,起初也认为她们图谋不轨,暗中侦察不放,煞费苦心。久而久之,不见她们有何异谋,也就逐渐疏懒下来了。 目前是她们第十七年闯荡江湖的开始。可是这次却不是公开招摇而行,而是暗中而行、暗中飘荡,手下的美女全换了新人,其中最美最艳的是五位姐妹。 位于中间的老怪婆,就是巫山怪姥,脸上有刀疤的是天魔夫人,满脸麻风的是地煞夫人,她们的真名从没告诉过人。 三位少女从左起,最美那位排行第五,叫如烟,她二位叫如云,第三叫如霓,还有两位姐姐叫如雯、如霞,目前在楼上快活。 她们的排名是霞、雯、霓、云、烟。真正的姓名下文自有交代。 她们的年龄,约在十八至二十岁之间,聪明人不会问女孩的年龄,此地不提。 要分辨她们是谁不难,如霞的耳堕是红色,如雯则是大绿,如霓是金色,如云是玉色;如烟最美,她是耀目的晶钻。 霸海风云(第一部)四 逸云和如黑两人来晚了些,他俩飞越木栅,逃过巨獒耳目,幽灵似地越墙进入院中,躲在一株结实累累,枝叶繁茂的蟠桃树上,向四面张望,目光在亭中搜视。 不久,亭楼上出现一双男女身影,由扶梯上冉冉而下,走小径穿过花丛,在一座假山旁小亭中停下了,两人在椅上并排坐下。男的突然一伸腕,轻轻一带,女的嗯的一声,整个玉体坐在男的膝上,娇躯软绵绵地倒入男的怀中。 逸云和如黑已将男的看清,原来是昨晚所见的铁面判官庄廉。女的他们不认识,只看到大红宝石的耳坠儿,映着远处楼亭上的灯光,闪闪发光。 两男女的坐处,面向逸云和如黑隐身的蟠桃林,不过十来丈之遥,中间并无阻眼之物,看得极为真切。 女的挣扎着坐正,捉着铁面判官的左手,不准他蠢动,似嗔非嗔地轻语道:“庄爷,你刚才轻薄得还不够么?你再轻薄,我可恼了。” “宝贝儿,别吊胃口好不?亲亲,你行行好。”他右手一紧,将小腰儿贴身挽实,要挣开左手。 “不成!庄爷,我……嘻嘻,难受着哩。这里太近,要是让艾爷知道你对我大肆轻薄,不打破醋耀儿找你……” “哼!他是什么东西?他要是敢独占你,嘿嘿!铁面判官可是省油灯?好人,放开手,不然我呵你。” 说呵就呵,黑面一沉,毛茸茸的胡子往她怀中直拱。女的吃吃一笑,用手去推他的头面。铁面判官一看机不可失,左手只一探,竞由衣下探上酥胸,黑脸孔直往粉颊上凑。 女的嗲嗲娇唤,腻声腻气地喘息着不住娇呼道:“庄爷,你……你轻些,大爷……”她软倒在他怀中。 铁面判官手急眼快,食髓知味,像个饿了三天的乳婴,手口俱到。 树上的逸云倒没感觉,如黑这小伙子可火啦!他伸手摘下一个碗大蟠桃,便待打出。 “怎么了?兄弟。”逸云用传音入密之术叫住他,握住他的手,又说:“看不下就别看,亏你还是个英雄,这点耐性也没有,人家是甘心情愿的哩!好戏就上场了,你瞧,谁来了?” 他感到如黑心跳同擂鼓,小手微颤,只觉好笑,心说:“这位小兄弟不小了哩!”两人本是并坐在横枝上,所以如黑身上的变化他全部了然。 如黑被他握住持桃之手,确是浑身犹如电触。他一咬牙,挣脱右手,向逸云所指处看去。 楼上,追风剑客疾快地下了扶梯,向楼下六个女。人询问,天魔夫人向这儿一指,追风剑客突以轻功身法赶到。 亭中一双男女仍在纠缠,女的娇喘吁吁。她已将追风剑客下楼的情景看清,而铁面判官欲火攻心,端的饥渴交加,正忙于埋首酥胸,已忘却身外之事。 “庄爷,放手啊!我……我怕艾爷!万一被他……”她用手去推铁面判官的脑袋,一面拉衣掩胸。 “好人!怕什么?当年百花教主在世之时,我庄廉还不是和她穿一双靴子?一切有我哩,亲亲。”他干脆去拉她的罗带儿,毛手毛脚,气喘如牛。 “姓庄的,有你就没有我啦!上门欺人,你简直岂有此理!你把艾某人看成什么样的人物?” 铁面判官闻声一惊,呆住了。女的一跃而起,嘤咛一声竟是哭啦,敞著胸,挺着一双销魂荡魄的玉乳,叫了一声“艾爷!”扑到追风剑客身前,跌入他怀中,哭了个哀哀欲绝,悲切而万分动人,铁打金钢也难禁这一哭,妙极! 树上的逸云用传音入密之术,对郊黑道:“我知道天魔夫人报仇的计谋了,真够绝哩!” 如黑也用传音入密之术向他问道:“怎样绝法?” “美人计,挑起他们的火并。” 在这刹那间,天魔地煞两位夫人和三少女全向这儿赶。 铁面判官脸上狞恶已极,他口中却从容地说道:“艾兄请别误会,咱们用不着因此而伤了数十年交情。” 追风剑客还来不及答话,妞儿已尖号一声,挣脱追风剑客的搂抱,扑入刚到的天魔夫人怀中大哭道:“姥姥,我们离开这里吧!” “孩子,姥姥也知道这儿不可留了;一山不藏二虎,不能因为我们儿女之私,破坏他们的数十裁交情。霞儿,你还有话向艾爷交代么?” 霞儿掩上罗衫,无限哀怨地瞥了追风剑客一眼,悲声道:“霞儿看错了人,已无话可说了,走吧,姥姥。” 说走却义不走,瞥了铁面判官一眼,欲言又止,方幽幽一叹,道:“我们快下武昌吧。” “是啊!孩子。”姥姥扶住她,率众女缓缓退去。 两个蠢才本待平心静气相商,经霞儿这般一挑,全都妒火中烧。铁面判官认为霞儿还对追风剑客有情,到武昌不过是说给自己听听而已。追风剑却是怒火焚心,这还了得?你庄廉在我家作客,把我的禁脔咬上一口,还想全部吞掉哩!他凶睛怒突,蓦地吼道:“姓庄的,刚才你的话我全听得真切,咱们也用不着多费唇舌了,没话说,劳驾阁下小留舍下暂住,日后自有公道,让你知道有你还是有我!”说完,向天魔夫人追去,不到三五步,他倏然止步回身。 原来铁面判官一听要留下他,不由大怒,举目一看,四周站着一十六名彪形大汉,正虎视眈眈盯住他,每人的手,全按在刀把上。他冷哼一声,说道:“要留住庄某,岂不笑话?” 追风剑客闻声止步回身,阴森森地说道:“笑话多着哩!艾某如劝留不住两位夫人,阁下还有大笑话可听可瞧。嘿嘿!我劝你安静些,不然将埋骨此地。” 铁面判官大吼道:“姓艾的,你在说梦话么?” “姓艾的没睡着,你不信是么?” “凭什么?是他们吗?”铁面判官傲然向十六名大汉一指。 追风剑客狂傲地说道:“我艾如虹你能接下几招?” 铁面判官冷笑连连,又哼了两声,道:“可笑啊!可笑!想当年百花谷血战,我庄廉力拼那贱婢,独当一面,银花下掉了一条左腿。”他用手噗噗连响拍着左腿,其声沉闷,显然那是木造的假腿。又说:“至于阁下,你只配摇旗呐喊。别认为庄某腿不便,但要对付阁下,却是绰绰有余,你用得着吹大气?哈哈2” 追风剑客忍无可忍,一步步欺近,阴森森地说道:“姓庄的,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艾某念在你是个残废人,故尔一再相让,你却口出大言,艾某只好成全你了。” 两人正凝神运劲,步步欺近。蓦地人影乱闪,到了二庄主和酒肉和尚;后面还有一个白净面皮的中年人,那是铁面判官的徒弗,逍遥鬼晏常山;也就是第一次和酒肉和尚拦截绿衣剑客夫妇俩的人。那次酒肉和尚断了两根肋骨,逍遥鬼小腿丢掉一块皮肉。 三人飞也似的赶到,洒肉和尚远远地就脱口大叫道:“二位请略待,听贫僧一言。” 桃树上的逸云,突向如黑说:“这和尚大有见地,甚是精细,要让他到来排解,美人计将功亏一篑,我先要他的老命;这家伙既名酒肉和尚,绝非善类。” 他折下一段寸长小枝,等和尚和二庄主奔到,脱手飞出小枝,直贯入和尚的肋下,深入内腑了。 相距十余丈,小枝竟有如许威力,而且无声无息,确是惊人。如黑突然扳住他的肩膀,附耳说道:“大哥,好一手神技,你已练至以气克敌的境界了,高明着哩!” 逸云只感到如黑吐气如兰,但仍未在意,微笑道:“高明二字不敢当。看啊!狗咬狗了。” 洒肉和尚“嗯”了一声,身形骤止,后面的逍遥鬼恰好赶上,和尚晃了两晃,“咕咚”一声像倒了一截大木台,两腿蹬了两蹬,立时涅盘。 他右面是二庄主,逍遥鬼恰在左侧,大和尚向右一倒,所有的人全大吃一惊。 追风剑客大吼一声,转身纵到,双掌“上下交征”,向逍遥鬼攻去。他以为大和尚被逍遥鬼暗算了呢。 逍遥鬼莫名其妙,吃了一惊,向侧急闪。 “不要脸!有事冲我来。”铁面判官抢到,一掌按出,劲风虎虎,袭向追风剑客的背心。 “王八蛋!留下命来!”二庄主向逍遥鬼飞起一腿。 逍遥鬼一纵两丈,取出腰带上一把铁佛手,和一枝判官笔,将笔向铁面判官一扬,说道:“师父,接兵刃。” 声出笔飞,铁面判官一把捞住,舌绽春雷大喝道:“咱们闯,尔后再算。” “你想溜?哼!做梦。”二庄主掣下长剑,劈面截住了。 “老爷,接剑!”有人大喝,一把银芒闪烁的长剑飞到,迫风剑客伸手抄住,叱喝一声,一剑挥向逍遥鬼。 铁佛手一招“拂云荡荡”急封长剑,揉身而上。银芒飞射,追风剑客剑出如风,只见一团银花,将逍遥鬼裹在中间,左冲右突无法脱身。 另一面铁面判官气吞河岳,判官笔矫如游龙,只三五招之间,将二庄主边得不住后退。 四周人影疾射,刀光剑影纷向这儿赶来。而亭楼方面,三位丑老怪领着众女,徐徐出庄,远远地走了。 天魔夫人突向地煞夫人说道:“我们不必插手,庄贼前来接我们的大批人马,明晨可抵夔州让他们自相残杀,我们再收拾残局,芸儿。” 最美的如烟上前答道:“阿姨有事么?” “快换装,别让庄老贼死掉。” 如烟火速退下衣襟,在使女手中接过夜行衣,很快地穿上,接过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用丝条扎在背上,以黑巾包头,汗巾蒙面,回身向庄院一晃而没。 铁面判官师徒身陷重围,但他俩人功力确是不弱,追风,剑客心惧他们的子午问心钉霸道,尤其是笔芯之内,用机簧发出的连珠问心钉,号称江湖一绝,所以不敢放胆抢攻。铁面判官左足不便,但他那假脚出自名匠之手,进退纵跃倒无大碍。 激斗良久,附近的花草全都落花流水。这时已有三名大汉挺兵刃加入二庄主这一面,和铁面判官拉成平手。 而逍遥鬼却岌岌可危,浑身臭汗,手忙脚乱。铁面判官一看不对,突然大喝道:“不可恋战,咱们退!”判官笔荡开一处缺口,左手疾扬,响起三声惨号,他已扑到逍遥鬼身侧,喝声“打”,三枚子午问心钉飞射追风剑客上中下三路。 追风剑客怒火攻心,闪身避开中上两钉,磕飞下面一枚,左手大袖倏扬,三枚柳叶镖疾射铁面判官胸腹,欺身狂扑而上。 铁面判官闪镖还笔,刚攻出半招“魁星点元”,突觉一条黑影闪电似贴地射到。他赶忙向上一纵,判官笔向下一沉。 可是晚了半步,左腿突向下一震,“噗”一声响,判宫笔击中一头巨獒的脑袋,他也被巨獒一咬一扔之力,掼飞近丈。幸而被咬处是假腿,不然灾情惨重。 同时,忽听逍遥鬼一声惨叫,大吼一声大起,身后两名大汉被逍遥鬼铁佛手中所发的子午问心订击中,摇晃着倒下,而逍遥鬼被二庄主一剑点中右肩,铁佛手脱坠于地,惨叫著倒退。 铁面判官叫声“槽!”他想救人却力不从心,追风剑客己跟踪追到,眼睁睁看着二庄主加上一剑,结果逍遥鬼的性命。 他心中大急,怒吼一声,闪身飞掠二庄主,判官笔一伸,三枚子午问心钉由笔中射出。 二庄主骤不及防,“哎……”一声厉叫,扔剑倒地。 铁面判官也惊叫一声,右腿小腿肚一麻,又被另一头巨獒咬了一口,一撕一扔间,腿肚肉丢掉一大块。同时左肩一凉,银剑擦肩而过,差点儿右肩报废,但也血如泉涌。 他知道不走是不行了,大吼一声扔出一把子午问心钉开路,在惨叫声中向左侧拼全力奔去。 “老匹夫你想走?哼!”追风剑客忽哨一声,跟踪便追。 铁面判官一上围墙,百十枝强弩全由外面木栅架台上射来。他临危不乱,脚跟一挂墙头,全身向后便倒,挂在墙上再向旁一翻。 “铮”一声响,火花四溅,追风剑客一剑刺在他挂下之处,要没有那一翻之力,胸前定然开了个透明窟窿。 围墙和木栅之间,共有六丈距离,下面是狂嗥的巨獒,木栅上有弩手和骠悍大汉,想定势比登天还难,身旁还有追风剑客和众恶汉呢。 他避过一剑,翻上墙头,突觉木栅上黑影一晃,惨叫之声雷动,栅上人纷纷下坠,而下面的四条巨獒,一一狂叫着倒地。他知道来了助手,火速纵下围墙,在迫风剑客追上围墙之时,他已登上木栅,回头厉声道:“姓艾的,咱们明儿见。”一跃下地,不管助他脱险的究竟是谁,一溜烟逃命去了。 逸云和如黑刚由另一处越墙而出,逸云一把拉住如黑的小手,并一指刚晃身逝去的黑影说:“兄弟,咱们追,这解围人身手不凡,我们且看他是谁。” 如黑略一挣扎,但却又反而握紧他的虎掌,说声“走啊!”盯紧黑影便追。 逸云一面走,心说;“如黑弟皮肤青灰,难看已极,但却温润腻滑,真是怪事。” 不久,黑影回到天魔夫人一行人之问,和众人说了庄中经过,依然换了先前衣着:数十名老小女人迳奔江边。 逸云直待她们上船毕,方挽着如黑返回客店,进了房,点上灯,逸云鼓掌笑道:“美人计先行上场,下一着是驱虎吞狼;兄弟,咱们明天瞧热闹去。” 如黑似笑地说道:“大哥,明日咱们插手么?” “先袖手旁观,在没弄清天魔夫人的底细以前,咱们暂不插手。但我想,她们既然改变策略八成儿也会袖手旁观,不直接出面。” “那些小姐们美啊!大哥。” 逸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兄弟,你怎么了?看你也不是好色之徒,管他美是不美?” 如黑笑道:“我在说给你听哩。” 逸云也笑道:“废话!小不点的,想到哪儿去啦?大哥我顶天立地,还得闻江湖哩。夜己深了,快回房歇息,要不咱们联床夜话,你讨厌不?” 如黑啐了一声,突然穿窗走了。 第二天一早,逸云派人送信给甘龙,大意是说:目下情势突变,劫镖贼内哄,自顾不暇,速发武汉可保无虞。 甘龙只好依言下航,赶着发航武昌交镖去了。 画舫并未启行。午间下游驶来两艘大船,码头上乱哄哄地,出现了一大批劲装大汉。突然,码头上出现了行走不便的铁面判官庄廉,他接着这一批大汉,立时上船计议。 追风剑客在码头派有暗桩,忙将情景飞报庄中。 不久,两船上百十人各带兵刃,浩浩荡荡向艾家赶去。 他们走后不到一盏茶时分,一群凶神恶煞一涌而至,将守船人一一制住,用绳全给绑上,立刻割缆启航,将船驶往下游数里之处,纷纷纵落后面赶到的小艇。大船漂流不久,渐渐下沉,一到三峡第二关夔门之上白帝城下,撞在矗立江中的艳滪堆上,碎为齑粉。 逸云也冒充斯文,换穿了一袭青衫,戴上儒巾;那年头,这算是干犯国法;但他不在乎,谁管他们的闲事?其实也是如黑窜唆他穿的。他这一打扮起来,喝!神气极了,人如玉树临风,倜傥出群,乍看去,恍如子都重生,那高贵的风华,像是王府公侯之家的贵胄子弟。他手中轻摇一把折扇儿,绢面玉骨,扇坠儿是颗奇大的珍珠,金线流苏轻晃,踱着方步上了街;这折扇儿乃是如黑送给他的。 他身旁并走着小如黑,比他矮了一头,也是一袭青衫,摇着一把黑色折扇。哥儿俩走在一块不伦不类,美的更美,丑的更丑,真是造化弄人。 怪的是小如黑不但不感到惶恐,反而眉飞眼笑,傍得逸云紧紧地,泰然而行。 一个脸上莹洁如玉,一个面色青灰,却是一般儿打扮,怎不惹人触目?哥儿俩不管行人诧异的目光,神态自若出了大西门,缓缓向艾家走去。 距艾家还有三二里,码头上的凶悍大汉已经急步赶到,最前面是铁面判官庄廉,向艾家急赶去。 他们过去不久,一群老少村夫村妇也惭渐走近,每个人肋下都挟了个长条子布包。他们不向艾家走,就在庄前三里地树林中一散,向两侧隐去。 逸云轻声说道:“天魔夫人的爪牙们来了。” 如黑笑答道:“这是以毒攻毒,够狠呀!” “仇恨使人盲目,他们定有不共戴天之仇。” “情亦如此,爱与恨为害更烈。大哥,嫂子可美么?”如黑侧首凝视着他,神情紧张。 逸云困惑村夫村妇们的去向,没注意如黑的神情,信口说道:“嫂子?连我也不知是好是丑的。” 如黑急问道:“你订下了?” “又不是订货,别替我着急;我不需父母担心,我在找呢!爹妈不管我的事,我大弟倒是订了。” “我不信,十八岁的人没订婚。” “信不信由你,我自小练功,不能分心。兄弟,你呢?” “我?小着哩。” 逸云打趣他说道:“还小?也有十六岁了。哈哈!你要不讨个漂亮媳妇,兄弟,我恐怕将有一群小黑炭侄儿。” “呸!狗口里长不出象牙。”如黑笑孜孜地擂了他一拳。 这儿距府城相当远,地处山区,甚是偏僻,除了山谷之下有十来家零星农舍以外,不见人烟,密林茂草又多,谷中和沿山麓平原一带,全是已结穗的稻田。 两人在林中一面说笑,一面顺着大道缓缓前行。不久,艾家杀声震天,厉吼叱喝之声清晰可闻。 逸云摇头晃脑地说道:“相互拼杀皆为女也!惜哉!” 如黑也煞有介事地答道,“今日之事远因非为女祸;吾兄不思,鸟可乱道耶?” “俗云:十伤九为奸;虽不尽然,庶不远矣!” “吾兄谬论,深中俗夫遗毒,病入膏盲矣!” 正说问,对面庄中火焰冲天而起。逸云急道:“且走近些,看艾老贼怎样了。” 两人快步出林,藏身林缘向外瞧,相距里许,情景一一入目。只见庄前尸横遍地,兵刃交击之声刺耳,庄中各处火舌冲天而起。庄前,追风剑客和铁面判官正在作生死相拼;另外还有十来对高手,正在打得惨烈万分。 山谷两侧,隐约可见有人正利用草木掩住形迹,徐徐向庄中移动。 逸云突然惊叫道:“庄中妇孺甚多,兄弟,咱俩赶先一步,或许可以救人。” 如黑忙拉住他说道:“不可妄动,咱们犯不着开罪这些凶人,让他们算账去。夔州人提起艾家的人,谁不咬牙切齿?咱们犯不着救他们。” 逸云只好停步,不住摇头叹息。 将近半个时辰,大火益炽,杀声渐微,怪的是没有任何村民前来救火,这可看出追风剑客的为人。 蓦地里,由府城方向奔来七八十名凶悍大汉,直扑向斗场,那是奉命沉船而返的一群大汉。 又是一场混战,艾家的恶贼们扭回了劣势,双方死伤沈籍,又半个时辰过去,活着的大概不到四十人。凡是由庄中向外逃命的人,一窜入草木中,便落入天魔夫人党羽之手,可能活命的机会微乎其微。 追风剑客和铁面判官身形迟滞,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庄前仅有另三对高手,在舍死忘生拼搏。 突然,庄前出现巫山怪姥和天魔地煞两夫人,更有那最美的如烟姑娘。 激斗双方的人,全都大感意外。只听如烟姑娘冷然发话道,“诸位可以停手了,我们等得太久啦!” 众人已到了生死关头,谁也不听。巫山怪姥鸠首杖一挥,白影倏动,如烟已闪电似掠出。 她玉手数张,抢入追风剑客这一对中,左手一掌拍飞判官笔,反手捞住铁面判官的手腕,只一扔,“叭哒”一声,铁面判官跌了个仰面朝天,立时力竭瘫痪。 同一瞬间,她的右手亦伸到追风剑客肋下。铁面判官田地,追风剑客也倒了。 地煞夫人发出一声尖啸,蓦地四面八方涌出数十名村夫村妇。这一群生力军一到,势如群狮出柙,见人就杀,每个人都有相当高的造诣,拥入庄中去了。 天魔夫人抢出,举手投足之间?即将另三对一一用掌击倒,四个人聚在一块。如烟将两个半死人一手一个挟在肋下,四人向林疾射,恰在逸云俩人隐身处不远,停在两株巨树下。 大白天,而且天魔夫人等四人,大概恐怕有人突然闯至,向四周戒备,所以逸云和如黑不能现身听她们说些什么;相距不足二十丈,语音又小,只能目睹,却不能听清。 地煞夫人将两名凶寇倚坐在树根下,解开他们的穴道。半晌,两人疲弱地转醒,用无神的双目,惑然地注视着地煞夫人和如烟姑娘。 如烟的秀目中,已消失了往昔的温柔而冶荡的媚光,代之而起的,却是利如锋刃的冷电寒芒;地煞夫人本来就够难看,这时更丑恶得唬人。两贼愈看愈心惊,全都激灵灵打冷战。 “恶贼,你们认得本夫人么?”地煞夫人用冷似寒冰的声音问,似乎浑身在微微抖动。 两贼同声答道:“地煞夫人,江湖谁不知道?” 地煞夫人阴阴一笑,一指如烟,又道:“她是我的女儿,姓方,十八岁了。恶碱,你们再仔细看看,她像谁?十八年前的事,你们不会忘了的吧?” 两贼骇然一惊,打量如烟半晌。地煞夫人的声音又起:“庄廉,你的左腿也断了十八年,怎不记得了?不是被我用银花打断的么?怎会忘……” 两贼浑身一震,脸色死灰,双手后伸支住上体,臀部着地向后倒退,额上豆大汗珠滚滚而下,日中神色惊怖已极,如见鬼魅。铁面判官骇极而叫道:“你……你……是百……”活未完,两缕劲风锐啸,射向两贼颔下结喉穴。 两贼向后急倒,着地向侧疾翻,正想蹿走。香风一荡,他们突觉背心上踩上一只莲足,沉重有如一千个泰山。同时,脑后哑穴一麻,做声不得。 踏住他们的正是地煞夫人和如烟,莲足一放一挑,两贼翻了身,铁弓鞋不偏不倚,踩在他们的丹田上。他们只能鼓着一双死鱼眼,脸上恐怖万状。地煞夫人阴森森地说道:“十八年,好长啊!六千多个白昼与黑夜,黄昏与黎明,你们能想到我母女是怎样活下去的?绝谷深宫里那些冤死的鬼魂,看了你们活得好好地,怎能暝目哪!” 她泪如泉涌,几乎语不成声,银牙一挫,又道:“天道好还,报应不爽;你纠合江湖恶寇杀我二十名姐妹,我夫洞腹穿心,你们可想到这一天么?听!烈火飞腾,大厦已倾,将没有一个活人逃出,你们的罪,将以血来抵偿,我要将你们剖腹挖心,方消我心头十八年忍辱偷生求全之惧,杀夫毁家之仇必须以血相酬……” 巫山怪姥说道:“英儿,别说了,夔州府的官役们快来啦。” 地煞夫人应声是,又向两贼道:“巫山怪姥她老人家,你们不知是谁吧?她就是先夫的师父呀。” 母女俩抖开两床布幔,点上两贼晕穴,裹成一团背上。天魔夫人发出一声尖啸,招呼众人撤走。 不久,一个老道婆带着四名村妇赶到,说道:“一扫而光,第一场功德十分圆满,还有事情么?” 天魔地煞两夫人齐声说:“师父,我们走吧!两个贼子全被活擒。” “我们走!”老道婆说完,领四村妇先走了。 所有的人撤完,夔州府的吏役们还在五六里外。逸云直待众人去远,方和如黑扑奔夔州。路上,逸云说道:“这些人的仇仇怨怨,内情真不简单。巫山怪姥这人,兄弟,你可曾听人道及么?” “家父确曾道及,约在三十年前,三峡水道极不平靖,上航的船只,夜间多遭劫掠一空。后来就出了这位自称巫山怪姥的人,把三峡中潜伏的贼子贼孙全赶跑了,水道方行平靖。她出现三峡为时极暂,仅有三年时间,尔后不知所终,想不到她会与这一群女人走在一伙。” “听地煞夫人的口气,巫山怪姥之徒,即是地煞夫人之夫,是被这两个凶贼所害,所以有此冤冤相报之事。” “所以我阻止你不可干预,是是非非,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如不是侠义善良之人,咱们用不着打抱不平啊!” “她们做得太绝了些,咱们不管,难道其他的人不管么?且跟她们一程再说。” “不!我们这就往河南一走。”如黑说得极为坚决。 “你急着回家了么?” “这倒不是,那些女人全不是好道路,我怕你……”他突然住口,将面偏开。 “兄弟,你把我看扁啦!依你,咱们明日东下。” 夔州府为了艾家三百零六具男女老幼尸体之事,闹得乌姻瘴气,所有的来往船只全被封锁,知府大人全力缉凶,他这顶乌纱帽砸定啦! 一连三天,凶手并无蛛丝马迹可寻,据眼线所得消息称,凶手来自武昌府,他们的船只,已撞碎在艳滪堆云云。 第四天水陆行旅解禁,画肪一早便启航东下。逸云和如黑,也另搭一艘客船,直放武昌。 盛夏水满,船只下航速度奇快。三峡夜间禁航,白天航行异常辛苦,乘船的旅客,莫不提心吊胆,胆小的人友根本不敢出舱。 如黑在这一带玩了近月,算是识途老马,他拖逸云坐在船首,指指点点意兴飞扬。从艳滪大旋涡进入夔门,这是三峡中最险的瞿塘峡,也是最短的一峡,全长不到二十里,可是却令人惊心动魄,过了瞿搪峡最东的鬼门关铁滩,进入了巫峡,方稍为好些。 沿江的峡和滩,究竟不知有多少。过巫山,经金盔银甲峡,再往下便到了巫山十二峰;沿途前后不见江,壁立千仞,端的不愧天下之奇。 画航速度奇快,一过白帝城下游风箱峡,便已不见形影;而逸云所乘的客船,却比画舫慢得多。 当薄暮时分,船抵归州;水涨峡险,舟子不敢冒险快航,只好在归州过夜。画舫末泊归州,可能已抵宜昌了。 翌晨继续东下,船轻水急,一泻而下;未牌左右船抵宜昌,靠在南关码头,客人忙着上下,船老大说是要等晚间才可向下发航。逸云对如黑道:“兄弟,宜昌可有什么名胜逛么?” 这时,两人正在舱面相并而立。如黑笑道:“怎么没有?什么郭璞台,三游洞,庵诗庙……” “咦!”逸云突然向侧惊呼。 如黑并末在意,还道逸云对这些古人不感兴趣,续说:“别认为这小山城没什么了不起哩!它是……”他突然顿住了,向逸云眺望处看去。 右方江心问,一艘小帆船逆水而上,舱面,一个一身火红劲装的少女,正忧形于色向上游张望;看小船急急上航,大约是驶向南津关。逸云的目光,正落在那红衣少女身上。 如黑小嘴一噘,突用肩一撞逸云的臂膀,不悦地说道:“大哥,被狐狸迷住了么?你……你也不是好人。” “别胡说!”逸云剑眉紧锁,突然亮声叫道:“三姐!” 红衣女蓦地转首,看到码头边站在舱面上的两个书生,相距三五十丈,她不知就是逸云,但声音却是她不可能忘的逸云,便将手向后一挥,小帆一落,船速骤减,她仍向这儿瞧。 “三姐,有事么?我是逸云。”他向她招手。 小船向码头急驶,相距十来丈,甘凤急声唤:“云弟,果然是你。” 两船相距丈余,她正想作势纵来。逸云摇手叫道:“三姐,别忙!让我下船。” 小船一靠,逸云一拉如黑的小手,跳下小艇,对甘凤沉声说道:“离开这儿,到僻静处说去,镖丢了么?” 小船一面往下游漂,甘凤抢过去扑入他怀中。逸云抱住她,说道:“先坐下,告诉我一切经过。” 两人对面坐下,如黑紧傍着逸云坐,用那亮晶晶而饱含敌意的目光,向甘凤不住打量。 逸云为两人引见道:“如黑弟,这位是我的好邻居,鸿安镖局老东主的千金……” 如黑不友好地接口道:“我知道,叫美红线甘凤。” 逸云并不在意,仍说:“三姐,这位是小弟结交的拜弟……” “许如黑,言午许,如黑的如,如黑的黑。”如黑仍是没好气地答。 甘凤看不清如黑脸上的表情,碍于逸云脸面,只好和他略一点头,说道:“原米是许相公。云弟,怎没听你说起有一位拜弟呢?” “我们是打出来的交情,在夔州府结交的兄弟。”如黑冷冷地说。 逸云心中略感意外,这位兄弟怎么竞对甘凤似含敌意的?但他无暇追问,说道:“三姐,锦在哪儿丢的?” “悔不听你的嘱咐,船一到宜昌,满以为已险境,沈老鬼反对另以小船放暗镖,大哥也认为这段水面平靖……” 逸云摇头道:“天!三峡水急峡险,江湖朋友不会下手,平靖之处才是动手的好地方。你们唉!” “船一过虎牙山,便发觉有船盯住我们,该死的是并未在意,等到发觉不妙已经晚了。午夜到了枝江江面,船突然开始打旋、倾斜,只一眨眼间,船即下沉。就这样,红货莫名其妙地失了踪。那时江面船只甚多,有人帮我们救人,二哥在水中看到货船被人用利刃割破一个大洞,十二包红货已经不翼而飞。” “一点消息都没有么?” “没有,目前只好暂留枝江踩探,我准备到昆明将叔父请来,一方面想找你商量,不想果然天从人愿,找到了你。” “回昆明怎来得及?” “先赔镖,然后再往踩探;湖广地面我们不太熟,该我们倒霉。悔不听你的话,以致倾家荡产。唉!” 逸云沉吟半响,突向目光灼灼的如黑问道:“兄弟,这一带的水路朋友你熟么?” “我?哼!谁也不熟,别忘了我是来玩的。但听人说,这一带的水上黑道人物,倒有个什么荆州三龙三兄弟。” “他们的窑子在何处?”逸云一面说,目光向后艄一扫。 “不在枝江,在荆州对岸太平口镇。” “兔子不吃窝边草;咱们先找他们试试。” 甘凤说道:“大哥和沈老镖头已经前往太平口下过拜贴,但他们一问三不知,推得干干净净了。” 如黑说道:“下拜帖能将事办好,绿林朋友们早该洗手了。” “三姐,将我的行囊取来,我和你先到枝江。如黑弟,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如黑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上天,我也跟着你,少说废话。” “谢谢你,兄弟。”逸云去拍如黑的肩膀。如黑先是一闪,却又乖乖地让他轻拍。 甘凤命后舶的船夫转向上驶,靠上客船,逸云和如黑上了船,不久各提了一个大包裹放入小船中,小船快如流矢,向枝江放去。 三人仍在舱面坐了,甘风对逸云含情脉脉地注视,小如黑不住向她翻白眼。 姑娘幽幽地说道:“云弟,你瞒得我好苦。” “三姐,别见怪,一切请包涵。” 如黑问道:“大哥,你瞒了她什么?” 甘姑娘向如黑善意地笑笑,向逸云白了一眼,说道:“你这位大哥坏着哩!从小我们一块儿长大,他处处表现得像个懦夫,却不知他原是身怀绝艺的高人;要不是这次拖他走在一道,还被他瞒在鼓里呢!” 如黑笑着说道:“大智若愚,值得喝彩。” “不害羞么?兄弟。”逸云对他笑,又道:“你这一身俊功夫,并不见比我差,却穿上儒衫假充斯文。你是说,伤也是大智若愚?大有自捧之嫌。” 如黑笑笑又道:“我这丑八戒,只配穿这身儒衫。” 逸云也笑道:“兄弟,你把读书人骂惨了。” 小船突然一晃,逸云蓦地站起,双足一分,船身一震,蓦地前冲十余丈。逸云转头向后艄沉声说道:“朋友,你最好安静些,这条小江水在我眼中,像是一条小水沟,要做手脚你是做梦。” 后艄有两个操舟大汉,突然向下一缩,人影不见。 “好小子,溜啦!”逸云叫。小船突以奇疾的速度向前飞射,似若破空飞去,直驶出百十丈外去了。 如黑脱口叹道:“大哥,好俊的以气驭舟术!” 甘凤惊得目定口果,骇然向逸云痴望。 江心现出两个人头,那是两个舟子。逸云亮声儿叫道:“朋友,你来不及拔塞子,活舱毫无用处。我不为难你们,回去告诉荆州三龙,咱们将专诚往拜。” 逸云走向后艄,亲自把舵。如黑和甘姑娘同时跟到,姑娘惊奇地问道:“云弟,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荆州三龙的爪牙?” “很简单,如黑一说出荆州三龙的名号,我用眼角余光留意他们的神色,以天听之术听他们说了两个字:灭口!所以他们第一着扯帆转舵要翻舟时,我便先发制人;但没料到他们溜得那么快。要不信,你可到舱中瞧瞧,准是有两个活门放水的活舱。” “那……我们抓一个来问问。” “不用了,准是荆州三龙干的好事,我们赶在前面,先拜望他们,还伯他们不放手么?” “失镖已经三天,别让他们……” 如黑说道:“不要紧,江湖规矩他们怎能不顾?在一月之内,红货没人敢动。” “不一定,兄弟,你知道红货是什么?九叶灵芝哩!咱们得赶快些,休教他们运走了。” 小舟去势奇急,越过荆门虎牙二山,急放枝江而去。 太平口,在荆州对岸。那时,这小镇不大,有渡船往来,倒也相当繁华。 当夜,一艘轻舟靠了岸。船首的逸云突用肩转触如黑,向对岸隐隐船火一指,说道:“瞧!她们也在这儿。” 荆州那面,一股画舫静静地泊在岸边,正是天魔夫人的画舫。 如黑悻悻地说道:“哼!希望她们与这事无关。” “兄弟,你似乎不满意她们的所为。” “也可以这般说。”如黑又轻哼一声。 船一靠岸,径奔镇南。镇南有一条大道,向南可到青山镇。这一带并不全是平原,岗阜起伏,茂林修竹比比皆是,村落星罗棋布。 不久,沈老镖师在前引路,依次是甘家兄弟和五名镖师。甘凤随着逸云、如黑,在后飘逸地跟上。十一个人闷声疾走,凉风习习,星光满天,正好赶路。 所有的人全是玄色劲装,背剑挂囊;甘姑娘仍是一身火红,逸云、如黑则依然是一袭青衫。 正走间,前面现出两个身穿灰色直裰,灰色紧身裤,足下是多耳麻鞋,脑袋光光扛着一把方便铲的走方和尚,正踉踉跄跄向前行,酒气冲天;显然是两个不守清规的佛门混蛋。 沈老镖头领着众人,正欲由一侧超越两僧而过。突然,两僧左右一分,方便铲左右一拦,一个和尚蓦地虎吼道,“好没规矩!大和尚还没走,抢什么先?敢情是追魂么?乖乖的在后面跟着了。” 一行人全站住了。沈老镖师大概钉子碰多了,修养倒是好了不少,他泰然地说道:“大师父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等有急事在身,请借光让我等先走一步。” 另一个大和尚叫道:“废话!我花和尚一宏岂是随便让人借光的?”说着说着,连打酒呃。 所有的膘师和甘龙三兄妹,全都骇然变色,情不自禁退了一步,如见鬼魅。 “还有我恶蜂憎悟本,也是个不善主儿。呃呃!要不服气嘛!呃……可以试试。呃!” 两个和尚不住打酒呃,转身拖着方便铲,摇摇晃晃向前踉跄走了。 逸云目光锐利,黑夜间可以明察秋毫,已看清那花和尚有五六十岁年纪,但红光满面,皱纹不多,看去还不超过三十岁。恶蜂僧倒是年青,也在三十岁左右。两条身躯伟岸,高八尺、像两条大牯牛;人虽醉了,可是语声中气十足,显然内力极佳。 甘龙兄弟倒抽一口凉气,呆在一旁动弹不得。 如黑大概知道两僧的来历,他拉着逸云轻声说道:“大哥,该我们出面了。”说完,泰然举步。 “许兄弟,万万动不得。”甘凤突将两人拦住。 逸云向甘龙迷惑地问道:“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两和尚已经走远,甘龙压低声音说道;“那花和尚横行江湖四十年,乃是天下知名的恶僧;据说武当的掌门追魂三剑玄同道长,也输给这和尚一掌。为人心狠手辣,酒色财气门门皆精,是个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人物。那恶蜂僧乃是少林晚辈中的色中饿鬼,也是个难惹的主儿。看去向两个贼和尚定也是赴荆州三龙庄上去的,咱们今晚……唉!看来这镖是赔定了。” “哦!那就非要小弟出手不可了。”逸云说完,将青衫下摆向上一抄,掖在内里腰帕上。 甘凤急叫道:“云弟,不可!那恶和尚千万惹不得。” “你走开些!”如黑对她没好气地说,并也将衣袂掖好。一路上,甘凤老往逸云身侧靠,恨不得偎在他怀中才如意,可把如黑看得眼中直冒火,恨不得一掌把她捆个乌天暗地,所以对她说话十分不礼貌。接着他又说道:“年初我在河南宝丰,就和花和尚打了一架,如此而已,怕什么呢?” 逸云问道:“黑弟,你胜了么?” “他内力浑厚些,可是无奈我何。”如黑答。 逸云向甘龙说道:“大哥请和诸位躲在一旁旁观,待我和如黑弟会他们一会。走!” 他挽着如黑的小手,大踏步急赶,口中喝道:“酒色财气四堵墙,多少贤人在中央;劝君遁出四墙外,胜似名山苦参掸。呔!和尚慢走!” “哪个王八龟孙叫我佛爷?呢……活得不耐烦了!呃呃……佛爷就超度你也未尝不可。”花和尚踉跄转身,醚着醉眼叫。 如黑枪前两步,嘻一声轻笑,尖声叫道:“贼和尚,可记得小黑爷么?宝丰别后,你竟来曾涅盘,“妙哉!咱们再斗斗。” 花和尚定睛一看,不由气往上冲,大吼道:“原来是你这小黑鬼,那次你跑得真快!嘿嘿!这次佛爷要让你跑了,还叫什么花和尚?”他将方便铲往坚硬的路面一插,没入两尺有奇,偌大的铲头,轻轻地贯入泥中。他跨前三步,又叫道:“黑小子,来来来,佛爷要挖你的心肝下酒。” 如黑欺身枪入,兰花指疾如闪电,放手枪攻。 花和尚屹立如山,一双蒲掌四面乱摸,不理那万千指影,他要捕捉如黑的身躯。 如黑知道利害,这贼和尚浑身坚逾精钢,小指儿戳在他身上,不但不起作用,反而有一股奇大的反震潜力,震得指儿隐隐生疼。他大概吃过小苦头,不敢攻和尚的上盘,像一条魅影,展开奇奥的身法,八方游走,专找空隙攻和尚身后命肾两门。 和尚身躯庞大,但十分灵活,双掌荡起阵阵罡风,迫得如黑近身不得,三丈内飞沙走石,声势唬人。 一旁的恶蜂僧看同伴占尽上风,他也感到手痒,“笃”一声将方便铲插在路旁,点手儿向逸云叫道:“小子,你也来,佛爷打发你上路。” 逸云看如黑一时尚可支持,便慢步背手上前,呵呵笑道:“呵呵!和尚,你是少林的小辈,百步神拳你不会,降龙伏虎掌大概也不行,你打发谁上路?呵呵!” “小辈,你看这是什么?”左手一圈,兜心一拳捣出。 拳风锐啸,宜拖八尺外的逸云,潜劲排山倒海似地涌出,声势骇人。 逸云举左手一摆,拳风立时飞散;他又笑道:“呵呵!差得远哩。和尚,百步神拳带有拳风你只有三成火候,还得苦练。看我的。” 他声出人大踏步枪进,仲手便抓。恶蜂僧吃了一惊,搓身后撤,大吼一声,呼呼呼连环捣出三拳。 逸云根本不理他的凛凛拳风,突然一闪而进,左手“现龙”并向上一托,大和尚的拳向上一扬;右子“饥鹰搏免”兜头便抓。大和尚头一偏,双拳没撤回,使向右一闪。 逸云一声轻笑,右手一落—翻,疾逾电闪,恰好扣住大和尚的左肘曲池,猛地向路旁一扔,说道:“抄家伙上,你的拳脚太糟,怎么个练法的?少林竟让这种货色在外现眼,邪门!” 其实恶蜂僧阴确了得,百步神拳在丈内可以碎石开碑,不然怎敢在外作恶?可是他遇上逸云这不怕内家气功打击的旷世奇才,伽蓝禅功还没反震他呢。 恶蜂僧曲池穴被制,庞大的身躯“砰”一声掼倒路旁,恰近方便铲,却不敢扑上,横眉竖目吼道:“小子,你敢通名么?” “和尚,你听了,区区姓华,叫逸云。像你这种不守清规,恶名昭彩的少林败类,华某该将你废去武功,替贵掌门苦行大师清理门户。但区区与贵派尚有些小交情,目下不想出手惩戒你,日后区区必将至嵩山一谒贵掌门,由贵派自行处理。你,给我快滚!”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辈,咱们后会有期。”恶蜂僧拖着方便铲,交代了场面话,恶狠狠地走了。 另一面恶斗方酣,小如黑只剩下一丝淡淡青影,在罡风怒号沙石纷飞中,不时攻出一两记力可排山的奇奥掌力。可是花和尚置之不理,见影打影,无影打形,从容不边运掌,每攻一招,罡风必荡出五六丈外,路旁小树,全被连根拔起,端的骇人所闻,风雷俱起。 逸云看了半晌,心中一震,暗说:“这和尚掌出如山,力及五六丈外,罡风啸声略带梵呗之声,掌势也与师父所传的‘梵音掌’大是相同。唔!难道说,他是师叔朗月和尚恒非的门人么?” 他愈看愈像,不由心中狂跳,总算找到师叔的线索啦,便朗声叫道:“黑弟,请退下,待我会他。” 如黑正苦内力不如人,无法伤得和尚,正欲拔出家传宝剑,与和尚拼兵刃,闻声一跃退出战圈。他感到奇怪,逸云的话,他无法不听,这是一种难以言宣的感情,连他自己也弄不清其中因果。在家之时,他连父母和祖父的话,也从没这样柔顺过哩。 花和尚怎肯让如黑脱身?三五十招竟未将小伙子收拾下,他已无名火起,大吼一声,凌空扑到,双掌连环拍出,立下杀手;掌风隐挟风雷,也像九天梵音乍起,只是不够清楚,并无令人惊然心慑的作用而已。 逸云心中一惊,清啸一声,一闪即至,拦在如黑身前,左掌向侧一带,将劲急绝伦的罡风向旁一引,右掌一翻,一掌飞出,直拍花和尚左肩。 花和尚左掌向下一沉,双掌接实。 “嘭”一声巨响,接着“轰”一声大震,沙石纷飞,人彤飞腾。“嘭”是双掌接实所发的巨响;“轰”却是被逸云引开的撼山掌力,将路旁轰出一个三尺圆径,深有近尺的大洞,沙石激射声势骇人听闻。 逸云双肩微晃,屹立原地不动。花和尚像被罡风所扫,凌空倒飞丈外,沉身落地,又路舱退了两步。 “秃驴!你好歹毒的心肠,从背后下煞手;哼!也接我一掌!”逸云声出人动,快逾电光石火,抢近一掌扔出。掌出无声无影,看似毫无力道。 花和尚识货,塌肩闪开,左掌“拂云扫雾”引开正面,右掌恍若开山巨斧,劈出一招“吴刚伐桂”。 逸云右切左扫,揉身扑进,右手一圈一拂,掌影疾似惊雷,由和尚胸前向上反扫。 和尚呵了一惊,那似若温热,而又直透经脉的掌劲,竟然透过护身真气,似若震裂肌肤的指力,像要滚入心脾,他怎能不惊?大吼一声,飞退两丈。 “不要走!接着。”声出掌到,逸云已如影附形追到,一掌斜拍,左手五指箕张,伸手便抓去。 花和尚左闪右避,化招出招,只眨眼间,便挡了五招,迟了三丈余,额上沁出汗珠。他一掌拍出,横飘丈余,并出声大喝:“娃娃,住手!你是何人门下?四十年来你是第一个禁得起佛爷一击之人。”这家伙还充门面呢。 逸云背着手,剑眉一轩,撇开话题,反问道:“朗月大—师是尊驾何人?说!休得自误。” 花和尚骇然变色,迟了四五步,张口结舌地说道:“阁下问此则甚?你……你是何人?” 逸云双掌一分,突然左上右下一推一按,掌风带起殷殷风雷中有九天梵音乍响,恍若万千僧侣同声合唱,令人闻之浑身一震,脑中空明,却又浑身无力。 “梵音掌!你……你是……龙……”花和尚脱口惊叫。 突然,从太平口方向,树林转角处,现出十六盏纱灯,排成两行冉冉而来;中间有暖轿十二乘,并有十数个身披银纱的女人身影,正向这儿急走,速度甚快,转瞬即至。 花和尚只说出一个龙字,突向道旁矮林中一闪而没。 “哪儿走!”逸云大喝一声,腾身掠出。岂知花和尚奸似鬼,人一落下矮林,突然向后又飞,再向左一闪,便回到路中,方便铲也不要了,向十六盏宫灯处急射。 如黑晃身欺近,向贼秃背心就是一掌,同时暴喝道:“贼秃休走!” 花和尚猛地向后扔出一掌,把如黑震得飞退八尺,灰影一闪,向纱灯闪耀处掠去。 逸云末料到贼秃使奸,走过了头,突然半空中向下一沉,向左一旋,硬将身影扭转,手足一振,向贼秃追去。 冉冉而来的人群,已发觉这儿有高手印证,灰影一到,前面三乘暖轿射出三条灰影,乃是巫山怪姥,和天魔地煞两夫人,向疾射而到的花和尚迎去。 十六盏宫灯向两侧一分,轿群四散,幽香四射,宫装美女纷由轿中掠出。 “来得正好!”花和尚大吼,双掌一分,“嘭”一声巨震,巫山怪姥和天魔地煞二夫人,被震得三面一分。 花和尚身形一窒,略一怔神,身后逸云行将扑到,他向女人堆中一钻,在一阵娇呼之中,隐入矮林中不见。 逸云可不能排开众女追赶,只好颓然止步。 巫山怪姥和二位夫人,震得气血翻腾,几乎受伤,惊得脸上难看已极。逸云一到,最后一乘暖轿中,射到一位老道婆,她怒啸一声,向刚定下身形的逸云扑到,鸟爪似的双手左右箕张,凌空下扑。 如黑恰好赶到,他冷哼一声,漆黑的小手一振,喝声“慢来!”十道锐啸着的劲风,书然射出。 老道婆似乎一惊,大袖突向前一振,“叭叭”两声脆响,两股排山倒海似的罡风向前一涌,人亦向侧一飘。 在指风丝丝中,逸云一拉如黑的手肘,说道:“是她们,我们走!”走字一出,两人已快如流星划空,一闪即逝。 这不过是眨眼间事,等十六名手执宫灯的少女四面形成合围,另八名千娇百媚的宫装少女掠到,已不见了逸云和如黑的踪影了。 老道婆几乎被指风射中,心中暗惊,怔在一旁。 “师父,你老人家可好?”天魔地煞夫人同声惊问,纵至老道婆身畔。老道婆神色一凛,沉声说道:“这象是‘朝元真气’,扫云山庄的绝学;有武林三杰与我们为敌,孩子,咱们前途茫茫。” 地煞夫人仰天长叹,悲声道:“师父,英儿好命苦,我……我……” 天魔夫人接口道:“师父,这后来的两个少年,乃是追逐一名和尚而来,并非与我们作对。师妹,千万不可灰心。” 老道婆沉吟半响,寿眉一轩,说道:“事到头来不能畏首畏尾,我们又不惹他们,万一找上门来,说不得只好一拼。孩子,你们可看清他们的面目么?” “黑夜之间,变起仓卒,无法辨清。” 巫山怪姥却说道:“那和尚却像是传闻中的花和尚一宏,能一举震退我三人的人,恐怕只有他能办到。” “那酒色和尚不打紧,我们可以将他收服,管叫他甘为我们效力。我们走!”老道婆说完,转身招呼轿子。 片刻,十六名少女持灯分两行冉冉向南而去;二十四名健壮英俊的精装大汉,抬起十二顶暖轿急步走了。 逸云与如黑携手隐去,远出三五里方行折回。矮林中,甘龙等九人只觉心胆俱寒,这片刻的武林罕见,石破天惊的拼搏,令他们倒抽一口凉气,暗叫侥幸不已。 他们距天魔夫人谈论之处,约有数十丈距离,听不清她们所论何事,目送她们经过隐身之处消失在南端,方相继走出道中,眼看花和尚掌力所击的大坑,全都毛骨嵩然。 正惊惶问,逸云和如黑已经到了。逸云正色道:“龙哥,刚才那两个贼秃,和刚才经过的一群女人,可能是前往荆州三龙巢穴的狐犬。今晚,咱们用不着一举暗入,干脆明晨公然再次投帖,先由我和如黑弟走一道。” 甘凤说道:“云弟,我也跟你一道去。” 如黑晶亮的眸子一瞪,冷冷地说道:“三姐,你不放心我们?多一个人,碍手碍脚,又不是明斗,用不着多人前往。” “如黑弟,相信把风阻道之事,我甘凤还派得上用场吧?云弟,是么?”甘凤急了,她看样子是非去不可啦。 如黑小手一叉腰,语声仍冷冷地说道:“要不我和三姐半弧形的护村河,向南婉蜒而下。村后,有一道围绕着接连护村河的矮木栅围墙,墙内十余丈是一片新绿的草地,以内才是楼房。 村前有一道小小吊桥,搭在七八丈宽的小河上。河的内岸,是一段七八丈宽的草地,草地后是一片宽有三丈的一圈荆棘丛。再往里;是三合泥打平的晒谷场,十分宽阔,其实就是练武场。再往后,就是房舍了。 这就是荆州三龙的巢穴,平时,大家都叫他们郑大员外,郑二郑三员外。老大叫郑龙,老二郑虎,老三郑彪。他们在本地有上千亩肥沃的田地,在水上有三四十艘大船,明里是殷实的庄稼人,暗地里却是干水上黑买卖无恶不作的黑道中人。庄中来往的客人,全是晚上造访的稀客,白天里,村中子弟种田种得蛮像回事。 所以邻村父老子弟们,都不知道年届花甲的三位员外,有三个人见人怕的绰号。江湖人却一问即知,他们是混江龙郑龙;秃头龙郑虎,因为他是秃子;孽龙郑彪,这家伙犹其恶毒,所以叫孽龙。三兄弟合称荆州三龙,名号确是响亮,坏事做尽,无所不为。 十八年前,孽龙郑彪在白石江畔,被百花教主识破行藏,被她用独门手法点伤了足阳明胃经,整个右半身麻木不仁,已成了个半死人。 混江龙大概早就得到消息,知道天魔夫人一行订于今晚到达,所以在岔路口专诚相待,接待人打躬作揖往里请。 逸云一拉如黑,由山岗下矮林中扑奔村后。 到了木栅旁,己听到狗吠之声此起被落,逸云说道:“讨厌!这些狗。” 如黑说道:“不妨,狗是在村外警戒用的猎犬,村中楼房甚高,不碍事。” 逸云打趣他说道:“你身上的衣香,也是讨厌。” “不许胡扯。”他推了逸云一把。 “好,不胡扯。你瞧,木栅后那片草坪,准有玩意,” “那是陷坑,串地锦,更有卧弓伏弩,但岂奈你我何?” “我先过去,听招呼再过来。”逸云说完,突然飞掠而出,一超过木栅,不点棚顶,竟用脚在下沉的瞬间,一登栅腰,身形平射而出,以旷世绝学驭气而射,直掠出十余丈外,落在一丛蒺藜之前,快得肉眼难辨。 他隐下身形,向内观探虚实。十余丈外,正是十数间平房,墙脚下,三条恶犬正转过场角,向这儿奔来。 他毫不犹疑,摘下三枚树刺,扔手射出。 三条恶犬一声未出,颓然伏倒。 他用千里传音之术向如黑说道:“贤弟,可以过来了。” 淡淡青影凌空飞射,半空中手脚齐张,象一头大鸟三升三降滑翔而下,不正不倚落在逸云身畔。 逸云一挽他的腰肢,如黑在他手一及身之间,浑身似乎一震,紧傍着他伏下。 逸云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如黑说道:“好俊的轻功,贤弟,你足以傲视江湖。” “云哥,我那有你精纯?你是贴地平射,我却需凌空借力滑翔,差多了。普天之下,无出你右,云哥,我为你感到骄傲。”他也用传音入密之术说,细声细气,与平时大为不同,迥异两人。 两人紧倚伏下,相距极近。逸云只觉如黑身上发出的幽香沁心脾,且说话之间,吐气如兰,幽香阵阵。他嗅惯了这香味,到未在意;但附在如黑背上的手,感到如黑的心脉跳动极为迅疾,不由一惊,说道:“贤弟,是用劲过度么?” “不!再宽两丈,我还可勉强渡过。我们走!” 逸云说声是,越过蒺藜,一闪便到了墙根,在墙角伸手一探,突然提起一个黑衣人,挟在肋下纵上屋榴,像头夜鹰穿入二楼瓦拢下。 如黑经验更为老到,他先将三条恶犬尸拖回蒺藜旁,塞入暗影中,方紧随逸云身后陷入瓦拢下。 这时,正东厅房灯火辉煌,人声嘈杂,似在大宴宾客。谁留意这一面倚为天险的角落,有人不怕一切埋伏偷入了腹地呢? 这座楼,透出一丝灯光,似是一般平民的住所,楼上是内室,与一般农家以楼上堆放杂物大是不同。 细听楼内传出的声浪,逸云怒火上冲;如黑摹一咬牙,便待碎窗而进。逸云向左一指。那儿有一个窗向外支起,并末放下,正好利用那儿进入楼中。 两人正在思索如何进入,楼内已传出一缕嘤嘤泣泣,并有一个嘶哑的喉音说道:“你该满意了,要不是你还有三分姿色,早被太爷扔你入江喂了王八哩。告诉你,今晚你不从也得从,太爷等不及了;白天浪费了一天,太爷可不能再等。” 接着是衣衫撕裂声和哀哀恳求声乍起。 如黑忍无可忍,平射而出,一沾左搪角,身形下坠,飘然进入窗口,逸云挟着黑衣人,也轻如飞絮跟进,顺手将窗放下。 如黑穿过走道,掩至门旁,正想破门而入,逸云抢前一步,按在门闩部位,借物传力将门后闩子轻轻移开,悄悄掩入。 如黑惊叫一声,慌忙退出。原来房中卧祸之上,一个赤条条的精壮大汉,正将一个女人剥得只剩半条亵裤,仍在撕下另一半。 逸云旋风似的扑入,大汉刚听到如黑惊叫,蓦一抬头,逸云已到,这家伙确是了得,来不及应付,托起裸女劈面向逸云掼去,向床里疾滚。 他快,但能快过逸云的人并不多见。逸云左肋下挟着一个人,伸右手接住裸女,身仍疾进,飞跃登榻。 在帐儿倒下的瞬间,大汉挨了一足尖,立时昏死。逸云丢下黑衣大汉,扯被单将裸女盖住;她已经惊得昏厥过去,人事不省。提过赤身大汉,拍开他的穴道,扔一条裤子给他,喝道:“快穿上,太爷有话问你。休打主意耍花样,伤要乱动不听话,教你死活都难,快!” 好汉不吃眼前亏,大汉知道遇上硬对头,千紧万紧,性命要紧,乖乖地穿上裤子。 他裤子一穿上,算是走了霉运,门外的如黑蓦地抢入,左右开弓“拍拍”两声,大汉一口大牙全落,仰身便倒。要不是逸云拉得快,如黑那一劈掌准勾了他的魂。 逸云不知这位贤弟何以盛怒,拉住他的手轻声说道:“兄弟,留活口!” “问他干吗?还有一个黑衣暗桩可问。”如黑仍在盛轻之下,但果然住手。 逸云将黑衣人按在椅上,拍开他的穴道,等他缓缓苏醒,方轻声问道:“朋友,放明白些,好好回答我们的问话。” 黑衣人看清眼下景况,倏然站起,张口向灯上猛吹,伸手去拔背上单刀。 手还未触刀把,逸云伸掌一摇,不但灯未被吹熄,贼人的一只手颓然垂下。逸云淡淡一笑说道:“少在太爷面前现眼,你这点玩意不成气候。坐下!” 贼人还能不坐?一股软绵绵而又无可抗拒的潜劲涌到,“噗”一声跌倒椅上。贼人惊骇地问道:“你要问就问,我知无不言。” “那就好,希望你爽快些。鸿安镖局的红货,现在何处?” “已经不在庄中,由瞿塘的白帝三蛟接走了。” “白帝三蛟是谁?” “乃是白帝城三杰,奉夔州追风剑客艾老前辈钧旨,要走了红货。” “走了多久?” “昨天午后动身返川。” “你们难道不知追风剑客己死了么?” “今晨才得到讯息,已派人前往截回,但目下还未获回报。那白帝三蛟大概也知道追风剑客己死,在三峡以下,他们不敢与本庄争短长,却由陆路走了。” “你这些话可真实么?” “在下无一虚语,其实在庄中做见不得人的水上杀人勾当,并非在下甘愿。” “好,饶你一死,等会儿我带你出庄,看阁下身手不弱,江湖何处无安身立命之处?日后你得自爱些。” 大汉跪下叩头,逸云扶起他说道:“把那家伙宰了,容他不得。”他向昏死在床的大汉一指。 黑衣人伸手抓起那人,在灯光下一照,突然说:“这家伙日前在枝江做了一票买卖,昨日押河水回庄,那苦主一家六口,被他杀了五名,独留一个大闺女,大庄主赏给他糟塌,真是死有余事。” “你提他到门外宰了算啦!” 黑衣人将贼人一拖,带动了被单,露出裸女的上身。他叫:“就是这可怜的女人,她还不知一门五口全死了呢?” 他将贼人提出房外。逸云伸手去拉被单,准备替裸女掩在上身,如黑将他推开,说道:“这里不要你管,交给我。”他掩上被单,去找衣裤。 逸云冲如黑淡淡一笑,表情有点不以为然,他一面出房,一面说道:“贤弟,色字头上一把刀,少接触这些乱人心意的事物,对你大有好处。” 如黑蓦地回身,嗔道:“你胡说什么?我是不放心你,我这丑八怪心如止水,别替我担心。” 他在衣柜中找出一套衣服替裸女穿上,在三斗橱中搜出一大包金银包了,撕被单将裸女背上出了房,对逸.云说:“我们走!” “我得看看天魔夫人到此所为何来……” “别管她们,我们去迫白帝三蚊,你不思追镖?” 说起追镖,逸云倒是大急,对黑衣大汉说道:“朋友,你可知道由陆路入川的便道么?” “在下曾经走过一次,愿与两位大侠同行。” “咱们走!先到太平口。”他将黑衣大汉挟起,由原路出庄,赶奔太平口。 三更尽四更初,两人各背一男一女回到客店,交代甘龙兄弟先暂隐下行藏,等他们回来后再找荆州三龙算帐。 由逸云携着黑衣大汉,三人连夜上道。 从太平口走陆路沿长江南岸入川,路途遥远而险阻重重,先到枝江,沿清江经长阳到建始,翻越崇山峻岭可到夔州。沿途鸟道羊径,峰巅无尽,人烟绝迹,其间蛇虫恶兽相率食人,端的危机重重,极不好走。 凌晨,他们赶到了枝江,打尖后携带了干粮火种,继续向上赶,急如星火。黑衣大汉姓江,名文锦,手脚还算利落,江湖经验倒还不差。逸云驾着他一条胳膊,烧小道急赶,快逾奔马,出宜都不久,便赶上了荆州三龙派出的截镖贼。 三人不管他们的事,沿清江北岸入山,向长阳疾走。 这一带已是万山丛中。那年头人口不多,走上三五十里不见人烟,乃是极平常之事。 入山将近五十里。逸云听觉通玄,老远便听到前面不远有马匹的嘶鸣,他喜形于色地说:“看来艾老赋真奸,并未将红货的内情告诉了白帝三蚊,他们竟将十二包红货全装来了,还用驮马呢。” 江文锦接口道:“这条路驮马只能到长阳,以后,人也不太易走,别说是驮马了,我们赶得正是时候。” 绕过了两座山嘴,已可看到前面十余匹驮马正鱼贯而行,每一匹马的鞍侧,挂着两个大河布包,用绳索捆实,有两名身穿青布短褂,青布缠头系青色大腰帕,和同色紧身扎脚裤,足踏爬山虎快靴的精悍大汉前后保护,肋下挟着一个长布卷儿,大概就是兵刃。乍看去,真象一队山区客商。 马队前后,沿途散处着七八个同样装束的老少人物,一面走一面不时向后张望,戒备着两端以防不测。 “华大侠,走在最后那虬须大汉,就是老三出洞蛟吕皓,一把分水刺确是了得。最前两位,背上微驼那矮个儿,是老大分水蛟吕梁;那左臂有点不便的是老二青蛟吕昌,他身上刺满了花纹,赤膊时但见一身青。” 如黑说道:“我们赶上去动手。” “且慢!有热闹可看,咱们等会儿再说。”逸云拦住了他。 三人站立处是一个山嘴,可以看出五六里地,十二匹驮马的行列,尽入目中。马队缓缓前行前面二处山崖下,突然现出三个人来,有意无意地拦在路中。 第一个身穿大红道士服,年约五十上下,高个儿,鹰嘴勾鼻山羊眼,面色发青,腰悬宝剑;他就是本书第一章中,出现拦截方逸君夫妇的三阴一绝无为老道,武当的败类。 真巧,第二名正是同时现身的花花太岁桑噗,八尺以上的身材像座小山,手中的开山大斧乌光闪闪;十八年来,他也老了不少,颔下已现出灰色须影。 第三人是生面孔,五短身材,尖头突嘴,加以背上微驼,看去猥琐已极。他倒拖着一根三截熟铜根,一双鼠目,骨碌碌乱转;他叫飞天鼠侯杰,也是个下三滥的恶贼。 逸云等三人利用山石土堆隐身,逐步欺近,相距二三十丈,在一丛茂草中向外瞧。 分水蛟久走江湖,可是却不识这几位拦路凶神的名号,他举手止住驮马,自己和青蛟向前迎去。 三阴一绝在中,花花太岁在右,飞天鼠在左,三个人当中一站,谁也没做声,抬头望天,似若无睹。 分水蛟有点暴躁,他向前一站,鬼眼一翻说道:“在下分水蛟吕梁,诸位,请借道。” 三贼恍如未闻,仍抬头望天,置之不理。 “道上同源吗?哪条线上的朋友?怨吕某眼拙,请教贵姓高讳。”分水蛟声音愈说愈大。可是三人根本不理他,似若三具行尸。 分水蛟将布卷儿打开,取出一对精光闪闪的分水刺,扔掉布卷儿说道:“朋友,难道吕某不堪接待诸位么?再如此托大,不懂规矩,休怪吕某无礼。” 花花太岁一低头,睥睨了分水蛟一眼,邪恶地笑笑道;“你是人是虫?怎么个无礼法?嗯?” 分水蛟怒声说道:“大个儿,吕某可要得罪你了。” 花花太岁阴阴一笑,却向三阴一绝咧着嘴嘿嘿笑道:“道爷,大事不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这座山吃不成了,怎办?道爷。” 老道翻着鹰眼问道:“你说什么?怎么个吃不成法?” 花花太岁奸笑着说道:“有人给咱们叫阵,说规矩,眼见要将咱们的饭碗砸破,当然吃不成啦。” “砸破咱们的饭碗?哼!不成,叫他们留下脑袋就是啦。” “留下货物也成。”飞天鼠接口了,用手点着马匹又说:“按规矩,该由咱们留下六匹;既然这位当家的这么凶,咱们全留下了。朋友,你们乖乖挟尾巴滚吧,用得着爷们动手替你引道么?” 分水蛟一听规矩,认为他们是劫路的,呵呵一笑道,“朋友,别说得太满了些,凭什么敢要咱们滚?道不同兵刃见真章,咱们本来是江不犯山,朋友,今天只好不是你就是我了。”分水蛟说完,举手向后一招,十余条凶猛大汉纷纷撤兵刃向前奔到。 花花太岁问道:“你真要太岁爷动手么?” “少废话,通名上来,吕某定然记下了。” “你真眼劣得紧,竟然连我花花太岁桑噗也自不识,你枉自活了这一大把年纪。你竖起蛇耳听了,啊!不!蛇没有耳,蛟耳桑爷倒未见过。那位道爷是三阴一绝无为道长,那小个儿嘛,人称飞天鼠。你上吧,用不着通名道姓,爷们全知道。” 分水蛟心中一凛,暗叫棘手,却昂然地问道:“桑兄和无为道长都与追风剑客艾爷有交情,吕某乃是奉艾爷所差,请问因何见阻?” “废话!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你道太爷不知艾如虹全家死得一个不剩了么?” “那么,阁下是有所为而来的了。” “滚你娘的!要无所为而来,太爷跑到这穷团恶水里消谴么?你简直白活了偌大年纪……” 分水蛟不等他说完,大吼一声,分水刺一招“上下交征”,揉身扑上。 花花太岁抢前八尺,开山大斧一旋,“铮铮”两声崩开分水刺,一记“连环三斧”立还颜色了。大斧叉重又沉,在他手中却轻如无物,一连三斧急如惊雷,劲风呼啸,立将分水蛟迫退八步之远。 霸海风云(第一部)五 分水蛟苦于兵刃太轻,不敢硬碰;小道右是山,左是水,中间只有近丈空间周旋,小巧功夫无所施其技。花花太岁的开山大斧柄儿特长,展开来整个空间全被封实,分水刺简直无用武之地,真是毫无还手之力。 但分水蛟也不是弱者,左闪右钻侦空儿攻出一两招,上下齐出,左右飞射,挑点挂抹倒也够狠。 两人一交手,其余的人光瞪眼,插不上手,除了由水下走,小道已无法通行。 青蛟吕昌突然一打手式,首先脱掉外衣,露出浑身青绣,坟起如山的肌肉,刺隐肘后,悄然钻入水中去了。 接着下水的共有十名大汉,后面出洞蛟也带着十余个人赶来,在后戒备,接替了青蛟。 哗啦一声水响,青蛟由水中钻出,由后面猛扑三阴一绝,分水刺寒芒似电。 老道冷哼一声,撤下长剑回身挥出一剑。“铮”一声兵刃相触,溜出无数火花;老道横飘两步,青蚊震飘五六尺。 白帝三蛟中,青蛟功力最深,虽左手略有不便,但专用一柄分水刺却更为精纯些。最差劲是老大分水蛟,他自小便驼了背,先天不足,可是也不等闲。 两端一交手,飞天鼠被搁在中间,十分惬意。突然,水中一阵水响,十余名大汉飞跃出水,向两端一分,前后一抢,两下夹攻,好一场狠斗。 花花太岁前后受敌,不由火起,大吼一声,一斧崩开分水饺的分水刺,身形突转,大斧疾抡身后大汉“哎……”了一声,斧过腰断。 他又“猛虎回头”回身大吼,“铮”一声荡开袭来一刷,再向前反扫而出,“铮”一声分水蛟右手刺脱手飞出王丈外落入江心,大斧已临肩头。 分水蛟一咬牙,向后以铁板桥身法一倒,左手分水刺脱于飞射,直奔花花太岁前胸。 花花太岁无暇伤人,一抬斧柄,崩飞袭来之刺,但末料到水上冒出一个人头,贴地滑进,寒芒一闪,同时袭到足胫。他狂叫一声,撒手扔出大斧,向将欲滚开的分水蛟砸去。 大斧将分水蛟的胸膛劈开,斧刃直入地中近尺。花花太岁右足已断,“吧”一声向前仆倒。 水上突袭的是出洞蛟,他奔前两步站起,双刺猛挥,将刚倒地的花花太岁双腿全卸下了,兜心一刺,由背心直贯前胸,呜呼哀哉! 飞天鼠力敌两名大汉,三截棍乃兵器中最难使用,而又十分霸道的玩意,但吸“哗啦啦”声中,劲风怒号,只二五照面,便将一个大汉天灵盖砸个稀烂。 出洞蛟刚赶到,另一名大汉恰被扫断双足,飞坠入江去了。他大吼道:“交给我!退!”几名大汉“扑通”一声退入水中;出洞蛟欺身便抢,两人遂搭上了手。 另一面三阴一绝占尽上风,三贼中老道功力最高,也最阴狠,迫得青蛟步步后撤。凡是由后面袭到的人,老道全不在乎,他也不回身应付,尽凭听风辨器术闪避,任令来人扑近,在闪避之中,悄悄地反手击出他那成名绝学三阴手。在他逐步迫进五六丈的距离内,身后躺了八名浑身发青,气血正在凝结的大汉。 青蚊愈打愈心寒,分水刺已递不出招式了。 飞天鼠遇上了出洞蛟,棋逢对手,但听金铁交鸣之声大起,两人硬碰硬放手抢攻。三截棍矢矫如龙,点打盘扫三棍齐舞,曲折盘旋选出奇招。分水刺疾似电闪,寻暇蹈隙快逾灵蛇,奇奥霸道各逞绝学。 三阴一绝这时已将身后扑来的大汉全行击毙,无后顾之忧,雄心勃发,清啸一声,展开抢攻。 青蛟心中早寒,但事已至此,只好放手一拼,分水刺“龙门三击浪”绝着出手,左右猛切,大吼一声,刺尖向上一崩,突然一绞一震,手腕一紧,迎胸便劈。 三阴一绝冷哼一声,斜身塌肩,长剑错住刺身,向前急送。青蛟分水刺一推,刚要向下沉腕,突然寒芒倏伸,那剑尖突向前急吐,竟然平空伸长六寸,不偏不倚贯入青蛟前腕,撒手丢刺仰面便例。 出洞蛟眼看兄长丧命,二哥又被三阴一绝剑中套创的绝活刺倒,知道大势已去,发出一声厉啸,突然向后急退。接着是连声呐喊大起,末死的人全向后撤走。 “走得了么?”飞天鼠得意洋洋凌空猛扑,三截棍抖得笔直,快似奔电,向出洞蛟后脑便砸。 出洞蛟说声“你找死!”不退反进,挫腰急撤,分水刺向上猛切飞天鼠双足,左手连扬。在三阴一绝赶到的刹那间,他发出一声悲愤厉笑,“扑通”一声,潜入清江走了。 飞天鼠身在空中,分永刺一到脚下,他向上一缩,猛地向前一窜,双足上扬,头下脚上反穿而下,好俊的轻功! 可是就在他刚躬身穿下的瞬间,三枚奇薄的梭子镖已经连珠似射到,他想再飞,已经无能为力了,三校梭子镖已有两枚射入腹下,狂叫一声跌下地来,眼见活不成了。 空荡荡的山径上,只有三阴一绝孤家寡人一个,此外,还有十二匹无人照管的驮马。 隐伏在旁的逸云,轻轻一笑道:“这可好,省了不少手脚。” “我去收拾这恶道。”如黑跃然欲动。 逸云拉住他说道:“且稍待,荆州三龙的人来了,让他们替我们押回太平口,岂不省事多多了?” 果然,来路上一批骠悍人物飞奔而来。三阴一绝已走到驮马后端,冲来人喝道:“快些!天魔夫人来了么?” 最先奔到的大汉恭敬地答道:“据说昨晚按时莅庄,道长要否先走一步?” “不用了,红货要紧,这是贫道献与两位夫人之物,关系至巨,贫道得亲自押运。” 三阴一绝在前,数十人押着十二匹马向回路扬长而返。 逸云低声吩咐如黑一些话,如黑点点头,如飞隐去。 当夜二更左右,马队赶到枝江和磨盘州之间,人马都疲乏了,便在一处小镇歇宿一夜。 三更天,客店中来了两条幽灵似的淡淡黑影,点倒了守更小贼,打开了同色的十二个大包,扬长而去。 店中住着的三阴一绝,正和衣躺在床上假寐,桌上一灯如豆,窗户末关,突然一缕柔和的微风,由窗外射入,轻轻拂过他的睡穴,他竟然一觉睡到大天亮。 凌晨,他倏然醒来,发觉自己竟然和衣睡到大天亮,不由失惊道:“我也许真的老了,连一天两夜也挨不过哪!” 店家送来汤水,他洗漱毕,吃过早餐,一叠声催众贼拾掇上路,向荆州三龙的庄子急赶。 而凌晨时分,太平口一叶扁舟,由甘虎甘风兄妹俩悄悄押运,船轻水急已经下去近十里地,直奔武昌。 在同时,太平口客店之中,鸿安镖局的少东主甘龙,沈老镖头,还有个冒牌子的甘虎,正气势汹汹地到处宣扬,说荆州三龙不守江湖道义,竟然夺了他镖局的一支重镖,那镖是重庆府知府大人的宝物,是产自青城的一株九叶玉芝,事后竟不承认,不是明明要砸鸿安的招牌么?说不得今儿非找荆州三龙还个公道来不可。 太平口与荆州一水之隔,这一宣扬,不消一个时辰,便传遍了附近一带市镇。九叶玉芝!这还了得?那是玄门方士升仙成道的至宝,武林中固本培元的圣品,谁不想瞧瞧?要沾上一瓣儿岂不后福无穷? 这一来,闻风赶来的武林朋友确是不少,齐向荆州三龙府上赶。而甘少东主一行人,却并不动身,说是要等重庆府派两位师爷前来作主云云。 午后,两个一高一矮,高个儿脸色灰黑,矮个儿面色青灰,颊旁一块老大胎记的斯文人,大例咧进了店,官腔十足,催着甘少东主和一群镖师上路,扑奔荆州三龙府第,要上门索镖。 不用猜,这两人就是逸云和如黑,由于天魔夫人一群女妖已到,小如黑磨着逸云,硬要他将锅底灰淡淡地涂上一层,免得他那俊面儿被女妖们看煞了。逸云缠他不过,只好依他。 至于那位江文锦。夜来逸云将那救来的大闺女请出,告诉了她全家被害的实情。那大闺女姓范,家中原是武昌府的富商,钱多了一家子动了游兴,想花钱一游三峡风光,岂知遭了奇祸。她一恸几绝,痛不欲生。逸云看清江文锦倒是个有血性的人,将如黑搜来的一包金银交给他,要他伴送范女返回武昌,尔后好好做人。 江文锦叩谢了逸云、如黑,护送范女买舟下航。由于这一念之慈,江文锦日后倒帮了如黑、逸云一次大忙。 一行人连趟子手全算上,共有十六人之多,治浩荡荡直奔荆州三龙庄院;两位师爷却乘了两顶凉轿在后跟着。 未时正,一行人到了荆州三龙的庄院。 远远地,一群凶神恶煞由三阴一绝率领。押着十二匹驮马,也到啦! 庄门吊桥已经放下了,有两个庄稼汉各扛着一把锄头,站在吊桥这一面,不住向大道上瞧。 甘龙等人将近吊桥,十二匹驮马也到啦。众人让三阴一绝神气地走过,庄中涌出十余名大汉慌不迭过了吊桥,迎接驮马。 第一匹马正一只前蹄踏上桥板,突然河边草从中,射出一匣九枝连弩,两枝射中第一匹马,七枝径奔桥中的三阴一绝。马匹一声长嘶,扑地便倒。 人群刹时大乱,叱喝之声暴起。 三阴一绝不愧老江湖,弩匣机簧一响,他便知不妙,突向下一伏,滚到桥边,身躯向下一坠双手抓住桥缘。箭却将他身畔四名大汉射倒,他猛向上一翻,贴着桥面窜回,蓦地大吼道:“狗东西,滚出来答话。” 桥那面,一个雄揪揪大汉拔出单刀,向桥侧草丛扑去。 在人吼马嘶声,一条灰影以飞雁投林身法,掠向左侧矮林,他背后正背着一具诸葛连弩。 蓦地里,路旁矮林中响起一声长笑,接着人影一一现身,共有二十六名之多。 而河对岸,草地后荆棘丛中,现出荆州三龙的一群狐犬,弯弓搭箭向对岸引弓待发。 驮马之后,有人吆喝一声,皮鞭“吧吧”作响,十一匹马狂奔越过吊桥。 矮林前的二十六个人,似乎不想拦截驮马,任由众贼驱马奔入。 三阴一绝走在最后,他傲然瞥了二十六人一服,正想发话叫阵,让在路旁的甘龙已哈哈大笑,向二十六人喝道:“兄弟们,你们可以走了,咱们已证实这些驮马背上之物,正是咱们的红货就成了。” 原来第一匹马倒地,由于伤不在要害,马儿在地上一阵嘶号挣扎,鞍侧货色裂开,露出有“鸿安镖局”印记的两个黑色大包,十分岔眼。 二十六名大汉徐徐后撒,三阴一绝岂肯干休?他伸手去拔腰中长剑,作势要飞扑矮林。 “且慢!道爷。”甘龙突然向他大喝,又道:“刚才七枝弩箭并不想要你的命,故而先射马后射人。你想找我的伙计麻烦,只要你身形一动,准会变成刺猬;二十六人中有十三具诸葛连弩,那是应付群殴的毒玩意,你吃得消?” 老道果然不敢妄动,冲甘龙阴阴一笑道:“小辈,你就是鸿安的少东主飞刀甘龙?” “就是区区在下,不服气请一试在下的九口飞刀。” “拔刀刃!”老道怒叫,向甘龙走去。 甘龙呵呵一笑,手一抖,袖中冒出三把柳叶刀,落在掌心闪闪生光。他说道:“道爷,你注意了,我的刀一发九把,双手和肩背有各种不同的飞刀发出,你小心了。” 说完,右手缓缓前伸。老道向左一闪,拔出长剑大吼道:“你不敢和道爷在兵刃见真章?道爷不和你较量暗器。” “蠢才,这难道不是兵刃?枉你自命武林人物,连暗器也没弄清,甘某明发飞刀,怎算暗器?哈哈!三阴一绝的三阴手,剑中吐气的鬼蜮伎俩,才算暗器哪。” 三阴一绝心中一惊,不知甘龙因何知道他的名号,和自己仗以成名的绝艺,不由骇然。正在进退两难,不想救星突现。 庄门内,出现两个高大老儿,墨绿团花罩抱,头部迢遥巾,长须拂胸,鹰目生光。正是出现在白石江,拦截绿衣剑客夫妇的荆州三龙的老大混江龙郑龙,老二秃头龙郑虎,他藏有头nb,看不见秃头。 接着拥出一群凶悍大汉,两翼一张。混江龙沉声叫道:“道长何必和甘大镖师一般见识?请入庄再说。” 甘龙目送三阴一绝走了,亮声儿向身畔一位镖师说道:“劳驾王兄再走一趟,说鸿安镖局甘龙再次投帖拜庄索镖,一行十六人,还有重庆府两位师爷一同候教。” 王镖师应诺一声,探囊取出一封大红截角拜帖。拜帖截角,表示“阁下如不识相,咱们拼了。”他大踏步上前,昂然过了吊桥,到了混江龙面前八尺,高举拜帖躬身行礼道:“在下王方平奉敝镖局少东主甘龙所差,二次前来投帖拜庄,请郑当家过目;一行十六人并有重庆府二位师爷姓名均列帖后。”说完,双手呈上。 混江龙身后闪出一名大汉,上前接过拜帖,踱到混江龙身侧,打开取出名帖,双手在他眼前展开。 混江龙就下人手中略一过目,阴阴一笑道:“传话,郑龙兄弟恭请甘大镖师十八人入庄。” 大汉放了名帖,对王方平说道:“敝上恭请甘大镖师等十八人入庄。” 王方平抱拳行礼告退,大踏步转身过桥,将话传到。 甘龙走至凉轿前,躬身道:“荆州三龙有请,劳师爷移玉进庄。” 轿门一掀,首先出来了逸云,第二乘轿也出来了小如黑。两人一袭长衫,手摇名贵折扇。如黑手上还多了一卷三尺长的画卷儿。喝!原来像一双奇丑的黑鬼,尤其是如黑,那丑怪的尊容,夜间出现不吓人才怪。 逸云一出轿,首先就是一顿官腔:“怎么?在庄外就步行?本师爷跟知府大人,参谒布政使也轿至堂下方行下轿升阶,荆州三龙草野莠民,怎敢对本师爷无礼?” 甘龙肚里暗笑,这小兄弟装得真像!口中却说道:“请师爷原恕,这是武林朋友投帖的规矩,没奈何!这些都是不讲王法之人,师爷只好委屈些儿……” “住口!怎么不讲王法?荆州三龙敢造反么?知府大人的贡物也敢枪,成话么?本师爷即行呈文请湖广布政使大人,杀他们的头,抄他们的家,男的凌迟,女的拨入教坊司,看他还敢对本师爷无礼?” 他们这边一弹一唱,把荆州三龙气得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尤其是秃头龙,听说女的要送教坊司为娼,憋得七窍生烟,大吼一声便待抢出。 混江龙说道:“二弟,且慢发火,等会儿好好治他就是。” 如黑上前打圆场,笑道:“华夫子,所谓入境问俗,你我何必和这些莠民一般见识?走吧!” “领路!”逸云折扇一摆,跟着甘龙大摇大摆过桥。 一进庄门,混江龙把甘龙恨牙痒痒地,想立时治他难看,哈哈一笑道:“少东主二次莅庄草舍生辉,郑某深感荣幸,这次竟把六扇门中的人带来了,难得!咱们该亲近亲近。” 说完,抱拳一礼,跨前两步,不怀好意地伸出虎掌。 甘龙也哈哈一笑,回了一礼说道:“一再打扰,前辈恕罪。知府大人一再责成,事不由己,尚望海涵。”他也跨前两步,泰然地伸手。 两人双手一握的瞬间,逸云突然跨前一步,折扇搭在甘龙的右肩上,不悦地说道:“甘镖师你是守法良民,竟然与劫镖贼亲近,你目中还有我华师爷在?” 混江龙只觉掌骨欲折,一股浑雄内力由甘龙掌上发出,循经脉直震内腑,感到浑身一霞,额上大汗如雨,老脸变了颜色,颊肉不住抽搐。他想抽出掌来,但哪里能够?甘龙的手掌,像只烧红了的大火钳,钳得他龇牙咧嘴,动弹不得。甘龙却紧握不放,转头向逸云歉然地道:“请华师爷见谅则个,这是江湖规矩,草民吃这门饭,无可奈何。” 所有贼人一见混江龙的窝囊像,吓了个心惊肉跳。论年岁,混江龙比甘龙大了一倍有奇,论修为,甘龙不过是边疆的土镖师,再强也到不了这一地步;荆州三龙横行长江水域,名列一流高手,怎么一握之下,竟然狼狈到大汗如雨,浑身发抖?他们想上前,却又不敢不遵江湖规矩,主人不放手,谁也不可排开的哪! 逸云折扇仍搁在甘龙肩上,冷然地说道:“不成!本师爷乃知府大人执法之人,不能知法犯法,不许亲近。” 甘龙只好向混江龙歉然一笑,手一松,说道:“前辈休怪,来日方长,在下定然多向贵庄好汉亲近。” 他手一松,混江龙如逢大赦,慌不迭抽回手掌,长呼一口气,气结地说道:“老朽鲁莽,未能远迎,甘师父海涵,请。” 他口气一软,众贼全皆一震,不用说,老家伙准吃了大亏,不然岂肯低首下心? “不敢有僭,前辈请。” 混江龙和秃头龙前导,将客往里请。越过广场,是一排石阶,阶后是有座丽的楼房,朱漆大门大开,混江龙请客入厅,转过外厅屏风,是一处宽大的天井;说天井,不如说是院落,两廊是客房,天井中花木扶疏,一条走道直通二进大厅堂。 逸云一面打量形势,一面呕荆州三龙说道:“嗯!倒像一个暴发户的殿堂,不像个贼窝子。听说窝子有什么山寨垛窑,有忠义堂分金殿,这儿却没有。喂!老贼,你这座楼房叫什么楼?什么殿?说给本师爷听听。” 秃头龙蓦地止步,回身厉声大吼道:“闭上你的鸟嘴!恼得二太爷火起,等会儿活剥了你这……” “反了反了!”逸云也提高嗓子叫,又道:“本师爷抬举了你们,还狗咬吕洞宾在本师爷跟前咆哮?本师爷抬举你们一声贼,没骂说你们是贱种,不是抬举你们么?不见古往今来,全是贼的天下么?有了天下,贼又何妨?你这走狗再敢咆哮,本师爷定然抄你的家,男的凌迟,女的送教坊……” 秃头龙恶狠狠跨前一步,右掌上提,倏然发出。 逸云一把拉住甘龙,向前一送,说道:“甘镖头,这老狗要动武,给我打!” 恰好秃头龙一掌发出,甘龙信手一挥,那尖啸着的劲风,竟被挡向左侧,“哗啦”一声,八尺外一排花盆被劲风四面崩飞,接着“乒乒乓乓”砸个粉碎。 秃头龙骇然变色,他这一掌已用了全力,想将逸云震毙,不想甘龙轻轻一掌,就将如山暗劲露偏,他能不害怕? 甘龙接偏暗劲,抱拳陪笑道:“二当家休怪。华师爷读书人,不知江湖规矩,在下这儿赔礼尚请海涵。” 逸云却不管他们,眼望那些碎花盆,奇道:“咦!这是啥玩意?自己哗啦啦破啦!准是有狗儿经过,狗爪子狗尾巴碰破了的。” 秃头龙恨恨地一咬牙,回头就走,脚步沉重,显然他心中恨极。 甘龙一拉华师爷,跟两龙走向大厅。 楼高两层,甚是宏丽。大厅中,中间一排虎皮交椅上,坐了一群男女,空出中间一张,大概那是留给主人混江龙的。上首是昨晚现身的花和尚,他旁边是天魔夫人的大妞儿如霞,她今天是一身大红锦衣,大红长裙,浑身是火,美得教人不克自恃,与那晚一身轻罗又自不同。她上身斜出交椅把手,半倚在花和尚的手臂上,眼波儿媚,甜笑儿勾魂摄魄。 她的右首,是一个三角脸吊客眉的老鬼。老鬼之右是二,姐儿如雯,她是一身桃红纳纱短衫儿,桃红长裙下翘起一双要命的同色莲瓣儿,衫裙薄得不像话。 中间交椅之左,依次是巫山怪姥、天魔夫人、地煞夫人和一个满脸阴沉,双目寒芒闪缩的瘦长个儿,年纪约有五十出头,两太阳穴高高鼓起。 在众人身后,排列着红红绿绿六名令人心动神摇,媚笑如花,春情漾溢的天仙美女。天魔夫人身后,正是最美的五妞儿如烟,她一身翠绿,亮晶晶宝石也似的媚眼儿,不住向花和尚直瞟。 两厢下,叉手挺胸站着三十二名横眉竖目,傈悍雄壮的大汉;他们之前,分列着两排檀木椅。 混江龙领着众人跨入大厅,花和尚正一手捏着如霞的纤纤玉手,一面转首向天魔夫人身后的如烟,眯着狗眼淫笑。众人一进门,秃头龙的沉重足音,将花和尚的目光吸引了。他蓦地回首,倏然站起。 那青灰脸膛,颊上一块胎记的小辈,不是昨晚那小伙子么?再一看逸云,虽则脸已变黑,但那穿著打扮,和那端正俊秀的五官,怎能瞒得这奸滑的老江湖?小小子他不怕,却怕那大小子,他突然脸上变色,只一吸气,身形快逾电闪,倒飞窜入内堂,刹时不见。 “和尚别走!”逸云大叫。 他不叫倒好,那口音把和尚吓得屁滚尿流,溜得更快。 逸云知道追之不及,脸一板,官腔又来啦:“好啊!哪个庙里不守清规的和尚,竟在这儿犯弥天大过。甘镖头,给我查,大明圣律对不法和尚从不宽贷,本师爷要重重治他。” 他在说可没人听他说些啥。但所有的人,全都脸上变色,鼎鼎大名技绝江湖的花和尚,连武当掌门也惧他三分的凶僧,竟被一个鸿安镖局的小镖头唬跑,岂不邪门? 甘龙陪笑说道:“师爷别生气,在下知道那贼秃叫花和尚一宏,咱们把镖索回后,再找他不迟。” 混江龙倒抽一口凉气,暗叫一声糟!糟得不可再糟,倚为长城天下无敌的花和尚,竟然被甘龙这小子一吓便路,望影而逃,还有谁敢出头?刚才握手较量,他已吃过苦头,确是没有勇气再试啦。 虎皮交椅上的人,全都站起,脸上布满讶然的神色,向甘龙惑然地打量。 天魔夫人一行,对鸿安镖局的人物知之甚详,甘龙的艺业斤两,算起来不值一提,怎么竟会将大名鼎鼎的花和尚吓跑了的?左首那三角脸老人,更是困惑地一皱眉。 混江龙和众人进入堂中,甘龙看了堂上众人一眼,不由心中打鼓,却硬着头皮抱拳一礼,说道:“在下甘龙,因失镖之事,打扰诸位清兴,恕罪恕罪。”又向混江龙道:“甘某眼拙,可否请大当家为在下引见引见?” 混江龙淡淡一笑道:“理当如此。”便从中起依次引见,指着巫山怪姥道:“这位是巫山怪姥……” 那三角脸怪人叫铁鹰爪冯翔,乃是北地大名鼎鼎的绿林之雄,在河朔山东一带,横行半甲子罕逢敌手。 瘦长个儿更是来头不小,武林中三岁小儿也知陕西有个太白山,太白山下有个太白山庄,太白山庄有个五阴鬼手申天豪。申天豪的师父五毒阴风汪修全,乃是江湖五怪中最为阴险的主儿,而五毒阴风的师父祁连阴魔,更是跺下脚天动地摇的人物,当今六大门派的掌门,算起来全是这老魔的晚辈。 这个瘦老儿,就是五阴鬼手的同胞兄弟排行第二,追命阎罗申天杰,一个专门收买人命的主儿。 再引见八女;五个妞儿不再多述,另三名无关宏旨,不必浪费笔墨。 甘龙也将己方之人报了名号。另外两位一是华师爷,一是许师爷,都是重庆府的名夫子,奉知府大人的钧谕前来催索失镖,必要时可以请调湖广的兵马协助。 谁也没注意两位师爷,对官府中人武林朋友不耻与交。 混江龙请甘龙等人到西首檀木椅就座,逸云又嚷道:“什么?本师爷一向与知府大人同起坐非堂不登,非正座不坐;一介莠民之家,要本师爷坐堂下,什么话?” 他一手挽住甘龙左臂,走上堂来,说道:“叫他们再让一把交椅,你、我、许师爷,共三张免他们参拜之礼,本师爷恩开一面。” 铁鹰爪横行北地,不知江南人物,更看不惯逸云的嘴脸,猛地欺近,伸爪便抓。 混江龙惊叫一声,他真怕将师爷伤了,甘龙岂肯和他干休?但想阻已来不及,他叫:“冯兄请住……” 声刚出,甘龙踏前一步,手一翻一扣,快逾电闪,不偏不倚十只指尖撞个正着。 “噗嗤”一声,双爪相撞处,似乎冒出火花,人影倏分。 甘龙冷冷地瞥了铁鹰爪一眼,厉声说道:“冯当家的,别怪在下得罪,两位师爷一手抓住在下的身家性命,有了三长两短,在下可无法交代,我劝你规矩些好,别让郑当家的背上千斤重担了。” 铁鹰爪被甘龙以爪攻爪一触之下,五指如被巨锤猛击,骨似裂肉如碎,巨大的内力一迫,他竟被震得飞退,差点儿撞倒沉重的虎皮交椅,“卟”一声颓然坐倒,十相连心,他也痛得龇牙咧嘴,翻着鬼眼直喘气。 天魔地煞两夫人惊得倒抽一口气,这两下真功夫可不是假得了的哩!铁鹰爪那一瓜之力,钢铁也被抓穿五个洞,甘龙竟能以爪碰爪,而且像未用劲,铁鹰爪便灰头土脸,这小子怎么突然有如许高深的修为? 逸云按甘龙在花和尚的位置上坐了,向如黑道:“许夫子请。”他向中间空椅摆手。 如黑看逸云还没座位,势非将如霞赶走不可,她也必定退到椅后,说不定还得靠在椅背上的呢。他瞪了火辣辣的如霞一眼,向逸云说道:“你是内堂师爷,该坐中间。”又向混江龙冷冷地说道:“可否再加一张交椅?本师爷一客不烦二主,你自行定夺。” 混江龙喝声“备座”!厅后转出八名大汉,抬了两张虎皮交情安在两端;巫山怪姥这一端的人,只好向左侧移出一个空位让如黑坐了。 混江龙大踏步上堂,如烟媚笑一声,自行起身闪在椅后,让混江龙坐了。 三阴一绝和一群大汉,在堂下东首一一入座。 逸云向甘龙喂了一声,折扇儿往他左臂弯一搁说道:“甘龙镖头,问问他们,刚才在桥头已经人脏两获,问他们如何打算。” 泥江龙接口道:“索镖自有规矩,如郑某服输交出,必须与鸿安镖局挂彩,恭送红货上道。如甘少东主……” “废话!本师爷让你到武昌府自首,将红货直送武昌,或可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你们的规矩不值半文钱……” “华师爷咄咄迫人,你还是别管咱们江湖朋友的事好……” “呸!你这老贼还敢逞口舌之能?甘镖头,先拿下他。” “好!”甘龙答,右手一伸,急抓混江龙曲池。 混江龙刚起身一半,左肘一麻,“哎……”一声惊叫,浑身发软。甘龙将他一拖,提至椅前放倒。 逸云抽出折扇,若无其事地敲在混江龙的左肩上巨骨穴,冷笑道:“主犯就逮,这可饶你不得,本师爷……” 这不过转瞬间事,变起仓卒,谁也来不及阻止,也全被震住了。混江龙人非泛泛,功力深厚水陆能耐可算佼佼,只一瞬间便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镖师制住,委实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俱在不用怀疑。 逸云一说话,堂上堂下之人,全都变色推座而起。追命阎罗倏然打断逸云的话,厉声向甘龙道:“姓甘的,你是不讲武林道义,听凭六扇门的摆布,要仗官府之力冒武林大不题是么?” 逸云抢着说道:“姓申的,你要想株连,那是很间单之事……” 甘龙若无其事地接口道:“申前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甘某率局中镖师登门投贴,郑前辈一问三不知;且更不按江湖规矩留镖一月,擅将红货奉送夔州追风剑客,首先就置武林道义于度外,此其一。敝局镖师一行全在,两位师爷乃是一介文士,请问申前辈,可曾由甘某动请官府的一兵一卒?可有六扇门的朋友参予?此其二。申前辈,假如在下理屈,鸿安镖局立即关门,在下洗耳恭聆教益。” 追命阎罗怔住了,他确是不知其中祥情。 甘龙心中一转,突又向逸云说道:“师爷可否冲在下薄面,任由敝镖局处理此事?反正敝局准将红货于限定时日送到。我等吃江湖饭之人,三教九流人物皆有交情,以皆大欢富而面俱到之方式解决纷争,方是英雄本色。不知两位师爷可否不再惊动府尊,任令在下处理?” 逸云知道不能迫人太甚,沉吟半刻,突感到身后香风渐浓,显有女人走近,正想发话,身侧的如黑已倏然站起,向缓缓走近逸云身后的大妞儿如霞叱喝:“走开别碰我……我华同寅。”他竟说是同寅,可笑之极。 “唷!许师爷,干吗生那么大的气?华师爷又不是酥饼儿,怎么不能碰?”说完,吃吃轻笑端的是万种风情,令人骨软筋酥。但她可真不敢再往前靠,甘龙正回头怒目而视,恍若虎视眈眈。 逸云似若未闻,点头进:“也好!只要贵局将镖限期送到,亦无不可,悉听甘镖头裁夺。” 甘龙俯身拍开混江龙的穴道,说道:“郑前辈,在下不为已甚,请阁下立即交还红货,在下拍腿走路。” 混江龙狼狈地爬起,向堂下喝道:“大管家,立即挂红送镖。” 堂下一个大汉应喏一声,正待出厅,三阴一绝突然站起,大吼道:“且慢!这镖乃是贫道自白帝三蚊手中夺来,伏牛五霸的老五花花太岁桑老弟,与飞天鼠老弟皆因此送命,郑兄这么轻易送镖,拿贫道的血汗做人情,岂不悖理?你且先还贫道一个公道。还有,红货乃是九叶灵芝,贫道本是用来奉送天魔夫人之物,你该问问两位夫人肯是不肯。哼!你认为贫道能让你做人情么?” 追命阎罗向混江龙惊问道:“九叶灵芝?此话当真?” 混江龙颓然坐下道:“正是此物,不然何用敝兄弟出手?” “郑兄,这事交给兄弟,谁也别想取走。”追命阎罗态度强横地说,扫了三阴一绝一眼又说道:“谁要不肯,就是与我申天杰为难,与太白山庄作对。” 三阴一绝怒声说道:“太白由庄可管不着贫道,武当派更末将贵庄放在眼下。” 追命阎罗阴沉沉地说道:“不信你试试看?” “申兄,这岂不教兄弟为难,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令兄弟失信于甘镖头……”混江龙说到这儿,已被追命阎罗打断话头,他冷笑着说道:“家兄正需此物助长功力,郑兄不必为难,兄弟揽下啦,鸿安镖局大可冲申某而来。” “九叶灵芝乃是人间至宝,冯某不甘人后,也算上一份,看鹿死谁手。”铁鹰爪也推椅而起。 “好啊!原来你们对本夫人一再奉承,但真正得了宝物,却都想据为已有,显然都是口是心非、口蜜腹剑之徒。孩儿们,我们走!” 天魔夫人一说完,也推椅而起。 在众女缓聚后退的刹那间,逸云微感到身后有物相触,他伸手一捞,一幅罗帕在手。他知道里面必有文章,转头一看,他目光犀利,已在一瞥间,看清罗帕以银簪刺出一行小字,上书:“妾负责于三天内原镖璧还,请即退出此庄,以免蹈危,并望成全。如烟百拜。” 逸云心中一动,暗说;“她们又有绝大阴谋,我且依她,暗中再行侦查。” 大姐儿如霞临行前幽幽地说道:“阿姨,人家好意送给我们,竟又有口口声声愿为我们蹈汤赴火之人,反要夺我们之物,岂不教人寒心?” “夫人请留步,稍待片刻。”混江龙倏然纵出一丈,回身大叫。 甘龙也站起怒声问道:“怎么?郑前辈变卦了?” 混江龙面红耳赤地说道;“非是老朽言而无信……” “好吧!让他们争出结果来再说。”逸云打断他的话,又道:“甘镖头,我们走,到太平口等信。郑当家,本师爷等你的回音。” 如黑急问道:“云……华师爷,你怎么了?” “没错儿,我想郑当家必有难言之痛,我们在这儿使他左右为难,让他们有个思索利害的机会,走吧!” 如黑很听话。甘龙更对逸云心折,知道他必有所图,反正真的红货已经走了大半天,没有什么可急的,便说: “在下悉听师爷吩咐。”又向堂下叫道:“各位师父,出庄。” 一行十八人,扬长而去,出厅时逸云向众人道:“本师爷三天后听取回音,记住:三思而行。” 一出庄门,如黑小嘴一噘,说道:“原定大闹一场,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逸云不好将如烟递罗帕的事说出,微笑道:“傻弟,咱们如贸然动手,甘大哥的镖局还想混么?太白山庄鬼神皆惧;河北马贼无所不为;长江水寇雄据一方;天魔夫人神秘莫测;武当派桃李满天下;这些人在你我眼中不过是么魔小丑,杀之不费吹灰之力,但甘大哥可不行,鸿安镖局势将血流成河哪!傻弟弟。” 如黑默然。甘龙却拭掉满头大汗说道:“云弟,要不是你以惜物导力神功在旁相助,一百个甘龙也完了,好险哪!谢谢你。” 逸云说道:“混江龙确是了得,你扣住他的曲池穴,他还想运功反震,幸而我用扇散了他的真气,不然势将拆穿把戏,你该一下子便制死穴道啊!” 一行人走了三五里,会合了二十六名趟子手和四名轿夫,迳奔太平口,一到客寓,便派所有的人在外大放空气,说是荆州三龙不肯交镖,甘少东主准备邀请能人出面,不久大举出动,投白帖硬索云云。 当天派人乘船过荆州,将同样的消息加快传播。 但第二天中午,荆州三龙宅中血流成河,庄院付之一炬,惹起了天大祸事。 逸云他们一走,大厅中剑拔弩张,形势险恶。 首先,三阴一绝和荆州三龙合流,要将九叶灵芝送与天魔夫人。 追命阎罗带了五名太白山庄的高手,他自成一方。 铁鹰爪也有五名手下,他也自成一方,但却有些倾向于追命阎罗。 论功力,三方相差无几;但论实力,荆州三龙这一方却是人多,而且占地利,占绝大优势。 目下就看天魔夫人这一面,但荆州三龙既然表示送给她们,自然而然倾向于荆州三龙。 大堂上,大家各聚一方,撤兵刃准备动手。追命阎罗尤其狂傲,他仗剑大吼道:“九叶灵芝二太爷要定了,谁敢和太白山庄作对,站出来说话,试试追命阎罗的剑利否?” 铁鹰爪也在吼道:“铁鹰爪的链子枪也是要命的勾魂枪,谁先动手都成。” “混江龙只好请你们上路。” 他手执一把龙须刺,紫芒闪闪,一步步走下堂来。 “姥姥,目前最好不让他们动手。”五妞儿如烟悄俏向巫山怪姥说。 “为什么?”巫山怪姥也低声问。 “目前要动手,申贼和那铁鹰爪必定联手退敌,事情不会闹大。三阴一绝是武当弟子,湖广正是武当的天下,只消略拖时日,武当弟子必然大量涌至,岂不……” “孩子,你所说确是上策,你出面吧,姥姥的话可没人要听哩!”巫山怪姥说。 如烟站在堂上,展开历历莺声,甜蜜蜜地说道:“诸位爷,可否听妾身一言!”其声俏甜已极,令人闻之浑身舒泰,怒火全消,只觉耳中如闻仙乐,每一个人,都像这俏妞儿在向自己说话一般,十万八千个毛孔全开啦! 众人全皆转首向她,目光全在她身上转。她续往下说道;“九叶灵芝,在玄门羽土看来,正是成道的仙品。”她目光向三阴一绝一瞟,水汪汪地似含无尽情意,三阴一绝浑身都酥了。她又说道:“在练武朋友说来,则是固本培元,至少可增二十年功力的无价至宝。申爷冯爷,小女子说得可是?”她对两贼嫣然一笑。这一笑,足可倾国倾城。两贼怒火全消,代之而起的是欲火上升。 妞儿一看不对,万一这两人放弃己见,慷慨地说不要了,送给她就是,岂不前功尽弃?笑容一敛,又道:“两位都是功力未臻化境,而又有领导群伦雄心勃勃的好汉,正需九叶灵芝助长功力,干一翻惊天动地的伟业。所以假如你二位获得此物,即使送给我们,我们也不敢接受,以免有损二位爷的功基。” 二贼果然心中一动,夺芝之心更切。姐儿向混江龙兄弟灿然一笑,兄弟俩魂都飞啦!拼命瞪大狗眼,从她的粉面看下她那高挺挺结实实的酥胸,接着又往下看…… 妞儿续往下说道:“郑爷一番好意,小女子倒是真心领受,可是却又大难……” “如烟姑娘,你……”混江龙一挺胸膛,傲然地叫。 “郑爷请听妾身细说,妾认为,今日诸位皆欠三思,好朋友转眼即成仇人,未免于理不合,落人话柄,日后传出江湖,岂不有损诸位爷的威望?” 追命阎罗说道:“依你说,咱们就罢手不成?哼!” “岂能罢了?小女子认为,今日诸位可平心静气三思,待明日将利害衡量后,再定夺不迟。” 铁鹰爪嘿嘿冷笑道:“明日?哼!老匹夫恐怕早吞下九.叶灵芝了。” 这儿的人,大半已是五十出头,他所说的老匹夫,显然不知指谁,但以指混江龙的成份最大了。 “小女子认为,红货只有一株,却有十二只包裹,谁也不知九叶灵芝在那一包之中……” “你想死!”追命阎罗突向厅门大喝,并一掌扔出,一股冰冷气流飞射。“卟”一声响,倒了一名大汉。他亮声儿叫道:“目下谁敢离开,得试试我追命阎罗的寒魄诛心掌。” 如烟似若无事地往下说道:“十二只包裹,今晚可置于厅中,由诸位看守,明日疑难解决再定谁属,岂不两全其美,仁义两全么?今日即时反脸,定教天下武林英雄耻笑,说不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群起而攻,岂不得不偿失?小女浅见,尚请三思。” 众碱各自心中盘算,不知是被这姐儿的软语所感呢?抑或是另有打算?也许是认为此理甚当吧! “此举大佳,我铁鹰瓜甚是赞同。” “也有道理,贫道认为至当。” “倒是不错,申莱人无话可说。请问郑当家如何打算?” “诸位皆同意,郑某人犯不着干犯众怒。来人哪!” 堂下轰然一声应喏。混江龙又叫道:“将红货搬出厅堂,快!” “慢着!”迫命阎罗大呼,又道:“咱们同往押运;防人之心不可无,别怪申某小气。” “走!”混江龙大吼,在前领路走出后厅,众贼争先恐后,向里跟入。 天魔夫人和众女并末加入,她们仍在堂中逗留。如烟走近地煞夫人,悄声说道:“妈,女儿即往荆州,命荆州隐伏的姐妹,散布武当三阴一绝的灵芝被夺消息,延迟不得。” “孩子,目下你千万不可离开,你可叫四妹走一趟。” 如烟沉吟有顷,并未遽答。地煞夫人奇道:“孩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女儿这就请四妹一走。”如烟匆匆地答,转身向如云身畔走去。 当夜,大堂上灯火辉煌。荆州三龙和三阴一绝占住大堂内侧;铁鹰爪和追命阎罗分据右厢两面;左厢则是庄中好汉把守。堂下大厅正中,堆放着十二包红货。 三方贼众都就椅上假寐,派人轮流守夜,一有风吹草动,准是一场火山爆发似的好杀。 大厅外围有贼人巡夜放哨,楼上是天魔夫人等一众女眷所居,她们高据楼顶守望,不许有外人前来引起大乱,妨碍了她们的阴谋大计。 将近四更正,一双淡淡黑彤快逾电闪,飘入了围墙,向大楼逐渐接近,躲开所有的暗桩,悄然摸入村中核心之地,端的像是鬼魅幻形,幽灵遁彤,虽一流高手亦难发现他俩的形迹。 这两人就是逸云和如黑,他们迟至四更方行前来,不按江湖惯例在三更左右踩探,让贼人疏忽之隙溜入庄中。 如烟姑娘是个有心人,上半夜她安然入梦,后半夜她换了一身夜行衣,守候甘龙前来,阻止他以免打扰预定的计谋。她还认为甘龙真是功力深厚,足可制荆州三龙等人的死命呢!甘龙听命于华师爷,谁敢说华师爷那知府篾片不中途变势,差甘龙前来夺回红货呢? 逸云和如黑今晚穿淡青色劲装,外罩一件同色齐膝直掇;逸云仍是赤手空拳,如黑在直裰内暗插宝剑,掩住了穿着劲装的小巧身材。两人都戴了只露五官的面罩,连头发也全兜在罩内。 还有四五所院落,才可抵达楼下。上弦月早已隐下西出,满天淡云掩住了天宇上的星斗,江风徐徐,正是夜行人活动的最好时机;可惜风小了些。 逸云闪入一座宽阔的跨院暗影下,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如黑道:“黑弟,正屋大楼上下灯火通明,狗东西们戒备森严,不知在闹什么鬼,咱们何不先找人问问?” “好,让我擒一个小卒来。” “你去也好,我先清一间小房,以便拘问。” 如黑一走,逸云闪入月洞门,沿墙根花木暗影贴地进入廊下,凝神侦嫂四周有否暗桩,确定此地无人,便走到窗下,倾听室内动静。 室内有轻微的呼吸声,似乎只有一人在内酣睡,他手指在窗缘轻轻一划,铰链立断,揭开窗一闪而入。 房中漆黑,但他一双慧眼黑暗中可明察秋毫,闪至床前掀开帐,伸手一按床上人天灵盖,向后一抹,是个女人,她仍然酣睡,睡得正甜。 他出了窗,又入跨院,如黑刚接着一名小贼回来,两人迳奔房中,逸云留在窗口向外戒备。 如黑将小贼放倒,拍醒小贼,点了他的软穴,指尖儿点在他的腮骨旁,轻喝道:“要命的就别嚷,小声回答我的问话。” 小贼探身发软,想挣扎那是白费劲。谁不要命?蝼蚁尚且贪生嘛!他只好一一直说,将白天发生的事,从实吐出,倒是顶坦白。 “饶你不死,但委曲阁下睡上两天。”如黑点了小贼的睡穴,挟在肋下,到了窗边。 逸云听得真切,如黑一到身畔,他轻声道:“黑弟,天魔夫人这一群人,好阴狠的毒计!她们要借九叶灵芝之事,引起武林无穷纷争,内情如何,我们得探个水落石出,可不让她们胡来。” “云哥,我看最好放手不管的好。” “为什么?咱们怎能眼看血肉横飞,枉死无辜?” “哼!这一种人谁不是穷凶恶极的悍贼,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之辈?一路哭不如一家哭,云哥你不可动妇人之仁。” “黑弟,你不见武当派也牵连在内么?荆州武当门下全在召集手下,这是你我入暮时亲见之事。武当乃是名门大派,颇具侠名,株连在内毕竟……” “哼!颇具侠名?算了吧!三阴一绝就不是个好东西。既然颇具侠名,干吗坐令门人不法?让他们永记教训,倒是好事。这事一张扬,武当是否言过其实,是否浪得侠名,看此一举,假使真是颇具侠名,就该约束门下。” 逸云轻笑一声,道:“你这张小嘴道理怪多,可是心未免狠了些,依你。” “云哥,话不是这般说,身为侠义门人,所为何来?不除暴去恶,大可荷锄啃书足矣,不必苦练上乘心法,自找苦吃。杀一害而救百善,佛亦有此明训……” “好了好了,再说你的除恶务尽的高论要出笼啦!咱们先闹他一闹,火上加油,岂不更妙?” “走啊!太白山庄的魔崽子准敞开来干,爷爷可放他们不过啦!” 逸云问道:“爷爷他老人家可是江湖人?”他始终不知如黑的真正身份,感到他十分神秘。 “也可说是,也可说不是,到我家时你自会知道。” “贤弟,我感到你有许多事瞒着我,不当我是大哥。” 如黑突然轻抚他的肩背,依近他柔声道:“傻大哥,日后你自会知道,我不会永远瞒你,除非你……哦!你不是也瞒着我许多事么?” “我瞒了甚么?” “你这一身旷世绝学,和到中原的所图。” “贤弟,这是二而一的事,当我大事办完,我将向你一一说明;这牵涉一件武林欺师灭祖的大事,目前我刚得到些少线索,不宜张扬,请怨我暂行守秘。你我虽非同胞,亦未义结金兰,但贵在知心,不必拘于形式,事实是情胜手足,何待他求?我不会瞒你的。” 如黑不知怎地,身躯一软,伏在他肩后。“卟”一声,肋下小贼松跌在地。 逸云一惊,恐怕声响惊动外面暗桩,忙说:“黑弟,我们出去,天色不早了。” 如黑蓦地惊觉,抓起小贼说声“走!”抢先越窗而出。到了院中,他将小贼塞入假山洞中,两人一前一后,飞扑大楼而去。 两人既然要闹事,便放手大干,两人绕墙越壁,捷逾电闪,所经处,隐伏着的暗桩全被点倒搁在暗影中。 大楼居高临下,如烟在窗内向外监视,她功力极高,已看清下面院舍之内,两条神秘的淡影将小贼一一放倒;她心中一凛,暗说:“不好!甘镖头来了。这里千万动不得,时辰未到,我得阻他一阻。” 她轻灵地溜出窗外,一点瓦垄,向右飞掠而下,像一头夜鹰,一闪即没,好俊的轻功! 逸云和如黑迫进内进天井,距大楼仅有一栋矮楼和一个院子,刚将屋角的两名暗桩放翻,逸云突然说道:“有高手向这儿追到,先瞧瞧再说。” 两人隐入一丛爬墙虎绿影之下不久,墙角一闪,现出一个俏生生的娇小身影,隐在这一面墙角,向四周用目光探察。 逸云目光犀利,已看清那生得无一不美的俏脸,便向如黑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是她,那叫如烟的妞儿。” 相距约有四五文之遥,如黑目力亦佳,但只知道是个美人儿,却分辨不出是谁。 如烟眼见黑影向这儿飘来,却不见踪迹,正欲再往前搜,突觉身后衣袂飘风之声隐隐传来,忙向墙角一缩。 两名暗桩由墙角扑出,刀隐肘后,突然轻咦一声,一个说道:“咦!明明看见这儿有人,怎又不见……” 如烟骤然掠出,素手疾分,两贼不知背后有人,一声未出扑地便倒。 姑娘火速抓住两贼,退回壁角。院落对面,爬墙虎爬满高墙,正好隐身向另一条甬道察看,她双足轻点,人似轻烟向那儿轻飘。 她距藤蔓还有丈余,两条黑影暴起,来意不善,快逾电光石火。她轻声叫道:“我有话说!”声出人伏,贴地向侧急旋,纤足一点,疾射壁角,方站起回身。 好险!她要不出声,准着了道儿,指尖由她脊心穴上扫过,幸而对方并末下手。她惊出一身冷汗,骇然变色,暗说:“这甘龙的功力,委实骇人听闻!” 她一站稳,两黑影已如影附形,回身追到,正屹立在她身前八尺外,黑罩覆住头面,看不出是谁。 她轻声问道:“是甘镖头么?” “别问是谁,姑娘意欲何为?”逸云变着嗓子问。 如烟一怔,听嗓音就知来人不愿露形迹;两人一高一矮,高个儿雄壮倒像甘龙,可是背上没见他那把成名兵刃柴金刀;矮个儿更看不出端倪。 “这儿不便说话,务请两位爷赏面,到僻处一谈。”如烟不敢贸然,想将两人引开。 “用不着,这儿的暗桩全被放翻了,有话就说。”如黑不知怎地,见了漂亮妞儿就生气,语音很不友善。 “两位是为九叶玉芝而来么?” “正是为了此物。” “这是甘镖头身家性命所系之物,小女子有不情之请,望两位高抬贵手,不管此事。” “姑娘不是也想要么?” “非也,小女子虽不肖,亦不做这种绝事。” “那又何必见阻?” “此事中含隐情,事虽非为九叶玉芝,但需此物了结十八年前一段血海沉冤公案,事后玉芝物归原主,决木食言。小女子已经泄露甚多,两位如不放手,我……” “你待怎样?”如黑突然插口。 “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如烟语音沉痛,反手要去拔剑。 逸云问道:“真有那么严重么?” “灭门之恨,杀父之仇,比天高海深,势在必报。” “正主儿是谁?” “恕小女子不敢奉告,望两位谅我。” “姑娘似乎仇人满江湖,夔州三百余口难道不够偿还么?” 如烟骇然倒退两步,抽口凉气说道:“两位怎知此事?” “我俩目睹经过,但不愿插手。” “主凶乃人间凶魔,仇人极众,一日不手刃这些凶人,小女子绝不甘休,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逸云转问如黑道:“我们暂且放手,如何?” 如黑默然点首,良久方说:“依你。” 如烟屈膝拜倒,哽咽着说道:“小女子默念先父名讳,叩谢两位大德。” 两人闪在一旁,逸云轻声说道:“江湖鬼蜮,稍一不慎,横祸立至,一切心力全付流水。姑娘,切记守口如瓶。” 姑娘拜罢盈盈起立,正色道:“小女子知道点苍甘家父子孙三代,皆有侠名,谅不致泄露小女子行藏,故敢真言;日后定遵所瞩,守口如瓶。”她日间亲见甘龙功力惊人,还以为逸云是甘龙呢。 如黑本来为如烟叹息,这一来倒笑了,说道:“你怎知我们是甘家人?” “刚才见面承蒙手下留情,惟有甘德头方可以臻此。如小女子所料不差,这位定是飞刀甘龙大侠。”她向逸云一指,随又向如黑一福,说道:“姐姐定是人称美红线的甘凤姐姐。” “啐!胡说八道。”如黑似怒非怒地叫,一拉逸云说道:“把少爷当作姑娘,见鬼!我们走吧。”说走就走,只一晃,踪影全无。 两人出了庄,扑奔太平口,逸云埋怨他说道,“要你别带什么茜兰草,你偏喜爱那香喷喷娘儿们的东西。这可好,让人嗅着说你是女人,看你还带不!” 如黑粗声粗气地说道:“偏要带!下次我不撕她的嘴才怪,哼!” “好在你不是女人,不然我看你会整日埋在脂粉里。” “你胡说什么?”如黑嗔叫,轻径一掌擂在他的肩膊上。 “你不是全听见了么?哈哈!” 两人返回客店,专等明日好戏上场。 逸云、如黑一走,如烟没看清他们是怎样起步的,惊得怔住了,心里暗说道:“好高明的轻功绝学!点苍甘家怎有这种超尘脱俗的造诣?怪!小个儿明明是女子用口腔说话,不是真嗓,不是美红线甘凤又是谁呢?他自称小爷,唔!我看靠不住,一定是她,她在我女人面前装男,岂不可笑?” 甘龙和逸云及所有镖局伙计,包下了整间客店,并无外客。一早众人梳洗毕,店门有伙计们议论纷纷。 甘龙对内情茫然不知,不理闲事,事实上他大为放心,反正在这儿用不着他挑那大梁,听逸云的话没错儿, 一行四十五人,在大厅早膳,大厅在楼上,甚是宽敞。逸云如黑两位师爷上坐,甘龙和沈老镖头下首相陪,五位镖师只有两位打横做陪客。这一桌正对着楼门,假使有人上楼,全逃不出眼下。 酒菜已上了一半,沈老镖头低声说道:“华贤侄,荆州左近的武当门下,预定巳牌时分过江该快到了,也许有人到店中找我们呢。” 逸云从容地说道:“老伯请放心,咱们是苦主儿,必要时咬他们一口,以为日后铺路,武当永不会再找鸿安的麻烦。” 如黑问道:“云哥,你又有何打算?” “你当太白山庄的人易与,武当要不出动高手,难占便宜。我计划等会儿也走一遭,干脆放上一把火……” 如黑鼓掌轻声说道:“哦!你这着够绝!红货一烧光,谁都欠下鸿安一笔债,妙极!妙极!” 逸云笑着说道;“别大声,除了我们六人,谁也不许知道,呆会儿我独自前往,见风使舵觅机行事,看我的。” 如黑白了他一眼说道:“哼!你不带我前往,我给你没完。” “不成!你这脸容易被人发现本来面目,把事弄糟。” “怕什么?白天里就不能戴面罩?我才不信邪。” 逸云沉吟半晌,突向甘龙说:“咱们行囊中有油布和被单,劳驾给我几张派用场。黑弟,咱们打扮两个怪人,闹他个不亦乐乎。” “那可好!只要能和你去,什么都成。”如黑笑了。 “甘大哥,今天你们绝不可离开客店左近,多现身街外,证明你们根本未离太平口,切记切记。” 餐罢,店伙撤去杯盘,换上香茗。坐不到片刻,楼门口出现了红色的身影。 楼梯履声橐橐,接二连三上来了五名老道,和五名浑身结扎,背刀挂剑的雄赳赳大汉。 他们鱼贯跨进楼门,在当门排开,五名中年老道在前,劲装大汉在后,放眼打量楼上人物,傲然之气溢于脸面。 逸云没做声,心中却暗说:“这些人定是武当门下,名门大派之人,怎么没有半点儿大家风范?良可慨叹。武当崛起江湖百十年,该有些名门风度啊!” 中间那老道神态冷然,好半响才徐徐发话道:“哪位是鸿安镖局少东主甘龙?” 甘龙毕竟是吃江湖饭的人,修养甚佳,他徐徐推座而起。小如黑星目一瞪,便待发作;逸云伸手一按他的手,如黑方消掉怒火。 甘龙徐徐站起,上前三步;含笑拱手道:“在下甘龙,不知道长在何处清修,恕甘龙眼拙,不识道长仙号;有何见教,尚请明示。” “贫道常宗,荆州清净道院院主。无事不登三宝殿……” 如黑实在气不过;抢着接口道:“道长,你错啦!该说无事不登三清殿;或者说:无事不登酒楼……” 常宗短眉一轩,冷然睥睨他一眼,向甘龙沉声问道:“甘镖头,那位施主是谁?他够资格在这儿说话么?” 如黑“啪”一声,一掌拍在桌上,茶杯儿几乎翻筋斗;他推椅站起,哼了一声说道:“重庆府知府大人的刀笔文牍掌外管内师爷许,府以下知县大人也得尊称我一声许师爷。你这泼道胆敢出言无状,目无长上,竟然说本师爷不够资格说话?浑帐!” 五老道五大汉全都脸上变色;常宗嘿嘿狞笑,正待有所行动,逸云却站起说话了:“宗院主你少转鬼念头,别认为你们身为武林人物,边敢无法无天,你错了!我不信你敢不要身家性命。哼!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本师爷座落荆州太平口,追讨府大人交保的一株九叶灵芝。湖广布政使早已先期获得快报,目下正立等回音。这里要有风吹草动,大兵立至,玉石俱焚。道爷,天庭震怒,血气漂杵,就算你是亡命之徒,武当山上千道侣和你们道家祖源又会如何?”接着,向五大汉一指,又说:“你们,若是自命为亡命,且试试看?朝廷治不了你们武当几个跳梁小丑,哪能治理天下?大明江山还能保全?” 连损带骂,恐吓齐施,把众人镇住了。常宗是武当最末一代“常”字辈门人,天胆也不敢冒大不韪葬送师门,凶焰早被压消大半,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做声不得。 如黑不饶人,他又一拍桌子,厉声向甘龙说道:“甘镖头,这里本师爷不管了,即与华师爷前往谒见湖广布政使,让布政使大人裁夺。这还了得?湖广地面不加整顿,说不定大乱由此而起的。水贼猖狂,亡命群集,连受官府节制的武当老道也如狼似虎,不彻底根绝怎么得了?华师爷我们走。” 两人推桌而出,大摇大摆举步。甘龙不知两人搞什么花样,茫然地说道:“两位师爷请息怒,这是一场误会,冲草民薄面……” “别说了,本师爷不算是官,甘探头大可不必自称草民;知府大人等着急报,本师爷即行上路。” 两人拂袖而去,绕过众人身畔,举步下楼。甘龙耳畔,突然响起“千甩传音入密”稀世绝学的语音道:“我俩借机脱身,免得拆穿把戏,行动也方便些。记住,一切按计行事,套上牛鼻子。” 甘龙恍然,故意愁眉苦脸长叹一声,向常宗漠然地说.道:“道长,眼见是一场天大祸事,甘某认命啦!有事请说,甘某洗耳恭听。不过你所说的全都无用,鸿安镖局垮在道长身上;贵派高手如云,也阻不住朝廷千员虎将百万官军。要是湖广布政使听那两位夫子的话,道爷,你最好早些回武当通风报讯好些。” 常宗冷冷地说道:“笑话!贫道仅在言语上得罪那两个篾片,还能入人于罪么?哼!” “道长,你太糊涂啦,昨日两位师爷随在下投帖索镖,一切详情师爷已于昨晚差急报迳送武昌;敝局红货,固然是荆州三龙劫来,但贵派无字辈门人三阴一绝无为,重由白帝三蛟处劫回。在荆州三龙庄中,混江龙答允还镖,三阴一绝却横加阻挠,全让师爷目睹事实。你想,贵派能脱掉天大关系么?你还是走吧,别糟塌时辰。” 常宗惊问道:“此事当真?” “用得着骗你么?”甘龙便将昨日索镖详情说出。 常宗冷汗直流,向身侧老道吩咐道:“清师弟,快!追上师叔将情形禀明,请他们设法护镖不然大事休矣!” 那老道破研一芦,转身急班下楼,—飞奔荆州三龙庄院。 可惜!他脚程太慢,赶到之时,已经晚了不止一步而是百十步了。 “甘镖头,这事如何是好?”常宗态度转变啦! “如何是好?哼!那两个篾片笔利如刀,也爱财如命,少不了破财消灾。老实说,这趟镖吉凶难料,敝局损失十万两白银倒无所谓,至于贵派……哦!贵派高手如云,可挡千军万马,在下倒是多虑了。” 老道前倨后恭,稽首一礼道:“武林一脉,少东主,咱们何不联手退敌,互相保全?贫道时才得罪,少东主休怪。” “在下时舛运蹇,怪得谁来?”甘龙回了一礼,又说:“目下群雄并集,家父及家叔又末及时赶至;这些字内凶人,在下不敢招惹,只好听天由命。郑当家要不还镖,日后自有人理论,联手之事,在下无此能耐。二弟。” 假甘虎推椅而起答道:“大哥,小弟在。” “速带一千两银钞过江,先稳住那两个师爷。” 假甘虎说声是,径自下楼去了。 老道鬼眼一瞪,脸上杀气密布,低声道:“少东主;咱们把那两个篾片……” 甘龙说道:“道长,那两个师爷奸似鬼,急报早已发出,目下天大干系在他们身上,要有舛错,大祸立至;这事万万行不得,唯一可行之事,就是寄望他俩笔舌之下成全。” “少东主,请道长和诸位朋友坐下罢,这事千万不可胡来,也不能急哩!”沈老镖头接口。 且说荆州三龙庄上之事,那儿已闹得不可开交。 巳牌末,早宴乃是分开设席,各占一方;追命阎罗和铁鹰爪小心谨慎,令人先试酒菜,证明无毒未弄手脚,方逐个进餐。午初。席撤,酒足饭饱,问题来啦! 挑起祸端的仍是如烟,她和天魔夫人一行人袅袅娜娜下楼,冉冉出堂。 堂上,混江龙兄弟咬牙切齿恨声不绝,昨晚在场的人全未离开半步,庄中近三十名明暗桩,全被人用重手法点倒,死伤奇重,弄不清是何人所为,他能本恼?正在火头上,有气没地方好泄呢! 如烟傍着三位丑怪女人;先向众人送过一瞥情意绵绵的目光,然后是闭月羞花勾魂摄魄的妖媚一笑,媚声荡气地说道:“经一夜冷静思索,诸位爷可曾权衡利害了么?在小女子看来,所谓神物有灵,惟有德者居之,强求不得;不如大家言归于好,将红货还给鸿安镖局算啦!数十年交情,何必因一棵九叶灵芝而断送呢?” 她不说倒还罢了,这一说不啻火上添油;这里的人,谁都有“德”,谁都不知“交情”为何物,也谁都想要,不拼个你死我活还成? “我追命阎罗要定了,没有任何余地,太白山庄的人岂是怕事的?妞允少说废话,二爷返太白之时,你要和我同行。” “二爷,太白山庄小女子迟早要去的,但不是现在。” 混江龙眼泡红了,大吼道:“太白山庄到咱们长江撒野?简直是做梦。” “河北的铁鹰爪不信邪,冯某人就要在长江撤撒野,看谁咬我鸟!”这家伙粗得不像话。 三阴一绝阴森森地说道:“有我武当三阴一绝在呢!” 正在紧张,厅外一名大汉当门一站,向内叫道,“禀大当家,武当派荆州高手将抵庄门。” “多少人?”三阴一绝急问。 “三十六人之多。” 三阴一绝傲然地叫道:“哈哈!郑当家,咱们赶他们走!” “你在做梦!”追命阎罗怒叫,掣下了长剑。 “申兄,夜长梦多,动手!” 铁鹰爪大呼,掣下一柄奇门兵刃铁爪,大踏步而出,他亮出成名兵刃了。 掣兵刃之声大起,刀光闪闪,剑影纷纷。俏妞儿叫道:“凡事三思,不要动手,不要……” 她一叫,叫出祸事来了,虎吼之声乍起,人影飞旋,惨叫之声雷动,整个大厅成了战场。 追命阎罗长剑飞旋,找上了三阴一绝。 铁鹰爪奔抢混江龙,吼叫一声就是一爪。 另一名大汉抢向十二包红货,在厅中和众小贼动上了手。他们都是身经万战的高手,混江龙的手下怎挡得住这十条疯虎?要不是秃头龙拼命挡住,可真够瞧的。 片刻间,大厅尸横二十具。整个庄院人声鼎沸,一百五六十名贼人纷纷抄兵刃向大厅赶,杀声露天。 追命阎罗勇似狂狮,长剑连演杀着,他身畔躺了五具尸体,把三阴一绝迫到东南隅壁角,已无路可退了。 混江龙也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天魔夫人和所有众女,全都退上了楼门,在楼门向下张望,眼中发射出怨毒的寒芒,嘴角泛出残酷刻毒的微笑。 庄外三里地,一群荆州的武当道俗高手,正以迅捷的脚程,向这儿急赶。 三阴一绝倾力支撑,武当的八卦剑法为江湖一绝,可是功力相去悬殊,显得缚手缚脚,被迫得冷汗直流。 追命阎罗的阴柔掌力,正和老道的三阴手性质相同,谁的功力深厚谁占上风;他一面运剑一面阴森森地说道:“杂毛,武当的八卦剑法不过尔尔,你认命吧!” 三阴一绝后力不继,他无暇答活,攻出一招“见龙在田”,想由上面纵起脱身。 追命阎罗似早料到老道想溜,他吼叫道:“想逃命,你打错了主意啦!哈哈!”招到,他闪身避招,双腿一收,人已纵起八尺,一招“飞虹戏日”急点老道六阳魁首,并一掌斜推。 三阴一绝退向被阻,只好向下一挫,向左急闪,长剑“羿射旭日”火速点出,人也向左急飘去。 追命阎罗哼了一声,剑向下一沉,身形急转,一招“流星坠地”错开老道长剑,一锲而入。 三阴一绝心中狂喜,手脚向右一压,剑尖无声无息吐出,六寸剑锋,急射追命阎罗右胸。 他这点鬼玩意,追命阎罗知之甚详,剑尖一错之间,追命阅罗已是杀机怒泛,长剑向外一崩,骤吐的剑锋七分之差,掠过右上臂之前,划破了外衣。 退命阎罗就是等这一瞬之机,剑划衣而过,他大吼一声,剑向外一撇一绞,乘隙直入 三阴一绝没想到这一剑竟然落空,只将对方的外衣划破,他想变招,已经力不从心,无能为力了了。剑芒一闪,他只觉右胸一凉,浑身一震,眼前一黑,扔剑栽倒。 追命阎罗宰了老道,还来不及拔剑,已觉脑后生风;他猛一旋身,反手一掌扔出。 身后两名恶贼“嗯”了两声,兵刃踉跄落地,双眼向上一翻,立时双膝一软,摇晃着倒下去了 另一面,铁鹰爪步步进迫,恰在这时手中铁爪已经锁住混江龙的龙须刺,左手倏出,不偏不倚扣住混江龙的右手臂。五指深入肉中,内力一发,骨碎如粉。 在一旁力斗一名燕京悍贼的秃头龙,眼角瞥见乃兄遇险,只惊得魂飞天外,右手龙须刺脱手向铁鹰爪扔出,左手一抖,三故飞鱼梭分取三名悍寇。 惨号之声骤起,铁鹰爪艺业过人,已知身临危局,他向左一旋,双手用劲向右一带,龙须刺飞射而至,混江龙成了肉盾,肋下恰好迎住龙须刺,贯入腹中近尺,惨叫一声即行了帐。 铁鹰爪扔掉混江龙尸身,向秃头龙叫道:“秃鬼!你死,期到了。”声到人到,势如疯虎。 秃头龙三枚飞鱼梭只将一名悍贼击毙,—他捡起那人的长剑,目中喷火迎面攻出三剑,和铁鹰爪缠上了。 大厅中,迫命阎罗和九名狠贼指东打西,杀得庄中小贼尸横遍地,厅外小贼仍不要命似的向内涌。这恶贼人如其号,剑到处血肉横飞,鬼哭神号。 正危急间,庄外杀声雷动,三十六名武当门下终于赶来了,向大厅涌入。领先的是五名老道,一眼便看到壁脚下三阴一绝的尸体。先头老道大吼道:“谁杀了我无为师兄?” 秃头龙叫道:“太白山庄和燕京马贼。” 老道又喝道:“九叶玉芝呢?” 有人接口道:“就在那十二包红货中。” 老道向后怒叫道:“咱们上,先替无力师兄报仇。”剑闪寒芒,他首先截住追命阎罗。 三十六名武当弟子无一庸手,骤一加入形势逆转,追命阎罗和铁鹰爪立陷重围,九名悍贼各自为战。只半盏茶时分,九人中倒了三人。武当弟子也死了八名之多。 双方正在舍死忘生拼搏,势均力敌之际。蓦地里,大厅左侧窗户上,左右分据着两个怪人。 说怪真怪,一色儿打扮,白布缠头,蒙面的一大块白布剪了两个洞,只露出两个眼睛,上身乱七八糟裹在一幅白布内,粗麻布大袖长可及地;下身却是油布做的拖地长裤,裤管又长又大,腰间束着一根大草绳。 更怪的是一个背上长了一个大驼,一个前面长着大鸡胸,驼上白布写着四个字是:“见我生财”。 长鸡胸那怪物身材甚高,胸前白布也写了四个字,“抬头见喜”。八个字铁笔银钩,蛮像回事。 霸海风云(第一部)六 两人一左一右踞坐大窗左右侧,大袖太长,看不见手,但出形状上看,显然他们一个双手后背一个双手捧胸。 谁也弄不清两人是敌是友,也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两个怪物,忽听鸡胸大个儿用嘶哑的嗓子嘿嘿大笑道:“嘿嘿!呵呵!九叶灵芝,我们也要!” 驼子那双亮晶晶的大眼也眨了一眨,老公鸭嗓子也大叫道:“是啊!咱们要,可以成仙成道呢!” 呢字一落,两怪物飘下厅中,两只麻布大袖交叉飞舞,所经处波开浪裂,所有近身的贼人全被飞抛两三丈外,惨叫之声大起。 楼门上,天魔夫人大惊道:“不好,这两怪物功力奇高,他们这一闹,坏了我们的大事,我们得阻他一阻。” 众女叱喝一声,飞抡下厅,鸡胸怪物大袖一拂,将铁鹰爪震飞三丈外,首先截住五妞儿如烟姑娘,没容她有拔出剑囊古剑的机会,便将她迫得连退两三丈,他突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你们快走,我要放火。” 如烟一听口音厮熟,但却不敢料定,只好说道:“不成,九叶灵芝……” “别担心,甘家不会找你,那是假货。快走!” 姑娘恍然大悟,正想说话,怪物却突然大喝道:“大姑娘,呵呵!你敢拦我老人家?打!”两只大袖罡风怒发,把如烟像只绣球般震到梯口边,然后转身猛扑武当门下。 如烟骇然变色,她只觉身不由己,那并不伤人而力道无穷的如山暗劲,迫得她几乎连喘气的工夫也没有,乖乖地向梯口飘,她怎能不惊? 她脱口,叫道:“怪物厉害,姥姥,我们走!” 巫山怪姥和天魔夫人正被驼背怪物迫得手忙脚乱,闻声急忙后退,天魔夫人忙低声问道:“你己答允甘家物归原主,怎能……” “他俩就是甘龙甘凤,刚才甘龙叫我们别管,速离这是非之地,他要放火。” “那九叶……” “那是假货,真货可能已运走了,以他们的功力,岂会让贼人这么顺利将镖截走?” 地煞夫人插口道:“不能走!” 天魔夫人讶然问道:“为什么?” “不杀这些恶贼,怎消心头之恨?” “我们在外面等,走一个杀一个。” “好!我们快撤!” 一群女人纷纷上楼收拾,一会儿即由后楼走了,大厅中一双怪物似乎是渐行不支,两人退在窗口分立,一双大袖左遮右拦,阻住贼人进攻,仅能自保。 大厅中户横满地,一群贼人仍在舍死忘生拼命恶斗。 不久,两怪物突然撤走,出了厅,大袖中飞出了不少小小布包,沿厅外走廊打出,触地即火光上腾。凡是近身的小贼不死就伤,整座大厅火舌冲天而起。 两怪物折了一大把树枝,堵在大厅口,贼人逸出他们不管,要一动那十二个大包,树枝飞射而出,立毙动手之人。 烈火飞腾,整个大厅成了火海,众贼纷纷跳窗逃命,在外面交手。 两怪物直待大厅倒塌,方悄然隐去。 申牌初,庄中成了火海,烈焰冲天,机伶鬼抽腿四散逃命,短命鬼丧身火窟。 追命阎罗浑身是血,他手下死伤殆尽,出了庄赶向太平口,他要赶回陕西太白山庄。 秃头龙眼看大好基业付之一炬,站在庄侧咬牙切齿。 武当门下剩下六人,垂头丧气凄凄惨惨转回荆州。 铁鹰爪和五名悍贼横死庄中,孽龙郑彪行动不便,大概已葬身火窟,所有碱人全作乌兽散。 秃头龙眼看火舌冲雷,跌脚恨道:“申老匹夫如此欺人,郑虎只稍留有三寸气在,必……”突然,他鼻中闻到一丝幽香,猛地转头一看,只觉心中一震。 身后五文外,正站着地煞夫人和五妞儿如烟,如烟那闭月羞花的艳美玉容上,喷射出阵阵冷电寒芒,正狠狠地盯视着他。 地煞夫人那丑恶的尊容上,比平常更为丑恶,那叫人心悸的目光,直令人毛骨悚然。 秃头龙倒抽一口凉气,他感到眼前已有大变,壮胆向道:“地煞夫人,你目中充满怨毒……” “你倒聪明,郑老匹夫,你却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吧?”地煞夫人阴森森地说完,和如烟逐步欺近。 秃头龙大骇,知道她们不怀好意,情不自禁退后两步,将拾来的长剑徐徐举起,壮着胆问道:“咱们无冤充仇,我兄弟待你们不薄……” “待我们不薄?嘿嘿!等会儿你就知道薄是不薄了。芸儿,拿下他。” 秃头龙惊骇地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绿衣剑客方逸君的未亡人,前百花教主伍云英;改头换面混迹江湖,就是要一算十八年前毁家之仇。老贼,如烟就是绿衣剑客的遗孤碧芸,你不要我多说吧?” 秃头龙大惊失色,鬼眼一转,转身撤腿就跑,他想逃命。白影一闪,迎面站着如烟姑娘,她芙蓉脸上杀机重重,玉手弹开剑囊锁口,一手按在宝光四射的剑鞘上。 “你找死了!”秃头龙大喝,同时一剑挥出,他要夺路而走。 姑娘玉腕千翻,银芒似电,剑过无声,秃头龙剑断腕飞。他没想到姑娘手中的剑,乃是千古神刃“龙渊”,银芒一闪,他哪还来得及撤招?剑化银虹,只一闪,他的左臂又告分家,狂叫一声扑地便倒。 地煞夫人到了身旁,她凄然地轻唤道:“逸君!孩子又替你诛去一个仇人,你在天之灵庇佑你的孩子。芸儿,问他狄老贼的下落。” 芸儿收剑入鞘,点上秃头龙的穴道,止住鲜血狂流,阴森森地问道:“老狗!辰州狄家庄妙手飞花狄老贼躲到哪儿去了?说!” 秃头龙咬牙强忍痛楚道:“在狄家庄。” 拍一声响,老贼挨了一记耳光,大牙脱掉四枚,姑娘道:“老狗,你少在姑娘面前狡猾,十六年前狄老贼举家他迁,下落不明,当年凶并不是你荆州三龙,甩不着替他们受过,要不实说的话,我要将你寸裂而死,不信你且瞧瞧!” 她在罗带上拔出一把小巴首,白芒如电,在秃头龙脸上晃动,冷气森森直迫骨髓。 秃头龙心中一寒,说道:“狄雷兄弟现在辰州北面西河之畔,南距辰州十里的乌枫岭之下,他们并末远走,一家子隐居避仇,你仍要找他,只是白送死。” “为什么?” “独脚天尊虽被四海狂客废去武功,但他的师父金面狂枭粟飞,已在天山池畔找到一株千年雪莲,不但恢复了当年功力,而且更有无上进境,目下他师徒俩正在狄家苦练盖世绝学,要找四海狂客复仇。那金面狂枭功臻化境,且心狠手辣,虽好女色,但有性虐之狂,不为任何甜言蜜语所惑,你们前往只有白白送死。” “五毒阴风汪老魔因何不在太白山庄之中?” “他从百花谷逃得性命,已经逃至祁连,十八年来不见踪影;据五鬼阴手申天豪说,可能已和师祖祁连阴魔重参绝学,不久可望重入中原。详情你可迫问追命阎罗申天杰。” 地煞夫人说道:“给他一刀,免去凌迟之惨。” 小匕首戮入秃头龙心坎,姑娘收刀纳起,母女俩迳奔庄稍,可惜晚了半步。 迫命阎罗展开奇快轻功,扑奔太平口,过了吊桥进入林间大道,迎而撞上了天魔夫人和红衣女如霞。他叫道:“天魔夫人,你们的人呢?随我返陕西太白山庄,有你们的好处。” 天魔夫人没作声,以一双饱含怨毒的大眼睛死盯着他,如霞却噗嗤一笑,媚声道:“走啊!申二爷!我们正想打搅贵庄呢!” 追命阎罗一触天魔夫人阴森的目光,不由打一冷战,心忖:“这丑老太婆好毒的眼神!难道说她为了我夺芝之举迁。怒于我么?我得小心些儿,别在阴沟里溯了船。” 他退到路侧,剑隐肘后,并运功戒备,一面说道:“请!咱们在太平口会合,走荆州出汉水入陕。” 他并末请得动天魔夫人,如霞却向他走近,媚笑如花,摇晃若风摆残荷,独一枝荷花吐艳,款摆著走近。 追命阎罗也算得一代魔头,已看出其中大有文章,不看小妞儿虽笑靥如飞,而杀机隐现么?他哼了一声,长剑骤吐,银芒一闪,飞旋而出。 “嘻嘻!怎么了?你不念荐枕之情,要杀我么?”如霞长袖左拂右卷,一面说一面身形疾旋转,话声一落,流水行云似的连避五剑,还了三袖。 追命阎罗心中一凛,疾退五步,说道:“你这是百花谷绝学‘激蜂戏蕊’身法,你是百花谷的……” “你猜对了!”天魔夫人明森森地接口,细如牛毛的金色光芒漫天彻地而至,那是百花谷最霸道的“花蕊金针”。 迫命阎罗大骇,剑荡掌劈阴风乍起,涌起一道气墙,将身形裹住。 岂知如霞一晃便至,长袖急振,“啻”一声裂帛之声骤响,双袖一断一绞将长剑缠住,这一瞬间,天魔夫人捷如电闪欺近,三朵银花随袖而出,向下一沉,再向上斜飞,恰好一枚刺入追命阎罗胯下,花瓣一散,他怎吃得消?大吼一声,将如霞另一袖震断,并将她震飞丈余,他自己也倒了,顺手一抹脖子,斗大头颅几乎飞起,立时气绝。 这一瞬间,地煞夫人恰好赶到,已经无法询问了。 地煞夫人说道:“师姐,我们赶往辰州。” “狄老狗有消息么?” “他躲在西河之畔,并未离开,辰州亡命,但这一行凶险甚多,独脚天尊已恢复了功力,和那老鬼师父金面狂枭寄居于狄老狗处。” 如烟道:“上天入地刀山火海我们也得前往。妈,女儿先到磨盘州,叫那儿的姐妹准备车马去。” “好,我先回荆州,就由磨盘州入湘,近期内即起程。” 烈火将庄院烧成平地,逸云和如黑早已回到太平口,恢复了本来的面目,但他们并未与甘龙住在一起,让他们有机会和武当弟子周旋。 自此,武当和太白山庄结下深仇,可惜天各一方,未能引起大火拼,实乃不幸之事。 武当门下并未赔镖,只答允予鸿安镖局种种方便,从此鸿安镖局所至之地,武当弟子确是倾力维护,鸿安的威名传播在大江南北,果如逸云所料。 事后第三天,画舫悄然离开荆州下航,不知所终。 第六天,一艘快艇飞驶太平口,入暮时分到了太平口靠岸,甘虎和甘凤交镖而回。 不片刻,上游也到了一艘轻舟,到了甘二爷一剑双绝甘棣,他由贵阳入川,闻讯星夜赶到。 甘凤一到客店,逸云已经走了。这小伙子和如黑恰在码头附近,一看甘虎兄妹满脸春风归来就知道镖已顺利交到。他本想现身,可是如黑不愿,拉住他返回客店,迫着他留书给甘家兄妹,便匆匆过江,他要伴逸云独游洞庭湖,到泊罗一扫祖坟。 逸云也不愿和甘家兄妹同行,依如黑之见留书相告,立时结帐出店,过江前往荆州。 甘凤姑娘和两位兄长赶到逸云所住客店,姑娘只觉芳心如碎,只好强忍酸楚,随乃叔返川。 逸云和如黑为了避免甘家兄妹追寻,径投城东一处最僻静的小店寄宿,仍是分房而居。 两人隔室而宿,已经过了三更,蓦地里一声尖厉啸声划空而过,震人心弦,练家子耳目特别灵,警觉性很高,逸云首先惊起,侧耳倾听。 这间客店规模很小,只有两厢一院,位于城外横街上,平时客人不多。逸云和如黑住在东厢两间上房,一排十二间客房,只住了五个人,中间院子不大,一条长廊绕过后厅直抵西厢客房,夜深人静,店中静悄悄沉寂如死城,只有廓上三五盏气死风灯发出淡黄色光芒,些小声响入耳清晰。 西厢一间客房内,突传出轻微的窗户反扣声,接着衣袂飘风之声凛然。 逸云赶忙披衣而起,推开窗门,只见一道黑影向东一闪而没,轻功似臻化境。 接着啸声又起,由东破空传至,年轻人好奇心重,逸云自不例外,他正欲腾身出窗追踪黑影时,隔室已传来如黑的低语道:“云哥,我们追!” 说追就追,两人先后飘出窗外,向黑影隐没处追去。两人轻功之佳,宛若追风御电,穿越房脊恍如幽灵。 百十丈外房舍已尽,一条大道直通东面长湖,百十丈外,先前黑影快似流星,向东急射。 两人沿道旁草木阴森所形成的暗影,欺近至二三十丈,方盯紧黑彤亦步亦趋缓走,向啸声发出处奔去。 五里外是一个小岗阜,林深草茂,大道向上一升。岗顶有一座松林,夜风掠过林梢,涛声震耳,大道中间站了三个黑影,星光下可以看出他们的身材颇为雄伟,双目精光四射,显然是修为深厚的内家高手,两人身穿夜行衣,一个穿着青布直裰齐膝,身后都扎着兵刃,剑穗儿在肩上飘拂。 黑影一上岗,穿直裰那人遂沉声问道:“四弟,消息如何?她们可在荆州?” 黑影身形倏止,说道;“她们已经离开荆州三天,弃船就陆,由磨盘州入湘,据小弟看来,她们似与百花教主无关。” “管她们有关无关,五弟死在夔州艾家,定与她们有关,尽管死无对证,在艾家出事之时,她们恰在庄内,荆州三龙之死,她们也在场,太巧了,咱们伏牛五霸被人宰了一位,报仇势在必行,愚兄仔细想来,她们的行径确与百花教主有点相似。那次四海狂客老匹夫将她俩救走,也许她们没死,咱们仔细些,别让方逸君的鬼魂在泉下耻笑我们,庄中有急报到来,我和二弟三弟必须立时返回,你辛苦些,盯紧她们,一得到实据,立即乾人回报,切忌出面露出行藏,等她们到了咱们庄中再动手不迟。” “小弟这就走!”黑影向三人行礼,向回路奔去。 三黑影也向林中一闪而没,轻功确是了得。 逸云一听“方逸君”三字,只党气血一涌,知道恩人确已身死,凶手大概就是这些人。反正有这个“四弟”住在店中,不怕他们飞掉,“伏牛五霸”在江湖大名鼎鼎,只消探明一切,他们走不了的。 四人一走,如黑在他耳畔轻轻说道:“这四贼就是伏牛五霸,凶名昭著,手下够硬朗,确是了得,在艾家根本没有老五花花太岁;而在清江江畔使开山斧死在白帝三蛟之手,那位彪形大汉才是花花太岁。那家伙确是到过艾家,却悄然跟着白帝三蛟到枝江劫镖,纠合了三阴一绝和飞天鼠一同计算白帝三蛟,而至身死清江,却怪天魔夫人等人,岂不可笑?” 逸云不管这些,却问道:“黑弟,你可知方逸君的一切内情?” “怎么不知?方逸君就是二十余年前崛起江湖的绿衣剑客,可惜他不该和臭名满江湖的百花教主伍云英结合,惹来不少麻烦。据家父说,十八年前在云南白石江畔,就曾经替他们解去一危机,自那次以后,绿衣剑客音讯杳然,至今还有人为他婉惜,他不该和那淫名满江湖的……” 逸云烦躁地问道:“黑弟,别说了!伏牛老四你可认得?” 如黑讶然问道:“咦!云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伏中老四你可认得?” “当然认得,那家伙生得满脸横肉,五岳朝天,整日阴森森不见笑容,心黑手辣,杀人不眨眼,复姓慕连,名浩,人称恶屠夫,最不是个东西。” “这家伙我得找他,哼!不怕他不说。”逸云喃喃自语,向回路走。 如黑接口说道:“那很容易,他那把弯刀没什么了不起,我替你砍下他的驴头。” “不,目下不是时候,我要在他身上探出一宗有关我个人的恩怨,你可不能胡乱出手。” “成,我一切听你的,你要我动手就动手,行么?”如.黑笑嘻嘻地说,两人并肩返回了客店而去。 次日凌晨,两人梳洗毕,站在房内向西厢客房张望,如黑站在逸云身畔。 不久,西厢房三间客房中陆续走出十名相貌凶猛的彪形大汉,其中果有一个满脸横肉,五岳朝天的巨人,黑脸阴沉,庆气散溢,腰下挂了把细长的连鞘弯刀,年在四十出头。 十个人到后厅早餐,看样子可能餐罢即须远行。 如黑轻声问道:“哥,看清楚了么?” “果然好一付恶屠夫面貌。”逸云冷笑着答。 他随手掩上窗门,说道:“我们也快些进膳,盯紧他们。” 兄弟俩到前面二楼用膳,然后结账,恶屠夫率九名凶恶大汉过了江,由太平口直向新县治公安县奔去。 有了方向,不怕他们遁走;逸云和如黑在他们身后五六里跟进,第一天便到了沣县,进入湘境。 这一带是山区,人迹略稀,可以加快脚步,第二天申牌初便到了常德府,并末打尖,沿沉江西走,向桃源紧赶,一股劲紧迫不舍。 一路上,逸云在如黑口中,总算把方逸君伍云英夫妇生前概况弄清,但十八年来,他夫妇俩的生死,却无从知悉,武林中无人提及,成了无头公案。 在伏牛五霸口中,逸云知道了两件事实,一是方逸君恐己不在人间,一是师父四海狂客曾救过伍云英。 第一件事,他该找出方逸君是如何仙逝的,如果他是被人杀死,就得替他报仇血恨;第二件事,他该找出方家的后人,倾全力照顾孤儿寡妇。他记得爹妈说过,伍云英那时身怀六甲,且将临盆,算起来方逸君的后人该有十八岁的年纪了。 不管百花教主是否真的淫名瞒江湖,但她改邪归正之事却是令人佩服的,师父一生傲视江湖嫉恶如仇,管尽人间不乎事,竟也会对百花教主援手,可见百花教主必定不是个淫乱得不可救药的人。 在如黑的口中,他虽然对百花教主鄙视,但并没有刻薄的批评,逸云放了心。 他并没有将心中隐秘告诉如黑,如黑也不在意这些原故,反正追踪伏牛五霸,如黑认为是侠义门人应为之事,并无追问内情的必要。 另一个使如黑乐于追踪的原因,就是在伏牛五霸口中,他听到了四海狂客的音讯。由于他心中也有隐情不便说出,所以甘心情愿往下跟踪。 当夜,在桃源县投宿,一夜无事。 次日清晨,恶人屠反而不急于上路,逸云心中雪亮,每日起程之前,这家伙必定先派人在前面踩探,随时返报前途的消息。今日这家伙不急于动身,毫无疑问的前面已发现了什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已追上了天魔夫人。 他料个正着,天魔夫人和众女,这天也是落脚桃源城内,凌晨方徐徐向西启行。 由常德府到辰州,经沅州出玉屏入贵州,有一条官道蜿蜒而西,可通车马;这一带地广人稀,却甚为富裕,乃是湖广四川贵州三省的冲要,交通倒是发达。 沅江,是湘西最大的一条河流,南有雪锋山,北是千山万壑的武陵山,沅江就是在这两大山脉所夹峙的河谷里,汇聚无数小河流,滚滚注入洞庭湖。 出桃源沿沅江向南走,过了郑家驿,官道离开了沅江,进入了山区;经辰龙关,界亭驿,马底驿,方到达辰州,重与沅江会合。 六乘双头马车,由六名身手矫捷,身材魁壮的英俊大汉驾驶,轻灵地沿官道西行。车前车后各有八匹骏马,马上是十二名佩剑大汉,和四名身穿紧身裤褂的佩剑少女,在前后护卫着轻车,意气飞扬地缓缓前行。 六乘双头马车,装饰极为美丽,不但马儿是上上之选,车本身雕栏绣榴,车惟是一色儿翠绿锁金流苏绣风檐,花团锦簇,极尽华丽,左右三个大窗,水晶檐后是半掩的锦帘,隐约可见里面的一双双美丽的人影。车过处,空间里飘荡着阵阵香风,和一阵阵荡人心魄的轻笑,还有令人心猿意马的软语莺声。 这一串奇怪的车马行列,假使加上些身穿鸳鸯战袍的兵马,定会令人觉得如不是公侯的内眷,定是方面大员的眷属经过此地。 一行车马过了郑家驿迤俪进入山区。 后面七八里地,有八个穿着怪异的江湖客徒步而行,亦步亦趋紧盯不舍,其中有一个是恶人屠慕连浩。 车马之后一两里,也有两个相貌狞恶的流浪汉盯着不舍,遮遮掩掩隐住行藏,歇歇停停保持着一两里的距离。 两流浪汉之后一里左右,却是身背包裹,穿着青色直裰。脚下薄底快靴,不像生意人,更不像庄稼汉,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美一丑的逸云和如黑,他俩信步而行,有意无意盯梢前行。 一过雪峰铺,还有五十里到辰龙关,这一带道路一向不太平静,过往客商最好结伴而行,应付打闷棍的小贼也有些小照应,要遇上大群喽罗只好自认倒霉。 山连山,林接林,连绵起伏,地旷人稀,好一处卧虎藏龙之地。 车马缓缓前行,不知大祸将至,正绕过一座小山,前面是险恶的巨大古林,古树耸天而起,官道穿林而入。 入林三五里,前面六名马上大汉分两行,后面近马车的是两骑劲装少女,八个人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缓缓策马前导,神情镇静,似乎点尘不惊。 蓦地里,林中“呜”一声射出一枝响箭,厉啸着射向先头第一名大汉项门上空一尺,一闪便至。 忙者不会,会者不忙,大汉只两指一央,响箭伏贴地寂然不动。他举起左手一招;“嘶——”马儿止步,“支格格”车儿骤停,他扳鞍滑下鞍桥,将响筋向道旁一插,向响箭射处躬身行一礼,朗声说道:“西向阳关,远道同源,在下冒昧,借道宝山。” 这是说:途经贵地,咱们上一代也是江湖朋友,目下有事途经宝山,请予方便借道西上。 林中蓦地传出一声虎吼道:“远道同源,珍艺留万。” 这是说:既然上一代同是江湖人,不必留下两手绝学,只消留下名号,套个交情。 “天魔夫人暨一行众女,借道宝山,在下这里谢过。”说完,抱拳行礼。 林中微透人声,片刻;又传出粗豪的语音道:“上复夫人,多有冒犯;请代致意,出山虎桑清未克远迎,如需效劳。之处,即请明示。” “上复桑爷,夫人俗务缠身,不克往拜,诸位盛情,在下代为夫人致意,青山远在,容再相见。” “请多珍重,恕不远送。” “不敢劳驾,诸位珍重。”大汉拱拱手,回身一跃上马,举手一招,车马缓缓启行。 过了一山又一山,马车逐渐去远,后面两个狞恶大汉也到了响箭射出之地,这次响箭来势奇疾,一名大汉呵呵一笑,也伸两指夹住响箭,托在掌心大笑道:“湘西边地,我姜二爷倒没到过,大概规矩也是一样的,哈哈!” 他将箭插在路旁,傲然地说道:“伏牛山庄四爷慕连治途经宝山,少噜苏,咱们后面还有八人,正主儿在后,二爷我要走了。记住,不可泄漏四爷的行藏。” 说完,头也不回昂然而去,林中人一听“四爷慕连浩”五字,大概吓得屁滚尿流,一声也没吭。 两人去远,林中钻出个小喽罗,俯身拔箭喃喃自语道:“乖乖!看来咱们湘西将有风风雨雨了,大名鼎鼎的人物全来啦!” 他刚一抬头,不由一怔,不知何时身畔来了一白一黑两个怪人,美的极美,丑的极丑;那丑鬼咧咧嘴,说道:“小把戏你忘了姜二爷的吩咐?泄了底,你不想活啦?” 小喽罗吓得一抖,惊恐地说道:“小的不敢,请爷们放心。” “那敢情好,告诉出山虎小心些。” 小喽罗哆长吁一口气,连声应喏。逸云和如黑冽嘴一笑,大刺刺地走了。 定了二十余里,山更高,林更密,突听前面叱喝之声不—绝于耳,如黑突然说道:“云哥,我们先走一步。” “走啊!打起来了。”两人隐没在道旁林中,霎时不见。 车马缓缓前行,绕过一处山嘴,突然岗上密林人影一晃,红光耀目,官道中一字儿排开五名老道,齐声念道,“无量寿佛,咱们等着了。” 马上的大汉勒疆问道:“道爷,是冲我们来的么?” 中间老道怒骂道:“浑蛋,不冲你们难道冲道爷自己不成?” 大汉们飞身下马,车马,全停了,为首大汉声色不动,仍然满脸堆笑,拱手道:“诸位道爷冠上有三枚金针;想必是武当无字辈门人,在下高一鸣,请示他讳,以便识荆,并请教道长意欲何为?敝主人与武当一无芥蒂,何以道长兴问罪之师,尚请明示,以便斟酌。” “滚你的!叫那老妖怪出来答话,道爷有话问他。” “无亏道友,你是找本夫人么?”声落,第一乘车马中,飞出天魔夫人,像一只大雁,悠然而降, 五老道吃了一惊,无亏脸上泛起怒容,说道:“老妖怪,你说对了。” “请教其理安在,老身洗耳恭听。” “荆州三龙庄上,贫道师弟三阴一绝无为,皆因你们这一群祸水而引起杀身之祸,事发之时你们竟不顾江湖道义,一走了之,米免欺人大甚。” “妾身力所不逮,道长未免不通情理。” “住口!荆州三龙庄中之人并末死绝,贫道尽知内情,少在贫道面前推主阻四的。” 天魔夫人正色问道:“道长意欲如何?” “其一,立即退出江湖;其二,至武当负荆请罪,以赎前愆。” 车帘一闪,大妞儿如霞五妞儿如烟出车,一红一白,红的如火,白的如出水白莲,媚笑如花般,乳波儿颤,臀浪儿摆,只剩一握柳腰儿轻摇,莲步生花,袅袅婷婷冉冉而至,醉人幽香令人心荡神摇。 五老道眼也直了,无亏张口吁气道:“怪不得无为师弟深陷魔障,原来如此。” 如留两女扭着臀浪儿,直扭至五老道身前六尺,仍在轻移莲步往前靠。 “站住!”无亏蓦地清醒,大声喝止。 两个俏妞儿吃吃媚笑,俏然凝立。如烟飞过一道勾魂慑魄的媚眼儿,吐出沥沥莺声道:“是的,道爷,我们站着喱!小女子如烟,这是大姐如霞,初履江湖,一切浅陋,道长休怪!请问仙长,莫不是江湖德业超人,人称清虚子无亏道长么?” “贫道正是。”老道神魂飘摇,语气一缓。 “小女有眼不识泰山,汕长原谅。”两女盈盈一拜。 “施主少礼,无量寿佛!”老道竟稽首回礼了,道貌岸然的面容,泛起了笑容。 “仙长明人,请谅小女苦衷,在荆州三龙府第,小女确已尽力,力劝众人息事,无奈力不从心,人刀不可回天,小女子负咎良多,既然仙长赐下金渝,断无不依之理。但不知仙长可否成全予小女子二日之便,以尽深谈?” 无亏还采不及答话,另一名老道抢着接口道:“师兄,也许传言不实,咱们何不请夫人一行小憩一日,以便查明底细?” 如烟如霞灿然一笑,不让无亏考虑,接口道:“多谢仙长恩典,小女子铬感五中。”媚眼儿一瞟,躬身行礼,甜甜一笑。 无亏注视两女一眼,咽了一口唾沫,说道:“日色近午,此至辰州不足两百里,今晚可抵界亭驿歇宿,山测有座无量道院,贫道冒昧,恭请诸位屈驾小憩,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天魔夫人接口道,“打搅道长,于心难安。” “夫人过谦了。”老道笑答,突然一正容住向左侧草丛喝道:“什么人?滚出来答话,别鬼鬼祟祟。” 声落,草中长笑乍起,两个狞恶大汉一长身,大踏步而出,正是伏牛山庄高手姜二爷和他那同伴,姜二爷一现身,五老道全皆一征。 天魔夫人一皱眉,眼中寒芒倏敛。 “盛会盛会,真是巧极!”他一双鬼眼,直在两女乳上和下腹上直转,极不情愿地抬起头,向天魔夫人淫笑道:“夫人久违了。这几位妞儿在下眼生得紧,前些年倒没见过哩!是吧?” 天魔夫人神情一变,说道:“这是老身新收的顽徒如霞如烟,第一次带她们出来见见世面,姜爷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干嘛不先到敝庄盘桓?真是一大憾事。” “老身顺道拜会一位多年故交,不久定然北上,就烦姜爷在庄主前先代为宽容。姜爷千里迢迢莅止湘西,不知有何贵干,慕连四爷来了么?” 他们一问一答,两贼双眼不住乱膘,不离两妞儿上下,一旁的五老道无名孽火慢慢升起,姜二爷道:“四爷没来,我和秦老弟到云贵公干,不期而遇,真是三生有幸。”他扫了老道一眼,嘿嘿笑道:“清虚子道友,转眼五年,武胜关一别,道友更胜往昔,仙风道骨,在下羡慕得紧,嘿嘿!” “彼此彼此,姜施主一向可好?” “托福,杀人放火,如此而已,幸而姜某行道北地,没落在贵强手中,万千之幸!真是万千之幸!” 老道面上一寒,立时变色地说道:“姜施主词锋甚健,佩服佩服!但愿施主作事一帆风顺,方是万幸之幸。” 一旁的秦老弟凶睛一瞪,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爷们作案满天下,你咬我鸟!” 最左一名老道无名火起,跨前一步戟指骂道,“狗东西你敢出口伤人?你不睁开狗服看看在对谁说话?” 秦老弟哈哈狂笑,笑完脸色一沉,阴森森地说道:“骂得好!杂毛你的胆子不小,秦太爷要教训教训你,你神气啦!拔剑!”他手一抄,衣底下抖出一对流星锤,不住嘿嘿狂笑。 “哟!太爷们,你们犯得着生气么?算了,冲小女子薄面,大家忍一忍好么?”如烟媚声媚气地叫,故意挡在中间。 她不叫倒好,这一叫反而火上加油,千可输万可输,在漂亮女人面前千万不能输,这正是称英雄道好汉的机会,老道们没跳出三界外,道行有限,怎禁得起撩拨? “锵啷”一声清鸣,长剑出鞘,老道叫道:“姑娘退下,贫道要教训这些狂徒。” 秦爷也嚷道:“妞儿,让开,看秦爷打破他的驴头。” 不但妞儿慌忙退出,众人也纷纷让开,无亏也叫阵了:“姓姜的,我认为你也该有兴松松筋骨了。” “老道,哈哈!正合孤意,你上啦!”姜二爷左掠丈余,掣下一把其薄如纸,乌光闪闪略带弧形的细长弯刀,立下门户道:“老道,亮创,试试二爷的淬毒苗刀利是不利。” 无亏忍耐已是到极限,不慌不忙掣下腰悬长剑,剑诀一领,身随诀走,一面说道:“姓姜的!你那三十六路追魂夺命刀只配劈柴。且试试字内无双的八卦剑绝学;看招!” 剑随声出,身随剑走;银芒一旋,上下急分,剑啸嗡嗡,飞旋而进。 俏妞儿如烟娇滴滴、甜蜜蜜地叫道:“好一招‘天地分光’,武当无上绝学!” 姜二爷本想飘身让招,由侧方进击,闻声不由火起,大吼一声,乌光飞射,一朵奇大的黑色光环,射入银芒之中,霎时风吼雷鸣。去势奇猛。 红姐儿如霞脆甜地娇唤道:“好一招‘花雨续纷’威猛无匹。” 乌光芒一触即进,随之重新缠在一块;人影疾转,并无兵刃交击之声发出,但见银芒乌光急剧闪烁,端的不愧称为高手之搏。 另一方秦老弟也何老道交上手,流星锤八方飞射,两丈方圆锤影漫天沏地,老道的剑术也是通玄,在锤影中纵舞如风。不时乘隙迫近、步步进迫。 两对子势均力敌,功力相差无几,酣斗百十照面,各攻百余招,手脚渐缓,所有的人全聚精会神看他们舍命忘生拼斗,一旁来了地煞夫人,她在天魔夫人耳畔道:“师姐,我们要不要先下一步棋,做日后取伏牛五霸的性命,进入伏牛山庄的绝着?” “你是说,先计算武当五道?” “正是此意,师姐意下如何?” “使不得,林中有人匿伏,走了风声,武当桃李满天下,不好招惹,三阴一绝天夺其魄,我们用不着与武当为敌。” “那就等后面的人来收拾这些杂毛么?” “是的,快了,伏牛老四该到了。我们先脱离这是非之地,免得两面不讨好。” 她们正在窃窃私语,却不知后面已经有变,一名健美大汉飞骑赶到,直趋天魔夫人身畔,轻语道:“禀夫人,伏牛老四被两个土小子拦住,危在旦夕。” “怎么?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两个土小子挡得住八个一流高手?” “正是,那两个土小子一黑一白,往这条路上西行,现已有三天,来意不明。” “多加小心,招呼暗桩留意他们的行踪。” 大寒低声应喏,飞身上马向西驰去。 原来逸云和如黑早就到了,已将情景一一入目,逸云突以传音入密之术,向如黑道:“瞧那几个武当的有道全真,他们的嘴脸教人恶心之至,咱们往后阻住伏牛老四,等会儿可有把戏可瞧了。” 如黑奇道:“有什么可瞧的?” “你不见老道们心猿脱锁,意马除缰的贱相么?让我们赶走伏牛小丑,在妞儿们面前保险原形毕露,岂不可观?” “对面林中那几个秃贼怎么办?” “别管他,那可能是少林和尚,必定是老道约来的人,让他们试试道行也并无不可,妞儿们厉害着哩!你注意她们流转的目光么?那叫天魔眼,功力一提,可迷人心神,让那些佛门弟子见识见识也好。” 如黑笑问道:“你怕天魔眼么?” “废活,我练的也有一半佛门弹功,怕他则甚?” “哦!可敬可敬,难道说,你永远不被美色所惑吗?” “这也难说,后天的克制,道行有限,无奈先天何。假使有那么一天,我有幸遇上心爱的人时,不用惑,自会情难自已,我不是世外之人,恩师也知我不是佛门弟子。” “如烟真是美,怎样?”如黑口气像是打趣,可是目中有一种难以言宣的神色。 “缘之一字,不可强求;我与她无缘,不能惑我。咱们走,别废话!要嘛,你大可一试,呵呵!” 如黑长吁一口气,突然紧握他的手,两人悄悄脱身,向后急飘。 五六里地眨眼即至,两人先将包裹塞在草中,在路旁倚着一林大松树,专等恶人屠等人到这儿来。 远远地,八名恶寇缓缓而来。如黑旧事重提,说道:“哥,我认为你是个木头人,永远不会动情,如烟美绝尘漶,连我这丑鬼也自动心,你怎么不屑一顾?” “傻小子,这是自然之事,再过两年,你就知道其中原委了。情之一字,端赖双方心心相印的。自古道:日久生情,日久二字,即是互相过从,久而久之,自然互情互谅,情即由此而生,一见钟情,那只是惑了美色,算不得真诚之爱。譬如说,看了一个暗眼缺腿的女人,阁下就能一见钟情么?欺人之谈!但一个瞎眼缺腿的女人不见得永远不能获得所爱。再说,黑弟,你确是很丑,但相处这些日子来,我却不感其丑,道理在此,别说了,你小着哩!他们来啦,咱们迎上前去。” 两人分开,各倚一株巨松,抱胸昂首,撇嘴皱眉,状极傲岸。 恶人屠在前,七人在后,大刺刺摇摆而至,相距五六丈,逸云突然道:“嘿嘿!诸位才来是么?”仍倚在大树上,不怀好意地冷笑。 八个人无名火起,恶人屠一生杀人不眨眼,只有人怕他,那有见过有人胆敢向他叫阵?他怒极反笑,声如枭啼,铜铃眼一翻,厉声叫道:“小子该死!你向太爷说话这般斗胆?你是吃了豹子心,老虎胆。小狗,你是何人? 逸云仍在树下骂道:“狗东西,你吠什么?爷爷好意招呼你,你像只疯狗般不识抬举,真是混蛋!” 如黑叫道:“不是疯狗,是老狗,等会儿敲断他的老狗腿。” 恶人屠气得七窍生烟,蓦地吼道:“杨老四,撕了这两个小杂种。” 身后窜出杨老四,身高八尺,两手特长,显然孔武有力,他一看两小辈豆腐般嫩,真不起眼看,嘴里不屑地嘀咕:“这两个小鸡,要我杨老四费神,呸!倒霉。”嘴在说,大踏步向前。 逸云支上一条腿,若无其事惬意地轻轻摇动,说道:“喝!大个儿,你是捡粪的吧?于嘛手指儿抽搐?” 杨老四正在指上运功,他要执行恶人屠的令谕,撕掉这两个小子,他先奔逸云,狞笑道:“死到临头,让你嘴上占些小便宜不打紧。”声落,双手大张“金雕献瓜”劈面便抓。 “叭”一声响,一旁的如黑突然以惊人的速度,一腿扫中他的肥臀,脚尖一带,点中他的后海底穴。 杨老四“嗯”了一声,向前一栽,逸云猛然抬膝,“格登”一声,杨老四下颁挨了千记重击力,满口牙齿大概剩不到三枚。 逸云上身仍分毫不动,脚尖一推,杨老四乖乖地转身,再加上一端,穴道立解,“叭达”一声,跌了个狗吃屎,满嘴流血,挣扎难起,头面埋在一堆马粪内,苦也! 这不过是瞬间的事,快得令人目不暇接,杨老四倒地,众人才哗然惊叫出声。 迎云和如黑似乎在原地末动分毫,若无其事,逸云一伸舌头,扮了个鬼脸儿,故意惊叫道:“怎么了?杨四爷,你怎么不用手捡?用嘴去舐,啧啧!多脏?那是马粪喱!” 杨四爷穴道一闭一开,挥身发软,那一跌又够重,一张鬼脸恰好覆住马粪,想得到滋味不太好,哪能答话? 恶人屠大吼一声,拔出青芒闪闪钢刀立即飞纵在逸云身前,“力劈华山”就是一刀。 海碗大一株巨松,被斜斜截穿,可是说也非常奇怪。逸云仍倚在半截松干上,右足踏在恶人屠握刀的掌背上,仍是双手抱胸,若无其事地说道:“好啊!你这狗东西砍断我这条古松,没话说,你得赔。” 恶人屠明明看见一刀砍个正着,怎么树断人在?那只有脚踏在手背上,一股奇大吸力将掌背吸在靴底,想抽手却浑身脱力,只惊得他大汗如雨,心胆俱裂。 另一名大汉同时奔扑如黑,长剑“毒蛇吐信”快如电光石火,想将如黑钉在树上。 如黑没有逸云高明,不敢冒险,上身一晃,右手一翻一扣,剑贯树身,那家伙的腕骨已被扣住,他想飞起一脚,脚刚伸一半,全身如被电触,立时软倒,如黑叫道:“跪下!”大汉那能不跪?撒手丢剑伏跪如羊。 “你给我躺!”逸云也叫,脚尖突飞,“卟”一声踢中恶人屠下领。这家伙浑身刀枪不入,就挨不起这一脚尖,飞迟丈余,“叭达”一声跌了个仰面朝天,真躺下了。 要不是逸云足下留情,足尖再进一分,踢中结喉穴,恶人屠必将横尸当地。 如黑叫道:“打啊!” “拣肉厚皮粗的下手,打啊!”逸云也叫,两人像两个幽灵,快逾电闪抡入人丛,“劈拍”之声不绝于耳。 剩下的五名大汉舞兵刃自卫,乱砍乱刺,渐渐地叫苦连天,冷汗如雨。 恰在这时,一匹健马风驰电掣般而过。 “打啊!笨虫!用‘脱袍让位’,不是可保前胸么?” “笨虫!你该用‘倒打金钟’,方可保住后臀哩!” 五贼昏头转向,渐渐不支,每挨一掌,直痛得龇牙咧嘴,叫苦连天。 “制住他们,黑弟,我有话问他们。”声落,“锵啷啷”兵刃落地,“咕咚咚”身躯一一栽倒。 逸云一把抓起恶人屠,点上他的麻穴,捆在那锋利如刀的断松干上,拨了两枚松针,在恶人屠脸上轻轻拔动,一面笑嘻嘻地问道:“你的绰号叫恶人屠,想必善于杀人。小太爷有话问你,不要你的命,但你得实话实说,不然我得好好治你。” 恶人屠浑身血脉中有若万千虫蚁在内乱窜,四肢麻木不仁,只是发抖,他气息奄奄地叫道:“是好汉你就给我一—刀,这样折磨四太爷你不算英雄。” “小太爷从不承认是英雄好汉;你要充好汉悉听尊便。” 松针徐徐抵至恶人屠肋下,逸云仍笑道:“你练有一身金钟罩,不畏刀枪,可是禁不起小太爷这一枝松针,快运气,忍着点,别嚷嚷。” 松针本是柔软之物,到了逸云手中却利如钢针,徐徐插入恶人屠的肋骨缝中。 恶人屠只觉一道灸热的热流注入体内,浑身像跃在炉中一般,每一寸筋骨肌肉似要被烤熟,只痛得冷汗如雨,全身抽搐,他竭力大叫道:“小英雄,红花白藕青莲叶,武林本是一家人,快住手,我有问必答。” “喝!你这屠夫倒是雅屠夫,不知你杀人时,可曾想到这儿句?好。让你喘口气,从实回答小太爷的话。” 松针一脱体,背心挨了一掌,恶人屠觉得痛苦全失,如在梦中醒来,不住喘息。 逸云问道:“绿衣剑客方逸君,阁下不陌生吧?” 恶人屠如中雷殛,暗叫“完了!”但他乃是穷凶恶极之徒,惜命之心比任何人来得强烈,不加思索地道:“确是不陌生,十八年前曾有一面之缘。” “在那儿?” “武昌府。” “谁与他同行?” “百花教主伍云英。”恶人屠聪明得紧,从实道来。 “以后怎样了?” “据说西出云贵,中途失踪,下落不明。” “你与他夫妇俩有仇有怨?” “无仇无怨。当年百花教主曾居住本庄,与我兄弟曾有香火之缘,他俩失踪,我兄弟踏遗天涯,却毫无音讯。” “你这厮胡说!三天前荆州东们外树林中,本小爷曾亲闻阁下四贼所说的话,你敢说谎?”松针又徐徐移到肋下了。 恶人屠心中又冷,极力大叫道:“请慢动手!在下却是走遍天涯,探访他俩下落,却在云贵探得消息,说是方逸君已死。百花教主恐怕还在人间,被什么四海狂客救了;方逸君因何亡故,却是武林秘事,当年百花教主下嫁方逸君,曾讥笑我兄弟不知自量,一时愤慨,故有别让方逸君的鬼魂在九泉下讥笑我们之语。” “你太小看小太爷了,慕连浩。” “大丈夫生而可叹,死而何惧?慕连浩虽是穷凶极恶,却从不打诳语,你要不信,可再行探查。” 由于恶贼前半截话确是真实,逸云倒是相信,便道:“小太爷当然要查,且饶你一死,寄下你这颗驴头,日后自会找你。”拍开恶贼穴道,提他下地。 恶人屠踉跄站稳,调息片刻,喘着气问道:“阁下高姓大名?慕连浩将不忘辰州道上所赐教益。” “你记住了,小太爷姓华名芝,不要你找我,我会找你,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不久当会有见面的一天。” “慕连浩记住了,伏牛山庄将扫径以待。”他抱拳一礼,去拾弯刀。 “听着!你速返伏牛山庄,不许逗留江湖,小太爷盯住你绝不放松。要是沿途作案,我要你遍受酷刑,再挫骨扬灰,不信且走着瞧,小太爷准教你如愿,快滚!你的同伴来了。” 如黑双脚齐飞,踢开其他恶贼的穴道,解穴用“踢”,这玩意不好受,所有恶贼杀猪也似的叫着,却不敢出口大骂。 这时,姜二爷和另一名恶贼狼狈地奔到,看了这样的最况,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做声不得。 “快滚!”如黑叱喝。 恶人屠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率众贼蹒跚地走了。 逸云和如黑直待众贼去远,方找到包裹背上,两人沿先前老道阻路处奔去。 车马全都失踪,两人沿轨迹找到山谷间一条岔路,发现车马己由此转入,逸云低声说道:“我们已被人盯梢,行藏已露,可到辰龙驿投宿,晚问再来踩探,好么?” 如黑甜甜一笑,露出半弧编贝也似的皓齿,没做声,牵住逸云的虎掌,举步便走。 到了山嘴子前,如黑突然晃身飞入林中,真快!只一眨眼间,他重新出林,笑道:“点上了那笨贼的穴道,让他甜甜睡两个小时,我们由右侧山脊往里搜,好么?” “也好!或许咱们能赶上。” “蒙上脸,方便些。”如黑先探囊取出黑布面罩戴上。 “咱们又不露面,用不着哩!”但他仍然掏出面罩戴上。 “很难说,我可不愿你……你让那些妖女们看到。防微杜渐,免得你入迷。” “废话,我还不是可以看吗?防什么微?杜什么渐?” “你看不要紧,可不能让妖女看到你这俊美的脸蛋。”他噗嗤一笑,首先抢入林中,沿山脊飞纵。 两人将包裹塞在一个树洞里,借草木隐住身形,向谷里闪去,山谷太深,约有四五里地,一条小溪流潺潺向外流,大道沿溪而上,从山脊往下看,景物一一在目。 谷底是一座枫林,隐约现出一角红墙,飞檐高耸出树梢,墙前广场上停着六部已卸掉健马的香车。在左侧排翠柏下有一个中年僧人,正和清虎子无亏在低声细语。逸云和如黑降下山脊,小心谨慎地掩抵枫林左侧,距一僧一道约有七八丈,方凝神静听。 可笑一僧一道枉称一流高手,竟然在白天里让人欺近至七八丈之近,却丝毫未觉。只听和尚说道:“道兄,你已经站在可怕的深渊边沿,再进一步,后果堪虞。须知你我修真参禅,乃是违反人性之事,在未获正果定力不足之时,最易入魔,那些女妖无一不是倾国倾城的骚狐狸,道兄呀!避之唯恐不及,你怎能甘冒大不韪立意玩火?” “不劳大师费心,贫道须倾力感化她们,劝她们退出江湖,免少事瑞,贫道尚有自信,不为所惑。” 和尚沉吟片刻,又道:“贫僧无法阻止道兄所行所事,仅能聊尽心力而已,请记住,目下有两位一代大侠已经西来。他俩一生嫉恶如仇,尤其不容丧德败行的人,万一有些小风声传入他们耳中,不仅身败名裂,连师门也将被波及,道兄千万谨慎。” “大师指的是……” “道兄可记得大闹郑州,拆散群英擂台,以惊人绝学力挫八名擂主,凌空搏击矫捷如凤的那位小丫头么?” “贫道曾听说过,据说那丫头足不沾地连挫四名擂主,搏得‘九天玉凤’美誉,她叫什么周什么……” “九天玉凤周如黛,你可知她的父亲是谁?台诉你,二十八年前他为了管本派一桩闲事找上少林大兴问罪之师,以三十岁壮年,连败本派五名佛字辈长老,力挫十八罗汉阵,与掌门人力拼三招,最后握手言和……” “啊!你是说玉麒……” “正是他,所以你得小心,小丫头一举成名,乃是偷偷溜出江湖好玩,并未让家中人知道,消息传得奇快,她双亲好不容易找来,她又溜啦!竟然离开了河南,踪迹不见。她双亲好不着急呀!半年来路遍江湖,三天前有人发现他夫妇俩落脚洞庭湖西岸鳖山,早晚定往这条路上来,你注意了。” “贫道事了,即返武当,多谢大师关照。” “人力不可回天,贫僧不敢逆天,这儿有僻邪丹一颗,送与道友以备不时之需。请记住,心猿怠马一动,别忘了吞下这颗丹丸,贵派人才鼎盛,难免良莠不齐,令师弟尤为可虞,你我忝在至交,当能谅我直言,贫僧别矣!再行相见,请自珍摄。” “贫道深感大德,敬领厚赐,愿各珍重。” 两人相对一礼,和尚向里叫道:“师弟们,天色不早,该上路了。” 声落,广场内侧朱红大门内,鱼贯走出五名中年和尚,到了路旁齐诵佛号,向老道合掌行了礼,六和尚挟起方便—铲,徐徐出谷而去,老道也进了朱红大门。 这期间,逸云一直凝神倾听,末留意身畔的如黑,他脸上神情瞬息万变,却喜形于色。 众人一走,逸云懊恼地向如黑说道:“那和尚真吊人胃口,说了半天,始终没将大闹群英擂台的丫头姓名说出,更末将那两位大快名号显示,黑弟,那老道所说‘玉麒’是谁?天下姓玉的倒未听说过,可能是‘郁’。” 如黑不住微笑,他摇摇头,说道:“无可奉告,日后自知,我们要否进去一探?” “不用了,晚上再来。少林僧人总算不负所望,到底是德业无亏的名门高弟。” “哼!少林的坏蛋也多着哩。”如黑撇撇嘴,欠身站起。 逸云赶忙将他一把拉住,向对面山麓一指,说道:“小心些,那儿有人向这儿观探,也许是监视我们的人,我们得悄悄退出。” “在哪儿?擒下他。” “别忙打草惊蛇,那家伙身材小巧,一身草绿,身手不弱,躲在草中不易发现,—我们走。” “哥,你的功力比我高得太多了,我好惭愧……” “别自甘菲薄,你确是不凡哩。” 两人放过那绿色人影,却替天魔夫人带来了横祸飞灾,几乎抱恨九泉,掀起无穷纷扰。 当晚,两人在辰龙驿落店,夜间结束停当,又来啦! 三更正,他们到了,而对面山脊之上也到了不少幢幢鬼影,空气中,荡漾着陈阵奇妙醉人幽香,可惜飘不到这一面山麓,无人发现此变。 这座位于山谷底部的房屋,名叫无量道院,由于年深日久,院中神鬼大概也不灵光,所以除了大殿尚可蔽风雨之外,院中野草丛生,蛇鼠营窟,后殿偏院宫阙几乎成了瓦砾场。 平时,大殿左厢住了两名年老的香火道人,今晚却灯火辉煌,大殿的摆设全被搬走扫清,右厢房全让给众女占住,左厢由男客住宿。 大殿中间拜探之下,一排半弧形摆了十来个蒲团,方砖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四周高悬着八盏宫灯。 三更初,蒲团左列分坐着巫山怪姥、地煞夫人,还有五妞儿如烟,右列是五名老道,他们的神色已经松懈。 对面,一张宽大的地毯上,或坐或立是以大奶儿如霞为首的七名艳丽少女,她们都是一袭或红或绿的轻便罗服,酥胸半掩,皓腕晶莹,玉腿隐约,莲瓣儿套着肉色的睡鞋儿,尤其是羊脂白玉似的粉颈下,那一块长三角形的玉肌,胸围子上端那半段深深的乳沟,简直是要人老命。 她们真成了“罗襦半解,肌香醉人”。更糟的是她们那勾魂摄魄的媚目,不时向五老道飞,俏语轻笑不住灌入他们耳鼓。令他们心荡神摇。 每人的身畔,有一座小茶几,上面搁着一盏香若,可是老道们不喝茶,却直咽口水。 天魔夫人一看老道们已心猿意马,徐徐发话道:“老身所说,皆为由衷之言,道长怎能禁止老身游历天下?” 清虚子无亏神色一正,道:“夫人言虽有理,但夔州与太平口之事,不能说与夫人无关,贫道认为,色字头上一把刀,世间凶死之人,十中九为色所误,贵门下众女色艺双绝,足以引起轩然大波。如此浪迹江湖,终非了局,贫道经三思之下,认为夫人必有隐衷,所图可否一说?贫道愿闻。” “道长大可不必寻根究底,总之老身对贵派并无恶意。” “人心难测,夫人……” “道长未免以小人之心度人。老实说,如果老身心怀叵测,诸位恐怕早已超登仙界多时,道长信是不信?” 清虎子淡淡一笑道;“夫人未免太小看贫道了。” “道长功力确是不凡,可是比以生死相搏而取人性命之法更好的事多着哩。” “夫人所指何事?” “譬如说:茶中置有无色无味的迷药;兽鼎中所焚的断魂香,道长,无一不是送命之媒,防不胜防。” 消虚子心中虽惊,但略一思忖,口中仍强硬地道:“只梢略为留神,贫道还不致中计……。” “还有呢,老身让你一开眼界。”说完,大袖徐扬。 清虚子吃了一惊,只道丑婆娘要出其不意出乎暗算,他刚横掌戒备想立即站起,可是“叮咚”一声悠扬琴声自殿角响起,接着荡人心魄的乐章飞扬。 老道只觉心潮一涌,目中顿生异彩,渐渐地气息沉重,目光缓缓注向火红色的大妞儿如霞身上。 七女中由如霞率领,共有五人缓缓站起,媚眼飘飞,荡笑徐扬,一双双玉手缓缓抚向酥胸,轻拉袖领,莲步轻摇,乳波儿颤,臀浪儿摆,逐渐向五老道走近,奇香扑鼻,玉腿掩映。 渍虚子只觉眼前顿生异象,火红色的光芒,令他目眩神移,如霞那美丽的脸蚤,在他眼前越来越清晰,诱人犯罪的胴体似乎已触到他的鼻尖。接着,如霞距他身前五步,发出一阵撼人的荡笑,罗带儿半松,玉臂徐扬,柳腰儿轻扭,竟然翩翩起舞,裙带飘扬处,粉脔雪股撩人遐思,她胸前那高耸如山,白玉半球形的乳峰隐约可见,每一举手投足,无不充满春情。 尤其是她那充溢着无穷诱惑的目中,不管胴体如何扭动盘旋,始终以万钧潜力射向老道,搜吸着他的目光。 耳中不但克溢着令人沉醉的乐声,更响着春情漾溢的冶荡媚笑;鼻中浓香直沁心脾,令人顿忘人间何世。 老道只觉丹田下涌起一道无可抗拒的热流,灵智渐失,目中射出炽烈的异彩,呼吸急促沉重端的是欲火如焚,蠢然欲动。 他的双手颤动了,盘着的双腿松直了,口张大了,身躯前倾了,作势要站起来了。 蓦地,如霞上身的轻罗向下一滑,胸围子一松…… 老道像被人踩了尾巴的小狗,突然蹦起,双手一张,向前一扑,一个半裸的软滑如蛇的胴体不但被他楼实,她也缠着他,凝滑温暖的芙蓉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颔下,令老道神魂飘荡;她那蛇样的一双皓腕,紧抱住他的腰干,两手中食指不偏不倚,轻搭在他脊旁命门穴和肾门穴上,只消一用劲,再利害的高手也难逃一功。 老道茫然不知,呼吸重浊,欲火急升直透泥丸宫,左手挽实凝滑的柳腰,右手在罗衣下狂暴地探入…… 如霞吐出一声醉人的嘤晤,接着响起天魔夫人那寒森森却又似午夜钟声的语音:“无量寿佛呀!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道长,该是一正道基之时了。止乐!” 琴声骤止,接着响起三声清越而发人深省的盘声。 五老道如被人赏了一记当头棒,猛然惊醒,每一个道貌岸然的全真怀里,都有一个发乱钗横罗衣半卸的美女,她们。的目光不再是冶荡柔和,而是不齿的轻视,且发出令人难堪的轻笑。 众老道袍褂凌落,丑态毕露,清虚子的右掌中,还紧紧地握住一个软滑酥腻的玉乳呢! 老道羞得无地自容,慌忙放手,猛地向另四名老道掩瓦大吼谨:“快放手,咱们还有脸称世外之人?这……” 人虽清醒,但欲火难禁,并不是立时可熄的,仍陷在半沉醉状态。又听天魔夫人道:“饮下那杯茶;神智自清;请放心,老身绝无恶意。” 五老道奔回蒲团,颓然坐下,抓起茶盏一吸而干,慌忙强抑心神,调息行功以清欲念。 茶一入腹,冷气突升,顿感欲火全消,浑身渐复正常。耳听天魔夫人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恩恩怨怨,各有前因,道长们,请清心寡欲行功,以免损耗元气,老身走了,行将再见,后会有期。” 大殿中人影渐杏,灯光渐敛。接着蹄声隐隐,车声辚辚,愈去愈远,终至万籁俱寂。 夜风掠过树梢,掀起破檐角的残败朽木,刮入大殿黑暗的每一个角落,扫过端坐着的五名老道身躯。 在天魔夫人车马之后半里地,逸云对如黑低声道:“可怜的有道全真门,这一记当头棒喝比杀他们还难受啊!” 如黑邻撇开话题,情不自禁地紧靠着他,问道:“哥,说实话,你心动么?” 逸云淡淡一笑,道:“天魔夫人不是说得够明白了么?色不迷人人自迷。我和你躲在一块儿你可曾感到我呼吸和脉息有异?倒是你,你的定力足可与我并驾齐驱,可是修养不够;天魔夫人已经说过,要让牛鼻子们见识见识,你为何要发怒?要逃下去拆台?” “我恼那些自命不凡的牛鼻子,他们那嘴脸真令人恶心。” “这就是迷啊!怎能怪他们?看来天魔夫人倒不是坏人,心计倒是够高明。” “怎样高明法?” “清虚子是武当派直系大弟子,也就是日后的掌门人,经此一来,日后他们还有颜面与天魔夫人为难么?把柄在手,他们遮羞还来不及哩,真绝!” 车马渐渐去远,两人也抄在一侧小径走了。 五老道正在调息行功,大殿外像一阵飞絮,飘来十余名谈淡桃红色身影,有四人向四角一分散,手中升起一阵阵薄薄轻雾,隐入壁角。 清虚子耳目甚灵,他已感到心生警兆,向殿外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现身说话。” “道爷,干嘛唬人嘛?嘻嘻……” 笑声一落,大殿突放光明,殿角突现出四名少女,高擎着火把。 接着殿门外纵入六名身披薄纱的半裸少女,高举着六盏光芒四射的纱灯。 六女向侧一分,举灯笑立。殿门外,突然现出八名云髻高耸,美艳绝伦的少妇。乖乖!这一群女人比天魔夫人那一群高明多了。前面那位身材相当高,可是骨肉匀称,十分丰满,年约二十一二之间,粉面桃腮,琼鼻樱唇,有一双会说话而春情漾溢的大眼。她身上,真要命!披着一袭桃红色像是披风的蝉纱,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的胸围子,和一件绣着鸳鸯戏水的肚兜儿,可能下面…… 另七人同样美丽丰满,只是身材稍矮,但也是万中选一的美娇娃,同是双十年华;她们外披同式的蝉纱,但不是桃红,而是与肉色同色的要命玩意。内里的件头也相同,高耸的玉乳吓狂了人。 自大腿根往下,并无寸缕。脚底是一双同色的短莲靴,与妇女的弓鞋绣鞋迥然不同,那年头,这种装束简直骇人听闻。 众女一出现,五老道张口结舌,清虚子到底修为略高些,也见多识广,猛地掏出少林僧赠他的避邪丹,悄悄吞入腹中,此喝道:“站住了。女施主可是马底驿桃花坳……” “道爷,你的眼力果然高明;我,就是桃花仙子韩香君,也许你该记得,巴陵府扁山之上,你武当杀了我两位姐的仇恨,本仙子要看看你们所谓正道之事,是否名不符实。” 清虚子大喝一声,倏然地站起掣下长剑,可是另四名老道却目如喷火,浑身痉挛,死盯着众女。 “道爷,别慌,殿中已充溢着桃花春雾,等会儿好好为姑奶奶效劳。”声落,人已缓缓欺近了。 清虚子一听“桃花春雾”四个字,脸色顿成死灰,大吼一声,挺剑飞扑桃花仙子。 同一瞬间,四名老道疯狂地跃起,衣袍碎裂之声此起彼落,四条精光大吉的身躯,向众女奔去。 荡笑之声飞扬,八个女人蝉纱尽退,接住老道,缠成一团。 桃花仙子脱掉蝉纱,迎着清虚子,却突然一惊;老道眼中喷的不是淫欲之火,而是狂怒的火焰,长剑发出厉啸,飞旋而至,显然神智仍清,内力注于剑身。 她骇然一惊,桃花春雾对这牛鼻子起不了作用,岂非奇事?这老道确是不可轻视哩! 剑到,她手中蝉纱猛地一挥,一股软绵绵而力可攻山的奇猛力道,向清虚子卷去。 清虚子急怒攻心,但灵台未昏,向左一闪,振出一剑。 蝉纱突然一抖,反卷长剑,“嗤”一声剑气和阴柔内劲先行接触,清虚子只觉手腕一麻,长剑脱手。 他一咬牙,双足疾点,身形借劲反飞,“哗啦”一声撞倒圆窗的朽栏,出了大殿。 “想走?你做梦!”桃花仙子急起直追。 清虚子亡命前奔,武当绝学八步赶蝉加上八禽身法,见林便穿,见草就躲,他身为“无”字辈大弟子,功力自不等闲,这一全力施为,端的快逾飘风,而且他顾命要紧,心思缜密,狡似脱免。 跳花仙子其实已年届花甲,乃是江湖最淫毒的女魔,三十年来淫孽遍天下,吸取男人元阳,从来不留活口;所以武林中人但闻桃花仙子大名,却抓不道她害人的真凭实据,无可奈何。她功力奇高,桃花坳是她名义上的落脚之地,其实她极少在家,去找她晦气的人只有白跑了事;即使找着她,也不见得奈何得了这女魔头。 她绝不能让清虚子活命,奋起急迫,她功力虽高出清虚子多多,但这一带林深草茂,四处怪石如林,老道只在这儿贴地急窜,视野有限,她枉自白费心力。 不久,老道被迫得逐渐往山巅移。山顶是一片参天古木,空隙仅存狐免,白天里林中阴森,晚间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老道往林中一窜,岂知桃花仙子已经先到林下,他百忙中凌空纵起,想由林顶逸入。 “还不乖乖听话?”桃花仙子娇叱—声,跟踪直上,蝉纱一挥,猛卷老道后腰。 老道.已感到劲风压体,身形疾转,大吼一声,双掌齐推,武当绝学“一卷掌”全力施展,以半甲于修为的内家真力作孤注一掷。 “蓬”一声闷响,老道像只断了线的风筝,向后直飞五丈之遥。 桃花仙子身形略顿,猛将蝉纱向后一振,身形急射,扑向半空中的清虚子。 老道无暇思索,半空中手足齐推,“怒鹰翻云”身法向后急翻猛射,只听他惊叫一声,身躯向黑沉沉的山顶后无底深渊飞坠而下。 桃花仙子屹立在崖旁树梢头,发出一声媚笑,向黑沉沉的深渊娇唤道:“道爷,这是无量山无量潭,深有百丈,鹅毛不浮,你倒落了个全尸,有福里!” 声出人闪,返奔无量道院,这时已是五更将尽,天泛鱼肚白了。 天将破晓,大道上六名少林僧人去而返回,快逾狂飙向无量道院赶来。 一声夜鸦尖鸣,发自左侧山湿,无量道院中本来灯火辉煌,突然全部熄灭。 六名僧人急急赶到,已不见广场中的车马,领头的和尚抢入大殿,火折子一亮,他合掌念说道:“阿弥陀佛!贫道晚来了一步。天魔夫人,你这淫恶女妖终将自食其果,报应不远。” 另五名和尚呆立在殿门外,全皆低首垂眉合掌念佛。 大殿中,有四具赤裸裸的无头尸体,血尚在汩汩流出,找不出任何可资辨识身份之物。 而空间里,尚留动着一缕余香。 “师弟们,我们埋了他们,再上武当报讯,少林弟子也将找那女魔为江湖除害。” 和尚一面说一面走近尸体。 “师兄,似乎有一位道友脱险了哩!”一个和尚叫。 为首大和尚检视了四具尸体,良久方沉声道:“素女玄牧吸髓功,这是失传已久的至淫霸道房中术;四位道友先被吸尽元阳,最后惨遭断首之祸,这些女妖好狠毒的心肠,清虚子道友不在其中,定然是见机服下我的避邪丹,得以幸免。” “恐怕他亦已罹难,瞧那儿。”一个和尚向殿角大柱上一指。 众僧顺指看去,合抱之大树上,一把长剑插入柱中近尺,寒芒闪烁,大和尚走近,纵起拔下长剑,看了说道:“果是清虚子道友之物。看景况,尸体鲜血末凝,而余香仍在,可能是妖女们遁去未久,我们先搜!” 六个和尚直搜至天色大明,一无所获,颓然返回殿中,不由大吃一惊,神龛上端,悬着一块破布谙,上面写了十个大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用布片蘸着鲜血写的,蘸血布团儿还在尸体之旁。 “这妖女功力奇高,在我们全神搜索之际,竟敢在咱们身侧弄鬼,哼!权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到几时;我五方僧悟因与你势不两立。” 六个和尚将四道尸体埋在后院荒园中,赶赴武当传信去了。这一来,武当少林竟然一举而出了,冤哉!天魔夫人! 一行车马凌晨起行,出了辰龙关,过了界亭驿,向马底驿迤俪而去。 最先一辆车中,传出天魔夫人的轻语:“师妹,你打算到桃花坳拜访韩老前辈么?” “不了,我们绝不能和她有所牵连,免被人注意,我对她那素女玄牝吸髓功确是不敢领教,未免太歹毒了些,上次她还有意留我拜在她门下呢!” “我也有此同感,尤其她那不留活口的残忍手段,委实不敢苟同,总有一天报应奇惨。” 车马经过一条小溪流,官道沿河谷向西走,地势略为平坦,两侧山的对峙,并不险峻。 迎面有座小亭,孤零零地座落路侧,凉亭中,两个青巾包头,面目黝黑的村妇,正在倚石而坐,一双明亮的大眼,正注视着冉冉而来的一行车马,似有所待。 在辰龙关下一所小客店中,逸云和如黑正在店楼上进餐,一面商讨行止。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只听如黑说道:“用不着跟踪了,咱们得赶快脱离湖广北上,今天就往回走。” “此行一无所获,真冤,不过我还不能北上。” 如黑惊问道:“为什么?你不和我同行了?” “你忘了,我要到汩罗一省祖茔哩!”逸云笑答。 接着他又道:“如果你能等,不怕误事,何不伴我一行?咱们可由巴陵走武昌,出武胜关入河南,如何?” 如黑小嘴一噘,似嗔似怨地说道;“你坏嘛!明知我必伴你的,却用这些话挤我,你……” 逸云伸出左手轻拍他的右肩,笑道:“谢谢你,黑弟,我恐怕你另有要事,不敢请你同行,待省茔事了我送你到熊耳,还得请你指引,一游关洛,怎样?不碍事吧?” 如黑甜甜一笑,点点头。逸云心道:“黑弟五官勾称,要不是肌肤灰中泛青,颊上没有那一大块胎记,准是个美男子,造物主确是不公平啊!他这一笑,真美哩!” 他回了如黑朗朗一笑,如黑突然低下头,嗔道:“你……笑什么?” “笑你右颊旁那只笑涡儿,你定可千杯不醉,敢喝么?” “恕不奉陪,要酒你自己叫,但我不准你喝。”如黑似笑非笑地说,亮晶晶宝石似的大眼,向他一转。 逸云又是一怔,低头吃饭,心中暗说:“造化弄人,造化弄人!他这双眼……唉!” 如黑只道他心中不快,伸手轻抚他的虎腕,低声说道:“哥,说着玩啊!你要喝两杯,我怎会阻你……” 逸云轻笑出声,说道:“兄弟,你想到那儿去了!这些日来,你几曾见过我喝酒?别胡猜乱想,快填饱肚皮,准备上路。”他给他布菜。 两人相对一笑,低头进餐。 楼梯“登登登”震得山响,抢上来三名大汉,全都在三十余岁壮年,虎背熊腰,人才一表,身穿两截对襟短褂,脚下是爬山虎快靴,腰带上各悬着一把长剑,背上有小包裹。 三人看了逸云如黑一眼,见是两个少年书生,卸下包裹占了一副座头,向跟上来的伙计叫着道:“伙计,来几壶好酒,大盘烧卤一盘,要现成的,爷仍要赶路,快!”声如洪钟,直震屋瓦和耳鼓,一口河南土腔。 店伙计吃了一惊,慌忙的应喏走了。片刻,酒菜送上,三大汉踞案大嚼,旁若无人。 酒至半酣,一名大汉压低声音说道:“我说二弟,你可认得那六个走方行脚僧?” “少林五方僧悟因我认识,另五个陌生得紧。” “他们行色匆匆,你可看出邪门?” “这倒没看出,只是那一把无鞘长剑却是岔眼。” “那就是了,还有他们脸上悲愤的神色。” “管他娘!闲事少管些,咱们自己的事正经。” 始终没开口那人终于说话了,“昨晚上咱们在太平铺碰上的金虹剑左老贼,说不定是冲咱们而来的,大家得小心些。” 霸海风云(第一部)七 “左老贼不足畏,我们可不能和武当堂而皇之冲突。” “左老贼是水火真人玄湘的俗家师弟,那老杂毛确是不好惹,咱们忍口气,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他能怎样?” “那咱们就让他一步未尝不可。” 最先说话那人一口将杯喝干,哼了一声道:“咱们一入辰州,有独脚天尊袁老前辈在,水火真人又待如何?老实说,愚兄倒担心跟了咱们两天的那两个土男女,在常德府他俩像冤魂不散似的,经常碰头向咱们冷笑,令人莫测高深,下次再碰上,我非宰掉他们不可。” “那两个村夫愚妇乡巴佬?大哥,哈哈!你的胆子愈来愈小啦!一个指头儿也可教他们死八次,呵呀!” “呵呵!我真想死八次哩,呵呵……”在一连串的呵呵大笑声中,梯口出现一个蓬头垢脸,破百袖油光黑亮,手掂打狗降,年约花甲的干瘦老花子来。 没听楼梯响,他已现身梯口,说完笑完,“踢踢踏踏”破草鞋直响,向三大汉走近。 三大汉脸上变色,丢下筷子推座而起,伸手去抓包裹。 “慢来慢来!先放下酒帐,这是小本买实,可不能乱来。”” 为首大汉乖乖探囊取出银子,老花于又说道:“你们从大河跑到江南,大概油水不少,呵!看你们长像大可上台盘,人才一表,却有那么难听的匪号,做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可惜啊可惜得很,老花子不找你,但你们得仔细些,常德府东窗家发,苦主已请来顶尖儿人物,在等着你们哩!呵呵,快走,老花子捡现成。” 王大汉丢下一锭子,正想拔腿开溜,老花子又叫道:“不成,小店不敢要银子,再留下两张银钞。” 大汉满脸惊怖神色,似是怕极,乖乖掏出两张一贯面额的大明通行宝钞放在桌上,一溜烟下楼。 老花子据桌高座,将银子纳入怀中,喃喃地说道:“老花子得跑一次宝泉局兑换,任你跑遍天涯,逃不出报应法网。”他一手抓起半只肥鸡,一手抓起酒壶,吃相之恶,无以复加。 如黑用筷尾在桌上写:“亡命花子尹成,江湖奇人,艺臻化境,嫉恶如仇,咱们不可用传音入密之术说话,老花子太过精明。” 逸云早已留心,眼角觑着筷尾运转,目光却射向老花子,若无其事地慢慢进膳。 梯口足音又响,人末见,低沉的歌声已至:“书剑飘零二十秋,五湖四海任我游,不欲长生证佛果,但求狂歌过九州。” 歌声一落,梯口已现出一个壮年书生,未戴儒冠,身穿一袭已泛灰色的青衫,肋下挂着包裹腰悬长剑。生很长眉入鬓,玉面朱唇,身材修长,看去倜傥不群,与逸云一比,各有所长。 逸云缺少那股英气,多了温文儒雅文质彬彬的潇洒风华;他没有逸云魁梧,却多了该书人特有的狂傲气息。 他首先和逸云打一照面,两人同时心中暗暗喝采,小如黑他看看书生,又看看逸云,甜甜一笑,目光落在逸云的俊面上,酒涡儿绽起,默默无言凝视,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入了神哩! 老花子转头,眯着老眼看了书生一眼,用半只残鸡向他一指,呵呵一笑道:“酸气冲天,娃娃!这儿有残酒剩肉,陪花子爷来两杯,撵撵酸气,怎样?” 书生咧嘴一笑,将包裹往椅子上一搁,大刺刺坐下,说道:“花子爷,你还没到阴曹地府报到呀?年前家师要小生向你这夜不收请安,遍找不着,还只道你去找阎王揍他两捧算帐呢!呵呵!呵……” “呵呵!你小子胡说八道,替你那夜不收师父攀人情,谁不知唐老儿在家蹈晦不问世事?要记得我这臭花子才怪!请呀!这一壶是你的。”他将另一壶酒扔过去。 书生一手抄过,咕噜噜喝掉了半壶,抹抹嘴道:“你不信也是无法之事,小生也不能勉强你相信,是么?”一面说,一面向逸云望去。 接着又善意地笑笑道:“小呆子,笑什么?笑咱们这两个没老没少是吧?嗯?来两口,怎样啊?”他举壶相邀。 “小生敬谢不敏,学长如有雅兴,可和花子老伯多喝两杯。” “怎不说两壶?小呆子,你更酸,深中夫子遗毒。真是三个书呆子谈书,三个屠夫佬谈猪,臭味相投。娃娃,你们攀交情,可别扰了花子爷唬来的酒兴。”老花子哇啦哇啦直叫,仰头又干了一壶。 书生蓦地叫道:“扰酒兴的人来也。” “哈哈!是说我么?”随声上来一个五十来岁中年人,头缠青巾,背后包裹覆着一顶马连坡草帽,身穿两截对襟劲装,外罩一件墨绿直裰,衣下露出半截剑鞘,足踏爬山虎快靴。面白无须,剑眉虎目,鼻直唇红,人才一表;无情的岁月,在他英俊的面容上该划下一些岁月的轨迹,而且风尘涨脸。 “呵呵!浪子,你来了吗?该找一处归宿了,老弟。”老花子叫,扬了扬酒壶。 书生站起行礼,笑道:“印前辈,久违了,一向可好?” “托福托福,令师久未履江湖,近况可好么?”中年人拖椅坐下,一面卸行囊一面问。 “家师粗安,多蒙动问。” 中年人向跟上来的店伙吩咐道:“有现成的酒菜,大壶装大盘切,别问。” 店伙计一走,他又向老花子说道;“臭花子,是为那独足老怪而来么?” 老花子淡淡一笑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有志一同,彼此彼此。” 书生问道:“印前辈可是为了清虚子道长而来?” 印前辈目中神光一闪,剑眉一轩,说道:“我确是为独足老怪而来,不想适才遇上贵派高僧悟因大师,承告无量道院惨案之事,故尔欲先了此公案,再言其他。” 老花子道:“浪子,这事老花子也曾听悟因小和尚说过,但我想其中定有变故。” 印前辈问道:“老花子有何高见?” “那些美娘们老花子跟踪了十二年,并无命案发生;而无量道院中,素女玄牝吸髓功乃是百余年前,玄化老妖的歹毒绝学,玄化老妖老巢在怀玉山,死了百余年,没听说她收有传人,此事大有可疑。” 印前辈说道:“我相信悟因大师不会乱说。” “不可冲动,记住,眼见尚非真。咱们先找老独脚,你要是怕功力不足,老花子不勉强。” “咱们各行其是,两不相扰。” “这样也好,喝啊!酒菜来也。” 逸云和如黑并不知昨晚那破道院就是无量道院,所以并末在意,如黑却用小指儿在桌上虚写:“书生是少林门下,中原狂生夏津。中年人乃武当俗家高手,江湖浪子印全。” “为人如何?”逸云也用手指虚划。 “正道人士,颇有侠名。”如黑手答。 三人都是半狂之士,埋头大嚼。楼梯又响,老花子叫道:“妙咦!真可说风雨辰州,不是冤家不聚头。” 语声刚落,梯口现出三个凶猛怪异的人物,配得真妙! 瘤子,干瘦,右足扭曲,大马脸,老鼠须,吊客眉,一双鹰目闪闪生光,短打扮,一头飞蓬灰头发,挟着一条镔铁拐杖。 第二名是个老驼子,五短身材,却头大如斗,与他那大驼背恰成对比。山羊眼,狮子大鼻,血口大盆,龇着满口撩牙,络腮胡子,双手特长,腰带上斜插一枝特大的文昌笔,十分唬人。 第三位身材特大,端的是尖头短颈,腹大腰粗,凸额尖嘴,一双深陷小眼白多黑少,乱草也似的大灰胡,暴露一双尖耳轮。他穿的是一身黑短打,腰后插着一把奇门兵刃仙人指,怪的是只有一条胳膊;乍看去,像一头高大的人熊,要是他伛偻而行,像极啦! 三怪人一坐下,瘤子阴阴一笑,铁拐搁得山响,冲老花子一翻鹰眼,冷笑道:“是的,真是冤家聚头,盛会盛会;山不转路转,又碰上啦!我单瘤子单慎真走了运。” 老花子呵呵一笑,油腻腻的手向驼于一指,说道:“呵呵!还有你驼怪昌延南,久违了,别忘了一棒之赠。” 驼怪阴森森地答道:“驼子没齿难忘,今天真是巧遇。” 像人熊一般的大个儿,向江湖浪子狞笑道:“姓印的,咱们也是死约会,那次被你溜掉,我独臂人熊贺立遗憾之至。” 江湖浪子哈哈狂笑,良久乃止,说道:“记得阁下在那次临潼大会中,几乎做了印某的祭剑牲口,要没有山浪夜叉康廉老鬼劈出一记狼牙棒,姓贺的,你怎有机会在这儿说话?是么?没冤枉你吧?” 独臂人熊不屑地挖苦道:“要没有吕梁神鹰于鸿志老匹夫助你,你又怎有今天?哈哈!大言不惭!” 江湖浪子淡淡一笑道:“待会儿咱们就可知道谁是大言不惭了,多吃些提提神,老残废!” 瘤子和驼子猛地站起怒声问道:“小子你说什么?” 突然,楼下传来柔和而甜美;银铃也似的声音道:“伙计,楼上有雅座么?辰龙关就只有你这间客店,没奈何只好将就些。” 又一个清朗的嗓音道:“楼上有怪物盘踞,但我们还是上去吧,楼下确是乌烟瘴气,不宜进食。” “好,不上也得上。平哥,你先请。” “雪妹,一同上吧!” 三个怪物一听口音,全都面上变色,由瘤子领先,晃身穿窗而去。三人的轻功,确是了得。 如黑早已站起,三怪一走,他对逸云沉声道:“云哥,你自用餐,我感到头暴,想休息片刻去。”不等逸云回答,也由后面小阁楼走了,去意匆匆。 逸云还有半碗,忙道:“你先歇歇,我就来。”慌忙将饭革草送入口中,正待站起,梯口已现出一双俊美绝伦,风华超尘的中年男女。 男的正是十八年前,出现在曲靖白石江畔,伴同闲云居士,惊走五鬼阴手等人的玉麒麟周志平;十八年来,他仍是那么年青、英俊,未现丝毫老态。 女的真是美,一身紫缎劲装,恍若月殿嫦娥下凡,令人不敢正视。因为她在超尘拔俗之美中,有一股令人心折的英风,迫人不敢正视。她就是玉麒麟之妻,紫衣仙子许雪。 两人都佩有长剑,一青一紫的薄缎子劲装,尤其是周志平,比那次穿灰直裰像个中年人,要年轻英俊二十岁。 除逸云之外,游戏风尘的亡命花子,寄傲江湖的中原狂生,放荡不羁的江湖浪子,全都整衣推座而来,同时躬身行礼道:“少庄主万安,江湖这许久不见贤伉俪侠踪,英风更胜往昔,可喜可贺。庄猪他老人家福体可好?” 五麒麟夫妇含笑还礼,周志平道:“不敢当诸位垂注,家父母不问世事,隐居山庄,尚算健朗,诸位请坐。” 夫妇俩在逸云对面落坐,招呼店伙来两盘清淡的点心。当他们看到刚站起的逸云时,不由微微一笑,暗中喝采。 逸云己知这两位俊美夫妇定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不然三个怪物不会闻声遁远,这三个怪异的老少也不会收敛狂态,执礼甚恭。他本有心攀交,可是如黑说头晕,这是修为将臻化境的人,极为稀罕之事,他心中甚是不安,所以匆匆离开。 他一走,玉麒麟突向老花子道:“请教尹兄,刚才这少年书生看去平常,但目中神采内蕴,如果兄弟所料不差,定是己修至内家五气钥元登蜂造极之境了,尹兄是否有所发现?” “少教庄主见笑,兄弟眼拙,这半天没看出丝毫端倪,只觉他俊逸绝伦而已。刚才他和一个小黑子自顾自进餐,一声未出,令人莫测高深。” 中原狂生也接口道:“刚才三怪越窗而遁,他两人神色末露丝毫惊容,晚辈可疑他俩也是吾道中人,可是却看不出半点练家于的神态。” 江湖浪子也说道:“倒是那黑子眼中时现异彩,却又不像练武朋友的神光,端的怪极。” 逸云轻叩如黑的房门,轻声叫道:“黑弟,怎么了,让我进去。” “没什么,我需歇歇。” “你怎么会头晕?令我心中不安,让我替你诊断一番。” “不打紧,已经好了,请自歇息吧,这两天恐怕不能上路,就在这儿歇脚两天,好么?” “依你,要多保重啊!”如黑不开门,他知道古怪的小老弟一向不许他进入房间,所以只好回转陋壁客房。 楼上,诸人餐罢,房伙收拾残席,泡上香茗,周志平道:“诸位兄台久走江湖,历遍九州,不知可曾见到小女的行踪吗?” 中原狂生道:“半年前令嫒大闹郑州群英擂,此后即不见踪迹。许多江湖朋友都在猜测,还道今嫒已经返回扫云山庄去了。但前辈在江湖时现侠踪,武林朋友确是不解哩。” 亡命花子问道:“令嫒失踪半年有余,以她的功力论,天下大可去得,少庄主大可放心。但不知令千金因何离庄,是否去找失踪近二十年的姜老前辈去了。” “这丫头,唉!皆因新正之时,兄弟与拙荆不该带她前往华山,朝谒行脚苍龙岭小驻的太白矮仙老前辈。不想人末遇着,她却在华山闯祸,管了一桩闲事,将华山五丑全行诛戮,愚夫妇一时气愤,厉声责罚了她一顿,这鬼丫头竟一定了之,你说可恶不?” 亡命花子摇摇头道:“少庄主,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那华山五丑无所不为,罪恶如山,正道之士人人皆欲诛之而后快,可惜他们功力超人,又从不落单,以致只好让他们横行不法;令嫒既然一举诛之,好事嘛!胜造七级浮屠,怎能怪她?” “尹兄有所不知,她年纪太小,竟然不知天高地厚,一味滥杀,日后怎么得了?” 江湖浪子诧然道:“怪不得久不见华山五丑的踪迹,原来已被令嫒举诛灭了。想当年玉笛追魂符老前辈与神医叶老前辈问罪华山,仍末将五丑制服,令嫒的功力,端的世所罕见。” 亡命花子呸了他一声说道:“你简直少见多怪!要不怎能大闹郑州群英擂?那十二名擂主可是酒囊饭袋?” “尹兄谬赞她了,其实她还难登大雅之堂哩。日后如诸位遇着小女,尚请多多关照,劝她回家,兄弟先行致谢。诸位西来,是否为了独脚天尊之事?” 三人皆点头应是,江湖浪子却将无量道院昨晚发生之惨案,五位师兄惨死之事略为说出。他说要先找天魔夫人,而后再列辰州。 玉麒麟沉吟良久,说道:“天魔夫人一行众女,在江湖浪迹十六年,确末听说有恶迹传出,老弟还得慎重行事才是,至于那独足老怪,息影十八年竞又东山再起,定有所恃。这次他发柬召集群丑聚会辰州,可能几个凶魔全来了。” 中原狂生道:“前辈所指的,可是五毒阴风汪修全,赤面鸠婆贾如春,独脚天尊袁天雄么?” “正是他们一群。” “辰州过去有一位恶贼妙手飞花狄雷,也举家失踪十八坏,不知是否与凶魔们有关?那恶贼兄弟俩的暗器确是霸道,子午六阳针令人闻之色变,据说神医叶老前辈亦无能为力,委实可虞。”中原狂生滔滔不绝地说。 玉麒麟道:“所以诸位应慎重行事,不可妄动。兄弟与拙荆不欲过问未经目睹恶行发生之事情,一切诸位好自为之;而且主在追寻小女下落,恐无暇奉陪诸位,愚夫妇先行。告辞,诸多珍重了。” 众人行礼下楼,珍重而别。 如黑在店中小留两天,不像是有病,只是精神略差,没有以前活泼。两天中,不让逸云入房半步,把逸云憋得直冒火,他的医道够高明,可是如黑的脸色不易看出病源,又不许他把脉,更不答他的盘问,没有他用武之地,小如黑若无其事,要他少管,他又能怎样? 第三天一早,如黑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勃勃英风,这天他们准备取道洞庭湖畔,奔向泪罗。两天中,两人无心留意外事,并不知辰州已发生事端。 早餐仍在楼上,两人拣窗口的座位就座。店在辰龙关外,小街狭窄,仅容车马单行,由窗口可以俯瞰街心,三五十文外可以看清关口;敌楼上不时可以看到一两名官军,关口并没有兵士盘查往来的旅客。 大清早,街上行人不多,这是偏僻小镇,没有早市。 两人倚窗眺望,只见由关内陆续走出三五名身穿大红道服,悬挂剑囊的老道,向辰州匆匆而去。 不久,又是五名。片刻,又出来了四名劲装大汉。 逸云眉头一皱,说道:“这些武当门下,怎么全向辰州赶?” 如黑道:“管他呢!我们却要往桃源走。” 梯口履声踢踢拖拖的响,上来了两名约半百年岁,身材伟岸的灰袍老儿,在逸云的侧座头落坐,向跟上来奉茶的店伙迈:“小哥,咱们要赶路,有现成的食物,凑合些来。” 店伙一走,下首那目中神光四射的人说道:“大哥,据小弟所探消息,天魔夫人准是百花教的余孽。” “何以见得?” “在荆州三龙庄外,我找到三枝金针,请看。”他从囊中取出一个布卷儿,在桌上摊开,金芒一闪,现出三枝细如牛毛,长仅寸余的金针。 大哥反复审视,突然惊叫道:“针尾略细,针尖有倒,刺,果是百花教主姐妹的霸道暗器,可循血脉直透心室;真是她们!” “咱们赶快往辰州通知狄兄,武当门下大举出动,要找天魔夫人算账,咱们得劝狄兄打发暗桩盯住他们,不让她们找到狄兄隐居之所,免得牵连。” “恐怕晚了,明日是独脚天尊老前辈重行出山之日,狄老兄定然出面捧场,瞒不了人,想当年狄老兄与百花教主有枕上恩情,怎能不管,二弟,伯什么?武当门下又待如何?哼!有独脚天尊老前辈在,武当掌门也将灰头土脸,咱们得赶这场热闹。” 二弟将布包卷起,放入怀中,说道:“那咱们可赶一先步。” 大哥问道:“这三枝金针,你可让别人看到?” 二弟答道:“没有,那些蠢材到瓦砾场中找线索,我却在庄外留心细查,找到这玩意便来找你。” 大哥又道:“千万别声张,找到狄老兄再说。” 他俩低声商量,逸云却吃了一惊,天魔夫人真是百花教主伍云英的哦么?若然,真是不虚此行了。 他向如黑说道:“黑弟,回房我有话说。” 如黑点点头,两人匆匆膳罢,回到逸云房中。 逸云道:“黑弟,我必须往辰州一走。” “是为了独脚老怪出山之事么?” “不,百花教主伍云英之事。” “上次你追问恶人屠,我还没问你哩,为什么?” “兄弟,这事我不能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小字中,逸字是绿衣剑客方逸君名字中一字……” “哦!云字是百花教主伍云英的云……” “是的,这里面有厚比天高的思谊存在,我必须去找百花教主。” “哥,能告诉我么?” “以后我会告诉你的,准备走,那两个老贼饶他不得。” “这就走,我们到前面等他们。” 两人结帐毕,仍是一袭儒衫,束发,大袖飘飘,挟起包裹上道。 出了镇,径向西行,在距界亭驿约三五里的一度小林中,两人隐下身形专等鱼儿上钩。 不久,官道现出店楼上那两个老儿,正以奇快的脚程,如飞而至。 逸云踱至路中,背手而立,淡淡一笑道:“两位才来呀!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倏然止步,凶睛一瞪,大哥嘿嘿冷笑道:“原来是你,嘿嘿,老夫倒走了眼,被你在店楼中听去不少秘密,你死定啦!” 林中转出如黑,笑问道:“还有黑爷爷呢,是否也得死?” 二弟怒叫道:“小辈,你当然也得死。” “你说得早了些,看谁得死!”如黑说完,大踏步欺近。 两老鬼怒叱一声,分扑而上,铁掌和风如开山巨斧,巨爪像巨鹰抓物般,罡风倏起。 且说天魔夫人一行车马的下落。 一行人将近小凉亭,两个有一双亮晶晶大眼的村妇突然转面向外,待车马通过,方行转身。其中之一去草篮中摸出一只粉红色套封,向第一乘车马娇唤道:“桃花仙子有帖在,此,天魔夫人是否收纳?” 车帘一掀,粉红色的套封去势如电,直射三文外车帘,帘中伸出一只纤纤素手,伸两指夹住封套,马车倏止。 片刻,车中传出天魔夫人的语音道:“相烦姐姐上复仙子,晚辈等因俗务羁身,末克往拜,待此行事毕,定然趋府揭见,亲请教益。” “主人专程敦请,日候芳驾,希能于近期光临,小妹日后当亲为迎接。”两村妇说完,径自走了。 辰州府,位于西河与沉江会合处,两河相奔,北面倚山,也算是一处繁华之地;既名之为府的话,自不会寒酸。 这天由四方八面赶来的武林朋友确是不少,而这些人中,以黑道人物居多,据他们说,后日午间,辰州府北面十里地,西河之旁,青龙岭之下,临江一座小山巅,将有一场盛会;那是横行江湖近四十年的独脚天尊袁天雄,将要聚会群雄,宣布与武林大名鼎鼎的四海狂客为敌的大会,凡是有雄心壮志的人,曷与乎来。 正午过后,马底驿至辰州府官道之间,天魔夫人的车马行列,正缓缓西行,赶向辰州府。 桃花仙子不强行留客,天魔夫人放了心。 官道蜿蜒向山下伸展,不久可抵达沉江所形成的平原。这一带山地不高,但林密草茂。天气炎热,午后这半个时辰中,正是热得不可开交之时,道上行人少之又少。 车马缓缓西行。蓦地里,后面大踏步赶来三个怪物,那是被玉麒麟夫妇吓跑的驼怪、瘤子和独臂人熊。 三个怪物大踏步前进,神色难看已极。 三个怪物并肩而行,将路占了一大半。护卫马车的后面六男二女,每一双骏马相距约有三丈多,近马车处是一双劲装少女,最后一对是雄壮俊美的壮年大汉。 三个怪物比车马走得还快,他们向前便闯,到了最后一双大汉身后了。 两大汉早已看到了他们,扭头向怪物打量,并将马向左略带,让出右侧道路。 三怪物似嫌他们让得不够多,瘤子突然大吼道:“小子,让到路旁去。” 两大汉一怔,这不是找晦气的人么?靠内侧大汉道:“尊驾意欲为何?路己让出一半,还不够?” “滚你娘的蛋,不服气么?”驼子也叫,傲态可惜。 这里一冲突,车马倏止,三怪也站住了。马上两大汉不认识三怪,更不知他们早上受了委曲了,靠内侧大汉剑眉一轩,沉声道:“尊驾出口伤人,未免太缺乏教养了吧!” 三怪乃是穷凶恶极之徒,怎忍得大汉刻薄的挖苦话?不由无名火起,瘤子阴阴地说道:“小辈,你吃了熊心老虎胆,敢在老人家面前逞口舌之能,死有余辜。” 八匹马上六男二女,全飞身下马,并拔出宝剑,两翼一张,仗剑戒备,大汉剑隐肘后,沉声说道:“阁下何人,竟然如此嚣张?朋友,你找错人了,该打听打听天魔夫人手下十二星宿可是省油……” “呸!十二星宿是什么玩意?你抬出天魔夫人唬人么?我单瘤子单慎不爱那调调儿!” 单瘤子话未完,左侧路旁四五丈外一块巨石上,站起三名大汉,人材一表,成风凛凛,正是被亡命花子敲了一记竹杠,并赶出小店的三大汉。他们躲在石后,大概已有相当时间了。 中间那大汉双手一叉腰干,哈哈一笑打断单瘸子的话,笑完,冷冷地说道:“单老前辈不爱那调调儿,咱们开封三丑却喜欢那种玩意,何不各取所需……” 单瘤子厉声怒晚道:“王八蛋,你这狗东西在我老人家面前狂笑,大不敬之罪你认啦!” 驼怪没有做声,猛一长身,快逾电光石火,向巨石上飞射而去。 开封三丑末料到三怪会迁怒于他们,大丑急叫道:“昌前辈,且请……” 驼怪昌廷南早上被玉麒麟吓跑,一肚子火正没处泄,那听得进开封三丑的话?随声扑上巨石双手大张,劈面便抓左右两丑,单足随势飞踢中间的大丑。 三丑见驼怪脸上涌起重重杀机,出手狂妄而辛辣,且来势如电,已无法理喻,不动手自卫是不行了。三人叱喝一声,火速掣下长剑,三剑齐挥。 好驼怪,身形略转,一闪抢入,“叭”一声左掌拍中中间大汉剑身,长剑断成两截,右手乘机一探,五指扎人大汉胸膛,向下一按,胸骨尽碎。 两侧二丑一剑走空,还来不及收招,大丑已毙命,两人被震憾住了。 驼怪厉啸一声,右手一登,大丑尸身飞跃石下,再一翻掌,左右分拍,罡风焕发,潜劲如山向外一涌。 两丑被啸声惊醒,知道功力相去太远,再不见逃必将命丧当场,双足一蹬,向两例飞掠而下。 驼怪停身石上不追,声色俱厉地道:“你们要想逃命,必将死得更惨,留下狗头,给你们一次痛快,以儆狂妄。” 两丑吓了个胆裂魂飞,留下脑袋还能活?反正是死,管他娘,再惨也得闯。二丑身未落地,叫道:“三弟,分道扬镳,报仇十年未晚。” 两人一分,长剑一振,右手急扬,三枝虎头钉去势若电,分袭扑到的独臂人熊和单瘸子。 驼怪在石上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哼!” 哼声一落,惨叫乍起,两怪物一人抓住一个,劈开胸膛,手一掏人心到手中,拳大人心丢入口中,两丑的尸身尚未倒下。 车和马突然一散,人影急闪,官道中,中间是巫山怪姥和那不起眼的老道婆,两侧是天魔地煞两夫人,左右分列着美艳绝伦的如霞八女。 十二星宿就是那十二名大汉,在两旁仗剑戒备,四名劲装少女分别照顾车马。 单瘾子吞下了人心,抹掉嘴角血迹,向其余两怪叫道:“这女人心意如蛇蝎,咱们偏嗜此物,动手啦!” 驼怪嘿嘿大笑,鬼眼连翻说道:“咱们先擒下她们,留持日后享用,咱们上!” 三怪缓缓踏前数步,渐渐欺近。 老道婆脸上毫无表情,在襟底缓缓抽出。一根长约两尺五寸的白玉如意,徐徐举向胸前。 巫山怪姥的鸠首杖,也徐向下垂,神目中寒芒似电,两把银剑映日生光。 八女莲步轻摇,手按剑把,四面一散,如烟的剑与七女的不同,她的剑用绿色的剑囊盛着,剑囊锁口一开,宝光四射的剑把入手。 单瘤子一看那根白玉如意,脸上神色一变,惑然地问道:“老道婆,你这如意在哪儿偷来的呢?” 老道婆没答腔,双足徐动,向前举步,目中神光一闪。 单瘤子双手一张,止住两怪移动,他自己也停步,说道:“老泼贱,你怎么不答话?玉如意哪儿来的?” 老道婆似若末闻,阴森森地举起玉如意,突然,如意顶端云状钩中,升起一缕白雾,袅袅四散。 单瘤子骇然一惊,退后两步,变色道:“你……你是大凉山如意道婆?” “要存心生事,就不必顾虑太多,单瘤子,你不必多问,贫道教你如意就是。超登鬼录,万事如意。”老道婆说话了。 “超登鬼录,万事如意,真是你!”单瘤子也退了两步。 “单残废,你倒记得贫道。”老道婆逐渐欺近。 单瘤子手一抄,单足点地,钢铁拐杖徐举,叫道:“亮兵刃。屏住呼吸,注意老道婆如意上有鬼,小心了。” 驼怪掣下巨大的文昌笔,独臂人熊伸出仙人指,向两侧一分,并探囊取出一颖避毒丹纳入口中。 如意道婆淡淡一笑,道:“你我同是字内凶人,今日狭路相逢,可说是群魔大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谁和贫道先换两招?” 单瘤子凶焰尽消,傲态全无,朗声陪笑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刚才不知是你,多有冒犯之处,瘤子给你陪礼,化干戈为玉帛,也算是惺惺相惜,如何?” “贫道隐世三十余,本已洗手潜修,闭门思过,今重出大凉,己非当年愤世嫉俗之人,放过你也未尝不可,但……” “怎样?” “自行破去气血二门,贫道网开一面。” “哈哈!老道婆,你未免迫人太甚,你道单慎惧怕你么?” “贫道并末说你怕我。公道自在人心,称作恶也太多了,刚才生吃人心就可证明,你确是无可救药。贫道不知自量,要向你讨取公道。” “道”字一落,人已随身扑到,白如意一伸,当胸便点,走中宫而进,不留余地。 单瘤子大吼一声,斜飘三步,拐荡风雷,就是一记“横—扫千军”。别看他瘤子一腿,但行动捷如电闪。 巫山怪姥鸠首杖一领,向独臂人熊冷笑道:“老身领教你的文昌笔绝学,看你笔中那三枝绝命神针如何霸道。” 独臂人熊被人叫破笔中绝艺,吃了一惊,骇然问道:“你是谁?” “巫山怪姥,名不见经传。”老婆子笑时,人已跃身扑到。 独臂人熊吃惊非小,巫山怪姥曾名重一时,但真正见到她庐山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人的名,树的影,独臂人熊不由失惊,拼全力周旋。 他不等老婆子出招,踏前两步,文昌笔虚点,叱喝一声,招变“落虹穿石”,斜点老婆子右膀骨,抡攻下盆。 老婆子阴阴一笑,“划地为牢”错开笔,“花中吐蕊”顺势急进,鸠首杖一振,向前疾吐,攻到对方胸肋。 两人奇快地抢攻,罡风狂鸣,内力四荡,立时尘土飞扬,眨眼间,两人挨了五招。 天魔夫人长剑一指驼怪,但见银芒飞旋,吞吐间剑影万千,恍若百花齐放,向驼怪袭去。 驼怪冷哼一声,仙人指疾挥,劲风怒涌,向银芒扫去,两人功力都已臻化境,奇快无比。驼怪倚仗自己功力深厚,未将丑妇放在眼下,仙人指又是百炼金钢所造,不怕硬拼,存心要将银剑击断,故而硬攻硬抢。 天魔夫人不料驼怪存心毁剑,一上手就硬碰硬,收招已是不及,真力骤吐,硬接一招。 “铮”一声金铁交鸣乍起,仙人指虎虎发啸,银剑振鸣,人影疾分。 驼怪退了五步,天魔夫人被震飘文余,但长剑不但未断,更末脱手,驼怪骇然,他已用了八成功,竟不能将长剑震断或震飞,这丑婆娘的功力确是了得,他沉声喝道:“丑婆娘,你的混元气功值得骄傲,咱们再硬拼两招。”声落,人重行扑上,就是一招“仙人指路”。 “阿姨,速退!指中有鬼。”如烟飞扑而出,光华一阅,疾绞仙人指,快极。 天魔夫人闻声知警,挫身向侧急掠,并振出一朵剑花,护住身侧。 驼怪心怀叵测,他知道今天形势不利,丑婆娘练有混元真气,三百招之内,不易得手,何必硬拼?口中说是硬拼两招,其实是想以仙人指中歹毒暗器取敌。 他这诡计瞒不了旁观的如烟姑娘;要硬拼,不该用“仙人指路”,该用“劈”、“扫”、“砸”三诀,显然这家伙不安好心。 如烟功力不输乃姨,她从小就在如意道婆苦心孤诣中培育成人,名义上她是徒孙辈,其实受灸师祖;与乃母乃姨事实上是同辈,而且她更得巫山怪姥的钟爱,一人兼得四人真传,传以绝学,她当然不会差。 人如电闪,剑出如吟,光华一闪即至,其快无匹。 仙人指,那向前指的尖端,突然向前射出,接着五枝蜂尾针一闪便连珠喷射。光华亦到。 要不是天魔夫人知警向侧横掠,难逃一劫,即使躲得快,最后两枝蜂尾针也擦肩而过,划破外裳,幸而末伤皮肉,好险! 驼怪没料到这花也似的小妞儿,会有如此高深的造诣。好的宝剑,见光而不见影,龙渊乃千古名刃,但见光华如电,来势快极。驼怪无暇思索,仙人指疾转。 第六枝蜂尾针还未射出,驼怪只觉手中一轻,他见识多广,不由大骇,双足一点飞跃而退,口中叫道:“龙渊剑!你这丫头从何……” 他口中正说,光华已疾射而来。顾命要紧,赶忙将半截仙人指运劲错出,人向左急掠。 指柄一搭光华,内劲立散,手中更轻,差一点儿虎口也分家啦! 姑娘存心毙敌,手下绝情,身形一扭,跟踪猛扑,一招“万花吐艳”绝着出手,方千光华疾吐。 驼怪连连劈了五掌,怪!奇猛如山的掌刀,一近光华便被震散,光华仍向前点到而来。 驼怪知道无法与千古神刃抗衡,退了四丈还没脱出光华之外,他一咬牙,大吼一声,劈出两掌,身躯向后一仰,双足由下盘飞踹而出。 一声惨吼,驼怪双腿齐根而断,但右腿飞射恰中姑娘右胯骨,虽说力道已失,但余势仍是奇大。 姑娘只觉如被巨锤所击,她的混元气功仅有四成火候,还未能抗拒外力撞击,“登登登”退后近丈,“噗”一声坐倒。要是断腿略偏,乖乖!姑娘下腹不堪设想。 如霞一看乃妹倒地,飞掠而至,将龙渊入鞘,将她抱退在一旁,给她口中纳入一颗护心丹。 驼怪一死,仅可勉为应付的独臂人熊和单瘤子魂飞天外,暗自叫苦。单瘤子虚晃一拐,脱出战圈叫道:“扯活!十年不晚。”他想溜。 “你活不了十年。”如意道婆叫,玉如意一振。 单瘤子“咕冬”一声,翻身扔拐倒地,老道婆欺身扑上,一脚踢出。 独臂人熊刚好脱出剑影,睹状大怒,单臂一举,文昌笔指向老道婆,三枝绝命神针无声无影飞出。 “你非死不可!”巫山怪姥厉吼,鸠首杖如影附形,迫近他身侧,乌光一闪,已临顶门。 独臂人熊射出绝命神针,还来不及转身,只好扔臂一架,“铮”、“铮”两声,鸠首杖击在文昌笔上,文昌笔架不住如山的巨力,反而向下急沉,将自已的脑袋砸个稀烂,尸身摇摇晃晃,砰然倒地。 如意婆顾不得伤人,大袖急振,身形不进反退,一股浑雄无比的罡风随袖而出,急劲地卷向绝命神针。“嗤嗤”数声尖厉刺耳的划空锐啸声起;绝命神针来势一缓,虽则仍向罡风内旋刺飞到,但如意道婆已退后五步,神针掠胸而过,把老道婆惊出一身冷汗。 “好俊的‘如意大挪移’身法!能将急剧前冲的身形硬往后退,非一甲子苦练不能臻此;” 话声苍劲,发自车顶,如意道婆突然一惊,转身一看。最后一乘华丽的马车项上,不知何时坐了个瘦小的老儿,灰布直裰,多耳麻鞋,一头银发挽成一结,满脸皱纹,一双老眼发出湛湛品芒,正高踞车顶,笑嘻嘻地抱膝而坐,冲老道婆直笑。 十二星宿和四名劲装少女因全神贯注斗场,谁也没有留意身后车顶来了人,皆惊叫一声,向前急扑。 “退下!”老婆子脱口而叫,止住众人。 接着又道:“姓管的,你不想管闲事吧?” 老头子一蹦站起,将腰带上一条青竹枝挪了挪,笑道:“呵呵!老道婆;三十余年末见,你倒记得我沧海老叟管上方,记性不坏哩!” 老道婆向车马一步步走去,沧海老叟仍在笑,摇手叫道:“老道婆,火气别那么大,咱们打不得,那瘤子交给我姓管的,管叫他报应临头,讨个人情好么?” 老道婆脸上现出笑意,说道:“你们这些假正道之士,专会捡便宜,吃我敲一记如意,人送给你。” “哈哈!不来不来,我这老骨头不够硬,千万敲不得。”人在话语声中一掠而下,快似旋风,绕过老道婆,挟起地下中毒晕倒的单瘤子。 他突然转身加敛笑容,沉声道:“老道婆,你怎么晚节不修?竟然做出那种绝事,惹得武当门下高手星夜赶来,要找你们算一算无量道院之债,我看你们怎么得了?” 老道婆讶然问道:“老不死,你说什么?” 老头子也讶然答道:“咦!你像是不知此事,怪?” “昨晚在无量道院,不错,我那乖徒儿确是戏弄了清虚子五人,但念他们修为不易,而且无冤无仇,双方息争罢手,四更末我们离开无量道院,投宿辰龙关,难道我们走后,无量道院有变不成?” “怎么不是,清虚子遗剑失踪,另四名道侣惨遭割首,只剩四具赤身无头尸体。” 如意道婆叫道,“哎呀!糟!这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沧海叟凛然地问道:“老道婆,你真不知内情?” “谁撤谎了?哼!贫道敢做敢为,一身做事一身当,要做了绝不隐讳,这事确是不知。” “苦也,那是少林五方僧亲口传的消息,武当门下一向不讲理,目下已追来了,你们……唉!” “他他们要不讲理,那也是无法之事,贫道……” 正说间,坡下已现出人影,十二名老道,十二名俗家弟子,最前面,是江湖浪子印全;右侧是亡命花予尹成,与中原狂生夏津。 亡命花子首先叫道:“盛会盛会,呵呵!她们竟然明日张胆走路,必有所恃。” 江湖浪子举手一招,众门下两下里一分,纷纷掣兵刃向此一拥,向众女奔到。 沧海叟蓦地换身,舌绽春雷大喝道:“且住!听我管上方一言。” 管上方三字,似有无穷声威,将众人镇住了,亡命花子眯着眼,打量沧海里片刻,呵呵一笑道,“真是沧海管老儿,呵呵!少会少会,老花子听你的。” “亡命花子,少在我老人家面前打哈哈,你也算是精明过人的老江湖,不该也和他们胡闹才对。” “呵呵!胡闹?要不是老花子故意拖延,印老弟早赶来了。” 印全怒声道:“管老,你大可不必越这窝子浑水。” “天魔夫人一行四更末离开无量道院,五更正落店辰龙关,无量道院五更后出事,阁下何以不打听打听,硬将罪过往她们身上推?印老弟。你也是个老江湖,何以也这般不明事理?”沧海叟语气也不太友好,声调甚高。 印全怒火骤升,踏前一步道:“姓管的,你认为五方僧悟因大师有心嫁祸?” 沧海叟看了中原书生一眼,仍高声说道:“老夫并非此意,但有一明其理的必要……” “凭什么你要过问?这些淫魔……” “住口!”沧海叟大吼。 接着又说道:“老夫双目不盲,岂容你信口雌黄?看看这些是什么人?”他将单瘤子向地下一掷,并向地下的尸体一指,嘿嘿冷笑道,“她们真要似你们所想那么卑劣,绝不会与这些宇内魔头为敌。你们该自问,是与不是?” 亡命花子等人,方看清三个怪物的真脸日,而且也看到开封三丑的惨状,吃了一惊,心中不住嘀咕,三怪功力奇高,竟然死在当地,不知是否沧海里所为?他们正在沉吟,沧海里又说了:“单瘤子是老夫向她们讨来的,这一场罕见剧斗,老夫是唯一壁上观客,你们要是想不分皂白胡来,沧海叟也算一份。” 江湖浪子印全一看不对头,看情形,这一群人谁也不是庸手,权衡形势,绝占不了便宜,便冷冷说道:“武当门下接下了阁下盛情。山下是七盘湾,左侧有一座荒家坟场,明日中午,在那儿了断。” “老夫恭候大驾。”沧海里挟起了单瘤子,又向亡命花子道:“老花子,你是否也有兴?” “为朋友,两助插刀,是谓道义,老花子不甘人后,当然算上一份。” “少林晚辈也算上一份,没话说。”中原狂生也接腔,说完,双目向如烟一瞥,闪出着异样光彩。 “日正当中,过时不候,明儿见。”沧海里下遂客令。如意道婆叹口气道:“管老儿,你犯不着哩!” “武当的门人,我领教的太多了,全是些意气用事、心胸狭小之徒,有理也说不清的,你们走吧!明儿七盘湾荒坟场见面。”他探囊取出一把黑色指大丹丸,在每一具尸体弹入一粒,挟起单瘤子径自走了。 如意道婆命众女上车上马,车马刚动,五具尸体升起袅袅黑烟,不久化成一堆黑水。 这一天一夜间,武当门人星夜集会。 天魔夫人和众女,就在七盘湾下一座农庄借宿。 无量山无量潭的峭壁上,清虚子爬伏在半腰一株苍松上,双腿血肉模糊,他左侧顶上三丈之处,有一处坠石剥落痕迹。 且说逸云和如黑,两老鬼瞧不起两书生,赤手空拳奋勇前扑,爪未及身,劲风已然先至,确是功力深厚。 逸云迎住一人,待爪到胸前,他方突然还手,“金丝缠腕”翻掌便扣。 老鬼骇然,千钧一发之危局中,他仍然半途撤退,左掌突出一招“小鬼拍门”,重行抢攻。 “喝!你不错嘛!”逸云被他半途撤退躲过一扣,不由喝彩。掌到,他理也不理,“噗”一声掌拍在胸前,接着一声狂叫,老鬼右肩已被逸云扣实,他乖乖狂叫着跪下了。 如黑那边局势也是一面倒,小家伙十指尖尖小黑指,变化无穷,专攻老鬼胸肋大穴,笑声不绝。 老鬼双爪疾挥,化招拆招忙个额上直冒冷汗,光化解也来不及,更不必说还招,一连退了一二十步,还未抢到出手之机,光挨打。那十只小黑手指不知化成多少个指头儿,反正身前身侧没有上千也有上百,每一个指头别说是变化奇奥绝伦,就是那一道道裂肌彻骨的劲风,也够老鬼心惊胆跳,暗叫“完蛋”! 逸云叫道:“黑弟,别拿他耍猴啦!” 如黑一声轻笑,揉身抢入,老鬼只觉鸠尾穴一麻,整个前胸如被火炙,“噗”一声仰面直挺挺地倒下了。 逸云制住的是二弟,他伸手将包住花蕊斤针的布卷儿掏出,检视不假,方放入怀中,一手将他挟起,说道:“老儿,怪不得我,你不死,有人麻烦。” 两人一个人挟一个,提到林深处,找一处土坑,将两具尸体丢入坑中,用他们的长剑掘土埋了。 两人重行上路,匆匆向下赶,如黑一面走,一面噘起小嘴儿,埋怨道:“哥,明知我心急,偏不将内情告许我,你不当我弟弟看待,自私嘛!” 云逸没法,只好将父母十八年前至湖广省扫祖坟,途中遇盗,幸遇绿农剑客方逸君夫妇临危援手,得庆生还。他这次游历江湖,临行父母一再叮嘱,要找方逸君父妇相机报恩之事,一一加以详说。 如黑静静听完,感慨地说道:“也许绿衣剑客一念之慈种下善因,相信必有善果的。哥,我愿助你完成这心愿。” 逸云伸手握住他的小手,感情地道:“谢谢你,黑弟,请接受我由衷的祝福和谢意。” 如黑反握他的巨掌,假嗔道:“婆婆妈妈!不听你的。”却对他甜甜一笑,携手而行。 过了马底驿,已是已牌时分,脚程逐渐加快,不久,追上前面六名劲装大汉,看他们脚下相当利落,不时用“点”字急掠,一看就知他们是武当门下。 逸云身形一缓,说道:“咱们且盯紧这几个武当小辈,由他们带路。” 如黑问道:“要换装么?” “不必了,咱们找根腰带系上,将衣尾挽起就成。” “动手时记着用面罩啊!” 两个人到僻静处打开包裹,各用一条青腰巾系上,黑色的面罩塞在怀内,挽起大袖,将衣尾拉起塞在腰巾上,方紧紧盯住前面六人,保持目视距离,放缓脚程跟着走。 山道环绕小山角婉蜒而下,不久便向河谷平原盘旋下降。 这时官道转角愈来愈小,林木更多,双方的距离,已经接近二三十丈,逸云练有天听之术,一面赶路一面凝神倾听他们的话语。忽听一人沉声说道:“师弟们,还有五里地便到七里湾,第二湾之左,约三里地山麓有一座荒坟场,便是约斗之地,目下已是午正,咱们辛苦些,赶两步就到。” 说罢便赶,六个人足下加紧,几乎将武当绝学“八步赶蝉”用上啦! 逸云和如黑正跟得不耐烦,他们一加快,正合心意,携手飘飘然向前掠去。 五里一过,前面是进入平原的最后一座山,官道绕各处山嘴向下盘降,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七个山嘴,官道如线,向下连盘七个大弯。 由下往上数,第一弯最大,足有六七里长短,算是上山的第一段,第二弯也不小,左侧山麓已传出呼叱之声,显然已动上手,日正当中啦! 天魔夫妇人一行,夜间寄宿于七盘山下一座农庄里,少不了有周详的安排,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武当既然含血喷人,不予申辩,泥菩萨也有土性,说不得只好拼啦,要走也走不掉的,武当门人嚣张已极,惹上了准是天大麻烦,不如放手一拼。 地煞夫人也就是百花教主伍云英,她以高明的化装术,与师姐花蕊夫人隐去本来面目,这次大举寻仇。想起武当败类三阴一绝,也是当年沿途拦劫的恶贼之一,虽则牛鼻子已死,不能要他们师门负责,可是余恨犹在,他们既找上头来,正好一泄此恨。所以地煞夫人咬紧银牙,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拼了!将歹毒的暗器准备停当,必妥时大开杀戒,尔后报仇之事,即使暗中下手亦在所不惜。 巳牌一过,由如意道婆一马当先,向第二区荒坟场启程,这次他们留下十二星宿和众侍女,只和巫山怪姥,天魔地煞两夫人,与如霞八女。 除四位老的以外,八女今天脱下云裳,换上劲装,红绿白紫五色缤纷,一个个淡扫娥眉,显得刚健炯娜,却又不失妩姿,令人感到又是一番光景。 八女背系长剑,彩带儿在胸前打了个蝴蝶结,恰在两座高耸的乳峰之间,令人见之顿生非非之想。 如烟的剑与众不同,她的剑和外裹着绿绒剑囊,身上一袭月白缎子劲装,只有剑裹一点绿。 午初,她们到了荒坟场,先相度形势,坟场荒凉无比,占地约有二三十亩,荒草萋萋,白杨萧萧,残碑断褐凋零破落,石人石马东倒西歪,到处是野犬狐鼠的洞窟,白骨散处草木之中,令人见之百感交集,心中酸楚。 坟场之北,是一座伸向平原的古林。东距官道约有三里,短草矮林丛生,南是山岭,也是林木丛生,直至峰巅,正西,是一连串起伏的小岗,杂树成林。 地煞夫人目中寒芒闪烁,沉声向如霞道:“愁儿,今日吉凶难料,你听我最后一言。” 如霞只觉心中一酸,抢前跪倒,强臂抱住夫人双膝,饮泣道:“义母之言,愁儿铭记在心,只是……” 地煞夫人打断她的话,木然地往下说道:“你八人除芸儿是我亲生之外,都是我和师姐行道江湖,十六年来所收的义女,我两人视你们如亲生,相信你们也会承认此事实。” 八人全都跪下了掩面而泣。地煞夫人继续往下说道:“你们都是生来命苦之人,我已替你们把仇家一一斩诛净尽,惟有芸儿一人含冤十八裁,至今略伸冤恨,但元凶尚未伏法,这次武当大举出动,他们好手如云,确是吉凶难料,如果大局难支,记住我的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可向北面突围,先返百花谷苦练绝学,再到大凉山恳请祖叔婆出山。为我雪恨。” “妈!”如烟惨然大叫,伏倒在地。 地煞夫人毫不动容,木无表情的往下说道:“今后,愁儿即回复本姓,就叫绎衣桓娥莫愁,你姐妹八人中,愁儿功力略为精纯,心思也够缜细,今后千斤重担就搁在你的双肩之上,帮助芸儿报仇之后,再祭告我在天之灵,我有一事相求,在太白山瓦解冰消之日,你们便可各奔前程,找你们安身立命之所。” 如霞哀声泣道:“义母,你怎出此言……” “这两个月来,我心中惶愧之事,就是霞儿与雯儿两人为我方家失去童贞,今后不许你们再步此后尘,免我九泉负疚,罪孽更重。你们起来,拭干眼泪,沧海叟管老前辈来了。” 八女慌忙拭掉泪痕,缓缓站起,正北林缘灰影一闪,沧海叟扑到近旁,身形一止,气涌如山地叫道:“你们准备了,武当那些兔崽子们党倾巢面至。附近三府八州五县的龟儿子全来了,还有闻风前来搀和命日青龙岭大会的三元宫高手,也由辰州府赶来了。” 如烟凤目喷火,她银牙猛挫,说道:“今天如果他们毫无理性,日后小女子誓焚武当山……” “芸儿,不可冲动,拎静些,记住我的话。”地煞夫人冷冰冰地说,并向沧海叟行了一礼,说道:“老前辈因妾身之事,仗义拔刀,妾甚感不安……” 沦海叟拱手回礼,正色道:“夫人不必挂怀,老朽自有区处,武当派虽人多势众,不一定奈何得了我们。日色当顶,他们该来了。” 声落,北东南面,衣袂飘风之声大起。片刻,现出无数道俗人影。 正东,江湖浪子为首,亡命花子和中原狂生左右相陪,身后是二十六名红袍老道,和二十四名俗家弟子。 正北,最前面是三名年登古稀的红袍全真老道,身后是两名八十高龄的雄伟老头。他们之后共有三十名壮年老道,和十四名俗家弟子。 两人群逐渐走近。如意道婆领先,齐向坟场靠北一座已倒塌了的大坟因走去。 这座坟园占地约三亩大小,方砖地砖缝中野草丛,由周有行将老死的巨大白杨,和已被砍得零零落落的翠柏。大坟早已长满荆棘,奠台已倾,入园走道的石人石马头断足折,散倒各处。 如意道婆在正北停住,预留退步,后到的武当门人,只好分占东南两面。 由北而来的老道似乎辈份极高,站在正东第一列。 9沧海叟哈哈一笑,向老道们拱拱手,笑道:“武当山的道长们全来了,真是群英毕至,乃是空前盛会,难得难得。” 他又向如意道婆呵呵一声道:“老道婆,你多年未履江湖,大概对道长们陌生,我替你们引见引见。” 为首老道哼了一声,用冰冷苍劲的嗓音道:“管施主,不劳引见,人太多,自报名号可也。贫道三元宫碧梧散人玄扬。” 右首有一双阴森鹰眼的老道说道:“百毒真君玄规。”” 左首腰悬红漆短棒的老道说道;“水火真人玄郴。” 一个腰悬古剑国字脸俗装老人说道:“金虹剑左奇。” 一个腰缠软鞭双臂特长的俗装老头道:“单开碑掌霍飞。” 接着一一报号道名,记不清那么多。 如意道婆和众女,也将名号一一说了。 武当月下的掌门,是玄字辈的追魂三剑玄同,一个最不讲理性情暴躁的老道,而且患有自大狂。玄字辈以上是“天”字辈,尚有几个硕果仅存的老名宿,当不了家。武当派在追魂三剑玄同的主持下,门下都自命不凡,目中天人,门规败坏的不像话,上梁不正下梁歪,半点儿不假。 碧梧散人不怎么坏,坏在意气用事;而百毒真君玄规是武当派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行为也是不检点,是不怕门规约束,无恶不作的无道全真,他的徒弟是蓝袍道人清敬,蓝袍道人又是三阴一绝无为的师父。 幸而是老道太过自私,没将各种毒物的配制和使用传给门人,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不然不知要枉死多少无辜。 论辈份,江湖浪子印全,和金虹剑左奇,都是玄字辈的一流高手,他们的为人,比牛鼻子们要好得多,不失为侠义正道之士,可是狂傲之态仍经常惹人反感。 碧梧散人排行略高,由他主持大局,他说道:“本门师侄孙清虚子无亏,可是诸位请至无量道观的么?” “正相反,乃是清虚子请本夫人前往无量道观……” 天魔夫人话末完,碧梧散人已抢着说道:“你们好残忍手段!先盗取元阳,再行割首分尸,天下间只有你们这些淫贼……” “住口!”天魔夫人怒叱。 接着说道:“道长乃当代德高望重的武林名宿,不宜血口喷人。本夫人四更离开无量道院,五更投宿辰龙关,尔后之事,一概不知,本夫人临行之时,还慨赠贵门下一杯清神露,珍重道别怎会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而且留下尸身,自陷嫌疑,世间宁有此事么?” 碧梧散人沉吟不语。百毒真君却已发话.道:“死无对证,妖妇,你百口莫辩,假使五方道友不在天明前及时赶回无量道院察看,你们早就毁尸灭迹了,是么?” “如要毁户灭迹,不争在一时,本夫人大可将尸体携走,何必仅携首级,携带五具尸体,亦是轻而易举之事。” 沧海里一看百毒真君咄咄逼人,心里已是不快,等天魔夫人说完,接口道:“这事大有蹊跷了,依管某看来,其中定然有人存心嫁祸,你们不设法侦查内情,反而咬定天魔夫人,坐令凶手逍遥法外,未免可笑。” 百毒真君冷笑道:“姓管的,这里没有阁下说话的余地,你既然架梁子,等会儿准教你如愿就是。” 沧海里哈哈狂笑道:“牛鼻子,你对老夫神气了。姓管的当然如愿,只怕你也不好过。”百毒真君跨前三步,冷森森一笑道:“本真君对你这浪得虚名的废物,倒要称称你的斤两,教你知道武当门下到底是何等人物。” “且慢!”天魔夫人踏前一步阻止两人动手,又说道:本夫人之事,还未弄个明白,请稍待片刻,由本夫人担待。” 百毒真君凶睛一瞪,吼道:“没有再讨论的必要了,跟我们到无量道院再说不迟,其余免谈了。” 地煞夫人忍着怒气道:“要我们到无量道院,并无不可,只……” 百毒真君抢着说道:“那敢情好,缴出兵刃,这就上道。” 如意道婆怒火顿炽,冷哼一声道:“道友,你太狂了些,武当竟调教出你这种嚣张之徒,真是气势当尽之兆。”百毒真君大怒,所有的武当弟子全都发出呐喊之声,老道伸手拔剑,向如意道婆步步走近。 天魔犬人一看武当竟然来了这许多人,知道大势去矣,险对八女道:“你们退后,没有你们的事。” 碧梧散人嘿嘿笑,大叫道:“谁也不许离开,小妖女正是祸首,快俯首听命。弟子们,内天罡,外八卦,摆阵!” 弟子中声起一阵呐喊,人影急飘。 “天罡应劫,三十六剑地网天罗。”一群老道齐声合唱,四下里一围,三十六枝长剑齐举,仗剑各守门户。 “八卦万变,休伤生杜景死惊开。”一群老道和一群俗家弟子也高声朗唱,在天罡阵外围,形成每八人一组的八卦剑阵,共是一百整数。 中间与天魔夫人等老小对峙的,仅有为首的八名主脑。 沧海叟哈哈狂笑,良久方止,道:“名门大派,确是不凡,这种倚多为胜的阵仗,大可雄峙江湖,难怪武当立派过百年,竟有如许成就。哈哈!老夫叹观止矣!叹观止矣!” 碧梧散人老脸微红,怒声说道:“姓管的,你少胡说道……” 沧海叟抢着接口道:“老道,你怎么解说?武林规距还得多学学,免得贻人笑柄,说你们武当只有这点玩意。” 碧梧散人哼了一声道:“要不向外闯,阵势绝不发动,在这儿咱们一对一解决,你准备开始了。” 沧海叟仰天大笑,笑完道:“这还像话,谁先上?”竟抽出腰带上的小竹枝,跨步出场。 百毒真君突然喝道:“师兄,咱们犯不着和这老狗饶舌,既然老匹夫小视咱们武当,且让他们一睹武当绝学玄门剑阵的堂奥,一杀他的傲气。” 沧海里又是狂笑,道:“我老人家早就说过了,你们绝学是倚多为胜,何必打肿脸克胖子?哈哈!” 百毒真君不等碧梧散人发话,突然大喝道:“奥哉七星,孕育万机,伤门弟子亮阵。” 八卦阵中一阵呐喊,伤门的八个弟子中,有七名老道进入围中,面对沧海叟,玉衡在前璇玑在后,七枝剑映日生辉。 双方观战的人向后略退,沧海里名列武林名宿,岂惧区区剑阵?小竹杖一动,劲风虎虎,八面生风,首先攻向剑主脑“天枢”。 天枢向后略退,“嗡”一声点出一剑。老人家正持顺剑切入,身后上中下三方剑气已临。“天璇”“摇光”由后猛功上下,“天机”“开阳”横攻两胁,“天权”大吼一声,空扑下,“天衡”出声断喝,贴地而进。 沧海叟心中一凛,只感到剑气迫人肤发,似乎有无穷的力道涌至,每一空隙全是剑影,每一道剑尖都会射出内家剑气,全不像出于这些壮年老道之手, 他一步失机,有点手足无措,只好硬拼,嘿—声手中运了十成劲,小竹杖一招“罡风扫云”急袭天枢,身形不退反进,去势疾如电闪。 “铮铮”两声,天枢的剑被荡开半尺,他末料到沧海叟竟然不出招自救,全力突围,暗含破阵的玄机,他只好向侧一闪。 在六校长剑齐至,几乎形成天罗地网的瞬间,沧海叟在间不容发中脱阵而出,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身形刚定,阵势反旋,又一卷而至,沧海叟确是心惊弄不清这小小眸势,何以配得如此绵密,力道又是那么惊人。乍看去,七个老道不过平常之极,但剑出力道潜涌,像是有一甲子以上的深厚功力一般。 他这次不上当,仗自己浑厚功力,轻功比他们高明,叱喝一声,绕阵急走。 他一展开轻功,七老道同声齐念“无上道君”,以静制动剑随身转,各站方位徐徐转动。 百毒真君在外狂笑,出言嘲笑道:“老匹夫,你的轻功确是了得。” 沧海叟不上当,他转了三圈,心中思索如何下手,转到摇光时,突然小竹杖一挥,抽出一杖来。 “铮”一声清鸣,创阵突然急旋,剑气涌至,沧海叟了一惊,小竹杖力道足以断碑倒柱,不但没将摇光位上老道长剑震飞,反被一股雄奇的剑气震得自己右臂一麻。 剑势旋到,他不敢硬闯,向后飞退三丈,脱出剑阵范围。 “老前冰请退,这种聚力汇流小技,小竹杖不可硬闯,让晚辈试试。”声落,加烟已飞射而至。 “哈哈!送死的来了。”百毒真君狂笑。 笑声未落,光华疾闪,飞射摇光位老道,形势逆转。 如烟已看出端倪,人近摇光方拔剑出招,快如电光火。拔剑、出招、伤敌、顺势猛扑天枢都一气呵成。 摇光位老道一见白影奔到,一剑点出,阵势立时发动岂知手中一轻,光华已临顶门,他骇然一震,伏身向旁急飘,只觉顶门一凉,血洒然而下,顶门上丢了一块头皮。 天枢老道还未发觉摇光受伤,向白影挥出一剑,四方八面剑气一聚,向姑娘攻到。 如烟娇叱一声,攻出一招“含蕊吐艳”,龙渊剑的光华由下向上一涌,八方飞旋,将身形裹住,端的泼水不入。 那六枝劲力无穷的长剑,像是挑火的雷棍儿,劲烈的潜力一近光华,便被振得四散,只一霎那间,七老道的剑都只剩下剑柄,无声无息地断啦! 碧梧散人在千钧一发中突然大喝。“退!” 众老道刚以绝学退出,光华已向外一张,稍慢半分,惨剧立生。天权位上的老道稍迟半厘,一只右胳膊飞跃八尺,狂叫一声,向后跌倒。 这不过是眨眼间事,说来话长,在碧梧散人大喝同时,百毒真君也惊骇地大叫道:“龙渊剑么?” 所有的人全都吃了一惊,亡命花子喃哺地说道:“神剑出尘,竟落在她们手中,武林之多事矣!” 中原狂生也自语道:“剑湖获剑之人,原来是她们。” 百毒真君贪心顿起,他蓦地大吼道:“毁了他们,这妞儿交给我!”他探裹取出一粒丹丸纳入口中,赤手空拳向俏生生仗剑屹立的如姻扑去。 四面杀声震天,剑影狂闪,如意道婆一声清啸,同时动手。 亡命花子和中原狂生,悄悄地向后撤,他们都是响当当的英雄人物,不愿看这种窝囊的混打乱战。 如烟娇叱一声,剑劲风雷俱起,最先近身的三名老道剑飞头落,两名俗家弟子胸前开花。 百毒真君闪电似掠到,乘姑娘刺倒一名劲装大汉的瞬间,由侧方抢入。他是武当老一辈门人之中,功力极高者之一,八禽身法已练至化境,人到身侧声息毫无。 姑娘心生警兆,拔剑旋身,招出“穿龙引凤”,正着了老道的道儿。 杂毛身形一挫,盘膝塌肩贴地欺入。他好大胆!左掌急伸恰好扣住姑娘递出的剑锷,略一用劲,姑娘虎口欲裂,不由她不放手,那奇大的震力足以令她右臂告废。 杂毛冒险得手,右指在她胸前拂上,由巨阙穴向上至璇机六,共有六个致命大穴之多,老道好狠,只一拂之下,六穴全闭,姑娘两眼一翻,向后便倒。 杂毛夺剑在手,蓦地交换右掌,“呼”一声喷出青色吐沫,向身侧三丈外的如意道婆喷去。 吐沫刚离嘴半尺,蓦地向上一扬,反向右侧武当门人洒去,同时一道肉眼难辩的青影已迎头扑到。 老头没看出青影是人是鬼,本能地一剑护住头面,正待挫身横飘。 岂知运剑之手一震,整条右臂发麻,一股浑雄力道自剑抵上传来,直攻内俯。 耳听一声清叱:“滚!”他怎能不滚?一只靴尖儿不正不倚正好落在心窝上,要一用劲,不死才怪!他撒手丢剑,向后急倒,懒驴打滚脱出危境。 青影的功力骇人听闻,无坚不摧吹毛可断的龙渊剑,竟被他用肉掌抓住剑身,竟然夷无所惧丝毫。他右手急抄,竟将倒地的姑娘挽住了。 这一瞬间的突变,看清的人不多。 青影夺剑救人,得手后方仰天长啸,啸声若龙吟九天,春雷连响,震得众人气血翻腾,功力稍弱的人颓然倒地,纷纷跃出战圈,骇然惊顾。 青影身材高大,头上黑布罩覆住头面,只露出一双晶莹夺目的大眼,背上包裹,青衫衣尾塞腰巾上,灯笼裤下是青色的薄底快靴,他左手仍抓住光华夺目的剑身,右手挟住只有双眼会动的如烟姑娘。 蓦地里,东面林缘传出一声叱喝,一条同样装束但身材娇小的青影飞射而来,人末到,语声先至:“杀啊!这些下流贼。哥,剑给我,我来。” 龙渊剑幻一道白虹,向小青影射去,小青影一把抄住,只一挥,一旁的三名老道变成六截。 大青影突叫道:“且等等,教他们死得瞑目。” 小青衣人收剑窜到,笑道:“依你。” 这骇人听闻的变化,把所有的高手全震住了,武当弟子冷汗直流,纷纷向外退。 大青衣人是逸云,他虎掌一拂一抹,解了姑娘穴道,放了她,向刚才狼狈站起的百毒真君叱喝道:“你这歹毒的老杂毛,用歹毒的迷魂丹乘乱机暗算于人,对一个弱女子竟用闭门绝脉手法在胸前下手,你,怎配是名门大派的门人?死有余辜!你通名上来。” 百毒真君怎敢回答?他脸色死灰向后退。 逸云声色俱厉地问道:“说!你是谁?” 百毒真君打一颤抖,又退了两步,并末回答。 如烟在旁慢声道:“他叫百毒真君玄规。” “哦!原来是专门玩毒的侠义门下,怪不得武当门下如此无耻。给我!” 我字一出,人影顿杳。“叭”一声脆响,百毒真君骤不及防挟了一耳光。但觉满天星斗,踉跄后退,肋下一轻,盛毒药的革囊蓦尔失踪。 逸云回到原地,扔下革囊一脚踏上,入土一尺有余,革裹成了地底碎泥。 碧梧散人一看师弟受辱,蒙面人又一再语损师门,他乃意气用事之人,顿忘利害,大喝道:“弟子们,七星倒旋。” 众人呐喊道:“七星倒旋,神鬼难逃。”向四方一散。 逸云冷笑道:“天作孽犹可违,人自作孽不可活。” 如黑叱喝道:“杀啊!多多益善。” 光华一闪,他猛扑碧梧散人,阵势仍未布成,碧梧散人仍在手剑乱挥,指挥门人摆阵,一侧金虹剑左奇和江湖浪子双双抢出,金虹耀目,银芒暴射。 “来得好!”如黑叫,光华如经天长虹,一闪即至,万千道晶芒飞射,三人眨眼间连拆八招之多,两名宿足足退了八尺。 逸云向天魔夫人沉声道:“我送你们撤出,再收拾他们,走!” 走字一出,向北便闯,正北是天抠的七名老道,刚好列阵,一股柔软而无可抗拒的暗劲已经涌到。响起连声惨号,七个人像被人扔出的死狗,飞掷三丈外,哼哈着挣扎难起。 逸云叫道:“快撤!我断后。” 众女一拥而出,等如烟近身,逸云说道:“龙渊剑我会还你,请放心。”心字一落,他已向后反扑。 众武当门人惊得腿也软了,阵势大乱,纷纷向东南方逃命,逸云清啸一声,向十余人围攻如黑的方向冲去。 天魔夫人等老小,退至北面林缘不走了,转身向后注视,见逸云举步从容,但速度奇快,冉冉而去。凡是走逃不及的武当门人,不是爬着走就是滚着走,并不致命,只是狂叫而遁。 如烟说道:“妈,这人声音好熟,像是甘家兄妹。” 地煞夫人说道:“剑湖送鞘之人,身法和他一样。” 沧海里惑然地问道:“这像是传说中的‘御气飞行’初步功夫,龙渊剑主人龙吟尊者之旷世绝学。两位夫人难道与龙吟尊者有渊源么?” 地煞夫人凛然地说道:“晚辈亦是大惑不解,这人三番二次现身解围,不知有何居心。” 逸云一接近凶狠拼斗之处,如黑突然亮声道:“哥,别来!替我压阵。这剑真好,与我的紫……哈哈,杂毛,你滚!” 光华四面八方飞旋,所有兵刃只有左奇的一把勉可拆招,水火真人的水火棍也勉为其难,其余的只消光华一到,便火速后退。 小如黑威风八面,谈笑自若,四方游走,圈子愈张愈大。 水火真人先前因为人多,不敢用水火棍的玩意制敌,这时圈子扩大,正中下怀,便独自欺近。 八 逸云早看出老道那红漆短捧有鬼,在旁叱道:“杂毛,少打坏主意,棒儿给我!”声出,人猛然前扑。 水火真人吃了一惊,火速转身,水火棍向前一递,“呼”一声响,热流飞射,一股青色火焰狂喷而出,远及三丈,笼罩丈大方圆之地。 逸云早有提防,火焰一闪,他踪影俱失,已由后面闪到,他怒叫道:“你得死!”声出人又失踪。 水火真人闻声知警,水火棍向后一收,火焰一喷即止,棍尾向后急伸,“嗤”一声,棍尾向后喷出一道腥臭的黑水箭,直射两丈外。惨叫乍起,后面三名老道被黑水溅得一头一脸,狂叫着倒了下去。 水火真人只道已将逸云制死,火速转身一看,哪有蒙面人的影子?他心中大骇,肩上已挨了一掌,背心一震,口中发甜,眼前一阵黑,向前一仆,两腿蹬了两蹬,呜呼哀哉! 接着一枝长剑伸到,剑到棍断,青焰一升,黑水泻流,水火真人就静静躺在青焰和黑水中,渐渐缩小。 逸云扔掉夺来的长剑,摹地大吼道:“再不乖乖逃命,你们全得死!” 突然,正东矮林茂草间,飞来两个人影,一青一紫,青紫肋下像是挟着一个红色人影,奇快绝伦。 青影挟着一个红衣人,葛地大喝:“住手!”声到人也到了。 紫影向如黑飞射,传出一声娇滴滴的嗓音:“小妖怪!你还跑?” 如黑耳目特灵,眼角一瞥紫影,人已向逸云奔到,利用逸云身后空隙撒腿便跑,向北面众女观战处飞逃。 逸云不知就里,只道是如黑来了强敌,他目光与常人不同,已看清两人影正是辰龙关店楼上的一双俊美男女。他与如黑亲如手足,岂能不管?大吼一声,迎着紫衣美妇扔出一掌。 紫衣美妇追人要紧,无心回敬,仅信手斜拍,只用了三成劲。 “蓬”一声大震,紫衣美妇竟被掌力震得横飘三丈余。逸云知道她了得,能使如黑望影而逃的人,岂是庸手?所以他用了五成劲。 紫衣美妇心中骇然,身不由己飞飘三丈,身形一飘自然缓了一缓,如黑已远出十余丈外去。 逸云并末存心伤敌,一掌将人震飞,如影附形扑上叫道:“给我站住!”声到,人已将去路阻止。 青影见状一惊,丢下红衣人,飞掠而至,叫道:“雪妹,交给我。” “你也站住!”逸云怒吼,一掌拍出。 “蓬”一声巨震,尘土草叶飞扬,两人硬拼一掌。 “再接我一掌。”逸云叫,掌出,梵音倏扬,如同万千僧侣轻诵梵音。 这一瞬间,紫衣美妇已乘机脱身,急迫如黑!如黑奔到天魔夫人众女之前,将龙渊剑丢给如烟,飞闪入林,瞬即不见。 紫衣美妇迟了一二十丈,像是一道余虹,也掠入林中。 这两人正是玉麒麟夫妇,到得正是时候,不然武当门下必将全军覆没,他们一来,保全了这一群狂妄之徒。 玉麒麟接了逸云一掌,双方皆末用全力,似乎难分高下,逸云一使出佛门绝学“梵音掌”,风雷俱动,潜劲排山倒海似的涌至,端的风云变色。 五麒麟胸罗万有,一看即知大事不好。当年龙吟尊者参悟近一甲子,练成比风雷掌高明的梵音掌,专用以对付字内凶魔之用,等闲人难禁一击,虽有玄门罡气护身,亦是不免于危,誉为人间绝学,殊不为过。 但梵音掌练来不易,没有一甲子以上的内力修为,要练根本是不可能之事,没有练的心诀当然更不成,万一练成,足可撼山搅海,无坚不摧,可以收发由心,任意克敌,端的是罕见的人间绝学。 逸云一掌无功,知道对方了得,可说是世所罕见的高于,所以一时兴起,竟然用上了梵音拿对敌。 王麒麟已无闪躲的余地,挫腰吸腹,拼全力双手齐推,他只有接下的一条路可走。 逸云眼中神光一闪,掠过玉麒麟严肃穆静的面容,惺惺相惜之念油然而生,突然收回七成劲道,并向侧略扬。 由于一念之间,他总算末闯大祸,玉麒麟是忘我山人的爱子,也就是他师兄。虽则闲云居士和忘我山人,与四海狂客并不是真正师兄弟,但由于同是英雄豪杰,意气相投,各擅绝学,功力相当,所以平时兄弟相称,虽末结拜,义胜同胞。 四海狂客失踪近二十年,不但急坏了闲云居士,忘我山人更是心焦。这些年来,扫亏山庄的人大多暗中出现江湖,明察暗访,要探出老二失踪的经过和原因。 半年前,玉麒麟的爱女九天玉凤周如黛,又在华山负气出走,扫云山庄简直像翻了天。 玉麒麟夫妇走在一块儿,踏遍了天涯海角,除了知道小丫头大闹郑州擂台以外,得不到半点消息。近来忽听绿林道中,盛传独脚天尊行将出山,在辰州府青龙龄大会群雄将宣布与四海狂客为敌,夫妇俩心中一动,便向这儿赶,为了无量道院之事,在辰龙关耽误了两天,终于找到了清虚子的下落,却晚来了半步,武当弟子死伤枕藉。 在玉麒麟丢下红色人影时,碧梧散人和江湖浪子眼尖,惊叫一声,齐向那儿赶,慌忙扶起奄奄一息的一个老道,将一粒武当至宝龙虎护心丹纳入他口中,度口真气送下咽喉。 这人正是清虚子无亏老道,他双足全腐,内腑全行离位,在跌下无量潭的瞬间,黑夜中不辨东南西北,求生的本能支持着他,展开武当绝学的八禽身法,向内侧飘掠。 无巧不成书,中途被他飘近崖壁,岂知在贴壁的霎那间,顶上巨石突然塌落,无数碎石泥沙给了他重重一击,仍向下直降。 天不绝人,他无巧不巧落在下面一株巨松主干上,人虽不死,可是双足毁烂,内腑离位,而且遍体鳞伤。 还算不坏,他是武当直系的大徒孙,身中藏有三粒武当至宝龙虎护心丹,留住残命。 他奄奄一息,上不着天,下有鹅毛不浮的无量潭,寒气直往上冒。 他唯一的希望,就算有人发现他的处境,可是这是高有百丈的悬崖,崖壁草木丛生,而且向内凹入相当深,平时根本人迹罕至,少林众僧和来搜索的武当门人,谁也没有想到崖下仍有活人。他又做声不得,死去不远,想出声也力不从心。 一连两天,二粒龙虎护心丹救不了水米不进、被日晒露侵,而且生机已绝的人。 总算他合该多活几个时辰,玉麒麟夫妇基于武林道义,计算独脚天尊出山之期还早,便在这儿仔细搜寻,果然把他找到了,夫妇俩砍下大量山藤,垂下悬崖将老道救起。 清虚子已届弥留之际,玉麒麟也无法救得了浑身腐烂,只有一息之人,喂了他一粒灵丹,留住一缕元气,向辰州府飞赶,要将清虚子交给武当门人。 清虚子气息奄奄,模糊地说出“桃花”两字;夫妇俩无暇细问,挟起他急赶辰州府。 下七盘湾时,在高处已可看到荒坟之间,武当门下在和人恶斗,十分惨烈。 紫衣仙子眼尖,已看出小如黑的身法,正是爱女九天玉凤周如黛,所以出声喝叫。 如黛也看到他们,这小丫头有了心爱的逸云做伴,更不肯回家啦,遂撇下逸云遁去。 且说清虚子这一面。武当门人大多数没注意到他,目光全落在玉麒麟身上,要看这扫云山庄少庄主即将到来的罕见拼斗,可以一睹扫云山庄的奇学。 如山掌劲一接,突然响起蓬然巨震,无情劲风向侧一进,躺在地下的一匹断头石马,突然裂成千百块碎屑,伴着飞沙走石向五丈外激射。 逸云屹立如岳峙渊渟;玉麒麟双肩撼动,双足蹈入地中近尺,额上见汗。 数十名武当弟子和二三十丈外观战的沧海叟和众女,被过罕世绝学惊得目瞪口呆,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除了沙石飞扬之声外,没有人敢透一口大气。 逸云哈哈一笑,朗声道:“你比那些酒囊饭袋强上千万倍,武当有你这种人才,真是走了狗运。但愿你们今后行事三思,不许再打扰天魔夫人行事。兄台,再见了。” 声落,青影一闪即没,但逸芸的耳畔,清晰地听到玉麒麟千里传来的语声。“兄台慢走,承蒙手下留情,可否借一步说话?” 逸云已走得无影无踪,但语声仍在玉麒麟耳畔响:“日后再见,如兄台不究天魔夫人之事,小弟愿与兄台多接近。” 玉麒麟茫然北望,叹口气周语道:“听他的口气,比我年轻哪!他定是龙吟尊者的传人,真是武林之福,他竟把我认为是武当门下,岂不可笑?” 他拔起双足,转向清虚子走去,武当弟子也一窝风向那儿走,围成一团。 清虚子服下龙虎护心丹,回过一口气,靠在碧梧散人怀中,徐徐睁开双目。 玉麒麟突然说:“我在无量潭崖上救了他,快问他凶手是谁,他挨不了片刻。” 碧梧散人果然神智一清,大声问道:“无亏,凶手可是天魔夫人?” 清虚子摇摇头。 “是少林五方僧?” 清虚子又摇摇头。突然他吸入一口气,微弱地道:“淫魔……桃花……坳……桃……花……”语声激弱,终于断了气。 “是谁?桃花是谁?”碧梧散人拼力大叫。 “他死了!”玉麒麟凄然摇头,返身退出。 江湖浪子突然大叫道:“马底驿有一座桃花场,传闻中住有一个神秘女魔,叫桃花仙子,准是她。” 玉麒麟突然回身,沉声道:“我也猜想是她,但素女玄牝吸髓功近一百年以来倒未听说过,那女魔狡如狐兔,神出鬼没,极少有人知道她的行踪,你们得小心从事。” 碧梧散人放下清虚子的尸体,站起向玉麒麟道谢道:“多谢少庄主指教。” 江湖浪子又突然叫道:“是了,去年夏天,巴陵府出了少男失踪的无头公案;本派大举出动在扁山擒杀了两个妖女,在她们藏身之处,找到一瓶桃花春雾散,定然是她们。” 碧梧散人顿首道:“可能是她们,我们先到桃花坳一走。” 玉麒麟辞别武当众门下,向北缓缓走去。那儿,天魔夫人和众女已走了许久,人影俱无。 他一到林缘,林中紫影一闪,紫衣仙子噘着嘴生气,一扑而出,冲他嚷道:“鬼丫头溜得真快,都是你,宠坏了她!” 玉麒麟愁眉苦脸,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道:“有了这种美丽聪明的女儿,有什么办法?别着急,我猜到一丝端倪,她不但日后足可闯荡江湖,有惊无险,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日后自知,也许我猜错了。” “不,你得先说说。”紫衣仙子竟然撒娇了,多大年纪啦! 玉麒麟便将刚才交手之事,一一详说了。 紫衣仙子不解地问道:“这与黛丫头有何关?” “呵呵!你真笨,你不看他俩人同式打扮么?定然两人好得走在一路了,雪妹。小鬼头不小了哩!有了心爱的人,怎想到跟我们回家?” 紫衣仙子跌脚惊叫道:“糟!这这……” “不糟,鬼丫头机伶的很,不会出事,而且有这么一个技绝天人的人在身边,不怕……” “你真糊涂,那人既与天魔夫人在一起,定然不是什么好人,丫头和他走在一块,怎么不教人担心?” “目下急也没用,我们留意些就是,走!我们往辰州,丫头定也往这条路上走,参与独脚花怪的群魔大会了。” “我们可盯紧天魔夫人,定可获得线索,走啊!” 两人径奔辰州府,留意天魔夫人行踪,岂知他们赶过了头,天魔夫人一行众女并未启程,仍停留在七盘湾下农庄中,经这一次风险,她们觉得已有暗地行动的必要,再公然出面,恐怕正邪两派都不会放过她们。 逸云不知如黑躲到那儿去了,展开轻功按遍了十来里,大片古林,却不见如黑的踪影。但他有自信,如黑鬼精灵,心思缜密,绝不会被追及,相差二三十丈,又有古林藏身,他怎会有险? 搜完这一带古林,回到坟场,场中寂静如死,所有的人,全走了。 他叹口气,倚在一株大树,取下面罩卸下包裹,坐下喃喃自语道:“怪!黑弟怎不接招便自溜了?那紫衣人真有那么厉害么?哼!下次我得会她一会,她敢欺负我黑弟,我要她好看。” 说着说着,他倚在树干上假寐,只用耳留情四周变化。 他所倚处,就是正北先前天魔夫人和众女站立之处,身后林密草深,几乎不见天日。 果然,他听到轻微的呼吸声,没问题,那儿有一个内功火候甚高的人匿伏,他缓缓站起,转身向草丛中喝道:“朋友,出来说话,你的功力虽然深厚,却瞒不了我。” 突然,他耳中传来如黑的语声,如黑用千里传音之术向他说话,音源就发自草丛:“那一对俊美夫妇走了么?” 逸云哈哈一笑,说道:“看你吓成这鬼样子,在洞窟里躲了这许久,丢人,他们恐怕已经到辰州,你仍在这儿发抖,哈哈!你给我爬出来,哥哥教你两手绝活,谁也抓不到你。” 青影一闪,如黑飞掠而来,面罩已不见,笑眯眯地扑到,挽住逸云的右臂,笑道:“叫爬,你好意思?哥,教我,什么绝活?” 逸云也挽住他,到了林外,说道:“我教你一种奇奥的步法,叫‘如幻步’,可以避开多人袭击,我先试试你,你,站着。” 他将如黑安在旷空地上,自己在三尺外站了,问道。“假使我要捉你,先伸右手,你功力不敌,请问你该向那儿躲?”说着,右手慢慢前伸,一扣,一抄,再沉腕一捞,身躯前移,使扣指疾弹。 如黑一面在四种变化中徐徐移动,一而说:“一般单手擒人,身形需侧,方可及远,且能控制全身,身形左旋半圈,双脚一点后窜,再伏地横飘,怎样?四招走空了吧?” “哈哈!你绝逃不了,你出手,我放慢些,等会儿再告诉你秘诀。” 如黑依言伸手便扣,速度奇疾。 逸云双脚一绕,身形旋至如黑后方,不等他一抄,虎掌已贴如黑肋下掠过,停在他身后哈哈大奖道:“出敌意表,以攻解厄;吸腹瘪胸,借劲错步。每一晃幻化一影,令敌莫知所由。奇妙处在步,着力处在呼吸。来!告诉你如何预知对方眼神的变化,如何运转真气借力,如何错步幻化身影,如何……” 两人练了好半天,逸云板着脸,瞪着眼,一丝不苟,试招时本无表情,认真得像个老师父。 可把如黑累惨了,他悟力奇高,但也十分费劲,闹了个满头大汗,仍在咬牙苦撑。 从单手擒人到众人围斗,手眼心法步各有不同,变化万千,神奇秘奥,逸云喂起招来,风雷惧动,下手极重,招招不离要害。 直至日影已近西山,逸云方长笑一声,鼓掌道:“好了,大功告成,尔后每日体念其中变化不时多练两遍,兄弟,连我也捉不到你了。” 如黑浑身大汗,但得意已极,可是他却气喘吁吁,噘起小嘴儿,假嗔道:“给你折磨得够受了,你高兴了吧?看你那要吃人似的神态,把我也吓破了胆,我再也不理你啦!” 逸云扶他坐下,用腰巾替他拭掉额上汗珠,正色道:“兄弟,别怨哥哥,一丝之差,终身抱恨,哥哥只好疾言厉色出此下策,那是不得已啊!看你所学有成,你知道哥哥有多安慰?即使你怨我,我也……” 如黑一把将他拉在身旁坐下,亮晶晶的大眼中充满泪光,伸手掩住逸云的嘴,伏在他肩上许久抬不起头。 逸云知道他心情激荡,不用靖,小兄弟嘴里说不理他,其实却充满感恩之心。 由于如黑生得丑陋,逸云无形中生出了无比怜惜的情愫,对这个功力奇高而生来奇丑的小兄弟,他着实疼爱有加,所以不管如黑是如何使小性儿,他都会依他。 而如黑这假小子,也确是值得逸云怜爱,自不必细说,此中原因不点自说。 好半晌,逸云等他渐渐平静,方微笑道:“日后遇上那紫衣美妇,你大可不必怕她。要不,哥哥打她一顿替你出气。” 如黑抬头急声答道:“不行!” 逸云惊奇的问道:“怎么了?” “那是我和她的事,不许你过问。同时,哥,我求你,千万不可和他俩人过招,她们是为我好,我感激她们。” 逸云一伸舌头,笑道:“她赶得你躲在草窝中躲了近半个时辰,你感激她?呵呵!还好,刚才我和那人对了两掌,幸而我爱惜他一身好修为,没将他击倒,你看到了么?” “看到了,如果你伤了他,我……我想,我会……恨你。” “你这怪人,他和你有什么关联?” “我也爱惜他一身盖世绝艺啊!” “哈哈!盖世?还有我呢!走吧!咱们追赶天魔夫人去,我要问个明白。” “我们要隐起形迹,小心刚才那对神仙佳侣反而盯住我们。” “走!咱们先找一家农舍借宿,累了一天满身肮脏,先轻松一会再说,天魔夫人的住处就在山下,还未走,我们且下山也找宿处,晚上再找她们。” 初更将尽,山下官道右侧一座宽大的农舍里,后厅一灯如豆,人影晃动。 天魔夫人一行,已经改装成一群村夫村妇,准备起程,一切都已就绪。 天井中人影连闪,香风沁脾,一串娇似银铃的轻笑,惊动了厅内众女,由如意道婆领先,纵出厅来。 天井里,出现了桃花仙子和十余名娇艳美女,她们仍是和无量道院时一样装束,百媚俱生,令人一见即心荡神摇。 纱灯倏亮,天井中纤毫毕露。桃花仙子向天魔夫人和地煞夫人灿然一笑,说道:“我来了,你们躲不掉的。” 巫山怪姥和如意道婆没作声,天魔地煞两夫人一齐行礼,如霞八女左右排开。天魔夫人道:“仙子玉驾光临,不克远迎,晚辈深感惶恐,前接柬帖宠召,本应前往仙朗叩请仙子金安,但俗务纠缠,确是不克分身,尚望仙子见恕。” 挑花仙子一声媚笑,绽起粉颊旁两只笑涡,说道:“我不怪你,今晚前来打扰,有一事想向贤姐妹相商,尚请见允。” “仙子有事,但请言明,如力所能及,当倾力似赴。” 桃花仙子向八女一指,说道:“小事一件,你这八位小妹妹全是人间尤物,乃不可多得的奇材异质,我向你情商,可否让她们改拜在我的门下?” “仙子能垂青她们八人,该是她们求之不得的事,可是……” “花蕊夫人,别再可是了,咱们同样是享受人间至乐的人,但你的功力差得太远哩!想当年我曾诚心收你们姐妹作为衣钵传人,你们不识抬举,最后落得百花教瓦解,仍然流落江湖,实是咎由自取,这八个人间奇宝,在你手中简直是暴殄天物。” “仙子明鉴,晚辈此行,确有要事待办,须仗你们之力完成,待此行事了,定趋仙府拜谒仙驾,是否收录,但凭仙子之意,目下确是不便,尚请俯允。” “也好,我等着你们,要是不来,可怪我不得,目下武当门人不会放过你们,此行小心。” 她在胸衣内取出一个粉红色套封,飞投天魔夫人手中,又道:“独脚天尊之师,目下驻脚青龙岭,你将这封书交给他,他会照顾你们,有金面狂枭替你们撑腰,武当门下天胆也不敢捻虎须的。但我先警告你,我这八个未来门人,可不能让她们打扮得勾魂慑魄,最好别让那老家伙看见了。那老不死功力奇高,房中术够高明,好色如命,连我也吃不消,你得小心了。” 语音一落,人影急飘,一一越墙而去。 如意道婆问:“你愿让这女魔摆布么?” “光凭功力,徒儿当然不敢招惹她,但徒儿自信,尚不至听任宰割,请师父放心。”天魔夫人沉声说完,目中煞气,外涌。 “这就好,赶快拾掇,二更初我们启程。” 桃花仙子率众妖女出了农舍,沿小径走出官道,向东走上第一盘湾,对众女说道:“武当弟子想不到竟折在天魔夫人之手,竟然被玉麒麟那冤家拆破我们的计划,功亏一篑,可惜!牛鼻子们去找我们,走啊!给他们一次颜色涂涂脸,看桃花仙子可是好相与的?” 走不到半里,对面飘风也似的射来两条人影,星光下看得真切,一个是坞衣百结的老花子,一个是俊美绝伦的少年书生,正以奇快的轻功奔来。 两人是亡命花子和中原狂生,白天里悄悄离开斗场,不愿参与武当弟子群斗之局,跑得远远地观战,武当惨败后退走马底驿,两人随后跟踪,方将白天的详情弄了个水落石出。 依老花子之意,想和武当的人搜索桃花场,可是中原狂生自一见大妞儿如霞五妞儿如烟之后简直神不守舍,也不狂啦!他坚持要跟踪天魔夫人,并到辰州府一走。 老花子也真爱惜这个少年人,只好依他,伴他连夜往下赶,另一原因是老花子确是不愿和武当的门人打交道。 两人正是急急赶路,迎面看见一群身披蝉纱的女人缓缓而来,老远便闻到香风阵阵,转瞬间便要碰头了,中原狂生鬼迷心窍,他相距七八丈,脱口叫道:“是天魔夫人么?” 老花子见多识广,虽不知是否真是天魔夫人,但深怀戒心,正待出声警告,已是不及。 桃花仙子目力奇佳,已看清中原狂生英俊的脸蛋,更看出他的身法是少林派的“流水行云”,功力不会太俗,她心中一动,娇声道:“正是本夫人,小友……” 声至人至,真快!中原狂生刚一止步,骤不及防之下,只觉肋下一麻,身躯便被挟在香喷喷又软又滑,温暖的胴体之侧,乖乖地浑身发软,随即自觉全失。 老花子毕竟不凡,人老成精,众女一冲便到,他一听桃花仙子的口音,不太像天魔夫人,而且奇香扑鼻之际,与天魔夫人众女所发的幽香大大不同,她们没有这群人香气那么浓。 他已心生警兆,人一拥到,他双手护胸向路侧纵去,在身形刚起瞬间,一股阴柔的潜劲己将及体。 他百忙中运功护身,并大喝一声,双掌齐推,劈空掌力倏吐,人也以更快的速度,退到路侧草丛。 “砰”一声响,劲风迸散,老花子只觉余劲直迫过来,身躯踉跄退后五步,几乎跌入草丛之中;两个身披蝉纱的身影已跟踪扑到。他心中大骇,自知不敌,大吼一声,连劈掌,人似猫狸向草丛中一窜,迳自遁走。 等他绕了一个大圈回到原地,余香犹在,人已不见了。他怆然长叹,幽幽地说道:“狂生,别怪花子毫无道义,我不能陪你白死,你生得英伟俊美,一时死不了,老花子还得留下性命,替你通风报信。” 顿了一顿,他又自言自语道:“难道真是天魔夫人?她们何时改了装束?这几个女人真一点像她手下八女,只是只是她们从没有穿得这些少啊!” 他仰天吸入一口气,洒开大步径奔辰州,一面忖道:“见到少林门人,我得将信传到,小狂生,我也将全力以赴,找出你的下落。” 夜风萧萧,星光下,两条一高一矮的人影,幽灵似的飘向天魔夫人所住的农舍。 厅堂中,众女已准备停当,每人一只小包裹,换上了布衣荆裙;大件头行李,由十二星宿和众侍女,扮成客商用手推车装了。在辰州府,她们早布下了暗桩,已经有人前来接应,送来了应用之物。 蓦地里如烟一惊叫了一声,伸手去拔包裹内的龙渊宝剑,但当她一定神,却又抢前了两步,盈盈下拜。 众女全被如烟的惊呼所引,用目望向厅外。 两条黑影携手飘入厅中,足不沾地,像两个幽灵,飘然而入,黑罩蒙面,只露出双目,仍是白天里那身装束,正是救她们出困的两个怪人。 如烟抢前盈盈下拜,两怪人向侧一飘,大怪人举手虚抬,妞儿想拜,可是膝关节已被锁直,身前有一道气墙,以极为巧妙的力道阻了她。大怪人道:“诸位请就座,小可有事请教。” 天魔夫人躬身一礼,谢道:“大侠义薄云天,不以我们为人不齿的所为而鄙视,一再援手之德,没齿难忘。” 逸云回了一揖,挥手请众女就座,厅旁有两排长凳,中堂之下有四张有圈手的大竹椅,如意道婆与众人在两旁坐。下,留下四张竹椅。 逸云和如黑站立厅中,道:“周围三里地,小可已搜索一遍,在一里之内,夜行人绝难逃出小可之耳,小可有一事相询,但请坦诚相告。” 天魔夫人欠身答道:“大侠请问,老身等人知无不言。” “请问哪位是前百花教主,绿衣剑客方大侠的夫人?” 众女全皆失惊,面面相望做声不得。 逸云道:“小可是好意,请勿相瞒。” 地煞夫人徐徐站起,沉声道,“卖身就是伍云英,先夫方逸君的未亡人。” 逸云一震,颤声道:“方恩公果然死了?” 地煞夫人心中一宽,人家既然称“恩公”还有什么可怕的?但她一时悲从中来,珠泪纷坠,呸咽道:“先夫仙逝十八载,死痛含冤!我……我好恨!” 她这一说,有分教,群魔授首,血雨纷纷。 逸云自语道:“果然如我所料,良可慨叹!”他打量地煞夫人良久,突然道:“据小可所知,方夫人落落大家,风华绝代,你,怎敢冒称方夫人?” 地煞夫人惨笑道:“十八载含恨,苦心孤诣,誓雪毁家杀夫之仇,云儿,你站起让大侠瞧瞧看,她是先夫遗腹孤女,如果妾身不是伍云英,岂有这么一位美慧女儿?大侠如要目睹妾身真容的话,请待大仇既复之日,目下恕难应命。” 逸云良久没有作声,稍停又问道,“夫人可记得点苍山下华家夫妇?” 地煞夫人一怔,点头道:“怎不记得?那是先夫逝世之前,在曲靖途中最后所救之一双夫妇了。记得那时华夫人己身怀六甲……” 逸云抢前两步,扑翻虎躯便拜,地煞夫人惊得想一蹦而起,却又动弹不得,张口结舌地轻唤道;“大侠请起,折杀老身了。” 逸云大拜三拜,方起身整衣,轻声道;“小侄华芝,草字逸云,家父母十八年来,感念方恩公和伯母救命大恩,无时不以酬恩为念,十八年来,久不闻恩公和伯母讯息,因小侄全家皆不是江湖人,无法打听,此次奉家父母之命,瞩小侄务必找到恩人,一申意念,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让小侄如愿以偿,岂知方恩公已仙逝十八年,好教小侄痛心。” 他向如黑招手,说:“黑弟,请来见过方夫人。” 他伸手去拉面罩,如黑忙止住他道:“哥,目下我们不宜现出庐山真面目,我们可在暗中助方夫人行事,双方任何人不知我们在旁,方便多多。” 逸云沉思有顷,点头同意,说道,“伯母请恕小侄无礼,目前仍不便以真面目示见,这是小侄义弟如黑,在坟场之时,已可看出他的功力,乃是武林中不可多得的英才。” 如黑上前行礼,晶亮的大眼在天魔地煞两夫人的丑脸上流转,顽皮地眨了两眼,似在暗笑。 这一阵,根本没有地煞夫人说话的机会,乘向如黑还礼之便,讶问逸云道:“贤侄是华家弟妹公子么?老身几疑做梦哩!” “家母返回大理月余,生下小侄,家父母每想起伯父母救命大恩,念念不忘,思念殷切……” “令尊堂一向可好?” “托福,目下甚为朗健。” “令尊堂那时身手虽矫捷,但不熟技击,想不到贤侄竟然技绝天人,老身大为不解,真是英雄出少年!芸儿大你约有半月,老身高攀,你能视她如姐姐么?” 逸云向如烟一躬到地,轻声说道:“芸姐,小弟对江湖一切,均甚陌生,尚请多多关切。” 如烟大方地深深一福,说道,“芝弟人中之龙,愚姐一切仰仗庇荫。” 如黑大眼一眨,上前一揖笑道,“如黑也见过大姐姐,也请多多关照。” 如烟冲他一笑,神情似谜,回了一福,说道:“只要愚姐能力所及,在所不辞,虽则功力不如二弟。” 如黑一触她那神秘的目光,不由一怔,他心中有鬼,乖乖地退下了。 接着地煞夫人将巫山怪姥和如霞七女一一引见了,逸云一一见礼毕,方郑重地询问绿衣剑客方逸君遇难的经过。 地煞夫人请两人坐下,方将十八年前‘自云贵途中直至百花谷经过,概要地说了,母女不胜悲伤。 逸云静静地听完,虎目怒睁,沉声道:“伯母,请恕小侄狂妄,不必和他们勾心斗角了,于脆堂而皇之公然叫阵,有小侄在,他们别想活命,血债血偿;十八年,太晚啦!他们活得太久了点。” “不成,这些恶贼之间,互通声气,一有风吹草动,往天涯海角一躲,我们往哪儿去找?还是不着痕迹较为妥当,免得打草掠蛇。” 逸云沉想片刻,说道:“伯母所说甚是,今后伯母尽可如计行事,小侄在旁暗中相机行事,辰州事了,即行北上,一方面小侄一事中岳,一方面送黑弟返熊耳,顺道出秦岭,直捣太白山庄。” 如黑不悦地说道:“你不必管苹,太白山庄我不能去?” “谢谢你,黑弟。” 逸云又对地煞夫人道:“辰州独脚天尊之事,请伯母放手不管,让小侄好好收拾他。” “贤侄,且让我们看他受报。” “定然依伯母的交待而行,真巧!小侄的仇家竟与伯母相同,似是冥冥之中自有主宰。” 地煞夫人恢问道:“怎么?贤侄你也与他们……” “要不是伯母时才说出,小侄也不知其中之故,家师在十八年中,并末将十八年前百花谷之事说出,经此对照,家师之腿中毒而残,定然是毒蝎三娘那老乞婆所为;听江湖上传说,只有那鬼婆有至毒的化血神砂。” “哦!不知令师是谁?能见告么?” “就是在百花谷救伯母和珠姨出险的四海狂客。” 众女齐声惊呼,如黑却一蹦而起,一把抓住他,急问道,“你……你是二……四海狂客的传人?他老人家呢?” “咦!你认得我师父?”逸云讶然问。 “闻名已久,他老人家与我家大有渊源,正在找他呢!” “师父被化血神砂所伤,双腿已残,目下安居舍下,命我到扫云山庄拜望三叔父,所以我—听你家住熊耳,就是想借重贤弟你呢2” “咦!从没有见你使过‘流光遁影’轻功绝学嘛!” “师父仇人满江湖,平时不许我使用他老人家的绝学,怕我年轻不更事招来大敌。其实我有时也偶或一用,只不用全力施展而已。而且我的所学,并不限于师父所授。” 如黑笑问道:“看样子,你还有不少绝艺哩!” “有是有,可惜你根基不够,内力不足,无法教你,那‘如幻步’乃是皮毛之学,所以你一学就会,别的可不成。” 地煞夫人凄然接口道:“姜老前辈为了我姐妹之事,竟然落了残废,真是苍天闭上了明眼,报应之事,实属渺茫,岂不令我痛心疾首?” “伯母,果报之事,不可等闲视之,家师临危之际,恰逢家父,岂不是明证么?夜已深,小侄告退,请放胆行事,小侄就在近旁相护,告辞。” 两人行礼告退,如烟突然说道:“芝弟……” “云姐,叫我云弟,逸云两字,乃是伯父母讳中一字。” “云弟,剑湖夺剑之夜,可是云弟你慨赠剑鞘么?” “正是小弟,日间姐姐亮剑之时,小弟方知那夜护剑之人是姐姐,也是巧遇。” “可是弟弟用暗器惊慑剑化之龙?” “我赏了他一段小树皮,同时用剑鞘召他。” 天魔夫人脱口说道:“你就是那英俊的小哥儿,阿姨还道你是仙呢!” “珠姨见笑了,再见!”两人厅门一拱手,蓦尔失踪。 如意道婆骇然道:“这两个小后生,委实令人难信。” 地煞夫人也笑道:“那夜他赠鞘后,冉冉而没,才真令徒儿吃惊哩!那时他还是个大孩子而已嘛!” 巫山怪姥也说道:“四海狂客之徒,端的名不虚传。” 如烟姑娘幽幽一叹,转身去取包裹。 “二更将尽,我们该起程了。”如意道婆说。 逸云握住如黑的手,一出农舍,便说道:“黑弟,你且看‘流光遁影’绝世轻功。”如黑只觉整个身躯倚在逸云肩下,一只巨掌搭在腰后,轻飘飘地似若腾云驾雾,贴着地面飞掠,耳中但闻风声呼呼掠耳而过,两旁草木一晃即没,好快! 直掠出三里地,逸云方放下他,笑道:“怎样?不假吧?” 如黑点点头,没做声,逸云看他神态有异,急道:“黑弟,你……你怎么了?” 如黑低下头,幽幽地说道:“你不能叫我兄弟,也许我得叫你叔叔;我……呜呜……”他竟掩面哭泣啦! “什么?你叫我叔叔?岂有此理!我大你两岁,你胡说……” “我爷爷与你师父有深厚交情,我不叫你叔叔叫什么?” “哦!原来如此,请教,你爷爷与我师父可曾义结金兰,可有血统之亲?” “没有,那是口头上的称兄道弟。” “哈哈,你真俗,庸人自扰,咱们各交各的,不管那些不切实际的虚名,你非叫我哥哥不可了,叫呀!兄弟。” 如黑低头想了许久,方喜得直叫:“哥哥,哥……” “好弟弟,咱们走,师父是个没口子的葫芦,说起教来又如滚滚江河,可就是没将身世告诉我,除了闲云居士和忘我山人三叔之外,其他亲朋却一无所知,你说古怪不古怪?黑弟?” 如黑神秘地笑答道,“我可喜欢他古怪。” 辰州府这些天来,可热闹,但是市面的善良百姓却心中惴惴不安,似乎大祸将临一般,民心惶惶。 知府大人这几天也坐卧不安,心惊胆跳,不可终日,由总缉总管送呈的名单中,他发现南方九个布政司中的有名大盗,竟然有许多集中在本府境内。北方四个布政司有名的悍寇,也有些在本府现身,他怎能不如坐针毡?’要想捉他们,简直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不捉罢,要在这儿闹事情,还了得? 最后他福至心灵,暗中将附近州县的捕吏召来,严加戒备,就求不发生巨变就成。 城中尽管暗中防范戒备,但客店中仍住了不少亡命之徒,大街上酒店里,全是劲装带刃的凶猛人物往来,横冲直撞,气焰不可一世。 这天中午,就是独脚天尊重行出山的一天,可是传出的消息说,日期改为明日正午,因为迎主人出山的主客,昨晚并未赶到等等; 主客是谁?乃是河南湖广义界处桐柏山,桐柏山主摄魂魔君太叔权,一个凶名阳著功臻化境的魔君。 摄魂魔君那儿去了?武林中人,一言九鼎,断无失信之事发生在这些知名人物的身上的,怎会竟然发生了。 摄魂魔君昨晚确实是在黄昏时分,到了辰州府对岸沉河畔,在渡口被两个不知名不露面的男女戏弄个够,向西沿沉江追人去了,所以派来迎接的人扑了个空。 引走这魔头的人是玉麒麟夫妇,他俩要试试这魔头的功力,逗他直迫到怀化驿,方让他失望而返,距辰州府已有三百里左右,错过了一天。 辰州府由于少通车马,街道就不太宽阔,北大街左侧有一条武安巷,武安巷有一家全辰州一等的酒楼,名焦“武安居”,武安居店门不大,却有一座相当大的后楼;楼在二进后,高有三层,共有十二厢一百二十副座头,可见不算小,全辰州府连附近州县全算上,要不知武安居酒菜是一流的话,不用问,这人准是个不见世面不在外面走动的穷小子乡巴佬。 人怕出名猪伯壮,开店的却不怕招牌不广;可是招牌广,麻烦也多。瞧!这几天武安届那一天没有麻烦过? 真正的雅座在三楼,那儿有四个雅致宽敞、光线充足的客厢;以往辰州府的花不溜丢的外县粉头,就在这儿高歌一曲巧手弄弦,抛头露面赚几个钱养家小。 可是这几天情形不同,辰州府的花花子弟全不上门,来的全是凶恶骠悍的草莽英雄,动不动弄刀舞剑,谁敢来? 巳牌正,也就是喝酒进餐的助刻。天气炎热,吃酒的人不在乎,武安居仍是车水马龙。 两个身穿月白绸长衫,手摇名贵折扇儿的少年人,美的奇美,丑的奇丑,大摇大摆地踏进了武安居的店门。 掌柜先生眼中雪亮,俊美的大个儿一团和气;丑小儿一双县目水汪汪,神光湛湛,准是个不好招惹的人物,先生一打眼色,两旁走出两个脸圆圆笑眯眯的店伙计,打恭作揖往里请,一个说道:“两位公子爷玉趾光临,小店不胜荣幸,请!二位上雅坐明亮宽敞,正好小饮三杯。” 逸云一笑,道:“相烦大哥引路。” 一个小二哥在前引路,经过一个天井,踏进楼下客座,客座食客尚有七成。两人随小二登搂去,升上顶端三楼雅座,这儿比楼下确是不同,光是桌椅也够排场了。 三行整洁的座头,每排八张,全是崭新的红漆八仙桌,朱漆圆凳儿。两侧四个雅厢,帘儿深垂,内中不时传出粗豪的语声,显然全都满座。 中厅二十四副座头,只有六副有人,逸云和如黑向后走,到了最后一张近窗处的座位坐了,店伙奉上香茗。 “公子爷是小饮,抑或……” “当然是小饮,不然上你武安居则甚?”如黑抢着答。 小二哥不敢噜苏,赶忙说道:“小人就是张罗几个小店名菜。香酥鸭,油麻鸡,沉江最肥的醋溜活鲤,从洞庭湖刚运到的银鱼万寿……” “只要是名菜就成,来一壶好酒,要快!” “公子爷放心,不会误事。”小二匆匆的定了。 两人这才打量楼上人。第一桌有四名中年劲装大汉,相貌狰狞,显非善良之辈。第二桌是两个白净面皮,相当俊逸的青年人,头戴英雄巾,一身银包劲装,腰悬长剑;可惜目光阴沉,眼圈微黑。第三桌是三个相貌相似,全生了兜腮短髭的壮实大汉,腰粗膀圆,相貌威猛,敞开前襟,露出茸茸壮实的胸膛,身旁各搁着一条镔铁齐眉棍。 第四桌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和两个身穿玄色劲装,目秀神清的少女,明眸中略带煞气几分;老太婆身旁搁着产自剑阁的盘龙杖,少女腰带上悬着长剑。 第五桌只有一人,是个蛇头鼠目的中年人,腰带上插着判官笔,鼠目不住地向两个姑娘瞟。 第六桌坐满了,共是八个劲装大汉,青巾包头,各带刀剑,胸前绣着一朵银梅花;衣是深青色,花亮如银,十分醒目。八个人都够凶恶,各带刀剑鞭尺之类兵刃,正在兴高采烈痛饮,傲气冲天。 整楼客人全是武林朋友,只有逸云和如黑一对书呆子。 第六桌的八个人,就在逸云这一桌的对面,隔邻而坐,同样倚窗,中间相距约有八尺,逸云两人坐定,他俩打量人,人家也打量他。邻座首席那四方脸大汉脸色极不友善,狠狠地盯了两人数眼。 菜一个个陆续上,酒是一斤装的瓷灌儿,两人对酒没兴头,也不问是什么酒,斟在小杯内当个景儿。 如黑举杯向逸云虚让,略一沾唇,弯弯的细眉几一皱,愁眉苦脸地说道:“这鬼玩意!真要命,怎能吃?” 逸云喝了半口,微笑道,“许同年,你真俗,这是人生最享受之物哩!” 如黑白了他一眼,小嘴一噘道:“请教何谓不俗?说来听听。” “哈哈!你可记得诗仙的乐府《将进酒》?” “当然记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我指的中间和最后几句,请听。”他一口将酒喝干,却又直咽嘴眨眼。“啪”一声脆响,他轻击桌面,高吟道“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撰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用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他将酒斟上,又道,“且听最后几句,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哈哈!与尔同销万古愁。兄台,请呀!” 歌声悠扬悦耳,响彻行云,感情外溢,感人至深,把整座楼包括两侧四厢内的猜拳闹酒声,全压下去了。 闹声一止,歌声却落,楼上六桌二十一个人,全向这儿瞧。厢内帘子一掀,有人探头向外张望。 邻桌为首大汉突然凶睛一瞪,戟指逸云大吼道:“书虫,你鸡啼狗叫唱什么?把太爷的酒意全撵跑了,该死!再唱大爷割下你的舌头。” 第三桌三名短髭敞胸大汉,为首那人“啪”一声一掌击在桌面,敞声喝彩道:“好!好一句与尔同销万古愁!万古绝响。” 另一个说:“真是好!”他举杯向逸云虚抬虎腕,一饮而尽,再以空杯向逸云一照,朗声说道:“诗仙写得好,阁下的歌更好,这几句,比元次山的“我持长瓢坐巴邱,酌饮四座以散愁”豪壮太多了!意境超尘拔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哥儿,我敬你一杯!” 他斟满一大杯,豪放地干了,向逸云照杯,善意地一笑,从容就坐,虎目向八大汉一扫。 骂逸云的凶恶大汉怒火上冲,“乒乓”一声,酒杯在半空中跌落楼板上,打得粉碎,碎屑中有一根鱼腹刺。 “想行凶?真是找死!洞庭八寇,姑奶奶劝你少在大庭广众之间献丑。”声如银铃,发自第四桌一个玄衣少女之口。 洞庭八寇全都推座而起,老大就是发杯之人,他大吼道:“鬼丫头,你是何人?谭其要教训教训你,三脚猫功夫也敢管闲事?哼!”他大踏步而出。 “慢来!你先找咱们中州三义,这笔帐请先生偿还,猛狮沈雷先领教高明。”向逸云干杯那短髭大汉走出走道。 第一桌四名中年劲装大汉全站起了,一个嘿嘿笑,说道:“要打么?咱们江南四霸也算上,看看中州三义是否浪得虚名,也可领教少林的无上绝学。” 正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间,左侧客厢帘子一掀,走出两个年届古稀老头子,前一人身穿鸦青长袍,神目如电,鹰鼻突腮,领下三绺长须拂胸。后一人长脸短须,两耳招风,吊客眉,大麻脸,身穿墨绿团花罩袍。 鹰鼻老人冷然注视厅中众人一跟,阴森森地说道:“什么人敢在这儿大惊小怪,说给我三步追魂章钧听听?” 三步追魂章钧六字一出,在座的人全都一惊。洞庭八寇的老大凶焰尽消,躬身形礼陪笑道:“晚辈无状,不知老前辈大驾在此,多有惊扰,尚请老前辈海涵。恕晚辈等不知之罪。” “谭老大你可是前来祝贺独脚天尊出山的?”三步追魂撇撇嘴,大概这就代表他笑了。 “晚辈正是专程前来祝贺袁老前辈出山盛举的。” “你坐下。”他又向身后老人道,“詹老兄,要不要打发他们?” 詹兄不屑地冷哼,爱理不理地道:“他们?哼!还不值得我拘魂无常詹化伸手。” “拘魂无常詹化”这六个字像一声巨雷炸响,令人闻之变色,谁不怕这黑道中与独脚天尊齐名的宇内凶魔?说起这凶魔,便令人想起与他经常并肩施毒的毒僵尸古奇,他俩人在江湖上神出鬼没,血腥满手,心肠之毒,世无其匹,流毒天下足有四十年,当他们三十年前在应天府横行之时,惨杀了被召返京内调的江西布政使张弼亮全家五十六口,直震天庭,宣宗龙颜大怒,立派锦衣卫三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南下应天,追缉元凶归案,同行的高手,全是武林中顶尖儿人物,最有名的一个叫天罡手谢鑫,在全力踩探下,在扬州终于追上了两个凶人。 一场恶斗结果,两凶人的四个没人性的徒弟,全被群集的高手生擒活捉,拘魂无常挨了一记天罡掌,仍能力毙三名高手,从容而遁。 天罡手谢鑫的大名,真个妇孺皆知,双掌之下,无三招的英雄,年青时曾独闯大河岸群雄所设英雄擂,力挫天下有名的三十名顶尖儿高手,字内震动,誉为天下第一条好汉,想不到扬州一战,竟然让两魔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脱身。天罡手大怒之下,发誓要踏遍天下找到这两个凶人归案,可是一追十年,两凶始终逍遥法外。 这事在武林曾经轰动一时,江湖轰动。后来在山西吕梁山下,毒僵尸古奇请出乃师金面狂枭粟飞,师弟袁天雄,这家伙那时叫血手天尊,后来被四海狂客截了他一条腿,为害更烈,终被各泥掌门谋诛五怪,迫他遁隐了十年。四个人联手合攻,把天下第一条好汉天罡手杀了。 这事余波荡漾了七八年,天罡手的子孙始终未能将这段公案了结,武林中尽人皆知,这几个魔头人皆畏之如蛇蝎,拘魂无常这一亮名号,所有的人全变色而起。 正在紧张,楼口不知何时,已现出三个人影,一个四十余岁的英伟中年人,还有两个恍若临风玉树的小后生。三人一身上打扮,灰布对襟衫,阔腰巾,足踏爬山虎,腰巾上斜插一把连鞘巴首。虽则粗衣淡服,却掩不住他们那虎虎英气。尤其是那一双相貌相同的少年,猿背鹰肩,剑眉虎目,面色红润,英气四射 三人目中杀机重重,却忍住并末发话。 拘魂无常一掀帘于,向内沉声叫道:“小子,你出来,替为师将他们赶下楼去。” 应声窜出两个保人出来,五短身材,看年纪约有三十岁左右,一个身白,一个身黑,两人面貌相同,十分岔眼唬人,瘦骨嶙峋。长脸尖额吊客眉,白多黑少的鬼眼,上眼皮向下搭,脸色青中泛白,阴惨惨毫无血色,端的有其师必有其徒,大无常教出小无常,实不足怪。 两小无常枪至厅中,穿白的用老公鸭嗓子厉叫,“你们听到么?我师父叫你们滚!大概还不至于叫咱们两个小无常替你们招瑰吧?” 洞庭八寇全都拱拱手,向两老魔一躬到地,慌忙向楼下撤退,乖乖溜了。 后面接着走的是江南四霸,和那个獐头鼠目的狰狞汉子,这家伙临行还向两位姑娘吞了两次口水。 最后走的是那两个人才一表的青年人,经过姑娘身畔,故意打一踉跄,向姑娘一倾。 “叭”一声脆响,一个青年人口中鲜血直冒,退了五六步,另一个晃身便退。 出手的那位姑娘杏眼一瞪,骂道:“花浪子,你在本姑娘面前弄鬼,早着哩!” 花浪子掩着嘴,恶狠狠地说道:“姓何的记下了,再见。”两人狼狈而遁。 楼上共有四批人没走,一个是中州三义,一是老婆婆和两位少女,一是逸云和如黑,一是楼口的三父子。 两小无常一看他们全没要走的意思,尤以逸云、如黑更可恼,别人全站着,只有他们安坐椅子上,不时举杯相请,笑意盈盈,似乎没将楼中的凶险放在眼中。 不止此也,只听逸云笑道:“许年兄,有关酒的赞语,古今往来,名人逸士见于吟咏之中,确是美不胜收,且听我一一道来。” 他又饮了半杯,咧冽嘴,轻轻放下酒杯,左手高扬,摇头晃脑正欲向下一拍,又要高歌啦! 小白无常无名火起,这引起纷争的小穷酸太可恶啦!没事人似的,岂不可恼?他明森森的向前走,一面说道:“你这两个穷酸可恶,白无常要替你招魂。”来到逸云桌前蓦地大吼道:“穷酸,站起来!我白无常教你永远唱不出。” 他往逸云走的瞬间,中州三义手中各摸了一双象牙筷;老太婆和两女盯视着叉手而立的小黑无常,楼口的三父子三双虎目,正和拘魂无常三步追魂两老魔遥遥怒视。 逸云举起的手不拍下去啦!他偏着头,满面诧异神色,向白无常睥睨了一眼,不解地问道:“咦?你明明是人,小生双目不花,你何以自称无常?真是匪夷所思!” 如黑也咧咧嘴,“呸”了一声道:“这世界人鬼不分,光天化日之下,可能真有鬼。” 白无常怒叫一声,踏前两步,正欲掴出一耳光。 “且慢!”拘魂无常突然此喝,白无常回身一看,只见师父面向中州三义,而中州三义各伸出一只手,掌心中每人两根象牙筷,遥向这儿作势射出,假使真要掴出一耳光,六根象牙筷淮会从后腰射出。 拘魂无常目露凶光,向中州三义嘿嘿冷笑道:“你们好大的狗胆,赶快自断右手,免罹五阴搜脉之惨。” 中州三义老大叫赛孟尝沈刚,老工猛狮沈雷,老三通曾猿沈电,都是专管人间不平事,义薄云天的好汉,行侠江湖,声誉甚隆,义之所在,不畏生死,老二猛狮性情较躁,他用洪钟也似的嗓音道:“姓詹的,沈某还不至如此脓包,五阴搜脉唬不倒中州三义,来吧,你试试啦!” 说完,操起身畔齐眉棍。 黑无常突然狞笑道:“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让徒儿擒下他。” 拘魂无常点头道:“中守三义浪得虚名,你足可应付裕余,上吧!” 接着又向楼门口父子三人阴阴一笑道:“阁下何人?老夫眼生得紧。” 中年人哼了一声,沉声说道:“要不是刚才你自报名号,在下几乎失之交臂,数十年来浪迹天涯,不想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在下姓谢名铂,天罡手谢公之后,你没忘记了吧?” “哈哈!幸遇幸遇!斩草不除根,来春又复发;老夫成全你,免得你天涯浪迹。” 黑魔说完,徐徐向楼门口举步,经过两姑娘身旁,他只觉幽香扑鼻,情不自禁向两女狠狠盯一眼,自语道:“这两朵花儿刺不够利,倒是个窝心尤物,要是替粟老前辈弄去,能使他高兴,嘻嘻!真妙!” 就是因为太妙,他轻薄地一伸鬼爪,要过摸姑娘高耸撩人的乳峰。他也知妞儿带刺,所以暗中已运功戒备 螳螂捕蝉,却不知黄雀在后,他刚捷如电闪的将毛爪伸出,白芒一闪便迎面射到。 黑无常色胆包天,更来注意有人敢在前面发射暗器,“哎哟”一声狂叫,左手脉门白芒一闪而过,“得”一声远抵壁墙;原来是一把匕首,钉在墙上只露金芒闪闪的小柄在外。 黑无常的左掌只有一丝皮肉牵连,痛得他额上青筋不住跳动,用手压住血脉狂叫。 姑娘得理不让人,飞起一足,“叭”一声将黑无常踢飞丈外,“哗啦啦”撞倒一张八仙桌,惨矣!她扭头向梯口左侧少年嫣然一笑,却又粉面泛霞。 这乃是霎那间事,拘魂无常眼看巴首飞出少年人之手,却救应不及,厉吼一声,向前猛扑,五指大张,伸手向少年人抓去。 白无常也大喝一声,飞扑小妞儿。 谢韬冷哼一声,右足前移,喝声“接着!”一掌登出。 小姐儿一闪身,旁边的老婆婆声色不动,手一晃,盘龙杖一闪,“噗”一声倒了一个人,那是白无常。 “砰”一声巨震,整个大楼撼动不已,拘魂无常扔臂接了谢韬一记天罡掌,老魔功力确是深厚,身形略挫,神色末变,谢韬却直退到梯口,脸上变色,几乎跌下梯去。 三步追魂一看白无常被老太婆点了穴道,抢前两步抄出腰中一枝蛟筋带,叱道:“老婆婆,留下名来。” “无情姥杨婆婆,你这老鬼竟然不知,还走什么江湖?”中州三义老三通臂猿亮声叫。 “看招!”三步迫魂狂此,蛟带向前一冲,“啪”一声带尾向前急震,直射无情婆婆前胸,罡风雷动。 “哗啦啦”桌椅飞跌,盘龙杖褐影飞扬,两人动上手了,带如灵蛇,杖似怒龙,好杀! 另一面谢韬一掌受挫,奋身急上,天罡手风雷俱动,抢制机先连攻五掌。 拘魂无常不住狞笑,错开五掌回敬六招,占尽上风。 四所雅厢内的人,纷纷出外观战。 逸云对如黑轻声道:“这两个老魔果然了得,独脚天尊羽翼之丰,出人意料之外,我们且戏弄他们一番,杀一杀他们狂妄之气。” “哥,由你出手,我不行,一动手就被人看出哪。” “好,看我的。”他一伸手抓起饭盅内一把米饭,仍将盅盖掩上,一面举杯叫道:“许同年啊!他们到底是粗人,动不动就逞血气之勇,瞧!闹出人命了,我们管不着,喝啊!好酒!” 杯一沾唇,饭粒却在桌下飞出,六粒白饭无声无影,齐膝射去。 最近的是三步追魂,他正抢得上风,“砰”一声刚将盘龙杖格开,正想振出一招“丹凤点头”,突感到两膝一凉,他惊叫一声,撤招飞退,低头一看,脸上变色。 原来膝盖横裂了两条缝,深至骨内,创口长有两寸,鲜血如泉,是钝器由侧方擦伤的。 同一瞬间,拘魂无常一掌拍得谢韬退至楼口,正想抢前再出至命一掌,突然大股如被针刺了两下,气血为之一窒,他大吃一惊,平常的刀剑根本攻不破他的护身真气,浑身筋骨坚逾精钢,怎会被针伤呢? 他火速暴退,伸手一摸,大股两旁湿腻腻的,染了一手鲜血,不错,伤口大如米粒,深入恐怕不只两寸,可能暗器还在肉中呢。 他运劲一吸,手中多了满手血,和一小堆鲜红渣末,不知是何种歹毒暗器,已经碎烂了,用手一捏,竟然是软的嘛!他回头大吼道:“谁敢在老夫身后暗算?王八蛋!有种滚出来……”他骂声末落,膝盖一麻,“噗”一声坐倒,膝盖骨下一寸三角形的迎面骨上,又有两个洞,要没有骨头挡住,准是两面开孔。 三步追魂比较冷静,他心中有数,能用细小的暗器,击伤自己比金钟罩更强的护身气功的人绝不是好相与的人,惹他不得。 他向无情婆婆切齿恨道:“咱们有算帐的一天,明日把暗中助你的人一起请来,青龙岭童某恭候。”说完,径自下梯去了。 拘魂无常一倒地,雅厢中涌出十余名男女,扶起他急问原因,他一咬牙,向谢韬吼道:“咱们死约会,青龙岭一清仇怨,不见不散。” 他站稳了,向众人道;“我们走!”有人抬了重伤的黑白无常一起走了。 谢韬恨得直咬牙,可是他们人多势众,十余人中无一庸手,眼看杀父仇人溜走,他几乎咬碎了满口钢牙。 其余三厢内的人,全感到莫名其妙,这两个大名鼎鼎的字内凶人,怎会虎头蛇尾溜了的? 有个身材瘦小的人“咦”了一声,向楼板上一指叫道:“看!那是血,两个老前辈受了伤似的。” 两凶人所经之处,果然有一串血滴,那还容怀疑么?众人全都一惊,议论纷纷用目光向四面搜索。 无情婆婆向谢韬摇首道:“谢贤侄,看来此行凶险,要没有高人在暗中助我们一臂,恐怕武安居就是你我丧身之地,这老魔果然了得。” 小瘦子鼠眼一瞪,叫道:“老虔婆,你敢在背后骂两位老前辈……哎哟!”他掩住口,“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和两颗门牙,还有两颗被血染红的饭粒,他脸上铁青,躲入厢内去了。 所有的人全都吃惊,疑神疑鬼,恐怖地退出。 “婆婆,我们走吧!暗助我们的高人既不愿现身,我们心里谢他,相信明日他定会驾临青龙岭。” 少女说着,凤目向四面搜寻,除了两个书生,无一可疑之人,更无任何岔眼事物出现,他悚然而惊,暗道:“这人神出鬼没,功臻化境,定然是游戏风尘的奇人。” 少年后生纵至壁间,取下匕首入鞘,向无情婆婆道:“杨婆婆,我们走吧!” 杨婆婆叹息一声,率两少女随即下楼,谢家父子在后紧随,向中州三义拱手一笑,下楼而去了。身后响起逸云清朗的“请啊”声,随之是悠扬的朗吟:“……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唱万古情,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 中州三义走在最后,老大赛孟尝向逸云拱手笑道:“在下沈刚,下榻北门悦来老店,兄台如有暇,请移玉一顾,我兄弟虽是一介武夫,但颇识文词!兄台如肯下交,足慰平生。” 逸云站起笑道:“沈英雄人中豪杰,小生如有暇,当专程拜访。” 三义一走,他含笑坐下。由于硬着头皮喝了好几杯,玉面红云飞起。他生得俊美绝伦,酒一往上涌,玉面像个大姑娘一般,他还用手去拈杯,如黑伸手一拦,捉住他的虎掌温柔地轻声说:“哥,酒能乱性,足矣!你能依我吗?” 逸云笑道:“不妨,我可用内功迫出。” 如黑不依道:“那多脏!身上衣着又得我费神。” 逸云推开杯,笑道:“好弟弟,依你,我们用餐。” 店小二一窝蜂登楼,七手八脚整理残局,梯口足音又起,大踏步上来了三个怪人。 先头一个年约八十以上,头上次发挽成一个道士髻,内衣穿大红紧身,外罩淡青绣红云彩袍衣,袍内悬有长剑,身材奇伟,高有八尺,短帚眉,铜铃眼,狮子大鼻,血盆大口下有一绺山羊胡,貌极狞恶,他目中泛煞,像是怒气末消。 后两人中有一个长相十分唬人,长发披肩,其色青绿,秃眉毛,双目深陷,只见两个大眼眶阴森森的目光使人不寒而栗,鼻子无梁,只看到两个大孔,两排森森白齿参差不齐而十分尖利,颔下特长而无须,整个脸上不到四两肉,一层惨白带青的头皮,紧紧包住头颅骨。身材高瘦,身披灰袍,鬼爪似的枯手上掂着根苍白色似金非木的哭丧杖,假使夜间出现,胆小朋友不被吓死,也得大病三十年,这家伙就是金面狂粟粟飞的大弟子毒僵尸古奇。 另一个年约七十,高大雄壮,全重大概约三百来斤,端的其壮如牛,一头金发闪闪生光披散四周,脸上黯黑,粗眉大眼,双眸略带青色,定然是个西羌人。一丛与发色同色的兜腮短须,毛茸茸像个刺猬,身穿两截青色大褂,腰带中斜插一把连鞘长刀,这家伙正是西羌人,经常在祁连山一带为非作歹,与祁连阴魔同称塞外双魔,名叫金毛吼景泰,与大明上一代景帝年号相同。 三人一上楼,店伙忆上前招呼,但三怪理也不理,向楼上打量,雅厢内奔出五个狞恶大汉,向三人行礼,惟恭惟谨,证明三怪地位极高,五大汉其中之一躬身道:“禀山主,前来迎接的三步迫魂已经返回青龙岭去了。” 毒僵尸怒道:“他们怎敢不等山主?”其声无半点人气。 大汉惊然答道:“有人闹场,章詹两位前辈同时受伤。” 山主凶睛怒突问道;“什么人伤了他们两位?” 大汉道:“出面的是几个小辈,章詹两位前辈被人暗中用暗器所伤,凶手下落不明。” 金毛吼冷笑道:“三步追魂乃是暗器祖宗,竟会被暗器所伤,奇闻。” 山主阴森森地道:“昨晚那一双人影,功力确已登堂入室,本山主追逐一夜,连面目也未看清,江湖中确有名手,三步追魂章老弟恐怕也遇上了硬点子,吃亏当在意料之中,咱们先赶往乌枫岭,先一见粟老兄。” 众人迈步下楼,片刻消失在楼门口。 如黑突以传音入密之术,向逸云道;“我想起来了,这人号称山主,长像特异,定是传闻中的桐柏山主,摄魂魔君太叔权,他练有魔音摄魂之术,那特制的摄魂剑中有三孔,孔中张有三根鬼虮蛇筋弦,舞动时音浪亦可令人心脉下沉,束手就死,内力修为不够之人,必死无疑,我们此行凶险万分,要小心啊!” 逸云也有传音入密之术问道:“另两个呢?” “我也弄不清,但看他们的长像,可能是毒僵尸古奇,和金毛吼景泰,都是一等一的恶魔。” “看样子,明日有一场生死相搏,我们得好好准备。” 两人匆匆膳毕,下楼结帐出店,转入大街,迎面便见亡命花子尹成,和一个瘦小走方和尚一面低谈一面信步向南走。亡命花子一见逸云和如黑,怔了一怔,注视两人一眼,匆匆走了。 走不多远,迎面看见三名村妇冉冉而来,三人中,内有五妞儿如烟,她们一身土灰衫裤,灰布包头,脸上微微黄带灰,病容甚显,显然经过化装,但逃不过两人神目。她们低首前行,用眼角余光搜寻可疑人物。 两个书生甚是放眼,大个儿俊美绝伦,微红的俊面令人心醉;小个儿奇丑,五官却又俊秀,明亮如黑玉的星阵,委实动人。 三女看了两人一眼,看他俩并肩携手而行,轻摇折扇,文绉绉地低语谈笑,倒末在意,只是感到大个儿像个大姑娘,未免有点好笑。 前面是一条十字路口,不远处现出一对身穿布褂的年青夫妇,正一前一后由东面小街上转出。 如黑突然一拉逸云,转身向一条小巷定,逸云莫名其妙,一面走一面问道:“错啦!这是万寿巷,可以穿出朝阳街,该由那边走哩!” “且往朝阳街走走,还早哩!” 两人转入万寿巷,身后不远,那对夫妇向南走了,他们正是玉麒麟夫妇,也在易装踩探。 辰州府城墙高仅两丈六,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所有的客店大多临江门和大南门,北门只有几家清静些儿的老店。 近北门有一条丁字路口,正中通市中心区的是北大街,街西一条窄小街道,名叫石狮巷,街口有一对年代久远的石狮子,故有此名,在大明时代,街、道除了通行要道之外,大多窄小得可怜的很,既名为巷,自然更小。 石狮巷口,北大街的右面,有两家老字号客店,一叫“悦来老店”,一叫“兴隆客栈”。这两家客店住的大多是江湖朋友,悦来老店住有中州三义和无情婆婆。兴隆客栈则住了谢韬父子,还有洞庭八寇。 石狮巷也有一家,“安居小筑”,那是一家小有名气的老店,地方不大,但后面有一座颇为雅致的小花园。平时,这小店是府县的投考府试的士子们寄寓之处,极少有商旅在这儿投宿,巷子小车马不能进入,有钱的富家子弟也不屑在这儿驻驾。所以这小店确是雅人所居。 逸云和如黑就投宿在这家安居小筑内,一出大门,远远地可以眺望街口对面的悦来老店。 安居小筑再往左十来家小店面,是一家“盛兴布庄”,那是一家殷实老店,生意并不十分的好,地方太僻啦!平常上门买布的人大多是北门外一些村夫农妇,就在店后阁楼上,住着天魔夫人一行众女,深居简出,等待时机,这小小布庄,竟是天魔夫人的秘密隐身之窟,可见他们十余年来苦心孤诣经营,倒挺有成效。 逸云和如黑并未走出朝阳街,万寿巷走不到三百步,小如黑不走了,他道,“哥,还是回安居小筑歇歇吧?天气炎热,不如小睡为佳;夏日炎炎正好眠,咱们使得竟会冒着烈日逛街,哈哈哈!” “那就往回走,今晚咱们有得忙,养精蓄锐,大有必要。” 走回北大街,如黑走入一家刺绣店,定做了一个三层夹底内衬防水油绸,外绣一只飞凤的小锦囊,多加三倍工钱,言定日暮时分必须完工。有钱能使鬼推磨,好办事。 逸云被他弄了个一头雾水,出了店门问他道,“你像是定做暗器囊,我不是看见你已经有一个了么?” “傻哥,那是给你定做的,你身上没有一样兵刃,多糟?防身是必要的,酒楼中我看你那手惊世绝学,确是有带暗器的必要。” “不干,我不需此物,摘叶飞花扬尘击石,随处可以找到作为暗器的材料,何为带在身上?而且,你怎么在上面绣上一个凤儿,我又不是女孩子,多难看?” “摘叶飞花扬尘击石,并不惊人,武林高手常用的平常材料,不易令人惊骇,我送你的暗器管教挨揍的人惊骇,你且等着瞧,至于凤儿,不打急,藏在农底下不露于外,怕什么?我有一个小妹,凤儿绣得栩栩如生,等回家之时,我叫她依样给你绣一个。” 逸云不和他夹缠,两人回到了安居小筑,各自回房歇息,行功调息养神。 日落西山,如黑悄悄溜上街,走了一圈,回来叩开逸云的房门,将小暗器囊交给逸云,笑嘻嘻地道:“打开它,看看里面盛的是什么?” 逸云打开瞧瞧,喜道:“黑弟,果然是妙,谢谢你。” 夹底是绿豆,三层里中的是黄豆、米。 如黑笑道:“平常之极,可也使人吃惊。如果是我,在山林旷野中,让人用米粒打中我一两粒,我也会骇然变色。” “高明之至,亏你想得出,不但有惊人的功效,而且不需费神打造,真妙。” 如黑接过囊合上,替他撩起衣尾,用囊上绣带替他系在里面青绸子劲装的鸾带上,那神情,真够亲热的。 逸云并末在意,一路上,他的换洗衣裤鞋袜,全是如黑费心,小家伙刁蛮时花样百出,可是照应逸云的起居,倒像一个女孩子般温柔而细心,尚令逸云心感。 掌灯时分,两人在房中进膳,膳罢梳洗后,逸云道:“方夫人日间已派人至青龙岭乌枫岭两地踩探,今晚咱们要在那儿过夜,该准备了,黑弟,可别穿那幽香阵阵的衣着,三文之内逃不过有心人之鼻,换上新衣好么?” “没法儿,包裹内有西兰草,多少带些香气,你别管。”他回房更衣去了,逸云只好摇头。 到青龙岭刚好十里地,到乌枫岭则有六十里,都在西河之旁,好找,白天里,两人已将道路问清,以他们的功力来说,六十里地简直是近如咫尺,不劳费心,二更时启程,足有余裕办事,所以他们从容等待。 城中人声渐疏,大明圣律,地方官可视各地府州县匪盗猖獗情形,自行决定宵禁的举措,辰州府这几天下令宵禁,军民人众等三更一刻,不但城门早闭,市井必须闭户,加以这些天人心惶惶,二更正一过,夜市渐散,逗留市井游荡的人,纷纷归家安歇。军兵和司吏四出巡查,以防宵小乘机活动。 远远地传来二更的更柝之声,这座山城成了死寂之城。 逸云内穿青绸紧身,外罩一面天青的四川薄绸,为夜行人专用的披风,无月之夜用天青一面穿上,月明之夜用银灰,今晚是初八,新月已下西山,故用天青,脚下是软鹿皮人发织底的短靴子,灯光下,显得英武出尘,比穿起青衫文绉绉的书生又是一番光景。 如黑也是同样装束,只是背上多了一把用紫色剑裹裹着的一把长剑,这把剑,他从来就未曾用过。 两人相对一笑,套上头罩,逸云笑道:“黑弟,你那一天才丢掉那什么茜兰草儿?等我有了小婶子,大概你就可以丢掉了。” 如黑轻轻擂他一拳,嗔道:“胡说。” 逸云吹灯,说道;“我等那一天,看看是否胡说。请先出去。” 如暗穿窗而出,逸云翻出窗口,带上窗门,用借物导力神功将窗内之扣放下,两人不立即上房,闪入后面小花园,到最后园墙边贴墙顶越出园外,沿这一带矮屋循角,飞射盛兴布庄后面阁楼。 逸云将手中一团纸卷儿弹入纱窗灯影之内,身形未停,绕左疚掠,径扑北面城根。 他俩在这一面越城而出,右侧五十丈外,二连串的黑影也一一飞越城墙,向城外急射。 逸云耳目锐敏,早巳发现他们,遂向如黑道:“看那些黑影,咱们追。” 相距甚远,只看到一条条小黑影,模糊地纵跃,无法分出是人是鬼,但逸云却看清是人。 如黑说道:“盯住她们!”两人同右疾掠,一闪即没。 这一群黑影中,先头三名身法奇快,像三头大鸟贴地急掠,不属六大门派的任何一派。 后面三人略为差些,身躯直立,向前狂泻,逸云道:“那是‘流水行云’,少林轻功绝学,准是中州三义。” 后面还有六人,又略次一筹,身躯前俯,双膝微弯,那是“草上飞”轻功,最后那三个身材娇小,似是女人。 如黑道:“武安居酒楼上的人全来了。” 十二个人展开轻功,衔尼急追,先头三个显然未用全力,引后面的九人沿官道急赶。 这是一条仅通行人的宫道,倚山傍水直达永顺宣慰司,平时行旅甚少,所以沿途人烟更为稀疏。 转眼到了五里亭,小道进入一处突出的山麓,下面是西河的流水,山高林密,在夜色中阴森恐怖。 前面三人在五里亭倏然止步,发出一阵似是午夜鸟啼毫无人气的阴厉长笑,星光下,赫然是三步造魂章钧,拘魂无常詹化和毒僵尸古奇。 后面的九个人先后到达,一字排开。中间是中州三义,左是无情婆婆和两女,右是谢韬父子们。 九个人一看清毒僵尸面容,全都大吃一恢,倒抽了一口凉气,只听毒僵尸狞恶地笑完,说:“小辈们,你们白天里没死成,老夫没在场,让你们平安如意,可是—老夫可不能等到明天,明天你们的魂魄可以参加也是一样,尤其是谢小辈,你那死鬼爹爹正等着你呢!” 谢韬踏前数步,厉吨道:“老狗,你可是毒僵尸古奇?” 毒僵尸暴发出一阵狂厉狞笑,说道:“老夫这副长像还用问?你今晚死得不冤哪!” 拘魂无常也狞笑道:“小子,白天暗算老夫的人呢?” 谢韬冷笑道:“暗中出手的人自会找你,今晚在下要替先父一雪乱刀分尸之仇,老狗,你上吧!” 拘魂无常仰天长笑道:“你就会与你那死鬼爹爹见面了。”他蓦地疾闪而出,伸手便抓。 三步追魂向无情婆婆点手叫道:“老虔婆,你来!”蛟筋带一闪,突然扑上。 毒僵尸阴森森地厉叫道:“谁是中州三义?你们一起上。” 赛孟尝提根掠出,冷哼道:“侠义门人,从不倚多为势,沈刚来也。”齐眉棍一体,当胸便点,招出一半,蓦地一晃,挫腰吸腹,就是一记“铁牛耕地”,点搭挑三诀攻取下盘,变招奇快速,一气呵成。 毒僵尸嘿嘿冷笑,略一斜身,双手未动,飞起一脚踢棍身,沈刚叱喝一声,信手猛扫,毒僵尸一仰身,“噗”一声单脚上掩,镔铁齐眉棍脱手而飞。 沈刚只觉手中一震,虎口欲裂,握棍不牢,棍飞五丈。 毒僵尸“呸”一声吐出一口浓痰,疾射沈刚胸腔,说道:“丢人现眼!” 沈刚正怔神间,以内力发出的浓痰呼啸而至,他还没有看清,乃弟通臂猿已扔出齐眉棍。“得”一声响,棍痰相交,似乎冒出一涌火花,沉重的铁棍一退即坠,险些将沈刚压倒。 同一瞬间,那边也起了巨大的变化,三步追魂已存心将无情婆婆置之死地,蚊筋带一招“平分秋色”,震得盘龙杖向左一荡,带尾“啪”一声向里一震,向老婆婆右胸奔雷似的拍去,老太婆错步急退,垂势斜飘,带尾掠胸扫过的霎那问,盘龙杖向前急点。 “着!”三步迫魂叱喝,饺筋带突然向上一挥,杖向上一荡,带尾已由腹下向上猛拂,招式恶毒而又下流。 老太婆感到杖上传来一般直撼心肺的无穷巨力,双手如被火烙,顾命要紧,向上凌空一纵,并向后倒飞,几乎被带尾扫中下阴。 章钧号称三步追魂。就怕对方不逃,逃则走不脱三步,可知他另有绝着。蛟筋带向上一拂之时,左手中已悄然飞出三枚银桃花。 老太婆盘龙杖上荡之势末竭,且身在空中,银花来势奇疾,白芒一闪即至,想避已是无能为力了。 眼见无情婆婆命在顷刻,旁边压阵的两个少女还来看出危机,茫然杖剑准备截击。突然黑影快逾电闪,与银花几乎同时到达,一股罡风先期而至,银花突然向侧激射,去势更疾。 在银花崩裂声中,黑影已反扑三步追魂,老贼只知淡淡黑影扑到,定然是敌非友,不管三七二十一,又飞出一组五枚银花,蛟筋带迎面抽出一招“怒鞭督邮”,并大喝一声“纳命”! 银花一近黑影,被黑影一掌横拍,似被罡风所扫,全向一侧激射,老贼连人也末看清,只觉带尾己被抓实,一般无穷潜力由带身突然震到,他身不由己,“哎哟”一声扔掉带,人凌空震起来,连翻三个筋斗,跌出五丈外。 他总算艺业超人,功力深厚,头晕目眩一落地,仍能分清方向向前一窜,落入路侧河中,“扑通”一声,英雄落水,径自逃命去了。 这不过是眨眼间事,来得十分突然,这边,三步追魂落水逃命,另一面谢韬和赛孟尝同时命在须灾。 拘魂无常功力比谢韬要高明得多,白天对掌之时已决定了命运,谢韬心切复仇,以仅有四成的天罡掌力全力进击,恨不得一掌将老魔毙了,可是老魔强得太多,一切努力全属徒然。 拘魂无常已知对方虚实,先是连接八掌,只打得“砰啪”之声震耳欲聋,罡风如狂飚般四方八面狂射。八掌硬接,谢韬已退了八步,气血浮动,内力损耗了七成,双腿也无法保持马步了。 “你也接我八掌!”拘魂无常蓦地大吼,踏前一步,一掌斜劈,恍若开山巨斧,潜劲如怒潮滚滚。 “第二掌!”拘魂无常叫时已经如影附形扑到,猛地一掌吐出,人随声至。 一旁的两个少年人已经看出乃父遇险,同是叱喝一声双双抢出。 拘魂无常冷哼一声,吐出的右掌向右一拍,接住两个少年人,左掌突出,猛袭谢韬。 两声蓬然大震,人影乍分,两少年人飞退丈外,谢韬向后一挫,登登登连退十余步,哇一声喷出面口鲜血,终于不支坐倒,显然内腑受伤极重。 “第三掌!”拘魂无常已到谢韬身前,一掌猛拍。 突然他心生惊兆,眼角但见晶芒一闪,一件原是三步追魂蛟筋带的晶芒,已经到了肋下,他骇然一惊,半途撤招反掌向晶芒猛拍。 “叭”一声掌带潜功接实,他狂叫一声,带着血淋淋的一只右掌,侧飞丈外,双足一软栽倒在地。他眼角瞧见另一条黑影正和毒僵尸杀得劲风怒号,人影难分,取胜极为不易,他心中发毛了,身躯一定,爬起就跑。 在逸云将三步追魂迫落河中逃命,反手扑拘魂无常的瞬间,赛孟尝三兄弟已同时下场,被毒僵尸一双大袖追得险象环生,岌岌可危,性命呼吸之间。 如黑到得正是时候,在毒僵尸一袖将沈雷最后一根齐眉棍震飞,大袖疾卷赛孟尝妥将他击毙袖下的瞬间,救星自天而降。 如黑救人心切,竟然矢矫如龙,凌空疾射老魔身后,一掌向他脑后拍落,他知道老魔功力了得,用上家传无上绝学,先天真气如怒涛澎湃,随掌而出。 毒僵尸突觉暗劲如山自后一涌而至,护身的僵尸功竟然有难以抗拒之感,他骇然一震,火速旋身,大袖猛扔。 “嘭”一声巨震,如黑被震落下地,毒僵尸身形一挫,足下陷入地中三寸。如黑吃亏在功力不足,且身在空中,所以略差半筹,他心中一凛,依然而惊,暗说:“这是我离家以来,最强的对手,我得小心了。” 毒僵尸更是骇然,他鬼眼射出炯炯烈火,沉声道:“练有先天真气之人定然不是无名之辈了,脱下你的头罩让老夫见识见识,留下名来。” 如黑嘿嘿大笑,说道:“你这僵尸怎会说话?怪!打!” 说打就打,双掌如惊涛骇浪,连绵涌到,先天真气直迫丈外,暗劲若排山倒诲,几有裂肤侵骨之功。 老魔厉号一声,僵尸功运至十成,浑身肌肉缩紧,似若粗钢,纵跃如飞,大袖罡风倏发。 两人只一照面间,各攻十招以上,端的快捷险极,为武林罕见一场好杀。 如黑心中喃咕:这老魔功力奇高,先天真气不能持久使用,正面又攻不破他那双袖,老魔又不取下他腰带上的铁鬼爪,自己当然不能亮兵刃,这样斗下去,准吃亏的。 他心中一动,身形倏变,意动身动,鬼魅似的欺身抢攻,忽而在前,忽焉在后,竟然贴身而斗,专攻老魔肋下后腰,他将如幻步用上了。 只三五盘旋,几乎结结实实地击中老魔五六掌,潜劲震得老魔已经收缩肌肉隐隐作痛,他愤火中烧,只感到四周都是黑影,大袖所攻处却又全部落空,令他悚然而惊,也杀机炽盛。 他发出一声凄厉锐啸,身形突向下一挫,突然,千丝万缕腥鼻而强劲的真气自体内向四面八方飞射,整件罩衫连同一双大油,化为万千碎屑向外一震,破空之声慑人心魄。 如黑正在老魔身后,不料有此突变,距离又近,躲闪已是不及,腥臭之劲风夹着万千碎布屑密如骤雨,往哪儿躲?他只好临危拼命,尖叱一声,也身形一挫,扫云山庄旷世绝学“朝元真气”突发。 可措他晚了半步,真气刚发,就在肌肤表面与袭来的如山暗劲相触,固然免了毒气侵肌之惨重,但他也被自己所发而受强力反震的力道所伤,内腑一震,真气一窒,眼前一阵黑,口角突现血沫。 但他神志尚清,在倒下的瞬间,突闻逸云一声怒极的大吼,那奇特的慑人心魄啸声怪异掌风已到,身躯突然到了一个气息十分熟悉的温暖胸怀里,接着是一声凄厉万分的厉啸发自身后,瞬即愈去愈远。 逸云刚伤拘魂无常的右掌,正想取他性命,突见毒僵尸恶斗如黑,那排山倒海似的罡风端的凶猛浑雄,而如黑却不知道厉害,近身相搏,确是危险。 他不知如黑已可用先天真气制敌,更不知他练有朝元护身真气,一见他大意地近身相搏,与老魔一甲子以上的修为相较,委实太过危险啦!使舍了拘魂无常,飞射如黑身畔,他想换下他去呢! 可是晚到了半步,老魔已用“僵尸毒功”如雷霆的一击,想救应已是迟了,他狂怒地扑到,“梵音掌”全力扔出,妙起如黑挽入怀中,正想再加上一掌。 岂知老魔确是不等闲,掌劲一到,他刚向前窜,僵尸毒功仍源源发出,劲道一接,他只觉浑身如泄了气的皮球,正想回身动功却敌,那股力先至声后到的奇异啸声,令他大吃一惊,这不是传说中的梵音掌么? 他还不知已受内伤,刚想运气逃命,突觉心中一疼,内腑如被万千刀剑所扎一般,他厉号一声,吐出腹腔内浊气,咬着齿逃命去了。 三魔先后撤走,除了逸云之外,其余的人多多少少都受到伤害,他们九人伤在功力太差,如黑则失之于大意。 逸云心中难受已极,他捧起已经昏迷了的如黑,向众人容:“诸位,请听我良言相劝,对方功力太高,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丧身辱命,罪莫大焉,诸位好好权衡,免致重蹈覆辙;最好四出邀请能人出面,在下一人实难兼顾,别了,请自珍重!”说完,向城内一闪即逝。 九人面面相视,只好垂头丧气返回客邸。逸云抱着如黑飞掠入城,由后园返回安居小筑,一入房,将如黑放在床上,掌起灯。首先,他在厨中取出包裹,检出一包大大小小药瓶,他家学渊源,在龙吟尊者处受益更多,对医道真是几不作第二人想,平时带在身边的膏丸丹散为数不少。 他一一放置停当,将如黑背上的长剑和披风一一卸了,一把如黑脉息,不由剑眉紧锁,脉细而沉,而且凌乱不堪,这是内伤沉重之象,可能是经脉滞塞之虞。 他日光落在如黑胸前,想查看他的呼吸,这一定神细看,吃了一惊,如黑里面穿的是薄绸紧身,在外表可以看出身躯的形态,只见他呼吸似已静止,而胸前隆起老高,难道胸上被重物所击伤,因而肿起的么: 他先且不管,倒出瓶中一粒护心丹,用水先灌入如黑口中,先护住心脉,然后他七手八脚替如黑卸装。 外衣绊纽一解,里面是硬帮帮的胸围子,乃是翠绿缎子紧缀数层而成,幽香阵阵,直冲鼻端里去,他一皱眉,自语道:“这小家伙,硬是娘娘腔。” 他无从着手,索兴将如黑的鸾子解了,腰细得可怜,不像是个练武的人,外衣一递,他又吃了一惊。 如黑的手臂,肘弯以上直至肩窝,细腻晶莹几如羊脂白玉,小臂以下颈项之上,却青中泛灰的颜色,这真令人莫名其妙,怪事。 胸围子的带儿在肋下,结儿一松,胸前突增高数寸,他向下一拉。 突然,他像被人踩着尾巴的小猫,倒抽一口凉气,赶忙给他掩上,一蹦而起,呐呐地叫道:“我该死,早该知道她是……是……是个……女孩子,真笨!这……这怎好?怎好?” 怎好?人还能不救?他硬着头皮探二指在胸围子轻按。手太阴肺经无妨;足阳明胃经略有阻碍;手少阴心经有阻塞之象;足少阴肾经最严重,气血凝滞;最麻烦的是全身上下的足少阳胆经了,其阻塞的程度也够人吃惊。 他检查了一遍,自语道:“她竞被自己的真气内震所伤。这丫头,唉!竟不知护身,还想伤人,怎不吃亏呢? 九 找出原因,好办。他脱靴登榻,拉下她的鹿皮软底鞋,脱掉内套,里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弓鞋呢!逸云摇头苦笑,闭目垂帘凝气行功,他要用内力导引真气震穴,武林中极为困难的真气疗伤术,为如黑疏导经脉,并使真气能任意导行于经外奇穴之中。 这种上乘心法,极为不易,没有一甲子的精深修为,足以坏事,说不定毁人害己。 他功力已运至十成,双掌晶莹如玉,向下一按,指掌并用急如骤雨,如黑成了一个面团儿,在他手中翻腾转揉,时起时伏。 良久,如黑经气血一冲,气动生机转,血畅人更醒。她神智一清,感到自己像疯子一般,在一双炙热的大手中翻滚,想挣扎浑身无力,心中一急,便待运气。耳中突听逸云沉重的语音,在空间里震荡。 “不可运劲,不然你将大吃苦头。等会儿叫你运功,可以用你自己所学的心法聚凝真气,目下可不行。”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好闭着眼任由他摆布。 不久,她被指点掌拍播弄得浑身大汗,正在羞急交加,晕头转向之际,突然上身一抬,一双火热的巨掌,一按灵台一按命门,脊心和腰后两道热流,缓缓迫入体中。耳听身后逸云略带喘息的语音说道:“气纳丹田,徐徐分行,不绝如缨,切忌猛进。行功。” 她盘起双腿,吸了一口气,依宫默运神功,先天真气凝聚丹田。分循十二经脉徐徐流转。 等到一周天行毕,那两道热流突以全力一催,气血经外力导引,直贯经脉末梢,分行全身三百六十五穴,无远不届。她只感到浑身如被火烤,难忍难耐。但她不愧是扫云山庄的传人,咬紧牙关运功。 直至三周天过后,方觉百脉回春,浑身舒泰,先天真气流转如潮,任意所之,任督二脉有突然贯通之象。 三更已尽,她已入忘我之境,背后两只大手的暖流,逐渐减少引导之力,让她自己行动。良久,她方悠然返回现实。背后的双掌悄然撤开,隐闻喘息。 她顾不得衣履零落,形如半裸,猛地回身一扑,跌入逸云怀中,将他抱得紧紧地。 逸云偷出一只手,取过披风替她轻轻披上,柔声说道,“小妹,我送你回房歇息。” 如黑没作声,良久在他耳畔幽幽地说道:“哥,你恼我么?我瞒了你这许久。” “你真傻,要恼你我还这么费神?弟弟变妹妹,仍是一个你。只是我得教训你一顿,不护身却妄想伤人,你是怎么个打算的?两败俱伤犯得着?你自己说,该打不该打?” “妹妹错了,认罚。我这个丑丫头,你不感到讨厌么?” “胡说八道!不和你说。”他抱起她,正欲一跃下地。 如黑叫道:“我精神大好,让我告诉你一切。” “以后再说。既然你精神大佳,我送你一套拳法。我发觉你的先天真气已有八成火候,足以发挥潜力。这套掌法名叫‘奔雷八掌’,配合如幻步,端的有鬼神莫测、功参造化之巧;也有惊雷奔电,力可摧山之威。穿好衣衫,咱们就在房中演练,作为我这做哥哥的,给小妹的见面礼。” 他一跃下床,背转身躯穿靴,让如黑穿好停当。两人在房中直练至东方发白,方各自回房梳洗。 如黑在天色大明之际,挟着她那把用剑囊盛着的宝剑,叩开逸云的房门,向他羞笑道:“哥,你能听我说么?” 逸云微笑着伸手挽她,突又缩回虎腕说道:“对不起,我几乎忘了你是妹妹,你还是换回女装吧!” “不,男的还不岔眼,女的这样丑,多难堪?”她踏入房中,不住羞笑。 “即使你更丑些,我也不在乎。妹妹,别自卑,倾国倾城也有其丑处,无盐也有她美的所在,哥哥不是俗人,你大可放心。” “那是欺人之谈。总之,我有自知之明,不能使你为难……” 逸云一把将她拖近身边,正色道:“你怎么了?是存心和哥哥呕气吗?相交贵在知心,你好教我失望啊!” 如黑突然扑在他怀里,一时感上心头,竟自双肩耸动,啜泣不已。 逸云知道她心中难受,十分怜惜地将她抱住,轻抚她的秀发,感情地轻语道:“妹妹,月来相处,你我情同骨肉,互相关怀,情义皆不可分。你虽回复女儿身,但我并不减爱你之情,反而有增无减。难得称我志超相投,爱好相等,实是不可多得的良伴。我有一出诸肺腑、诚意相求之事向你坦诚提出,可别怪我荒谬。” “哥,你说吧!”她仍未抬起头。 “复仇事了,我将送你返家,然后独赴扫云山庄,请三叔为我成全,向伯父母专程作伐。妹妹,你能答允我吗?” 如黑浑身一震,颤声问道;“哥,你……你此话当真?” 逸云沉声道;“言出肺腑,全无虚假。月来相处,你该知道哥哥不是轻于言诺之人。” 如黑道:“出于一时怜悯,将害了你终生……” 逸云大声道,“天下该怜悯之事,多如恒河沙数,比你更丑之人,相信不下万千,我为何不怜悯她们?妹妹,我说得重了些,但请原谅我情急。” 如黑蓦地抬头,泪流满脸,额声道:“哥,但愿永证此言,天日共鉴,我……我……”她情不自禁,抬头亲了他的左颊。 逸云虎腕一紧,猛地吻住了她的小嘴。如黑只觉如中电触,浑身发软,血液在体内奔流,已不知人间何世。 良久,两人在沉醉中醒来,如黑猛地挣脱他的拥抱,拾起桌上长剑,弹开剑囊锁口,向逸云娇唤道:“哥,请看!” 一声清越龙吟,长剑出鞘,刹那间,整个房内紫光满室,光华如电。 逸云蓦地惊呼道:“紫电剑!你……你是扫云山庄周三叔的……” “那是家祖父,我叫周如黛。” “什么?你……你是江湖盛传,大闹郑州群英擂的……” “九天玉凤周如黛,正是区区在下。”她献剑行礼,顽皮地扑嗤一笑。 逸云惊愕地注视着她,不解地说道:“听人说,九天玉凤是个绝色小姐儿,你……别开玩笑啊。” 如黛收剑入鞘,扑入他怀内,笑道:“天魔地煞商夫人可以易容;扫云山庄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她们差远哩!不然爷爷怎配称‘忘我’山人?哥,我马上可以让你看到我的真面目。” 她正欲跃出房外,逸云将她换住,说道:“且慢!让我清醒。来!你用指当剑,且把扫云山庄的‘飞龙剑法’演给我瞧瞧,看是否有假。” 如黛知他心中存疑,一笑而起,屹立房中,左手剑诀一引,右手伸一指当剑,气纳丹田,从容献剑毕,就势一挫,身形贴地一旋,指尖一震,蓦地凌空直上,指央左右分张,百十道指影向上飞腾,她沉声叫道:“大地龙腾。” “九天龙旋。”逸云接口。 如黛指尖疾伸,半空中急振右腕,左手向后一沉,身躯左旋,飞快地旋了两转,无数指影裹住全身,并向外八方狂震,徐徐下降。 逸云抢出,一把抱着她的小腰儿,紧紧地揽入怀中,笑道:“果然是扫云山庄绝学,这小东西可恶!该罚!” 怎么个罚法? 他直将她吻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整个身躯贴在他怀中,浑身软绵绵,只有一双手劲道仍在紧紧地缠住他的颈项,以更热的吻回报他。 良久,两人方在沉醉中转醒,姑娘羞得不敢抬头,伏在他怀中,用梦也似的声音,温柔地轻语道:“哥,我要回复女儿身,半年来易钗而弁,够苦哩!” “活该!小妖怪,你愚弄我这许久,该吃些苦头。”逸云在她耳畔轻笑。 “不来啦!你……你……”她扭着小腰儿不依。 “你最好还是男装,不然我们便无法再亲热了,行走江湖也不方便,是么?”他去吻她的鬓角,把她吻得浑身发热。 “你……你……坏嘛!”她喘息着娇唤,挣开他的拥抱,挽着他出房,到了隔邻房中。 她指着窗外,那儿是小花园的一角,一抹翠绿的木莲正在窗口摇曳生姿,大大小小的花蕾其大如鸭卵,大概不出半月,这间雅房住的人眼福将是不浅。 她说道:“哥,请在这儿稍待,可以数数花蕾,我要易装,可不许回头啊!” “不,看你不比看花蕾好?”逸云神秘地一笑。 “啐!不害羞!”她推他到窗沿,自去将门上日。 房中影起水声,不久衣袂微振,足有半个时辰。逸云将花蕾数了不下百十遍,方听身后响起如黛的低迷娇唤,“哥……” 在他缓缓转身,眼前一亮。妆台前,一个黛绿背影端坐椅上。一头青丝挽了个三丫髻,珠为花环,翠玉耳坠儿轻荡,白玉般而微泛桃红的粉颈下,是一件黛绿窄袖子油衫,外罩同色小坎肩流苏儿轻颤。细仅一握的小蛮腰,以一条同质而绣金边的罗带系住,下面是同料长裙,裙下小金莲映掩。 她面对铜镜,一双晶莹的素手,将脸儿掩住,可能在指缝中向镜中偷觑哩。 逸云惊奇地凝视半晌,缓缓走近,轻声唤道:“黛妹这……这是你么?” “哥,你说是与不是?”她在掌中内轻语。 逸云突然将她挽起,刚欲拉开她的双手,她已扑嗤一笑,将脸埋在他壮硕的胸膛上了。 逸云轻轻托起她的下颔,一张令人目眩的芙蓉脸,呈现在他的眼前。新月眉划着柔和的线条,双睛紧闭,眼帘上那漆黑而长的扇形睫毛,轻覆在灵魂之窗,挺直美好的琼鼻下,是一张弓形小樱唇,在发射着诱人的热力,颊旁两只小梨涡,她分明在笑。 那青炭色的肌肤变成了英蓉,那一堆难看触目的胎记无影无踪。 他目眩神摇,呆住了。 突然,他疯狂地在她脸上额上投下一连串热吻,最后,落在她灼热的樱唇上。 良久,两人惭渐清醒,仍然相偎相依。 逸云温柔地轻声说道:“黛,你使我惊奇,几疑是梦中,你不是人哩!” “哥,你胡……” “不,我说的是真心话,恍若画里真真,几疑玉女临尘,你令天下的女孩子妒嫉了,黛。” “丑女如黑不是很好吗?你还要娶……娶她呢!”她顽皮地拧了一下他的左颊,妩媚地笑了笑。 “我爱的是你的人,如黑和如黛假使不是同一人,你想,我会怎样?也许爱美乃人之天性,你竟然美智兼备,黛,你不会再说我一时怜搁,痛苦一生了吧?” 如黛羞得钻在他怀内,撒娇道:“不听你的,不听,不听……” 两人缠绵良久,方平静下来。 逸云笑道:“该进膳了,你要不换装,等会儿店伙计送饭菜来,我的天,你我的官司打定了。哈哈!” “不,我绝不换装。有我在身边,不怕有人打你的主意,同时我得管束你。”她似笑非笑地说。 “厉害!你是何所指?” “天下比我更美的人多着哩,譬如说……” “你的心眼儿真多,放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瓤而饮。” “不是心跟儿多,至少你那什么芸姐,我对她确怀戒心。哥,她不是够美么?” “黛,你这种防微杜渐的想法要不得,太多心了。” “我也知道要不得,可是我……”” “爱之深,恐惧亦深;黛,我感谢你。不换装也好。我去招呼店伙,等会儿我来叫你。”他轻吻她,含笑出房。 等逸云重新叩门之时,房门一开,现出一个丰神绝世的少年书生,眉目如画,含情脉脉地向他凝注,笑意盈盈,令人跟前一亮。 她举手长揖,向逸云笑道:“云哥,小弟这儿有礼。” 逸云呆了半晌,猛地挽她就走,笑骂道:“小妖怪,你真会变,你这一身打扮,危险着哩。” “不要紧,假货,不值半文。”她顽皮地笑。 入房之后,房门一掩,逸云也怪声烃气地说道:“假使遇上一个小妞儿,她爱上了你这个假书生,这一来,我看你还能骗?”说完,手向她怀中一探。 如黛恩了一声,喘息着倒在他怀中昵声轻唤道:“哥,你……你……” 逸云放手,笑道:“四不像,等会儿得穿上胸围子,假就假到底,这样你是自寻烦恼。” 原来妞儿易装时间甚暂,胸围子没穿上,外面虽罩了宽大的青衫,而胸前蓓蕾怒突,只消略一走动,原形毕露。 两人笑着入座进膳。如黛像煞一个小主妇,笑盈盈地为逸云布菜,小两口俨然举案齐眉,但却亲昵万分,一顿饭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膳罢,两人回房洗梳,内穿素绸紧身,外罩青衫。逸云手摇如黛所赠的名贵折扇,如黛则腰悬用剑囊盛着的紫电神剑,手上也有一把折扇。 两人折扇轻摇,施施然出了北门,像一双俊美金童,光临这座小小山城。 沿小道北上,傍水倚山而行,过了五里亭,便可看到伸出江面连锦起伏的青龙岭。山势向前后伸张,似条巨龙躺在西河之旁,岭上松杉矗天,一片深绿,远看但觉气势浑雄,衬得山势更为苍劲,栩栩然有奋鬣腾跃之感。 临江山坡上,小道右侧,有一处天然的平坦巨丘,遍生短茅,大约三四十亩,四面浑因,丘下环绕着一丛枫林。如果爬上青龙岭巅向下瞧,这座巨丘就像一颗龙珠,正位在两侧伸入河中的龙爪之间;若是秋末,枫叶泛红,像是一圈烈火围着一颗大珠,煞是好看。 就在这大珠之上,高搭着一座向天台,台约五丈见方,下面用十六根合抱大柱为架,离地三丈六尺,确是够壮观。台面以两寸厚板钉嵌,涂以朱漆。上面除了一张楠木朱红长案以外,空无一物。 台位于正北,左前角高耸着一根旗杆,上面飘扬着一面杏黄旗,上面绣有四个金红色的大字“吾道不孤”。 东西两侧,是两座彩棚,各设一列长案,和三五十张大环椅。案上有一列巨觥,每一巨献的容量是一斤,乃是用银铸楼花精工打造,十分名贵。 这地方,就是青龙岭大珠台。也就是独脚天尊重行出山宣布将与四海狂客为敌的所在。 大珠台西面一里余,临河之畔,小路之右,有一所宏丽的庄院,约有十余栋房舍,名叫“青龙庄”,也就是独脚天尊用来招待赴会的各路朋友,容纳三山四海英雄的别馆。 目下是巳牌初,距午正还有一个半时辰,早着哩!大珠台执役的小厮们在忙着布置,青龙庄也忙得不可开交。庄中来来往往的人甚多,全是形形式式奇形怪状的好汉,各地大名鼎鼎的黑道英雄,当然也有江湖小混混。 由北门通往青龙庄的大道上,劲装背刃的老小络绎于途,全兴冲冲往这儿赶;不需说,定是赴会的武林朋友。 盛会的名称够俗:群英大会。 凡是赴会的人,全成了英雄,阿猫阿狗全不例外。 怪!竟然有两个大姑娘一般的少年书呆子,也向这儿大摇大摆踱着方步赶,岂不邪门? 群英大会一开始就不够吉利,昨日因迎接出山的主人桐柏山主,迟到了一天,替大会蒙上了一层不利的阴云。接着是东道主人乌枫岭的妙手飞花狄雷的师父,三步追魂章钧,与一群凶悍恶寇在武安居酒楼被人戏弄。尤其是昨晚,独脚天尊的师兄毒僵尸古奇、一个号称天下一流高手,竟也被人打得亡命逃回青龙庄。 巳牌初,两位书生出了北门,悠哉游哉向青龙岭慢慢走去。沿途谈笑风生,两人手挽着手,显得异常亲密,而且笑容醉人。 两人同样的齿白唇红,双颊赛似盛开的桃花瓣,大眼睛恍若深潭,乍看去,有点像兄弟,只是大个儿温文儒稚,小个儿有点娘娘腔,太要不得。 两人正走间,身后足声急响。两人毫不经意地回头一看,脸上含笑至路旁。 来的是十八少林弟子,一色行脚僧打扮,穿着宽大的灰色青边直裰,夹着方便铲,最老的已有七十余,少的也有四十出头。他们之后,有八个俗家弟子。最先那人生得身高八尺,年约八十余,相貌威武,腰带上插着一柄两节金枪,有点似双怀杖。最令人一望便觉奇特的是,他那双神光炯炯的火眼金睛,予人的印象最为深刻,令人不敢和他的眼神相触。 他是谁?江湖上无人不晓,武林大名鼎鼎,少林俗家弟子中声誉最隆,功力也出类拔萃,金眼龙隆威是也。 逸云和如黛在少林子弟之后半里地,跟随,逸云说道:“黛,我已应允方伯母公开出面,或许有和少林弟子冲突之虞,今日之会,得谨慎行事哩。” “少林那位金眼龙功力奇高。还有为首那老和尚,乃是达摩庵达摩院护法降龙僧佛弘。在佛字辈高手中,降龙僧与他的师弟伏虎僧佛印,可说是数一数二的高僧,功力已臻化境。少林这次竟然出动了护法僧人,看来极不寻常;要是与夫人冲突,确是可虞。” “真要是不可开交,我最好要他们转去嵩山候命。” 如黛惊奇地问道:“你能支使少林弟子?” 逸云探手入怀,取出一个银光闪闪的小小双人像,说道:“就凭这玩意,就可以支使少林派门人。” 如黛接过小像,注视片刻,说道:“这是一僧一道银像,何以有支使之力?” “你可知道武林佛道同源像的典故?这玩意就是。” “别骗人,佛道同源像是金像。” “我在上面镀了水银,只消一经火,立回原状。请看后面那两行小字。” 字小如米粒,笔划其纲如发,但苍劲雄奇,深有三分,刻痕上下一般粗细,深度每一笔皆匀称。显然,这不是刀笔所刻,乃是绝顶高手以内力运针所成。两行小字是五个人的道号,写的是“少林释宏尊、峨媚释摩果、武当天泰山人。” 第二行是,“昆仑松青、崆峒无尘,同顶礼稽首年月日。” “啊!正是佛道同源像哩。太岳山佛道之争,距今已有一甲子以上的岁月。持有佛道同源的人,只有三个,你从何处得来?” “傻妹妹,你还不明白?我的掌上啸声……” “我想起来了!降魔梵音掌;你是龙吟尊者的……” “我是他老人家的寄名弟子;这是经过恩师他老人家同意的,目下两位恩师在一处参修。” “怪不得你有如许高深的造诣。哥,我为你庆贺。”她亲热地偎近,将佛道同源像替他放入怀中。 “这金像我要亲自送上嵩山,今后五派门人就可放心了。六十余年,好漫长啊!”他喟然叹息,挽起如黛举步。 五里亭在望,正是昨晚凶狠拼斗之地。亭外草坪中,十八名僧人弧形分立,八名俗家弟子站在一侧。中间有两个人影,正在兔起鹘落狠斗,剑芒如电,杖影如山。 逸云说声“快走”,便向五里亭快步而行。 激斗中的两人,一是亡命花子,一是名年约花甲的灰发老人。一旁仗刃戒备的大汉,共有十名之多。两人功力只在伯仲之间,都末取得优势。 正斗间,老和尚降龙僧突然朗声说道:“阿弥陀佛!狄施主如果妄自使用子午六阳针,休怪老衲无礼。” 一旁观战的如黛,用传音入密之术对逸云说道:“使用于午六阳针之人,只有三步迫魂章钧老匹夫。他有一名弟子,就是妙手飞花狄雷。这人不像是狄雷,可能是狄雷的兄弟。” 这姓狄的果然是狄雷的亲弟,叫满天花雨狄云。不知怎的,果然在五里亭和亡命花子动上手。 他被降龙僧那宜震耳膜的语声一喝,骇然一惊,晃身疾退丈外,向降龙僧喝道,“老和尚,你又能怎样?” 降龙僧淡然地答道:“先擒下你,老衲再上青龙岭。” “未接请贴之人,谁也不可擅自踏入大珠台,只能到宾馆接待,这是江湖规矩。狄某奉命传言,老花子却语出不逊,怎能怪狄某无礼?” “会前伤人,江湖也没有这规矩。是否踏入大珠台,乃是老衲之事,施主大可少管。” 亡命花子接口道:“他们要在大会之后,要乘机一举歼尽与会白道人物,老花子早得到风声着实气不过哩。” 降龙僧淡淡一笑道:“袁天雄也太过自信了。尹施主,我们走吧,看他们又能怎样?” 亡命花子向满天花雨咧嘴一笑,插起竹杖说道:“狄二爷,咱们呆会儿见。” 满天花雨恨声答道:“你逃不出二太爷的掌心,走着瞧。” 少林弟子和亡命花子走了,逸云和如黛直待他们转过山嘴不见,方才挽手举步、走出路中。 和十名大汉回到亭内的谈天花雨,突向两人大吼道:“穷酸们,此路不通,给我滚回辰州去吧。” 逸云停步,大咧咧地瞥了他一眼,笑道:“喂,老人家可是骂我?” “不骂你难道骂我自己不成?再噜苏你将丢掉小命儿。” “我就不信。”逸云淡淡一笑,悠然举步。 亭中枪出一个大汉,扑向逸云,伸手便掴,劲道奇大。 逸云突然一踉跄。“哎……”一声叫出一半,大汉己向上一蹦。“哎呀!”他狂叫着摸着肥臀儿,跌倒在地。一枚亮银镖,闪电似由草丛中飞出,正巧妙地射入左臀,离肛门只一寸之差,好险! 亭内人影急向外窜,草丛中也抢出无情婆婆和两少女。 满天花雨正在气头上,不管三七二一,一声不吭立下杀手,左手微扬,袖中无声地飞出一蓬淡红色针雨,向三个女人飞射。 逸云跟尖,已看到他袖中有一根紫铜管,一吐一存,针影即现。他和如黛正在两批人之中,乘站稳身躯之际,手中折扇暗地一扇,神功倏发。 武林中令人闻之变色的子午六阳针,突然纷纷坠地。 “铮”一声金铁交鸣,盘龙杖与长剑换了一招,人影向侧一分,突又叱喝一声,重行扑上。 九名大汉围住两位姑娘,剑芒刀光纷飞。跌倒地下那中镖大汉咬着牙取下银镖,掏金创药敷上创口,拾起刀向逸云扑到,恶狠狠地叫道:“臭小子,太爷今天非宰了你出气不可。”刀一晃高举过顶,狠命斜砍而下。 “要杀人哪!”逸云以扇遮头,惊骇地尖叫。 一个少女大怒,猛地将剑脱手而扔出。剑一出手,她自己却陷入危局。 剑势如电,恰由大汉肋下贯入,几乎穿肋而出。他手一松,单刀落地,刀尖反而跌在膝盖上,鬼眼一翻,叹口气向前一扑,立时气绝。 逸云惊叫一声,突然骂道:“你们这些疯狗,该死,我也拼了。”他去拔出大汉肋下的长剑向刚往这儿扑来的一名大汉扔去。 剑向前一飞,半空中连翻筋斗,劲力不足,无法克服飞行时重心的转移嘛! 大汉冷笑一声,单刀向剑身一撩,想将剑震落。他不震倒还罢了,刀剑一触,“铮”一声,长剑奇急地翻了一个筋斗,剑尖一倒的瞬间,红光崩现,洽好拂过大汉的右耳根,深划一道四寸大缝,骨裂肉开,马上扔刀躺倒。 长剑经大汉一撩,劲道骤加,把前尖后向人丛中射去。那扔剑救逸云的少女,被一棍一枪两把单刀,迫得走头无路,眼看要糟。剑破空飞到,恰向小妞儿射来,来势并不太急。她百忙中已看清正是自己的剑,伸手一抄,娇叱一声,长剑到手,寒芒一闪,使棍大汉疯叫一声,长剑贯胸而入。 这一瞬间,另七名大汉不知怎地,纷纷疯叫着一一被两女刺翻,只消剑芒一闪,就有一人递不出招式,眼睁睁丧身剑下。两少女似乎并末思索其中原放,运剑如风,威风八面,不消片刻便将七大汉一一放翻。 满天花雨一管子午六阳针被人神奇地震荡,心中早怯,不知是何人有此功力,在暗中出手架梁,却没想到会是这两个书生,在与无情婆婆换招之际,感到老太婆的功力也够深厚,久缠下去绝讨不了好去。 就在他打主意撤走,针箭倒转的刹那间,同伴竟然一一倒地毙命,触目惊心。他勃然大怒,正想伸手发射子午六阳针将二女击毙。蓦地里,他感到鼻尖一凉,一股微咸的液体流入口中,他一剑震开盘龙杖,伸手一摸,吓了个胆裂魂飞。不但鼻尖已不翼而飞,掌背如被利锥所戳,显然又挨了一额暗器,手掌似乎麻木不仁了。 他一阵心悸,厉啸一声,挥出一剑,如飞撤走。他逃入树林,惊魂初定,伸左掌一看,一个米大小孔穿透掌心,鲜血涔涔而下,不知是何物所伤。他一咬牙,取金创药将鼻尖伤口敷上,返身直奔大珠台。 无情婆婆和两女看了看十具尸骸,心中暗叫侥幸!转首寻找两个书生,哪有半个人影?无情婆婆拾起地上十余枚光闪闪的子午六阳针,向两女道:“子午六阳针乃是狄老匹夫之物,歹毒绝伦,发则必中,内家掌力亦无法击落。但今天这武林一绝的霸道暗器,竟然无故自坠,委实令人难以置信,谁有这种神奇的功力?” “是他们!”两女同声叫,又道:“那两个少年书出”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但这儿除了他俩,并无别人。” “准是他们!这几个凶贼也是被暗中制住,假手我们杀的。” 两少女去检验尸体,每一个贼人的背心灵台穴皆有一颗白米嵌入,穴道末损,仅连衣陷入三分,雪白的米粒十分触目。 三人全惊得呆了,半天做声不得。 日色近午,大珠台上人影幢幢,但一个个神情肃穆,寂静无哗。距正午已是不远。登上大珠台的小径上,在那枫林之前,气氛十分紧张,眼看要发生混战之局。 阻住小径的是三步追魂章钧,和十八年踪迹不见的妙手飞花狄雷。这家伙这些年来,似乎苍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显得更为瘦长;但目光比注音更为阴沉,也更为狞恶。这十八年中,他始终不间断地苦练绝学,幸而四海狂客和百花教主已在江湖失去了踪迹,他终于不甘寂寞,乘独脚天尊重出江湖之便,也蠢然而动了。在两人左右,有一大群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强寇,一个个磨拳擦掌,怒目而视。 在下首,降龙僧和少林弟子屹立如山。身后,中州三义和亡命花子,还有一群武当高手,更有一些不知名的白道英雄,其中包括谢韬三父子,也一个个怒形于色,准备动手硬闯。 十 只听降龙僧以不徐不度、庄严清晰的嗓音说道,“章施主,贫僧不是不按江湖规矩,存心捣乱。想当年,五怪血洗开封群英镖局,一百三十六名无辜男人,无一幸存;侠义门人,誓与五魔势不两立,晃眼将近三十年,章施主当不会忘怀。目下独脚老魔既敢公然出山,还惧老衲这区区二十余人吗?况且,武林中也有成规,除了帮派升堂,或是执法祷师,不许外人参与之外,其余无不欢迎外人参加。独脚老魔既然举行出山大典,更应让外人一观盛典之威,为何坚拒老衲前来观礼?” 三步追魂一字一吐地说道:“袁兄出山大典之日,并举行加盟之礼,故绝不许外人偷觑,此乃江湖禁忌。大师所请,恕难如命。” 金眼龙隆威沉声道:“那么咱们就动手,咱们乃是寻仇而来,哪管这许多闲事?” 亡命花子也叫道:“按江湖规矩,必须将咱们这一群消灭净尽,你们方可举行出山大典,不然将我们置于何地?未免太狂妄了。” 三步追魂阴森森地说道:“你们少不了一死,大可不必急在一时。” 降龙僧沉声道:“章施主是打定主意不让老衲上去了?” 三步追魂和妙手飞花左手一伸,袖底紫铜管露出管口,正对着众人。三步追魂嘿嘿冷笑道:“子午六阳针为武林一绝,任何人也无解药可救,专破内家气功,能避得开针雨之人未曾有。谁要先闯,且试试章某能否伤得了他?” 降龙僧哈哈朗笑道:“少林派虽算不了什么,可是菩提禅功也不算雕虫小技。阁下自问,能否伤得了老衲吗?”说完,向前跨出两步,寿眉一轩,神目如电。 三步追魂心中一凛,但仍阴阴一笑道:“大师如果您迫在下出手,休怪章某心狠手辣。即使你有所恃,却无法阻止贵门下死伤。” 金眼龙掣下金光闪闪的两截金枪,向降龙僧说道:“师兄,何必和他斗口?咱们倒得试试子午六阳针,是否真有鬼神莫测之能。”正在双方准备动手的刹那间,众人身后已传来一阵轻甜的笑声,有人在说:“云哥,这些人在做什么?” 众人一怔,但谁都不敢分心回头瞧。三步迫魂这一群人,却看得十分真切,那是两个俊逸绝伦的书生,正轻摇折扇提着衣尾向上走来。 两人正是逸云和如黛。逸云呵呵一笑,答道:“他们在打架哩!我们走,别怕,不惹他们就是。” 小径上,一众侠义门人全将小径左右占住,中间留出只容一人通行的空隙。两人一前一后,排众直上,直抵金眼龙和降龙憎身后,逸云说道:“借光,小生要上山去走走。” 左侧的亡命花子一见逸云,不由一怔,心说:“又是这书生,这船巧?小黑子不见了,换了一个更倜傥的小书生。尹成,尹成!你终日打雁,却教雁啄瞎了眼睛,他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心中一动,突然叫道:“小兄弟,且等会见,人家不教上去哩!” 逸云冲他一笑,道:“小生足迹遍及天下名山,还没听说不准人经过之路哩!老丈别笑话了,这里不是禁地嘛?” 金眼龙右移一步,方看清身后的逸云。他好意地说道: “小哥儿,快退!这儿凶险,目下不可往前走。” 亡命花子突又心中一转,说道:“龙兄,让他俩走。读书人不是呆子,让他见识见识也好。”说完,向金眼龙连递眼色。 正说话间,山上奔来一个灰色人影,一晃即至,好快!他身形一定,众人才看清那是毒僵尸古奇。他一翻阴森森的鬼眼,向三步追魂说。道:“让他们上,生有时死有地,大珠台正是他们肝脑涂地之所,他们选对了。” 说完,啧啧狂笑,令人毛骨悚然。笑完,转身定了。三步追魂大手一招,也率众贼转身向上掠夫。 向天台上,一排虎皮交椅之前,摆着一张雕金长案,上面摆着一个巨大香炉,和一切法器等物,案前还有一把长剑,和一把光芒闲闪的巳首。两侧分列着十六名执事小贼,一色大红劲装,手上各执着香烛纸幡一类物品。 东西两棚,坐满了前来加盟的黑道强寇。东棚之上,赫然高坐着天魔地煞两夫人和如烟八女,只是不见如意道婆和巫山怪姥,如烟八女今天打扮得更是娇艳绝伦,一色银纱云裳,珠翠满头,肩上没披小坎肩,却微露粉颈和胸前一处三角形雪肌,衬着高耸的乳峰,令人见之心动神摇不克自持。 他们在小蛮腰鸾带之上,皆佩着长剑,不时向棚中人含笑颔首,秋波脉脉含情,令每一个和她们照面的人,都感到;色然心喜,神魂颠倒,都认为小妞儿在向他暗送秋波呢。 降龙僧和众侠一到,东西两棚之人,正都纷纷站起,大为诧异。 天魔夫人和众女,脸上皆泛起令人难测的微笑,这微笑之中,却流露出令人悚然的神色。 八女之旁,站着金毛吼景泰;拘魂无常詹化;和鼻头掌心敷着金创药刚逃回来的满天花雨狄云;洞庭八寇;还有几个狞恶的老少。 侠义道众人,一见东西棚全坐满了人,便在西棚左右两端一分,各占地势戒备。 亡命花子向降龙僧低语一阵,老和尚一双神目,向天魔夫人和八女,注视了半晌。 众女心中全都一震,他们感到老和尚的目光,似若穿人肺腑,而且极不友善。 逸云和如黛大摇大摆走在最后,还没有到呢。 突然金锣“当当当”大鸣三下,沉重的声浪宣传九霄。台前三个阴阳先生,突以高亢的喉音大喝道:“午时三刻,日影中天;时辰已到!” 台上人影乍现,由台后首先出现了桐柏山主摄魂魔君太叔权庞大的身躯。 这一瞬间,逸云和如黛恰好到了。众人全神贯注台上,未留意两个书生到来。四周担任警戒的小贼,虽看到也末介意。逸云突然呵呵大笑道;“怎么?这儿在打罗天大醮,超渡亡魂吗?好啊,有得瞧哩!但看排场却又不像哪!” 如黛也变着假嗓子大叫道:“哪里是打醮?一无道士,二无和尚,台上十六个人穿的虽是红衣,却不是道服袈裟嘛!” 逸云又高声说道:“道士和和尚都在台下,瞧,那不是?但他们没穿法服,怪!” 如黛又接口道:“他们都挂刀背剑哩,干啥?” 两人这一肆无忌惮一叫嚷,登时引起一阵骚动。 如烟八女眼中泛起惑然之色,却替两个书生干着急。 台上的摄魂魔君蓦地大吼道,“两个小狗子什么的?来人哪,宰了他们。” 西棚中飞掠出两个人影,刀光一闪,向两人扑到。 “哎哟!”两人突然狂叫一声,扔掉刀掩住右肩。踉跄地站稳。 灰影一闪,亡命花子已经掠到,他向逸云叫道,“小兄弟,退回!让他们先举行大典……” “大典如举行,你们还想办事?众恶一加盟,试问你们能在百余人中侥幸么?”逸云突用传音入密之术说。 “趁他们还未加盟,三心两意之际,正好先行发难。再等?你们只有死路一条。”如黛也用传音入密之术说。 亡命花子心中一凛,也恍然大悟,拱手一礼道,“老朽鲁莽,不识高人,恕罪!承教了。” 便又向降龙僧叫道:“事不宜迟,我们动手。” 降龙僧略一迟疑,耳中突听到清晰的语声:“众贼如加盟,全力齐心,危矣!为何迟疑?” 降龙僧如大梦初醒,大踏步而出,高叫道:“阿弥陀佛,老钠请见袁施主。” 台上人影急飘,出现了毒僵尸古奇、三步追魂章钧、和十八年踪迹杳然的独脚天尊袁天雄,还有三名奇形怪状的老鬼。独脚天尊厉声叱道:“老秃驴,你真要闹场捣乱吗?” 降龙僧一顿方便铲,也厉声道:“袁天雄,开封群英镖局一百三十六口,尸首早已化泥,你还活着,天理何在?天涯海角,你能躲到几时?你下来,老衲要向你讨个公道。” “谁在这儿撒野?” 声如巨雷,令人气血为之一涌,随即出现一个面如淡金,身材奇伟的怪人,两只大眼眶,中有一双四面漆黑天中间金芒闪闪的眼珠子,高颧骨,削颊尖嘴,两个黑洞洞的大鼻孔,灰发蓬然,兜腮戟须。乍看去,九分像鬼,只有一分像人,也像一只枭头。 他身穿灰色长袍,袍上全是掌大的黑斑,特宽特大,看去不像是长袍。 怪人一出现,全场鸦雀无声,透出阵阵深长呼吸的声浪和寒噤之声。 降龙僧倒抽一口凉气,暗叫道;“这魔头竟在此出现,大事休矣!” 亡命花子脸上泛上青灰,他附耳向逸云道:“不好!这是与祁连阴魔齐名,字间闻名丧胆的魔头,金面狂枭粟飞。早数十年前传说他已死了,想不到竟会在这儿现身,大事去矣!” 逸云淡淡一笑,轻声说道:“这魔头交给小生。请转告少林诸位门人,敌众我寡,可和他们叫战,较量个人功力,切忌群斗。” 亡命花子折到降龙憎身畔,低声商讨去了。 如黛却高声道:“咦!台上的东西到底是人是鬼?多吓人哪!” “当然是人,可是鬼气冲天,要说他们是鬼,亦无不可。瞧!那个高个儿真可与僵尸媲美,几可乱真;不同的是,他还有一口气在。”逸云哈哈地笑,语中极尽挖苦。 金面狂枭和毒僵尸,全被气得怒火如焚,金面狂枭金眼怒睁,阴森森地说道:“小畜生,你该受剥皮抽筋之祸,你是谁?师门何人?” 逸云轻摇历扇,没理他,却向降龙僧大声道:“老和尚,你们请退开一旁,小生要办事。”说完,又用传音入密之术说:“大师可在一旁待机行事,晚辈先诛此魔。” 降龙僧合掌一礼,念声“我佛慈悲!”举手一招,率众人退在一旁,四面散开戒备。 逸云面向台上的金面狂枭哈哈一笑道:“小生乃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说出来污阁下之耳,不说也罢。你,出言不逊,无礼已极,滚下来让小生剥你的皮瞧瞧。” 如黛也呵呵一笑,用折扇儿向毒僵尸一指,说道:“活僵尸,你下来,小生看你是真的僵尸呢,抑或是吓唬人的怪物?下来!” 金面狂枭赫然震怒,向独脚天尊大怒道:“天雄,拿下他,要活的。” 毒僵尸突然说道:“师父请息怒,待徒儿擒下他们。” 他还来来得及下台,洞庭八寇突然飞掠而出。 金面狂枭大吼道:“站住!什么人?” 洞庭八寇惊得倏然止步,老大躬身答道:“晚辈洞庭谭其,为老前辈代劳,拿下这两个小辈小狗。” 金面狂枭阴阴一笑道;“你不能破了我老人家的规矩。念你们意出至诚,饶你们一次,每人留下一臂,给我滚!” 洞庭八寇大惊,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金面狂枭一见他们迟疑,即向毒僵尸一举手,灰影一闪,快如电闪射到。只听惨号连声,洞庭八寇尸身向四面抛散,腥风四扬。 金面狂枭太过自信,他想在这一群亡命之徒中,树立自己的统御权威,故而以杀鸡儆猴手法杀了洞庭八寇。这一来,反而民心尽失,所有的恶寇们全都寒心,对老魔悚然而惧,顿萌退意,谁还愿意替他卖命? 金面狂枭弄巧成拙,得到了相反的效果,真是天意,便宜了一群侠义道英雄们。 毒僵尸一举击毙洞庭八寇,身形未定,如黛已收了折扇,嘻嘻一笑中闪身前扑,一面叫道:“狗咬狗,不坏。好啊!看小生也劈了你。” 毒僵尸冷哼一声,大袖倏扬,攻出一招“上下交征”,腥风左上右下同时疾卷,尘土飞扬,罡风锐啸。 如黛嘻嘻一笑,功力已提至十成。昨晚她吃了大亏,就是要找机会报复,一上来就全力进搏竟用上了“奔雷八掌”盖世绝学。 袖风凌厉地攻到,腥风触鼻。她的家传绝学“朝元真气”已弥漫全身,夷然不惧,闪了声“打”! 第一招,“电闪雷鸣”。但见啸声如电,急如闪电,罡风像是排山倒海般向前急涌,百十只掌影向前急拍,直透袖影。 毒僵尸吃了一谅,大袖舞成一道力道无穷的钢墙,想全力自保。但听殷雷连鸣,劲风接触时的震呜触耳谅心。 奔雷八掌端的奇奥绝伦,“电闪雷鸣”一招刚过,已将毒僵尸迫退了丈余之遥。 老魔好不容易接了一招,向侧飞飘丈余,厉声道:“枭狗,你会电雷掌,你是普陀的风雷僧门人?” 如黛叱道,“滚你的风雷掌!打!”腾身猛扑,又是一招“奔雷震妖”,端的急似谅雷,声势之雄,令人心悸。 毒僵尸大吼一声,运起僵尸功,双袖似铁,腥风如山.两人一接触,殷雷之声大起。 逸云放了心,他向面现惊容的金面狂枭叫道:“金面狂枭,你下来,小爷也教训教训你。” “金面狂枭”四字一出,东西两棚顿时起了一阵骚动。他们只道独脚天等是今天的主人,没想到竟是这个黑白两道人物皆畏如洪水猛兽的魔王,怎得不惊?所有诸人,全都脸上失色,暗暗叫苦不迭。 金面狂枭向独脚天尊一摆手,说声:“小心了!” 独脚天尊答声:“弟子理会得。”便悠然降下三丈六尺高台,远飘六丈外,朋然落地点尘不惊,轻功之佳,令人刮目相看,端的已臻化境。 他急掠逸云身前,铁拐一柱地,正待发话。逸云不容他发话,哈哈大笑道:“独脚贼,老残废,你不是要找四海狂客他老人家么?凭你也配?且接下小爷的“狂澜二九式”一十八掌。接着了。” 他将折扇插在衣领内,掌影如山,像是狂澜既倒,江河决堤,虽没有掌风,却有万千掌影一泻而出,攻向独脚天尊全身各处,急如狂涛怒涌。 独脚天尊四面游走,一面厉声大吼道:“小狗,你是何人?竟会那老匹……” 他话末完,逸云突然招式一变,攻向他的下盘,暗劲潜流触肤欲裂,威力何止增加八倍?这才是“狂澜二九式”贯以内家真力无上绝学。四海狂客凭这套“狂澜二九式”神奇的掌法,享誉武林近一甲子。就不注以内家真力,也足以惊世骇俗,如贯入内家真力,则专破内家气功,无坚不摧,确是武林一绝。 逸云存心速决,手下绝情,上手绝招迭出,放手枪攻。 独脚天尊单足柱地,进退如风,铁拐风雷俱动,奋起周旋。可是他功力虽已炉火纯青,仍难与龙吟尊者以醍醐灌顶大法所调教出的一代奇葩对阵,真力相接的刹那间,他只觉浑身热血无法控制,而袭到的奇疑暗劲,常令他生出窒息之感。 逸云连攻九掌,独脚天尊额上大汗如雨,手脚逐渐迟滞,眼中已现出恐怖的神色,退了近五丈远了。 台上的金面枭突然向下急扑,并厉声大喝道:“快退,小心……” “砰”一声大震,铁拐砸入地中三尺,尘土飞扬,地面亦为之震动。独脚天尊吭了一声,肋下达中两掌,玄玑穴上一麻,向后便倒。 同一瞬间,毒僵尸那面也起了变化。空中荡漾著如黛的轻笑声,和毒僵尸的阵阵厉叫,令人闻之觉毛骨悚然。 “奔雷八掌”旷世绝学,攻势凌厉无比,一阵子凶猛的急攻,把邪功盖世的毒僵尸迫得手忙脚乱,怒叫如雷,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恼得他火起,猛地一声鬼嚎,趁如黛一怔神间,僵尸功运足了十成劲,暴叱一声,铁灰色的一双瘦鬼手倏然由袖中伸出,十只长长的指甲箕张,双掌向前急拍,狂猛地拍出两掌,狂飘候又起。 如黛被他的鬼嚎声吓了一跳,不知道这老魔鬼搞什么鬼,略一怔神,被他脱出了掌力笼罩的范围。 毒僵尸袖底出手,全力攻出两掌;如黛一看就知道老魔要拼老命,冷笑一声,双掌推出一招“雷震泰岳”,她也用了全力,硬接来掌。 “轰隆”一声大震,两人各退两步,尘土飞扬,腥风四荡,三丈内走石飞沙,人影依稀。 如黛毕竟年事过轻,没有老魔内力修为浑厚,一招硬拼,略落下风。但她夷然不惧,怒叱一声道:“再来一掌!打!”欺身抢近,又是一招“雷震泰岳”。 毒僵尸接了两掌,心中更惊,看这娃娃年纪不过是十来岁,能接下全力一击,委实令人难信,而且又能继续抡攻,岂不令他惊骇?便也大吼一声,双掌齐推。 两人连拼五招,整个广场中尘埃弥漫,东西棚及降龙僧等人,全感到大惊。这场武林罕见的高手拼搏,绝难取巧,功深一分就稳操胜券;看两人功力似乎不分轩轾,谁想到这小书生有这么深厚的功力? 殊不知昨晚如黛受伤,逸云不惜损耗真元,替她打通奇经百脉,疏通真气,她的修为本有根基,经此一来,功力突选三成,故而僵尸功很难讨好。 东栅上的如烟,一双星眸终在逸云身上转,等逸云一叫出“四海狂客”四字,突对地煞夫人附耳道:“妈,是他们!我们也该动手了,师祖婆她们也该到啦!” 地煞夫人问道:“你说谁是他们?” “云弟和黑弟,正是这两个书生。”到底女孩子心细些,一请便着。 “可能是他们。多等一会儿,要是你师祖婆得手,真也该到了。” 独脚天尊一倒,天魔夫人再也等不及啦!她突然以袖掩面,“哎”了一声,原来这是动手的信号。 大扭儿如霞正站在满天花雨的身畔,这受伤恶贼直流着冷汗,怔怔地呆视棚下惊天动地的激斗,毫无防备身旁有人发难。 如霞突然娇叱道,“恶贼你敢?”敢字末落,满天花雨肋下挨了一匕首,直透心室。 崩簧微响,他身前站着的三名悍贼,被他袖中紫铜管射出的于午六阳针,打了个满身窟隆。他右手也射出五朵银桃花,飞向右首的金毛吼和拘魂无常。 满天花雨一倒,如霞尖声叫道:“大庭广众之间,你这……”她一面叫,匕首已经一旋一扳复出。她忽又掣下长剑,只一点,剑由创口戳入,满天花雨的尸骸方行倒地。 这一突变发生,不过是眨眼间事。如烟突然接着叱道:“狄老贼不是好人,我们找他算账。” 金毛吼一向瞧不起三步追魂师徒三人,银桃花射到,距离极近,饶你是金毛吼功力再高,也无法全部躲开,何况在淬不及防之下?“得”一声脆响,一朵银桃花射中大腿后侧,两瓣花瓣儿嵌入肉中,差点儿一腿报废。幸而银桃花未注内力,无妨。 拘魂无常更糟,就刚转身前跃,一朵银桃花在他右臀上开花,要不是臀肉奇厚,这一下准完蛋。 金毛吼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手一抄长刀闪电似出鞘,在如霞长剑还未拔出的同时,寒芒一闪,满天花雨的脑袋分了家。 拘魂无常狂叫一声,跳下了台后,他要躲到下面树林中验伤敷药。刚一折入十余丈外枫林,突觉身后衣袂飘风之声已经到了身后。 他转头一看,叫声“糟!”向山下如飞而去。他受了严重创伤,功力大打折扣,所以赶快逃命。 追到的人,正是谢韬父子三人。三人一声不吭,展开轻功衔尾直追。追的方向正是辰州府,父子三人大喜。 金毛吼斩了满天花雨,如霞向他妩媚地一笑,娇媚地敛衽一礼,媚笑道:“谢谢你,景前辈,这恶贼毛手毛脚,小女子羞愧难当……” 她嘴里说羞愧,可是却妖媚地俏笑。金毛吼没注意这些小细节,他只看到这小妞儿吸人眼光之处,也记挂着腿上伤势。他一拍胸膛说道:“走!我替你找妙手飞花和三步追魂那狗东西。” “走哇!景爷。”由景前辈叫成了景爷,金毛吼更神气了,他向众女一招手,赶向后台。 后台之下,妙手飞花正和一名庄丁说话,那庄丁是骑着快马赶来的,正满头大汗喘息着禀告道,“大爷,不……不好了!” “胡说八道,怎么不好?混蛋!说!”妙手飞花大吼。 “巳时正,庄中杀入两个蒙面人,杀了守望人,放下了吊桥,接进一批蒙面男女。大爷,好惨!见人就杀,见屋就烧。奴才幸而由辰州赶回,眼看大事不好,只好飞马赶来报信,大爷请快定夺。” “混蛋!守庄的人在于啥?难道全是脓包?” “那些人艺业高强,一个个势如疯虎……” “去传我的话,本庄之人速行返庄,叫二爷速来,我先走一步。” 他想先走,已晚了一步,金毛吼和八女已经赶到,他怎走得了? 东棚上一乱,降龙僧只道众贼已经发动,蓦地大吼:“结阵自卫,杀!”人影疾闪,少林弟子纷纷四人一组,结成方阵。高手和其他侠义英雄,拔兵刃各找对象。 东西两棚呐喊之声惊天动地,有些人挺身而斗,有些人脚底抹油,纷纷四散。 摄魂魔君太叔权一跃下台,古怪的摄魂剑异啸一起,直令人心血一沉,浑身无力。摄魂剑一挥之下,立将两名少林僧人挥成四段。 突然,西棚顶端响起一声清啸,魔音为之一顿,随啸声找到了英俊绝伦美丽无双的玉麒麟夫妇,两支银芒飞射的长剑,剑气锐啸,飞扑摄魂魔君。 降龙僧截住一个使地蛇枪的老儿。金眼龙挡住三名使砍山刀的花甲老翁。双方势均力敌,好一场混战。 金面狂枭晚到半步,独脚天尊已中掌倒地,并被逸云点了穴道,晕倒地上。 逸云不等金面狂枭走近,抓起独脚天尊向奔来的地煞夫人扔去,并大喝道:“接着!”喝声一落,双掌向金面狂枭连攻八掌之多,把金面狂枭迫退了三步,不让他有抢救的机会。 地煞夫人不接人,长剑疾挥,晕厥了的独脚天尊已无法运功护体,剑过胸断。她伸手抓住上半身,飞快地摘下老怪的心,扯头巾包了藏入怀中,向台后退踪八女。 金面狂枭骤不及伤,被逸云连攻八掌,竟然退了五步,心中一凛,狂吼一声,立时回敬了三袖五掌。 老魔功力之强,委实已臻登蜂造极之境,每一掌但见狂飙大作,风吼雷鸣,确是骇人听闻。 逸云初逢敌手,全神凝志运掌,“伽蓝禅功”护住全身,放手抢攻。 老魔近两甲子的精深修为,每一掌潜力足可撼山搅海,一近逸云身畔,罡风即被神奇的暗劲所震散。他功力浑厚,逸云尚不能以禅功反震回去,所以全力进搏之际,端的令人望之变色。 好一场武林罕见的狠拼! 但见人影飘摇,狂风大作,暗劲接触时的音爆声,震耳欲聋,附近十丈方圆内无人敢于接近呢。四周的高手们,被无穷威猛的潜劲迫得四面散去。 两人此进彼退,渐近东棚,突听隆然一声大震,东棚左端三根大柱被两人所发的劲道,突然震断。 东棚左端一垮,两人又回到场中。逸云在迫进的瞬间,瞥见如黛正以如幻步和毒僵尸狠斗,奔雷八掌并末抢得上风,却仍然放手进攻。毒僵尸已经掣下他那成名兵刃毒鬼爪,急似雷霆大发雄威,三丈内爪影八面风生,伸缩之间鬼爪尖可远及八尺之外。 他这毒鬼爪乃是紫金搀以缅铁精英所炼就,乌芒闪闪中略闪紫光,柄长三尺,前面的鬼瓜可以突然伸长两尺,瓜有五指,申食二指伸直微向内弯,余散指屈曲如钩,爪上染有神奇歹毒的腐尸毒液,中者必死。死在他的鬼爪下的冤鬼,这数十年来端的擢发难数。 逸云大为震惊,这丫头轻敌之念又犯啦!他蓦地大吼道:“兵贵神速,黛,用剑制他死命,拖不得。” 金面狂枭大吼道,“你做梦!接招!”迎面连环劈出两掌。 逸云抢进两步叫道:“我的梦不坏哩!”立时挫腰回敬两记。 “紫电神剑!扫云山庄的人!”有人忽然大叫。 “这俊美的假书生,定是大闹郑州群英擂的九天玉凤周如黛所假扮的。”有人也大声叫。 “是的!她的功力又进步了,竟能压下毒僵尸的凶焰,扫云山庄的绝学确是高明哪!”有人站在西棚顶上叫。 紫芒暴射,剑气的锐啸慑人心魄。姑娘一剑在手,八面威风。“飞龙剑法”一出,发自千年神刃,威力何止大了十倍?但见如黛飞腾搏击,矢矫如龙,紫芒吞吐间,剑气裂人肤发.她已经可用剑气克敌,距以气御剑登峰造极之境已是不远。 玉麒麟夫妇到得甚晚,先前景况一无所知。玉麒麟功力比摄魂魔君略高半筹,可是他得分心,用伏魔神音克制神奇的摄魂剑上历发出的报魂魔音,故而双方拉成乎手。 紫衣仙子和四名黑道高手周旋,也刚好势均力敌。 夫妇俩先前还留意找寻爱女所扮的小黑于,甚是失望。 虽则他们巳看出假书生与爱女极钟似,但她用的是“奔雷八掌”,与武林各派迥然不同,更不是扫云山庄的“兰花指”和“扫云大九式”。加以如黛用的是如幻步,身法太快,未免有点模棱之感,夫妇俩不敢断定是她。 众人哗然惊呼,紫电剑紫芒耀目,还用问?准是这丫头无疑。紫衣仙子娇叱一声,忽然以全力进击,扫云山庄的绝学“飞龙创法”也倏然出手,在她手上发出又是一番竟景。人如九霄龙跃剑似万道银蛇,凌空飞腾搏击,向四贼迎头扑去。 “着着着!”她一连串娇叱,银芒疾逾电闪,下扑之势如惊雷下搏,绝招“天龙行雨”突然出手。 万千银芒飞洒而下,四恶贼倒了两名,血雨随剑飞溅,惨叫声惊天动魄。 余两贼身手略为高明些,银芒剑气一洒,他俩剑出“万笏朝天”,想硬架硬震凌空扑来的紫衣仙子。剑气一触,两贼骇然震惊,向下一挫腰,双足疾点,不退反进,向前伏地窜出三丈余,腰杆一挺,亡命飞奔下山去了。 紫衣仙子力毙二贼,剑芒一闪,掠向摄魂魔君,她叫道,“太叔权,前天晚上让你松松筋骨跑断了狗腿,还不逃命,准会血溅青龙岭。” 摄魂魔君空自暴跳如雷,可是又无可奈何。眼角留意四周形势,只觉心如刀割。费尽苦心请到的天下强寇,大多数已溜得无影无踪,真正文撑残局的寥寥无几,已到了日薄西山的残喘苟延局面了。 这边逸云一声叱喝,金面狂枭也如大梦初醒,他厉叱两声,全力劈出两掌,将逸云边得身形稍顿,向东棚后空地闪电般掠去,一面叫道:“小于,你来;这儿死尸太多,咱们到空地上见个真章。” 逸云一看局势稳定,大为放心,只一闪,便跟踪追到。大喝道:“看掌。” 金面狂枭早有准备,拼掌占不了丝毫便宜,何必挨打?真是太傻啦!逸云双掌攻到,他右闪八尺,乌光一闪,枭首杖已由腰下掣出,扫出一招“罡风扫云”,足可碎骨裂肌的如山潜劲,发出嗡嗡狂啸一涌即至。 逸云心中一凛,他感到压力奇大奇重,将护身神功震得不住翻涌,要真挨上一记,可有点禁受不起,不用绝学恐怕得埋骨此地。 “来得好!”他晃身疾退两步,降魔绝学“梵音掌”交叉劈出,满天梵唱震人心弦,绵绵不绝的暗劲潜流,如长江大河似的向老魔滚滚袭去。 枭首杖招式一缓,但所发的杖劲仍然凌厉无匹,竟然在狂涛似的滚滚罡劲袭击之下,保持着均势,可见老魔功力之高,委实足以傲视武林。 但金面狂枭心中吃惊非小,梵音掌一出,龙吟尊者的传人定是这小子,龙渊剑也必藏在这小子身上。老和尚的“伏魔慧剑”乃是宇内独一无二的无上绝学,龙渊剑乃是千古神刃;他这根黑玉精英的宝杖,不怕任何兵器,却怕龙渊剑一类千古神刃。所发的内家暗劲,只消经宝刃一震定会凝聚无力,大打折扣。 他不知龙渊剑并未在逸云手中,但先声夺气,他已心中早寒,连攻五杖迫退逸云三步,只一晃人已远退三文外,向山下枫林掠去,口中并厉声叫道:“小辈,咱们后会有期。”声浪传至,他人已到了十余丈外枫林边沿。 逸云没想到这老魔未露败象,即半途逸走,叱喝道:“有帐今天结算,休走。”流光遁影身法奇快,向前猛追。 金面狂枭桀桀大笑,插好枭首杖,双手一张,衣袍张大如翼,向山下一掠而下,半途折向由左振翼急飞,竟然向西河冲去。 十一 逸云骇然,知道无法追上,摇头叹气道:“这狂枭功力似比我还高,日后真麻烦着哩!” 他回身竟冲后台,那儿情势危急。他突然清啸一声,掣下背领上的折扇腾身猛扑台后。 向天台之后空坪,双方正在舍死忘生拼搏。 妙手飞花正想奔回乌枫岭,查看是哪一路的对头竞敢毁他的庄院,如霞八女和金毛吼已经奔到,走不了啦! 这恶贼算得是半个主人,金面狂枭师徒就住在他的庄中;大珠台下这一片基业,却是他的通家好友矮钟馗薛恒的别墅。说是好友,其实矮钟馗的艺业,比他师父三步追魂章钧还强得多多。 这些恶贼还在后台休憩室呆着,并末登台,对台前的突变还未弄清,刚走出休憩室呢。 金毛吼见面就大吼道:“狄老狗,你竟然授意狄老二暗算景太爷,今天不是你就是我,纳命来!” 金毛吼真够狠,腿上的创口真令他咬牙切齿,不由妙手飞花分说,长刀近身就是一记“力劈华山”。 妙手飞花弄不清内情,一头雾水,百忙中闪身横飘丈外,如烟已经抢到了。但见银色光华飞射,飞旋而来,剑影所至处,冷电寒芒直迫内腑。 他骇然一震,掣剑左跃,大叫道:“五姑娘,你怎么了?快住手!” “别装糊涂,你去问景爷!”光华如电,展开狂攻。 妙手飞花知道姑娘的剑是无价至宝,千古神刃,早些时候他就听朋友道及,龙渊剑已经重出江湖,先前还心中存疑。这一看姑娘手中剑银芒如电,但见光华四射,就知准是龙渊剑啦! 如烟一阵急攻,把老贼迫得左闪右避,他那把长剑不争气,不敢招架,只用小巧工夫寻暇蹈隙出招,想不到别扭之至,杠有一身绝学,半点也用不上,光挨揍真够他受的。 金毛吼一刀走空,近身窜到一个矮胖的黑脸乱须老贼,长剑急似灵蛇,在大吼声中连攻八剑几如狂风骤雨,剑气慑人心魄。 金毛吼在漠外横行,与五毒阴风汪修全功力相去无几,列于一流高手而无愧色,想得到绝非易举之辈。长刀贴身进招,形同拼命,但见刀光漫天彻地,劲风裂肤生寒。剑如灵蛇吞吐,刀如狂狮舞爪,两人一照面,接化八招还了四双奇招,刹时罡风怒号,人影模糊。 如霞如雯如云三人接着三步追魂,略占上风。皆因章老贼的蛟筋带已被逸云夺去,成名兵刃一丢,他的凶焰消失了三成,目前只用一支长剑应付,所以让三女挡住了。 其余四女各找对手,刀光剑影飞腾,惨号时起。 这时天魔地煞两夫人随后赶到,与如烟全力进迫妙手飞花,把老贼迫得怒叫如雷四面游走。 蓦地里山下人影疾闪,到了如意道婆和巫山怪姥。而西棚之内,妙手飞花的手下小贼和友好一二十人也一拥而上,杀声叱喝声惊天动地。 天魔夫人一见如意道婆奔到,趁空儿问道:“师父,怎样了?” 老道婆答道:“精光大吉,痛快淋漓!”她一挥玉如意,抢近妙手飞花身后,先砸破由侧方扑来一名凶汉的脑袋,再向老贼后心便砸。 众贼一拥而上,其中高手为数不少,把金毛吼和十二名女人围住,立时主客易势。 首先是金毛吼渐露败象,他腿伤一经震动,血流得更多,血一流真气便无法控制,手脚即渐慢。他为人奸滑,一看不对劲,突然大吼一声,一刀迫退矮钟馗,火速后撤,一面叫道:“姓钟的,转告章老狗,后会有期。” 长刀一挥,向东便闯,但见刀光如匹练,人头飞跌,血雨激射,挡路的三名狠贼立毙刀下。等矮钟馗追到,他已闯开一条血路了。 如烟一把龙渊剑,光华四射,矢娇如龙,盯紧妙手飞花不舍。她杏眼喷火,粉面杀机重重,一扫柔媚之态,微泛青色,紧咬银牙运剑,奋身前扑。 这一阵狠斗,她们人孤势单,落入重围,危机一发。 妙手飞花一见大势已定,不由心花怒放,未免得意忘形,他八方游走,一面向如烟淫笑道:“你等着,狄爷擒下你留为自用,八女中你最美,深得我心。哈哈,乳峰儿尖挺,臀儿不够丰,柳眉儿紧贴,定然是黄花闺女。呵呵!我老人家艳福不浅……哎……” 如烟毫不动容,她听多了淫言秽语,内心不起波澜,更不冲动,冷静地听老贼说着,剑势故意一缓。 妙手飞花一面得意地胡说八道,一面觅机近身。这时他正闪到如烟左侧,突然向前陷进一步贴地一滑一飘,剑奔上盘,左手剑诀突由下疾出,径点姑娘章门穴,“浅”也刚溜出口腔。 姑娘就等这一次机会,身躯微仰,出其不意猛地旋身,龙渊剑贴身疾转。 剑过无声,妙手飞花剑断指落;他色迷心窍,着了一记狠教训,惊叫着仰身急肘,“金鲤倒穿波”脱出光华笼罩之危境,一发千钩,差点儿又挨一剑。 他凶心顿炽,在突然暴退之际,五朵银桃花发射,袖底一声微响,一筒子午六阳针像一蓬骤雨,在银花之后贴地射出,无声无影一闪即至。 姑娘已步步提防,但她末想到老贼会在中剑仰身飞退的瞬间,竟然射出两种歹毒的暗器,也更没料到子午六阳针会由下面射来。 她舞剑护身,相距太近,想闪避已不可能,只能用剑自保。她的暗器传自乃母,地煞夫人却又传自妙手飞花,所以对银桃花的来向和性质知之甚详,在五声叮叮脆鸣声中,二十五瓣花瓣儿四下里穿坠,被龙渊剑全行震碎。 在剑气一荡之下,子午六阳针被震降半尺,向下略沉,仍向前急射。 “哎呀!”姑娘只觉膝上五寸大腿之上,有五处火辣辣地一麻,知道糟了!惊叫一声,仰面坐倒。 她身后本有三名狠贼,有两人也狂叫着躺倒,另一个不知同伴因何惊叫,略一怔神却又重行挥剑扑上。 同一瞬间,妙手飞花也咕冬一声,撒手丢剑跌落埃尘,像倒了一截大木头。 原来他向后倒转,全神发射两种暗器,末料到如意道婆刚往这儿退到,眼角早将恶贼看清,玉如意一振,一缕淡淡轻雾四散。恶贼只觉鼻端淡香一冲,立时知觉全失。 三步追魂的长剑,也在这一瞬间将及如意道婆腰肋。 逸云到得正是时候,人末到手中豆粒已电闪而至。 一剑扎向如烟的凶悍恶贼,天灵盖嵌入一颗黄豆,直抵脑中,人向前一栽,剑仍向前扎。 姑娘浑身无力,眼睁睁待死。育影一闪,恶贼尸身飞抛丈外,她已到了逸云肋下。 逸云向三丈外的三步追魂一扇猛拨,一脚挑起龙渊剑,收扇取创,一气呵成,挟着如烟飞扑矮钟馗。 如意道婆正命在须臾,无法自救,眼看难逃一剑之厄,但仍向旁急闪。 蓦地“铮”一声响,三步追魂的长剑突然齐锷而折,老贼也“吭”了一声,手肘似已折断,剑亦脱手下坠。他真够狠,左手一伸,袖底子午六阳针一闪而出。 岂知逸云急于救人,以毕生的浑厚神功一扇扇出,罡风一卷便至,针雨向两侧横飞,反而伤了几名恶贼。 如意道婆一见机不可失,怎肯饶他?一跃而前,趁老贼眼目难开,身形踉跄的瞬间,玉如意一冲,血花飞溅,三步追魂由头至胸血肉模糊,呜呼哀哉! 两个恶贼一死,群寇胆落魂飞,怎禁得起十一条雌老虎母大虫的发威?除死的以外,逃走的不会多于五名之数,可说一败涂地,几乎全军尽没。 逸云扑向矮钟馗,这矮鬼还在和二妞儿如雯胡缠,东摸西掏大肆调情,却不知死之将至。 这急剧的变化来得太突然,也太快了些,矮钟馗还来不及看清,逸云的清叱已到:“雯姐,退!” 退字一到,光华倏涨已临矮钟馗顶门。 矮鬼连人影也没看清,百忙中旋身一剑挥出。 光华一振一绞,矮钟馗会变,他和他的剑变成七八块,四散飞走了。 逸云不管怔在一旁的如雯,他急问呻吟着的如烟:“芸姐,伤在那儿?怎样了?” 如烟软弱地说:“别管我,于午六阳针世间尚无解药,每日子午两时,浑身血脉暴胀,痛苦难当,十日之后血肉碎裂不治而亡。我……我活不成了!但父仇未报,死不暝目。” 逸云探裹取出一颗丹九,塞入她口中,急声说道:“芸姐,别灰心,你得听我的话,一切我会尽力。”他将如烟交给如雯,说:“雯姐,请照顾她,我就来。” 他将如烟塞在如雯怀中,提着龙渊剑飞越三丈六尺向天台,纵落场下。 少林弟子全由右侧向后台涌,他不知他们所为何事。举目一看,场中除了数十具死尸之外,已不见一个活人。 他心中大骇,脱口大叫道:“黛!你哪儿去了?你哪儿去了?” 走在最后的一个少林俗家弟子突然答道;“你那位同伴么?已被一双俊美夫妇追下去了。” 逸云急声问道:“往哪儿走的?” “往辰州,去势如星飞电射,恐怕已远出十里外去了。” 往辰州,逸云放了心,他对如黛的轻功大有信心,不会有意外的。 他想错了,要不是机缘凑合,他几乎抱恨终生,光凭功力不一定万无一失啊! 尸堆中,没有摄魂魔君和毒僵尸的尸骸。 他正在沉思,台后己起了叱喝之声,分明是降龙僧在向天魔夫人发怒,他一惊之下,返身飞掠而回。 他一到,往中间一站。天魔地煞两夫人和如意道婆巫山怪姥在前,如霞八女左右分立,如雯抱着虚弱的如烟。地煞夫人肋下挟着已被制住穴道的妙手飞花。 这一面以降龙僧为首,金眼龙则持金枪在旁怒目而视。身后九名僧人,扶着两名轻伤和尚,还有八具僧人尸骸。八名俗家弟子中,也死了两名,重伤两人。这一仗,少林派弟子死伤也真够掺的了。亡命花子还好,只受轻伤。 逸云仗剑落在中间,降龙僧合掌一礼道:“施主天人,临危援手,老衲先谢施主大德。” 逸云剑隐肘后,抱拳回礼道:“不敢当前辈大礼。请问大师,天糜夫人亦曾一尽绵力,且有所为而来,前辈为何大兴问罪之师?” “施主问得好,消尹施主将此事经过一一道来,方能一清是非,施主将知老衲并非无的放矢了。” 亡命花子尹成越众而出,便将前晚七盘湾官道之中,中原狂生被一群自称为天魔夫人的妖女掳走,自己见机溜走传讯之事一一说了。 逸云静静地听完,呵呵一笑道:“这就奇了,在尹前辈说的时辰内,在下恰与天魔夫人磋商要务,她们难道有分身之术不成……” 天魔夫人突然接口道:“云哥儿,这事老身已经知道是谁所为了。” 降龙僧说道:“是谁?女擅越不可嫁祸他人。” “桃花仙子。”天魔夫人一语道出。 “怎又是桃花仙子?老花子真糊涂了。”亡命花子直摇头。 天魔夫人冷然地说道:“老身敢于断言,以穿着打扮来说,确是她们,而且……” “而且什么?”降龙僧语气咄咄逼人。 “而且老身手下八女,从未有此装扮。在云哥儿来到之前,那女魔早已光临老身之处。” “此话当真?” “半点不假。她倚技凌人,要夺老身手下八女,要不是老身使用缓兵之计,八女早已被桃花仙子掳走了。” 降龙僧精神一振,殷切地道:“在末获真相之前,老朽有一不情之请,尚望俯允。” “大师请说,老身如力所能逮,理当效劳。” “请诸檀越同赴桃花坳一行,诸位不会推却罢?” “大师原恕,这事断难从命。小女身中子午六阳针,命在旦夕,必须寻觅名医一尽人事。况且大事在身,尚需逗留一些时日,大师见谅则个。” 降龙僧寿眉一轩,作色道:“檀越如不成行,此中大有可疑。一面之词,老袖未敢全信,惟一洗脱之法,就是……” 逸云忍无可忍,怒火顿生。他为人随和,不易嗔怒;但老和尚咄咄迫人,确是教人生气。而且如黛失踪,芸姐身中子午六阳针,都是令他心中惶惶之事,故以肝火旺了些,登时不悦道;“大和尚,你这种态度,在下确是难以忍受。你,未免太咄咄逼人,不留余地,不像话。” 他口气相当难听,火药味极浓。降龙僧乃是达摩院首席护法,平时眼高于顶,武林地位极高,江湖中人对他更是唯唯诺诺,几曾见过一个小晚辈对他无礼,当面叫他“大和尚?”登时便待发作。 可是刚才他亲见少年人的惊世绝学,心里不可惮忌,强忍一口气道:“小施主此言差矣!此乃是名正言顺的请求,老衲自问并不过分。敝派门人性命仍在未知之数……” 逸云勃然大怒,厉声道:“你这是无理取闹,硬将罪名往人家身上推,好意将线索告诉了你们,还要强人所难,仍咬定不放,强求别人替你带路,岂有此理!你白活了这一把年纪。你少林派的门人性命重要,我芸姐的性命活该不值钱?你有本事,怎不亲上桃花隘坳一走?哼!真是莫名其妙。” 降龙僧被骂得不啻狗血淋头,恼羞成怒,也厉声道: “后生晚辈目无尊长,你简直是……” 他一火,逸云更火啦!截住他的话头,大吼道:“你是甚么尊长?呸!向你们少林派的人说去,在我面前你真要论辈份,还得等我一声前辈呢!滚!你要再罗嗦,在下就给你难看。” 金眼龙也是个火爆性儿,他跨前两步,厉声道:“小辈,你狂妄得教人吃惊,我金眼……” “你上,三招,三招不叫你滚蛋,华逸云亲自割下头颅双手奉送阁下。”逸云真火啦。 金眼龙大怒,大吼一声,金枪去势如电,就是一招“毒龙出洞”,劲风狂泻,潜力摧山。 逸云想不到他竟敢如此狂妄,一出手直抢中宫,便存心要他好看,功力已运足十成。 枪破空点到,逸云屹立如山,星目中忽然神光一闪,伸左手疾逾电闪,功贯指梢,突然以令人难测的迅捷手法,一把扣住枪尖。 两截金枪不能抓握前截,枪柄这一截才是要命玩意。但是逸云己存心冒险,就抓给金眼龙看看。 还不等枪尾绝招出手,已响起逸云的大怒:“撒手!” 一股直震心脉的无穷劲力,由枪上传到。金眼龙也算顶尖儿人物,这脸他丢不起,大吼一声先天气功倏发,潜劲源源而出,抵住袭来劲道。两人竞较上内功了。 逸云不愿伤他,也不愿和他久缠。他知道,少林的菩提禅功是武林一绝,乃是练先天真气的无上绝学。但按门规,菩提禅功不传俗家弟子。金眼龙当然不会,要震伤他那是轻而易举之事。 他冷哼一声,猛地向后一带,金枪中间的钢练,突然“铮”一声倏地分家。 金眼龙向前一栽,一根火热的金枪柄已经搭在他的右肩上,像压着一座山,想伸直腰杆,却如同大石压蚁,谈何容易?死定啦! 他双腿抖颤,大汗如雨。 只听逸云冷笑道:“我叫你滚,你不敢爬下,要不信你且试试?小爷要让你开开眼界。站住!你要妄动,谁也别想活。” 厉喝声一出,光华疾闪,龙渊剑徐徐举起,直指刚想挥方便铲救人的降龙僧。 降龙僧真吓了一跳,怎敢不站住? 又听逸云说道:“剑名龙渊,可以切玉断金,洞壁穿钢,你们这十来颗脑袋不够试剑之用。” “小兄弟,请手下留情!”台前奔到中州三义,老远大声呼唤。 地煞夫人也说道:“云哥儿,饶他们一次罢。” 逸云收回枪柄,扔在地下冷冷地说道:“少林被誉为武林北斗,竟会调教出你们这群狂妄之徒,委实令人失望。在下姓华,名逸云,你们记住了。不但欢迎诸位找我算帐,而且在近期之内必将亲上嵩山一行,求见贵派掌门。你们耽误了我的正事,真想割下你们的驴耳。快滚!别教我改变主意。” 降龙僧凶焰尽消,能在举手投足间,制住金眼龙的人,还没听说过,他怎能不惊?便收铲问道:“阿弥佛陀!请华檀越见示师门。” “四海狂客之徒,你该记住了。” 降龙僧倒抽了一口凉气。光是一个玉麒麟,就把少林倔了个乌烟瘴气;要再惹上了四海狂客准又是天大麻烦。他知道自己有点理亏,不敢再交待场面话,合掌行礼,默默地率领门人退了去。 天魔夫人心中一动,亮声儿叫道;“大师请听老身一言,桃花坳并非桃花仙子主要巢穴,如要前往搜寻,可能枉费心力。那女妖功臻化境,且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大师如果前往,老身不敢阻拦,但谓特别留心,防如意绳,以免……” “不劳檀越挂心,老袖自有主见。”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老和尚这一冲动,妄动无名,太过自傲,终于落了个埋骨荒山,岂不可叹? 逸云赶走了少林门人,场中只有一个亡命花子尹成。老花子呐呐地说道:“华老弟,这事皆由我而起,老花子感到惭愧。前晚之事,那些女魔确是自称天魔夫人,老花子也心有所疑;无量道院之惨剧,就是明证。但我不得不将所见所闻实告,老和尚不信,老花子确是无能为力。” 逸云道:“那也是无法之事,心有所疑,乃是人之常情,但老和尚不该迫人太甚。”他看了如烟一眼,剑眉紧锁,向向老花子问道:“尹前辈久走江湖,见多识广,可知附近有专治奇毒的武林前辈,能解子午六阳针之毒吗?” 老花子摇头苦笑道:“据说子午六阳针之毒,乃是南荒火焰潭中地火精英所发之毒雾所渗,那火焰潭深有千丈,子午两时喷出毒雾,附近人畜溅之必死,令人血肉崩散。据花子所知,并末闻世间有解此毒之药,此间确有一位名医,隐居怀化驿之东沅江东岸,与花子尚算交情不薄,我们可前往一试。” 大姐儿如霞问道:“前辈所指何人?” 老花子道:“神医叶太岳,十年前即隐居于此。” 逸云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定,有劳尹前辈引见了。” 老花子道:“由这儿前往,约有二百余里,急亦枉然。” 逸云急道:“我们赶一程,入暮之前可能赶到。”又向天魔夫人说道:“小侄即与方伯母带同芸姐前往,请珠姨退回辰州府之时,到安居小筑知会我那黛弟一声。” 他将龙渊剑鞘由如烟身上解下,插上剑卸掉青衫,露出里面青绸紧身,将剑挂在自己腰中,将青衫裹住如烟,向她轻声道:“芸姐,事急从权,休怪小弟无礼。”又向如雯一笑,将如烟接过,抱在臂弯里。 地煞夫人向如意道婆等人道别。 逸云向亡命花子道:“尹前辈,我们走。” 三人放开脚程,奔向辰州府。老花子地头熟,抄小道越过酉河,沿沅江急赶,白天里也顾不得惊世骇俗。 紫电剑一发威,飞龙剑法为武林一绝,毒僵尸立告吃紧,手忙脚乱。同时他已将场中景况看清,眼看大事去矣!再不走真走不了啦! 他一萌退意,便留心退路,躲过了两招,长啸一声向山下如飞溜走。 他一抽腿,和玉麒麟拼命的摄魂魔君还能不走?攻出两剑突然飞退,转眼间便逃出十来丈。临走还说道:“姓周的,咱们扫云山庄见。” 紫衣仙子向正在拿小贼出气的如黛叫道:“小妖怪,跟我回家。”她向如黛奔去。 如黛怎么肯回家?她一剑将一名恶贼贯穿肋骨,信口答道:“妈,你和爹先走,年底以前我会回去。” “不成!你非走不可,小心我锁住你,给你找婆家管教。” 如黛吃了一惊,撒腿使往山下溜。 “小妖怪,唬你的,听话跟我……” 如黛功力比日前精进,已经远出一二十丈外去了。紫衣仙子大急,说不下去啦!便向玉麒麟叫道:“志平,小妖怪走啦,快追!” 两人一迫,快似电闪。如黛鬼灵精,她一隐入林中,便向右侧青龙岭密林中窜去。 她一进入密林,收剑向里急窜,只三五闪,人已不见。玉麒麟夫妇却向山下追,不知小妖怪早走啦。 由山下向辰州府逃命的人真不少,一个个轻功身法都够高明。夫妇俩认为小妖怪定是逃向辰州,一股劲向南急赶。 五里亭之旁,拘魂无常尸横五步,一旁站着洒泪奠告的谢韬父子和无情道婆与两少女。 玉麒麟夫妇不认识他们,越过他们赶奔辰州。 如黛深入林中百十丈,再向左折回,到了林缘可以看到大珠台的一处角落中,远眺场中火辣辣地拼命。 她激斗毒僵尸,真力损耗极巨,再经这一阵运功急奔,已是气喘不止。 她倚在一棵大树上,远远地注视逸云力斗金面狂枭的背影出神,一面调息真气,嘴角绽起笑涡儿不住微笑,心儿早飞向逸云身畔啦! 想起乃母说要给她找婆家,只感到浑身一阵热燥,她想起了昨晚的一切,粉脸上热辣辣地红霞似火。小冤家那双虎掌,搓面团儿似的,在她浑身上下扑打搓揉,天!那滋味儿……尤其今晨易装之后,小冤家那电触也似的一探,想起来就浑身发软,她果然软倚在树上啦! 她定神向下看,嘴里无限深情地轻唤:“云哥,云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哥!我我……” 突然,一缕似香非香,极为淡薄的气味,由她鼻端吸入肺中,令人丝毫不感到异样,何况在她毫无警惕之时? “我……我……”她双目一闭,无比的疲乏涌上胸间,她只有一个渴望:睡!浓厚的睡意,终于迷失了她的灵智。 她慢慢地睡着了,慢慢地向下滑了,身一歪,躺下了。 在她身侧两丈草丛中,突然露出一个人头,正是在武安居酒楼上,那獐头鼠目探花鼠金章。 草甚深,只看到他露出的一只脑袋。他手中高拿着一只小套筒儿,还在升起一丝极为淡薄的袅袅青烟。 “哈哈!倒也倒也!饶你是大罗金仙,也着了我探花鼠的道儿。”他大踏步拨草而出,将套筒儿插在树权上,伸手去解姑娘的紫电剑。 紫芒一闪,剑气森森。他兴奋如狂地喝彩道:“好险哪!好险!我探花鼠有此神剑,不再是鼠啦!今后我自己大可取一个好听些的绰号,该叫探花虎了!” 他用剑一指如缀,狞笑道:“小子,你可别怪我!象因齿焚身,你该怨这把剑。”他突然一剑点出。 紫芒一闪,创尖突又撤回,他怔怔地说道:“紫电剑乃是扫云山庄周老匹夫的传家至宝,这小子难道真是扫云山庄。的人?在我溜走之时,有人叫这小子是什么九天王凤周如黛,唔!这小子可能是个母的。” 他俯身刺破如黛的青衫,将剑搁在一旁,双手一阵乱扯,青绸子紧身撕开了,胸围子一撕开,一双晶莹的高耸玉乳脱颖而出。 探花鼠一蹦而起,狂笑道:“妙啊!果然是个母的,而且是不折不扣的黄花闺女。哈哈!我探花鼠不知几生修到哪!美人、名剑,只缺少一匹良驹了。” 他一面狂乱地脱去自己浑身的衣裤,一双淫火炽盛的鼠月,注视着如黛红馥馥的脸蛋,和令人心荡神摇的双乳,一面叫道:“妞儿,呆会儿大爷快活之后,给你吞下一颗迷魂丹,你就会永远跟着我了。说实话,探花鼠探尽天下名花,真没看过你这样美和这么十全的服体,最少我得留你三年才会厌倦,” 他脱了个精光大吉,俯在如黛身上去褪她的中衣;如果她还醒着,真够她…… 突然,探花鼠只觉背心一凉,一阵寒颤通过全身,眼前一黑,浑身发软。他的手不能动了,头垂下了,依稀可以看见前胸透出一段寸长剑尖儿。 他又觉浑身一冷,剑尖儿不见了,鲜血在创口上沁出, “噗”一声跌伏在姑娘身上,脸面正压在姑娘的玉乳上。 正应了两句话:化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一瞬间,有人发话了:“大哥,你要人,我要剑,平分秋色。”声出,一只大手去抓一旁的紫电神剑。 “二弟,那是我的。”一只快靴已经将剑踏住了。 二弟火起,身形站直的刹那间,手向上一扔,“啪”一声响,正中大哥上腹,掌陷入腹中三寸。 人防虎,虎亦防人;大哥吭了一声,长剑突飞,临死反噬,剑将二弟的脑袋划了一条大缝鲜血狂涌。 二弟向侧一窜,伸手掩住创口,伸另一只手去淘金创药,咬牙切齿地说道:“大哥,你休怨我,每一次妞儿宝物到手,都是你一把抓,剩下的才分给我,这次可不成。咦!天哪!这……是,周天返魂香!糟!” 他语声一落,人已咕咚一声倒下了。血在他脑袋创口上不住流下泥土中;不住地往下流,往下流。 这两人也是在武安居酒楼,被无情婆婆同行少女所惩的色狼,人长得确是够倜傥,可惜却是有名的淫贼。 他们是亲兄弟俩,花浪子何方、小燕青何盛。 第二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套筒儿中的“周天返魂香”已经烧尽,地下情景未变。 小姑娘睡得极甜,精赤的上身仍然压着探花鼠赤条条的身体;身体已经发黑,黑褐色的凝血流了姑娘一身。 看看日色近午,四周沉寂如死。山下大珠台之上,矮钟馗的手下,已在昨天清理了斗场,目下空荡荡地鬼影俱无。 “周天返魂香”,顾名思义,可知定要经过一周天方可醒来,比鸡鸣五鼓返魂香厉害太多了。 姑娘终于醒来了,只觉头脑晕眩,全身麻木,还不知怎么回事。 好不容易神智一清,她摹地坐起。只一瞬间,还只觉三魂缥缈,七魄茫茫,飞起一脚将探花鼠的尸身踢飞三丈外,扯衣掩胸伏地痛哭失声。 “完了!完了!”春雷也似的呼叫,在她脑中响起。 “白璧玷瑕,我有何面目再见云哥?”她内心中狂叫。 她直哭了个力竭声嘶,肝肠寸断,方拭掉血泊,幽灵似的站起。撕小衣拭掉上下身的血迹,恨得直挫银牙。 她对这方面毫无常识,反正一个精赤的大男人爬在身上,自己衣褪裤落,下体血迹斑斑,还会有好事?虽则下体并无不适之感,感觉上亦无异状,但她从未听人说过有关这方面的常识,自然恐惧得痛不欲生了。 她穿上了破青衫,泪流满面喃喃自语道:“别了,云哥,但愿在你心中,永留着我逝去的美好影象。今后天人远隔,欲见无从,我将在冥冥中永傍你身畔,为你呵护。哥!来生再见!我要唤你千万遍,然后走向黄泉之路。” 她口中不住轻唤:“哥!云哥!哥……” 紫电剑一阵急挥,探花鼠的尸身成了一堆粉泥。另两具尸首她不知是怎么死的。由衣着面色看来,这两个人正是武安居酒楼上,挨了少女一耳光,被唤作花浪子的两个人,看来也不是好东西。 一气之下,也把两贼脑袋割下了。她收了剑,说道:“我要找一处干净土埋骨,这儿不成。” 她向青龙岭上爬,步履踉跄,泪痕满脸,怀着被撕裂了的一颗心向上爬。 这儿是青龙岭向阳的一面山脊,古木参天阴森可怖,平日里人迹罕至。 她拣一棵大可合抱的古树,将青衫脱下挂在横枝上,探出紫电剑,刻了两行字在树上:“地老天荒,此恨绵绵。周如黛绝刻。” 她泪流满面,向北祝道:“爹妈,爷爷奶奶,黛儿没脸见你们,恕黛儿不孝。” 她徐徐举剑,向南辰州府方向喃喃地说道:“云哥,今后人鬼殊途,永不复见,恕妹妹不能长侍君前,但愿魂梦相依。” 紫芒一挥,向颈上一抹。 蓦地里微风徐扬,紫电剑翩然坠地;她身躯向后一仰,徐徐倒下了。 天魔夫人在安居小筑两人的客店中,眼巴巴地等待如黛归来,也等着逸云归来; 过了一天又一天,望穿秋水,两人的讯息如同石沉大海,连地煞夫人和亡命花子也不见了踪迹。 亡命花子一马当先,放腿狂奔。老花子是个古道热肠的肝胆英雄,心中也无比焦急。 经庐溪县(今沪溪)、辰溪县,直抵怀化释,再折向东,循岗峦起伏的小径,向远处祟山峻岭奔去。 入暮时分,抵达沉江西岸。江对岸不远,乃是雪峰余脉,山势起伏,绵延数百里。这是湘西两大主要山脉之一,另一个是对面的武陵。这两座山,阻挡了湘西的繁荣。在明代,这一带还有不少开化的苗民,盘踞在深山峻岭中,当地土著也不敢入山太远。 沅江这一段江面不广,水势却是湍急。天末尽黑,三人乘渡船过了江,向山深林茂处奔去。这期间,姑娘神智渐清,只是浑身无力,体内没有大的变化。子午六阳针入肌即化,毒液已弥漫全身。 她的一双玉腿尤其沉重,稍有些儿浮肿,肌肉泛上腥红之色;如果浑身全变腥红,将是脱裂之时了。 老花子沿樵径往上走,一面说道:“这里叫回龙岭,往北五里地是龙首山,那儿有一个大村落叫龙头村。我们要翻过龙脊,就可以看到东面百十座奇峰。脊后是一条向北流的小溪,小溪这一面就是神医叶太岳隐居之地。” 樵径己尽,三人身怀绝学,攀山越岭过了五座小峰,向被称为龙脊的岭上飞掠。 天色已经尽黑,只凭天上月色分辨方向,在丛林密茂间向上爬,终于到了龙脊之上。 老花子相度了四周形势,向远处山下一座山脚一指说道:“就在这儿,我在五年前曾在那儿盘桓半月之久,对这一带地现还不陌生。我们走!” 逸云一听他在五年前曾在此盘桓,不由心中暗暗叫苦,便在后面信口问道:“前辈五年前在此盘桓,以后曾经来过么?” 老花子一面走一面答道:“没有再来过。哦!小哥儿,请放心,叶神医与我交情非浅,他曾说过在这儿安度余年,不会骗我的。” 逸云没做声,但他心中暗说:“但愿如此,老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他不敢往下想,只是心中似有不祥的预感,像条蝎子似的慢慢爬上了心头,只觉毛骨悚然。 三人鱼贯向下飞掠,终于到了小溪旁。老花子向北一折,顺溪向一座突出的山嘴走去。 片刻到了山嘴子,靠溪旁是座大树林。月光下,已可看到一座以巨大木竹所架造的一座大屋,屋中黑漆漆的,窗户洞开,看不出内中是否住着人。 相距四五十丈,老花子正待出声叫唤,逸云突然超前将他的去路阻住,低声道:“且住!我看有点不对劲。” 三人同时止步。 老花子讶然低声问道“依小哥之见,有何不对?” 木屋面向南。那扇柴扉在夜风中不住轻轻开合,上面的小楼,窗户洞开。 “深山之中,不乏蛇虫恶兽,夜间尤须小心门户。木屋门窗末关,而室中并无灯火,岂不可疑?” “难道说,神医叶老哥己走了不成?”老花子茫然自语。 逸云不理他,续往下说道:“屋中阴森之气,溢于户外。叶神医可有人同住么?” “有一子一媳,上次我来,他的孙子已有八龄,目下该有十三岁了。” “可有人知道他们隐居于此处么?” “大概知者不多。” “这是说,仍然有人知道了。” “叶神医医道通神,善制各种膏丹丸散,生平活人无算,生死人而肉白骨,造福武林……” “什么?你是说他造福武林?” “是的,凡是受到致命之伤,不论奇毒及兵刃拳掌,只要能遇上他,绝不会令人失望。” “糟了!这种人最易招惹是非;今晚我们前来打扰他,就是明证。不是他在与不在的问题,我只怕屋中已有突变。” 他将如烟交到地煞夫人手中,沉声道:“请在这儿先隐起身形,我先去瞧瞧,不听招呼,切不可现身。” 他将龙渊剑系紧在背上,整了整暗器囊,向老花子道: “尹前辈,请照顾她们。请记住,不论有任何突变,皆不可现身,免我分心。” “哥儿,老花子听你的。” 逸云直待两人隐起身形,方展开流光遁影轻功,向木屋掠去。接近至十余丈时,方隐起身躯掩近。 蓦地里,对岸密林中响起一声尖厉的鬼啸,直震耳膜,令人浑身发冷,毛骨悚然。 木屋中,随着鬼啸音尾,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声如果啼,不带丝毫人味,令人闻之全身汗毛直竖,头皮发炸;胆小朋友不被吓死,也得晕倒在地。 “格!格格!格格格……”木屋的各处接合榫头发出响声。 “啧!啧啧!啧啧啧……”枭啼似的笑声在夜空中破空震荡,小楼上绿火突然一晃,惨绿色的光芒充满室中。 小窗之内,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在窗前惨绿色的光芒映照下,看得十分真切。 乖乖!那算是人?鬼才相信。头上次发披肩,面色惨绿,除了深眼眶内发出绿芒之外,看去不像是活的。两个大鼻孔,裂出两排森森獠牙,颧骨高耸,牙床下无须,乍看去与骷髅头无丝毫分别。 一袭黑袍由肩上挂下,下身无法看到。由上身看来,那是一袭黑袍罩着一具骷髅,要说他是人,委实无人敢信。 骷髅冉冉接近窗沿,探身向外瞧。 夜风萧萧,万籁无声。逸云胆子够大,而且身怀绝学,处此境中,仍觉毛骨悚然。 蓦地里。对岸溪中飘来一个幽灵,也是黑袍飘飘,飞掠到了门外,站住了。 这人长像更是狞恶,端的唬人。顶上短灰发纠结如球,两侧四面散张,短阔额,钢铃眼,朝天鼻,奇大的海口,白森森的狼齿突出翘唇之下,左右两颗獠牙特尖特长,双目又尖又大,向上耸起,面色惨绿。长像之恶,令人望之魂飞天外。 这怪物身躯特高特大,腰带上插着一根四尺长的狼牙棒,棒头的狼牙长有三寸,大异一般的狼牙棒。 窗口的骷髅突用不带人气的声音问道:“老康,怎样了?和尚来了么?” 老康哈哈大笑,笑完用尖厉的嗓音说道:“快来了。可措!那老秃驴确是利害,快涅盘了还有那么警觉,仍无法进入他那石室。我走得快,不然也挨一剑,好险!” “进来罢!咱们且等他归西并不为晚,他能活多久?他们老是急吼吼地干啥?” 老康没进来,他照例哈哈大笑,又说:“那半死人还坚不吐实么?今晚如何?” “这家伙大概已知道咱们吃了他的三个人,所以早知必死,硬是忍受得了‘凝经搜脉’酷刑不吐出配药之方。” “等会儿我要割他的肉生吃,怕他不说?哼!”楼下怪人说完,凌空窜入窗中。 楼不大,靠北一面是家具,地上有一个没生火的大火。炉,屋角地了许多人骨。壁角堆了许多药材,壁橱上全是瓶瓶罐罐一类盛具,靠窗一面,窗柱上挂着一盏绿芒闪闪的壁灯;原来外面罩着一个绿色纱罩,显然是临时做成加上去的。 窗向南开,一张竹榻脚南头北,在室之靠南一面;上面躺着一个精赤条条浑身血污的雄壮老人,竹枕头甚高,面对着窗外。老人似已沉沉睡去,不像是死人。 两个怪人各拖开一把竹椅在竹榻两侧坐了,面向窗外,似有所待。 半晌,带狼牙捧的人说道:“和尚恐怕今晚不会来了,待我迫这半死人吐实,咱们等得不耐烦啦!要能配成‘透肌化血香’,早就将‘伽蓝三宝’夺来了。” 他一掌拍在榻上人的天灵盖上,哈哈大笑! 榻上人悠悠转醒,目光茫然地向着窗外,身子无法动弹。当他一听到刺耳的笑声时,眼中突现出怨毒的寒芒。 怪人笑完,舌头伸出口中磨着森森撩牙道:“叶老兄,你当真不说出配制透肌化血香的药物吗?” 塌上人嘴角泛上傲然的微笑,虚弱地说道:“你少做梦,叶太岳虽说一生中杀人救人不知其数,但自问还没有使用过那种奇毒,要告诉你们,那还了得?千毒老怪百般请求,我爷太岳还未传他,你们竟想用武力迫我,岂不是做梦?” 怪人又是哈哈大笑,说道:“就算我是做梦,但你非说不可。我山海夜叉一向只吃生心肺,不吃生人肉,但我要一点点将你的肉割下,看你受得了吗?” 他伸出毛茸茸的大手,徐徐伸至叶太岳的大腿上。 骸骸一样的怪人道;“可不能一下子把他弄死。” “他绝死不了。”山海夜叉说完,大食两指似要收紧。 突然,他虎地坐起,猛然转身。骷髅怪人也有所警觉,同时推椅而起。 楼梯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英俊魁伟,满脸杀气的年青人,正手按剑柄目放神光冷然注视着两怪。 两怪似乎一惊,山海夜叉厉声叱道:“你是谁?鬼鬼祟祟出现此地,你好大狗胆!” 青年人没答腔,凛然地踏进一步。 “谁?我吃血骷髅班叔远的名号,足以吓破你的狗胆!”骷髅怪人也叫了。青年人又跨进了两步,玉面上杀机益浓。 “我山海友叉康廉喜吃活人心肝,你是送上门来吗?”带狼牙棒的怪物厉吼。 怪,这两个凶横霸道、毫无人性的恶魔,竟然是色厉内荏,没有向前急扑,与平常的行径不同。也许是被少年人的胆气所镇住了。 青年人缓缓举步,神目如电,灼灼生光,己进至丈余之处。 “站住!”两魔同声厉喝,房屋发出格格震颤。 青年人仍向前徐徐跨进,愈来愈近。 山海夜叉憋不住了,厉叫一声,身形如飘,伸手便抓。 光华如电,剑作龙吟,龙渊剑幻化千重剑影,飞扑山海夜叉;旷世绝学“伏魔慧剑”重现江湖,举世无双; 山海夜叉功臻化境,突然向窗口电射而退。地板上掉下了两节指头儿,总算逃得性命。 吃血骷髅陡然一惊,他鬼灵精,人幽灵也似穿窗而出。 逸云也急如电射,穿窗便追。屋前空坪已传出山海夜叉的厉吼。 “小子,下来!山海夜叉活吞了你。” 光华飞射而到,狼牙棒风雷俱动,吃血骷髅的骷髅鞭如山洪怒发,在猛烈月色下展开空前绝后的拼斗。 隐伏在数十丈外的亡命花子,忽向地煞夫人颤声轻语道:“大事不好!如果云哥儿不敌两魔我们活不成了。” 夜静如死,虽隔数十丈,但仍然清晰地将楼上的语言听得十分真切,故使老花子心惊胆落。 地煞夫人道:“真是他们哩!没有什么可怕哪。” “二十年前临潼大会之时,这两个怪物老花子并不怕他们,那时他们与我功力相去只在伯仲之间,一比一谁也别想占便宜。可是二十年后的今天,可大异往昔了。十年的在黄山天都峰,一日之间,武林三十六名绝顶高手同时失踪,成为武林秘辛,却就是他俩人所为。” “前辈怎知其故?” “我也是无意中得知此事,但证据不足,不敢声张。在江西行道之时,偷听一个什么朗月禅师大醉后所吐的口风,所以知道他们已重行投师学艺,成就惊人。今晚碰上了他们,恐怕……” 如烟颤声轻唤道:“妈,请扶女儿起来瞧瞧。” “小心别出音响啊!”地煞夫人扶她坐起。 相距虽远,但是风怒号之声,直震耳膜,动人心弦。但见龙渊剑的闪闪光华,形成一个发射闪电的三丈大光球,飞腾扑击迅捷无匹,剑气狂啸之声清晰可闻。 如烟心如小鹿乱撞,紧张的花容变色,她轻声问道:“妈,云弟能胜吗?” 老花子说道:“看去象是平手,姑娘,似是无妨。” 逸云一出手就绝不留情,神剑电芒飞射,将两老魔罩在剑影中,全力进搏。 两老怪功力深厚,骷髅鞭和特异狼牙棒都是长家伙,他们也知今晚已碰上硬对头,功力已运至十成,舍死忘生奋起进击,配合得十分紧密,支持了十余次照面。 逸云神剑在手,十余招仍末得手,心中暗凛,这两个怪物确是了得,竟能以浑厚的内劲,由兵刃上发出,将剑气一一震散。要是今晚没有龙渊剑,恐怕还无法与两怪物一争短长呢! 正凶狠地拼命间,对岸突又飞起一声长啸,声如洪钟,划空飞来。 两怪物精神一震,山海夜叉桀桀狞笑道:“小子,和尚来了,咱们三人活吞了你。桀桀……” 逸云心中大急,忽然一咬牙,怒叱一声“着!” 他拼命了,绝招“万有俱寂”突然出手。光华仍然飞洒,但剑气已行收敛,已没有凌厉的潜劲发出,也不受外力所震,震人心弦的锐啸突然消失。 夜空中飞起一声凄厉叫号,龙渊剑突然内下至上划开了吃血骷髅的小腹,肚肠零落,骷髅鞭分节飞散。 在惨号刚起的瞬间,千万道光华又洒向山海夜叉。 山海夜叉被厉号所惊,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狼牙棒急向前一振,旋身顺手便扫。 可是他一振之下,潜劲由于没有剑气所挡,并末将光华震开,光华反而一掼便入。 狼开棒虽是百炼精钢所打造,可是仍禁不起龙渊剑的犀利一盛,触剑又成三截,无数剑由点变旋,他的右臂立告分家。接着胸腹一凉,成了一团血肉向下纷坠。他一声末吭,向后便倒。 “噗!”“噗!”两人先后倒下了,只不过先后分秒之差。这突然的急剧变化说来话长,其实不过是眨眼间事。 逸云力毙两魔,已经筋疲力尽,虽然拼斗为时甚暂,但所耗真力比剧斗三昼夜还要多,双方都用了全力,生死须臾之间,没打任何虚招,也没有半点取巧之机,所以他感到十分疲倦。 蔫地里,一条灰影飞掠过溪,扑向屋前,突又在逸云前三丈余止步,骤然停下了。 “是你!还有龙渊剑!”灰影叫,那是个大和尚,正是被逸云用梵音掌吓跑的花和尚一宏,也是逸云的师叔朗月禅师的弟子。 “是你!”逸云也叫,龙渊剑徐徐举起。他虽已尽力,仍在调息,但两成真力还可以勉强提起。又说:“你这凶僧,怙恶不悛,竟和这种宇内凶人混在一块。”说到这儿,用剑向两尸一指又待向下说。 一宏早看清地下的尸首,心中早已胆落。皆因梵音掌乃是龙吟尊者自己参悟而成,比风雷掌强得太多,而且可以克制风雷掌;龙渊剑又在这少年之手,不啻如虎添翼。这小家伙定然是龙吟尊者的门徒,奉师命前来找他师父一算五十余年,剑湖之畔欺师灭祖之罪哩。他对师父朗月知之甚详,所以害怕,不等逸云再说,长啸一声人去如电火流光,只一闪便向北逸去,隐没在寂寂夜幕之中。 逸云将剑徐徐归鞘,向亡命花子三人隐身处叫道:“可以过来了,伯母,也许叶神医已无能为力了。” 地煞夫人与亡命花子飞也似的奔到。花子骇然道:“哥儿,花子叹观止矣!能一举力歼二魔的人,恐在世上找不到第二人。请教,刚才哥儿的神奇剑法,奇奥威猛动天惊地,可否让花子知道来龙去脉?” “恕难见告,日后有暇也许自知。” 地煞夫人怀中的如烟问道:“云弟,你没事吗?” “只略感乏力,谢谢云姐关心。” 亡命花子正要往门里闯,逸云伸手一拦,说道:“不要往屋里走,可越窗上楼。” 花子奇怪地问道:“楼下不可走吗?” 边云冷冷地说道:“你这位神医朋友,在堂屋下安上了地窖,里面全是死人和白骨,已被二怪打开了。你要往里闯,在下恕不奉陪。”向地煞夫人一招手,凌空跃起越窗入楼。 绿色纱罩一除,室中恢复了正常气氛。逸云首先用火把将那一堆白骨一一挑飞楼下,拖过椅子让地煞夫人坐了。 这时花子也由梯子抢上了楼,他疾趋榻前,惊叫道:“叶老兄,你怎么了?一别五年,认得亡命花子吗?” 叶太岳除了说话之外,浑身全无法动弹,说道:“自然认得。你来得好,正好替我收尸,刚才剑光如电,剑气飞腾,是谁有如此高深的造诣?那两个恶魔可是死了?” 逸云走至榻前,神情冷淡地说道:“那是我,一个武林晚辈。两个恶魔果是死了,一个和尚也见机逃掉了。” “人中之龙,很好!尹兄,你来看我,是否有事相商?你说吧,我还可活半个时辰。”叶太岳眼角露出笑意,他的颊肉大概亦已硬化,笑不出来,真要笑,恐怕比哭还要难看。 “正是有事相求,但需请你办事。你是神医,何不先救你自己再说?”老花子不相信地说。 “大罗天仙也无能为力了!目前我除了心脉和灵智之外,身躯各处生机已全行断死。时辰不多,有话快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特来找老兄要子午六阳针的解药。” “子午六阳针?难难难!辰州府狄家有这种奇绝暗器,他们也没有解药,我也不成。想找克制地火奇毒之药,确是不易。尹兄,快另请高明,别误事。” 逸云突然说道:“前辈,可以找到暂时阻止毒性蔓延之药吗?火毒略止,就可争取时辰。” 叶太岳叹道:“有是有,但那是饮鸠止渴。” 逸云接口道:“可是以寒抑火之药吗?” “正是此意。阴山及天山的雪莲就是现成之物。” “雷莲?这玩意不成,生于千裁玄冰之上,却是绝热之物,况且……况且……” “老弟,你似乎也知药理哪!世人但知雪莲乃是绝寒之物,其实谬之千里。况且此物雌雄异花,秉性奇……” “前辈,别说了。这药断然不能用,前辈可另有别法?” “老弟,没有你选择的余地了,惟有雪莲可以略为拖延一倍时日,但死时须在一个时辰之内入土,不然……” “前辈,真没有医治之方了吗?” “只有大罗金……”突然,他止住话头,闭目沉思良久,睁目高声道:“传说中的千年雪参性热而质寒,可解地:火之毒,可是从未听人说过有人得到此物。” 迎云叹道:“可惜远水难救近火,不然我可往极北之地一走,或可侥天之幸,找到一株雪参来,唉!” 叶太岳道:“据我所知,这附近就有一人曾在极北之地呆过不少时日,或许存有此物,可惜他……” 逸云急问道:“前辈,你说是在这附近?” 叶太岳答道:“是的,三年前我还在白虎岭遇见他一次,可惜从未听他道及住哪儿,我也不敢问他。由于经常可以看到他,自然是住在这附近。” 老花子插口问道:“叶老哥所指是谁?” 叶太岳说道:“这人你也该知道的,九幽异人夏世炎。” “是他?这老怪物还未死?”老花子惊叫,随又摇摇头:“这怪物一不与世同流,二不与天地合污,无予无求,从不与人打交道,找到他也是徒然。” 逸云充满自信地说道:“我想,天下无难事;我会找到九幽异人的。” “但愿如此。”叶太岳说。突又向老花子道:“尹兄,在临死之前,我得将实话说出。这三个凶魔杀我全家,儿、媳、孙惨遭烹食,我亦饱受酷刑,也算是天理循环之报。我行医救人,也为了一试医道而杀人,罪孽深重,惨遭此报。请记住,我死之后,将死尸停在中堂,一把火连屋付与火德星君。除了柜上之药以外,任何物件切不可乱动,免生不测之祸,我要焚掉所有的毕生心血结品,免贻后世之人步我的后尘。”说到这儿,气息渐弱。 老花子怆然垂泪道:“叶老哥,我绝不负你所望。” 叶太岳目光又落在逸云面上,气喘着说道:“药柜第三隔第三屉,玉瓶之内有两粒雪莲宝,六朵雌雄雪莲花分装在左右两只小瓶中。这东西虽不属正道,但尚可派用场。记住:必要时还是可借用此物苟延残喘……可……延十……日……别……忘……了……” 说着,吁出一口长气,双目一闭,呼吸顿止。 “想不到,老花子却赶上了替他送终。这也好,不枉朋友一场。”老花子用床褥将叶太岳的尸体卷了,抱起摸索下楼而去。 逸云将东面朝小溪那儿,悬空突出的阁楼门打开;这儿才是叶太岳的居室,衾枕被褥一应俱全。 逸云向方夫人道:“伯母和芸姐请在这儿暂住,小侄这几天将倾全力寻找九幽异人,请暂放宽心,皇天不负苦心人,老天爷有眼的。” 地煞夫人谢道:“云哥儿,一切全仰仗你了,老身确是六神无主,此恩此德。” 逸云强颜一笑道:“伯母,你把小侄当外人吗?”他把住门扣。向如烟说道:“芸姐,别焦急,你该有信心,小弟将全力以赴,不可绝望哩!” 他含笑带上房门。老花子也上来了。 洗盥室和厨房在西首,用竹杆儿接下山泉,甚是方便;两入洗漱毕,就在楼中楼板上休息。 天交二更,逸云功力比老花子深厚多多,便让老花子歇息,他自己打坐行功调息真力,并担任守夜。 午夜一过,阁楼内传出如烟痛苦的呻吟,把逸云惊起,吩咐随后醒来的老花子说:“尹前辈请代行戒备,我看看芸姐伤毒发作时的情形;” 他轻叩房门说道:“伯母,小侄进来方便吗?” 地煞夫人在内说道:“请进。芸儿痛苦万状,我正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逸云推开房门,既趋床前。 床上,一条被单掩住仅穿着亵衣的如烟,地煞夫人则俯身将她双臂压住,不让她动弹,脸上充满惶急之色。 如烟脸红如火,额上大汗淋润,浑身似乎腾起一阵阵淡淡红雾。她牙关挫得格支格支地响,不住在牙缝里进出痛苦万状的呻吟,浑身在痉李、抽搐、抖颤、挣扎,要不是地煞夫人拼命压住她的一双手,可能已将自己的肌肉一一撕开了。 逸云大惊道:“好厉害!血液正在沸腾,这里又找不到会玄阴寒功的人,她会力竭而死。” 他走近床前,伸手扣住姑娘双腕,又说:“伯母,交给我。” 地煞夫人一离开,他将她的手紧挟在她的腰际,姑娘只能扭动头脚,已被挟制住了。 地煞夫人说道:“云哥儿,点上她的穴道可好?” “不成,点哪儿废哪儿,这时血液沸腾,一点必凝死经脉。除了用药迷昏之外,一无办法。但闲药迷昏不能一再使用,那会令她变成白痴。” 他俯身下去,丹田下真气一泻而出,撮口连吹,由姑娘小口中注入。 纯阳的先天真气一注入姑娘经脉之中,起初姑娘疯狂地一阵挣扎,不久即逐渐平静下来,浑身奇热也渐渐退去; 良久,姑娘方神智清醒,不再嘶叫而是哀哀而泣。 逸云放手,拭掉满头大汗,向地煞夫人说道:“伯母,这也是饮鸠止渴之举;看芸姐痛苦之状,我心讯裂,稍一不慎,真气将令两败惧伤。” 地煞夫人仰天长号道:“这……这便如何是好……天哪!” “这是第一天第一次子时发作,尔后可能愈闹愈烈。唉!这九天中,我必须找出救命之方。” 他目光落在姑娘露出被单外的一双腥红大腿,不由惨然,急急出房而去。 天末破晓,他交待老花子小心门户,向正北白虎岭如飞而去,踏遍诲一处山林幽壑,想找有人居住之历,但一切徒然,除了奇禽异兽一无所见。 午间,他必须转回,用真气以热攻热,免除姑娘的无边痛苦。 一连四天,附近的山谷水泽全找遍了,连苗人也找不到一个,好教人失望。 这四天中,他也养成了坚强的意念,引度真气之时己能不为外界所惑,也似乎修为再深了一些。 光阴似箭,时不我留,转眼便过了八天,日子无情地飞逝,四个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走投无路。 逸云搜遍了五百里方圆内的每一个角落,除了遇见两个苗寨以外,不见半个汉人的影子,心中的焦急自不待言。 第九天四更初他就启行,向东面穷山恶水原始森林中搜进,展开流光遁影绝学,一口气连越二十余座山岭,远出四百里之遥,天色方行大明。 这一带是生苗的天下,凶悍的苗入出没无常。他言语不通,也不和他们打交道,凡是有可能住人之处,他都仔细地搜过了。 他必须在正午之前赶回木屋,不然姑娘将不堪设想,计算行程,他必须在辰牌末赶往回走。 已经辰牌初了,仍然不见任何迹像。 他在九天中,可说饱受折磨,体力迅速地消耗,两颊己现憔悴之色。 正降下一座山峰,在密林中向前面山谷急赶。 忽然,他感到微风凛然,三枝小小弩箭齐腰射至。他身形奇快,箭由身后丈余飞过,射入草丛之中。 他生长山区,已知道这是专射猛兽的伏年月,箭上涂有剧毒,中者必死,毫无疑问,这儿定然有人安装这玩意,这人,也绝不是生苗,附近也定然有猛兽出没。 他心中打定主意,要见见这个安装伏弩之人。人在有所期求,而又正在失望灰心之际,只需有一线曙光,也必然是向曙光奔去。正如落水之人,明知一根小草并无作用,救不了命,可是仍会将小草抓住不放的。 蓦地里,山谷之下响起一声震天巨吼,接着呐喊之声大起,整个山谷为之震撼。 他身形加快,向兽吼和人声发起处奔去。 谷底一条溪流之旁,一群凶悍的生苗,呐喊着四处绕着圈子转,奔走如飞,用手中蘸有毒汁的镖枪,向圈子中一头庞然大物投掷。 那庞然大物枭首龙身,四足粗如水桶,爪利如钩,身粗约有两人合抱,长有两丈。那尖长如鹰嘴的巨嘴,张开来上下足有四尺以上,巨大而森森的两排利齿,令人望之惊心动魄,身上青色略带淡金鳞甲,映着烈日闪闪生光。它对射来的镖枪,似乎视如无睹,碰在鳞甲上反而四面崩飞,丝毫不起作用。 巨兽爪中,抓住一个苗人按在地下,巨口之巾,还露出两条人腿,正在往里咽呢。 四周的苗人,圈子愈张愈大,呐喊声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镖枪还在猛掷,但却没有人敢欺近至五丈以内。 巨兽吞下了两条人腿,黑色的长信一吐,爪下那个人便被卷入嘴中。它不理会四周的人,和飞射而来的镖枪,泰然地大嚼。 逸云恰好赶到,发出一声清啸,龙渊剑倏然出鞘,光华势如闪电射向怪兽颈项。 怪兽通灵,似乎知道龙渊剑不好惹,蓦地将人吐出,发出一声震天巨吼,人立而起,双爪疾向逸云抓到。 别看怪兽庞大蠢笨,可是扑击时却十分灵活。逸云不知龙渊剑是否可以削掉它的巨爪,不敢冒险。巨爪大如磨盘,五只巨甲长有尺余。伸开来全大不下五尺,两只爪就封住一文余空间,想攻入那是极不可能之事, 他猛地一扑身,倏然止住去势,一剑挥出,人已向旁一闪,径扑巨兽肋下。 “喀嚓”一声,剑砍入怪兽左爪甲二寸,剑仍被崩出;信手反挥,“嗤”一声,剑在怪兽肋下扫过,刀枪不入的鳞甲,连皮裂开一条大缝,淡金色的血浆激射而出。 逸云大喜,身形加快,剑光如金蛇乱舞,向怪兽庞大的躯体急射。 怪兽知道遇上了克星,不住狂吼声中,狂急地四爪齐飞,狮尾一股的大尾疾扫,尾端那三尺长的金色钢毛,扫得沙飞石走;爪经之地,大石头也开始碎裂。 一人一兽各显奇能,飞腾扑击迅捷无比。 苗人纷纷后退,脸上全变了颜色,人丛中,突然响起清晰的汉语道:“好汉,先断这孽畜的尾巴,攻它的肛门。” 逸云这几天来,第一次听到陌生的汉语,不由精神大振。叱喝一声,纵过兽背,光华一闪,海碗祖的巨尾着剑分家。 巨兽狂叱一声,回身猛扑。逸云快如电光石火,闪至一侧,等巨兽旋身扑到,他已由相反方向急旋,龙渊剑一吐一吞,点入巨兽肛门,再向下一带,那大如脚盆的阴囊应剑中分。 怪兽的后爪,也几乎将逸云掀倒。它痛极狂吼,旋身一扑,巨嘴兜头便咬。 逸云哪能让怪兽如意?人冒险贴地斜飞。龙渊剑全力一挥,怪兽从左肋下至右腹之间。开了一条大缝,肚肠向外一冒,蓬然一声大震,跌翻在地,四爪朝天乱抓,狂吼不己。挣扎良久。方渐渐寂然气绝。 逸云仗剑在旁戒备。预防怪兽濒死发威。 苗人们呐喊一声,在四面罗拜在地。叽叽咕咕用苗语乱叫。大概是感谢逸云之意。 逸云听不懂苗语。收剑入鞘莫知所措。他叫道:“刚才谁用汉语说话?请出来一会。” 应声站起一个年约半百的高大汉子,他整一整头巾,上前一躬到地。含笑道:“敝姓傅,名政。贵州镇远人氏。十年前入山,隐居在苗荒之地;英雄为本处除去这百余年的大害,苗人们以为你是天神下界呢。” 逸云一看时辰不早。忙言归正转:“傅兄隐此十年。可知这一带有一位九幽异人么?” “九幽异人?是汉人么?” “正是汉人。” “这里汉人并不多见,这十年来,我只看过两人,一是老和尚,住在南面五座山头一座破庙中。距此约有百二十里之遥。一是个像貌清瘦的老人,每两年必在附近找药,为人阴沉。金说苗语常向苗人换取奇药。” “他可曾说过姓名?” “他自称姓氏,却从不通名。本寨之人,但称他为夏公。” “是了,正是他,傅兄可知他住在何处?” “太远了!往西南大约有五百里左右,距雪蜂山主峰还有近百里。但那儿倒还好找:由这儿沿山脊往西南,有一座双尖如锥的尖山,由尖山折向南,就是盘蛇岭。蛇尾西南有一座三锋并峙,一山如童子俯伏的大岭,土名儿叫童子拜三老山。据夏公说,他就住在那儿,但极不好走。” 逸云将地名一一记在脑中,再将沿途可记事物询问一遍,已打定主意往那里一行。傅政说是五百里,山路曲折盘旋,其实并没有那么远,最多也不过三百左右。 问清一切,他向傅政告辞。 傅政道:“这孽畜名叫龙貅,丹黄与胆据说乃是天下奇宝。夏公曾经多次与这畜生狠斗,却无法如愿。英雄既前往,寻他,何不携带前往?可能有大用呢!” 逸云一听也对,便走近龙貅,拔出龙渊剑,剖腹取出一个大如海碗的紫色胆囊,和额喉之间一个大如拳头的金色丹黄,割下一段金色肠子盛着。收剑提囊,道声“后会有期”,向来路星追电射似的走了。 只有一天的时间了,不容逸云犹豫。他刚赶回小木屋,恰赶上姑娘伤毒发作之时。 好不容易度过难关,逸云满头大汗,向地煞夫人说道:“今天好不容易探得了消息,九幽异人的下落已明……”便将斩龙貅巧遇傅政之事一一说了。 最后道:“为了赶时,小侄即行动身,独自带芸姐上路,必须于今夜赶到。由此前往,将近千里脚程,是否沿途会发生险阻,能否一到即可见到九幽异人,皆在未定之天。伯母,只有让小侄带芸姐前往,方能争取时辰。这里乃是是非之地,小侄走后,请即和尹前辈离开,到辰州府等候小侄讯息。” 地煞夫人垂泪道:“事已至此,只好依你所说行事。生死由命,看来芸儿已是……唉!如果她等不到那一天,货侄要将她先行下葬,他日大仇报后,我再前来取她的骸骨迁葬百花谷,让她与她父亲泉下相依了。” 迎云心疼如割,切齿道:“真有那么一天,小侄将为所欲为,大开杀戒,不管天道循环的废话。” “贤侄,不可如此,那会令先夫罪孽更为深重,我亦难安于心。你去吧,我替你收拾。” 没有什么可收拾的,随身衣物都没带来。 逸云走到药橱前,取出那三只雪莲玉瓶,包起放在身畔,万一明日午时前找不到九幽异人,用雪莲苟延姑娘的残命。 撕破一条床单,将龙貅胆、丹黄、以及雪莲瓶,包成一个包裹挂在肋下,悬上剑,撕被单将气息奄奄的姑娘扶起,说道;“芸姐,我背你赶路,自家姐弟,从权,恕我,如有不适,可出声告我。” 他兜起姑娘背在背上,大踏步出了阁楼,告辞老化子,并对地煞夫人说道:“期以半月,伯母,如果小侄逾期不回,请转告黛妹,我也许永不会回来了,请她到点苍禀知家父。” 声落,人已穿窗而出。 “贤侄,你……”地煞夫人急唤。 老花子苦笑摇头,黯然拭泪。 逸云说话时的凛然神色,令两人心惊,说明此行凶险尚多,吉凶莫测。但他身法太快,想追上一同前往已经不可能了。其实追也是枉然,怎能跟得上他呢? 逸云心急似箭,展开绝世轻功如飞急赶。入暮时分,便到了斩龙貅之地,看准方向,沿山脊驰向西南尖山。 他不顾一切,翻山越岭,飞度深蜜,踏林蹈伏,快似流星移位。沿途的苗人和奇禽怪兽,对他不成威胁 初更将尽,他已过了尖山,进了盘蛇岭。这座岭,像一条数百里长的怪蟒,盘伏在这一带远古森林之中。蛇头朝北,盘虬起伏,左旋右盘,高耸入云,到处是飞崖绝壁,和深涧寒潭。人在蛇脊上走,稍一不慎,乖乖!不粉身碎骨者几稀! 逸云艺高人胆大,冲过重重险阻,躲过不少猛兽的袭击,在绝壑断崖间狂奔,再狂奔。 子夜将到,盘蛇岭快要走完,下弦月已经快近中天,月色下,已经可以隐约地看西南那黑黝黝,高入云表的三座插天奇蜂了。 但他不能再走啦!背上的芸姑娘身躯渐渐发热,呼吸愈来愈沉浊,显然体内周期性的毒性又将发作了。 他找到林中的一个土丘,将姑娘解下平放在地,看了姑娘的情景,不由心中惨然。 她那一双原是美好的玉腿,已经完全变成猩红之色,肌肤微肿,灼热如焚。小腰以下,小衣内冒起阵阵轻雾,热流荡漾,愈来愈炽。她那红霞如火的双颊,不住扭曲,睁大双眸,剧烈地喘气,胸前高耸在亵农内的双乳,作不规则地震颤。虽然她不能动弹,但她那星眸中痛苦的神色,已经说明她多么需要发狂地挣扎啊! 逸云虎目中滴下两行清泪,他喃喃地轻声唤道:“芸姐,你要哭喊就拼命哭喊吧!发泄了倒还好些。我,对你负疚良多,不该让你现身涉险的,看了你痛苦之状,我的心碎了!” 姑娘不但不哭喊,紧吱着银牙。不久,浑身热雾蒸腾,各处肌肉都在抽搐。她声嘶力竭地叫道:“水!水!快给我水……” 逸云解开水囊,将壶口塞入她的口中,她发狂地猛吸,四斤的皮水囊喝掉了四分之三方行止住。 喝完水,她的身子可以转动了,尖叫一声,便待蹦起。 逸云早有防备,不能点穴道,又没有地煞夫人帮助,他只好爬伏在她身上,压住她的手足,嘴对嘴运本身真元,如潮般向姑娘口中度去。 她无法挣扎,疯狂地扔动,半个时辰后,逐渐平静下来。终于,她晕了过去。 许久许久,灼热的肌肤温度逐渐下降,终于回复原状,但扔比常人高出甚多。 她浑身肌肉一松,瘫软在地。 逸云松过一口气,起身在一旁打坐调息。 姑娘神智一清,眼角掉下一连串珍珠一般的泪水,有气无力低喘道:“云弟,我好痛苦!你点……点了我的死穴吧!我难受……” “不!你记住:你要活下去!来到断气之前,你必须活下去!坚强的求生欲念,将支持你不倒,如果你生意全失,那就完了。在你无法忍受之时,想想你该活下去的理由;强烈的复仇意念就是你不死的最好药方。芸姐,忍辱偷生,你为了什么?说!为什么?” 最后几句,他说得声色俱厉。强而有力的声浪,铁锥似的直戳入姑娘心坎,她浑身一震,咬牙道:“是的!我要活下去!活下去!忍辱偷生,以色相现迹江湖,是为了九泉下的爹爹,我必须活下去!” 她咬牙切齿地叫,可是眼泪却象断了线的珍珠,汹涌着狂流而下,目中却现出怨毒凶厉的寒芒冷电。 良久,她的激动终于平静下来,长吁了一口气,幽幽地以似是来自遥远的天外,却又十分清晰的语音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得丹心照汗青。云弟,这是信国公明志的千古名言吗?” “是的,芸姐。你可知道信国公因何迟迟就死的原因吗?” “为了证明我大汉子孙,在威胁与利诱中,屹然卓立,气节超绝;也为了还未死的志士,指出一条大义凛然的道路。可是……可是……云弟,我这种苦心孤诣,能够得到些什么?能够得到些什么?私人仇恨,一不富国,二不利民,留得丹心照什么汗青呢?唉!人生自古谁无死倒是真的啊!” “你又兴起怪念头了,芸姐。等你做了女宰辅,再谈照汗青吧!尽一己之力,安一已之心,足矣!咱们江湖人,自古以来只能做草莽英雄,不能掌政以理国家大家,原因在此。” 他说完淡淡一笑,岔开话题,又道:“芸姐,别想得太多,等你复原之后,我想,我该指点你一套诡异的剑法,以发挥你的‘游蜂戏蕊’身法特色,更能发挥龙渊剑的威力。” 她转悲为喜地问道:“云弟,真的吗?” “绝不骗你。你的百花谷“梅花剑法”灵巧有余,辛辣不足;每一招中含五剑,变化也太易让人揣出剑路。我可以将恩师所传的“游龙剑法”参以“梅花剑法”,另创新路,辛辣霸道神奥加上轻灵飘逸论异,相信择两者之长,定可与武林一争短长。” “云弟,几时可成?” “还有一段时日,我在思索如何揉合呢!你的梅花剑法我还未观全豹,等你好了再让我看一次就成。芸姐,你不会笑我好为人师吧?”他笑,主要是分她的神。 姑娘小嘴一噘,假嗔道:“你是说,我不够格执弟子礼了?” “不敢当,弟子礼三字,你不嫌太重了些?呵呵!有你这种弟子,一辈子也教不出啥名堂。”他开起玩笑来了。 十二 “我真那么不中用吗?你认为我是一段朽木?” “朽木?哈哈!你要是朽木,天下的人都成了烂草啦。” 姑娘已回过意来,突然目光湛湛地凝视他,那目光,是难以言宣的异采。她轻轻地柔声说:“当然,我不会拜你为师,只想……只想……” “此时此地,不准想。我们该走了。”他微笑着避开她的目光,收起水壶开始拾掇。 姑娘突然说道:“我想黛弟,她是假的,在荆州三龙庄上那晚,我就知道了。不许我想吗?” 提起如黛,逸云一怔,快十天了,他思念殷切,脑海里老是涌起她的音容笑貌,并且愈来愈强烈。 他不自觉地叹口气,伸手去扶她,说道:“她是扫云山庄的野丫头,要有她在,该多好?”突又对她讶然问道:“弥怎知道她叫黛?” “在大珠台我神志清醒,亲耳听称叫她的。” “哦!” “她好美啊!云弟。” 逸云刚扶她坐起,突然静止侧听。 盘蛇岭的蛇尾,向南选题而下;远看西南,并立的三座插天高蜂,黑黝黝地耸立在数十里之外。中间,有几座小锋和几重山谷,远古深林静静地躺在眼下,不时传来猛兽的厉号。 在这零落的猛兽吼声中,突然传来殷殷的鼓声。 鼓声愈来愈清晰,也愈来愈强烈。兽吼声突然沉寂,只有鼓声在长空里震荡。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鼓声有节拍地飞扬,时而高亢震鸣,令人气血澎湃,血脉贲张,精神倏振。时而低沉呜咽,令人心弦共鸣,也直往下沉,只觉毛发俱竖,凄然欲泣。 鼓这玩意看去简单,其实不等闲。古代的野蛮人,利军中进兵的黾鼓,都是以鼓声来控制人的精神,可以驱策千万人的情绪;可见这玩意大有学问,绝不简单。 由鼓声听来,是“隆隆”而不是“咚咚”,这鼓如不是黾鼓,也必是庞大不小的巨物。由鼓声中的变化,也可以测出绝非一个其壮如牛,永不力竭的人在鼓动,定是一个超人的高手,在以内家真力挥着肉掌,在鼓面击出那震憾人心的奇异声波。 形容人心振奋,常用“鼓舞”两字!至于“鼓动”两字,却又包含了暖昧的成份。可见简单的一面鼓,事实上却不简单。 在这蛮荒绝域,怎会是如此高明的鼓声? “隆隆2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每一声都动人心弦,令人有窒息晕眩之感。 逸云喃喃地说道:“好厉害!这人的修为好高深哪!” 姑娘喘息一声,颤声娇唤:“云弟,我支持不住了!”说完;气息渐略微弱。 逸云将她拖入怀中,突然引肮长啸,恍若沧海龙吟,虎啸云山,那撼山搅海的声浪,向鼓声来处怒涌。他功力已远至十成,以千里传奇之术将声波传向彼处。 蓦地里,宇宙像死一般沉寂,冷月朦胧,山风轻飘,没有任何音响发出,万籁俱寂。 逸云将如烟背起,沿山脊向下狂奔而去。 破晓时分,距童子拜三老山已是不远。 这一带森林绵绵无尽,参天古木不见天日。逸云只能认定方向,穿林越丛急窜。他已经心力交疲,再难支持了。 前面光线突现,到了最低山谷之外,一条阔仅十来丈的晴澈溪流,静静地向西南流去。 他在溪边将姑娘解下,先将水囊盛满,再将头浸入溪流中喝个痛快。打开干粮袋,取出肉脯喂给姑娘,他自己也将肚子填饱。 正当他洗净手脚之际,对岸有三双阴森森的大眼,正在林缝小向这儿窥伺,似有所待。 逸云疲劳过度,便盘坐在姑娘身侧,闭目垂帘调息,不久便物我两忘。 溪流不深,清澈见底,水平缓地流,可知这一带出势并不太峻陡。 逸云耳目十分灵敏,平时在黑夜中,十丈内飞花落叶也瞒他不住,白天里更不用提。可是一连十天的支撑,无尽地耗损真元,铁打金刚也吃不消,何况是人?总算得到片刻的功夫调息,耳目未免要差劲些。 忽然,他鼻端嗅到了浓重的腥膻味,耳中也听闻涉水的轻微足音,不出心中猛然一震! 真气回聚丹田,人已凝神戒备。 腥风倏然扑到,劲风怒号。他一手势起了姑娘,大吼一声身形斜飘,半途猛然转身,光华乍闪。 “噗”一声沉重闷响,一只长有八尺的金钱大豹损倒在地,两只前爪和半边头颅,被龙渊剑砍豆腐似的削掉了。 这一瞬间,咆哮之声雷动,黄斑影疾似电闪,惊雷似的由三方面扑到。 逸云挟着如烟,从容挥剑,只见剑气飞腾,人影兽影纷飞,清叱与咆哮齐起,血雨四溅。 一共有六头斑豹,哪禁得起龙渊剑的屠杀,不消片刻,已有五头倒毙在地,只剩下一头悄悄溜了。 逸云火速将如烟背起,用被单缠实;这儿既有猛兽出没,定是是非之地,不可逗留,走为上策。 他刚拾摄停当,一阵沉闷的皮鼓声已在四周响起。这鼓声与昨晚的鼓声大是不同,似与昨晚的音响迥异。 随着一阵急如骤雨之声,西周涌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密林中人影摇摇,沙沙足音狂奔而到,发黑的枪尖和银亮的苗刀不住闪烁,齐向这儿围来。 逸云一声不吭,蓦地人影一晃,直上八寻,跃登古林之上。 镖枪弩箭急如飞蝗,全在他身下猬集,好险!可是他已登上了树梢,向童子拜三老山如飞而逝。 还未到谷边,他叫声“糟”!向林下一窜,像一只狐狸般向左方窜去。 原来天空中原在盘旋飞翔的千百只巨大苍鹰,这时突然发出嘎嘎尖鸣,纷纷向他俯冲而下。 林深枝茂,巨鹰无可奈何,只在林上振翼高鸣,噪叫不止。 左方是山谷上源,一出密林,他心中凛然一震。 这里矮林四布,丘阜四伏,前面百十丈的惨象,令人不忍卒睹。 方圆四五十丈内,倒毙了上百名凶悍的生苗,有些断头折足,有些肠穿肚裂,有些浑身完好却已断气,显然是被内家掌力所伤。 “这行凶之人,确是毫无人性,怎么竟然杀了这许多苗人,连一个伤的都末留下?好狠的心肠哪!”逸云惨然自语。又道:“怪不得那些苗人向我突下杀手,原来他们恨极了汉人。也许这狠毒之人,还在左近呢。” 他越过尸堆,连翻几座小山,上了谷顶的矮林。向回路看,十里外群鹰仍在盘旋不已,鼓声和人声已经沉寂。 而前而另一个山谷,隐隐可以看到一些茅屋的圆形屋顶,不时可以听到一些凄厉的嚎叫,令人毛骨惊然。 “那家伙又在那儿肆虐,这事我得管。” 他不顾自己已经疲劳不堪,竟然向茅屋掠去。 七八里地不久便到,那是一座苗人的村落。他到得晚了些,触鼻的血腥已经告诉了他:来晚了! 茅屋零乱地聚集在十来亩大的空坪内,男女老少的苗人尸体横七竖八散处各地,惨不忍睹。 整个野茅村,,找不到半个活人。 逸云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头皮发炸。突然他似有所觉,利用茅屋隐住身形,向东角悄悄闪了去。 村东有一个半亩大的短草坪,一棵伞盖形的大树将草坪全行遮住了。大树下,有十数个树桩做成的坐墩,围着一个树干做成的大木桌。 靠树干一面,坐着一个令人心悸的怪人。一头灰绿的头发挽成一个道士髻,短额,缺眉,一条刀疤由额角直拖至耳下,只有耳尖而无耳垂。斗鸡眼发射着阴鹫冷酷的寒芒冷电,大勾鼻,尖嘴薄唇,额下无须。 整个头面,肤色青中泛灰,似乎有一层淡淡的青雾,或者说是谈谈的育色光华,在他的脸面上浮动。身穿黑色长袍,一双青色的瘦长巨大的手掌,在桌面上徐徐蠕动,腰悬一把加长六寸的长剑。人坐在树桩上,上身还有六尺高的魁伟身材。 对面,是两个人。一个是赤手空拳的大和尚。正是花和尚一宏。 另一面是位老道,年约八十余,满脸皱纹,五官挤在一块儿,山羊眼寒芒闪闪,尖长的下腭向前掀起,难看已极,像个猪八戒。背上系着长剑,手执云帚。 这位老道的下腭,是块活招牌,江湖中任谁也知九华山地藏王道场,有一个毫无人性,而武功超尘拔俗的凶魔,称为九华鬼虺虚云子老道。 “虺”,最毒的毒蛇,扁头大眼,见人就昂头追逐,被咬的人准死无疑,最长的竟有一丈以上。这老道“虺”字加上一个“鬼”字,可见其心肠之毒。 其实鬼虺确有其物,生长于康藏高原边陲之地;高原地带极少蛇类,鬼虺却生长在高原。不论人畜,要是被它喷出的毒涎沾上,浑身即骨肉软化,被它活活吞掉了事。鬼虺的鳞,也是化血的奇毒之一。 逸云虽未见过恶道,但也略有耳闻,一见他那特尖特翘的下腭,便知他是九华鬼虺虚云子。 逸云太过疲劳。他估计:自己如是单身一人,狂斗花和尚已经毫无把握,加上另两人,后果不堪设想。何况背上还有一个如烟,连逃命恐亦不易哪! 枉死无益,何况他身负重任?他衡量形势,决定先放过他们再说。 他刚想退,却被他们的语声吸引住了。 花和尚哈哈一笑,笑完方道:“夏老匹夫和咱们捉迷藏,用他那奇异的鼓声引诱咱们疲于奔命。贫僧认为,何必和他打交道?莫不如先将那老秃驴毙了,夺了‘伽蓝三宝’,再找夏老匹夫亦未为晚,不知虚云道兄意下如何?” 九华鬼虺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贫道乃随左老前辈来的,一切但凭左老高见。” “左老与夏老匹夫有约,咱们又不能插手,何必在这儿呆着?看情形,夏老匹夫定然心惧,不敢与左老为敌,采取拖延手法龟缩不出了。” 黑袍怪物大概就是“左老”,他面色阴沉,不露七情,薄嘴唇略动,用那刺耳的尖嗓说道:“你们要走,请便。不等老夫事了同往,谅你两人也无法奈何得了那个老秃驴。咱们声言在先,如果你两人前拄,无法得手,日后可不能与我分享三宝。” 花和尚面色微变,强笑道:“左老不要贫僧前柱,贫僧不去就是。但叶老匹夫住处中,那功臻化境的小后生,说不定也找到那儿捷足先登,岂不误了大事?何况夏老匹夫存心龟缩,绝不是近期可以诱他现身的哪。” 左老仍毫无表情地说道:“他再龟缩不出,老夫一把火将这千里雪峰山烧成白地。” 突然,正东林缘传出了阴森森,毫无人气的语声:“你且试试看?” 三人似乎一惊,身侧来了人竟然不知,枉称绝顶高手,丢人丢到家啦!不由全都站起了。 五丈外,正屹立着一个灰袍怪物,白发披头,腰束山藤,肋下挂着一面大仅有两尺,两面蒙着绿光闪闪的奇异兽皮的圆鼓,脚下穿着多耳麻鞋,双腿似乎特长。 怪人白眉白须,一双大眼深陷,神光湛湛,锐利如刃透人肺腑。鼻如鹰啄,嘴巴却是方正。由顶至踵,看去高度不下八尺,站在那儿像条竹杆,纹丝不动;雪白色略泛灰暗的脸皮,像个刚由棺中爬出的僵尸,无半点血色。 左老阴阴一笑,道:“你叫九幽异人,我一放火,你敢不出?哼!九幽也藏身不住。” 九幽异人夏世炎说道:“我叫你试试看,请啦!” 左老仍在阴笑。 “你道我祁连阴魔左钧不敢?” “是的,你早着哩!” “手下亡魂,竟吹起大气来了,嘿嘿!可笑之至。废话少说,二十年前你夺来的‘玄阴寒玉匣’可曾启开了么?目下该交给我老人家了,不然你死定啦!” 九幽异人冲冷地说道:“二十年来,老夫已将‘九幽玄功’练成,你绝占不了丝毫便宜;你那‘寒魄诛心掌’可以进棺材了。” “你做梦!老夫等了你二十年,要不是我那孽徒拖住了我的腿,早就找你算帐了。你说,玄阴寒玉匣你给是不给?” “那玩意我丢下了寒犀潭,谁也无法开启,要来何用?你要的话,可自己去捞,老夫不陪你啦。” “你骗鬼!我老人家今天非要不可。”相连阴魔一步步欺近,神情狞恶已极。 “就算骗你罢!凭你,还是少张牙舞爪的好。”九幽异人阴阴一笑,屹立不动。 “就算你已将九幽玄功练成,也难文老夫的寒魄诛心掌,南海的风雷掌,和九华鬼虺毒功三种神功全力一击,嘿!嘿!” “且试试看?别忘了使你们奔命三天的‘鸿钧魔鼓’。” 九幽异人语声刚落,三人便向前一围。 “且慢!”他仍然屹立不动,扫了三人一眼,又说:“昨晚子末丑初,谁在盘蛇岭用千里传音向这儿长啸?” “谁管这闲事?先试试我老人家的寒魄诛心掌。”祁连阴魔抢出,左掌横拍,右掌一圈,突向前登出。 没有掌风,也没有如山掌影,平平无奇,向丈外的九幽异人虚空攻去。 九幽异人阴阴一笑,身形微挫,双掌由胸前向外一分,再用右掌虚空猛戳。 突然,强烈无匹的彻骨气流,发出刺耳厉啸,向两侧飞卷三丈外。 两侧的一僧一道,大袖猛扭,劲风与寒流一触,“嗤嗤”尖啸向四面八方逸散。 祁连阴魔右掌虚抬,化去戳来的奇冷罡气,踏前一步,叱喝一声左掌又行扔出。 两人一交手,暗中偷观的逸云只觉心中一凛,暗说: “这些老魔的功力,确是高明得骇人听闻。以一比一,即使是我疲劳尽复之后,也不见得可占上风。看九幽异人那凶恶狰狞的神情,准不是个好人,看来求他之事,将成泡影。” 九幽异人大概早知以一敌三绝讨不了好去,交手一招虚应故事,一见祁连阴魔欺身发招,他喷喷狂笑,身形一闪,便已入了密林。 “哪儿走!”祁连阴魔跟踪便追。 一僧一道也同声暴喝,随后闪电似追去。 “隆!隆隆!隆隆隆……” 鼓声令人血气翻腾,跃然奋起,可是四肢却又脱力,心往下沉。 三个凶人功臻化境,口中不住发出怪异的啸音,奋起随着鼓声急追,左右乱闯。鼓声沉闷,时东时西飘忽不定,三个老魔不知怎地,各向一个方向追丢,立时分散。 鼓声一响,逸云反手解下姑娘,双双伏地躺倒,用手按住她背后灵台穴,轻喝道:“调息呼吸,一切有我。” 直至鼓声去远,姑娘才喘过一口气,叹道:“好厉害!武学之道,深如瀚海。谁想到这鼓声也有如此威力,竟能令人发狂或者心脉麻痹而死呢?” 她转首一看,不由有惊,急叫道:“云弟,云弟,怎么了?” 逸云额上冷汗如雨,面色苍白。他经十日来的幸劳,每天两次损耗真元,体内真力早虚,正应了“人去楼空”四字。 鼓声以无穷威力君临,他自己应付本已困难,何况又得以内力助姑娘抗拒那无情的鼓音,自然有不支之象。 他忍住丹田下翻涌的难受感觉,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力竭而已。” 如烟垂泪道:“你不用瞒我,这些日于来,你的脸色每况愈下,愈来愈难看,这是精疲力竭生机渐绝之象。我不能累你,求求你,不必管我,我不能……” “住口!”逸云蓦地大吼。 他喘过一口气,随又脸上神色转柔,用手抚着她的鬓角,温语道:“芸姐,原谅我的粗暴。我心乱如麻,请不要再说这种话好吗?” 如烟转过脸,猛地藏在他的巨掌下,抽搐地说道:“云弟,我……我能说什么呢?我这不祥之身……” 逸云们住她的嘴,不许她往下说。 “隆隆!隆隆隆!隆隆……”鼓声低沉,从遥远的天外隐隐由四面传到,那震撼人心的威力虽已大部消失,但逸云却不敢冒险向外闯。 日色渐渐向上移,已是已时初。 逸云心中大急,心中有巨雷一股的声音在震撼:“午时一到,就是她的死期。九幽异人正和三个老魔追逐拼斗,哪能将他找?怎办?怎办?怎……” 这声音愈来愈响,愈来愈清晰。他只觉不住寒颤,心疼如割,眼看姑娘像一个火红色的活僵尸,只有头部尚可勉强移动,惨状不忍卒睹,他怎能不心如火烙? 忽然,他一蹦而起,对姑娘凛然地说道:“事已急,走一步算一步。目前想驱走那三个凶魔已势不可能,唯一可救眼前之急的事,就是服下雪莲暂止毒发。我也需调息一两天,方能全力和他们周旋,我们且找一个山洞隐身,再行打算。” 姑娘苦笑道:“云弟,一切由你定夺,别问我啊!” 逸云将她背上,向右侧古木参天、高有百仞的峰头奔去,他的功力仍是惊人。 不久,终于被他找到一个深有丈余的岩洞,洞旁有一道小飞瀑,洞外草木掩映,恰将洞门挡住,洞内尚算干燥。 他放下姑娘,收集许多柔软的枯草,在洞中铺好,打开被单让姑娘安歇。他自己将剩下的肉脯干粮包好吊在洞中,取出玉瓶倒出那两粒雪莲宝,用发抖的手,递到姑娘口边,颤声说:“芸姐,这两颗雪莲宝,决定你的一生,请考虑半刻。” 他虎目中红丝密布,神色凛然。他觉得,他递出的是这少女血琳淋的心,而不是可暂行克制奇毒的圣药。他的心在淌血,手在剧烈地抖颤。 雪莲其实并非传闻中的练功圣品,而是一种至淫之物,生于极寒的千载玄冰之上,却极为燥热。雌雄异本,相距丈余而生,找到雌株,也定找得到雄株。雌雄二花虽相距文余,仍能以气交合而结实。 有些至淫的春药秘方,就是用这东西作为药引。而这种春药,以喇嘛僧和一些著名淫魔所用为多。从元朝起直至本朝,宫廷中祟奉喇嘛,这种春药便流入皇宫内院,大行其道。 朱元璋登上皇帝宝座,他出身是皇觉寺的僧人,夺得江—山之后,却对和尚不感兴趣。 他颁发了圣旨二道,一在洪武二十四年,一在二十七年,彻底整顿全国寺观,禁制之严,令人变色。凡是没有寺庙的和尚,一律处死。收留未满十岁的儿童为僧者,首僧将被凌迟处死。 这两道圣旨,是非且不论,功过留待佛门弟子自去参详,与咱们这些非和尚无关。 怪的是朱皇帝对喇嘛特感兴趣,那时红衣喇嘛的声势如日中天,新的黄衣喇嘛的教主“宗喀巴”还未出世呢! 朱元璋把大元帝师喇嘛僧“喃伽巴藏卜”请来,尊为大明的“国师”。后来的正德皇帝朱厚照(梅龙镇的主角)自称是佛教的教主“大庆法王”,自封为“大庆法王西天觉道圆明日在大定慧佛”。其实,这是喇嘛教僧在玩弄这个荒唐皇帝。 由此可知,喇嘛教早在皇宫里生了根了,最著名的春药也流入了皇宫,而春药中就有雪莲在内。 逸云生在杏林世家,当然知道内情;但如烟一个女孩子。怎知其中原故? 子午六阳针之毒,乃是地火精英所喷毒雾所染,秉性奇热而阴燥。雪莲性热而表面阴寒,阴淫潜隐于中。两毒相聚,表面上是以寒克热,以毒攻毒,并无不可。 殊不知时日一久,两毒本性相同,久而久之即同流合污,为害更烈,而且奇淫之性,亦被诱发无遗。 直到忍无可忍,毒性爆发的前半刻,中毒者不论男女,立即形成“花疯”症状,且远远过之为害极烈。凡是被抓到手的异性人畜,将无一幸免,死状之惨,端的骇人听闻。而死后遗骸,在一年之内仍可致人于死,除非永不沾动,或者举火焚之。 逸云不知是否可以挽救,但事已急,即使是饮鸠至渴,也非饮不可了。他不能眼看一个时辰之后,姑娘浑身片落化灰之惨。 姑娘怎知其中原故?毫不犹豫地说道:“给我吞下去吧!一切冥冥中自有主宰。”她张开樱口等待。 逸云虎目中泪下如雨,转过头去将雪莲宝塞入她口中。 姑娘吞下后,诧异地问道:“云弟,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需休息片刻了。”他滚倒在壁角,强压心潮,不久酣然睡去。 十天他未获片刻休息,四出穷搜万峰千峦,子午两时还得赶回以真元引度减少姑娘的痛苦,数经舍死忘生的狠斗。别说是人,大罗金仙也得叫苦连天。 他一直睡到日落西山,黄昏届临,方悠然转醒,一蹦而起。 洞中无人,他吃了一惊,脱口叫道:“芸姐!你在哪儿?” 洞外传来如烟的娇柔语声:“云弟,别出来啊!” 瀑布的水声有异,不用猜,姑娘在沫浴。他奇怪,怎么她竟复原了? 她确是复原了,不然怎能行动了? 雪莲下肚的半个时辰后,她感到一道寒流自丹田下升起,缓缓渗入浑身经脉之中,那令人窒息的炙热感觉,逐渐消失了。 再半个时辰,浑身腥红的颜色渐次退去,下身浮肿亦消,已回复往昔晶莹凝脂般的光采。 她一抬手,手能动了;一抬腿,咦!也能动啦!她喜极而泣,用纤手掩面不让声音发生,以免惊动沉沉睡去的逸云,静静地让泪珠奔流。 良久良久,她终于拭掉眼泪,静悄悄地坐起,不由粉面泛上了红潮。 她身上只有簿薄的亵衣逆裤,奇峰小腰透凸玲珑,皓腕玉腿横陈,自己看了也觉怦然心动。 她拖过被单掩上身躯,向壁角的逸云看去。 逸云疲劳过度,睡得正甜。原是红馥馥的俊面,现出了苍白之色,眼眶儿暗影末退,紧闭着缺少血色的双唇。鼻息悠长,只见胸膛徐徐起伏。她幽幽一叹,自语道:“苦了你了,云弟。十天十夜,你为救我而不惜万金之体,目未交睫,食不果腹,我……我杀身难报!” 她泪眼模糊,凝视着逸云。不久,她只觉眼皮儿发酸,浓重的睡意爬上限帘。她打一呵欠,也缓缓躺下了。她不知雪莲已在她体内,隐下了重重危机。两毒先是中和,最后毒性渐渐各展本能。 黄昏之际,她先行醒来。在毒发之时,她感到痛苦难当,但得逸云以真元相护,身体并未受损;在其余时辰中,她获得平静的休息。所以她只小睡一会儿,便已精神复原,并无大碍了。 逸云仍在酣睡,但脸色渐复正常,俊面已泛桃红,唇间已有血色,黑眼圈全部不见了。 她不敢惊动他,一听洞外水声潺潺,不由心中一动。女孩子大多有洁癖,这些天来浑身够脏啦!便悄悄挟起被单折出洞外,到了瀑布之下。 空山寂寂,森林参天,四野人兽绝迹。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扑通一声扔掉被单跳入瀑布下水潭。 洗掉浑身汗污,将亵衣裤也洗了。逸云恰好醒来,幸好没出洞找她。 亵农她在静僻处晒着,这东西男人看了会触霉头。她裹着被单,娇羞满面地垂首回到洞中。 逸云讶然叫道:“咦!芸姐,你真好了?” 姑娘不敢抬头,她温柔地问道:“云哥,你还感到疲倦吗?怎不多睡一会儿?” “惭愧!这点疲劳也禁受不起,竟然一睡三个多时辰,我得好好苦练呢。” 他精神己复,声音也显得生气勃勃,略一伸手脚,便将肉脯和干粮取下,说:“今晚我得搜一搜附近,看那些魔头可曾走了。芸姐,先填饱肚皮再说。” 姑娘侧身坐下,粉面红潮仍末尽退,她说:“云弟,带我去吗?” “你在这儿歌息,我一个方便些。” “那……那……” 逸云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想,我不会输给他们任何人。” “他们人多着哩!而且……我仍然浑身无力,如有猛兽前来……云弟,你奔波了这十天十夜,今夜何不将养一宵?” “不用了,我已精力尽复。不过,我倒是不放心你一人在这古洞呆着。” “云弟,不必去找九幽异人了,我不是好了吗?” 逸云长叹一声,摇头道:“要真复原,我还去探搜什么?一切付诸天命,只好一尽人事了,不说也罢。今晚将息一夜,明日再说。” 这一夜平安无事,逸云经一日夜行功调养,精力尽复,依然回复本来面目。 如烟也感到精力充沛,了无异状。她没带夜衣,逸云只好将青衫让她穿上,撕掉尺余下摆,一双玉腿映掩;确是岔眼之至。 翌日凌晨,两人结束停当,龙渊剑仍交如烟佩带,逸云则用如黛赠他的折扇儿。两人踏着晨曦,向童子拜三老山方向,留心谨慎地搜去。 距目的地还有十来里,前面横着一座小山头。过了这座小山,便是那形如童子俯伏的山峰。在这儿,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斗。 远远地,便看到峰上人影急闪,剑气飞腾,黑色的奇形绸带矢矫如龙,阴森森声如鬼哭的狞笑,破空传到。 逸云说道:“我们快赶,九幽异人正和祁连阴魔拼命,赶走那老阴魔,就可办事了。” 如烟柳眉倒竖,星目喷火,她说:“祁连阴魔是五毒阴风汪修全之师,太白山庄五阴鬼手的师祖,有机会可不能放过他。” 两人展开轻功,向那儿如飞急赶。 峰顶上,九幽异人不时狂笑,手中一条青色绸带长有丈二,两端各有一柄青芒闪闪的八寸小剑,狂野地猛攻祁连阴魔的重重剑幕,一面叫道:“老阴魔,你知道利害了吧?鸿钧魔鼓的滋味如何?你那两个帮手呢?哈哈!恐怕早跌下绝崖升仙成佛了哪!哈哈!” 祁连阴魔一把剑神出鬼没,剑气直迫三尺,嗡嗡狂啸,寒气直荡三丈之外。他一面凶猛地进迫,一面冷笑道:“你别得意,就凭你那小鼓儿,还不够控制住他们,老夫一个人也够你受了,九幽玄功不过尔尔。着!” 随着喝声,惊电似地连攻三剑,冷焰四射。 “也接我一招,呵呵!”九幽异人化去对方三剑,带头青芒顺剑掼入,飞射阴魔胸前,手一振,幻化无数小电芒。 “来得好!”祁连阴魔一震腕,举剑便绞,小臂一抬,“铮”一声脆响,带头小剑被震得向上疾飞。 “打!”九幽异人顺势收剑,带尾的小剑却由下面电射而出。 祁连阴魔一擞左脚,长剑“分水断流”向下急挥。 “老狗,你住哪儿走!” “先毙了他,别让他拨弄那鼓儿。” 随着两声暴叱,花和尚和九华鬼虺一左一右飞扑而来。 “哈哈!呵呵!且让你们耍猴儿玩玩;”九幽异人知道无法和三人拼命,大笑着飞退。 “隆隆……”鸿钓魔鼓又低沉地响起。 三魔大吼一声,突然三面飞射,并不向九幽异人追赶。而九幽异人快逾电光石火一闪不见。 “隆隆!降隆隆!隆隆……”鼓声从四面八方传到,不知音源究竟在何方。 等逸云挽着如烟追到剧斗之处,人影已杳,鼓步象自天边传来,似由四面八方传到,音源愈去愈远。 “到童子拜三老山去等。”逸云说,挽着姑娘如飞而去。 三座插云奇峰弧形并列,一座像童子俯伏的矮峰正在三峰之前。四峰之间,怪石如林,古木参天,显得十分幽暗而险恶;不知其中隐了些什么,有些什么? 而四座山峰之上,绝壁飞崖,古松盘缠,每一处都令人惊心动魄。而雄奇峻峭嶙峋的气概,却又令人激赏万分。在有些飞崖之上,间有一线飞瀑向下飞悬,水雾弥漫,峰顶的白云,也不时向下卷,分不清哪是云,哪是舞?这一来,山麓下四峰之间的阴森奇谷,被云雾水珠不时覆盖,显得更为阴森而有鬼气。虽则炎阳当头,仍然不减那阴沉的气氛。而谷中不时传出的兽吼,更是恐怖已极。 到了这种境域,逸云站在童子山的颈项间,叹道:“下面这阴森山谷,最少也有五六十里大小,到那儿去找九幽异人的潮穴?真不容易哩!” “云弟,我们何不在这几找一洞窟栖身,先看守住四周,再分段搜索呢?” “只有如此了。这儿可俯瞰全谷,地势极佳,且先占住再说。九幽异人既有九幽之名,定然在一处不见天日的阴森之处;在地底营窟而居,由此线索推测,不难将他搜到的。 两人向左盘放下降,折出童子山的头部。说巧真巧,就在肩部找到一个天然石洞,河口只容一人进出,全部约有三丈方圆,青色的石壁甚是平整,地下十分平坦,而难得的是十分干燥。岩洞左右,各有一株苍松,洞口有一坪短茅。两上山藤向下垂挂,只消将藤掩住洞口,便可将石洞隐起,看不出丝毫形迹。洞口苍松左面三五丈,有一股山泉自壁间涌出,向下挂落百十文的崖底,将下面盖上一层水雾。 逸云大喜过望,赶忙将外面堆积如山的松针搬入洞中,由姑娘平整的地铺上,铺上被单,成了一所舒适的行宫。 一切就绪,逸云对姑娘说道:“芸姐,你就在这儿歇息,我到上面监视,并猎些小禽兽充充饥。” 姑娘答道:“我也去!” “不,好姐姐,你不如找些枯枝准备生火,和砍下一些.松明以备急需。鼓声仍有余威,切记不可走远。” 说完,径自掠上山顶了望。隐身一株杉树之下,俯瞰四周形势,暗中盘算由何处搜入,由何处搜出。 鼓声不绝如缕,仍然有震人神智的威力,但对他却毫不起作用,他已恢复了十成功力啦! 他拾起一些小枯枝,作为击毙禽兽之用。 刚打下五只巨大肥美的野鸡,突见山脊上人影一闪。他隐起身形,凝神看去。 那人影如疯如狂,挥舞着一双大袖,并不时此喝,象在追逐身前的什么鬼物,身形快如飞星向这儿追逐而来。 逸云神目如电,已看清那人正是九华鬼虺虚云子,便凝神戒备,暗骂道:“屠杀那些苗人,定然有你这畜生一份。你在这儿也误了我的大事。小爷要诛去你这凶魔,免得你为祸人间。” 九华鬼虺疯狂地奔到,两眼发直。他前面鬼影俱无,却挥舞着大袖咬牙切齿地叫道:“老狗有种你就别躲,和道爷见个真章,或者交出玄阴寒玉匣,饶你不死。” 他前面哪有“老狗”?见鬼!看看距逸云所隐处尚有百十丈,他又叱叫道:“老狗!你上天我道爷也迫上灵霄殿,入地也追你走阴山,你跑得了么?”一面叫,一面飞掠而至。 逸云心中暗笑,心说:“这老杂毛被鼓声迷昏了神智,够他受的。”便迎面一拦,向两眼发直老道大喝道:“呔!杂毛!留下脑袋。”喝声如雷乍响,向老道迎去。 老道陡然一震,“啊”了一声,神智倏清,脚下一踉跄。不等他转念,逸云又叱喝道:“妖道,接我一掌。”他志在伤敌,一出手就是狠着,“梵音掌”绝学用上了,梵音之声乍起。 九华鬼虺神智刚清,大吼一声,巨掌倏吐,双手一登,罡风狂啸,如山暗劲去似奔雷。 “砰”一声大震,草木纷飞,人影乍合乍分,罡气四射。逸云上身不住乱晃,老道则飞退近丈,鬼脸变色。 他身形一定,已看清逸云的面孔,竟然是个齿白唇红的大娃娃,吃了一惊,也勃然大怒,叱喝一声,腾身猛扑,双掌连环劈出,罡风益厉。 逸云一声冷哼,双掌齐挥,硬拼硬接,豪气飞扬。 “砰砰”两声大震,恶道连退十余步,呼吸急迫,显然真气浮动。 逸云大喝道:“再来两掌,接着!”声落人闪,挥掌直上。 恶道骇然变色,他左闪八尺,双掌上提,喝道:“你会风雷掌,为何与我作对?你是谁?花和尚一宏是我虚云子的好友……” “接招!”逸云喝断他的话,闪身掠到,探掌劈出。 “难道怕你不成?”恶道功行百脉,玄门罡气布满全身,挥掌硬接,暗劲如排山倒海似的涌出。 “砰!”掌劲接实。 人影飞退,“砰”人影又退。“砰……”一连暴起五声巨震,两人硬拼了五掌之多。 恶道连退四五丈,额上大汗如雨,青筋跳动,气喘吁吁。他那可反震外力的玄门罡气,怎禁得起伽蓝禅功由梵音掌发出的摧山力道猛袭? 他惊得毛骨悚然,想拔剑却又没有机会,五掌猛攻一过,他只觉内脏像要被震散一般,真气浮动,血脉不规则地跳跃,护身罡气似要脱体进散。 逸云也暗暗心惊,前后共拼了九掌,恶道竟能支撑着不倒,这家伙的功力委实惊人,比金面狂枭似要高出许多哩!他一声长啸,抢近双掌猛挥。 恶道已心惊胆落,不敢硬接了,闪电似向左急飘,挥掌斜劈,他要拼技巧了。 逸云怎肯让他如意?如影附形扑到,右掌一引,左掌己快逾电光石火,斜劈而下。 恶道已没有躲闪的余地,他没有逸云快,厉吼一声,右掌全力急封,左掌疾登。 逸云就要他硬拼,左掌全力下劈,右掌也一击而出,全是拼命的杀着。 “砰!”“喀嚓!”恶道像断了线的风筝,带着一双骨裂的臂膀,和内腑离位的创伤,狂叫着飘飞五丈外,向百丈下深谷飞坠而下,那惊心动魄的尖厉狂叫声,向下疾沉。 逸云也退后两步,地面留下了一双深有三寸的履痕,俊面略泛白色。他摇头说:“这恶道真够强,胜来不易。” 在残枝断草中,奔出姑娘的身影,她飞扑而来,手中还提着龙渊剑,连声问道:“云弟,没事么?你的脸色……”她直向逸云怀里闯。 逸云接住她,轻轻消去她的冲势,扶住她的左膀说道:“不打紧,妖道的功力已臻化境,我已用了全力,胜来不易。”他挽着她回到杉树下,将野鸡拾起交给她,笑道:“劳驾姐姐,这顿晚餐看你的。” 如烟知道他在分散她的注意力,不忍拂他的心意,接过五只野鸡,冲他甜甜一笑,袅袅娜娜地走了。 直等到天色尽黑,逸云方失望地回洞。洞中松明高照,姑娘笑盈盈地将他接入,将一只烤得香喷喷的肥鸡在他眼前一晃,嘴角绽起两个迷人的笑涡儿,说道:“瞧,姐姐绝不使你失望。” 逸云接过烤鸡,盘膝坐下,笑谢道:“谢谢你,这肥鸡烤得真好。要是我动手,准有焦鸡吃了。” “要谢就多谢一些,姐姐脸皮厚,不打紧。”她笑眯眯地傍着他坐下,半侧着身躯细嚼另一只肥烤鸡。 这一夜,鼓声忽起忽没,声源极远,已经到了盘蛇岭那一面去了。证明九幽异人已将另两人引走,正向东北远去。 逸云知道晚间不易搜寻九幽异人的洞府,要找他的人更是非易。他那鸿钧魔鼓的声波;用内力传至天空,再由云层反射而回至地面,也借各处山峰将声音折回。所以鼓声似自四面八方传来,找不到真正的声源位置。也就是说,谁也摸不清九幽异人究竟在何处藏身。 两人分上下半夜戒备,一宿无话。 第二天,两人先详搜右面奇峰之下。林中幽暗,阴森可怖,日光透不过浓密的枝权,那有刺的古藤更是遮天蔽日,人走在林中,简直是侧身在暗无天日的可怖地狱里。 不止此也,林中最讨厌的是斑豹和毒蛇,还有奇奇怪怪的四足爬虫,见人不惧,体型至大,切齿和吹气之声,比比皆是。 两人功力深厚,鬼祟阴险的斑豹倒不打紧,密林之中猛虎极为稀少,蠢蠢然的大熊和无处不有的巨大山猪,也不可怕。真令人毛骨依然的是毒蛇,这玩意体型不大,躺在地面挂在枝梢,不动之时无法看见,防不胜防,要让它咬上一口,准是天大麻烦。 女孩子大多怕蛇,滑腻腻,冷冰冰,那不会眨而又迷惑人的蛇眼,令人望之心悸。 如烟虽说是个女英雄,可是不例外地怕蛇,一路上她胆颤心惊紧倚着逸云走,不时惊得粉面变色直往逸云身上挤。逸云为了让她安定,少不了经常用手去扶她,两人无形中肌肤相亲,已经撤去男女之防了。 白费了一天功夫,可贵的光阴又缩短了一天。 入暮时分,他俩携手穿林归来,提着不少鹿獐山鸡一类可口小禽兽,回到了山洞。 “隆隆!隆隆隆!隆隆……”鼓声仍在盘蛇岭一带振响。显然地,那两个凶魔仍和九幽异人死缠。 进食时,逸云一面吃一面说道;“祁连阴魔所说的‘玄阴寒五匣’,不知是什么奇宝,值得相争二十年?有机会倒得见识见识。” 姑娘一双玉腿,姥缩在青衫内,正坐在逸云对面。今晚她有点异样,英蓉似的粉红嫩颊,不对泛起阵阵红潮。只是松明的光亮由她背后映照,逸云又极少注意她的神色,所以并末看出异状来。 她那水汪汪深似海洋的星眸,不时射出奇异的光芒,一面细细进食,一面凝视着逸云的脸面和全身。 可是逸云并未注意到这些,他的心已全神贯注在祁连阴魔所说的事物里了。 如烟停止进食,说道:“玄阴寒玉匣,谁知道是什么呢?” 逸云又道:“还有,花和尚常提到的‘伽蓝三宝’和‘老秃驴’,可能都是武林的秘辛。” “依我看,‘老秃驴’定是保有‘伽蓝三宝’之人,也必是一个老和尚。而花和尚定是武功不如人,不敢动手,四处招引高手前往劫夺。” “姐姐心细如发,可能所料正是如此。山海夜叉和吃血骷髅,就是因此而丧身在龙渊剑下。花和尚不死心,又邀来这两个凶魔。” “这是适逢其会,祁连阴魔是和九华鬼虺同来的,为的是玄阴寒玉匣,听花和尚一唆,也想参与一份。” “可能伽蓝三宝的主人,就是在这附近呢。要有机会,我们倒得见识见识,并赶走这俩凶徒才是。” 如烟良久没做声,半晌忽然说道:“云弟,你……你可想念黛妹妹吗?” “这几日处危难之中,倒没想起她呢!唉!不知她目下可在辰州府等我归来吗?”说完,幽幽一叹。 他怎想到大珠台一别,如黛并未返回辰州,天魔夫人也正为了此事着急,搜遍了辰州城。 玉麒麟夫妇,也为了此事心焦。 两人食罢,到山泉处洗漱,远处仍可闻到间歇的鼓声,隐隐由遥远处传来。 上半夜归如烟值夜。两人吹熄松明,如烟盘坐在洞口,逸云则苦练伽蓝禅功,直至二更方才和衣躺倒。 还有两个时辰休息,他放心睡去。 良久,他突然被身畔的喘息声惊醒,鼻中嗅到一丝极为熟悉的幽香。 正在朦胧之间,忽然一双蛇也似的灼热的滑腻玉手,缠住了他的肩颈,而身上却伏下一个温热的躯体。 他大吃一惊,神智全清,伸手一摸,他突然缩手不迭,急叫道:“芸姐,芸姐,你……你这算什么?快放手!” 当夜凉如水,万籁俱寂,守住洞口的如烟,却是心潮起伏,脑际的前情往事,纷至杏来。 六七百年之前,咱们的同胞脑子里相当简单,不像现在的人聪明,也没有今人的阴险。不论男女,对生死人而肉白骨的恩人,酬恩的观念更没有今人复杂; 那时,他们的看法大多数都很简单。男子汉对感恩的看法是“杀身以报”。女孩子可怜,她们认为最可行的是“以身相许”。以今人的眼光看来,这些古人愚蠢之至! 如烟虽说是巾帼英雄,也在脑中存有这个古怪的观念。在这以前,她自小受母姨熏陶,认为天下男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要用她天生的本能,在江湖玩弄众生,从事复仇大计。所以当她已识人事之后,对男女间的事,可说已大部了然。她还未练成的“玄阴锁阳功”,就是一种类似“素女术”的歹毒玩意。这玩意需要先了解男人的公理,更需要有经验的明师指点。这都不难,天魔地煞两夫人都是其中老手。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在潜意识中,先天上就隐下了祸患。 在大珠台决斗之前,逸云三番两次授手;她虽没看到他的真面目,酬恩之念,却已油然而生了。 大珠台逸云终于现出庐山真面目,但他已有一个美貌如花功臻化境的黛妹妹。 她认为自己生来命薄,不配去爱逸云,何况他还有一个爱侣在旁,不容她妄想,但真不敢妄想吗?废话! 十天中的引度真元,肌肤相亲,她先天上的本能逐渐被引发,情根深种难遣难排。 她不敢奢望与逸云永结同心,但却敢妄想以身相酬;反正不久之后,她的玄阴锁阳功练成之日,也就是开始荡妇生涯之时,将处子之身奉献给他,那是唯一可慰之事。 她虽有此心,但身在病中,而逸云却以姐弟的真诚待他,强将她的念头压下了。 雪莲与子午六阳针毒药性渐渐发作,引发了她女性天生的潜能,脑海中的怪念头,也在雪莲药力的诱发下,向上浮,向上浮! 白天里,在恐怖丛莽中,她紧张的心情将药力压下,没有发生意外,进餐之时,她终于在雪莲所发的神异力道下,不克自持了。 可惜逸云没留意她的神情变化,也没想到雪莲的药力会诱发得那么快。 她独自在洞口戒备,可是脑中映出的形象,愈来愈清晰和强烈,全是逸云的一言一笑。 渐渐地,丹田下那被强抑着的热流,终于无法抑止,逐寸向上升起。羞耻心、自卑感和自尊心、强制力,全慢慢地消失了。 她呼吸愈来愈急促,浑身温度上升,丹田下那蠢蠢的热流,终于向上疾升,瞬即遍布全身了。 她回头向内看去,洞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逸云的呼吸声几不可闻,可是她知道他睡在那儿,她恍惚看到逸云正在向她含笑招手,耳中似乎听到他那令她情不自禁的温语声。她只感到浑身一震,灵智全失。 她娇喘吁吁,目中喷火,猛地脱掉青衫,亵衣尽落,那足可焚身的欲火,驱策着她而无法主宰。 终于,她慢慢地爬近逸云身畔,那男性奇特的体气猛冲鼻端,她突然疯狂地向前扑。 逸云猛地苏醒,那熟悉的幽香令他不敢遽下杀手,他举手一摸,恰好触在她的腰肋下,那温热腻滑的胴体,告诉他如烟已是浑身赤裸,不由大骇! 他缩手喝叫,可是如烟那还能听?炙热如焚温腻腻的樱唇,已经猛压而下,她的身躯,以无穷的力道挤压而来,那蛇一样的皓腕,紧紧地抱着他的肩颈,手指的劲道奇大,几乎要嵌入他的肌肤。 他先是大怒,随之凛然失惊,他知道,雪莲的药性已经发作了。 他一侧,首避开灼热樱唇,扣住她的双肘一捡,转身将她压在被单上,急叫道:“芸姐,芸姐,你能听清我的话么?” 如烟听是听清了,但那奇异的欲火却不容她有任何抑止的行动,她拼命挣扎,两臂虽不能动弹,但一双玉腿可自由着,也像是两条蛇。她沉迷地叫道:“云,亲亲……我……我要你啊!我我……” 逸云手足无措,又不能点她穴道,那会令她永成残废,而且仍无法驱除她体内的奇毒。他只好抱住她,将她压在被单上,一面叫道:“运功吐纳,先静下来,静下来!” 要能静下来,那还不是大好的事?她却无法静下来,用那令人发酥的腻人媚音呻吟叫道:“冤家,别这样抱我啊!你……你撕破我的胸膛吧!你……” 逸云一手去抓水囊,水囊空空,只好抱着她窜出洞外,向山泉下跑去。 月儿已至中天,三更将尽,万籁无声,只有如烟挣扎和呻吟之声,打破四周的沉寂。 “扑通”一声,娇娃落水。泉水冷冽,可是无法消除淫毒所引发的欲火。她略一清醒,突又由水中窜出,向逸云猛扑,力道不小。 丈外的悬崖,下深百丈,逸云怎能不管?他抓住她的右臂一带,由后面将她连臂拘紧,回到洞中。 在右面石壁缝中,有一个黑影蹲伏在那儿,像个幽灵,静静地看着这月光下英雄与裸女的奇异举动。 逸云将如烟抱着坐下,厉声说道:“芸姐,你非忍耐不可,赶快运气吐纳,我助你行功。” 如烟扭动着颤声叫道:“完了!云弟,我怎能耐得住欲火攻心折磨?你……你要是不救我,给我一掌吧!” “你神志仍清,为何不能忍?想些可以令你愤怒的事罢!譬如说杀父之仇……” “不成啊!我只想到……想到……连我自己的死也无法往下想哪!”“胡说,我就不信!” “你不信也是无法之事。我正在练玄阴锁阳功,还差一年火候,如果……如果今晚我失去童贞,元阳入体,我将全身瘫痪,立成废人,这比死还惨痛万分。好弟弟,我心中岂是甘愿?己忘了杀父之仇?已是天生淫贱?可是……我无法自主啊!好弟弟,求求你,不要我,你就杀了我,杀了我吧!” “不成!两者都是死,我宁愿你死得清清白白。” “哈哈!清清白白?今天要是有救,一年后我不会清清白白了。报仇雪恨,我功力不如人,只有凭这身体取他们的性命。哈哈!清清白白,清清白白!” 她突然挣出右手小臂,“嘶”一声便将逸云的衣袂撕下了一大片,一把抓住他的右大腿,向下便探。 逸云大骇,赶快捉住她的手,喝道:“你乖乖强忍,不然我只好毁了你的机能。报仇之事有我,我不许你有这种愚蠢念头。” “死在你手,我含笑九泉,你下手罢!啊!我……我……”她扭着下身,嘶声大叫。 逸云腾出右手,按在她的小腹上,徐徐下滑,到了春潮怒泛之处,默运神功,沉声道:“芸姐,我只好如此了,也许能拖延时日,却无法保全你的名节和生命,我会替你尽心,以亲子之情侍奉伯母天年,更会尽力替你尽雪亲仇,令伯父在九泉下安心。” 如烟被虎掌一按,似乎感到浑身一松,喘息着说道:“云,亲密地叫我一声,下手罢!” 逸云功力已运至掌心,只消一按,再往上一滑一揉,她的生理机能即可断灭,今后即使留得命在,也会成为不是女人的女人。 他的手在发抖,心潮汹涌,也心痛如割,久久不忍下手,在她耳后额声唤道:“芸姐……” “不要叫芸姐,不要……” “碧芸,你……你别怨我无情。假如你不是练了玄阴锁阳功,即使是可令你延长刹那间的生命,付出任何代价我亦在所不惜;我不是吝惜元阳,想你必能谅我。” “云,我感激你,永铭心坎。你……你下手罢!” 逸云一咬牙,正待运掌。 在这千钧一发生死须臾之间,蓦地绿光满室,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洞口之内,阴森森鬼气冲天的语音响起道:“你们是姐弟吗?是亲骨肉?” 两人吃了一惊,同时扔头看去。由怪人手中的绿色火摺子映出的绿芒中,看清他竟然是他们正欲找寻的九幽异人。 逸云喜极大叫道:“夏前辈,晚辈叫华逸云。她姓力,叫碧芸;虽非姐弟,义胜同胞。” 九幽异人诧异地问道:“咦!你怎知我姓夏?” “晚辈得神医叶前辈的指示,前来参谒你老人家,故而……糟!” 他在回答问话,心神微分。如烟蓦地转身,双手死死抱住他,张樱唇向他肩上咬下,他的肌肤自然咬不入,振开手把她按在膝前,叫道;“老前辈,一切容后禀明,可否先救人要紧?”“她怎么了?” “身中子午六阳针,迁延日久,不得已用雪莲暂行解救,以致欲火攻心。” “那不难,先压下欲火再说。”九幽异人探囊取出一颗白色腊丸丢给他,又说道:“给她吞下。” 丹丸一入口,姑娘只觉一道冷冰冰的寒流直下丹田,片刻即分向奇经百脉流去,欲火全消,下体云收雨住,奇痒彻心之感立时消失。她蜷伏在地,凄然痛哭出声。 逸云正想劝她,九幽异人已冷冰冰地说道:“别动她,让她痛快地发泄,对她大有好处。” 逸云拭净手,站起躬身行礼道:“晚辈惊扰前辈清净,实不得已,尚望海涵。” “山下那老杂毛可是你杀的?” “正是晚辈放肆,幸勿见责。” “前晚在盘蛇岭以千里传音之术发长啸,也是你吗?” “鼓声令晚辈的义姐难以禁受,迫不得已惊扰前辈。” 九幽异人见他自始至终斯斯文文,应对谦虚,而且那儒雅的风华,着实令人喜爱,他打量逸云良久,脸上的冷漠神色逐渐消落,语气一转,说道:“怪!看你不像个坏人,我已在左近目睹一切,确是个肝胆大丈夫,怎会与练有玄阴锁阳功的妖女走在一块?” 逸云神色肃穆地说道:“老前辈请听下情……”便将十八年前群魔袭毁百花谷,碧芸誓雪亲仇的前因后果一一道出,最后说道:“念方家遗孤一介女流,如凭功力报仇难比登天,不得已以色相徐图报复,含羞忍辱甘冒大不韪,其情可悯。老前辈明察秋毫,华逸云句句是出自肺腑,尚望老前辈加以成全,赐她起死回生圣药。” 说完,他也凄然垂泪,一躬到地神色怆然。 “娃娃,你这性情,与我的名字大相径庭,世态炎凉,竟也有你这种傻蛋,好,老夫成全你了。抱起那妞儿,收拾着跟我定。” 九幽异人说完,背向迎着洞口一站。 逸云点起松明,用青衫将如烟掩住,柔声说道:“该哭够了,芸姐,快穿着起来叩谢老前辈,我拾掇一切。” 如烟羞愧难当,赶快穿上亵衣着了青衫。逸云已将龙渊剑佩好,提携盛着龙貅内脏的小包准备上道。 如烟垂着头走至九湖异人身后,盈盈下拜。 九幽异人突然回身,仲掌虚招,将她震退倒入逸云怀中,咧着嘴冷冷地说道:“妞儿,你好没出息,你这种报仇之法,我老人家不高兴。我要破了你那什么鬼功,你可愿意?” “听凭老前辈做主。”如烟用细如蚊蚋之声问答。 “好!这就走!”绿火一熄,老人家正待出洞。 逸云忽然吹熄松明说道:“且慢!那两个凶魔快到了。老前辈,我们先赶他们走路,或者毙了他们。” 九幽异人一怔,倾听半晌。奇道:“娃娃,你不简单哩!半里之外夜风萧萧之中,你能听出有两名高手向这山头上赶,老夫小看你了。走!教妞儿在这儿等着。”说完出洞而去。 逸云扶姑娘坐下,说道:“芸姐,不可外出。” 姑娘伸手一捞,身畔已失去逸云的踪迹。 童子山的头顶上,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山脊的空旷草坪中,等待着行将接近的两个人影。神态从容。 来人正是祁连阴魔和花和尚,他们己看到了两人的身影,脚下一紧,闪电似扑来。 蓦地里,夜空中响起两种笑声,破空飞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其声像枭鸟夜啼,十分刺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声如洪钟振荡,令人心玄往下剧沉,耳中轰轰狂震。这是逸云的笑声。 两个凶魔骇然一惊,去势略缓。等他们来至五丈以内,方看清两人的身形面貌。 花和尚忽然向侧方密林中一钻,向山下如飞遁去。 “贼和尚,别走!”逸云大吼,晃身便追。 祁连阴魔不知怎么回事,晃身便截,哼了一声,罡风凛冽一掌扔出。 “砰”一声大震,走石飞沙,两人同时飞退八尺。逸云吼道:“阴魔,再接我一掌!”欺身猛扑。 “我也来一掌,打啊!”九幽异人也同时抢到。 祁连阴魔被人一掌震退,心中骇然,一看两人同时扑来,哪还敢回手?厉啸一声,向山下密林一闪即逝。 逸云正想追,九幽异人却笑道:“穷寇莫追,让他去吧!娃娃,你这一掌嘛,了不起哩!比我强多了。” “老前辈见笑了。” “娃娃,老头子不是往你脸上贴金,九幽异人从不服人,但真是高明却又当别论。走!带妞儿到我那九幽地府去。” 三个人在阴森如地狱的密林中盘旋,转了好半天,到了一个山崖前。九幽异人拨开藤蔓,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小洞口,转身向两人说道:“地道长有三里余,岔道甚多,很容易迷失在内;背起小妞儿,咱们好赶路。千万记住我的落脚点,不然灾情惨重,跌落浮沼之内,不死也得脱层皮呢。” 绿芒一闪,他那奇特的火摺子忽然发光。只有光而没有焰,象是个奇大的萤火虫,但光度甚强;只是光色骇人,映得人的面孔阴森森的,成了一个死人面孔。 “自家姐弟,芸姐,有僭了。”他抓住如烟的臂膀,扔上肩背。她略为挣扎,随即乖乖地伏在他背上。 “小心了,走!”九幽异人横伸绿色火摺子,向内串去。左盘右折,纵跃腾赶,两人亦步亦趋,迅捷地向下步步沉降。起初阴风凛凛,寒气袭人,不久地势转平,寒气稍减。地道中不时有轻微的沙沙声,和沸汤一般的奇响。逸云知道神秘的地道中,定然有不少闻所未闻的奇异事物隐藏在内,不敢有丝毫大意。随着九幽异人的足迹急走,他功力奇高,尚能应付裕如。 终于到了一个石室之内,眼前一亮。 这是一间依石脉凿成的巨洞,左右各有一条通道,不像是人工所建,倒像是千万年前地下水冲击而成的通路,站在室中向里看,钟乳倒悬,五色光华灿烂。通道极深,两旁岔出许多洞窟。沿通道每隔八九丈,便悬着一颗白芒朦胧的明珠,那五色钟乳反射回来的彩虹,蔚成奇观,不知里面究竟有多少洞窟,又有多少明珠。 九幽异人收了火摺子,领着两人走入右侧通道,转了几个石洞,进入一所金碧辉煌的天然石室。四壁悬着明珠,凹凸不平像是五色翡翠的石壁,一个个色彩灿烂的小洞穴中,安置着上至周汉的青铜耳爵,下迄本朝景泰皇窑所出的珐琅琉璃,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室中央,有一张虎皮交椅,内侧有一张镶金楼银的牙床,上面铺着白熊皮,豹皮作枕,狐皮为衾。 九幽异人向两人笑道:“这间石室是我的行宫,尚算可以待客,今晚你俩就在这儿歇宿了,我替你们配药去。记住,这是九幽地底迷宫,每一处都有莫测之险,连我也不敢乱走。”床仅一张,逸云感到为难,他嗫嚅着说道:“老前辈……” 九幽异人似已知道他的意思,呵呵一笑道:“娃娃,别惺惺作态。说道学谈道学,请问妞儿今后还能不嫁你乎?经过岭上石洞那番旖旎,你能教她有脸再嫁别人?早晚都是你的人,同衾共枕又待如何?呵呵!” 姑娘羞得伏在逸云背上不敢抬头。逸云涨得脸面通红,呐呐地说道:“……这……这……这……老前辈……” “请放心,她体内余毒一时不会发作。至于你,我倒是放心,哈哈!晚安。”说完,径自走了。 逸云怔在当地,暗中沉吟。姑娘抱住他的双肩,用幽幽的语音在他耳畔低语道:“云弟,我不敢奢望,我乃是命薄如纸之人……” 他猛地将她放倒床上,捧着她的秀脸,正色说道:“不许你说这些。” 姑娘住口,泪如泉涌。 逸云又道:“我已经和黛妹定有婚约,恨我们相逢得太晚了些……” “此身非君莫属,名份何足为梗?如黛妹不容,大仇洗雪之后,我即与母遁世逃禅。”她露骨地表示了心愿。 “也许黛妹不会从中作梗,只是委屈了你。” “黛妹那儿,我会求她,不用你出面。”姑娘勇敢起来了。伴侣乃是终身之寄托,不容她退缩。 “此事容后再议。你先歇息,我可在虎皮交椅上假寐。” 姑娘白了他一眼,激情地说道:“是不放心我呢?抑或不放心你自己?” 逸云脸上一红,拧了她的粉脸一把,笑骂道:“你这张小嘴,不让黛妹妹哩。” 地穴之中,不辨黑夜白昼,两人一觉醒来,外面也响起九幽异人的笑声:“娃娃,妞儿,请起来了,新婚燕尔之日,再卿卿我我不迟,老头子要打扰你们了。呵阿……” 姑娘昨晚睡得极为香甜,精神极佳,闻声羞得将螓首直往逸云怀里钻。逸云只觉心中一热,情不自禁捧起她的粉颊,轻轻印上一吻,方跳下床来。 两人出到外面石室,九幽异人呵呵人笑道:“吃用之物,早已准备停当,只是目下疗毒要紧,罚你们上午不准用膳,药力易于行开散发。” 他将一只玉瓶交到逸云手中,说道:“这是灵丹妙药配制的奇方秘药,可解阴火奇毒所生之淫媒。”又将一颗白色丹丸交到他手中说:“这是我老人家配制的奇宝,名叫‘雪参寒魄回生丹’,别说区区子午六阳针地火奇毒,就是火龙内丹所伤亦是神效。妞儿,你是第一个能服用老头子奇宝之人。” 如烟抢前两步,屈膝下拜。 九幽异人一把抓起她向逸云一推,说道:“别和我老头子来这一套,要谢,谢你那小冤家。” 姑娘羞笑着躲到逸云身后。 逸云一听“火龙内丹”四字,心中一动,忙说道:“老前辈,晚辈在三天前,将那头龙貅击毙,将胆和丹黄用内肠盛来了,不知这两样东西有用么?” 九幽异人惊喜地跨前四步,按住逸云的肩膀问道:“什么?你将那条龙貅杀了?真的么?” “真的,老前辈请来瞧瞧。”他将药交到姑娘手中,回身入室打开包裹,取出那段重甸甸的金色龙貅肠,交到九幽异人手中。 肠囊外衣已经干燥,金光闪闪,像是琉璃所造一般。九幽异人打开系带,验看一遍,突然哈哈狂笑不止,笑完说道:“娃娃,咱们两不相亏,我赠你奇宝作为相酬,你这付龙貅胆送我,如何?” “晚辈存心带来相送,可不敢收受奇宝,老前辈赠药救我芸姐一命,比天下任何异宝还胜万分。但不知此物何用,能让晚辈见识吗?” “哈哈!我只告诉你一事便可明白,假使你能将丹黄切下一指头大小给妞儿服下,你便不必前来找我九幽异人了。我居住在这地府迷宫之中,日与禽兽烟瘴为伍,体内早蕴剧毒,有这龙貅胆,我可以多活一甲子年纪,哈哈!至于那丹黄,就由你服下罢!我知道你练的是元阳内功,故而掌发风雷。服下丹黄之后,阳之极致便可生阴,你的功力可增三至五成,掌出之风雷刚猛啸声可以任意倏忽而变,而劲道绝不会减弱。”他又对如烟说道:“妞儿,我留一些龙貅胆给你,包你受用不浅。” 说完,狂笑不己。笑声虽然难听,但逸云两人听惯了也就无所谓。 九幽异人兴奋地手舞足蹈,半响方止,向逸云说道:“这室中不便疗毒,恐沾上阴寒之气,而且无水也不方便,咱们走!” 他带着龙貅肠囊,在前领路,曲曲折折不知走了多远,一步步向上升。看路程,恐怕不下十来里。 终于前面可以看到了日光,钻出一个小石穴,两人不由失惊,大叹造物之奇。 这里正是中央奇蜂的腰部,一座险恶飞崖之下,俯瞰整个阴森山谷,一景一物历历可数。 洞口有一块半亩大突出的平坦山崖,除了青苔和石崖中的小枝,只能看到岩石。左侧,有一个深约三尺,大有丈余的水潭,清澈可爱。水量极丰,由外侧溢出,流向丈外崖壁,向百丈下飞洒而下。 九幽异人呵呵一笑道:“你们在这儿将有一个时辰的逗留,届时我来接你们。娃娃,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下药驱毒行功疏导之方。” 他在逸云耳畔叽叽咕咕地低语,逸云的俊面上红云似火,姑娘一看他那尴尬像,不由芳心狂跳。 “娃儿,别害羞,这里鬼影俱无,是你俩的天下。呵呵,我走了,呆会儿见。” 一个时辰之后,洞口壁角之旁,姑娘娇柔无力地候在逸云怀中,芙蓉嫩颊红潮末退,一双秋水明眸痴痴地凝视着他,目光中透射出无限深情,面上的神情是如痴似醉。 逸云则是温柔地微笑,一手揽住她的小蛮腰,一手轻抚她那红馥馥嫩滑如脂的脸蛋。他的神情,也是如痴似醉。 两人相偎相倚,享受这令人沉醉的温馨。 突然他亲了她一下,温柔地轻语道:“芸,玄阴锁阳功已散,需向妈凛明啊!”姑娘将脸藏在他颊旁,用轻轻的鼻音呢声说道:“嗯!我不说,要说的话,就说被一个坏东西散了我的功力,这坏东西可恶着哩。”她一面猛揉他的胸膛。 逸云心中一荡,左手一紧,笑道:“芸,那坏东西怎么个坏法?嗯?” 姑娘哼了一口,张樱口去轻咬他腮帮子,微微喘息,用梦也似的沉醉语声道:“我……我怎知道哪?” “要知道不难啊。”他伸手一探,侧过脸用灼热的双唇,吻住了她的小嘴。 姑娘稍作象征性的扭动,任由他那火热的虎掌,在身上各处游行爬行,她的手,也探入他的胸衣之内。 良久,她在他耳畔痴痴地娇喘轻唤:“冤家,你……你太坏了!太坏了!我……我受不了!” 逸云抽出手,两人紧紧地拥抱住了。 洞中响起了足音,传出了九幽异人喜悦的朗吟:“百年三万六千日还想偷生活几年,岁月无情催白发,劝君且惜少年头。娃娃,妞儿,腻够了没有?呵呵!我老人家不识趣,打岔儿来了呢。” 两人慌忙起身整衣,九幽异人随即跨出洞门。姑娘不敢见人,躲在逸云身后不敢露面。逸云躬身行礼道:“晚辈敬谢成全之德,没齿不忘。” “废话!你也罗嗦起来了。九幽地府阴风惨惨,不宜你俩久留,我替你们带食物来了。”他将衣兜一亮,里面全是用树叶包着的大小食物包。 逸云将食物一一取出,姑娘也娇羞满面垂首帮忙,在地上摊开,少不了全是些飞禽走兽类的肉,煎炒烹烤样样俱全。 九幽异人不等两人道谢,又说:“晚间你们用不着进食,今晚就服下丹黄和龙貅胆,明日我送你们离开这儿,九幽迷宫,不是你们久居之所。呵呵!你们就在这儿消磨,我有事不能奉陪。” 他打量两人半晌,突又呵呵大笑,打趣道:“大概时辰不够,老头子真不该打扰你们的旖旎风光。哈哈!记住,要荒唐于飞,须等今晚功成之后,别忘啦!” 声落,人已消失在洞内。 两人都感到脸上火辣辣地,姑娘垂着头似嗅又喜地说道:“这位老前辈,没老没少的,真是……” “芸,处事无奇但率真,夏前辈看来阴沉,其实却是热城内蕴胸怀袒荡之人,世上这种人委实稀贵哩。” “就是太率直,教人尴尬嘛!” “这就是他可爱之处,所谓伪君子不如真小人,假道学比道学更可怕。来吧!我们进膳,别辜负了老前辈的心意。” 没有外人,姑娘毫无顾忌,她亲热地扑入他怀中,两人情意绵绵地饱餐一顿。 洗漱后,两入缠绵地相偎,呢喃低语,情话绵绵,旖旎风光,不足为外人道也。 晚间,仍在那原来的石室中,九幽异人将经过炼制的丹黄和龙貅胆放置在床头,将一个兽皮卷打开。 光华一闪,满室生寒,皮卷中现出一个乳色玉匣,长约尺二,宽仅三寸。 他说:“这就是玄阴寒玉匣,上面刻有篆文,老头子实在看不懂,不知所云。二十年前我在白天山与祁连阴魔狭路相逢,在一个冰窟中找到此物。那时他功力比我高,可是没有我机警,被我得到摄返中原。虽则知道这是宝物,却无法开启也是枉然。为酬谢你赠送龙貅胆的盛意,这玉匣就送给你了。可能物择其主,也许你俩有缘启开呢。” 逸云忙道:“老前辈……” “别废话,区区小意思换回一甲子岁月,我领情多多。当服下丹黄后,须立即运气行功,好自为之。” 指点服下之法,含笑走了。 逸云和姑娘恭送老人家走后,便将玉匣在珠光下细察端倪。玉匣确是寒玉所制,其寒彻骨,比寒冰还要冷上数倍。匣面是五个篆书:“玄阴寒玉匣”。匣底是其小如豆的大篆,也有点象西周鼎文,因为是刻上去的,故有刀锋。 云逸对大篆不算陌生,往下读道:“匣藏真经,并存伏鳌神剑,双宝遗尘,留待有缘。天山炼气士。太初元年。以纯阳之功,运利刃徐点匣顶,匣即自启机关,再点玉字之点,匣可自开启。” 逸云放下寒玉匣说,“这是汉代之物,我可一试。”在床头拔出龙渊剑,竖起玉匣,默运神功向匣顶徐徐点去。 “得”一声微呜,剑发龙吟,无竖不摧的龙渊剑,只留下米粒深的剑痕。 放平玉匣,又向玉字那一点点去。大篆玉字并无一点,显然这一点定是匣外机关。 又是一声“得”,剑一收,匣盖自行崩开,只见晶芒大盛。 匣中有两条卡槽,一藏横绢的小卷,一藏一把八寸长的横鞘小剑,剑把晶莹透明,焕发出奇光。 逸云先取剑在手,一按卡簧,小剑出鞘,只觉寒流扑面,晶芒耀目,剑身透明似若无物,但却能在尖端闪烁着三尺晶芒,不住闪缩吞吐。 逸云叫道:“好剑!正是无价至宝。” 他将伏鳌剑向龙渊剑接近,相距还有三尺,两把剑同时发出阵阵龙吟,耀然若动。他心中一惊,赶忙分开。 绢书以大篆写成,字约三分大,十分工整,首页上写着《玄阴寒玉功暨以气驭剑术》。 逸云揭开绢书,仔细往下看,剑眉深锁,并不住沉吟。姑娘在旁看他全神贯注阅览,神情肃穆,便不去打扰他,在一旁静静地凝神关注。 逸云一口气看完,长吁一口气,沉重地说:“这是一种至高的练气之术,可是最易流入邪道了。目下邪道中的僵尸功,就是这种练气术旁文演化出来的。练成之后,可以青春常驻,浑身筋骨有如寒玉,精气神永不虞匮乏。但要是万一走火入魔,一切休矣!倒是以气驭剑术却是无上绝学,是针对伏鳖剑而练的,我或可一试。” 姑娘关心地问道:“玄阴寒玉功你可以练么?” “我练的是纯阳至刚之体,南辕北辙,水火不容,练不得。你倒是可以练,不过我可不许你练。” 她惑然不解地道:“为什么?” 逸云放下绢书,微笑着将她紧紧抱在怀内,笑道:“我需要的是有血有肉热情如火的伴侣,可不要冷似冰霜半人半鬼的玉美人。要是你跑到极北之地去练功,我倒不如跳下火山去,倒还好些。” 姑娘啊了一声,冲动地给了他一个甜吻。半响,她似有所悟,抬起螓首正色道:“阴极则阳生,反之亦然。衾亲!相辅相成,你何不择长去短,另加绝学,再辟途径?” “这得待深加考虑之后,再衡量利害方能决定,目下不敢妄论,请候下文。”他取过伏鳌剑又道:“这小剑乃是洪荒万载寒玉,经千万年地火精英压缩精练,再经历万劫而出土,被天山炼气士得到,以玄门内丹所炼成,虽龙渊神物,亦不堪其一击。芸,留给你防身自卫,足可横行天下。” 姑娘噘起小嘴,娇嗔道:“龙渊你送了我,你自己两手空空。好,我收下了。”她放在胸前贴心一抱,再吻了一吻,双手奉上道:“这剑代表了我的心,奉赠我的亲亲,你能收下它吗?” 逸云双手接过纳入怀中,两人紧拥在一起。此时无声胜有声,强似千言万语。 许久,两人一吻后放开拥抱。逸云将绢分放回匣内盖好,放置在一个壁孔内说道:“心诀我记熟了,留给悟力特强的有缘人,去练那半人半鬼半仙的绝世奇功。我们也该练我们的了。” 两人服下龙貅胆和丹黄,各以本门心法行功。直练了两个更次,方相对一笑上床相拥而眠。 次日,九幽异人送两人出了九幽迷宫,送了逸云一个革囊,叮咛道:“里面有一瓶十粒雪参寒魄回生丹,留给娃娃你作为保命救世之用。还有一瓶以龙貅肠配以秘方,制成的祛毒归元散,百毒千毒,不论草石瘴兽之毒,皆可应验如神。我在这儿清修,极少出山,也不作出山之想。有暇请到此一游。但请记住,只有你两人可以前来,别人概不欢迎。”又向姑娘打趣道:“妞儿,别忘了,新婚之夜,可要向我老头子所居方向举杯遥敬啊!哈哈!别害羞,其实你在笑着呢!”再道声“珍重!”闪电似走了。 两人行礼相送,直待老人身影消失,方转身向盘蛇岭方向奔去。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鸿钩魔鼓又响,激奋、昂扬、气势磅礴;似在遥祝他俩勇敢地迈向莽莽江湖。但其中,也透出些儿惜别依依之感。 逸云屹立盘蛇岭之巅,以千里传音之术,仰天长啸,表达内心的感谢与祝福。 他这一啸不打紧,险些儿招来杀身之祸。 过了盘蛇岭,两人翻山涉水,情话绵绵,携手并肩以不徐不快的轻功悠然赶路。在他俩的身后三里地,有两个鬼魅似的淡淡灰影,利用树木隐身,紧盯不舍。 不久,两灰影似已摸清两人的去向,聚在一处商量片刻,径自由另一座山脊绕道赶向前面去了。 逸云和姑娘心情欢愉,并不急于赶路,姑娘的纤腰儿挽在逸云虎腕内,整个娇躯几乎偎在他怀内,想想看,那还快到哪儿去?何况他们还温语轻笑,手舞足蹈呢! 午间,他们将抵诛龙貅之处,只隔四五座山头了。白天里视野极广,不虞迷失,穷山恶水洪荒丛莽之中没有路,他们只看着远山而走。 前面是一道长长的山谷,有一线清澈的溪流,远远婉蜒而上,沿溪流两岸绿草如茵,古木青翠,凉风习习,风景十分幽美。 十三 两人沿溪向上走,到了一处小湾流,姑娘纤纤手儿向湾岸那三棵阔叶巨树一指,娇笑道:“近午了,小冤家,在那儿歇歇进膳,如何?” “汝令焉敢不道?亲亲,此地景色如画,真也该歇歌了。” “油嘴!”姑娘拧了他一下面颊,甜甜地笑。 两人纵至树下,逸云放下水囊和食物包,解下革囊做枕,往下一躺说道:“这儿的草柔软如絮,啊!真舒服。” 姑娘解下龙渊剑,忘情地扑倒在他宽阔的胸膛上,笑道:“百花谷比这儿好上万倍,我将带你遍历花海蕊山。” “这个海和山不是更好么?哈哈!”他将姑娘掀翻在地,上下其手,吻得她浑身发软,姥成一团。 他俩在树下享受旖旎风光,上游峡谷之间,却隐下重重杀机,乐极生悲,大祸将至。 良久,姑娘发乱钗横,青衫半卸,粉面红霞,似嗔非嗔地擂了他一粉拳,坐起用青衫下摆掩住一双粉腿,嗔道: “冤家,你顽皮着哩!起来,吃饱了得赶路。” 逸云笑嘻嘻地坐起,姑娘将一个油光闪闪的鸡腿往他口中一塞,扑哧一笑道:“你这张嘴最坏,塞住了看你还坏不?” 小俩口恩恩爱爱缠缠绵绵吃了一顿,洗漱过后并躺着相拥歇息,半个时辰后方结束上道,沿小溪向上游走去。 这半个时辰中,小溪上源峡谷附近,安下了许多小玩意,端的步步生险。 先前追踪他俩的人,是祁连阴魔和花和尚。在童子拜三老山,三个凶魔被鸿钧鼓弄了个晕头转向,九幽异人虽然功力并不高,但以一比一还能应付裕如,加上了鸿钩魔鼓,却能取得绝对优势。三凶魔空自暴跳如雷,却只能徒呼荷荷,前后六天,不但疲于奔命,也几乎一个个迷失神智掉下万丈深崖。 自从来了逸云,九华鬼虺首先呜呼哀哉,祁连阴魔硬拼一掌,凛然而遁。花和尚心中有鬼,也怕梵音掌要他的老命,一见逸云便斗志全消,只有望影而逃的份儿。其实论功力,他相差不远,逸云想惩治他亦不是易事。 他师父朗月掸师的告诫言犹在耳,只好望影而逃。 两凶魔并不知九华鬼虺己死,而且对九幽异人的玄阴寒玉匣不死心,在附近潜伏待机,却碰上逸云和姑娘出山。起初他们并末发觉,待逸云长啸致意,两凶恰在音波必经之山头,闻声便飞赶而来,终于遇上了。 花和尚心中害怕,但祁连阴魔却将逸云恨之切骨,要不是这小子打岔,九幽异人那晚绝跑不了,何况还挨了一记重掌,几乎丢人现眼,他怎忍得这口气? 祁连阴魔既名之为“阴魔”,除了练阴毒奇功以外,为人更为阴毒,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心思也更为阴险,便如此这般一商量,决定宰了逸云,擒住明艳照人美如天仙的小妞儿,享受一番再说。 两人都是色中饿鬼,花和尚更是大名鼎鼎、好色如命的淫憎,两头色狼见了绝色无伦的如烟,尤其她外面仅穿了一袭青衫,腰带系着长创,胸前双峰怒突,小腰弱不胜握,更要命的是青衫下那双修长晶莹、宛若白玉精雕的腿,简直是令人惊心动魄。那年头,想看女人的大腿,除了自己的黄面婆在被底偶或可以看到以外,势比登天还难见的东西嘛! 两头色狼也知逸云不好惹,摸清了两人的去向,便决定到前途等候,暗算明攻双管齐下。 终于他们在前面峡谷相好地形,开始动手布置天罗地网。祁连阴魔的包裹内,尽多准备对付老狐狸九幽异人的小玩意,这时可派上了用场。 第一关是沾有奇毒的银蛛丝,人兽一触即倒。第二关是满地牛毛刺,踏上了准完蛋。第三关是一丛伸出路中的绿草,草上涂了百毒赤腹蛇涎,只消一沾身,绝无幸免。 这三关那是极平常而极不为人注意之物,谁都不会注意这种平常的事。也由于太平常,收效也极大。可致人于死的凶猛禽兽,杀人不多,而不注意卫生、细菌之人,却如恒河沙数。 第四关最歹毒,那是由路旁两根铜管中,散发出来的无形毒烟,名叫销魂软香,嗅入鼻中即浑身发软,欲火如焚。这是花和尚的无价至宝,也是他糟蹋女人的采补奇珍,独步天下,举世无匹。 第五关简单,如果前四关无效,则起而攻之,凭武功一搏。 两凶魔布置完毕,喘过一口气,祁连阴魔折了两根草,一长一短,捏在手中仅露一端,向前一伸说道:“和尚,咱们拈阄了,看谁先偿甜头,免得临时争论,伤了和气。” 花和尚看了他一眼,两根草并非全同,这里面大有文章,只要摸清对方心理,便可以稳操胜算。可是两人都够奸猾,相处不久,双方只凭运气决定了。 祁连阴魔见他不住打量眼神和脸色,大为不耐,说道:“别费心了,各凭运气。” 花和尚忽然说道:“我来做筹。” 祁连阴魔恶狠狠地说道:“你不信任老夫么?” 花和尚一看不对,心中暗自冷笑,大手缓缓伸出,向草茎徐徐仲二指一拈,突然向上一拔。 “长的!那妞儿的甜头我该先尝,你拣破罐儿。” 祁连阴魔阴阴一笑,手掌缓缓摊开。 花和尚气得将草茎向前一扔,飞射十丈外,一跺脚,恨恨地转身往草丛里一钻。 祁连阴魔也扔掉草茎,得意地微笑,也隐入一旁草丛之中,屏息以待。 不久,下面出现了逸云和姑娘的身影,两人手挠着手,慢慢向峡谷口飘来。 银蛛丝细小透明,在草上向上飘扬,排成一列,恰好在进入峡谷口的最前面。 距银蛛丝前面两丈余,草丛中伸处两株小树,粗如儿臂,但却有丈余高。离地三尺处,光亮的树皮上插着一段两寸长革茎,入木近寸,那是花和尚愤怒中扔出之物,这家伙的功力,比摘叶飞花还高明三分。 逸云和姑娘飞掠而来,只听逸云笑着说道:“芸,我们要不要赶快些?入黑之前须赶到木屋,你就可以脱下青衫着你旧时衣杉了。我觉得,你这身装束倒是合适,哈哈!” “啐!你当然觉得合适,还发疯呢!”姑娘擂了他一粉拳,并伸手拉青衫下摆,想将粉腿掩住,但白费劲。 逸云笑声一落,一只鹰隼突然由左面山林飞掠而下。山坡上疏林之中,突然射出一只黑白羽的山雀,尖叫着向右急逃。 鹰隼来势奇急,凌空下扑。山雀向下一沉,想贴地窜入右侧山坡密林之内逃命。 “吱”一声急叫,山雀向侧一闪。鹰隼忽一转翼,两爪已抓住山雀,正想向上急升,突然“卟”一声掉下地来,冲势未消,直滚出三尺外方行停止,爪一松,立即停止挣扎。 原来在下扑的刹那问,触到了银蛛丝。 逸云刚掠到小树下,心中一凛,倏然止步。鹰隼凶猛绝伦,怎会忽然毙命的?他突然说道:“等会儿!这里有古怪。” 他一侧首,突发现树上的草茎。练武之人头脑要比常人机警,耳目特灵,岔眼事物绝不放松,身临险境更是小心留神。他伸手一拔,倏然变色。他举向姑娘面前说道:“草茎深没近寸,孔圆而草不损,这是内家高手以摘叶飞花手法射出之物;而且草茎色泽未变,这人如不是就在左近,即是去之不远。” 他折下一段树枝,双耳运天听之术留意四周动静,徐徐走近鹰隼,用树枝拨动察看。 鹰隼仍在抽搐,但双日紧敛,气息奄奄,浑身无半点伤痕,而那只小山雀,爪创入心已是死了。 他站起跨前一步,诧异地说道:“似是中毒,怪事!” 两根银蛛丝在他脚前微扬,好险! 他用鼻孔略嗅,毫无异状,便向姑娘说道:“事态不寻常,确是可疑。我们由林边走,记住搜进!” 江湖人说“搜进”,有两种搜法,一是并搜,一是前后连搜。不管如何按法,人与人之间的相距,至少亦在五至两丈之间,这是江湖人不成文的规定;可以搜索较广地面,也可避免被人一网打尽。 逸云首先向左右山坡掠去,姑娘紧了紧龙渊剑,在三丈后腾身便追。 两人这一搜,三关小埋伏全告落空。暗中待机的两个凶魔,急得直冒汗,暗骂鹰隼该死。 花和尚心中凛然,那草茎是他扔的,他当然知道闯了祸,还道祁连阴魔不知此事,他暗叫侥幸不已。 祁连阴魔怎能不知,把花和尚扔草之事恨得牙痒痒地,心里瞎骂秃驴可恶! 他心中暗骂,本能地一咬牙。 逸云已用天听之术凝神注意,咬牙声一入耳,他突然飞掠而下,高叫道:“什么人?站出来说话。” 声出,人到,到了无形的销魂软香弥漫之地。后面的姑娘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并未追来。 逸云往峡谷口一站,等待隐伏的人现身。忽然他感到浑身一热,欲念在脑中油然兴起,丹田下一股欲火向上爬升,下身小怪物蠢然而动。 他出身杏林世家,经验也够,心中骇然,突向飞扑而来的姑娘大喝道:“快退,这里有人施毒!” 他已无法运劲,气血涣散。但他毕竟功力浑厚,龙貅丹黄也略有祛毒之效,销魂软香药力发挥还不至太快。 他拖着沉重如山的脚步,移动了丈余,并伸手掏出革囊中盛祛毒归元散玉瓶,可是手一软玉瓶落地,他也随即转侧倒下了,恰将玉瓶压住。 他感到欲火如焚,难以忍受,幸而龙貅丹黄发挥了些小功效,使他不至于灵智尽失,一面强抑欲火一面拼命运功,勉聚真气。 姑娘大吃一惊,她尖叫一声,想扑近逸云,但逸云叫她退,她略为犹豫,逸云一倒,她可顾不了一切啦,尖厉地大叫,向前扑到。 花和尚拈阄失败,本已老大不愿意,一看逸云中毒倒地,他更不愿意啦!要让小妞儿也中毒势将被祁连阴魔大获稗益,转到他和尚上阵,小姐儿怕不早成了个活尸?二水花和尚已不愿捡,捡活尸他更不干。 他私心一起,便大吼一声飞起扑向小妞儿。 祁连阴魔只道和尚卖乖,也大喝一声飞掠而出。 姑娘一见两魔,叫声“苦也”!掣下龙渊剑急射而出,剑芒怒张剑发龙吟。 “和尚,退下,是我的!”双掌一分,阻住和尚。 花和尚一见龙渊剑,有点发毛。冷笑一声回头便走,先收起泄香钢管,奔向逸云。 祁连阴魔功力比姑娘高出不可以道里计,玄阴寒魄诛心掌独步武林,每一掌出手阴风激荡,力可摧山,要真拼,姑娘绝支持不了三招。可是姑娘见逸云已经倒了,生死末卜,也许已步了鹰隼的后尘了。她存心拼命,与凶魔誓不两立,加以神剑在手,如虎添翼,她咬牙切齿凶狠地进招,将生死完全置之度外。 祁连阴魔心有顾忌,他要的是活美人,而不是死尸,所以不能速下杀手。想近身活擒,龙渊剑千古神刃他怎敢冒险以身试剑?加以姑娘不闪不避,身剑合一拼死进招,老阴魔确是无可奈何只能用四成功劲周旋。 老阴魔掌出如风,八方游走,不时乘隐急扑,狞笑之声刺耳难闻。他一面用掌震开重重剑影一面得意地叫道:“小心肝,乖乖弃剑投降,有你快活的,我老人家绝不亏待你。你人美,功力也不弱,跟我老人家到祁连,传你一身绝学。嘿嘿!真妙!” 语音未落,他闪开点来的无数朵剑花,闪电似地由左面欺近,挫身急捞姑娘的大腿。 光华猛地旋身,“落花缤纷”光华飞洒而下。这一招凶狠而霸道,千百朵晶芒银星迅捷地急射。 老阴魔捡不着便宜,“嗤”一声抓到一片青衫下摆,贴地飞退,脱出了万千剑影。 青衫下摆一掉,姑娘的粉腿完全暴露在外。她里面只芽亵衣,下身只穿一条形如肚兜的小衣儿;在急速地旋转出招之际,几乎可以看到大腿根,晶莹洁白匀称无暇的粉脔雪股,在烈日下放射出无穷诱惑力。 老阴魔只觉魂飞天外,浑身气血贲张,眼中的欲火阵阵外射,张着大口直淌口水。 他目眩神移,手脚一慢,差点儿挨了两剑,他气呼呼地叫道:“小心肝,我不伤你,乖乖听话,不然你将……” “老鬼,不是砌就是我活1”姑娘粉面铁青地厉叱,剑出“万花吐蕊”绝招,千百朵光华飞射,疯狂地攻去。 老阴魔不在乎,他身形缥缈,倏忽游走,不住由剑芒的空隙中抢近,指爪并施急似迅雷,把姑娘急得几乎要吐血。 两人盘旋三十余次照面,各出四五十招,姑娘已是头脑昏沉,灵智将失。 而花和尚在一旁发出的狞笑,和逸云微弱的语音,更如无数钢刀,在她心头猛戳。 花和尚奔向逸云,他一脚踏在逸云胸腹之间,阴阴笑道:“小子,龙吟尊者那老秃驴是你的师父么?他没死?” 逸云刚凝集些小儿真气,却被一脚踏散,他嘎声骂道:“你这是大逆不道的恶贼,将要受到报应了。” “哈哈!你又岂奈我何?哈哈!” “你再不改过,悔之晚矣!” “啪啪”两声,逸云挨了两耳光。 花和尚狰恶地说道:“你行将喂禽兽虫蚁,悔你自己吧!那老秃驴的佛道同源金像现是在何处?” “金像早已还了,你少打如意算盘生非分之想。” “啪啪”!他又被打了两耳光,玉面更红了。 花和尚伸手一抓,“嘶嘶”裂帛响声中,逸云的紧身外衣和腰带片片而碎,腰囊一裂开,那镀过水银的佛道同源像跌下草中。 和尚一手抄起,细看像后小字,讶然喝道:“小子,这像本是金的,怎会是银像?说!” “你知道是金像?江湖中从没有人见过此物,谁告诉你是金像的?哼!” “混蛋!你教训起我来了?嘿嘿!江湖传言是金像,佛爷怎能不知?” “那你去找金像罢,师父交这银像给我,要我亲交少林掌门,这信不信在你。” 花和尚又端详良久,反复查验像后的签名,喃喃地自语道:“确是他们用绝学留下的具名。难道说,他们惟恐有人知道这像的功用,怕人夺取,因而放出谣言,将银像说成金像么?”他由师父朗月禅师处听说有这么一尊像,却不知究竟是否是金的。 沉吟良久,他厉声喝道:“老秃驴只将这像交你,没有别的交代么?” “哼!”逸云根本不屑回答。 “啪啪啪”!花和尚一连又抱了三掌:“你敢不答?” 逸云强抑欲火,一面偷偷聚凝真气,闭上了眼。 花和尚将像纳入怀中,阴阴一笑道:“等会儿再问你。” 他转向激斗中的一对男女看去,只感到欲火向上一冲,姑娘的青衫已经凌乱不堪,羊脂白玉似的肌肤映日生光,酥胸半露,玉乳将要脱颖而出,那一双动人绮念惊心动魄的粉腿,在淫僧眼中似乎愈来愈近。他喃喃地说道:“老阴魔,你休想吃我的天鹅肉,那是我的,嘿嘿!” 祁连阴魔不敢下重手,却又擒姑娘不着,正在着急,跟角瞥见花和尚正用欲火炽盛的目光,跟着姑娘转,似要抢前加入,焉得不急?心中一动,便打主意要将和尚支开,便亮声儿叫道:“和尚,奶儿要拼命不愿就范,劳驾,先叫那小子死去活来,不怕她不乖乖听命。” 花和尚还来不及转念,姑娘已尖叱一声,一剑迫开阴魔,向这儿飞扑。 花和尚吃了一惊,赶忙向后一退,一脚点在逸云的心坎大穴上,大喝道:“站住!你要过来佛爷先毙了这小子。” 姑娘哪能不站住?她只觉脑中轰轰隆隆,眼前模模糊糊,急得几乎昏倒,跟跑地止步。 祁连阴魔见机不可失,猛地向前一扑,伸手便抓。 姑娘神智末昏,刷刷刷连攻三剑,把他迫退。 “老阴魔,交给我办。”花和尚厉声大叫。又向姑娘淫笑道:“丢下剑咱们商量,不然佛爷先毙这小子。” “没有什么好商量,本姑娘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不应以大压小,欺负江湖晚辈。你要脸不要脸?” “佛爷一向不要脸,要你就成。你要不商量,我只好先毙这小子,再用迷香擒你。”他装腔做势一掌向逸云天灵盖拍去。 姑娘尖叫一声,身子摇摇欲倒,急叫道:“且慢!你想怎样?你要动他,我先横剑自绝。” “你不想救他?”和尚狞笑着向逸云一指。 “你想怎样?” “先丢下剑再说。我保证这小于毛发不伤。” 姑娘久受母姨熏陶,对男人心理了解甚深,岂有不知两凶魔目的所在之理?她心中如割,暗叫道:“亲亲,我……我完了!完了!我们只好来生再聚了!” “踉跄”一声,龙渊剑堕地,她凤目之中泪下如雨。 祁连阴魔突然向前扑到。 “站住!你一近身只可见尸。”姑娘厉叱,纤纤玉指点在心房之上,只消一用劲,没问题,定可直达心房之内。 祁连阴魔惊然止步。 姑娘又叫道:“退后三丈。” 老阴魔乖乖退后,阴森森的鬼眼在找寻可乘之机。 花和尚却吃吃淫笑,浑身轻松地叫道:“小心肝,脱掉那劳什子的衣衫,你不穿衣服美多了呢。” “你这恶鬼,你是人么?你……你没有母妹?你……” “小心肝,佛道出家人,不管身外事。你不服佛爷不勉:强,悉从尊便。”他朝指向逸云双目戳去。 姑娘狂叫道:“不许动他!” “你不听话,佛爷怎不敢动?”花和尚指尖虚悬在逸云眼前。 姑娘惨然长叹,缓缓地退去破青衫,身上只有亵衣和肚兜儿,真够她受的。 和尚双目喷火地叫道:“快,还有亵衣。” 亵衣一落,尖球形的高耸玉乳令人心动神摇,不克自持,浑身玲戏透凸,佛祖也得动心。 和尚抬直身子,急吼吼地叫道:“脱光,往这儿走!” “和尚,你想毁约么?”祁连阴魔厉声喝,十指不住伸缩,向和尚跨了两步。 “你别急,有你一份。” 和尚叫道。他乃是大名鼎鼎的淫魔,和他那鬼师父朗月禅师同是色中饿鬼,走遍天下,所见过的女人不知其数。他承认,眼前这翅儿确是前所未见的顶儿花魁,由肌色和仅有的点红珠似的乳头,还有那臂上近肩处那指头大的守宫砂看来,这妞儿还是个处子之身。他心中狂喜,独占之念大盛。 他想等姑娘一近身,挟起便走,凭老阴魔的功力,要追赶实非易事。 他打如意算盆,祁连阴魔却不让他如意,厉喝道:“不许走近!不然我是先毙了她,大家拉倒了。” 花和尚说道:“你不成,她听我的。制住她再交给你不迟。” 姑娘冰雪聪明,心中一动,拭掉眼泪,脸上绽起春花似助微笑,玉手半扯着肚兜向下缓缓移动,向祁连阴魔说道:“老色狼,我不得不听和尚的话,你……忍耐些啊!” 祁连阴魔无名火起,脸上更为狞恶,一步步向和尚走近,一面对姑娘说道:“你非听我的不可。和尚,你再敢叫一声试试?祁连阴魔岂是省油之灯?你,禁不起老夫的一掌。” “和尚,你真要我么?但你要被他伤了,怎生是好?我……我还是听他的吧!”姑娘委屈地叫,向和尚送过一瞥幽怨的目光。女孩子这种目光,足以令英雄拼头颅洒热血而无怨尤,砍掉脑袭不过是碗大个疤,护花使者则非当不可。 姑娘在那如幽似怨的流波中,已用上可感人神智的“天魔眼”。和尚枉称一代淫僧,竟然被她以牙还牙用美色和淫光迷住了而不自知。 他冷哼一声,踏前两步,双掌默运神功,真力已提至十成,杀气直透华盖,光头上冒起阵阵轻雾,冷哼一声说道:“妞儿,退后些,不准乱动。” 又向老阴魔道:“姓左的,你的话说满了些。佛爷的风雷掌在江湖未逢敌手,你且发两记寒魄诛心掌试试?哼!你早着哩。” 祁连阴魔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鬼眼中阴鹫刻毒的冷电寒芒不住暴射,双掌缓缓上提,一步步欺近道:“看来不是你就是我了,秃驴,咱们见过真章,看谁是得主,也看谁能活下去。” “佛爷正有此念,你北我南,正是大好机缘,看南北绝学谁足以称霸江湖。”花和尚狞笑答道,也一步步迎去。 地下的逸云已经将真气凝聚了两成,向双臂运气,欲火并末将他迷失灵智,不愧武林一代奇葩。 终于经过无数困难,把双臂经脉的气血冲动了。悄悄地摸出背下的玉瓶,吞下了一包祛毒归元散。 神药下腹,气血逐渐加速运转,奇经百脉片刻即恢复原状,四肢恢复自由,欲火全消。 “砰”一声大震,殷殷雷鸣的风雷掌,与阴寒彻骨的寒魄诛心掌拼了一招,罡风排山倒海似的激射五丈外,地面一丈方圆的野草全被连根掀飞。 两魔各退两步,同时一声厉吼,双掌连环劈出,并同时向前扑近。 姑娘惊叫一声,突向逸云扑来。因罡风振荡之时,余劲将逸云掀翻了两转。 她却不知这是逸云借故拔出革囊中伏鳌剑,掩人耳目的巧妙手法。 “砰砰”两声巨响,罡风更烈,寒热气流刺耳锐啸,草屑尘土飞扬,迷人耳目。人影乍分,两魔各退两步,身形踉跄,胸前不时喘气起伏,额上青筋跳动,显然功力相当,连拼三掌不分轩轻,胜负难分。 “妞儿哪儿走!”祁连阴魔大喝,闪身便扑。 花和尚不在乎,她能跑得了?已中毒的逸云更不用谈,没有解药绝动不了。他向侧一跃,飞抢五丈外地下的龙渊剑。老阴魔有剑,和尚没有,动起来准倒霉,先抢剑再说。 他还有两丈,眼看龙渊剑到手。忽听老阴魔讶然惊叫,同时眼前晶芒倏然射到,耀目生花,彻骨寒流已经袭到面门。 和尚功臻化境,知道大事不好,双掌疾推,人亦向后飞退三丈,足一沾地,即横飘八尺。他只感到胸前冷焰仍在, 一双大袖已不翼而飞,双掌也有点麻木,浑身汗毛直竖,倩不自禁打一冷战,张目看去。 五丈外,逸云敞着胸,左手挽着半裸而喜极而泣的姑娘,一脚踏在龙渊剑上;他虎目圆睁,神光电射,那弯弯的新月眉尾梢向上翘,一反平日斯斯文文之态。右手斜伸一把小剑,亮晶晶的剑芒却有三尺长短,不住吞吐闪烁,像是活的灵蛇。 不但花和尚骇然变色,祁连明魔也觉毛骨悚然,两人倒抽一口凉气,呆住了。 逸云放下姑娘,蓦地怒吼道:“狗东西,你们拔兵刃上!华逸云要将你两个猪狗剖腹挖心,以警惕世上无耻败类。”他大踏步欺近。 祁连阴魔锵哪一声掣下长剑,神色肃穆徐徐举剑。 花和尚功力超人,横行江湖罕逢敌手,凭一双肉掌称霸武林,所以不带兵刃。但今天情形不同,他悚然变色,伸手去解腰巾,乘机对祁连阴魔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他手上的剑利害,硬拼划不来,以进为退,以后再说。” “老夫知道,就这么办。”祁连阴魔也用传音入密之术回答。 两凶魔徐徐向两侧一分,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巨吼:“咱们上!看招!” 喝声一落,两人同时双足向前急跨两步,突又向两侧疾射,身形之快,骇人听闻,只一闪之下,便已远出五六丈外,足一沾地,复向密林闪电似飞掠。 逸云一怔,他想不到两老魔会卑鄙得用计脱身,这在武林名望和一向自命不凡的老前辈来说,这种举动简直是匪夷所思,世所罕闻而令人难以置信之事啊! 他想追,但不知究竟追谁好,万一另一人去而复来,岂不糟透?姑娘绝对无法支持三招,他怎放心? 要不追,佛道同源像己被花和尚抢走,这关系武林大劫的金像落在凶僧之手,他如何向师父交代? 他怔怔呆立在那儿,急得额上直冒冷汗。 忽然,他心中一凛,蓦地回头大叫道:“芸,你怎么了?” 如烟抱着衣衫,手提龙渊剑,赤裸着身子向谷上狂奔,去势极为迅疾。 他吃了一惊,身形捷逾电闪,收剑便追,并一面大叫道:“芸,站住!有话好说。” 姑娘功力相去太远,哪还跑得了,三两起落便被迫及。她蓦地回身站住,转身将剑横在颈下紧闭双目,泪下如雨,颤声叫道:“别近我,退回去。” “你……你要迫我发疯?芸,放下剑听我说,请张目看我……” “我没脸见你,一切本用多说了。快退回去,别迫我死……” 逸云知道她已不可理喻,决意冒险,突然哈哈狂笑道:“芸,你对我的虚情假意,终于大白在我之前。哼!早知你是这种人,我何必……” “住口!”姑娘粉颊泛灰,突然睁眼尖叫,又道:“你……你竟然说我对你虚情假意,良心何在?你说,我是那种人?” 逸云脸上泛寒,徐徐发话道:“你是个极端子私,惯于将痛苦予人的女子。” “你……你这……这”她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一踉跄,龙渊剑一晃,距粉颈不到三分,好险! 逸云出了一身冷汗,又不敢扑上,急忙接口道:“我不是胡说,有事实为证。我落入花和尚之手,生死须臾之间;你为了救我,不借以身忍受蹂躏之痛,这不惜身躯之情义,我没齿难忘。而你却事后一走了之,不许我有图报的机会,让我终身负疚,痛苦一生,你这不是自私么?往昔的海誓山盟,言犹在耳,你却要舍我而去,不是虚情假意是什么?好吧!你走,我不阻你,让我带着终生的痛苦与内疚,饱受无情岁月的折磨,找一处世外人踪不到之处苦度余生了。” 说完,徐徐转身,又说:“但是,我会永远记着你的音容笑貌,和上一代的深思,直至我踏入坟墓。虽然令我痛苦,但永难泯灭此景此情,因为我绝不能忘怀,痛苦亦只好一肩担承……” “锵啷”一声龙吟,龙渊剑坠地。逸云倏然转身,张臂飞掠,将向前倾扑的姑娘抱入怀中,在她背上拍了一掌。 姑娘猛然苏醒,抱住他痛哭失声。他也怆然垂泪,紧紧地将她抱住。 直等姑娘哭够,他才以袖拭净她嘴角的血迹和泪痕,轻声说道:“芸,你这种想法多可怕?把我吓坏了,亲亲,你忍心令我心疼么?唉!” “云弟,我……我怎有脸见你?光天化日之下,我竟然无耻……” 逸云猛地吻住她的小嘴,随又抬头正色说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是那些狗杀才的妙论。为救人而失节,是罪该万死吗?今后,你不该有这种怪念头。那两个老狗罪该万死,我得将他们挫骨扬灰。我们走。” “云弟,你也不许有刚才你所说的可怕念头;” “咱们一言为定,谁也不许提起,好么?” 姑娘点点头。 两人拾掇上路,衣衫零落,像是一对野人,真够瞧的。 日色催西,将近末牌正。两人展开轻功,向东北急赶。 越过两座山峰,向一座山谷降下。谷虽不太大,但林木葱笼,怪石如猿蹲虎踞,溪如带,十分清幽。比起其他穷山恶水之处,又是一番清雅而雄奇的气象。 向下降了三五里,逸云忽然止步,侧耳倾听,姑娘知道他耳目极灵,他必定有所发现,便也肃然凝神向四周戒备,以耳目搜寻岔眼事物。 逸云说道:“谷中有高手拼搏,且前往一观。” 姑娘粉脸发赤,娇羞满脸地说道:“我这身装束……” “你可在一旁隐身,如无必要,我们少管闲事。走!” 两人身形加快,如飞向山下惊去。降至谷下,已可听到罡风怒啸,和隐隐轻雷之声,由远处一座山嘴处阵阵传来,显然有人正在以骇人听闻的浑雄功力拼斗。 两人如风驰电掣的奇快身法,循声飞掠,一拐过山嘴,逸云一拉姑娘皓腕,躲入山根下石隙之中,由草隙中向前眺望。 半里外绝壁之下,有一个大石洞,洞前是一块亩大的草坪,草坪临溪一面,竟然有一座竹木建成的小寺庙,已经倾塌了大半。 石洞前尘土飞扬,罡风飞旋。距洞口两丈余,分立着三个长像凶恶的人,正在徐徐运掌,向洞口一个低首合十,轻诵佛号盘坐在地的老和尚,以无比刚猛的劈空掌力,连环出手发掌袭击。 正中一人,是一个身材伟岸,红光满面的高大老和尚,看去年纪仅在四十余,其实九十还有多,由侧影看,耳如车轮而招风,鼻子特大尖端下垂,裂着一张直至腮下的大嘴,眼珠儿突出。大红色的袈裟后领上,插着一枝小型的白玉禅杖,杖头佛冠仅有拳大。 他正用罡风怒啸,雷声殷殷的神奇掌力,不住向洞口的老和尚,连环发掌遥击。 逸云一看和尚的形状和那风雷俱动、掌力万钧的雄奇劲道,不由心中一健,轻叫道:“是他!这大逆不道的筏憎。” 姑娘轻声问道:“谁?云弟。”“朗月禅师,我的师叔。南海普陀的风雷掌,独步江湖,乃是武林罕见绝学,他的功力比师父所料更为深厚了。” “你的师叔?要招呼他么?”“不!我可能要和他翻脸。五十余年前,他将我师父的双脚废去,我要替师父清理门户。”“他的功力……” “我还不惧,只是另两个老鬼在旁,我以一敌三倒是不敢冒险。且稍等一会,我要救那位老和尚。” 另两人一个是年届八十的老头儿,白发乱如鸡窝,满面皱纹,一双鹰目闪闪生光,鼻予特小,鼻头似乎向上翘,雪白的山羊胡,左耳后一条刀疽直裂入衣领之内,身材修长,穿着一袭葛袍。这个老家伙的掌力,骇人听闻,每攻出一掌,几若狂风突至,潜劲直荡三丈外,似可撼山震海。 第三名是个肉球形的老奇物,肥头大耳,腹大如鼓,鼻子眼睛长在一块儿,脸上紫色的肉球直往下挂,只奇大而泛青的巨掌,吞吐间狂风四起,身穿梓川绸裤褂,恶恨狠地绵绵进招,他腰带后,插着一根蛇藤杖。 可是三个人谁也不敢进至一丈之内,似有所顾忌。洞口那老憎身材瘦小,年已上百,相貌清瘤,脸上布满了痛苦的神色。他合掌当胸,闭目垂帘低诵佛号,膝前横置着一把褐色而光泽耀目的木刻长剑。 怪!那袭来的奇猛掌劲,一近老僧身畔,便像泥牛入海,声息全无。在他四周一丈之内,草石沙尘不惊,一丈外则是风呼啸,飞沙走石。逸云沉思片刻,忽然喃喃地自语道:“哦!是天心大师。他们所说的‘伽蓝三宝’,定然有万载菩提木所造的‘伽蓝剑’在内。这事我更该管哪!” 姑娘惊异地问道:“云弟,你说那老和尚是天心大师!” “正是他老人家。你不见他膝上那把褐色的木剑么?” “这些凶魔不是枉费心力么?天心大师技绝高人,岂是这些凶魔所能及的?我想用不着你出手哩。” “不然,看天心大师神色,已是痛苦已极,恐怕……” 正说问,谷之上源忽然传来一声厉啸,一个人影状如鬼魅,向破寺掠来。逸云说道:“祁连阴魔来了,真是群魔毕至。”来的果是祁连阴魔,他一到激斗之处,已看清各人面貌,即向朗月禅师大吼道:“朗月秃驴几十年不见,久违了,你可好?”他声调十分阴厉,极不友好而且充满敌意。 朗月禅师大咧咧地扫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退后八尺,收掌屹立,冷冷地说道:“姓左的,老袖活得挺惬意,不劳动问。请教,听说你与令徒五毒明风汪修全,徒孙五阴鬼手申天豪,在祁连十八年末莅中土,怎么竟跑到湖广来了?找到四海狂客老匹夫没有?” “四海狂客没找到,这事不劳挂念。秃驴,花和尚一宏可是你的衣钵传人?”“乃是老袖的得意门徒,三十年前收的好弟子,哈哈!你曾见过他么?”“不但见过,我阴魔正在找他算帐。”“找他算帐?嘿嘿!这两年来我也不知他跑到哪儿快活去了。哼!他已获得老衲真传,风雷掌已有八成火候。你要找他算帐!嘿嘿!免了吧!了不起你强他一分而已。”“你这秃驴调教出这种毫无信义的弟子,真可说克绍箕裘。哼!要是下次让老夫撞上,管叫他死活都难。” “你说得太轻松了些,你该问老衲肯是不肯。” “不肯,除非你把他拴在裤带上带着走。”“你这阴魔极少进入中原,既然来了定不是等闲,有事请便,老衲有事待办。”朗月在下逐客令了。“哈哈!想撵老夫走路?笑话!伽蓝三宝,见者有份;祁连阴魔比你早了几天,要不是老朋友;还要赶你走路呢。”“哈哈!呵呵!老阴魔,你在说梦话哩!三宝咱们已经商量好了,得主只有三人,没有四人的份。”“青天白日,老夫并末睡着,等会儿看谁有份。你那两位朋友可否替老夫引见引见?” 那两个老怪早已停手,在一旁虎视眈眈。肉球似的怪人冷冰冰,全无半点人气地说道:“千毒老怪盛弘。姓左的,你难道不知?”左耳后有刀疤的怪人接着说道:“毒龙掌潘志,你记住了。”声音不但一样地冷,更充满火药味。 祁连阴魔笑道:“呵呵!全是与老夫同辈的怪物,只是咱们天南地北,闻名不见面而已,今天总算记住了。” 朗月禅师冷冷地说道:“记住了就好。念在一甲子的交情,老衲好意请你走路。我看,你还是走的好。” “老夫目前不想走,得看看你们怎样奈何得了天心秃驴。”祁连阴魔奸笑着徐徐后退,他在打主意弄鬼了。 千毒老怪和毒龙掌,皆是北方鼎鼎大名的一代魔头,不但功力超人,心手之毒辣,人鬼皆惧哩。祁连阴魔对他们知之甚深,心中不无顾忌。 在朗月禅师师兄龙吟尊者行道江湖之时,和尚已和祁连阴魔暗中勾搭,成了志同道合的酒色朋友,双方的造诣各自心里有数。祁连阴魔衡量形势,知道目下人孤势单,绝难与他们争短长。花和尚乃是朗月之徒,老实说,要胜花和尚还没有绝对把握,要胜朗月确是难上加难,再加上千毒老怪和毒龙掌,祁连阴魔怎吃得消? 祁连阴魔退到破寺边等待时机,朗月向洞口的天心大师啧啧狂笑,笑完厉声道:“老秃驴,你能挺到何时?交出伽蓝三宝,贫僧拍腿就走。要不然,哼!” 天心大师脸上已成死灰,但他仍不住低诵佛号,对外界的一切,似乎已毫无所知。千毒老怪跨前一步,声色俱厉地说道:“天心老秃驴,你真要我用毒制你死命么?”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天心仍在低诵佛号。 “事不疑迟,迟则生变,盛兄,下手!”朗月禅师厉吼。千毒老怪嘿嘿大笑,探囊取出三条浑身苏红,长仅八寸的扁形小蛇,口中轻嘘一声,三条小蛇箭似向天心大师飞射,捷如电闪,凌空窜去。 怪!小蛇一近至丈余,突然坠地,在地下左右游盘,浑身颤抖不敢前移。千毒老怪嘘声愈来愈急,小赤蛇游走如风,可是却不敢越雷池半步。 老怪大怒,蓦地“嗤”一声急嘘,小蛇浑身一蜷,突然向前一窜。“孽障!”天心大师忽然一睁双眸,单掌扣指一弹,四缕劲气随指而出,丈外刚向前窜的小赤蛇,突然分成六段,在地上略一妞动,即行死去。 千毒老怪骇然变色,也勃然震怒,巨掌一伸,一只小匣的上盖陡地弹开,无数小黑点向上一涌,空中突然响起一阵尖细的嗡嗡声。“金蛊蜂!这家伙名不虚传,竟有这种绝毒之物。”远处的祁连阴魔变色喃喃自语。 金蛊蜂向洞口飞扑,细小如米,像一阵骤雨,向天心大,师洒去。天心大师寿眉一轩,目中神光一闪,另一掌突然一圈,向外一旋,真力骤吐。 那一群金蛊蜂似被旋风所卷,随着潜劲飞旋一周,齐向石壁撞去。只听“嗤嗤”锐声中,上千金蛊蜂全嵌入石壁两寸以内,成了一点点金色液体,流出小洞外。 “老秃驴,盛某和你拼了!”千毒老怪心疼如割,扔掉小匣向前急扑,双掌交叉劈出,那如山暗劲之中,挟着无数蓝色小丸,一涌而至。天心大师以指掌制敌,似已力竭,上身一阵晃动,脸色更为灰白,双手颤抖,胸前起伏不定,他怆然地叹道:“老袖临化之人,你们仍苦苦相逼,休怪老衲有失慈悲,不能上体天心了。”他勉强说完,左掌向前一登,食中两指突向前一点,右手抄起膝前伽蓝剑,缓缓斜举。 “哎……”千毒老怪突然身躯下坠,踉跄退后三步,那些蓝色小丸以更劲急的力道向后反射,有十余粒嵌入了千毒老怪的躯体内。他厉叫一声,用手按住胸前心坎大穴上,嘴角渗出了血丝,突然摇晃着倒下,左手还探在囊口,大概是想取解药,可是已经不能动弹了。 只片刻间,千毒老怪身躯突然缩小,升起一阵深蓝色的轻雾,“波”一声胸腹自裂,化成一滩蓝色的液体,缓缓渗入地中。附近八尺方圆的青草,也变成蓝晶晶之色,全行偃倒。毒龙掌惊心动魄地叫道:“咱们放火烧他!” “不行!”朗月禅师大声喝止。“这老秃驴临死还功力骇人,也许咱们也遭了毒手。他那霸道的‘天心指’可远及三文,无法近身,如不用火烧他,怎能制他死命?” “要是烧了他,伽蓝三宝咱们怎能到手?那‘伽蓝剑’是木的。‘天心指禅功’在他脑子里势必随火而逝。唯有那‘辟毒舍利珠’不怕火,是给你呢,还是给我?”朗月禅师脸色阴沉,一字一吐地说完,一步步欺近,并掣下衣领上的白玉禅杖,凝神运功,欺近洞口。并一面沉声道:“老杀才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咱们快上,迟延不得,可不能让他自绝。” 毒龙掌果然心中一动,双掌上提,也面色阴沉地一步步欺近,叫足了十成功力准备进击。 伽蓝剑向前斜指,天心大师脸色青灰,缓缓站起。 这一瞬间,响起一声震天巨吼,朗月禅师和毒龙掌身形疾进,一左一右飞扑而上。 “叮叮叮”三声跪亮的金铁清鸣,伽蓝剑连续点在白玉禅杖之上,快得肉眼难辨,人影飞退。天心大师身形前后晃—动,一串汗珠由额顺腮而下,青灰色的脸膛突然泛上淡红色,但呼吸似乎已经停止了。 朗月禅师功臻化境,硬将三剑神奥的招术挡住,几乎胸前开花。剑是挡住了,可是他只觉由白玉禅杖上传来的一股浑雄潜劲,直震得右臂酸麻,直迫心脉,不由他不退后保命,直飞退三丈外,方踉跄站稳,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变色。毒龙掌更糟,他欺近时即行发掌,连环拍出那力可摧山的毒龙掌力,腥风狂飘也似的向前急卷。 天心大师在运剑出招的同时,左手‘天心指’也同时发出。如山暗劲接近一丈,立时消散于无形,腥风亦向后反卷,而那无形的‘天心指’力道骤至,突破了如山掌力,疾射老贼胸坎。毒龙掌毕竟久经大敌,见多识广,掌力反卷他就知道大事不妙,火速向后一倒,脚跟一用劲身躯贴地平飞而退。“嗤”一声裂帛响,天心指力贴胸穿过,胸衣裂开,胸肌也留下了尺长创痕,幸而仅伤皮肉,把老怪物吓了个胆裂魂飞,汗毛直竖,赶忙掏出金创药敷上。天心大师似己力竭,双目徐闭,颊肉抽搐,伽蓝剑也缓缓颤抖着向下徐降。 一旁的逸云心中一震,轻声说道:“芸姐,龙渊剑给我一用。你躲好,千万不可出面。”碧芸轻轻掣剑,递给他紧张地问道:“你……你能阻止他们行凶?” “也许不成,可是天心大师已经危极,我非出去阻拦不可。没想到天心大师一代高僧,可说天下无敌,竟然以近两甲子的修为,仍斗不过这些恶魔。” 他接过剑,命姑娘藏好,将伏鳌剑放在腰旁顺手处,由一旁悄悄掩入山崖旁树林,向洞口飞射。 “呵呵!和尚,要不要左某加入?多一人之力,多操一分胜算,如何?”祁连阴魔大笑着走近。朗月斜睨老阴魔一眼,冷冷地说道:“悉从尊便,如果阁下认为比千毒老怪强些,也无不可。”祁连阴魔傲然一笑道:“千毒老怪除了毒物之外,禁不起左某一掌。”说着,占住右方掣下了长剑。 “咱们上!”朗月蓦地大叫。三人身形倏动的刹那间,光华如满天长电四射,剑气丝丝刺耳锐啸,从三人后面闪电似射到并传来一声虎吼:“魔崽子。看剑!”在三凶魔向前猛扑的瞬间,逸云已快逾电闪赶到,喝声先出以便阻止三魔.向前的冲势,双手分执两把神剑左右分张,飞取朗月和祁连阴魔。他身法奇快,声虽先出,人与声却同时到达。 祁连阴魔已经吃过苦头,闻声知警,赶忙向下一伏,贴地侧射丈外,方旋身站起。朗月禅师自命武林第一高手,他倏然转身,顺手攻出一招“旋风扫云”,白玉禅杖风雷俱动向后狂扫。“嗤刺”一声,伏鳌剑的剑芒一闪而过,暗劲全被震散,白玉禅杖那佛冠式的杖头,震成碎屑四面飞散。 朗月只吓了个心胆俱寒。他那白玉禅杖别说是普通兵刃难以抗衡,光是他那无穷的内力,也足以将任何兵刃一击即毁;即使是龙渊剑,也不可能将禅杖击碎,最多也不过砍一道裂痕而已。事实上白玉禅杖头碎如片片,他怎能不惊?惊是一回事,命不能不要,一掌扔出,人即横掠丈余。 当他一看清另一把龙渊剑时,只觉心中狂跳,脸上变色,蓦地态吼道:“小狗,你是谁?这把龙渊……” 逸云迫退两人,迎面仗剑屹立,俨如天神当关,威风八面。他抱剑行礼,答道:“请问大师可是人称朗月禅师,南海风雷僧的门下吗?”“别管这些,我问你这把龙渊剑的来历。”“这剑乃是在下恩师所赐,敝恩师人称龙吟尊者。” “吓?你说什么?那该死的老秃……”朗月张口结舌地叫,情不自禁退后两步。 “师叔,请留口德。思师待你情至义尽,你怎能……” 朗月打断他的话,怒声说:“你既自承是贫憎的师侄,岂敢对我无礼?不怕目舞尊长欺师灭祖之罪么?你给我跪下参见。”逸云躬身一礼,然后朗声道:“我算是已尽师门对大逆不道的长辈,致过最高之礼了。”语气突然转厉,说道:“朗月,你可知罪?” “畜生尔敢?”朗月恶狠狠地怒叫,踏前三步;逸云冷然一笑,神剑徐举,一字一吐地说道:“从今之后,你记住了。我奉恩师金渝,逐尔出南海之门。恩师授我龙渊,着令我传下本门金律,你即返回普陀仟恶岩,闭关苦修,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之罪,方能赦免……”“滚你娘的!佛爷先毙了你。”朗月怒吼,抢前拍出两掌,刹时风雷之声震耳,暗劲狂涌。逸云双剑振出两朵剑花,将袭来的潜劲震散,星目中神光电射,续往下说道:“朗月,看来你已无可救药,怙恶不悛,罪大恶极。华逸云已责无旁贷,要代恩师清理门户了。” “小狗!你配?哼!看佛爷斩草除根,接着!”声落,一掌抢出,半截禅杖迎胸便点。 逸云清啸一声,双剑如电光石火,身剑合一奋身抢攻,独步武林的“伏魔慧剑”绝招绵绵而出; 剑芒飞旋,剑气触肤若裂。逸云的内力经龙貅丹黄凝合,突飞猛进;加以两把神剑在手,不啻如虎添翼。 两人只一照面间,朗月大吃一惊,他没想到逸云竟然有如许高深的造诣,光是拼内力两人也差不了多少,而两把神剑更是要命的阎王,虽有伽蓝禅功护体,也挡不住这两把千古神刃,他怎吃得消? 朗月被强劲的剑气迫得八方游走,近身不得,处在挨打的地位,心中的滋味真不好受。 一旁的祁连阴魔突向毒龙掌呵呵一笑道:“老潘,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时机稍纵即逝,咱们赶快向老和尚下手啦!”毒龙掌潘志转首向天心大师看去。老和尚眼神象已散失,伽蓝剑已垂下点着勉面了,用茫额按的神色,向剑气飞腾处注视,谁知道他能看到什么呢? 潘志心中狂喜,手一举略一点首,突向洞口扑去。 祁连阴魔也长剑一举,身剑合一化成一条闪电,向天心大师猛扑,来势汹汹。逸云早留意两老魔的行动,他拼斗朗月虽不感太吃力,但“伏魔慧剑”朗月同样也会,伽蓝禅功内力也略差半筹,所以他无可奈何,一时之间保持均势,仅只迫得朗月无法抢攻而已。两老魔一动,逸云焉能不急?他大吼一声,晃身飞退,剑出如千万条金蛇狂舞,冷焰飞腾,左右怒张,急袭两魔左右侧要害。 “打!”两老魔蓦地比喝,罡风怒号。歹毒的毒龙掌腥风怒啸,两股撼山劲道一涌而至。祁连阴魔闪身抢入,长剑吐出无数银星,贴地攻到逸云下盘。 龙渊剑向下飞旋,急迎万千银星。 “着!”伏鳌剑一绞一吐,如山劲道被剑气一震,毒龙掌力全被化去,那亮晶晶的剑芒已劈面射出。 “嗤”一声,祁连阴魔的长剑被削掉一段锋刃,半尺长的一片剑刃掉落地面。要不是他退得快,脑袋恐怕已经开了孔啦!一发之差,他逃出了龙渊剑下。 毒龙掌奸似鬼,他在飞扑而上之时,已经预留退步,双掌攻出之际,身形去势已止,剑芒一到,他已闪身暴退,只觉那冰冷的裂肤剑气,迫得他浑身发冷,真气亦为之波动不已,不由骇然变色。乖乖!要挨上一剑还了得? 朗月禅师蓦地大吼道:“咱们分站三方,以掌力毙了这小子。” 祁连阴魔也怒极而叫道:“把他击成肉泥!” 六双巨掌连推带拍,只见地下沙石滚滚,草屑纷纷,齐向逸云攻击,罡风刺耳,震人心弦。别说是人,铜墙铁壁也禁不起老魔合力一击。 逸云早已运起伽蓝禅功护体,同时舞剑自卫,但那无穷劲道攻到,也把他迫得站立不牢,逐步后退。 突然,他耳中传来天心大师的语音道:“小檀越,请退到老衲身畔。” 逸云确已受不住力道奇猛的潜劲袭击,不迟也不成,在轰隆声中,退到天心大师身畔。 怪极!一近天心大师前身一丈左右,那奇猛而力道足可化铁熔金的掌力,似已突然消失了。身后的天心大师问道:“小施主,令师可是龙吟尊者么?” “晚辈正是。家师曾屡次提及老前辈的圣讳,嘱晚辈代为致意,你老人家可能行走么?” “不容易了,还有半个时辰,即是我坐化之时,这些人打搅我这许久;看来必将延我西归之期。” “晚辈将为你老人家护法,可是无法赶走他们。” “你是龙吟尊者的衣钵传人,梵音掌有几成火候了?” “约有八成。” “听老衲心诀,传你‘天心指’佛门绝学,等会儿以指掌制敌,赶走他们。” 两人说话之际,三魔已攻了百数十掌,丈外地面竟然被削掉近尺。逸云不许他们近身,神剑洒出无数寒芒,左右腾跃,分别一一将他们迫退。 天心大师随即盘坐于地,拼最后元气以传音入密之术,将“天心指”的心诀一一说出。 逸云将龙渊剑扔到天心大师身侧,一面听天心大师滔滔不绝传来的心诀,一面用右手照心诀默运神功于招端,体会其中之秘。 不久,他已能照心诀行功,指尖似着山洪一般的无穷潜劲,象要脱体进射。 天心大师突然说道:“试出一招!” 他左手伏鳌剑挥出一道剑幕,阻住毒龙掌,右手倏伸,戟指向右首的祁连阴魔胸前心坎大穴遥指,山洪般的奇妙罡劲,顺指而出。 也是老魔命不该绝,刚扔出两掌,双方劲道一接,“嗤”一声锐啸,神奥的天心指力穿越掌风,向前急射。 祁连阴魔闻声知警,向侧一闪,并一掌扔出。 天心指力又突破袭来掌劲,奇快地射到老魔肋下。 祁连阴魔狂叫一声,身形一颤,飞退丈外,一手按住左肋,鲜血由指缝间渗出,大概是受了伤。 天心大师说道:“行了!退到我身畔。” 逸云攻出两剑,立即退到天心大师身侧,突然,一串菩提子串成的念珠,套上他了的颈项,垂至胸前的一大两小,状如水晶却光华四射的舍利珠。耳听天心大师说道:这是佛门至宝‘伽蓝舍利珠’,任何诡异凶猛的劲道理风,亦无法近身。小檀越,指掌并用,赶走他们。” 逸云摸地收剑入鞘,一声清啸,人即腾身猛扑,左手掌突然拍出,令人心中万虑俱消的梵音之声,倏然振荡在空间。右手指出如风,天心指势如奔电,直射朗月禅师。 祁连阴魔肋下受伤退出,朗月和毒龙掌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但觉两人乍合乍分,老阴魔便狂叫着退走。而逸云却退到天心大师身畔,突然收剑前扑,这不过是眨眼间事。 啸声一出,梵音亦起。第一个警觉的是朗月,他怒叱一声,横闪八尺,双掌风雷滚滚,连环振劈而出。 毒龙掌不知利害,大吼一声双掌齐挥。 “砰”一声响,梵音掌力结结实实地击中毒龙掌的左肩,护体真气被击四散,巨大的潜力将他送出两丈外,肩骨似己碎裂,探身气血一窒,脑中轰然狂鸣,跟前金星直冒。他一声惨叫,翻滚着向后跌去。 同一瞬间,逸云一指落空,被朗月见机闪开,他叱道:“朗月,你末日到了,报应当头!”声和人穿入凛凛掌风,左掌右指急似惊雷,双管齐下,向朗月攻到。 朗月魂飞天外,梵音掌是风雷掌的克星,加上绝学天心指,他岂吃得消?怒叱一声,双掌急挥,人亦向后飞射,快如奔电逸去。 “砰”然一声大震,掌劲接实,朗月已经不见了。 在飞砂走石中,祁连明魔形影亦己消失。 毒龙掌踉跄站起,摹地一咬牙,奔入破寺后,亦已不。见。 逸云本想追,但耳畔已响起天心大师的微弱语声:“檀越请勿追赶,让他们走吧!” 逸云依言退回,向老和尚跪倒行礼,老和尚说道:“孩子,你的同伴等久了,叫她来吧!” 他的语音变得十分慈样,脸上泛起了阵阵轻雾,脸色红润,似已恢复精力。 逸云吃了一惊,但仍发出一声长啸,召唤站娘前来,神色惑然。 “孩子,你奇怪老衲怎会知道你有同伴,是么?” “晚辈确是不解,敝义姐还在半里外的山嘴上哩。” “老衲修为不敢自诩超见入圣,但两甲子修为岂是等闲?苦修参禅,六识略具,视听二识造诣甚深。可惜你不是我道中人,我无法传你六识心诀。” 正说间,姑娘已飞纵而到。 逸云忙道:“芸姐,快来参拜天心大师老前辈。” 姑娘衣衫凌落,但仍然拜倒在地。 天心大师笑道:“姑娘请起,恭喜你超越苦海,今后否极泰来。” 娘姑一怔,但不敢冒昧,拜罢闪到逸云身后,暗说:“这位高僧象是知道我的身世呢!” 天心大师脸上红光渐退,徐徐在身侧取出一只褐色木鞘,将伽蓝剑归鞘,说道:“龙吟尊者法驾一向可好?” “家师被刚才那位朗月禅师断去双腿,目下在点苍苦修。” “那朗月我曾在令师处见过多次,早知他居心险恶,心怀匠测;可是深信佛法无边,却反而误了令师的基业。唉!真是误人自误,险些我也毁在他的手中。” “晚辈得恩师法渝,如果他仍然怙恶不悛,须为南海一门清理门户,并为江湖除去奸恶。” “朗月沉迷酒色,贪很深植,已经无可挽回,势非横死不可了。老僧行将西归,此一生中,遁世隐修不沾尘缘已近一甲子。你来得正好,烦代寄语令师,老僧早归一步了。这把伽蓝剑聊以相赐。此剑虽不能削铁如泥,但不怕任何宝刃,仗之保身绰有余裕,且可避邪,百魔不侵。那伽蓝舍利珠也赠你防身,日后行道江湖必着大用。老僧逝后,请将遗蜕移入洞中,闭上洞门,则感小施主盛情矣!” 说完,脸色突变黄蜡一般,合掌低诵:“南无阿弥陀佛!悠悠此生,今从此别。我佛慈悲……” 语声渐微弱,逸云摸尔惊察,老和尚已经长逝,呼吸已止。逸云与碧芸大拜八拜,含泪将老和尚连蒲团移入洞中,靠壁放好,再拜而出,闭上了洞门,展开轻功飞奔神医叶太岳的木屋。 小木屋一切如旧,两人到时已经近三更时分。当晚两人宿于阁楼之内,一宿无语。 一早醒来,小两口仍在床上赖着,逸云将伽蓝舍利珠挂在姑娘粉颈之上,贴胸藏好,说道:“芸,这宝物可不受劈空掌劲所伤,你功力仍来登堂入室,留给你防身自卫,我便可放心了。” 姑娘甜笑着问道:“你呢?” “我?功臻化境,已获刚柔并济无上心法,足矣够矣!” 她娇声地笑答:“谢谢你,亲亲!” “亲亲,你这小嘴儿多甜?呵呵!”他只觉心中一荡,狂野地把她拉紧,深深一吻,许久才罢,双手却不老实起来。 姑娘也情不自禁娇喘吁吁,在他耳畔沉醉地轻唤:“亲亲,我……我……”她喘息,扭动:“饶了我,亲亲。” 逸云突然看到她裸臂上的朱红宫砂,不由心中一凛,绮念尽消,突将她抱紧,温柔地轻语:“芸,原谅我,我几乎坑了你。我们该赶回辰州了。” 姑娘只道他心中不快,突然说道:“亲亲,别生气啊,我……我……”她娇羞满面,伸手…… “你别误会,芸,听我说。目下报仇之事,我认为已不需太多的人手,反正各地暗桩已经准备停当,只消你我和黛妹三人一路,明里行走江湖,一面追踪朗月和花和尚夺回金像,一面直捣伏牛五霸的巢穴,最后放出消息,令众贼聚会太白山庄等候我们,以便一网打尽。珠姨和伯母为一路,暗中潜往伏牛左近,经常将恶贼们的行踪告诉我们,由我们出面,岂不万全?” 姑娘见他说得正经,只好静静地听他说完,“这事看去可行,但需临机应变,不能执一,我们且一试。” “当然不能立即决定以后一切,有所遵循,比乱闯乱冲好得多。天色不早,该走了。” 他溜下床,让姑娘起身穿着,地煞夫人把碧芸的衣裙留在这儿,可是逸云的青衫已经不能再穿了。 两人洗漱毕,吃完最后一包熟肉,一同出屋,遵照神医叶太岳的遗言,放起一把无情火,直待火舌冲天,方一同上道扑奔辰州。 两人离开前后共是半月余;辰州府急坏了天魔夫人和众女。 当天申牌时分,两人上了盛兴布店阁楼。 接他俩入楼是的天魔夫人,相见之下,恍如隔世,碧芸已泣不成声。 逸云行礼告退,说道:“珠姨,小侄即返安居小筑一见黛妹,告退。” “这半月来,黛姑娘始终不见返店,老身正急得坐立不安,目下你俩的行裹我已搬来了。” 逸云大惊问道:“什么?珠姨是说黛妹始终不曾返店么?” “是的,大珠台事了直至如今,踪迹全无。店家也不知。其故,又不敢报官。” “糟了!糟了!不成!我得到大珠台一定。”说走就走,如飞出店而去。 “云哥儿,且等等……”天魔夫人急唤,但逸云已经走了。姑娘急道:“我去追他。”“且慢,你妈怎不见同回?” “怎么?妈和亡命花子在六天前已经先返,难道……难道……”她粉脸变色,浑身颤抖,似已不支。 天魔夫人抱住她叫道:“芸儿。冷静些,到内房说去,一切等云哥儿回来再议。唉!真是祸不单行。” 天色仍早,逸云形如疯狂;真奔大珠台。大珠台空山寂寂,台顶的设备一扫而空,已看不见半月前的残痕,只有野草凄凄,林风讽讽。 他踏遍了每一角落,最后找到那三具残骸。他再往上走,捏至姑娘用剑刻字之处。 “地老天荒,此恨绵绵。周如黛绝刻。” 这一行字,在他眼前愈放愈大,每一个字,都像千万枝利剑,重重地扎在他的心头。 “此恨绵绵!此恨绵绵!绝刻……绝刻……”这些语声在他耳际愈来愈响,像一阵阵巨雷狂震。 他手脚发冷,眼前发黑,豆大的冷汗滚滚由额上落下,脊梁上一道冷流直冲泥丸宫。 他突然疯狂地扑上,十指如钧,直插入树身,尽指而没。他瞪大眼,摇摇头再看,不错,正是千古神刃紫电剑所刻的遗痕,没有丝毫停顿之迹,看字态,也正是姑娘所习的颜体,一种女孩子不太喜爱的书法。 “黛,为什么?为什么?”他浑身颤抖,声嘶力竭地大叫,那大可合拖的古树,被摇得似乎要齐根而断,枝叶纷坠。 他终于感到头脑昏沉,放了手,抑天历号,以震撼九霄的嗓音拼命大叫:“黛!黛妹妹!黛妹妹!黛……” 山谷传来殷雷也似的回音:“黛妹妹!黛……” 而江汉之间,正掀起了武林风暴,正和他的震天巨吼一般,震撼着宇宙。 叫着叫着,他只觉眼前一黑,虎躯摇摇欲到,终于他倒在一个幽香阵阵的服体里,昏倒了。 不久,他悠悠醒来,原来他躺在碧芸的怀中,她倚坐在古树下,眼角泪痕未干,正无限情深地注视着他。 她见他悠悠转醒,便拭掉泪痕,幽幽一叹道:“云,希望你节哀。黛妹妹含恨而死,死因未明,至少,我们要找出她的死因,替她雪恨,莫令她含恨九泉。” 逸云衰弱地说道:“她……她为何不等我?看她所留的字迹,仍然从容挥剑,有何委屈,该对我详说明!她为何不等我?”说着说着,虎目中流下了两行清泪。 碧芸也觉寒流爬上了脊梁,脸上现出了恐怖的神色,惨然摇头道:“也许,她不能见你,也不愿见你……” 逸云坐正身子惶然问道:“为什么?” “你已看到下面那三具残骸么?” “哦!那是被利刃所剁碎的,与代妹妹有何关连?” “也许……也许……云,可记得山峡中那天我受辱的景况么?即使是袒衫相陈,我也没脸见你。” 逸云一蹦而起,拉起她说道:“我们再去查查。” 尸首凌落,皮肉已腐,臭气冲天。两人找不出尸体上可认标记,连死者是谁也无法分清。仅有那穿着和所遗兵刃,证明他们是武林人物而己。 突然逸云的目光,落在树枝上,叫道:“瞧,那是什么?”他取下那小铜管摊在掌心上细看着。 姑娘看了此物,倒抽一口凉气,脱口叫道:“糟!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她将铜管放在鼻端猛嗅。 “此话怎说?” “这是江湖中一个小淫贼之物,内藏艾绒,掺合着最歹毒的周天返魂香,不知糟蹋了多少妇女。这淫贼姓金名章,匪号叫探花鼠,如果代妹……” “我发誓,探花鼠如果尚在世问,我要找到他;假使这三具尸体中有他,我会诛尽所能知道的淫贼。芸姐,我们且按寻代妹的遗蜕。”逸云狂野地大吼。 一连三天,附近二三十里之一草一木,一谷一壑全被搜遍,却不见有任何尸体或者衣履的遗迹。 这三天中,逸云始终末离开青龙岭。而前来相助的人中,就没有地煞夫人,逸芸心中烦闷,也没留意此事。碧芸知道目前不可提出,免得招事情闹得更混乱。 这天酉牌左右,红日已落下西山。逸云铁青着脸,与众女踏着暮色进了北门。 他双目发射着冷电寒芒,脸色憔悴,茫然举步,内心充满了哀伤,也充满了仇根之火。 碧芸紧傍着他,走在天魔夫人之后。后面三丈之遥,是如意道婆等众女。 突然,奇香触鼻,两个村妇迎面匆匆撞到,一近天魔夫人,即折向旁一闪,急急地走了。 天魔夫人手中,多了一封香喷喷的粉红色书信。 逸云服尖,正想动问,天魔夫人已经将书信放入怀中,他只好忍下了。 阁楼不小,共分两层,上一层住了众女,下一层是存放行李等物之所,逸云就在后面一间小室之内。 他一回房,沉重地长叹一声,和衣往床上一例,眼中登上了一层薄雾,他伤心透啦! 不久,碧芸轻扣房门,神色凛然踱入房中,竟趋榻旁替他宽衣解带,含着一眶眼泪服侍他睡下。 逸云已看清她的神色,突然掀衾坐起,扳住她双肩问道:“芸,你的神色告诉了我,将有大事发生,告诉我真相!” “没什么,你累了这些天,好好休息吧,要保重啊!” 逸云厉声说道:“不,你快告诉我。” “刚才荆州府有急报送到。第一,朗月禅师和祁连阴魔曾在荆州露面,行踪一现即杳。其二是花和尚一宏三天前曾出现辰龙关,随即失踪。第三,荆州府出现一老一小祖孙俩,祖母冷酷非凡,孙女奇美绝伦,两人功力奇高,一日之间,在南关临江居酒楼和天香客钱之中,连伤十八名登徒子。那小姑娘人生得极美,却甚为轻佻,可是凡是敢于调笑她的人,一概摄以重手法处治。据荆州府暗桩说,那小姑娘的剑,以紫色锦囊盛着,是否即是代妹妹的紫电剑,正在设法探查中。” “不管是与不是,我们且追上一看。” “云弟,你何不先走一步?你脚程快,早走些好。”姑娘神色惨然地说,垂下了头。 逸云征了一怔,突然一把将她挽在怀内,就灯光下搜索她的眼神,凛然地说道;“菩,你隐瞒了最重要的大事,要认为我是外人,你可以不说,我绝不勉强你。” 姑娘泪如泉涌,伏在他怀中饮泣,只不做声。逸云急了,硬将她扶正,大声道,“你怎么了啊?那怕你锁住了口,也非说不可。” 姑娘仍没做声,探手怀中取出一个香喷喷的粉红色套封,默默地交到他手中。 逸云看封口已开,赶忙抽出里面的一张薛涛笺,念道:“一再误约,并透噜噜本仙子之宫阀所在与武当少林门人,罪在不赦。百花教主及亡命花子命在旦夕,如不早至,一切休矣!桃花仙子亲书。” 他额上冒汗急急地叫道:“我该死,这些天没留意伯母的身影不在。芸,伯母不在,你……你怎不早说?你……你……” “代妹妹下落未明,我怎忍心自私地告诉你?唉!” “桃花灿子的住处你可知道?” “在辰龙关至马底驿之间,正南群山丛中。马底驿桃花劫,乃是她的诱人陷阱,真正的宫阙所在,我们还没有弄清。” “那……怎能找到她?” “她会派人引我们入山。看来我和霞姐八人,非被她收为弟子或者使女不可了。” 逸云虎目放光地说道:“去告诉珠姨,明日即行上路。” “不!你不能前往,那女魔多可怕啊!桃花春雾歹毒绝她,佛祖也难逃风流地狱。你绝不能前往蹈险。” “你怕就算了,我一个人去也成。” “不!你……” “别你,我去定了。来,告诉你我的打算。”他附耳向她细说,姑娘直点头。 次日凌晨,七盘湾一行骏马盘山而上,最前面是一对健美的年青人,那是十二星宿中功力较高的欧阳询、杜少春。 后面是如意道婆、巫山怪姥、天魔夫人。 如霞八女则外罩披风,内穿五色薄绸劲装,佩剑挂建,一个个皆是美艳尘寰,与花争艳的美娇娃。 碧芸走在最后,她显得更为特殊,可惜她秀眉紧锁,似有心事重重,也忧心忡忡。 殿后的两个人,一是逸云,一是十二星宿的老么孙祺。两人一般的天青色劲装,背插长剑。逸云身材略为魁伟,可是玉面上缺乏英雄的豪迈气氛,不象个江湖人。而孙祺却剑眉虎目,双眸神光外射。 十五骑骏马徐徐上了七盘湾,走上了至马底驿的官道。 驿站每一驿的路程是三十里至五十里,过了马底驿二十里,将走了一半,十五匹马狂风也似的飞赶。 如意道婆的面前,突然现出一双村妇装束的背影,等快马将近,两人突然转身,其中之一玉手一扬,一封粉红色的信柬迎面向最前面的欧阳询飞到。 少年人手一抄,骈双指夹住信柬,两村妇已闪入林中不见。 欧阳询不言不语,手一举,后面十四匹马一缓,他转骑回到如意道婆的马旁,双手将信柬呈上。 “徐徐放辔,听招呼行事。”如意道婆让他走了,方展开书柬念道:“目下少林武当二派高手,云集桃花坳,汝等不需顾忌,但坐骑不可入山。前面三里地,自有人接应。桃花仙子。” 如意道婆念完,向巫山怪姥道:“姥姥,我们这一行真是危机重重,前有虎后有狼,正邪高手齐集,只许择其一,卷入旋涡出更难。” 巫山怪姥冷然答道:“已无第三条自全之道,何足惧哉?” 如意道婆手一招,群人纷纷下马。 他们聚在路旁商议片刻,最后打发欧阳询带着坐骑,在辰龙关等候,并与后面的人暗取联系待命行动。 欧阳询驱着所有坐骑自去了。 逸云便和杜少春领光前行,缓缓向前搜进。 果然在三里外一处山嘴前,路旁站着三个村妇打扮,青帕包头的女子,泰然地向众人迎来。 双方愈来愈近,逸云老远便嗅到阵阵幽香,中人欲醉,心说:“这些鬼女人是想骗人呢,抑或是明诱?” 管她们骗也好,诱也好,反正都得闯,便大踏步迎去。 三村妇突然拉掉头巾,现出满头珠翠,明亮照人的脸蛋嫩得吹弹可破,媚眸流波,往路中并排一站,笑眯眯地等待。 逸云一走近,三女的眼睛一亮,同时绽起令人心荡神摇的媚笑。中间最美的少女扭前三步,扑哧一笑道:“你,不象江湖人,倒象个大姑娘,幸而你生得雄壮,你是天魔夫人手下的……面首么?” 霸海风云(第一部)十四 “胡说!十二星宿的老太高一鸣,星名是井木犴。你这丫头怎能胡说?”逸云脸色一正,不高兴地自报名号。 他表面上不悦,可是装得不像,脸蛋儿本就生得甜,眉清目秀斯斯文文,即使真生气也不会太难看。三少女乃是桃花仙子座下的一流红人,小小年纪阅人方千,察言观色的能耐高人一等;一看就知他在装模做样。 平时她们见多了穷凶极恶眉粗眼横的江湖人物,不然就是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纨绔子弟;这一见到逸云揉合两者之长,而且更俊更倜傥的模样儿,只觉芳心怦然,绮念油然而生。 小妞儿一扭蛮腰,都起红艳艳的小嘴,琼鼻一皱说:“免了吧!假撇清。喂!你这人好不懂事,怎不请教姑奶奶们的芳名?”那神情,天!三分儿刁野,七分儿卖弄风情。 逸云自小在女孩子群中混大,更曾与碧芸享受旖旎风光,脸皮够厚,便微微一笑,又说道:“萍水相逢,怎敢冒昧?不礼貌嘛!要说你就说,在下可没向姑娘请教。” “哟!你架子倒大着哩。相逢也是有缘,姑奶奶第一次低声下气什诉你哪!我姓崔,叫荑。” “荑?弱不禁风,初见天日;你,名不副实。”逸云在笑。 “咦!你不老实哩。”崔荑媚笑着走近,眼波流,香风飘,长睫毛衬得媚眼儿像在说话,怒突着的奇蜂向前凑。 “老实得紧哩,崔姑娘。”逸云不在乎地笑。 这时,如意道婆一行人将要走近,崔荑在逸云身前站定,几乎要贴在他身上了。她抬头笑着道:“在桃花宫,希望你老实些。” “承教,在下记着了。崔姑娘,这就走么”? “马上得走。来,挽着我,可别害羞啊!”她向他怀中倒。逸云挽着她的左臂一旋,成了并排儿,笑道:“要抱可不成,光天化日,不象话嘛,请领路啦!” 另两女吃吃笑,放肆地一左一右架住杜少春,说道:“我们领先,走啊!你也该告诉我们你贵姓大名。”三人绑票似的,向林中掠去。 崔英被逸云一挽一旋,只觉他镕力奇大,同时在肌肤相触的瞬间,她只觉感到浑身一软,热流上涌,整个胴体倚在他的虎腕上,吃吃娇笑道:“哟!这么粗野?我会找你算账的。” “别废话,我没欠你的,走!”他挽着她追踪前面三人入林,只用一成劲奔去。 后面如意道婆和众女,急起直追 翻山越岭,左盆右旋,不知到底走了多少路,越过多少溪谷,逸云记忆力特强,过目不忘,这种追踪兽迹式的隐匿盘走怎么瞒得了他?心中不住暗笑,心说:“妞儿,这种方法拙劣得紧哩。” 不久,进入了不见天日的峡谷密林。崔荑只道他的轻功差劲,反而带着他纵跃如飞,向南急走。 半个时辰之后,突然眼前一亮,密林已尽,眼前现出一座清丽的峡谷。一湾溪流如带,草木葱笼,野花在每一角落吐艳,奇禽异兽见人不惊。 “好一处世外桃源,端的是人间仙境。”逸云脱口赞叹。 崔荑亲呢地笑道:“你该说这是人间乐土,哥儿;” 进入里余,已嗅到了阵阵幽香迎风荡漾,如茵绿草之上,已可看到一条不为人觉的小径。 众人循小径进入一座密林,直趋山壁。 “叮叮叮”三声金钟轻鸣,暗影中突现三名劲装的秀丽少女,传来一声轻喝:“快快些入谷,敌踪已现。” 崔荑轻声问道:“是萼妹妹么?来了些什么人?” 暗影中的少女答道:“少林的碧眼行者,武当时江湖浪于。” “小心了,他们都是武林一代高手哩。”崔荑一面说,一面领着众人钻入丛莽之中。 天魔夫人一听碧眼行者来了,心中一紧。十八年前,碧眼行者击毙申老二,慨赠八宝紫金延命丹,此恩此德,长驻心头。这一听老和尚来了,不由暗暗替他担心。 山壁草木藤罗密布处,阴森森的暗影中,传来一声轻微的鸟鸣。崔荑止步,突发出声“咕咕”鸠鸣,方低首拨枝分草向里俏俏掩去。 近壁约有五六文,已看到两名劲装少女掀起藤蔓,蔓后石壁缓缓向后迟,深入两丈方行止住。 逸云早已留心,他发觉阴森古林之中,隐有不少暗桩,而地下却不见留有足迹,不用问,准是有地下暗道作为出入之路。崔荑带他们定石洞口进入,乃是掩人耳目之举。 一入洞口,左右各有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冷风微冽,向外轻涌。崔荑轻声招呼众人说道:“诸位留心,里面岔道甚多,切不可乱走,以免迷失,请跟我来。” 一入洞,白芒突现,一个身披薄纱,内穿小得可怜的肚兜儿,美媚出尘的十七八岁少女,高举着一盏白光耀目的纱灯。一见众人进入,一声不吭转身就走。 逸云目力超人,并来受陡然出现的强光所惑,已看到贴壁侧声色不动的两个高大人影,全身古铜色的肌肤虬结如球,只有下身一块三角型鹿皮掩住下体,肘后隐刀,像幽灵一般凝神戒备。等众人全行入洞,身后又突然出现一个同样打扮的俏丽少女,擎着同样的纱灯,在后紧随。 洞向前伸展,乃是天然形成的甬道。洞中气流轻嘘,时由前面飘来,时又转向,这里面定然有不少出入口。 愈定愈黑,左盘右旋,到处有岔道,深不可测。地势高低不平,强烈的灯光已成了两团萤火一般,由于没有任何可以反射光线的物质,故以愈来愈感到黑暗。 崔荑和逸云走在掌灯少女之后,她大胆得无所顾忌,一手搭着逸云肩颈,整个胴体挂站在他右肋下。逸云不想闹翻,置之不理,虽则她够美,身材丰满婀娜,散发出阵阵撩人绮思的幽香,但他置若末觉。 终于走出了暗道,突然眼前一亮,一座石壁一闪而开,也透进了浓香。 洞外,是无尽的花海,绵绵的桃林花团锦筋,奇异的拳大花蕾教人昨舌。 洞口两旁,分列着十二名身披桃花薄纱,仅穿胸围子和肚兜的迷人少女,一个个都是天资国色的绝色佳人。中间,是火辣辣勾魂摄魄的桃花仙子,和两名风情万种姿绝尘寰的妖艳少妇。 三人仍是那晚七盘湾出现时的要命装扮,白天里更是教人浑身发硬。 逸云正欲挽住崔荑出洞,可是崔荑已经主动脱开他身畔。他大踏步出洞,扫了众女一眼,奇道:“咦!真是邪门,六月内竟然有桃花可赏;花大如拳,世所罕见,这桃花端的是邪魔歪道哩。” 他不赞人,赞花,口气也极尽挖苦能事,身在龙虎穴,神态更为潇洒从容。 桃花仙子眼中一亮,水汪汪的桃花眼盯着他不放,异彩倏现,小巧的樱盾绽起了略带讽嘲的笑意。左首少妇二扭小蛮腰,颤动著丰臀满乳,上前数步,纤纤春笋似的玉指儿,几乎点上了逸云的额心,媚声道:“哟!小后生,你是真的猖狂,抑或是动了心猿意马?” “两者都有,姑娘。花不如人艳,人更比花娇,美矣!别废话,哪位是桃花仙子前辈?”他一指桃花仙子,又道:“在下高一鸣,这位想必是桃花仙子前辈了。”他抱拳一礼。 崔荑和另两女想不到他这般大胆,来不及阻止,略一怔神方向前行礼禀道:“凛宫主,天魔夫人驾临本谷。” 桃花仙子玉手一挥,崔荑行礼退去。如意道婆与众女前后按序分列,同时行礼。老道婆道:“仙子宠召,贫道不敢久延,但因事留辰州,迟至今日始克前来应召,仙子恕罪。” “道友可是大凉山如意道婆么?”桃花仙子口中在说,一双媚目却在逸云、杜少春和孙祺身上转。 “正是贫道,仙子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你我也算是同道,甚至还是本仙子的前辈呢,谁不知五十年前的两句偈语:‘超登鬼篆,万事如意。’本仙子没记错吧?” “仙子记性着实高明,恍眼韶光五十年,贫道已不复记亿昔日的荒唐往事了。” “道兄何必感慨系之?彼此志同道合,未来还早呢!恢复昔日光辉,并非难事嘛。”她又向天魔夫人笑道:“小妹,你该回复本来面目了。” “晚辈心有隐衷,仙子所示,碍难如命,尚请恕罪。” “我不勉强你。这三位后生是你的护花使者么?你真好福气哩!我这桃花谷全是蠢牛,万难相匹哪。” “是晚辈的子弟,怎敢与贵谷相提并论……” “哦!是十二星宿,在武林中还稍有名望哩。”她向逸云招手,吃吃笑道:“孩子,你过来吧!” 逸云徐徐上前,似笑非笑地说道:“崔姑娘叫你宫主,在下却以为叫仙子来的切实些,天仙比宫主妙多了。借问仙子,你怎么叫我孩子?未免太那个啦!” 桃花仙子笑得打跌,浑身都是诱惑,她点手儿叫道:“叫你孩子,不亲呢些么?你好甜的嘴啊。过来,再近些!到我身边来,怕我吃了你么?嗯?” 逸云只好走近,一面说道:“这么美的仙子会吃人?奇闻!” 桃花仙子扑嗤一笑,媚目射出异彩,说道:“如果你听话,当然不会吃你,你身为护花使者有何能耐?说给我听听!” “护花?不敢当此大任。在下星名是井木犴,凶星之一,不太好惹呢。”说着,已近桃花仙子身侧。 桃花仙子呢声叫道:“过来些!” 逸云又踏前两步,两人己对面而立。桃色轻纱一动,凝脂似的皓腕倏伸,闪电似地扣住逸云的右肩井,向怀里一带。 她身材相当高,可是仍比逸云差了一尺。她用了三成劲,向下一按,逸云故意不用劲,“哎”了一声,身躯一挫,俊面恰在那巍颤颤高耸如山的乳峰下,叫道:“怎么?仙子前辈,你弄错了啊!怎能丢下主客不管,找我这下人开心?我可无福消受哩!” “你也算主客嘛!三分劲你也禁受不起,怎配做护花使者?我传你两手儿,保证你胜任。”她一面说一面笑,手下略松,显然开心已极。 碧云早得逸云吩咐,不敢妄动。但女孩子如果不妒,证明她根本就不爱他;眼看妖妇那恶心的蛮劲儿,公然肆无忌惮,对心上人发浪,她焉能不打破醋罐子? 碧芸正待发作,逸云已突起发难。 逸云一抬肩,左手快逾电闪,一把扣住她的小蛮腰,右手挽住她的左肩,只一扳,仙子转了一圈,整个娇躯落入他怀中,胸背相抵,成了囊中之物。 她的小蛮腰太细太窄,逸云的虎掌张开来大逾一尺!一扣之下,大母指抵住左腹子宫穴,中指压住十四节椎骨旁肾门穴上,食指微曲,搭在左志堂穴上。一手制三穴,旋之际,虎臂又将她挽入怀中,像是上了一道钢箍,而右手搭在肩井旁,随时皆可制她死命。 桃花仙子功力通玄,可是在得意忘形,也自恃过高之际,被逸云出其不意,快逾电光石火突然制住,想运功解脱已经悔之晚矣!所被制住的穴道,全是致命要害,稍一用劲,她不死也成残废。 “谁敢动?”逸云笑叱,将桃花仙子十七名少妇美女镇住了。 桃花仙子毫无所惧,她只感到逸云的体温令她飘飘欲仙,诱人的体气薰得她几乎不克自持,一股劲往他怀里贴,粉面发赤,腻声笑道:“孩子,抱紧些,嘻嘻!你果然是个大男人哩!天魔夫人,少安毋燥。”她亮声儿在叫。 如意道婆和众女本来要分开准备动手,闻声果然一怔。桃花仙子还未继续发话,逸云的右手食指已经搭在她的鼻梁骨上,淡淡一笑道:“仙子,你别得意,我这手指儿向下一滑,你想。如花美女,将变成怎么个模样?” 桃花仙子仍在媚笑地说道:“小冤家,你怎能下得了手?我才不信。” “你会信的,别忘了我叫井木犴,凶星之名。” “凶星又待如何?别说你舍不得下手,百花教主和亡命花子两条命又待如何?桃花谷是否能任你来去自如?这些事你定然计算在内了,因为你聪明着哩。”她一面说,左手缓缓下滑,若无其事似地又探肚兜儿前端的小袋子。 “人生若梦,飘忽如烟;两条命换你一条命,我不在乎;桃花谷困不住我们,百丈绝崖自有可攀之处。仙子,你别想动那小袋儿,我高一鸣已经知道‘桃花春雾’是啥玩意,少来这一套好么?” 他一面说,右手已将她的皓腕握住,向上一抬,再伸手在小袋儿内掏。 “小冤家,大男人往那儿摸,你不害羞?”她放肆地笑,故意一挺小腹,又说:“小冤家,别忘了还有你的同伴哩,他们怎能脱出这种龙漳虎穴之地!” 逸云握紧那一件薄如蝉翼的纱巾,由她小袋儿中掏出,握成一团丢在地下,一脚踏入土中,说道:“大爷我早有万全准备,既然来了,谁也不想侥幸。假使你立即放出百花教主和亡命花子,咱们不伤和气,你三思片刻。” “不用三思,桃花谷桃花宫并不是本仙子一人所有,我肯,岂不徒然?嘻嘻!你下手罢,看谁来了?” 桃林深处,转出八名更美更妖媚的少女,连肚兜儿的桃红绣着金色桃花的短亵衣,外面没有披薄纱,看去象是裸人儿。 八少女拥簇着一个天仙化人似的美人儿,正婀婀娜娜冉冉而至。 中间那美人儿,乖乖!才教人吃惊哩。身高将近六尺,肤如凝脂,粉面桃腮,水汪汪会传情的星眸,琼鼻樱唇无一不是神仙着意雕塑所成;她那种成熟的美,比香扇坠型的如黛更有神韵,比丰满娇柔的碧云更为妖娆。 更令人心动神摇的是,她穿得确是太少,少之又少,两朵桃红色形如桃子的胸托子,恰好掩住下半部乳房。蜂腰赤裸,细小得令人吃惊,丰臀下,是条象征性的粉红色短裤,上面绣着点点落英。一双无半点瑕疵的玉脚令人顿生非非之想,小脚下是一双鹿皮小短靴,—尖端钢尖儿明晃晃,靴口上是一圈金芒闪闪的小柄儿,明眼人一看就知,那是一排小小—飞刀或飞剑一类小玩意。 她一出现,迎接天魔夫人的少女们,除了自称桃花仙子而被逸云制住的人以外,全都闪身掠出,拜倒在地。 天魔夫人吃了一惊,抑天长叹道:“我们上当了!这才是桃花仙子哪!” 逸云心中赫然震怒,但也暗暗心惊。 桃花仙子这种大胆的装束,在今天这个社会的观念看不但不算回事,还算是落伍份子哩。可是在明朝礼教吃人,男人的淫威正盛之时,这种穿着不但是犬逆不道,简直是该活埋的左道异端呢。 她在三丈外止步,挥手令众女退到一旁,向天魔夫人和众女扫了一瞥,娇然一笑,最后目光落在逸云身上。 逸云被她看得心中一跳,暗说:“这女妖好厉害的‘迷魂魔眼’,我得小心从事。” 两侧的杜少春和孙祺,突然呼吸急促,气息沉重,目光顿时现出神秘的欲焰向前跨了一步。 “哈哈……”逸云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音浪如雷声殷殷,直博众人耳鼓,久久不绝。 除了桃花仙子和那两名随侍假仙子的美妇外,二十四名妖艳少女全都掩耳急退,粉面变色。 天魔夫人和众女本也有点不克自恃,笑声一到便如大梦初醒,精神一振,杜少春和孙祺一惊而醒,倒抽一口凉气,火速退到逸云身旁。 桃花仙子面色一整,玉手徐抬。桃林深处突然掠出两名仅穿犊鼻皮裤、精壮结实的伟岸大汉来;一人手捧一件桃红色丝巾,一人手捧连着腰扣的宝剑。 两大汉恭恭敬敬跪倒她面前行礼。她略一点首。捧丝巾的大汉站起将丝巾替她披在粉肩上,带头儿挂在背后。捧剑大汉将腰扣扣在她那窄小的蜂腰上,长剑斜悬。真教人担心,不怕长剑坠断了她的小蛮腰么? 逸云将假仙子一推,将她推出三丈外撞向桃花仙子,拍拍虎掌耸耸肩,豪放地笑道:“姜是老的辣,在下认栽。”他向桃花仙子拱手为礼,又说:“仙子瑶驾亲迎,老谋深算;玄虚弄够了请问如何善后?” “你是谁?”仙乐也似的语音,发自桃花仙子之口。 “井木犴高一鸣。” “十二星宿中没有你,老大高有鸣我见过,他没有你英华超绝,更没有你如许深厚的功力。孩子,你从实道来。” “一着输全盘垮,瞒不了仙子神目。武林末学华逸云,管了这一挡子闲事。” “你就是大闹珠台,赶走一代凶魔金面狂枭的华逸云?自古英雄出少年,不傀是四海狂客的得意弟子,本仙子倒是失敬了。” “好说好说。仙子谬赞,华逸云不胜汗颜。” “你替天魔夫人出头,是否想铲除我这为人不齿的淫妇?” “仙子言重了。华逸云此来,有两事相求,尚请仙子请允。时才与贵谷那位姐姐相战,鲁莽已极,撤疚良多,尚请见恕。”他含笑抱拳再次行礼,并向假仙子一笑。 “假使我不允呢?”桃花仙子甜甜一笑,似假似真地逗他。 “武林人最为人诟病之事,就是强自出头好勇斗狠,不惜惹事生非,虽惹火焚身亦无反顾。但这也是长处,保持了道义之名。为朋友两肋插刀,义之所在绝无反顾;何况华逸云不仅是为朋友?拼将一腔热血,洒在桃花谷,虽粉身碎骨,何足惧哉?”逸云豪迈地侃侃而盲,豪情千丈,字字有金石声,一反斯斯文文之态。 桃花仙子用深如海洋、神秘莫测的目光,凝视他许久,随之凝然媚笑道:“豪气飞扬,气吞河岳,值得喝彩!孩子,你多大了?” “区区年方十八,末届弱冠。题外话请仙子少说为佳,用不着盘根究底。” “年轻人,切忌急躁哪。你不仅为朋友,可是为了她们?是么?”她指了指如霞八女。 “可以这般说,仙子兰心惠质,华逸云不敢隐瞒。” “还有别的原因么?譬如说,本仙子是万恶淫妇……” “这次并无别因。俗语说传闻定有假,眼儿恐非真;华逸云不敢自命侠义门人,但如抓住真凭实据,也许会再来打扰贵谷亦是可能之事。” “可爱可敬的孩子,你总算在本仙子之前,是第一个纯真而具有人样的人。冲你,我或许会一动慈悲之念。请说你的两件事,让本灿子衡量衡量。但我得先声明,能否照办恕难先行见告。” “其一,请释方夫人与亡命花子。其二,请将中原狂生夏津交在下带回,交与少林门下,以洗雪方夫人所蒙冤屈。” 桃花仙子沉吟片刻,笑道:“孩子,你的要求太苛了些。方夫人与亡命花子我可以立时释放办来极易。但中原狂生之事,碍难照办。凡是入我桃花谷一享艳福的男人,六十年来还没有一个活着离开过,我不能破坏谷规,休怪本仙子不通情理。” “仙子的谷规……” “这事断难如命,毋庸再议。我答应你释放方夫人和亡命花子,但也得依我一事。” “请说,在下也不一定能照办。” “小事一件,就是你得和我在拳剑上印证印证,并一闯本谷天魔大阵。如两者你都不幸落败那就……” “怎样?”“陪本仙子在江湖护驾一年。我绝不伤你。” 逸云心中暗惊,他还没有把握连闯两关,不由低首沉吟,久久未决。 “孩子,你害怕了?”桃花仙子激他了。 “云弟,不可以,”碧云尖叫出声。 桃花仙子注视她片刻,扑嗤一笑道:“妞儿,别心疼,我绝不伤他,对你大有好处。” 逸云一咬牙,朗声道:“请先释放方夫人和亡命花子,在下答应了。” “请至敝谷桃花宫小驻,你伴我自行。”桃花仙子含笑向他招手。 “仙子先请,在下恕不如命,须与同伴并行。” “你这种防人之心,太过小方,本仙子一代天骄,岂会暗算于你?害怕本仙子迷住你么?来啦!”她妖媚地含笑招手,那一声“来啦”!端的媚极!甜极! 逸云大踏步上前,傍着她说:“仙子请!” 桃花仙子向如意道婆等人含笑点头道:“诸位请随我来。” 她泰然地挽着逸云右腕,举步而行。她浑身散发着阵阵中人欲醉的幽香,逸云要不是定力极高,恐怕…… 这时,整个空间里,响起阵阵鸟雀惊鸣。桃花仙子柳眉一轩,粉面上突然泛起重重杀机。 逸云淡淡一笑道:“仙子动了杀机,在下心中凛凛。” “不关你的事。少林武当的高手们,已经搜至左近了。” “桃花谷岂不危险么?少林武当高手如云……” “呸!在百文高崖之上,他们至少也得昏头转向死伤累累,早着哩!” 桃林绵绵无尽,奇香触鼻,众人踏着片片落红,盘旋曲折鱼贯而行。不久,林中薄雾袅袅,愈来愈浓,渐渐地对面不见人影。 逸云步步留心,他发觉桃树每株大可合抱,不但六月开花极为罕见,而且居然花中还有绿叶子,确是极不可能之事。每一株树看去都差不多,但仔细分辨却可看出是每五株为一组,排列组合极为巧妙。他心中暗惊,心说:“这是正反五行奇门生克之学,可能其中隐有不测之险。要是翻脸动手,我或可全身而退,而方夫人他们却不堪设想哪!”他确是凛然心惊。 香雾愈浓,人影依稀,桃花仙子的皓腕,愈挽愈紧。逸云的上臂,被压在她的乳峰之上,他只感到心潮略有波动,有点飘飘然之感。 由于他曾和碧云有过肌肤之亲,而且曾同衾共枕,虽未真个销魂,却也享尽温柔之福,对男女间事,他并不陌生。异性相吸,壮慕少艾,乃是人的天性,除非他麻木不仁;后天的克制力量太过微小了。 凡是人,没有几个完人,也没有几个不喜绝色的人。一代大儒被捧为圣人,被誉为往圣传绝学,为万世传道统的朱夫子熹,见了名妓严蕊,竟也晚节不保,闹了个昏头转向,几乎身败名裂丑态可憎,可见美女的魅力确是惊人。 逸云受不了撩拨,要将手抽出,说出:“仙子前辈,你再这般撩拨,小心我给你一掌。” “我要试试你的道行如何,天魔大阵等着你哩。”她吃吃媚笑,抱得好紧,半裸的服体整个倚在他的身上啦。 逸云哼了一声说道:“我又不修仙参佛,谈不上道行。你这种手段太可怕了,你在江湖难怪无往而不利。你自己走吧!” 他一振腕,想将她震开,她突一收腕,要扣他的曲池。 “接着!”他左掌拍向她的左肩,右手一振。 “真打?”她妖笑,斜身推出右掌,硬接来招。 “啪”一声响,双掌接实,两人都用上半分劲,但力道也大得出奇,双双斜退两步,脱开纠缠,两人都心中暗凛。 “要再来一掌么?”逸云跨前一步,单掌当胸蓄劲待发。 “孩子,打不得。”她笑伸出玉掌又说:“握着手走,免得你心猿意马。” “不成!高手过招,一沾即生死立判,握着手,谁都得提心吊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信任你。” 碧芸在后面远处叫道:“云弟,怎么了?” 两人半真半假较上了,未免足下一缓,雾气极浓,除了身后的人以外,谁也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碧芸心悬逸云安危,注意力全在前面,闻声惊问。 桃花仙子高声小答道:“没什么,丫头,放心啦!”不管逸云肯是不肯,硬握住他的虎掌携手前行。 转了许久,方将桃林走完,进入了怪石如林的幻境;但见烟瘴滚滚,草木凄迷,那奇香触鼻的红香,已经蓦地消失,怪石中隐隐传出摄人心魄的奇异轻啸,有些低沉,有些尖厉,有些像是呻吟,有的像是叹息……千奇百怪,直令人毛骨悚然,汗毛直竖。 逸云叹道:“仙子前辈,不怪人们说你是左道异端,小小的桃花谷,竟然有不同的天地存在其问,危机四伏,杀气腾腾,端的步步生险,随时皆有杀身之祸。在下算是大开眼界矣!” “你,也极不平凡哩!怎知桃花谷天地小小?” “奇门生克我还不太陌生,转了这许久,其实绝不出五里之地,是么?” “你所料不差,可知其中奥妙?” “桃林乃是正反颠倒五行,戊已在外,壬癸反置于中,取其深搏势雄,无孔不入,也无处不是死所。” “这一带呢?” “像是浑天合仪,中藏大周天。但……在下还是不说的好。” “是怕我变动阵势么?”桃花仙子把他的虎腕又挽住了。 “仙子请怨我冒昧,请问仙子与白莲会有何关联?” 桃花仙子听他说出白莲会,笑得玉乳乱颜,水蛇腰不住款摆,真要人老命。她笑着说道:“本仙子也算一代宗师,怎会沦入为白莲会之流,如此没出息么?你这孩子想到哪儿去了呢?” “这浑天合仪大周天奇阵中,明明有旁门左道的邪术在内为滥,我怎能不如此想?” “你说得也对,但我不是会民,三十年前,我俘来一个假杂毛,他乖乖地倾囊吐出所有的妖术我便用其所长,布下这座龙潭虎穴似的桃花谷,你还认为少林武当的门人,可以进入我这世外桃源么?” “估计错误了,少林武当人才辈出,通玄之士大有人在,桃花谷迟早要……请听,百丈高崖之上,高手已经逐步接近了,左道旁门不足恃,你还是早作准备罢。” 在烟瘴弥漫中,如果凝神倾听,可以隐闻崖顶厉啸连声,此起彼落绵绵不绝。 “请放心,即使少林武当倾巢而来,也管教他们灰头上脸,铩羽而退。” “我说过这些旁门左道不足恃,信不信由你。” “且拭目以观,快到了。”她依偎着他,向前急走丈余。 突然眼前一亮,日色重视,在四周滚滚沸沸,汹涌澎湃的烟瘴重重包围中,突然现出一处丽日高照的园林,大有十余亩,上面桃花似锦,下面百花杂陈,仔细看去,却是奇怪状,经过名匠精植的奇怪异种桃树,如不细察,还道是草本的奇花呢。 桃花之海中,耸立着一座奇大的宫殿,四周亭台轩树围绕,巨大的假山处处屹立,小巧的珍禽异犬徜徉其间。 宫殿高有八丈,分为三层,飞据画角,玉柱雕龙桃色栏干刻成各异其姿的桃花,桃色绣帷金花朵朵,端的美仑美奂,极尽奢华。 而亭园之中三五名赤裸全身,仅披桃色轻纱巾的绝色少女,正在静静地修枝剪叶,优美恬静目不旁视地工作。 园门上以雕花叠成了四个大字:“世外桃源”,宫殿三楼檐下也有三个字:“桃花宫”。 一行众人沿白石走道进入园中,所经之处,少女们撩起轻纱巾蹲身行礼,把逸云得窘玉脸飞红,不敢正视。 与碧芸单独相处,他胆大包天,无所顾忌;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脸皮厚不起来啦。 “怎么了?孩子,投见过世面么?嘻嘻!”她一面走,一面逗他,不住媚笑,又说:“真正赤裸裸还我本来,则美感全失了。妙处就是那一条轻纱,映掩之间若隐若现,铁铮铮的英雄好汉也会气浮心动,你说可是?” 逸云答道:“高明!仙子前辈,你未免太狠了些。” “俗语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本仙子普渡众生,让你们男人死得其所,怎能算狠?” 逸云停步厉声问道:“强词知其所穷,诡辩亦然;你为仍使用桃花春雾?” 桃花仙子脸色一正,也大声说道:“擒人之际,诚然使用此物。但如非对方先现淫欲神色,本仙子绝不立即下手让他做风流鬼。即或是出其不意擒来,也会先解毒雾让他选择。本仙子并非全无人性,只怪你们男人该死。” “好个该死!哼!”他用手向少女们一指,又向她身上一指,又说:“你们这种奇绝的挑逗能怪男人该死?你说,你曾经对男人动心么?说!说呀!” 桃花仙子突然放了他的虎腕,用奇异的眼神死盯着他的神目,一步步缓缓后退,樱唇微动,却没有声音发出。 逸云神色一懈,叹口气道:“我们都是人,不是草木,孰能无情?你将人比拟草木,从草木中鉴定人,岂不违反人性,太过残忍么?唉!你该回头是岸了。” 桃花仙子退到路侧,假仙子急上前将她扶住。 她晶莹的眸子中,像是看到了奇异的魔象,遥远的足以令她痛心疾首的前情往事,似乎全部在她眼前一一显现,那一句“你曾经对男人动心么”,像一枚巨大的钝锥,无情地硬戳入她的心坎。她蓦地尖声叫道:“是的!我曾经是动过心,也爱过人,可是他……他……天!五十年了,五十年!他不但不来找我,还不许我找他,至今……至今……二妹!” 假仙子惶然地急声答道:“姐姐,你怎么样?” 桃花仙子突然以手蒙面,锐叫道:“释放方夫人和亡命花子,还有,那中原狂生赏他一粒回春培本丸,教他随华哥儿出山。” 假仙子向身旁一位少女挥手,那少女如飞而过。 桃花仙子仍然以手蒙面,声调略沉地说道:“孩子,祝你平安,你们就在这儿稍等,二妹会送你们出山。”说完,身形一晃,快逾电闪,消失在桃花宫内。 逸云茫然地说道:“她竟然是个伤心人;人在灰心绝望之时,性情常会大变,不是残了别人就是残了自己,甚至残了全宇宙。”他向桃花宫怆然一叹,喃喃地说道:“韩前辈,愿你今后平安,宁静。” 假仙子垂泪叹道:“薄命人怨奈何天,爱恨交煎向谁言?她够苦的了!” 逸云向假仙予正色问道:“二姐,韩前辈因爱成恨,向天下男人报复,但不知害她五十年之人是谁,能见告么?” “早年叫玉笛追魂符敏,五十年来已音讯全无。” 逸云心中在暗念:“玉笛迫魂,玉笛追魂符敏符……” 突然,半空中传来一声钟鸣,接着长啸之声刺耳,隐闻叱喝之声。 假仙子脸色一变,惶急地说道:“华哥儿,请稍待片刻,左谷大敌已经侵入,我先前往一观,请稍等。”她尖啸一声,率众女退出园门,消失在烟瘴丛里。 片刻,整座宫园人影俱无,寂静如死。三楼之上,突然涌出粉红色的烟雾,逐渐下降,将整座桃花宫笼罩得不见形迹,只有宫门尚可看到,烟雾似乎迟滞在两侧,无法掩近,形成一条丈余宽的小巷。 那四处耸立的巨型假山,烟雾在下面浮沉飘荡,翻卷如潮,只留下峰顶的绝壁峪岩,若隐若现,变化万千。 如意道婆心中骇然,也许她觉得烟雾只空出园门方圆五六丈事,大为奇异,便想向烟雾中跨入,看看有何古怪。她刚走了两步,距烟雾还有丈余,逸云突然叫道:“师祖婆,千万不可妄试!那是桃花瘴,利害!” 老道婆吃了一惊,赶忙退回,变色道:“真是桃花瘴?我们岂不束手待毙?” “这条白石道乃是出入要道,表面涂了白龙膏,桃花瘴最忌此物,故而远避,等会儿二宫主定会引我们出险,千万不可闯乱。” 蓦地里,远处响起暴吼之声,愈来愈近,不时传来一声声厉吼。 “我佛慈悲!大家先安静下来,结阵自卫,不可乱闯。”声音铿锵,可裂金石,显然是少林弟子到了右前方桃林内了。 “无量寿佛!这是正反五行阵,不可乱闯,随我来!”声发自左侧桃林,宛若洪钟震荡,相距约有二三里,大概是武当高手到了。 逸云惊道:“糟!咱们身在桃花谷,跳在黄河里也洗不清嫌疑,大事不妙!” 巫山怪姥道:“要不讲理,拼算了!” 迪云道:“快!每人刮下一些白龙膏塞在鼻中,以防万一。” 众人齐动手准备停当。 宫门内,一名少女扶着面如黄蜡、瘦骨嶙峋的中原狂生,引着地煞夫人和亡命花子,快步向这儿走来。 碧芸尖叫一声“妈”!向前飞掠,抱住地煞夫人,大哭不止。 地煞夫人抱住她,泪下如雨道:“短短半月,恍如隔世;孩子,你好了?” 亡命花子飞步枪前,一把抓住逸云的肩膀,狂笑道:“哥儿,老花子再世为人,总算你赶来了,哈哈!” “尹前辈,小可救应来迟,休怪。为了小可之事,劳动前辈大驾,一再涉险。云天高谊,华逸云没齿难忘。” “你,少废话!论辈份,你比我还高上一辈。一来我不敢当,二来把我叫得太老了,我还不想进棺材,叫我一声总哥哥足矣!不嫌老花子高攀么?” “老哥哥,小弟放肆了。” “狂生,来,见过华老弟,要没有他,桃花宫就是咱们的坟墓。” 中原狂生拱手行礼,虚弱地说道:“老弟台,兄弟心感大德。” 那少女突然说道:“华公子,宫主有话交待,请至宫中一避,日后再亲送诸位出谷。请随我来。” “姑娘,请上复仙子前辈,不敢打扰仙阙,日后当亲致谢忱,请多珍重。”又向众人说道:“快!随我来。” 老花子讶然问道:“急什么?小老弟。” “少林武当大举袭到,咱们在这儿难脱干连。走!” “华公子,你……你……”少女急叫,但众人已出了园门。 逸云一马当先,老花子背着中原狂生殿后,刚出园门五六丈,白石走道两侧喷出无数道银色液体,掩住了道路。只一瞬间,整座桃花宫全被桃花瘴淹没,踪影全无。 “好厉害!”逸云喘过一口气,又说道:“紧随我身后,牵手鱼贯而行,千万不可走失。”他首先握住碧芸的纤手,向烟雾弥漫的桃林走去。 距烟雾还有三五丈,突然左方现出了大红身影。 “无量寿佛,哪儿走?孽障!留下命来!” 烟雾中钻出五名老道,飞扑而上。 逸云向前一拦,脱口叫道:“且慢!诸位仙长别误会。” 亡命花子也枪前拱手说道:“亡命花子尹成,参见仙长仙驾。” 五名老道并排站住,仗剑怒视。 中间老道年近百龄,大红法服,九梁冠上有五枚金针,神目如电,皱脸皮泛上青色,显然极为愤怒。他正是武当掌门三剑迫魂玄同,一个极易冲动的老道。 两侧两名老道更老,白须如银,九梁冠上没有金针,那是上一辈的耆宿,不受节制安享余年的长辈。左面那位叫全真子天虹。右首那位叫栖霞子天极。 最左那位不陌生,正是碧梧散人玄扬。 最右那年约八十的年老道,一双手红似丹朱,脸目阴沉,勾鼻尖嘴,他是红霞道入玄空,也是一个古怪全真,乃是死鬼水火真人玄湘的师弟。 “是他们!天魔地煞夫人一群泼贱货。”碧梧散人怒发冲冠地叫,口不择言,全无半点方外人的风度。 “尹施主,你和她们走在一块,你好!”三剑追魂语言如冰,语气极不友好。 “尹某被桃花仙子擒来,天魔夫人涉险前来援手,仙长为何不加询问,遽予见责?”老花子一生狂傲,格于武林辈份,首先行礼,被牛鼻子一激,有点不悦。 “姓尹的,你端的鬼鬼祟崇,七盘湾你悄悄溜走,不知安了什么心眼,定然早就与她们互有勾结,你骗得谁来?”碧梧散人大叫大嚷,咄咄逼人。 “玄扬,你血口喷人不够英雄,七盘湾之时,老花子看不惯倚多为胜的群殴局面,故尔撤走的,亏你说得出口。姓尹的从不骗人,不信可问中原狂生。”他将虚弱的中原狂生放下,扶他站好。 “阿弥陀佛!待老衲一问便知。” 随声由右侧转出八名老和尚,大踏步走近。 最前一人一身百袖青僧袍,满面皱纹,寿眉下挂,慈眉善目,手提紫金禅杖,精神奕奕。 八名老僧,有五名是佛字辈门人。依次是掌门方丈苦行大师佛昙;藏经阁二老佛光上人、和大悲僧佛圣;达摩院护法降龙僧佛弘、伏虎憎佛印。只有降龙僧是熟面孔。 另两位是上一辈大德;般若大师宏远,密谛大师宏伽。 最年轻的是碧眼行者法净,他是佛光上人之徒,少一辈的第二位门人。论辈份他年轻,可是论年纪他已有七十以上了;比十八年前略现苍老,眼中碧芒四射。 天魔地熬夫人一时冲动,想上前叩谢碧眼行者十八年前救命之恩,但两人一想目前万不可泄露行藏,强行忍住了。 中原狂生踉跄而前,爬伏在地叩首道:“弟子夏津,叩请掌门法驾慈安。”苦行大师凄然摇头,叹息道:“短短两旬,你已成了这般模样,良可慨叹。起来,将经过说出让大家听听。”中原狂生再拜而起,惭然垂首答道:“弟子在七盘湾山下官道,午夜与尹前辈同行,被桃花仙子掳来,置身于桃花宫温柔乡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半月前在窗孔瞥见尹前辈和地煞夫人,同被擒到置于地牢之中,时才一名少女给弟子吞下一颗回春培本九,与尹前辈和地煞夫人同时释放。至于其他变故,弟子一概不知。” “你且随在法净身后,我自有安排。”中原狂生行礼告退,退到碧眼行者身后。碧眼行者掏出一颗丹丸,放入他口中温语道:“师弟,我助你行功好么?” “谢谢师兄。大敌当前,不宜白耗真力,我还能支持。” 逸云静静地等待,这时方朗声说道:“诸位前辈还有事么?晚辈等告退了。”三剑追魂玄同说道:“小施主且稍候,贫道有事请教。”“道长请说。” “小施主高姓大名?”“敝姓华名芝,草字逸云。” “咦!你就是夜闹大珠台那位书生华逸云么?”苦行大师突然插口,又向降龙僧问道:“师弟,可是他么?” 降龙僧说道:“打扮不同,但却象极,定然是他。” “老衲也谢过少侠援手之德。”苦行大师立掌持杖,躯身一礼,逸云回了一揖道:“不敢当大师礼遇。” 三剑追魂大为不耐,他赶着插口道:“华施主既能在桃花谷来去自如,竞然在龙潭虎穴中救人,不!是将人请出,定然与桃花仙子交情不薄。是么?” “交情?道长见笑了。在下冒险救人,身冒奇险,几乎自身难保,可说侥幸之至。道长以一代掌门宗师身份,竟然说出这种有失风度之言,委实令人遗憾之至。”逸云反唇相讥,语利如刃。 三剑追魂眼高于顶,一向目无余子,被逸云冲嘲,登时脸上变色,冷哼一声,厉声道:“后生晚辈目无尊长,竟然挖苦贫道来了。念你年事太轻,贫道不和你计较。既然你竟然将人救出,贫道有一不情之情,小施主可肯允承?” 逸云神态从容,毫不在乎地说道:“请不请悉从尊便,允不允乃是在下之事;有话请讲。” “你会允的,就是相烦小施主引道,直捣淫窟。自昨晚至今,武当少林出动门人一百二十人,在这一带迷失,其余之人存亡莫卜。基于武林道义,小施主非允不可。” “要是在下不允呢?”“不允?小施主笑话了。”三剑追魂傲然地说:“贫道的话求,敢不允的人,世间确不多见寥寥可数。” 远云抬头望天,轻描淡写地说道:“道长,也许在下就是其中之一。告诉你,四海狂客的弟子,从没受人支使过。” 三剑追魂吃了一掠,“四海狂客”四宇似有无穷潜力,武林三杰一向不与六大门派往来,而且有时还出手惩戒他们的不肖子弟,有名儿的难缠,三剑追魂怎得不惊? 他神色一变,气为之夺,口气一松,说道:“姜老是你的师父?”“正是在下恩师。但论年岁,在下尊称道长一声前辈,看来亦无不可。” “今师侠名满天,即使他在,相信亦不至于拒绝贫道所请,直捣淫窟义不容辞。”三剑追魂口气变了,用话扣他。 “家师如在此地,若是知道内情,恐亦不愿参与。” 苦行大师恐怕双方闹得不可收拾,接口道:“华少侠既不愿相助,何不将桃花仙子的巢穴所在告诉老衲?万望勿却。”逸云笑道:“大师已到了桃花宫,难道还不知道?” 八僧五道全都一惊。苦行大师正色道:“华少侠幸勿根戏,老衲……”“华逸云怎敢戏言?喏!那红雾弥漫处,正是桃花宫,诸位相距仅有十来丈。但请大师小心诸位分由左右进入此地,仅经过正反五行阵。如果由正面进入,浑天合仪大周天奇阵,加上旁门妖术于中阻挠,恐怕不会如此容易。至于那粉红色浓雾,诸位想必认得,不用在下费舌,请小心了……站住!”他说着说着,突然大吼一声。 可惜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他喝声虽如晴天霹雳,却无法阻止寻死之人。 降龙僧在大珠台误找对象,他生性狂撤,目中无人,又忍不了气,又不甘认错,被逸云赶跑心里着实难受。如今天魔夫人不但不记仇,反而将中原狂生救出,这比杀他还难受,将所有的怒火全烧在桃花仙子头上啦。 他在一旁忍得直冒火,浑身燥热,一听桃花宫就在红雾里,不等逸云说完,蓦地一提步,急如星火向红雾扑去。逸云一叫,他去势更急。众人被逸云一喝,呆了一呆。 “桃花……”降龙憎只叫了两个字,“砰”一声,摔倒在红雾里,红雾一涌,他已不见了,已被红雾掩住。 伏虎僧惊吼一声,举步枪去。“去不得!那是桃花瘴1”逸云闪身扑出,一把将伏虎僧右臂抓住,硬将他的冲势止住了。“好啊!这小子故意要我们,枉送了降龙大师一条性命,贫道先宰了你。”红云道人仗剑闪出,扑向逸云。 “清净道友且慢!”苦行大师飞步截出,又说:“且问清再说,此事怪华少侠不得。”逸云不屑地说道:“岂有此理!武当竟有这种冒失鬼。”“华施主,你说话当心些。”武当耆宿全真子说话了。 逸云仍冷冷地说道:“华逸云字字出自肺腑。” 突然,烟雾一涌,奔出一个大和尚来,口角流血;咬牙切齿地踉跄撞出,手中倒提着一条镇杖方便铲,似已受伤;他一见了众人,突然站住了,逸云目光锐利,已看出这家伙正是花和尚一宏,一点不假,佛道同源像正在他身上哩!大喝道:“贼和尚,你死期到了。”声出人闪,伸手便抓。 花和尚大概在桃花瘴内,已听清外面众人的话,起初还没想到有逸云在内,等一看清,要走已来不及了。 他总算身手了得,虽受了伤,仍然够高明,向左一飘,一铲横扫。左足一落地,便向少林憎人群中纵去。 “你逃得了?”逸云闪过一铲,如影附形追到。 少林七僧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但已看清这人是个和尚。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和尚怎能不护和尚?大悲僧佛圣见安截出,喝道:“华檀越有话好说。” 花和尚已乘机飞退两丈,脱出追踪。“畜生,哪儿走!”光华如电,剑化长虹,碧芸杏眼圆睁,咬牙切齿扑到。 花和尚一低头,一铲点出,并挫身急退,剑过无声,方便铲遇剑立折,花和尚已退到武当老道丛中。 “女施主慢来!”栖霞子剑花朵朵银花,剑气飞射,在旁一剑攻到姑娘肋下。这老道乃是武当耆宿,百年修为岂同小可?剑气直射八尺外,姑娘怎能不惊?一剑斜挥,向左飞退。逸云被大悲憎一阻,心中大急,叫道:“那家伙是花和尚一宏,乃是万恶淫僧。” 大悲僧和所有僧众一怔。对面众老道也慌忙退走。 逸云奔到姑娘身侧叫:“芸姐,有我。”他扑向花和尚。 花和尚扔掉铲柄,掠向少林僧,一面探裹取出佛道同源橡,一面大喝道:“五派信物佛道同源像在此,少林武当门人听候吩咐。”在七名和尚凛然屹立之际,花和尚已闪到一旁,高举佛道同源像,发出闪闪银光。般若大师和密谛大师乃是上代掌门宏尊的师弟,对佛道同源像岂有不知之理?不由怒火上冲,赫然变色。般若大师那样德高辈尊之人,首先忍耐不住,大怒道:“孽障!你敢戏弄少林门人?”掠前两步一掌登出。老和尚苦修百年,功力浑厚,菩提禅功已登峰造极,少林第一掌法达摩掌已入化境;这一含忿出掌,一股奇猛暗劲一泻而出,足可裂石如粉,花和尚怎吃得消? 佛光上人也是动了无名火,同时跨前一步,“嘿”一声,一拳捣出,他用上了少林绝学百步神拳。 斜对面的三剑追魂更是怒火千丈,他乃是现任掌门,怎不知佛道同源像是金的?只道花和尚存心侮辱他呢!踏前三步冷哼一声,也劈出一掌。武当的一气掌为武林一绝,乃内家掌功中出类拔萃,佼佼独步的神奇绝学,这一掌岂是花和尚受伤后禁受得起的? 三人各相距丈余,同时骤然出手,快得令人无暇思索,花和尚更是如在梦中。花和尚早几天进了桃花宫,做了宫中上宾,不知怎地会在这大乱关头,身负内伤逃出宫门。逸云一追他,他又不敢逃入烟瘴弥漫的浑天合仪周天大阵中,事急矣,只好仗佛道同源像救命。他可没想到金佛镀了水银,变成了银像,反而招致了杀身大祸。更没想到三个顶尖儿高手,突然向他立下杀手。三道猛烈的神功内劲一到,他怎吃得消?他也够高明,也够机灵,知道大祸临头,躲已无及,百忙中运伽蓝神功护身,向下一扑。他应变够快,可是仍慢了半分,三道奇猛的暗劲,在他背上一掠而过,只“嗯”了一声,鲜血狂喷向地面扑去。 这一瞬间,三条人影向花和尚仆倒处飞扑,快逾电闪,像三道风影闪到。三条人影一是密谛大师宏伽,一是全真子天虹,两个那是功臻化境的耆宿,江湖大名鼎鼎的绝代高手。另一条人影是逸云,一个后起的旷世奇子。 三人都快逾电闪,目的物都是那花和尚手中的银像。 密谛大师左掌一挥,潜劲山涌,右手电闪而出,急抓银像。全真子左手幻出无数掌影,一气掌力发如山洪,右手迅速无伦急抄银像。银像突然神奇地贴地前飞,似被一股怪异的力道推引。逸云的身影向上疾升,奇快地越过两人头顶,手一吞一吐,银像突然向上一蹦,已到了他的手中,他也急射丈外。银像一失,一僧一道想也没想,四掌齐向逸云扑来的方向,猛然扔出。 “砰”一声,沙石草屑飞扬,罡风旋流直射丈余,声势之雄,骇人听闻。可是逸云却在相反方向止步,将像放入怀中,长吁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一僧一道心中一凛,脸色变色。三人同时到达,谁先到手谁倒霉,抢到手也必定向后急退,也必定挨上两掌。他们怎想到逸云竟然聪明到先将银像击出,冒万险由他们上面飞越,用反震力震飞银像,乘机捞在手中呢? 这中间,时间极为短暂,端的迅如电闪,并无思索的工夫,出招抢夺只能用常情判断,本能地依势行事。 逸云出其不意,用险招夺回佛道同源像,这大反常情的大胆举动,把双方旁观的人看得暗暗叫绝。而密谛大师和全真子却气得要死,同时也暗暗佩服不已。 三剑追魂蓦地怒吼道:“放下那玩意!” 逸云得意地用轻拍怀中物,淡淡一笑道:“道爷,你犯不着鸡啼狗叫。花和尚是朗月禅师的徒弟,在名义上也算是我的师兄,他大逆不道败坏师门令誉,更不守佛门天规。五天前且纠合祁连阴魔暗算于我,多了我的银像,今日算是物归原主,用卜中你们操心。要不信何不问问他?他还有一口气在哩。” 七僧五道又是一怔,“朗月禅师”四字,又把他们惊住了了,“祁连阴魔”四字也够惊人哩! 苦行大师问道:“华少侠,你是说祁连阴魔已经进入中原了?”“半点不假,三天前还在雪峰山,目下嘛,可能已动身返回陕甘。”他朗声说完,拱手作了一个罗圈揖,又说:“在下少陪了,请多珍重。” 他招呼天魔夫人和众女,缓缓向烟瘴弥漫的桃林退去。 七僧五道面面相觑,弄不清这少年的话是真是假,前言后语不对劲,他们更是扑朔迷离,功力也了得,委实令人迷惑。三剑追魂向苫行大师说道:“下次再找他,昙大师,咱们先办正事要紧。”苦行大师寿眉紧锁,看着翻腾汹涌的桃花瘴发愁。碧眼行者上前行礼,碧眼放光说道:“禀掌门,唯一可行之法是放火,弟子想,只有立即放火驱瘴。” 红云道人玄空脱口叫道:“好办法,放火!” 突然,瘴雾中鬼魅似的现出二三十名妖艳的美女,一字儿排开,桃花瘴略退的刹那间,她们像是在雾中幻化中而出,正如一座座白玉雕成的裸女像,口角含笑,凝立不动,不象是活人。 香风徐徐,中人若醉。十丈外的七僧五道,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奇异幻境惊得目定口呆,几疑做梦。 正中央,正是桃花仙子,仍是那一身令人惊心动魄、神魂颠倒的奇装异服。唯一不同的是;她那迷人的水汪汪大眼中,已没有先前对逸云那种风情万种之光,而是寒流飞射的冷电凝霜,黛眉带煞,凤眼含威,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红云道人。她右首是二妹,左首是随二妹迎接逸云的两个丰满少妇。伏虎僧吼一声,挺方便铲便待抢出。 苦行大师说道:“师弟,不可鲁莽!”三剑追魂厉声问道:“妖妇,你可是桃花仙子韩香君?” 桃花仙子不屑地冷哼一声,冷冰冰地说道:“你们果然不错,能闯正反五行阵已是不凡。本仙子要是不现身,你们都得死!放火,哼!火一起桃花瘴随火势飘散,你们活得了?本仙子要惩戒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狂徒,让你们死得明明白白。”“妖妇,你认为贫道真怕桃花瘴么?” “贵派的龙虎护心丹只能侥幸保片刻,少献丑啦!”她对停在烟瘴旁的逸云唤道:“华哥儿,你也别走,所说的条件还未清了。你不能走。”逸云朗声答道:“在下先送她们出谷,不管在下能否幸胜,愿一身当之,免致她们受到了波及。”“不成!让她们也见识见识。本仙子要一看你的能耐,你且光破浑灭合仪大周天奇阵,引武当少林的门人在此聚会,教他们看看桃花谷盖世奇学。” “华逸云勉力而为,请仙子传谕停止施放烟瘴。” “先破法,烟瘴自停。”“华某放肆了。”他命众女结成圆阵,向亡命花子说道:“老哥哥,这儿请多照应。” “小兄弟,老哥哥也勉力而为,呵呵!” 逸云又向碧芸笑道:“芸姐,咱们双剑合壁。” 姑娘甜甜一笑,并肩儿一站,一声龙吟轻啸,龙渊剑再次出鞘,光华电射。桃花仙子叫道:“小哥儿,可不能损毁一草一木。”“遵命!” “嗤”一声,万裁菩提木所造的褐色伽蓝剑出鞘。剑一出,怪!立时像响起隐隐轻雷,狂风大作,烟瘴向上腾滚。 桃花仙子吃了一惊,玉手一挥,一把青芒电射的宝剑神奇地到手,向前斜指。“嗤”一声娇叱,烟瘴中突然鬼哭神号,卷起阵阵阴风,兽吼之声此起被落,烟瘴重又下降。 七僧五道全吃了一惊,赶忙结阵自卫。 响起一声震天长啸,逸云左手运剑,右手握住姑娘左掌,喝声“走”!向烟瘴中纵去。 两人所经处,烟瘴立消,风雷大作,加上逸云九天龙吟似的长啸,与龙渊剑的夺目光华,奇异的幻影波开浪裂,佛门至宝伽蓝剑,发挥了无穷奥妙。 逸云早有准备,所经处又清明如昼,与姑娘携手直奔天枢。由如林怪石和阴森丛莽上飞越,一切埋伏全然无功。在光华映照下,可以看到地下不时发现昏迷不醒的憎人和老道,和一些俗家弟子。 天枢在正中一座怪石上,那儿有一枝小小七星旗,和两面日月黄幡。 逸云将姑娘向上一抛说道:“怒鹰翻云,别沾地。” 姑娘舞剑吸腹,向上疾翻,直升五丈,提气缓降。 逸云飞扑石顶,拔起七星旗放入怀中。在一阵奇毒喷泉喷出毒液的瞬间,日月杏黄幡不但换了位,而且倒插入杆穴之内。 突然,烟瘴向上一涌,风雷尽敛,丽日高照。 在长啸声中,逸云向上反飞,刚好按着落下的碧芸,一抄她的柳腰,飞射三丈外一条小径上落下。 方圆不足五里之内,怪石狰狞,恍如千岩万壑峭拔诡奇;奇形怪状的古木,枝柯像龙蟠虎踞,像煞了山魑木精张牙舞爪。在四周怪石古林中,许多红色身影或躺或倚,或抑或仆,口吐白沫,人事不省。 远远的桃花仙子,向双双携手而回的逸云叫道:“逸云,你手上可是伽蓝剑?”她唤他的名字了。 巡云的身法快逾星飞电射,凌空飞越,借枝梢石顶借力,像两只大鹰掠近;一面气纳丹田,以分力借气传声绝学,亮声儿接道:“剑是伽篮,身法是流光遁影,如何?” “了不起,难怪你敢大言不惭。”她笑了。 逸云掠下场中,行礼道:“幸不辱命。人太多,要救醒他们引他们出阵,太费时,非两个时辰不可。我仍然出入破阵,自然能以如何带人出阵,只是太麻烦,前辈自行解决,恕不奉陪。” 桃花仙子发出银铃似的轻笑,她身后突然响起清越的钟声,在长空中震荡,令人神智一清。 浑天合仪大周天奇阵中,彩影和红影进退不定,晃动如飞,即使是明明已到了阵缘,却又突然折向隐没。 众人都看得真切,原来是雾数身披轻纱彩巾的裸体少女:每人挟着两个和尚和老道,正亦以怪异的步法盘旋着出阵,迷离交错,却又奇快无比。 七僧五道大吼一声,只道桃花仙人命人在戏弄他们的门下,全都变色大吼,想扑出救人。 桃花仙子冷冰冰地叱喝道:“站住!你们也想陷入阵中么?本仙子命人带他们出阵,你们慌什么?” 七僧五道脸上发热,三剑追魂历声道:“你这奇阵还难不倒贫道,你将后梅无及。” 桃花仙子冷笑道:“为你们自己后悔吧!告诉你,武当少林的人,想全身出谷,除非日从西山升起。” 苦行大师神色凛然地说道:“女檀越,你太自信了些,老衲却是不信。” “你本信那是你的班,且看看四周吧!” 烟瘴立散,十里方圆的山谷,除了桃花宫仍被桃花瘴掩住以外,全然在目。谷中林水阴森,桃林如海;四周百丈绝崖,全袅袅飘荡着五色轻雾,隐约可见突出的怪石和树梢。轻雾凝而飘浮极缓,端的怪异。 桃花仙子举手一挥,一缕如泣如诉的箫声,从桃花瘴中徐引,传向全谷。 突然,崖壁腰部,四面八方绿焰一闪即没,证明那儿有人隐伏,用火器毒烟等待来人送死。 桃林中,八音齐奏,管弦齐鸣,那令人血脉资张,却又心沉气散的声浪,短短片刻又告沉寂了。 苦行大师神色肃穆,向六僧道:“我佛慈悲!今日身陷绝地,惟有放手一拼,你们好好准备吧!”又用传音入密之术,向佛光上人说道:“少林一脉,不能因此而绝。你护送法净师侄突围,不可恋战。”又向碧眼行者道:“净师侄,你过来。” 碧眼行者庄容上前,垂首道:“弟子恭候掌门法谕。” 苦行大师探囊取出少林掌门的紫玉佛印,悄悄地塞入他怀中,用传音入密之术庄严地说道:“你的功力已得本门心法神髓,机敏冠绝群伦,千斤重担交付与你,替本派保全一脉,佛印交付你师兄法禅,瞩他接他掌门之后,务必传下佛帖,召集侠义门人,共诛此天人共弃的淫魔派。” 碧眼行者脸色一变,也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禀掌门,弟子认为,我们实力仍在,不见得会落于下风。” “大势去矣!我们要想出谷,势比登天还难,形势险恶,不容我们如意,切记得我吩咐,与佛光师叔全力突围,不可顾虑我们,你去罢!” 碧眼行者怆然颔首,正想下拜;苦行大师举手一挥说:“不可泄露行藏,你准备吧。” 这时,数十名少女将昏倒的僧道俗两派弟子携出阵来放在草坪中,仍然一一闪入阵中不见。 苦行大师和三剑追魂缓缓举步,左右分立桃花仙子之前。其余的人,赶忙救醒昏倒的门人,内功与药物并施,不久大半已恢复神智。 一百二十名弟子,只剩下八十余名,其余的大概己死在桃花瘴和崖上了,损失惨重。 天魔地煞两夫人,乘众人忙乱之际,向逸云低声将十八年前,群魔袭击之时,碧服行者临危援手,毙敌赠丹之事一一说出。弦外之音,就是要逸云设法保全少林门人。 逸云对武林人物,并无好恶之感,惟有七盘湾荒镇决战之时,对武当门人不满而已。听两位夫人一说,心中已决定替少林门人一尽心力。 大丈夫恩怨分明,碧眼行者既对方家恩深如海,方有今日的局面,他逸云岂能不管?便对两人正色道:“小侄决尽力而为,万一与桃花仙子反脸,伯母和珠姨请即与众人抢夺天枢之位,结阵相待。”他探囊取出玉瓶,将十五包祛毒归元散递到地煞夫人手中,又说:“每人一包解毒圣药,准备危极时救命之用。天抠位芸姐已经知道如何走法,切记,必要时焚毁这枝七星旗。”他将夺来的七星旗交到天魔夫人手中,转身向苦行大师走去。 桃花仙子与二宫主含笑走出桃花瘴,粉面突然一寒,杀机上涌,向苦行大师和三剑追魂冷笑道:“为了让你们死得心服,本仙子要一会各大派的高人,你们是一个一个上呢,抑或一起上啊?” 苦行大师神色肃穆,说道:“阿弥陀佛,老衲愿与女檀越按江湖规矩一争短长,领教桃花谷绝学。但老衲认为,贵谷如倚多为胜,敝派弟子自亦不甘人后,届时尚请包涵。” “悉从尊便。老和尚,请上,桃花仙子韩香君先领教少林绝学。”她向右轻移丈外。 二宫主一声轻笑,向左横飘丈外,向三剑追魂点手儿叫道:“掌门老道,这边来,高唐神女武娟娟领教高明,看武当有何罕见奇学,是否浪得虚名。” 伏虎僧大踏步而出,向苦行大师行礼说道:“请掌门让弟子档第一阵。” “师弟小心,不可贸然抢攻。” 伏虎僧走向桃花仙子,插好方便铲,合掌行礼道:“伏虎僧佛印,韩檀越请!” 桃花仙子说道:“和尚,你的伏虎掌了得,先让你三掌。” “有僭!”伏虎僧一挫马步,左掌虚吐,只用一成劲扔出。 少林弟子一向极少先行出手的,但今天情势不同,对方乃是宇内顶尖儿魔头,先出手表示谦让。 桃花仙子柳腰儿一罢,冷笑道:“三招,那是给你绝好的机会,你要不抓紧,稍纵即逝。” “老衲不领情,看招!”喝声一落,踏前一步,右掌一圈,仍然虚劈一掌。 另一面碧梧散人换下了掌门,已和高唐神女空手接上了,双方以掌力抢攻,都是阴柔的内家掌力。 刹时罡风四盗,气流飞旋,人影疾闪。 伏虎僧虚攻三招,突然一声虎吼,一招“吴刚伐桂”劈出,晃如开山巨斧,以强劲的内力攻去,罡风如潮涌出。 桃花仙子眼中寒芒一闪,身形末动分毫,掌到,她冷哼一声,左手轻描谈写地反扔,竟然硬接来掌。 “噗”一声,一刚一柔的内劲一触,掌缘竟然相接。 伏虎僧被对方诡异的潜劲一震,竟然感到掌腕一麻,挫身退后三步,心中大骇。他的功力在少林僧人中,也算有数的高手,一甲子的修为确是不等闲,身列达摩院护法岂会是脓包?掌力之浑厚,出类拔萃。想不到竟然被人轻描淡写一掌震退三步,他怎能不惊? 桃花仙子其实也用了六成劲,上身微晃,她“咦”了一声,向前一闪即至,娇叱道:“倒有点门道,接招!”娇叱声与粉掌齐飞,疾逾电闪连攻五掌之多。 伏虎僧只感到那纤纤玉掌中,每一掌都有无穷潜力,令人气血翻腾,直震内腑,且一掌比一掌沉重,一掌比一掌更诡异。他接了五掌还了四招,被迫退了近丈距离。 “滚!”桃花仙子落地娇叱,左掌“砰”一声硬接伏虎僧一招“雷震天门”,右掌“袖底穿花”倏然挥出。 “不见得!”伏虎僧说,立掌斜切对方腕骨。 苦行大师喝道:“师弟小心!” 桃花仙子玉掌突然一吞一吐,好快!竟然由对方掌背错过,向后一拂。 伏虎僧只觉掌背一麻,对方五指像利锥一般拂过,掌背立时皮肉绽开,骨头亦裂。他大吼一声,左掌急登。 “砰”—声大震,桃花仙子退后两步,伏虎僧庞大的身躯,飞退丈余,“啪嗒”一声坐倒在地,“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向后便倒。 “施主好掌力!老袖请指教。”般若大师抢出,合掌一礼。 “接着,”桃花仙子欺近,就是一招“电闪雷鸣”;这两掌,竞是罡风怒号,潜劲锐啸。 般若大师寿高百龄,为少林目下有数耆宿之一,菩提禅功已练至炉火纯青之境,武林中能和他一论高低之人,可说寥寥无几。 桃花仙子一招攻到,老和尚心中一凛,向左徐踏两步,大声道:“阿弥陀佛,施主用的是‘阴阳玄玉掌’,久绝江湖的奇学,难怪你如许嚣张。” “你知道就好,接着!”她攻出一招“云横秦岭”;左掌斜拂,右掌随身一穿,反掌转身横挥。双掌阴柔刚猛回异,不同的劲道排山倒海似的袭到。 老和尚本想硬接,以武林的名望和地位来说,不容他闪避;可是她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不出十招便重伤了伏虎僧,功力之高,几不可测。老和尚心中不无顾忌,他横跨三步,连发捣拳。 少林的百步神拳,独步武林,拳风之烈与变化之奇奥,世无其匹。在般若大师手中发出,端的有力道如山之感。 桃花仙子也知道硬接不得,身形快如鬼魅,左右闪进,粉掌玉腿齐飞,瞬间中攻出八腿九掌换了五次方位。 老和尚一生中身经百战,闯过无数生死之门,不论功力与经验,均有过人之处。他神态从容身形如行云流水,大袖徐拂,拳出如万钧巨锤狂舞,暗劲浴流直冲三丈外,掌如开山巨斧,四面八方布起重重罗网,要猎获桃花仙子这只九尾狐狸。 片刻间,两人已换了十余次照面,拆了数十招,每一招都是生死须臾,险象环生惊心动魄,但见罡风怒号,人影似电,五丈内潜劲飞荡,直迫得旁观者无法接近。 好一场武林罕见的恶斗,真正的棋逢放手。 另一面,碧梧散人已经尸横五步。 老道一上场,气吞河岳,武当的八禽身法加上旷世绝学一气掌,展开了猛烈的狂野攻势。高唐神女娇笑连连,粉拳玉腿急如星火,指掌的劲风直射老道全身要害,将老道狂野的绝着一一化解。 两人攻了一二十招,忽听人影急闪中飞起一声娇叱:“老道,小心了,着!” “哈哈!骚狐狸,你……哎……” “啪啪”两声脆响,老道的语音末落,身躯已向前一冲,接着上身向后一挺,眼睛几乎突出眶外,嘴角鲜血狂溢。在高唐神女的荡笑声中,他一双眼珠向上一翻,“咕咚”一声像倒了一根大木头。 原来他一招“雕龙画凤”攻出,双掌一阵上下急震,将高唐神女由头至胺全行罩住,只消左右一抖掌,骚狐狸整个上身至少也有六处掌痕,不但骨肉尽腐,恐怕将成为一具冈团。 岂知高唐神女比他高明得多,突然双掌向上一蹦,化去无数掌影,但见她身形一挫,成了个不到三尺的淡淡矮影,向前侧一闪一旋,贴着老道右肋下旋到他身后,一双玉掌连扔带拍,正反阴阳二掌,一上一下拍中老道脊心和第十四节脊骨,脊心和命肾二门,外表完好无损,但内腑尽裂如糜,骨化如粉。阴柔而强猛的暗劲,将老道直送出丈外,一命呜呼。 “妖妇接招!”栖霞子掣剑挺出,一招“天地分光”点出,想抢救碧梧散人,可惜。仍是晚了半步。   小勤鼠书巢: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霸海风云(第一部)十五 高唐神女人影一晃,“铮”一声,铿锵的金铁交鸣,双剑相交,人影疾分,这鬼女人旋身,拔剑、出招、攻敌,一气呵成,急如电闪,奇快无匹,端的令人咋舌。 “好啊!老杂毛,你得死!”高唐神女用似笑非笑,语利却声柔的口吻昵声叫唤,但见银星飞射,剑气慑人,身剑合一猛袭栖霞子。 接着是一连串的易进暴退,剑芒如万道金蛇吞吐不已,人影难分,分不清剑招,辨不清人影的生死狠斗。 高唐神女的剑势,不但辛辣霸道,而且诡异绝伦,全是不走正轨的杀着,明明是向上化招,乘势下掠取敌的招势,却变成侧射上绞的奇异狠招,把雄峙武林盛誉江湖的武当“八卦剑法”,反衬得得出奇的平庸无用。 栖霞子乃是武当的元老中,功力超人的高手之一,江湖能接下他六十四剑的人,屈指可数,可是今天他暗暗叫苦,奇奥泼辣的八卦剑法竟然攻不出招式,对方的诡异剑术令他捉襟见肘,应付大感吃力,不由凛然而惊。 反之高唐神女出奇地活泼,奇绝的剑势宛若长江大河,怪招迭出,步步抢攻十分凌厉,主宰了全局,但见剑气飞腾,银铃似的轻笑时起。 两对绝顶高手生死相拼,全凭真本事硬功夫,桃花仙子已夸下了海口,说要让他们死得心服口服,故而不用邪门奇功置他们于死地,所以更为精彩。 旁观的武当少林人,全倒抽了一口凉气,六大门派的绝学雄峙武林,今天算是受到了严格的考验。 三五十招一过,优劣将判。 般若大师胜在沉稳凝实,桃花仙子则诡谲泼辣,起初老和尚以静制动的策略确是大为见效,但时间一久,桃花仙子的怪招迭现,那可以直透内家气功的阴阳玄玉掌,劲道逐步增加,老和尚那已臻化境的护身菩提禅功,可反震外力的旷世绝学也难以禁受,真气渐惭逸散。 般若大师愈打愈心惊,额上见汗,百步神泉固然可以与阴阳玄玉掌分庭抗礼,可是最耗真力,一兴二衰三竭,不耐久战,想得到老和尚要糟。 一旁的逸云,凝神体会他俩拼搏,尤其注意桃花仙子那刚柔并济,可破内家真气的阴阳玄玉掌,脑中灵光屡现,便心无旁鹜,参悟一种奇异的绝学。 梵音掌,乃是至刚至猛刚多于柔的纯阳奇学,可惜梵音一起,对方便有所警惕,稍弱的高手固然会心血下沉,无法抗拒,可是功力已臻上乘的人,亦知所趋避,或者闻声远离,一溜了之,长处也成为短处了。 自从服下了龙貅丹黄,阳极阴生,经九幽界人一点醒,他己能控制梵音的发敛,力道也突增,功力更增加了三成左右。 自得到玄阴寒玉功的心诀后,他虽然不想练这种半人半鬼半仙的无上绝学,但经碧芸一提醒,他口中不言可是心中不时盘算,无日或忘,另创奇学的念头,不时在脑海中萦绕,阴极阳生,相克相生的至理,他经常在不断思索,有意无意间他已在暗练玄阴寒玉功。 可是他一时还没悟出应如何格两种极端相反的奇功,取长补短揉合成一种无上绝学,直至天心大师坐化之前,传了他以柔聚力,以刚发劲的罕见奇学天心指,他智灵之钥已经打开了智慧之门。 他不时在想,假使能时阴时阳交替行动,以练天心指的心诀调和经脉,分聚之际以至柔之力行功,定能避免玄门最惧的走火入魔,即内家高手所谓的真气走岔,岂不有利无害?何况自己任督已通,已有一半功力,还怕什么? 桃花仙子的阴阳玄玉掌一出,时刚时柔时阴时阳,变化随心,劲道奇猛,在旁人看来,仅觉凛然心惊而已,在他,不啻醍醐灌顶,智珠在握,困扰在心的死结突被解开来,灵智一清,豁然贯通。 他悟力超人,不由狂喜,一面注意两人攻招化招,一面以天心指心诀聚运真气,先运阳刚,再变阴柔,两种不同的旷世绝学,间歇地运行全身。 他身躯腾起阵阵淡雾,俊面上时红时白,一双虎掌时屈时伸,时而就指平举。 所有的人,都将心提到了口腔,探身淌汗注视这对绝顶高手生死相搏,谁也没留意他的变化。 只有一旁的碧芸,她根本不管别人的死活,一颗芳心全关注着她的云弟弟,天塌下来也不关云弟弟以外的事。 她在逸云行功到紧要关头之际,发觉了他奇异的举动,和令她心悸的神色,突然讶然低声问道:“云弟弟,你……你怎么了?你……” 逸云正在紧要关头,两种神功将合流,在生死玄关作猛烈的升沉,作生死须臾的缠结,假使姑娘要不知利害推动他的身躯,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的声浪虽低,但一旁的如意道婆和亡命花子皆听得真切,闻声转首望去,不由大惊失色叫着。 姑娘不见逸云答话,心中大惊,跨前一步,惶急地伸掌想去挽他,纤掌距肩不过半寸。 突然,人彤一闪,如意道婆一闪而至,在一发千钧中抓住她的手,将地带开一旁说道:“你一劝他,我们全得死在桃花谷。” 老花子一横杖,挡在逸云身前变色地说道:“这孩子,好不知厉害,竟然在这种危机重重之际行功,实在叫人忽死。” 巫山怪姥也到了,她向众人叫道:“结阵自卫,千万别让人碰触他。” 人影疚闪,纷纷掣剑结成圆阵,将逸云圈住。 桃花仙子和般若大师,正以绝学舍死相搏,罡风内劲直荡五六丈外,逐渐向这儿靠近。 天魔夫人和众女一结阵,少林武当一众门下全都一惊,弄不清发生了什么变故,人群一阵骚动,掣兵刃之声不绝于耳。哗动起来。 如霞八女全都是明艳照人,美似天仙的大姑娘,虽没有桃花谷的少女们穿得那样少,但罗衫儿薄,浑身曲线玲珑透露,玉肌隐约,粉面含春,孕育着万种春情,十分惹火,她们出现在这淫窟之中,怎不令人起疑? 那些被救醒来的两派弟子们,本已不明就理,先前没有师门长辈的令偷,不敢安动,这时见众女拔剑一团,认为她们也是桃花谷的妖女,要抢先发制人的机会呢。 有人在大叫道:“先毙了她们!” “阿弥陀佛!毙了她们!”叫的人更多了。 众人中突然窜出八名老道五名和尚,还有三名俗家弟子,向前掣兵力一拥,怒叫着攻上。“” 如霞尖叱一声,与两侧的杜少春,如雯,舞起朵朵银花,首先截住五名和尚。 密谈大师突然回头大喝道:“退下!谁叫你们妄动?” 五名和尚向后急撤,怔住了。 同一瞬间,激斗中的桃花仙子发出一声娇啸。 桃花瘴里突然响起咚咚鼓声,刹时浑天合仪大周天奇阵,三人一组仅披纱巾的少女,突然涌出阵外,数量不下二十组之多,她们右手舞剑,左手剑诀中挟起一根绯色小管,每一组三方分立徐徐舞近,形成合围。 在舞动之际,由粉肩垂下围在腰问的桃色轻纱巾,迎风飘摇,妙处时隐时现;令人看了绮念横生,欲火骤升。 这一群天魔女一出现,除了修为高深的弟子以外,绝大多数的人,全都双目喷火,如痴如狂不克自持。 “南无阿弥陀佛!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佛慈悲!” 苦行大师突以佛门狮子吼禅功,发出了撼人神智的禅唱,果然将大部分行将入魔的弟子惊醒了。 也在这一瞬间,突变已生。 桃花仙子只道少林武当的弟子,迁怒于逸云,所以暗中加害她心目中可佩的俏郎君,更要袭击护卫逸云的八女。 她与若般大师较量,柑距十来丈,看不清这儿的真实情形,但逸云那奇异的失神景况她可看到了,只道他已受伤,不然何以呆立不动,反而要夫魔夫人和八女护卫于他? 她心中狂怒,故而传谕进攻,由于这一闹,般若大师首先遭殃。 般若大师力拼百招,气血逐渐衰竭,拳风仅能发至一丈左右,大汗直冒,身法己现迟滞之状了。 “你们这群卑劣的家伙,接招!”桃花仙子怒吼,双掌突然加了三成劲,身形转疾,狂风暴雨似的挟忿猛扑。 只一刹那问,她攻出八掌挥扫五腿,攻破阵阵令人窒息的拳风,贴身猛扑,劲烈而力可推山的拳劲,全被她一一化去,她那神奇的阴阳玄玉掌,排山倒海而至。 般若大师骇然倒退,连捣八拳却退了三丈。 霖烈的内家暗劲,已经接近逸云,挡在前面的老花子和如意道婆,一只玉如意和一根花子杖不住以内家真力向前急震,将迫近冲到的潜劲一一震散。 可是袭来的暗劲潜流,愈来愈猛烈,如意道婆和老花子额上见汗,暗暗叫苦不迭。 “送你归西!”桃花仙子娇叱,双掌一分化去般若大师攻来的一招“渔阳三挝”,抢进五步攻出一招“上下交征”。 般若大师哼了一声,三拳落空他也霍然心惊,招到,他左掌下拨由下拍来的一掌,兜心又连捣三拳。 岂知桃花仙子已横了心,左手一圈变拍为托,将刚猛的掌风向上震催,乘势突然反掌向前随身猛吐,右手仍然不收招,吸引老和尚的右掌。 她身形快逾电射,在双掌相接的瞬间,左足疾飞,快得令人肉眼难辨。 “砰!”“啪”!“噗”!三声同起,“砰”是掌劲拳道相接,“啪”是双掌相扑,“噗”是她莲足小靴前的钢尖儿,踢中老和尚左手肘关节,菩提护体禅功,竟然挡不住她那怪异的一足尖。 老和尚大吼一声,竟被震飞两丈,肘骨血流如注,可能肉绽骨折了,要不是他禅功够火候,不但臂飞,人恐怕也被一点一端之奇招将胸肋踹穿。 他身形一定,摇摇欲倒,正要跌入如意道婆的身前。 老道婆百忙中伸手去抓,岂知被巨大的潜力一撞,竟然站立不牢,向后面的逸云倒冲了过去。 碧芸大惊失色,尖叫一声双手一伸,向老道婆侧方肩上猛然冲去,她已用了全力。 她这一冲,恰是时候,两人向侧一冲闯,在逸云右侧擦衣而过,一发之差,几乎撞了逸云倒下。 同一瞬间,亡命花子一低头,将左肩向老和尚一撞,巨大的潜劲将他硬生生反震三步,总算将老和尚的倒势止住了。 震天大吼突然响起,苦行大师和大悲僧双双枪出,禅杖和方便铲一拦;同声念:“阿弥陀佛,女擅越不可赶尽……” “秃头,你们上!”桃花仙子怒叱,青芒一闪,一把青芒电射的宝剑神奇地到了手中,两面一张,一招“平分秋色”分袭两人,身形仍向前直射,她想走近逸云察看他的伤势。 两僧只道她要追袭般若大师,怎能让她如意?杖铲罡风怒号,一绞一点劲道如狂风既倒。 响起一声龙吟,人影三下里一分,各退三步。 “不愧少林掌门!接招!”桃花仙子怒极,桃腮泛白,“贴地盘龙”飞抢苦行大师的下盘。 “打!”大悲僧一声暴喝,踏前三步斜视里一铲挥出。 另一面,高唐神女已经刺倒了栖霞子,正与那两位丰满美艳的少妇,三剑合壁来去如电,和武当的三剑追魂与八名老道生死相拼。 而正面的武当少林众弟子,正被那群裸女将他们追逐引入阵中,有些被迫得逐步后撤,渐退到天魔夫人这一面。 所有的裸女无一庸手,尤其那挑红色的小管儿,飘出极为诱人的浓香,配合那无双迭荡粉脔雪股的荡劲儿,所有的高手们神智大乱,似乎力道尽失。 惨号之声此起彼落,杀声如雷。 天魔夫人十五名男女结成的阵势,渐被人潮冲动,情势殆危,他们不能将近身的两派门人杀源,不杀又无法止住他们往这儿冲撞,真是苦也, 而桃花瘴内那一群裸女,由崔嗌率领,也载舞栽行杀出,将两派的几名首要围住了,两派的人,首尾不能兼顾。 正在千钧一发间,两侧梅林中,杀出金眼龙龙成一群少林俗家弟子,和江湖浪子等一群武当俗家英雄,近五十名高手一加入,情势略稳; 但麻烦也来了,竟然有人向逸云这一面攻到,一言不发便放手枪攻。 金眼龙在大珠台,被逸云一招毁了两节金枪,衔恨切齿永铭心头,他怒吼一声,用新接好了的金枪扑到。 首当其冲的是如云,她娇叱一声挥出一剑。 “铮”一声响,妞儿斜退三步,金眼龙手腕一紧,金芒如电猛地兜心便刺。 碧芸吃了一惊,赶忙侧扑而上,娇叱一声,光华飞旋。 金眼龙知道龙渊剑的利害,无暇收始如云,身形疾闪,顺手挥枪横扫碧芸双足。 这时,逸云刚刚将两种神功溶合,浑身的薄雾已敛,生死玄关中,两股回异的奇功,齐头并进向奇经百脉缓缓流行循环不止,他玉面上泛上绯色,俊目中异彩闪烁,双掌微动之际,澈骨寒流和炙热如焚的气流,向四面八方逸荡,而他的口角,泛起了令女孩子心荡的微笑,长吁一口气由无我的境界中回归现实。 这一瞬间,金眼龙一枪迫退碧芸,快逾闪电掠到,一枪向逸云肋下扎到。 姑娘惊骇地尖叫一声,身剑合一舍命猛扑。 金眼龙志在逸云,羞愤之心,蒙蔽了他的灵智,以一个武林声望极隆的名门大派高手,竟会向失神屹立一动不动的一个后生晚辈,一声不吭突下杀手,这确是前所未有的事,不可原谅的过错。 由于逸云不言不动,像是视而不见,金眼龙似乎一怔,一抖手枪尖略偏,想由逸云胸肌上扎入。 突然,他只觉手上一震,便看也没看清,枪尖已被逸云抓住,接着,他只感到手中金枪像是烧红了的铁条,烫得掌心皮肉若焦,气血立时涣散。 他吓了个胆裂魂飞,立时撒手丢枪,向下一伏,贴地掠出丈外,恰好躲过姑娘一剑,实在好险! 逸云将金枪徐徐摇动,喜悦地叫道:“金眼龙,你迟了?” 金眼龙刚站起,姑娘已惊喜万分地向逸芸说:“云,你太好了,真把人急得上天无路,你怎样了?” “芸姐,等会儿向你说。” 他面向金眼龙,含笑道:“你心地虽可恶,但仍不至于无药可救,念你当时偏枪之举,在下不再追究,还你。” 说完,将枪抛出,金眼龙不得不接,极不情愿地抓住,用奇异而恐怖灼眼神,死盯着他。 两截金枪每节长三尺六寸,算上中间可以旋转的两个巧妙金环,全长七尺六,而那炙热的火流,竟然由枪尖传至掌心,委实是骇人听闻令人难信之事,金眼龙怎能不骇然? 这时,场中成了混战,各自为营,不能兼顾。 碧眼行者被崔荑和两名裸体少女,以手中桃色小管的迷魂暗香弄得狼狈非常,这仅次于桃花春雾的歹毒玩意,可以迷人神智,要不是少林弟子早已先服下避邪丹,恐怕早就先了。 可是时间一久,迷魂暗香愈来愈烈,避邪丹药力渐微,加上三女的功力也是顶尖儿高手,碧眼行者岌岌可危。 负责掩护碧眼行者的佛光上人,也被三名裸女缠住,脱身不得,也自顾不暇。 崔荑英勇如雌虎,三剑飞腾,每一剑都诡异莫测,碧眼行者的方便铲自保甚难,在头晕目眩中挨了两剑,鲜血染透了左臂和右小腿,眼看性命在呼吸之间。 天魔夫人脱口叫道:“云侄,接应法净大师。” 逸云仰天长啸,声如怒海龙吟,似乎天地为动,声震耳膜,谷壁传来的回声,殷雷似地狂鸣着。 在啸声中,他一闪而出。 崔荑刚一剑点到碧眼行者的后心,半分之差即将贯肌而入,她感到手中一轻,长剑已经失踪,接着“嗤嗤”两声,另两名少女的长剑蓦地齐中而断。 她一惊之下,还没弄清什么回事,只觉浑身一软,已被逸云挟在肋下了,她不知是谁,温热的巨大虎掌,正按在她右乳之上,挟包裹似的挟在肋下,她骇然一惊,仅能活动的右手,猛地一肘扔出。“噗”一声响,撞在逸云的小腹之上,像撞在棉花团一般,毫无感觉。 “你最好别动,不然点你的穴道。” 崔荑一听就知道是谁,她酥软软地娇唤:“好人,这多叫人难受?天!你挤扁了我的胸骨了啦。” 逸云放了她,笑道:“乖乖叫你们的人先撤下,不然……” 她喘过一口气,揉着半裸的酥胸,噘起小嘴儿,春情洋溢似嗔非嗔撒娇道:“你……你毛手毛脚,唉!也不是好人,你向宫主说去。” 逸云只听了一半,扔下她已经无踪,到了桃花仙子之前,将苦行大师和大悲憎阻住大叫着说道:“仙子前辈,叫他们先撤。” “咦!你没伤?不可多管闲事。”说话间一剑点出,青芒电射,万千剑影飞旋。 “有何不可?”逸云问道,瞬时间剑已飞至手中,怎样拔剑,谁也没看到。 “叮叮呼当当当”桃花仙子青芒银光闪烁的宝剑,被宝刃伤不了的伽蓝剑震开。 褐影飞舞,双剑相交寒光四射,杀得难解难分,两人在眨眼间各攻五招之多,桃花仙子退出了十余尺。 逸云说道:“仙子前辈,这次该撤了吧!” 桃花仙子无可奈何答道:“云哥儿,也罢。” 金钟鸣声,双方各后退了十余丈。 地上景象,尸横遍野,目不忍睹,躺着已经死去或重伤的,仍在呻吟的大概伤得不轻。 大多数的人,皆神情黯然,或者互相包扎服药,或者行功调息,全都狼狈非常,垂头丧气。 逸云一阵惨然,叫道:“我倘若能够救死扶伤,也许尚可一尽人力。” 桃花仙子冷冷地说道:“哼!早晚是死,云哥儿,你何必替他们苟延残喘?” 迎云大眼睛一瞪,怒声道:“你太残忍了,想不到你竟有如许毒辣的心肠。” “毒辣?哼!这算得了什么?你如到我桃花宫内地底逍遥宫一看,管教你吓散了三魂七魄。让他们死在刀剑之下,也是本仙子的慈悲呢。” 逸云心中一霖,也怒火渐生,先前同情她的遭遇,所发的同情心一扫而光。 这时,就只有桃花仙子和高唐神女两人在场,先前那一排裸体少女,已经退入桃花瘴内去了。 桃花瘴缓缓飘荡流转,不时隐现仅披轻纱巾的少女群,隐约如仙女驾着彩云,不时隐现。 所有的少林弟子,在右方结成阵势,伤者在中,死者堆积在一旁。 武当的门下,则在左方结成阵势,严阵以待,两派的剑阵,在武林大名鼎鼎,刚才要不是他们自乱章法,断无如此沉重的死伤,真是天意。 中间靠北浑天合仪大周天奇阵之前,是天魔夫人等十四人,加上一个老花子共十五名,也四面戒备结成阵势。 与桃花仙子高唐神女对峙的人,计有逸云、苦行大师、三剑追魂、密谛大师、全真子,共有五名。 逸云虎目中异彩倏现倏敛,朗声道:“仙子前辈,为人不可做得太绝,你当真要赶尽杀绝么?” 桃花仙子冷冰冰地说道:“除你这一群十六人之外,全都得死,但我可答应你,绝不凌虐他们。” “华逸云不能眼见惨事再发生,你未免太残忍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这样做确是未免太绝了。” “哼!这些秃驴杂毛,大举倾巢来犯,我不杀绝他们,岂不惹火焚身,进我桃花谷,断然无活着离开之理,他们够狠辣,难道不许我狠辣?哼!” “无量道院,前辈惨杀武当五道,七盘湾夜掳少林门人中原狂生,凌虐半月以上,韩前辈,扪心自问,请自思量,是你狠辣在前,怎能怪他们呢?” “废话,他们是罪行应得,尤其是武当门下更是该死,早些时在巴陵就杀了我两个姐妹,错在他们而不在我。” “江湖之上,武林道义首忌淫戒,前辈可想到,他们是为了维护武林道义而出此的?” “呸!他们还敢奢言道义?在他们看来,武林道义不值半文谈,七盘湾之事,本仙子曾派人在旁采探跟踪,武当的道士明若观火,嚣张到何种程度,毋庸再说,你道本仙子不知么?没话说今天也叫他们一尝倚众群殴的滋味,你还是快走吧,你我的两场较量也免了。” “对不起,华逸云还不想苟免全身。” “你想怎样?”桃花仙子桃腮微泛薄怒,语气益冷。 “义之所在,赴汤蹈火义无反顾。” “凭你,哼!也是死路一条,你再噜苏,后悔无及。” 苦行大师跨前一步,向逸云沉重地说道:“华少侠,你还是走吧!老朽和妖女一拼,相信少林门人还不至于束手就死,少侠云天高义,老朽代表本门弟子,致上至高敬意,愿檀越福泽绵长阿弥陀佛!” “老和尚,多念几句佛号,准备超升吧!”高唐神女显得十分狂妄地说着,且不住的在吃吃发奖。 “大师且等晚辈说完不迟。”逸云恭敬地说。 接着又向桃花仙子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华逸云要没有三两手三脚猫功夫,怎敢公然进入桃花谷虎穴龙潭?前辈,你小看华某了,要不,我们各以绝学,下注赌赛,不知你可敢赌?要不敢,这就拉倒。” “不敢?本仙子一生从未想到不敢两字,如何赌法,小畜生你说。” 桃花仙子自命非凡,连武林北斗的少林掌门她还不看在眼下,怎受得起逸云一激,确是激怒了。 逸云参悟的奇学初成,刚才就以新奇绝学运剑,立生奇效,心中已稳操胜算,仍然笑道:“我们赌三场,一比拳。脚,二较内力,三斗兵刃,三场输二,即告落败,高手过招,点到即止,但我们可以任意施为,比兵刃可以施暗器,谁先死,当然算输……” 桃花仙子抢着说道:“好办法,可是……” 逸云含笑摇手阻住她往下说,截住话头道:“且忍耐片刻,听我说完,我的暗器不登大雅之堂,绝不使用;你大可放心,如果你输了……” “怎样?你敢奈何得了我这桃花宫?哼!” “一切瘴毒和奇门生克之学,难不倒我华逸云,这些玩意我仍是一句老话,不足恃,如果你输了,请送我们大伙儿出谷。” “如果你输了呢?” “华逸云敢夸海口,自割头颅双手奉送,尸首仍不会倒,算是多管闲事的惩罚,其他后事,悉听尊便。” “哼!我不要你的人头,我要整个的人,你得陪我一辈子,如何?” “那我不是太便宜了么?你是桃花谷的一代宗师,一言九鼎,华逸云一百为定,就请两位掌门作一见证。” 碧芸惨然地叫道:“云弟弟!你……你……” “菩姐,我有把握可稳操胜算,刚才我试过她的功力了,我新参悟的奇妙武学足以胜她。” 逸云转面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姑娘保证,并微笑令她安心。 姑娘心中忐忑,正待开口,桃花仙子已向她冷然发话了:“丫头,你要舍不得他,可以留下,我善待你就是。” 又对逸云道:“三场印证我答应了,你可敢一试我的天魔大阵?” “目下恕不奉陪,日后有机会,定然领教。” 逸云知道,目下危机重重,惟有早早出谷,方是最紧要之事,所以不愿答允,又道:“你是主人,又是前辈,不会今晚辈失望吧?” 桃花仙子知道这小后生心思灵巧,不会避轻就重,便不再套他,身形曼妙地向前一滑,轻飘飘地掠出,笑道:“以后亦无不可。来吧!第一场。” 逸云大踏步向前,往下首一站,躬身行礼道:“晚辈放肆了!” “请!按规矩,让你三招。”桃花仙子若无其事似地说。 逸云足踏四平,说声“有僭”,身形蓦地抡进,右手虎按,左手后发先至,“佛手擒龙”屈指倏伸,一屈一伸之间,已到了右粉肩之旁,好快! “咦!出手就是绝招哩!”桃花仙子向后一错肩,小腰一扭,不退反进,由逸云右侧轻灵地掠过。这一错一掠之间,身法和部位之准,恰到好处,保是在对方手下滑出,难得的是她那么从容和美妙。 逸云当然是存心试招,既名之为试,自不能轻松,自然也不能太紧张,右足一点,突向后斜退,右掌后扔,头也不回,紧随她身后信手便点。 这一手确是冒险,两人像同时一闪,而那一指信手反点,虽未回头,认穴却是奇准,只差半分儿,便点上了她肋侧凝脂也似的肌肤,直取章门穴。 印证拳脚,不能用内力伤人,故而险招选出,每一指一掌,都是相差毫厘,令人提心吊胆,目不暇接。 让招绝不能回手,更不能远远地左奔右逃,那算什么?逸云放胆出手,心中有数,如影附形盯紧大胆出招。 指一到,桃花仙子向左一扭水蛇腰,却又向后急退,一发之差避过一指。 “嘻嘻!差点儿……喝!厉害!”她突然向上一升。 她刚说到“儿”字,逸云身形突停突闪,右足“勾藤被蔓”,突然一勾一拨,身形贴地飞抢猛攻她的鹿皮小短靴。 桃花仙子没想到他身形骤退之际,竟然能攻势疾进,而且快得惊人,出招捷如电闪,一照面间,三招一气呵成,要不是她功臻化境,这三招势必出丑。 双脚疾逾闪电,一勾一拨几乎令人难觉,但她确是了得,就在这一瞬间凌空疾升,躲过一招。 与妇女动拳脚,忌讳极多,不可攻击胸部,更不许在腹部下手,掳,抱,挑,挽,全不行,请教,还有多少地方可以下手? 逸云一勾一拨,如果对方是男人,他只消左足略点,拨出的右脚乘势上挑,准有好看,可是他不能,那不像话。 桃花仙子也许早看出他不敢,所以一升之际,立即展开反击,身形凌空下扑,那双令人心动种摇的赤裸玉腿,像一双肉剪劈面攻到。 这简直是要老命,这种泼辣大胆的招式,似不可能出自妇女的身上,尤其是几乎裸体的桃花仙子,但她竟然用上了,明明是不怀好意吗? 逸云转身侧闪,左手反钩她的右小臂,右手掌一抽出,迳取她左肩后琵琶骨。 桃花仙子一声轻笑,“回眸反顾”转身双掌齐挥。 两人身形越来越迅疾,在电光石火似的乍合回旋中,各攻出十余招,不但招式难分,而且人影亦不易辨。 两人各展绝学,出奇地迅捷,出招化招之间,无一不是生死须臾,间不容发的险招危局。 半盏茶时,换了近两百招,兢兢业业小心应付,只消被对方手脚沾身,厦毫之差就有生死之判。 在鬼魅似的淡淡人影中,突然人影分飞。 桃花仙子在丈外屹立,桃腮泛笑,粉面含春,她徐徐举起一角衣袂儿,向逸云媚笑。 逸云的手中,掌心搁着一把长仅三寸,寒芒闪闪的奇形小剑,像柳叶镖,也像回风奔电录,只是缩小而已。 他也是嘴角含笑,突然将小剑抛给她,哈哈一笑道:“一瞬之差,我输了。” 桃花仙子接住小剑,插回左足靴口插缝内,笑说:“你客气,干吗啪模我的腿?嘻嘻!活该!” 迎云玉面飞红,本来他可以一掌拍中她的大腿,却临时缩手,向下一滑戟两指取了她的靴口小剑,高手过招,分厘之差足以抱恨终身,他竞然在千钧一发中转念变招,端的活该!他讪讪地说:“晚辈学艺不精,输得心服口服。” “第二场比内力,请划道。”桃花仙子知道他脸皮薄,不再挤他。 “前辈请见示,强宾不压主。” “第一场你既然认输,该你划下道来。” “前辈的阴阳玄玉掌,乃是旷世绝学,专破内家气功,可以隔墙腐物,晚辈斗胆,请先换三掌再隔物传功。” 桃花仙子脸色一变,正色道:“你……你不想活?请教,你的先天真气练了多少年了?” “蚂蚁尚且偷生,我为何不想活?先天真气吗,仅练了十二年,六岁筑基,小有成就,仙子前辈但请全力施为,晚辈自信还不致落败。” “哼!世间竟有你这种愚蠢之人,也没有你这种狂妄之徒,以十二年的修为,敢与本仙子一甲子苦修的阴阳玄玉掌拼内力。” “百岁老牛,力不可架犁,仙子何必自恃……” “小畜生,你将我比牛?”桃花仙子火啦。 “不敢,借口胡言,前辈海涵,我出掌了。” “本仙子等着哩。” 两人相距只一丈左右,各自运气行功,脚下不丁不八,双掌上提,按规矩,由逸云先发第一掌。 逸云掌缘雪白,掌心寸径却红似丹朱,桃花仙子掌面全乌光闪闪,微泛红潮。 “打!”逸云叱喝一声,一掌登出,蓦地理风怒吼,轰然狂震,如山暗劲一涌,声势骇人听闻。 桃花仙子脸色如常,左掌一圈一震,罡风暗劲在身前三尺,便已消散于无形。 逸云故意沮丧地说:“以柔克刚,无往不利,果然不错。” “看我的!”桃花仙子娇喝,轻描淡写地一掌拍出。 “打!”逸云也一掌猛扔,掌风如雷,仍是一记阳刚之掌。 “噗”一声响,逸云上身猛幌,罡风锐啸刺耳,四面怒进,他像是不支,但双足仍不动分毫,桃花仙子屹立如岳峙渊亭,没事人一般。 “最后一掌!”他叫,一掌拍出。 这一次,罡风如巨雷乍响,排山倒海似的压去。 桃花仙子右掌一登,似同无物。 这一次可挡不住了,怒啸着的罡风似被无形之物阻了一阻,突然“轰然”一声,以更强的力道向前一涌。 桃花仙子面包一变,身躯向后一仰,像是使铁板桥绝技,背脊几乎贴地,但双足仍钉实地面,这撩人的画面,几乎让人神经爆烈,欲火骤升。 她倏然挺起恢复原势,惊奇地轻呼:“咦!你这种刚阳之劲有异,是什么奇功?你,不像是仅练了十二年的毛孩子。” “我也不知是什么功,练了十二年确是不假,三掌拉平,该较量隔物传功了。”他纵至桃林边折下一株桃花,往桃花仙子身前一站,说:“就借此花传力。” 桃花仙子心小一凛,但仍泰然伸掌。 异种桃花花大如拳,这一株中共有五朵花,全径大有一尺左右,两人的掌搁花相抵,各自运功向对方攻去。 远远观战的金眼龙,突然自语道:“这小于该完蛋了!” 苦行大师凛然问道:“师弟你说他要完蛋?” “是的,他用的奇异功力,像是玄门的‘纯阳真火’,桃花一见到火,岂不立焦,准输没赢啦!” 密谛大师接口道:“只怕未必,请拭目以待。” 娇嫩的桃花,不但纹丝未动,花瓣儿也末损分毫,在双掌之间静静地散发着清香。 逸云先前以阳刚之力发掌,就是令对方错觉他练的是纯刚之功,这时他用上了新参悟的奇学阳极阴生,二阴相辅,力道何止强了十倍? 拼内力,与对掌不同,掌劲一发仅有一击之力,脚步移动便算输,挡不住可以借劲而退,虽落败也不致命。 但拼内力,没有任何取巧之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内力绵绵而出,差一分厘就无可挽救了,势必被对方将内腑全行震腐,除非对方已练至收发由心,而又不愿将人置之死地,不然准有一方伤亡。 桃花仙子只觉一道其冷如万载寒冰,直令心脉凝结的绵绵暗劲,自花瓣儿传至掌心,直透心脉,不由大吃一惊,她也是练的阴柔阳刚合运之奇功,可是与逸云一比,差得太远了,她怎想到阳刚之力猛烈无伦的小逸云,竟然有神奇而不可置信的阴寒绝学呢? 只半晌,她黑色的掌面乌光渐黯,桃腮泛白,鬃角已现汗珠,那半裸的酥胸起伏差距甚大,高耸如山的玉乳轻微地颤动。 逸云宝像庄严,浑身腾起了阵阵轻雾。 四周寂静如死,观战的人全像是摒住了呼吸,张目结舌汗下如雨,空气像是凝住了。 碧菩面色死灰,恐怖的阴影令她心胆俱裂,娇躯颤抖,无助地倒在地煞夫人怀中,香汗湿透了薄裳,浑身肌肉绷得死紧。 逸云已输了一场,小命儿已经去了一半,她怎能不心如火烧?简直像千万毒虫在她心中里残酷地爬行咬着,她感到身躯正向万丈深渊乎问下决沉,冉疾沉。 她凤目圆睁,死盯着两人。 逸云和桃花仙子谁也不敢分心,谁也不敢一顾身外物,两双靴子缓缓向下沉,半寸,一寸,两寸,终于超过了脚踝。 不久,桃花仙子脸色泛灰,娇躯微颤,浑身大汗映日生光,伸出的右掌微屈并抖动,与掌接触的那一朵巨大桃花,突然飘落了一片花瓣儿。 少林武当的高手们,突然吁出一口长气。 碧苫姑娘只觉心神一懈,浑身瘫软倒入乃母怀中。 片刻,与桃花仙子手掌接触的那朵桃花,终于化成碎瓣掉落,她的手也缓缓收回了。 假如是生死相搏,她算是死了一次,逸云的内劲收发自如,极有分寸,他知道,要是毙了桃花仙子,能否闯出谷中仍是未定之天,他自己无妨,但众人可虞。 两人徐徐收掌,桃花仙子拔出陷入地中近尺的双足,退出五尺外,说道:“这一场你赢了,本仙子估计错误,想不到你的功力已经超越五气朝元之境,深厚得令人难信,难怪你有恃无恐了。” 逸云谦虚地答道:“承让了,那是晚辈侥幸。” 桃花仙子调息了片刻,功力一复,说道:“第三场本来不用比了,刚才你攻我五招,将本仙子迫退了一丈,事实上你已经胜我一筹,但我仍须领教你的剑术,一试你的真才实学,你准备了吗?” 逸云掣下伽蓝剑,上前献剑,说道:“仙子请包涵,晚辈衷诚请益。” 桃花仙子可不敢托大了,一声龙吟,青芒如电,欺身滑进点出三朵剑花,剑气迫人肤发,虚幻莫测。 逸云神色肃穆,踏出一步,由“朝天一柱”突化“星飞电射”,万千褐影倏吐。 两人一接上手,剑势不徐不疾,潇洒从容,身形飘逸,似若行云流水,但见青芒似电,褐影纵横,那时急时缓的化招出招,令人心弦为之绷得死紧,进招时急逾电闪,狂飚骤起,静止时如岳峙渊停,点尘不惊。 一个字内女魔,艺惊武林,一个是新近崛起的一代奇才,盖世的后起之秀,攻招化招之间,不但是变化诡奇,威力骇人听闻,五丈内无人敢于接近,而那以意使神,以神驭剑的革革风范,庄严而倜傥的气度,令人心折,确已得到剑道的神髓。 在凝如化石,击似雷霆的乍合乍分中,但见青芒电射,褐影飞族,慑人心魄的剑气,不时爆发出气流的锐啸,尖厉刺耳,令人闻之毛骨悚然,血脉似要凝固。 各显其学,换了近五十招,桃花仙子愈来愈心惊,也逐渐心中浮躁,论功力,她相差甚多,论创术,她似乎略胜半筹,因为逸云攻少守多,她的宝剑乃是可以洞壁穿铜的神物,却不能将伽蓝木剑削断,她有点气忿和不服。 在一招奇奥的猛烈袭击中,两人迅疾地分开,万千剑影突发突敛,丝丝剑气锐啸仍在长空震荡,两人已经相距丈余定下身形。 桃花仙子神色凝重,鬃角见汗,酥胸起伏不定,青芒闪缩的宝剑徐徐上升,她用那似是来自遥远天边的声音说道: “你的通玄剑术值得骄傲,为了保持令名,我将行雷霆一击,能在我这招‘万点春红’中逃生的人,世所罕见,接招!” 招字一落,身剑合一向前一闪,剑尖微扬,近至六尺时,突然身躯一升一沉,万千寒星飞旋急射,中有无数剑花的幻影,也有无数寒星直射,不知那一道幻影是真的创,那一颗寒星是致命的剑尖,她的人影,也在一升一沉中化成淡淡的虚影,迎面扑来。 逸云早将她的神奇剑法摸清,这时已不作谦让,“伏魔慧剑”的绝学突出,反守为攻,绝招“万有俱寂”出手。 但见六尺大的褐影,形成一个半斜面似实犹虚的剑幕,向万朵剑花无数寒星中罩去,双方一接触,剑气破空的劲啸突然静止,褐影突然向四面八方飞射。 剑花和寒星飞退,再飞退,褐影漫天彻地涌进,再涌进,奔腾扑击矢矫如无数飞龙,狂舞着要吞没那万千青芒。 这一瞬间,人影模糊,迅捷如电,不知是人是鬼,似是鬼魅幻形。 “嗡”一声清越剑啸,青色光华一敛,褐影突止,不再进袭,人影重现。 桃花仙子退抵桃花瘴旁,白嫩的粉脸泛灰,大汗在颔下一申串掉下酥胸,宝剑下垂,握剑的右手颤抖。 她粉腿外侧,共有四处殷红的剑痕,虽末伤肌肉,仅淤血清晰可见,右臂外侧,粉肩两旁,甚至小腰深陷的脐侧,共有十二处淤血凝积,她头上的宫髻已经被打散,那乌光鉴人的齐腰秀发在后面披散下垂。 逸云仗剑屹立在她丈余之外,额上也现汗珠,但神定气闲,神色肃穆,他徐徐收剑,抱拳躬身行礼道:“承让!请恕晚辈放肆。” 桃花仙子用奇异的目光,凝视了他许久,手一动,宝剑迅捷地归鞘,叹口气幽幽地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老了!你,剑道通玄,足以荣登天下第一剑宝座。” 那一声“我老了!”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惆怅与叹息,似在惋惜往日的光荣岁月,叹岁月之悠悠。 “前辈过奖了,华逸云愧不敢当。” “你比那些倚仗门派欺世盗名之徒,不知强了多少千万倍。”她冷峻地看了少林武当的僧道俗一眼,他们的脸上涌起了迷惘困惑,而骇异莫名的神色,死盯着逸云的背影发呆,似末将她的话听清。 她冷哼一声,将冷峻的目光收回,又道:“你们可以走了!下次相逢,哼!希望没有下次了。” 她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再凝注逸云一眼,灾然幽灵似的消失在桃花瘴内。 桃花瘴一阵翻涌,隐约的缥缈的美女们突然全部隐去。 在烟瘴弥漫中,突然响起一声响彻行云的金钟震鸣,随之传出桃花仙子的娇呼:“二妹,送客!” “叭达”一声,降龙僧的尸体突由桃花瘴内飞出。 挥天合仪大周天奇阵之前,神奇地出现了刚退入桃花瘴中的高唐神女武娟娟,显然,桃花宫下面定然有地道相通,不然她怎能出现在众人之后。 高唐神女向逸云一招手,甜甜一笑道:“云哥儿,来,携着我的手,出谷。” 逸云向众人说声“走!”走近碧芸携着她的纤手,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做出亲热的举动,只深情而无限怜惜地看了她一眼。她苍白而冷汗淋漓的粉脸,泛起了疲劳而十分高兴的神色,两人并肩领先,向高唐神女走去。 “唷!竟然带着保镖了,嘻嘻!”高唐神女放肆地媚笑,等他走近突将她的左膀挽住,三人齐向阵内进入。 天魔地煞等一行十四人,鱼贯跟入,后面,是神色沮丧扶伤背死的少林武当门人。 武当掌门三剑追魂玄同,突然用传音入密之术,向腕肘受伤的般若大师说道:“大师请听贫道一言,这女妖倚仗桃花奇阵瘴毒,将少林武当门下凌辱屠杀,仇深似海,且丢开这笔血债不谈,站在侠义门人理当除暴安良之地依来说,如不除去这女妖,武林道义何在?” 般若大师也用传音入密术说:“道兄不必多说了,日后再议,是否由贵派与敝派同传玉柬佛帖,邀集天下侠义门人共诛此妖,不是轻举妄动所能解决的。” 三剑追魂不再言语,阴阴一笑举步而行。 在烟瘴弥漫中,高唐神女带领他们出了阵,由山洞另一条密径出谷,向逸云殷殷道别。 逸云也洒脱地向她含笑道别,各奔前程。 一行人到了管道,已近末牌时分,逸云突然止步,迎着苦行大师行礼,取出佛道同源像,神色庄严地说道:“大师此行甚是凑巧,免了晚辈一番跋涉,请问大师可记得龙吟尊者么?” 苫行大师一怔,合掌道:“他老人家与檀越有何渊源?尚请见告。” “乃是晚辈思师。” 他这一说,所有少林武当的弟子,全吃了一惊! 金眼龙虎目一瞪,说道:“阁下不是自称是四海狂客的弟子么?” “不错,在下第一恩师确是姜公,龙吟尊者也确是在下的恩师,信与不信,悉从尊便,目下华某不是因师门之事,与贵派攀交情。” 他将佛道同源像在掌上摊开,续往下说道:“家师将这尊佛道同源金像……” 三剑追魂不悦地说道:“华施主,你难道也想愚弄我们么?” 逸云轻瞥他一眼,没理他,续往下说道:“瞩在下亲赴少林,亲交掌门大师之手,以了结这桩公案,今五派门人安心,这像关系武林祸福,在下行前曾浸以水银,以防不测,果然被同门的花和尚,以诡计夺去,要不是曾浸水银,恐已惹起轩然大波,今两位掌门皆在,华某即将此像归还,只稍一经火,金像即恢复原状,请大师一验真假。” 他将佛像交在苦行大师手中,大踏步转身。 等苦行大师和三剑追魂验出真迹时,逸云和一行众女早已走了。 少林武当一众弟子商量许久,接着由苦行大师携走金像,分道扬镳,珍重而别。 三剑追魂不回武当,径奔常德府。 十天后,武当的湖广高手云集常德,准备了大量烟火硝石,乘夜抵达桃花谷正东高崖之上,投下了大量引火之物和硝石,把桃花谷烧了个七零八落,他们却偷偷撤走了。 由于逸云触发了桃花仙子心中的隐痛,而且更以绝世神功惊醒了她的迷梦,而他那绝世的风华,再将她闹了个神魂颠倒,渐渐地,逸云的音容笑貌,成了挥不去抹不掉的幽灵,缠扰了她的精神和理智,令她情难自已。 在逸云走后的第四天,她终于一病奄奄,缠绵床第,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精神萎顿,软弱不起而已。 这一来,谷中警卫顿疏,谷外也无人四出走动,终于被武当的数十名高手所乘,将大部分异种桃林付之一炬,大周天奇阵也几乎全毁,幸而未波及桃花宫。 桃花仙子勃然大怒,发誓要找出纵火之人,便重新安排秘窟,安顿手下的众女,独自率高唐神女和崔荑,重出江湖。 这次她有两个心愿,一是找出纵火之人是谁,这并不难,向少林和武当的弟子下手准没错儿。 第二是她对逸云念念不忘,爱入骨髓,已至刻骨相思势在必得,甚至不惜为情而死的境地,她非找到他不可,即使不择手段亦在所不惜。 可是她失望了,茫茫人海,竟然失去了逸云的踪迹,而天魔夫人等一行,也如泥牛入海音讯全无。 在爱恨交织中,再加上她先天上仇恨男人的本性,两相调和的结果,江湖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了。 艳踪所至,血案丛生,尤其是少林和武当的门下,更是惨祸白天而降。 凡是遭劫之人,定是被完全吸尽元阳,失去头颅而死,胸前也必定留下一朵桃花形的伤痕。 第一桩血案是发生在岳州府,为这座湖口的第一名城,笼罩上一层恐怖的阴云,武林大为震动起来。 在以往,桃花仙子行踪所至,飘忽如烟,只闻有壮男失踪之事,而找不到尸体。 江湖中但闻桃花仙子之名,而抓不到她的为害确证。 即使是前些时湖口扁山之上,武当的弟子格杀了两名淫娃,救出几名壮男,除了找到一瓶“桃花春雾”之外,根本无法断定她们是桃花仙子的手下。 这一次,血案又公然出现在岳州府。 这一天,是七月初旬,烈日高张,炎暑迫人,一叶轻舟由洞庭沏悄悄地滑向西门岳阳楼下,老船公跳上码头盘缆,架上跳板,重行上船。 不久,船舱中缓步走出三名眉目如画,温文俊逸的少年相公,手摇彩绢折扇相继上了岸。 喝!这三位相公真教人爱煞,端的貌如子都重生,齿白唇红桃腮带笑,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加上梳羽一般的光亮长睫毛,那点漆双眼令女孩子芳心狂跳。 天!恐怕不是男人哩!男人哪有这么标致的?见鬼! 走在中间那位身材略高,一身墨绿丝袍,儒巾旁飘带轻荡,潇洒地含笑前行。 后两人身材略矮,同样穿着打扮。 三人在城外举目打量矗耸城上的岳阳楼,大个儿说道: “滕子京重修此楼,至今转瞬数百年已经老态龙钟了,大明的岳州知府们太懒啦!” 右首相公接口笑道:“楼虽巍峨,毫无所用,以民脂民膏成此伟楼,不关国计不利民生;张道济被称为唐代大手笔,文名满天下,俗到建造这座怪楼,显然也是欺世盗名之辈。” 左首那人也笑道:“张道济钓名沽誉于前,滕子京劳民伤财于后,连范仲淹也英名奇妙,为这楼作起记来了。” 大个儿接口道:“咦!看你们的口气,都对那些大贤们不满哩!为什么?二弟,你说说看好了。” 右首那位是工弟,他说道:“大哥,这楼是大官名流附庸风雅宴乐吟咏之所,百姓小民是不许涉足其间的,试想,这座崇楼与百姓小民何关?该怪谁?” 左首那位相公接口说道:“嘻嘻!怪我们是升斗小民,不然大可登楼一看范仲淹的大手笔,也题壁涂鸦几句名传千古。” 三人说说笑笑,泰然入城。 当天晚上,城东郊东茂岭下,山阴之麓一座村庄中,靠西一间大宅院里灯火辉煌。 这是岳州府最有名气的关家村,武当大名鼎鼎的俗家门人,三湘大侠关敬宇的府第,也算是岳州府首富之家。 三湘大侠不但名重乡里,而且侠名四播,手中一把剑,威镇三湘,连知府大人也慕名折节下交,可见他在地方上的名望。 原来这天是东茂岭玉真观,举行三天祭天大典刚结束的最后一日,三湘剑客是地方首善,忙了这二天,可算得功德完满,可是也够吃力的。 晚间,关敬宇整治家宴,与三五知己及至戚道劳,盛筵刚上第四道菜。 大厅中人不多,主客两人,一是玉真观的观主玄极,一是洞庭君山的断魂刀朱国泰,另两位是族中父老,贸是陪客,外客还有两位,名头都不小,一是岳州府双环铁胆于志高,一叫子母金梭杨超凡。 主人当然是三湘大侠关敬宇,执礼是他的族弟关敬洪。 八仙桌上八个人,服侍的仆人不下十六名,还不算里里外外执役的下人,和供奔走的稚环小厮,富贵人家,端的不同凡响。 八个人正在兴高彩烈轰饮中,大门外进来了一名家丁,手捧大红漆金拜帖双手至上主人面前。 三湘太快向众人告便,展开拜帖,一阵幽香中人欲醉,由拜帖中散逸在整个空间里。 拜帖上写着:“武林后学尹天香、尹天凤、尹天荑,顿首百拜。” 三湘大侠一怔,向家丁问道:“是怎样的人?怎么三更半夜前来投帖?” 家丁躬身答道;“是三个身穿墨绿劲装,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据她们说,姐妹三人浪迹江湖跑马卖解,不料途经洞庭芦洲附近,被一伙强人劫走了全部家当,仅她三人逃得性命,不得已兼程赶来投帖拜庄,欲恳求主人做主。” 三湘太快一皱剑眉,向族弟关敬洪问道:“洪弟,芦洲不是谭家八寇的地盘么?” “正是,可是他们已经死在辰州府大珠台。” “可有其他人在那儿盘踞?” “还没听说过,也许是谭家八寇的手下所为,芦洲隶属沉江,该由沉江古老爷子过问。” 三湘大侠沉吟半响,向家丁挥手道:“且带她们到西院将息,明日教她们到沉江找古老爷子。” “禀老爷,她们说不管老爷是否过问,以一片至诚先请拜见老爷……” “告诉她们目下有客,明日再说。” “是!老爷。”家丁应唠着出厅而去。 一进院门便是庭院,商条回廓分别进入东西跨院;靠后一进是客房,踏入院门,厅外明亮的灯笼,可将来人看得一清二楚。 相距那么远,三个美绝尘寰的小姑娘一道门,厅上的人全看到了,连三湘太快也回转头来注视。 三湘大快突然说道:“叫她们先来这儿。” 应声窜出一个仆人,奔向前院,不久,厅中一亮,香风微荡,整个大厅生色不少。 三个女人真是美,尤其走在前面个儿稍大的大姑娘,墨绿绣小朵腊梅乳黄如意花边的劲装,浑身玲珑透凸,万分惹火,一头秀美青丝梳了个盘龙髻,表示她不是一个黄花闺女,其实看那身惹火曲线,像个倒头葫芦,光景也绝不是一个大闺女,一把长剑斜扎背后,翠绿丝条在胸前打了一个蝴蝶结,显得高耸的乳峰更为撩人。 另两位身材稍矮,一色儿装束,头上梳了三丫髻,都未包绣帕,翠玉耳坠儿轻荡闪闪生光照人。 美!真是美,桃腮嫩脸,眉目如画,五官无一不是神仙的杰作,令人目为之眩。 三女一进厅,秋波流转,却又秀眉微颦,另有一番处处可怜的迷人风韵,灯光下,八个德高望重的英雄们眼都直了,连玉真观主那位有道全真,竟也不例外。 三女先自报姓名,稍高那位自称尹天香,第二位叫尹天凤,最小而羞答答不敢抬头的是五妹尹天英。 在尹天香的率领下,三女向首座众人深深万福,然后在三湘大侠身前盈盈拜倒。 尹天香用令人浑身舒烫的媚人娇嗓,娇滴滴地说道: “难女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尚望关爷仗义援手,盼予成全。” 三湘大侠含笑虚抬,却又一正容色说道:“尹姑娘请起,些许小事,关某理当效劳,今晚夜已深,明日当与姑娘详谈,旅途劳顿,姑娘如果方便,请小饮三杯,关某先为诸位压惊,来人啊!看座。” 一桌已经满了八人,按名望和规矩,应该另设一席方是道理,那年头,女人上桌只有两种人,一是内厅女眷自设的内宴,那儿没有男人参加,一是娼优之流,看酒陪待不当人子。 武林人物比较豁达,登堂设宴男女不禁,可是仍须另行设席,尤其是少女,更应另行设席的。 可是三湘大侠似听说他们是跑马卖解的江湖女,也许是她们太美了,故而没加考虑,竟然在桌边加了三把椅子,要她们入席。 三女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入席,尹天香就坐在三湘大侠的下首,毫不忸怩。 八个人一个个神采飞扬,经三湘大侠一引见,姑娘们一敬酒,大姐大方,三妹羞怩,二妹则介于二者之间,媚笑如花。 三湘大侠一再向她们拍胸脯保证,替她们到芦洲夺回家当,酒酣耳热之际,渐渐地放浪形骸起来,尹天香简直要挤在三湘大侠的怀中了。 第二天,岳州府传出了骇人听闻前消息,三湘大侠关敬宇,和玉真观主玄极,一共六名有头有面的人物,竟然被人杀死在后园中,死状极惨。 八个人头颅失踪,下体仍在流清液,但元精尽竭,身后肾门穴和脐下丹田穴,有被点的迹象,点的手法异于常人,不知是武林中哪一门派的奇学。 而那三个跑江湖的卖解女郎尹氏姐妹,早已鸿飞杳杳。她们出现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 出现在岳州府的那三个少年相公,第二天己随舟下放。 玉真观主是武当派驻节湖广洞庭湖的首脑,三湘大侠更是俗家弟子中极有名望的高手,这事一发生,不但武当门下赫,然震怒,江湖也大为震动,群起追踪尹氏三姐妹的踪迹,但江湖中根本就没有她们这一号人物。 第二次血案发生在嘉鱼,当地大得人望的武林高手,先后共有十七名死于非命,死状都是相同。 而在前些时日里,荆州府也发生了令人变色的消息,原来。有两个祖孙女人,突然出现江湖,由荆州抄陆路向东走潜江汉川,也向武昌府缓缓而来。 这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不但功力奇高,而手段之辣,端的令人谈之色变,心黑手辣四字,形容得确末过火。 而这两老小,据说无人认得,老的身材中等,年约百龄,似乎双目已盲,可是杀起人来比有眼的更凶,小的娇小玲珑,美得令人目眩神移,而且举动似乎有点放荡,妄杀了许多登徒子,她带着一把似锦囊盛着的长剑,杀人时但见紫虹一闪,对方淮没命。 据旁观的人说,那宝剑极像扫云山庄的传家至宝紫电剑,可是小妮儿却不是九天王凤周如黛,九天玉凤在郑州大闹群英台,认得她的人不算少。 且说逸云和天魔地煞一行人的下落。 逸云完成了归还佛道同源像,了却第一件心愿,他不管金像以后的命运如何,反正当着少林武当两位掌门,和数十名两派门人之顶,金像已亲交少林掌门苦行大师之手,还会出纰漏么?所以他放了心。 为了追寻如黛,他将金像在途中交还,到头来仍是出了纰漏,实非他始料所及。 当天晚上,他们赶到了桃源落店,在这儿,接到了四面八方各地昭桩传来的汛息。 一是祁连阴魔确已西上,二是朗月禅师曾在荆州逗留,尔后行纵不明,三是陕西太白山庄己公开招纳亡命,伏牛五霸花花太岁死后,己和太白山庄互相呼应。 最重要的消息是荆州府那两位老少女人,目前仍在荆州,似有向潜江方向移动的迹象,至于那少女的可疑宝剑,仍末查出是否就是紫电,而荆州的眼线从未见过如黛的真面月,不知这少女是不是她。 当晚,逸云根据各地传来的讯息,一一详加分析,果断地加以安排。 一是天魔夫人一行,抄汉江潜赴伏牛山左近布置一切,部置一网打尽伏牛四霸的万全计划,务必保证极端秘密,免得他们闻风远离。 二是由他带同碧芸,暗地里到荆州寻访如黛的消息,由长江下武昌府,以乱贼人耳目,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松懈他们的戒备心。 最主要的是,他必须找到如黛的讯息,唯一的线索是紫电剑,剑在,找人不会太困难。 双方约定好,八月中秋之前,大家在伏牛山庄东面一座小山城李青店聚会。 第二天一早,互道珍重分道扬镳。 天魔夫人一行众女,等待后面的十二星宿和侍女们,分为三拨易装前往伏牛,每拨相距一里缓缓秘密启程。 逸云改装一袭天青色两截裤褂,村夫不像村夫,商旅不像商旅,黑漆照人的丝发用发结绑住,腰悬伽蓝剑,爬山虎快靴,背了一个大包裹,倒像个保暗镖的镖师。 碧芸也易了装,翠帕包住头上的三丫髻,黛绿的窄袖短衫,同色的长裤,小腰上佩着龙渊剑,小蛮靴前面镶着有钢尖儿,背着一个小包裹。 两人这一打扮,像一双落魄江湖的武林小混混,可是他俩的面容和风标,却与衣着大相径庭十分不调和。 他们的脚程真快,急如星火,快步向北前赶,当天入暮时分便赶到了荆州府。 南关外的夜市末开,两人进了城,找了一间客店要了间内有内间的上房,洗漱毕外出打听消息。 碧芸带着他找到在荆州府隐伏的暗桩,一问之下,大失所望,但也有了一线希望。 原来那一老一小两个古怪女人,已在前天离开了荆州,那暗桩倒也机警聪明,将十来天中发生的故事打听得一清二楚,一从头说出。 这一老一少,少女果是如黛,她不是已经横剑自尽了么?怎会是她? 她认为已经失身于贼,痛不欲生,不顾一切后果,竟然横剑自绝,正当她举剑临喉,间不容发之瞬间,一只枯老的手恰好伸到她的剑柄上,好险! 紫电剑的冷焰一触她的粉颈,她的神智全昏,只感到天地茫茫人事不省,向后便倒。 不久,一只温暖的手在她天灵益上轻轻地抚动,她在虚无缥缈中缓缓醒来,神智渐清。 “孩子,好死不如恶活,天地茫茫,何必难为了自己?”一个苍凉的口音,突在她耳畔响起。 她探身脱力,生意全无,有气无力地说道:“是的,天地苍茫,我已无脸活下去了,你是谁?何必在鬼门关上救我回来?总之,你白费心力了,我下次还是要死的,我已没活下去的理由存在了。” “胡说!你年纪轻轻,不会活腻了的。” “活着,我会痛苦一生,活下去毫无意思,死了,在我是一大解脱,比活着快乐太多了。” “黄泉道路崎呕难行,除非是非走不可,不然比阳世的折磨更要悲惨,假如我是你,绝不会出此下策自寻绝路。” “假如是你,相信你也会的。” “你想错了,任何悲惨的境遇我都经历过了,可是我仍活着,看那些给我惨痛折磨的人,早已毛发化泥,骨肉喂了蛆虫,而我却活得好好的;” “你真受了无穷的痛苦么?你是谁?” “我在近万个无尽的黑夜,与苍凉的寂寞黄昏中,度过了漫长的凄凉岁月,但我并未倒下,仍坚强地活着,虽然仍有无尽的哀伤,但夺不去我的生机,你问我是谁?我也记不起我是谁了,世上仍有极少的人叫我天涯孤姥。” 姑娘蓦地睁开风目,讶然地问道:“前辈真是易婆婆?真的?” “是与不是,你自去参详,起来,看看我。” 姑娘在易婆婆怀中撑起,转身一看。 身后,是一个鸡皮鹤发,眼皮深垂的老婆婆,一身粗布灰裤褂,身旁搁着一棍赤红如火的寿星杖。 看她下搭的眼皮,和赤红的寿星杖,正是她爷爷忘我山人曾经说及的天涯孤姥易婆婆。 论辈份,天涯孤老比她爷爷还高一辈,论年岁,她已有两甲子以上的年纪。 这位老婆婆,有一段可歌可泣的人生遇合,年方及笈便闯荡江湖,早年也曾饱受折磨,历尽艰辛,好不容易得了归宿,相夫敬子安度余年,岂知早年的对头放她不过,在八十年的突然厄远光临,不但夫死子亡,险些她也做了刀下之鬼,从此,她奔走天涯二十年,冤冤相报快意诛仇,然后失去了踪迹。 在二十年奔走天涯海角中,她自称天涯孤姥,老一辈的人,还有些记得这个心黑手辣的古怪老太婆。 忘我山人出道之时,也正是天涯孤姥开始归隐的时候,所以不算太陌生,小姑娘也在爷爷口中略知端倪。 其实老婆婆并末安居名山纳福,她历遍天下名山大泽,以排遣老怀,江湖上的事她并不陌生,只不愿过问而已,这次她走遍了武陵山由青龙岭而下,恰好碰上小姑娘横剑自绝,她怎能不管呢? 姑娘打量老婆婆半晌,木然地跪在她面前,泣道:“婆婆,你让我走自己的道路吧!” 天涯孤姥将她揽入怀中,慈爱地说道:“为什么?孩子,把委屈说给婆婆听吧,那对你要好过些。” 姑娘怎能说?她哭了个哀哀欲绝。 天涯孤姥等她哭够,方为她拭净泪痕说道:“好了,别再伤心了,跟我走啦,要设法排遗你心中的哀伤,只有如此了,你有一把好创,我传你一些小玩意吧!” 十天之后,官道中出现了天涯孤姥,和高梳盘龙髻,一身云裳,美似天仙的如黛姑娘。 姑娘的性情似乎大变,喜怒无常,但举动轻浮,每至一地,必将引来一大批登徒子,她媚目流转,荡笑撩人,一眼一销魂,一笑一魂销。 她们出现的第一个大城,就是荆州府。 荆州府,是江汉之问第一座大城,人姻辐辏,商旅云集,且当水陆要冲,早年是兵家必争之要地。 这天午牌初,东门市集一家杏花村酒楼,店门口突然光临了一个像是瞎了眼的老婆婆,和一个美艳超尘的云裳仙子。 不知她们是否想进酒楼,反正恰好到了店门外,酒楼上人多,猜拳吆喝之声直达店外,突然店中数声大笑,三个人跌跌撞搜冲出帘子外,突和小姑娘打一照面。 姑娘正是如黛,她一身曲线毕露,雾样纱衫薄得撩人,媚笑中绽起的笑涡儿爱煞人,长裙下不时隐现的绯色小小莲瓣喜煞人,那双水汪汪的星眸儿瞟呀瞟,直令人神魂飘荡,真要命。 她只胜一握的小蛮腰,旁挂着一根紫缎长囊,不知是什么家伙,反正相当沉重。 她挽扶着天涯孤姥,老太婆眼帘往下落,象是瞎子,她一手换住姑娘的小臂,一手点着寿星杖缓缓走到店门。 三个酒鬼一撞出门帘,刚好和姑娘照了面。 看一老一少的打扮,不三不四不起眼,大户人家断不至于这么抛头露面,小家碧玉又不会有如此华丽的打扮,要说她们是风尘中打滚的娟优,却又没带有管弦乐器。 三醉汉全是膊胳上可以跑马,拳头上可以站人的粗壮英雄,俗语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和美人是二而一的事,他们是英雄,看了美人腿却软啦!可惜如黛今天穿的不是石榴裙,不然他们真要拜倒石榴裙下,要将石榴咬上一口哩! 三醉汉瞪着大牛眼一排站开,酒醒了一半,却又被色迷了一大半,瞧!他们不是迷了么? 中间那位爷伸手将同伴一拦,打着酒呢怪叫道:“咦!好个花不溜丢小娘们。喝!比花花解语,呃……呃……比玉……呃……玉生香。呃呃……二弟,看我问问她……是谁人的……” 他向前一颠,将酒气冲天的脑袋,直伸到姑娘的面前不到半尺之处,大牛眼不住乱眨,短着舌头说道:“我说,娘子!你……你干什的?呃呃……我,呃……荆州府青竹蛇佘如龙,娘子你的……呃呃……你的芳名是……呃……” 奇怪,姑娘不但没生气,也不讨厌令人作呕的酒臭,竞媚态横生地微笑,娇滴滴甜蜜蜜地说道:“哦!是荆州府的蛇(余)爷,失敬失敬!蛇又叫龙,龙蛇不分,难怪大名鼎鼎。蛇爷,非亲非故,你问小女子的芳名,岂不太过鲁莽了么?”她掩口而笑,媚态撩人。 青竹蛇骨都酥了,他竟大胆到伸手按住姑娘的香肩,往怀里带,淫笑道:“小娘子,武林人物没有鲁莽二字,开门见山,乃是英雄行径。呃呃……你……你不是本地人……呃……佘爷喜欢你……” 街上行人那么多,这小子竟然毛手毛脚。怪!行人都一个个仓惶远避,不敢走拢来。 姑娘竞也伸出纤纤玉手,似羞似喜地抵住他的胸前,红霞上颊,掀起小嘴儿呢声说道:“蛇爷,光天化日,怎可动手动脚?爷,尊府在哪儿?小女子途经贵地,还没拜谒贵府的码头呢!晚间再到尊府拜谒,该多好?” “那敢情好。”另一个红眼醉鬼看出便宜,也踉跄上前一把握住姑娘粉臂,色迷迷地又说笑道:“咱们的宅院在南街口,只消一问便知,这样吧,马上跟咱们走,明天,咱们带你谒见荆州府的大爷,荆州之虎乌大爷。” 姑娘反手拍拍他的肩膀,扑嗤一笑道:“小女子有事待理,目下不便,晚间定然趋府请益,记住啊!晚上可要等着啊!” 她挣开两人的手,向老太婆说道:“婆婆,我们上酒楼歇会儿。” 两人进入店中,三个醉鬼直待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帘内,方打一踉跄,狂笑着走了。 他们走了半条街,沿途鬼叫鬼闹,得意忘形,行人纷纷趋避,正把臂冲闯间,青竹蛇连打王个酒呃,说道:“那小娘们,呢……真是天下少有。呃……天下少有,今晚咱们得好好消受。呃呃……过几天再送给乌大哥……” 他语声渐弱,脚一软,趴伏在地。 曾经握住姑娘的粉臂的人,也短着舌头接口道:“大哥,呃呃……说得是……是……别送去太早,呃……你怎样了?别高兴得爬回去啊!起来。” 他蹒跚着去扶,人没扶起,他自己也趴下了,双脚伸了两下似在抽搐,瞬即静止不动。 最后那醉汉突然发觉同伴不见了,转头一看,喝!他们怎么都趴下了!他踉跄着回头,一面说道:“只吃了十斤洞庭春,你们就醉得趴在街心了,丢人!还不滚起来?” 他伸手先拖青竹蛇,触手冷冰冰,他心中一怔,拼命一拖,乖乖!眼前的景象令他胆裂魂飞酒已醒了大半,他狂叫一声,拔腿就跑。 青竹蛇和他那位同伴,静静地趴伏在地,面色青灰,地下各流了一滩鲜血,渐渐泛上了紫色,那是出口中流出的心血,有些已凝结成团。 杏花村酒楼之上,三五十名酒客占据在宽敞的二楼雅座,十二张八仙桌倒有十张有人,只有两张靠壁处空着。 老少两人占住一席,叫来几样佳肴,一壶好酒洞庭春,慢慢小酌。 整楼的客,目光全往如黛这儿集中,目光灼灼,呆口张张,像要将她看煞,或者吞下肚中,她成了众人下酒之物。 姑娘仍媚笑如花,两杯酒下肚,她春潮上脸,女孩子微醉之时,那情调真叫人心痒难熬,足以令男人发疯。 那年头,敢在茶楼酒肆现身抛头露面的,也仅有两种人,一是走江湖的武林英雄,一是卖唱的粉头,不是有刺的玫瑰,就是可供玩弄的小羔羊可怜虫。 姑娘腰悬剑囊,招子亮的朋友一眼便可看出,她一定是不好惹的带刺玫瑰,但娇滴滴腻酥酥的风流劲儿,可迷惑了不少名家。 要说名家,荆州府乃是藏龙卧虎之地,荆州府每年秋后所举行的英雄会,吸引了附近五府七县的高手,确是人才辈出尚武精神最高的圣地,名家高手多如牛毛。 杏花村酒楼并没栽有杏花,在座的武林奇才却多的是,确有不少人才在这儿消遣,内中当然有荆州的地头蛇。 姑娘这一桌右手边,是一桌十二道菜的全席,山珍诲味杂陈,杯酒满台飞,客人共有八个,都是肩宽膀圆了不起的英雄豪客。 小姑娘性情大变,她竟然不知羞耻,一而和老婆婆低镊,一面不断向附近的人飞媚眼儿。 八大汉从姑娘上楼始,八双色迷迷的狗眼始终末离开她的上下,姑娘一暗送秋波,他们灵魂儿一一飞走啦! 上首那大汉红光满脸,穿着团花长袍,年约四十上下,鹰目大鼻,五岳朝天,傲态迫人。 姑娘知道他是首脑人物,纤纤玉手拿起酒杯,有意无意地向他照杯,秋波一转,却又低声一笑,似有万种风情,却也有七分儿娇羞。 她放下杯,对天涯孤姥俏生生地说道:“婆婆,荆州府乃是湖广首善之区,不知是否有英雄人物,值得我们枉顾?” 天涯孤姥脸上毫无表情,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说道:“谁说没有?只是不会有人理会你我孤单老小而已,孩子,我们不必在荆州府逗留了。” 姑娘扑嗤一笑,伸玉指向邻桌一指,笑道:“他们不是么?都是有头有脸的爷们吗!” 为首大汉突然插口道:“小姑娘,你是说我们么?” 姑娘笑盈盈地答道:“是啊!你们可是荆州府的英雄?唔!看气度风际,倒也不愧是荆州府的豪杰。” “啪”一声响,左方一张桌面上,五个身穿劲装的人,突有一人站起,一掌拍在桌上,杯盘震得满台乱跳。 他哈哈一笑,向姑娘眨眨眼说道:“小姑娘,你说他们是豪杰么?不错,他们是荆州府的地老鼠,谁不知道神偷束伯先?喏喏喏!就是那位仁兄。”说完,抱腹狂笑起来。 姑娘眼角观见神偷变色而起,却慢慢站起,向说话的人娇媚地一笑,撇着樱桃小口,突又说道:“那么,尊驾可是荆州府的英雄?小女子初履贵地,未能登门拜谒,失礼之至,请问爷台尊号。” “哈哈!我乃是荆州三霸之一,神拳赵青是也。” 对面的神愉束伯先阴阴一笑,向姑娘道:“小姑娘,赵老三是南关武馆的教师爷,一拳可以打跑一条狗,确是英雄。” “怎么?赵老师可以一拳打跑一条狗?稀罕着哩!”姑娘轻笑着坐下了。 她这一说,楼上的客人全都哗然大笑。 神拳赵青勃然大怒,“叭”一声将椅子踢翻,气唬唬地往前一站,戟指向神偷大吼道:“小偷儿,教师爷不但可将狗打跑,也能将你像狗一般打跑,你信是不信?” 神偷右首一个大汉站起不怀好意地说道:“教师爷,你还是回南关抖威风吧,这儿不成。” “你是小飞鱼郁定么?不服气你来。”神拳向他傲岸地招手,状极轻松。 “神拳赵青,简直沾污了神拳二字,郁爷看你像土鸡瓦狗,今天教训你也好。”小飞鱼一紧腰带,走出坐位。 神拳赵青淡淡一笑,等他走近说道:“是否神拳,你会知道的。” 小飞鱼一定近,神拳赵青突然急抢两步,兜胸就是一记狠招“黑虎偷心”,出手极快。 小飞鱼没想到教师爷会突然发难,楼上地方又窄小,对方来势又急,立时手忙脚乱,百忙中一招“拨云见日”,想化招进袭。 神拳已存心伤他,岂会让他如意?右拳原招不撤,左拳连环捣出一记“三星追魂”。   小勤鼠书巢: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霸海风云(第一部)十六 “噗噗噗”三声闷响,三拳全捣在小飞鱼的肚皮上。只打得他肚皮似要裂开,狂叫着向后退去。 神拳赵青得理不饶人,左足疾进,一勾一踹,勾倒了小飞鱼,一脚也踹在他的膝骨上。 “啪塔”一声,小飞鱼跌了个四脚朝天,滑出八尺外,将后面一张桌子掩翻,首当其冲的两个客人全倒了,桌后的人被酒菜溅了一头一脸。 “小子休狂!接我一掌。”神偷左首一人,叱喝着扑出。 “你也不成!”神拳也暴喝,双拳左右齐飞,就是一招“双风贯耳”,但不是用掌,所以也叫“钟鼓齐鸣”。 大汉用“双盘手”崩开两拳,一脚飞起,赵青向左一闪,“卧看巧云”也飞起一脚。 “啪”一声响,那家伙被踢得向上飞起,接连翻了两个筋斗。 八个人垮了两名,其余六人吼叫着纷纷抢出,碗碟乱飞,有些人抄了椅子一拥而上。 神拳赵青的四名同伴,也叱喝着枪出,这一瞬间,楼上一阵大乱,客人纷纷走避不迭,有些人各找朋友也参与乱殴,店伙计叫苦连天。 天涯孤姥眼皮一张一合,神光一闪即逝,她说:“全是些小混混,饶了他们,我们走!” 两人在忙乱中一溜烟下楼,悄悄溜了。 第二天,荆州府有头有面的爷们,全四出找寻这一老一少,闹了个满城风雨。 第三天,城南宏大的龙王庙,突然发现她们的身影,她们夹在善男信女中四处观光呢。 闻风赶来到得最快的,是荆州府三霸之首,乌大爷江枫,他率领了一群打手赶到了。 人群一阵乱,风雨已临,天涯孤姥已看出端倪,向姑娘低声道:“荆州三霸不过是市井流氓,杀之污手,据我看,昨晚我们采探的笑面虎姓尤的,必定也闻风而来。” “他有六房妻妾,证明他是色中饿鬼,他会来的,哼!”姑娘星眸中现出了火花,恨恨地冷哼。 两人不管众人仓惶走避,竟惬意地走向院中放生池畔,池里,金色大鲤、七星鱼、乌龟王八、盆儿大的蟾蜍,应有尽有。 有个好心的庙祝,仓惶地走近,惶急地低声说道:“两位施主快走吧,大祸至矣!”说完,急急地低头溜走。 两个女人毫不在乎,含笑望向院门,那儿,拥塞着一群凶神恶煞,全都提刀背剑,向里一拥而进。 人群一入院,分三方分立,将一老一少围在放生池畔,正中一群人,约有十余名,为首是一个身穿短靠。头戴英雄巾,腰悬宝剑的中年人,身材高瘦,狗头鼠日,两撇鼠须不住牵动,状极恐怖。 这家伙的右首,是一个白净面皮,面目可憎的中年老道,左首,就是幸存性命的青竹蛇的同伴,今天他可没醉。 姑娘早将他们的底细摸清,为首那人正是大霸乌大爷,老道来头不小,乃是城西万寿宫的主持常敬,武当派的最小一代晚辈,但武当派的门下在湖广,鸡犬也见之战栗,常敬辈份最小,却有庞大的势力。 右翼的一伙强人,就是三霸神拳赵青和他的酒肉朋友。 左翼一群人,为首的是个面色泛青,有一双死气沉沉的毫无感情的山羊眼,年约四十开外的高大汉子,这人来头更大:荆州府笑面虎尤丁山也是,他那鬼脸色,如果笑将起来,准吓坏了胆小朋友,哪儿是虎?比老狼还教人吃惊。 果然不错,他笑了!嘴皮儿牵动了颊皮,山羊眼不住连眨,其声凄厉,像夜泉在叫,笑完说道:“妞儿,你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将你的姓名说给我尤丁山听听。” 乌大爷冲尤丁山裂嘴一笑道:“丁山兄,让兄弟先下手擒住她再说,前天她用摧心掌暗算了青竹蛇余老二和小乙老三,兄弟放她不过。” “你最好少废话。”尤丁山冷然地说,缓缓向姑娘走近。 姑娘微笑不语,一双美眸老往尤丁山脸上膘,尤丁山骨软筋酥,在她面前三步站住了,嘻嘻笑道:“小娘子,你怎么不说话?别害怕,有我尤丁山在,保证你无惊没险……” “真的么?尤爷。”她吃吃轻笑,媚态撩人,小腰儿款摆,乳峰儿轻颤。 “怎会有假?带着你的瞎眼婆婆,跟我走就是,来啊!”他伸手去拉姑娘的粉臂,五指箕张,大拇指显然不怀好意,要在乳峰儿上揩油。 “啪啪”两声脆响,他连看也没看清楚,挨了两记阴阳掌,向后一退,突然转身,“扑”一声,臀部又挨了一足矣。 他真有种,向前扑倒,“哇啦啦”咳出几口鲜血,中有十来颗大牙,他手脚乱爬,含糊地骂道:“小浪货,反了!反了……” 突然,他只觉右肠骨奇痛彻骨,身躯随之凌空倒飞,像是腾云驾雾。 “仆通”一声,水花四溅,他掉入了巨大的放生池,和乌龟王八攀交情去了。 姑娘银铃也似的笑声,突然飞扬在空间里。 这不过是眨眼间事,说来话长,所有在场的人,全都惊得呆住了。 人影中,突然抢出五名凶悍的大汉,三把刀两条沉重的九节鞭,火杂杂地攻上,一个个咬牙切齿,怒叫如雷。 姑娘弹开剑囊套口,仍在轻笑,但见紫芒倏闪倏没,五大汉突然全成了无头英雄。尸身一扑倒,断刀断鞭也掉了一地。 “杀啊!该死的东西们。” 随着叫声,但见白灰二影鬼魅似地乍隐乍现,人堆中但听惨号四起,身躯乱飞。 只片刻间,人群被掌劈足挑倒了十分之八九,常敬见机,他鬼精灵,一看对方厉害,悄悄向后开溜。 他刚到了庙门,突觉背上一凉,他本能地回身一掌扔出,眼前一黑,倒毙在庙门前石阶下,临死前,他看到一白一灰的人影一闪而没,鼻中幽香一冲,知觉便失。 第四天,北门二霸吕老爷子兄弟俩,被人击破了天灵盖,死得不明不白。 第六天,全真观被人放了一把火,烧死了五名老道。 第八天,东门沙家村一流高手沙爷,也送掉了老命。 第十天,南临江家血案又生,第十二天,天香客栈又发生血案。 在这些血案发生之前,事主要不是遇上那一老一少怪女人,便是撞上了衣衫时黛时翠时蓝时白的美貌少女,而死因只有一个,便是他们定然是对那位美如天仙的少女无礼,尤其是最后几天凡是口中对她们发有淫亵字句的人,也会遭到杀身之祸。 荆州府血案如山的最后一天,朗月禅师突然出现,他得到了许多传闻,得到了有关那位美如天仙被人描绘得世无其匹的少女容貌,他心中一动,便生了心。 可是如黛已经离开了荆州府,他晚到了一天,贼和尚不死心,留心打听后,跟踪便追,两下里一错,前后相差了三天,真不好追。 在血案沸沸扬扬,刚平静下来之际,逸云和碧芸到了,问清一切原由便也向武昌府抄陆路急赶。 荆州府被杀的人,他们的亲戚好友红帖子满天飞,四面八方的人全向这条路上集中。 可是如黛和天涯孤姥也不等闲,她们恍若神龙,出没无常,神鬼莫测,从荆州到武昌,血案如山,死了不少人,她们仍然神出鬼没地活动,安抵武昌府。 蛇山南麓,孤零零地座落一间小庭院,有一条小径攀上了蛇山中部的玄都观,相距不足两里地。 玄都观,乃是武昌府最大的道院,向西可以俯视正西临江的黄鹤楼,甚至可以与对江的龟山禅唱遥相呼应。 这天,玄都观在大会群雄,以武当高手为首的人众,正与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人物萃聚在一堂。 而山下那倾圯了的小庭院里,那塌掉一半的小楼中,却住着两个幽灵,那是天涯孤姥和如黛姑娘。 在临江门闹市一家高档客店“临江居”,住了三个曾在岳州,岳阳楼下出现过的少年相公,她们正是桃花仙子、高唐神女和崔荑姑娘。 朝阳门蛇山东麓幽静的郊区,一家告老隐居纳福的退隐县太爷的府第中,冷落的门庭,罕见车马上门,因为主人已在三年前逝世,遗下了一双子媳,在家闭门读书,并无功名,世情冷暖,人心寡薄,人在人情在,人死两丢开,门庭冷落车马稀,自是意中之事。 而这冷落的官宦之家,竟然是天魔夫人的暗窟,逸云和碧芸,已经在内躲了两天了。 风雨武昌府,狂风暴雨行将莅临。 这几天中,三山五岳的白道朋友全都闻风赶至,他们都接到武当的玉简,昼夜兼程赶来。 玄都观主是武当玄字辈的人物,名叫逍遥道人玄盛,他有两名跻身一流高手而无愧色的弟子,一叫紫虚散人清洪,一叫一剑通玄清达,师徒三人可说是武当伎佼出群的顶尖人物,不然也不够资格,主持武昌府这座湖广第一大城。 旱路由荆州府到武昌府,水路由岳州府到武昌府,这水旱两途的沿路城市,死在如黛和桃花仙子两批人之手的人物,黑白两道都有,为数极众。 白道人物由武当出面,在玄都观会合,黑道人物则由桐柏山主摄魂魔君太叔权出面召集,也先后在武昌府集中。 除了功力奇高的太叔权以外,另一个熟面孔是赤面鸠婆贾如春。十八年来,这老泼妇仍是那付鬼像,而且瘪嘴显得更尖更难看,也更为阴狠恶毒。 而隐身在暗中仍末露面的人,还有许多功力奇高的魔头,他们也闻风赶至,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武昌府乃是湖广首善之区,夜市开至二更尽,三更一届,人迹渐稀。 三更,正是夜行人活动开始之时,见不得天日的勾当,在这时完成是最好不过了。 玄都观规模极大,灵霄殿左右后包围着无数宫阙偏殿,花木扶疏,甚富诗意,最后一座建筑叫做紫虚阁,阁高三层,乃是高年的道侣苦修之地。 这天晚间,紫虚阁一灯如豆,阴森森地鬼气冲天,但阁中却是人影飘摇。 整座玄都观,笼罩在阴森的阴影中,那看不见的神秘紧张恐怖的气氛,迫得人感到透不过气来。 紫虚阁三楼外面走廊下,大校四周暗影中,隐伏着不少黑衣人,正凝神戒备着四周,监视着一切动静。 阁内,只有一盏长明灯,发出黯淡的光芒,只能照出模糊的人影,东西北三方,是一列长案,案上仅有十余杯清茶,别无摆设。 案后共坐了二十四名道俗老少,首座之右,赫然是武当的元老,全真子天虹,左面是一个年届古稀的瘦长老人,一身葛衫,腰悬宝剑,神目似电,相貌清瘤。 这老儿来头不小,乃是崆峒的耆宿,俗家弟子吕梁神鹰于鸿飞,早年曾参与临潼大会,替崆峒争得极高的声誉。 首座上坐着的也是一个干瘦老头儿,银须鹤发,颧骨高耸,上百年纪依然是龙马精神,穿的是对襟短褂,佩着长剑,这人的名头确是响亮,功力超凡人圣,武林中提起凌霄鹤罗天成,无不竖起大拇指,赞声:“了得!”他是目下峨嵋派俗家弟子中,少数硕果仅存的名宿之一,论辈份他是峨嵋掌门觉宗大师的师叔。 其余的人,无一不是武林高手,高高矮矮济济一堂,可说是已集武林精英之大成。 众人神情肃穆,正襟危坐,忽听全真子开言沉声道:“据贫道所知,从长江水路而来的女魔其手段之毒辣,确是令人发指,在死者中,无一不是武林中甚具声望之土,显然那三个女魔存心与我们武林人物作对,由死者遗骸断定,那女魔似是桃花仙子。” 吕梁神鹰于鸿飞问道:“道友可抓着证据么?” “素女玄牝吸髓功,己绝世百余年,目前只有那女魔有此歹毒的淫功,绝不会假。” 凌霄鹤惑然问道:“世间歹毒的吸补术不胜枚举,怎见得那是素女玄牝吸髓功?道友有何证据?” 玄真子不好说出在无量道院中,门下五弟子惨死之事,恐怕引起误会,便避重就轻地说:“由死者精竭阳缩,肾门和丹田二穴内陷,且泛青色的情形看来,正是传说中的素女玄牝吸髓功的征状,而这一种歹毒邪功,惟有桃花仙子练有此术。” 吕梁神鹰接口说道:“这些年来,那女魔神出鬼没,狡猾如同九尾狐狸,始终没有漏洞让我们抓到,证据不足,我们无法加之以罪,何况咱们又无法找到她?” “目下我们出动了三派的实力,相信她绝难逃出咱们之手。”全真子说,并哼了一声。 凌霄鹤问道:“道长可得到了讯息了?” “临江门最大的客店临江居,住了三个岔眼的美少年,就在咱们南面山麓废园之内,也发现其中匿伏有人迹,这两处可疑线索,均在本派门人监视之下,是否就是她们,目前末敢避下定论。” 吕梁神鹰不以为然地说道:“咱们何不前往一搜?” “目前末便打草惊蛇,相信她们绝难逃出咱们眼线。” 吕梁神鹰向凌霄鹤问道:“罗老兄,由荆州陆路前来武昌,伤人无数的那一老一小,不知可有消息?” “本派门人已出川采查,三天前她们已到了武昌府,可是这一带,敝派门下人地生疏,已经失去了线索。”凌霄鹤讪讪地说。 在他这个老江湖说来,那是十分不光彩的事。 吕粱神鹰面上神色带愧,谦虚地低声说道:“于某有一件事想提出来商量,不知道该是不该!” 凌霄鹤声色不动地答道:“于兄有事但说何妨?” “都怪老妪和那个残忍的少女,不但残害了峨嵋崆峒的不少门人,也伤了无数黑道高手,艺业定然超人,目下桐柏山主摄魂魔君太叔权,亦因大洪山卫当家惨死之事,率黑道高手大举而至同仇敌忾,我们是否可与他们暂时联手?” “这事断然不可!”凌霄鹤正色道,又说:“黑白两道势不两立,水火不容,双方仇深似海,见面势将拼个你死我活,怎能联手?断然不可。” 吕梁神鹰问道:“假使三方面同时见面,如何了局?” “咱们坐山观虎斗,最后收拾残局。”全真子说出他的如意算盘所打的妙计,听去甚有道理。 “这事恐怕不可能,即使有,确也不易处理。”凌霄鹤沉吟着说,不住摇头。 “太叔权艺臻化境,为武林罕见高手,他那可发奇异啸声的摄魂剑,确是可虞,假使翻脸动手,那……” “太叔权曾交结敝师弟开碑手普璞,诸位大可放心,他们有一段过节亟待清结,让他们自行了结就是。”凌霄鹤仍坚持己见,不与黑道人物合流。 “贫道认为罗施主所言,确是至当,黑白两道势同水火,委实无联手之可能,愚意仍认为坐山观虎斗,乃是上上之策,盛师侄,少林的人可曾到了?”全真子转头问。 下首坐着逍遥道人玄盛,他站起答道:“苦行大师一行,在本府逗留六日,由这儿派出门人邀请佛道五派掌门人聚会高山,同庆佛道同源像无恙归还,定八日中秋举行寺庙圣典,于四日前离开武昌,大概可望于武胜关左近,接到本门所传玉柬,这两天该赶到了。” “目下可接到回讯?” “末获回讯,想是他们将与专使一同赶来。” 正说间,门口有一名老道朗声票道:“少林五方僧悟因,请见观主。” 逍遥道人赶忙站起,疾趋阁门说道:“请悟因大师阁上一叙。”说完迈步出厅。 不久,进来了满头大汗的五方僧,他随同逍遥道人入阁,将方便铲靠在壁间,上前向众人一一合十行礼,在座的全是老一辈的人物,五方僧是悟字辈的弟子,乃是少林目下倒数第二代门人,辈份极低,所以执晚辈礼参见。 全真子一看五方僧面色有异,忙问道:“悟因道友因何如此狼狈,有要事么?” 五方僧拭掉脸上汗珠,躬身答道:“晚辈奉掌门钧渝,前来传师门口信,敝派门人遭遇变故,恐已无法前来一尽绵力了。” “为什么?道友可否将事故一说?” “日前敝派一行三十六人,在武胜关卓锡宝善寺,四更正突生巨变,佛道同源金像突然失踪了。” “吓!金像怎会突然失踪?不是贵掌门亲自收藏了么?”不但全真子变色而叫,所有的人全吃了一惊,全都变色而起,如中电殛。 佛道同源金像,乃由各派上一代掌门共同具名,恭送天心大师、龙吟尊者和太白矮仙。天心大师和太白矮仙的金像已经送回篙山,龙吟尊者这一具直至六十余年后的今日,始由逸云在辰州道上归还。 金像虽交与苦行大师,可是未经五派掌门用神功销去上面的具名,恭送入庙,金像上各派上代掌门的圣号仍在,仍然有无上的权威,可以控制五派的门下,为持有金像的主人效力,所以众人一听金像被窃,而且在少林掌门苦行大师手中失去,怎得不惊? 五方僧大汗仍在流,浑身雾气蒸腾,硬着头皮往下说;“敝掌门因连日劳顿,当晚坐禅入定直至三更,方行安歇,金像即置于枕畔,不想四更将尽,大殿突传密讯,有夜行人入侵,用奇异的啸声乱人神智。敝掌门因来人身手太过了得,竟然于瞬间自大殿迫近禅房,仓猝间,敝掌门突出拦截,岂知来人竟然在高手合围之瞬间,奇快地逸走,甚至未留下任何形迹。” “竟然连形迹也末留下?”吕梁神鹰惊叫,又道:“世间还未听说过能在苦行大师面前,末自形迹而逃逸之人。” 五方僧仍滔滔地往下说道:“来人共有三个身影,轻功之佳,骇人听闻,几若星飞电射,一晃即逝,待敝掌门重行入室之时,在禅房戒备的两位弟子一死一失踪,金像已经不翼而飞。” 凌霄鹤急问道:“一死一失踪者是谁?致命之伤为何?” “死者乃小僧的师兄,颠僧悟性,失踪者乃小僧的师叔,冷面佛法尊,死者头颅粉碎,似被金钢掌一类阳刚掌力所伤,但仍无法断定,似是由侧方淬然下手击毙的,禅房内略有打斗遗痕,令人不解因何未发生响动?” 凌霄鹤惑然问道:“冷面佛之师,不是藏经阁二老大悲僧佛圣么?据老夫所知,令师叔一身绝学,似不在碧眼行者之下,怎会竟然失踪,而未留下痕迹的?” “法尊师叔弱冠出家,生平不苟言笑,也极少在江湖行走,故功力确是深藏不露,表面上看确不在法净师伯之下,甚至益行过之,奇在他失踪之际,竟无声响发出,而室中确有打斗遗痕留下,敝掌门已传下少林佛帖,邀请五派长辈聚会嵩山,故而不克前来襄助,目下且须在武胜关搜寻蛛丝马迹,嘱小僧面禀诸位前辈,目下需人正殷,小僧须立即赶回,告辞了!”他合什行礼告退。 蓦地里,北面长空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号,令人毛发悚然,厅中人蓦地一惊,全都倏然站起来。 接着右侧檐角发出一声闷哼,两条人影“哗啦”一声,破窗而入。 室中幽暗,两名道人飞抢而出,扑向两黑影。 “且慢!”全真子大喝,与吕梁神鹰掠出,一人一个一把将黑影抄住,往地下一放,全真子又大喝道:“是自己人。” 当然是自己人,可是已经死了,逍遥道人说道:“不好!是监视临江居那三个美少年的本派暗桩。” “快追!”不知是谁叱喝一声,众人飞掠而出。 凌霄鹤轻功已臻化境,他先全真子一肩掠出厅门,他目力大佳,已看到左侧廊下暗影中,隐着三个黑影,便低声向全真子喝道:“看那儿!不像是贵派守夜之人。” 全真子晃身便扑,一面叱喝:“什么人?敢前来讨野火?”声落,伸手便抓。 三个黑影倚在柱旁,不等老道抓到,人已摇摇晃晃向下一歪,先自倒了。 全真子手一触对方肩膀,怒叫道:“死了!是山下监视废园的弟子,咱们先搜废园。” 整个玄都观灯火全熄,像是荒野死域,由全真子率领的十数名高手,直向废园掠去。 他们离开不到百十丈,玄都观观门天坛之间,已经响起了暴叱呼喝之声,杀声雷动。 吕梁神鹰赶忙说道:“道友,贼人仍在观内,我们不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全真子一声不吭,转身扑向观门。 他们到得正是时候,三个淡淡人影奔东逐北,正用一条丝质轻巾,把围攻他们的十余名高手迫得团团转。 用丝巾作为兵刃之人,江湖并不多见,那玩意内力如汉修至化境,怎敢使用? 凌霄鹤轻功超绝,他像一头夜鹤,翩然而下,半空中掣下一把寒芒似电的宝剑,震出万点寒星,长啸着扑到。 三个黑影身材纤细,黑夜中耳目难辨,身法奇快,每人身后都背着长剑,但却用丝巾戏弄围攻之人。 身材稍高那黑影见凌霄鹤威猛绝伦地下扑,赶忙迎上,但见人影乍现,香风中人欲醉,绯色丝巾如经天长虹,向万点寒星射去。 响起一声龙吟似的剑啸,寒星一敛,长虹倒飞,两人乍分,长虹向侧一卷,一个倒霉鬼首当其冲,“啪”一声抽个正着,狂叫着飞跌丈外,在地上挣命。 “够了,走啊!”黑影发声了,娇滴滴地,但见人影去如电射,沿山脊向西隐去。 全真子和吕梁神鹰刚赶到,老道怒叫道:“贼淫妇,哪儿走!” “嘻嘻!你差得太远,免谈!”黑影发出银铃似的娇笑,去如幽灵幻影。 全真子一听口音,只觉脊梁上直冒寒流,他哪还敢追? 凌霄鹤怒叱道:“别让他们逃了!” 他的功力可说出类拔萃,而刚才黑影用一条丝巾,竟然将他的宝剑震开,他的剑吹毛可断,价值连城,想不到竟被丝巾震偏,兵刃相触时,双方的内劲一接,也教他凛然而惊,不由惊怒交加,所以不肯放过。 “快追!”吕梁神鹰也叱喝着向前急冲。 全真子心中一壮,吆喝一声掣剑急起。 三人只两三起落,便已失去了踪迹,凌霄鹤起步略晚,落后了十来丈,他心中暗凛。 追了百十丈,突前面现出了三条黑影,由树影中疾射而出,身法奇捷。 黑夜间,双方都奇快绝伦,又不易辨清人影,等双方接近,已没有余暇分辨了。 可能对面三人,也曾被人戏弄过,各怀戒心,各有打算。一看一人仗寒芒暴射的宝剑扑到,显然来意不善,一声龙吟,最先一人火速掣剑,身剑合一飞射而来。 寒芒飞旋,剑化万道银蛇,两人一照面,但见银芒飞洒,剑气急射,龙吟之声乍起。 在剑气锐啸中,双方凛然暴退,在生死一发问,各换了三招,同时退飘丈外。凌霄鹤一剑斜指,沉声问道:“阁下是谁?” “四海游龙柏青,你是谁?”那人也宝剑斜伸,沉声反问。 凌霄鹤踏进一步说道:“老夫凌霄鹤罗天成,你怎不识?” “哼!咱们又碰上了,但咱们目下还不需拼命,奉盟主太叔权之命,前来与诸位有事相商量。” 这时,吕梁神鹰和全真子早已赶到,两下里一分,与另两名夜行人面面相对,恶斗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水火不相容,免谈,你最好快些离开,不然休怪罗某无礼。”凌霄鹤语气极厉,毫无商量的余地, “姓罗的,盟主的来意,相信你也了然,不用柏某多费唇舌,目下妖女已不顾一切,向武林人物大肆杀歼,黑白两道如不联手,势必伤亡殆尽,联手则共存,分则同归于尽,个人恩怨,何不等除去妖女再行结算?” “你少打如意算盘,对你们这些狼子野心之徒的诚意,罗某领教多矣!你说的以后结算,倒是由衷之言,—咱们各行其事,阁下请。” “不知好歹的老匹夫,日后你将后悔无及。” “你再不走,马上你就得后悔,哼!” “你能代表武当峨嵋崆峒三派说话么?”左首夜行人突然插口。 “罗某只代表峨嵋,阁下是谁?” 那人冷笑着说道:“奇怪,你竟然听不出潘某的声音。” “哦,阁下原来是毒龙掌潘志,听人说你早些天死在辰州府,原来是以讹传讹,阁下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阁下如不能代表武当崆峒,请别阻道,至于潘某是否死了,用不着阁下操心。” 山脊上黑白两道的高手,正在纠缠不清,而南麓下荒园之内,却又大起风波。 天涯孤姥一生在风险中度过,江湖经验极为丰富,她选定玄都观近旁荒园隐伏,自然更为小心。江湖中黑白道高手云集武昌府,准备全力对付她俩,和自岳州府溯江而上的三名妖女,她焉有不知之理? 玄都观派来的三个笨蛋,怎能逃过她的眼下? 三更天一到,她和如黛便将三个笨贼点了死穴,如黛性情大变之后,心如铁石,而天涯孤姥更是个要命阎王,落到她手中之人休想活命。 两人在高手密布的玄都观,以绝世轻功迫近紫虚阁,将三个尸体倚在柱角间。 在同一瞬间,桃花仙子三个人也到了,将两具尸骸扔入大厅,打散了她们的大闹玄都观的计划。 桃花仙子比天涯孤姥更泼辣,而有恃无恐,并不因高手如云的玄都观警备森严而有所畏惧,放手大闹,要不是凌霄鹤全力一击,令她感到观中不乏高人,恐伯玄都观今晚将被闹个落花流水,水泄不通。 桃花仙子已发现了天涯孤姥两人,两人亦发现了三个妖女,天涯孤姥与如黛悄悄溜走,但仍在左近遥观动静。 桃花仙子三人撤走不久,便已发现对面有三名高手赶到,她折下一把树枝,伏在路旁矮林中以摘叶飞花手法赏了他们一把树枝,闪在一旁。 三人正是四海游龙和毒龙掌潘志,还有另一名高手,他们的功力确是不凡,尤其是四海游龙柏青,更是了得,论功力,他比摄魂魔君太权权尚胜一筹,太叔权定窑立寨桐柏山,做了绿林盟主。 四海游龙一生独来独往,做案遍江湖,从不受人驱策管辖,行踪飘忽,谁也莫奈他何,但他与太叔私交甚笃,这次恰好游踪莅临湖广,为朋友两肋插刀,他也参加了这一场热闹。 至于毒龙掌潘志,他左肩挨了逸云一记梵音掌,并末伤及内腑,逃得性命,他的功力当然高明,与祁连阴魔差不了多少。 另一个名头也够吓人;正是在大珠台逃命的金毛吼景泰,他在大珠台帮金面狂枭宣布独脚天尊出山大典,却不料被碧芸八女所迷,也恰好被满天花雨临死时误射了他一朵银桃花,丢了臀部一大块皮肉,便反脸找妙手飞花算账。 逸云一走,他仍留在辰州府要找妙手飞花的师父三步追魂章钧,岂知章老贼已经被玉如意打破了头颅,此仇难报。 后来他打听天魔地煞两夫人,却失去了他们的踪迹,恰遇毒龙掌潘志在辰州养伤,两人本是老相识,等两人伤好了,便走在一路,沿途听到江湖中沸沸扬扬,盛传两路女侠伤毙无数高手的消息,一时好奇,便跟到武昌府,遇上了摄魂魔君太叔权,两人便自告奋勇也参与搜索之事。 树枝一袭到,三贼百忙中发掌震开,桃花仙子发觉他们功力不弱,回身便走。 三魔岂甘戏弄,急起猛追,人没追上,可与凌霄鹤碰上了头。 桃花仙子三女早由一侧溜了,正走间,劈面撞上四个夜行人,身手不弱,用的是草上飞轻功沿小道向上急赶,桃花仙子娇笑一声,三人同时暴起。 四个夜行人功力还算不差,可是撞上了功臻化境的桃花仙子,一照面使束手成擒,她们挟着四个俘虏往后走,无巧不巧到了南麓荒园。 这是一座大官的、亭园别墅,不知怎地却荒废得成了狐鼠的巢穴,大多数亭阁都已倾圯,野草蔓生,阴森森的白天里也蛇鼠成群,晚间枭啼蝠鸣,更为恐怖。 东西有两座危楼,大都瓦凌窗落,柱榻墙倾,蛛网尘封,遍生野草。 三女挟着人,直奔最近的西面危楼,那儿,最西一间陋室尚可容身。 桃花仙子纵入室中,大珠突然在她手上发出朦胧之光,四个人事不省的劲装大汉,堆在角落里,崔荑取来一把树枝,开始打扫室中。 桃花仙子将大珠放在窗台上,说道:“这次我们不必割他们的头,可以制造恐怖气氛。” 高唐神女接口道:“园中假山旁不是有几株柳树么?挂在那儿可是大好。” 崔荑打扫完毕,将树枝扔出窗外说道:“我们得放快些,恐怕他们要搜到这儿了。” 三个女人卸掉外面劲装,露出半裸的美丽饱满胴体,珠光下,令人心动神摇。 莲足乱挑,将四个大汉踢醒,她们并排儿一站,迎着珠光像三团烈火在室中燃烧,四大汉茫然爬起,等他们略一清醒,同时伸手拔剑。 可是,当他们看清眼前正有三个半裸的丰满美人,正用柔媚的甜笑向他们毫无顾忌地搔首弄姿,那美丽的脸蛋,那要命的凝脂白玉似的粉腿……乖乖!无一不是玉皇大帝的杰作,令人一见即不克自持。 他们的剑仅拔出三分之一,呆住了,目中射出神奇的光芒,胸脯挺得更高了。 桃花仙子妖媚地笑问道,“你们是谁的手下?” 最左那大汉亮声儿答道:“咱们是焦山四杰,奉盟主太叔权的令谕,打探敌踪。” “哦!原来是焦山易家兄弟,失敬了。你们可曾打探着线索了?” 四兄弟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作声。 “我不是在这儿么?诸位有何打算?” 桃花仙子乳波儿颤,臀浪儿摆,扭着水蛇腰向他们走近,醉人幽香直薰得他们晕淘淘,那对奇硕奇挺的乳峰儿,几乎要抵在那大汉的胸前了。 大汉眼中冒火,直咽吐沫,双手微颤,张口结舌道:“姑娘,你……你真是……真是……” “桃花仙子就是我。” 她的一双粉臂,蛇也似的缠上了他的肩颈,撩人欲火炽烈的胴体,以无穷的诱惑力倚在他的淮中,并不时扭动,她吐气如兰,往下说:“你们有两条路可走,你可要听?” “请问是哪两条路?” “一是死!一是替本仙子效力,自有你的好处,怎样?” 大汉猛地将她抱得死紧,气喘如牛地说道:“亲亲,我自然选择好处。” 珠光倏灭,室中涌起动人心弦的喘息与呻吟。 良久,珠光又亮,片刻又灭,人影闪出破城外。 自蛇山下来的两条人影,流星似的由北而进入了荒园,突向假山旁柳树下掠去,最先黑影以苍老的嗓音叱道:“妖女,你敢在我的地段里闯祸?” 桃花仙子刚将第四具裸尸挂在岔枝上,这鬼女心肠之辣,骇人听闻,拳大的枝杈截断得仅剩半尺,尸体挂上,断枝由后心戳入直抵前胸,乍看去,像是贴在树上一般。 她已回复了夜行人装束,娇笑一声,三人落下地来,三下里一分。 来人正是天涯孤姥,落后丈余的是如黛,老太婆喝声一到,寿星杖已势似惊雷砸到。 桃花仙子心中一健,但仍不在乎,手一抖,怀中射出一条丝巾,矢矫如龙向杖上卷到。 “噗嗤”两响,内劲相接,接着“咝”一声裂帛响,丝巾竟被崩断,老太婆身形落地,一杖紧迫抢攻,并大喝道:“果然有两手儿!可惜你沦入邪道。” 桃花仙子大惊,能以雄劲力道崩断她那至柔丝巾的人,举世少见,她知道,这老太婆将是她第一个劲敌,响起一声龙吟,青芒电射的长剑出鞘,身形一闪,就是一招“青虹贯日”,由侧方贴杖攻去。 老太婆喝声“好身法”!寿星杖“排云荡雾”转身抢攻。 另一面如黛一声不吭,径奔高唐神女,纤足一沾地,就是一记“雷震三山”,一上来她就用上了“奔雷八掌”。 她自经天涯孤姥苦心成全,虽则仅有半月余的薰陶,不但内力日进千里,心智也益为慧敏,她己看出对方定然不弱,所以用上了逸云所传奔雷八掌。 掌一出,风雷殷殷,声势骇人,可裂石开碑的潜劲如山洪怒泻,向高唐神女攻去。 高唐神女没想到如黛有那么高明,双方同时出掌,她仅用了五成劲,待一听到风雷之声,不由骇然,好在她的内功火候已至收发由心之境,她不愿在第一招中冒险,身形一闪,撤掌斜挥,一掌反扔。 如黛步步进迫,气吞河岳,每一招掌影皆如狂澜既倒,乍雷暴起声势奇雄。 高庸神女身形像柳絮随风飘荡,纤掌轻灵而诡异,从容的化招反击,双方的功力似乎势均力敌。 崔黄在旁观察良久,突然脱口叫道:“二宫主,这丫头用的是“奔雷八掌”,南海风雷僧的惊世绝学,她定与华逸云有渊源。” 她这一叫出“华逸云”三字,如黛只觉脑中轰然一声,心血往上一涌,眼前发黑。她绝望地自语道:“云哥!云哥……” 她向前一踉跄,恰好高唐神女从侧攻出一掌,如山暗劲一着体,如黛向侧便倒,她神智已昏怎禁得起这一掌?立时昏倒。 桃花仙子在另一面叫道:“不可伤她!” 其实高唐神女那一掌,自知伤不了如黛,怎想到她竟然突然晕厥呢?幸而她已听到崔荑叫出“华逸云”三字,百忙中己撤回八成真力,不然如黛危矣! 如黛一倒,她抢上前想扶住她,桃花仙子还以为高唐神女要下杀手,所以出声喝止,天涯孤姥大吃一惊,一招“翻江倒海”将桃花仙子迫退丈余,突向如黛纵去。 “带她走!”桃花仙子尖叱,青芒飞射,扑向老太婆身后,剑气锐啸刺耳。 她的功力与天涯孤姥在伯仲之间,老太婆怎敢大意?怒叱一声,转身攻出一记“回头望月”。 响起一声龙吟虎啸,两人皆被浑雄的反震力,震得侧射八尺外,但见火花四溅。 这时,高唐神女已经挟起了如黛。 “退!”桃花仙子叫,凌空飞掠向园门逸走。 “放下人,老太婆不为已甚。”天涯孤姥怎肯让她们走?寿星杖如影附形兜心便点。 这时,由山下追来不少黑影,快如星飞电射,猛向荒园飞扑而来。 东而沿山麓小径,也闪电似的掠来两个人影,来人正是逸云和碧芸,正向这儿急射。 在龙吟虎啸似的兵刃交鸣声中,两面的人同时扑到。 “走!”桃花仙子用传音入密之术叱喝,身躯乘震飞的刹那间,向林深草茂中一闪不见。 高唐神女和崔荑,已经先一步逸去。 老太婆身形一定,突然扑来两个黑影,一支剑一把弧形长刀,左右疾卷而至,那是全真子和金毛吼,黑白两道终于合流了。 老太婆正自急怒攻心,怒叱一声,一杖猛挥。 寿昆杖乃是九合紫金所打造,不但沉重,而且不畏宝刃,老太婆的内力已臻化境,连桃花仙子的千古神刃她也敢硬攻硬架,何况其他?这一含忿出手,端的骇人。 老道的剑乃是无价之宝,金毛吼的长刀也是神物,三件宝刃一交错,立时风吼雷鸣,人影乍分。 “再接我一杖。”老太婆退了两步,随又抢前一杖扫出,一招“横扫千军”风雷俱起,力道如山。 全真子和金毛吼同被震飘丈外,只觉虎口发烫,真气不住翻腾,不由骇然变色。杖挟风雷又到,两人左右一分,大吼一声揉身欺上,一刀一剑急如星火攻到。 三个人糊糊涂涂拼上了,走马灯似的狠斗起来。 另一面又是一番光景,情势险恶。 凌霄鹤和四海游龙功力最高,他们迎着逸云射到,由于碧芸身材略矮,一看就知道是女人,两老鬼不分青红皂白,长啸一声凌空扑到,两把银芒暴射,剑气摄人的宝剑,像万道银蛇飞旋而至。 凌霄鹤怒吼道:“妖女纳命!” 逸云和碧芸本是闻声赶到,携手飞掠,还没弄清是怎么国事,对方一骂“妖女”,逸云首先勃然大怒。 一路上他找不到如黛的踪迹,心中怔仲,五内如焚,十分焦躁。对方突然语出不逊,火杂杂地攻到,他正在心情苦闷之时,怎得不恼? 他无名火起,将姑娘往身后一带,伽蓝剑神奇地到了手中,从容踏进两步。 褐影左右一分,他攻出一招“慈航普渡”,身形稳实而剑势如电,堪称剑道名家,而在稳健沉实之中,却又暗含神奥诡异的无穷巧秘。 剑锋倏震的刹那间,两把宝剑银星骤敛,发出阵阵剑吟,人影暴退。 凌霄鹤只觉剑身如被千斤巨锤所撞,似欲脱体而飞,他拼力一抬腕,想运剑把褐影抬起推出,他运功咬牙一抬,身躯被剑上传来的无穷潜劲一震,突然贴地飞退丈余。 幸而他功力深厚,要稍慢一瞬,那褐影准会从剑柄上滑过,穿透他的心窝。 两老鬼身形一定,骇然大惊,一丝寒意自丹田下慢慢升起,脸上泛起了惧色。 对面那高大的黑影,屹立如岳峙渊停,手中那把古怪的黑色长剑,正在逐渐缓缓上升。 他那炯炯如午夜寒星似的神目,正发射着神奇的冷电寒芒,剑诀徐引,一举一动赫然是通玄的剑术名家身手,冷静、从容、凝实、飘逸,端的是静如山岳,凛若天神,举手投足皆摄人心魄。 今他们更吃惊的还有那把神奇的剑状物,黑夜间只见黑黝黝地,不知是什么玩意,竟能震开两把神刃? 两人都是老江湖,有点醒悟。凌霄鹤举剑沉声问道:“阁下是谁?手持的可是伽蓝剑?你可是深入桃花谷助两派门下脱险,力挫桃花仙子的华逸云?” “阁下说对了,你是谁?因何一见面便对华某下杀手?” 凌霄鹤大惊,赶忙一收剑,陪笑道:“老朽凌霄鹤罗天成……” “原来是峨嵋的前辈,那一位是谁?” 凌霄鹤心中为难,没做声,四海游龙相青却傲然地说道:“四海游龙柏青,你该有过耳闻了吧?” “不错,久闻大名,我知道你是黑道中心狠手辣,血案如山的巨孽元凶,可是没想到你会与峨嵋的耆宿,联手向华逸云突下杀手,一黑一白的高手联手突袭,大出华某意料之外。” “这只怪你少见多怪,孤陋寡闻,你身后那婆娘是谁?” 逸云见他言语伤及姑娘,怒火又起,伽蓝剑突然闪出,人亦束敛束现。 但听剑啸刺耳,寒芒飞射,四海游龙飞退丈外,定睛一看,怪!刚才黑影袭到,好不容易躲掉一剑之危,怎么这小子仍在原地不动?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逸云出其不意攻他一剑,迅即退回原地,厉声道:“你再出口不逊,将后悔无及。” 凌霄鹤忙说道:“华少侠且听老朽解说……” “不用说了,黑白两道冰炭不同炉,势同水火,而你们竟然同炉了,罗前辈,多说更显其污,解说比不解说更糟,你们可以走了。” “罗兄,我们的人来了,先拿下这狂妄的小辈再说。”四海游龙沉声说,举剑欺近。 这时,四面八方人影纷案,而天涯孤姥仍势如疯虎,勇似狂狮,寿星杖八方飞旋,把全真于和金毛吼迫得逐步后撤,近身不得。 逸云冰冷冷地说道:“你们要再不走,休怪华某心狠手辣。” 他手一拂,晶芒如电,左手的伏鳌剑光华闪缩,三丈内人影须眉毕现。 一声龙吟,姑娘也掣下了龙渊剑,两人左右分立,三剑徐举。 “不退者死!”他蓦地怒吼,伽蓝剑疾挥,伏鳌剑光华飞射,一团光幕向外急涌。 扑到的高手共有八名之多,但听一阵叱喝,夹杂着兵刃落地声响起,八个人骇然飞退。 “快退!”凌霄鹤大喝一声,将众人喝开。 “走!” 片刻,人影消失在山麓暗影中,凌霄鹤和四海游龙走在最后,四海游龙恨恨地说道:“华小辈,你身后那丫头手中有龙渊剑,定是天魔夫人的手下八女之一,是么?” 逸云正要放出空气,吸引武林的注意,以减少天魔夫人潜赴伏牛的大计,使冷哼一声道:“你不愧称老江湖,猜对了,你还不快滚?” 众人退尽,那老太婆已经不见了。 逸云对姑娘说道:“我们将赶到之际,那三个溜走的黑影不知是谁,那功力奇高的老婆婆定是个风尘奇人,可惜已失之交臂。” 碧芸的目光落在柳树上,突然叫道:“云,瞧,那是什么?” 逸云目力奇佳,俊目寒芒又现,怒声说道:“那是四具裸体男尸,我且—看看是被何人所杀害的?” 姑娘一见是裸男尸,便止步不走,逸云到了树下,凝视众尸,并伸手检查死因。 草丛中,悠悠荡荡地飘来两朵小小桃花,无声无嗅地飞近,第一朵越过碧芸,飘向逸云,第二朵飘到姑娘头顶上空三尺。 逸云的功力比姑娘高得不可以道里计,十丈内可以分辨落叶飞花,姑娘茫然无知,逸云可发觉了警兆。 桃花似是陨风飘至,花蕊中逸出一丝令人无法发觉的轻烟。 逸云心生惊兆,蓦地回身,那一朵桃花正轻飘飘地荡来,花瓣儿似在稍微旋动,像是随风飘到。 这儿那儿来的桃花?见鬼!他一掌将桃花震飞,张目找寻可疑线索。 草丛中飞起一声柔媚的轻笑,先后站起三个娇滴滴的夜行人。 逸云脱口叫道:“是你们!” “是啊!小冤家,意外么?”桃花仙子笑着说,向前走近。 “你们意欲何为?糟!”他叫了一声,向碧芸作势扑去。 碧芸本来站得好好地,蓦地松手丢剑,晃了两晃,向后缓缓倒下了。 逸云发现此变,所以惊呼,正想作势扑出,岂知头一晕,浑身发软,不由他多想,伏鳌剑翻然落地,知觉全失,也摇晃着坐下,躺倒。耳中最后听到的声音,是桃花仙子的媚笑:“嘻嘻!倒也!倒也……” 高唐神女喜孜孜地抢近,笑道:“饶你功力深如渤海,也难逃桃花谷的‘空灵暗香’。” “背起他,那老太婆回来了,今晚我们必须渡江,让那些狗东西忙吧。”桃花仙子自去收回那两头桃花。 高唐神女拾起伏鳌剑,插回逸云腰间剑鞘,“啧”一声,亲了他一个响吻,背起就走。 崔荑也低头背起一个人,那是先前失神被擒的如黛,她的穴道被点,实在有口难言,急得直冒汗。 桃花仙子挟起碧芸,龙渊剑也归了鞘,三人身形一向,消失在武昌城内。 天涯弧姥失掉如黛,像失去了爱子的母狮,抡着寿星杖四面飞掠,不时怒啸,其声凄厉。 桃花仙子领先,越城而出,由临江门到清波门一带,停着无数大小船舶,每一舟中,皆有一灯如豆。 三女背着人,直趋一艘轻舟之上,舱面有两个船伙,天气炎热,船伙四仰八叉躺着,鼾声雷动。 桃花仙子扣指连弹,点了两名船伙的晕穴,舱门未上锁,一拉便开,她放胆进入。 舱里有一个相当清秀的雄壮大汉,正侧身而卧,一灯燃着,他酣睡末醒。 桃花仙子示意将逸云和二女放下,她自己一把将那人拖起,低喝道:“要命的就别叫唤,乖乖听话便不伤你。” 那大汉猛然惊醒,肩井穴己被制住,动弹不得,他说:“女英雄,有事但请吩咐。” “快开船,送我们过江,到龟山。”她放了手。 “小人这就吩咐店伙计开船。”他站起揉着肩膀,目光一落在逸云面上,脸色骤变。 桃花仙子厉声低喝道:“你别汀主意,我一个指头儿可以教你死一百次。” “姑娘,我这船不装死人,不成。”他用鬼话掩住了失态。 “不成也得成,不然你得死。”桃花仙子抱过逸云,放在垫褥上,她也在一旁坐下了。 大汉恢复了神色,跨步出舱,高唐神女跟出舱外,踢开了两船夫的穴道。 两船夫惊慌地爬起,英名其妙,大汉已低声喝道:“咱们马上过江,快!备桨准备升帆。” “江东主,大黑水险,秋汛凶猛,小船……” “别管,不开船咱们都得死,我这船货算不了什么,快到后舱叫醒他们,立即解缆。” 大汉言中之意,己明白地说明这一船货不算什么,也就是说可以不要,已暗示了可弃船逃命的意思。 高唐神女不懂水上人的暗语隐示,并末在意,那两个船夫,可惊得一哆嗦。 “你们休得心生异念,告诉你们,本姑娘杀人如踏蚂蚁,希望别惹我生气。” 高唐神女说完,突然像一个幽灵似的升上舱面,居高临下督视着众人动手。 船悄悄滑出码头,双桨一动,船向江心滑去。长江秋汛声势唬人,比春汛要凶猛得多,横渡长江,在黑夜中确是有点冒险。 被称江东主的大汉,里里外外在忙,招呼架桨升帆,指使舵工把舵。 看看驶出江心,双桨一收,风帆疾转,向上游斜侧疾驶,蓦地里,响起一声呼哨,“噗通!噗通!”数声水响,所有的船夫同时滚落江心,风帆骨碌碌下坠。 高唐神女没料到看去懦弱的船夫,竞会舍船做手脚,她是个旱鸭子,事出突然,后悔己来不及了,她娇叱一声,飞扑桨旁的江东主。 江东主哈哈一声长笑,“咚”一声,轻微水响,人已不见。 船失去了动力,不住转侧打旋,三个女人在舱面咬牙切齿,束手无策。崔荑去弄桨,挂套早己失踪,她只好抓起大桨乱拨,外行人弄船,想得到更糟。正在颠弄将覆之际,七八丈外黑茫茫的江而,扬起江东主的长笑,笑完说道:“哈哈!江爷爷早年专做水上买卖,杀人如屠狗,想不到洗手之后,竟然有人劫起江爷爷的船来了,岂不笑话。相好的听了,江爷爷已洗面革新重新做人,不再造孽,这次放过你们,快将舱面跳板放下水中,委屈你们爬在上面,我送你们回武昌,不然江爷爷立即沉船,请你们吃馄饨。” “小贼你敢?哼!本姑娘绝不饶你,你近来试试?”桃花仙子手中扣了一把“夺魄桃花”,准备制他死命。 “桃花仙子,你别想侥幸,江某混迹江湖,岂是个省油之灯?你道我不知道你们的底细么?武昌府早已尽人皆知了,你少费心机,那船有活舱,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们不想喂王八罢?且让你见识见识。” 声落,船突然向左一倾,蓦地船尾一扭,“哗啦”一声,浪花飞涌盖上舱面,三个女人几乎栽下江中,刚一站稳,船又突向右一侧一扭,右舷入水半尺,几乎船底朝天。 舱中物品哗啦啦乱滚,灯火突熄,舱面的零碎什物,全都掉下江中去了。 三个女人头晕脑胀,要不是抓紧船舷,早滚下江心啦! 接着,船左蹦右跳,像在跳天魔舞,浪花飞溅,声势之雄,令人心胆俱寒,会水的人不打紧,旱鸭子可心惊胆落啦。 三女叫苦连天,浑身成了落汤鸡,江流滚滚,黑夜中一望无涯,她们被浪花打得晕头转向,双目难睁,紧紧抓住船舷,寸步难移。 船重新稳定下来,江东主的语声又响道:“桃花仙子,你功夫超凡入圣,但在水中,你却上天无路,入水只有死路一条。快!抱着跳板下水,江爷爷绝不难为你们,不然来生你再找我算帐了。” 桃花仙子叹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此恨委实难消,二妹,把云哥儿带着,我们下去。”她去拖跳板。 江东主又在叫了:“江爷不伤你们,也不希望你们伤人,留下那三个男女,不然江爷绝不慈悲。” 桃花仙子冷笑道:“绝不放那三个男女,你道桃花仙子是受人控制的么?” “那就让你们一起去见龙王爷,杀一人与一百人并无两样,江爷早年杀人如麻,多杀几个又待何妨?老三困,下手放水,并教她们死前吃些苦头。” 半晌,船像在发狂,剧烈地摇摆转侧,左右舷入水破浪的巨响,惊心动魄,有时船首高耸,似要破空飞去,砰然一声巨震,似乎大地突沉,船首急坠,向浪潮中钻去,滔天巨浪直向舱中狂扑,轰然大震中,左右艇的过道舷板,突然断裂飞落江心。 这一阵子惊心动魄的颠弄,像是世界未日,三个不会水的女人,吓了个三魂离体,她们死死抱住船舷,在巨浪中三没三现,足足喝了三五口江水,呛得涕泪滂沱。 高唐神女气结地低声道:“先且放过他吧,明日再打算不迟,桃花谷的点穴手法天下无人能解,等他找人解救时,就逃不出我们掌心了。” 桃花仙子心有不甘,但不由她不甘,只好咬牙切齿地叫道:“姓江的,我们走就是,你可不要后悔。” 船突然又停止颠簸,江东主说道:“大丈夫行义心之所安,没有什么可悔的,要是后悔,在下根本就不用让你活命,目前天下黑白道群雄毕至,要取你的性命,江某要是杀了你们,可说是一鸣惊人,名利双收,可是江某已脱离江湖,绝不卷入武林旋涡,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你找我这小人物的晦气,对你反而有害无益,下来吧!别拖延了。” 三女将巨大的跳板放下水中,乖乖地爬伏在上面,但觉跳板向前急射,向武昌府破浪急驶而去。 她们一离开,小舟爬上三个人,七手八脚升起帆,盯紧跳板行驶,相距一二十丈外,似在护航。 跳板距黄鹤楼码头还有十来丈,突然向前急滑,去势一缓,慢慢靠向码头。 水中现出两个小黑点,传来江东主的语音道:“愿诸位珍重,江某少陪了。” 说完,小黑点潜入水中不见,那小舟一转帆,片刻即如飞向上游驶去,不久,消失在夜色茫茫之中。 桃花仙子三人上了岸,远望渐渐消逝的小舟,怔怔地出神,悠然一叹道:“这人算得是一条好汉,甚是难得,下次见面,可能我不会杀他。” 高唐神女说道:“姐姐,天亮后我们找船过江,那小冤家必须追回,所点的软穴不能久施。” “走吧!天快亮了。” 小舟溯江而上,半途一折,先驶鹦鹉洲,最后又折向点鱼套,如此曲折而行,最后在点鱼套下游里余靠了岸。 船一系好,三条大汉背起三个人,跳上岸直奔远处一座庄院,步履还不慢。 三人到了一家靠北的大宅内,江东主上前轻扣门环。 不久,厅内响起了两人轻微足音,有个柔婉嗓音问道:“谁?三更半夜……” “娘子,别声张,我是文锦。”江东主轻叫。 大门一开,三大汉抢入门内,厅内是一个美丽的少妇,还有一个掌灯的老妈子。 少妇一见三人背着人湿淋淋地抢入,吃了一惊,赶忙掩上门,变色地惊呼道:“文锦,你……你竟然又做这种伤……” “别胡说!我把我们的大恩人救回来了,快准备参汤。”江文锦背着人往内室急走。 过了穿堂,另两大汉将人放下,后面是内堂,外人是不能进入的,内厅灯光大明,出来了四名仆妇。 江文锦向两大汉吩咐道:“三哥,船在天明之前,速驶点鱼套进坞修理,千万别露口风,咱们的身家性命要紧,为了救人,累你们担受风险,小弟心中难安,日后再行面谢。” 三哥呵呵一笑道:“江东主,今晚令我大开眼界了,想不到东主的水上能耐如此高明,瞒得我们好紧,没话说,日后倒要叨扰东主两杯,罚你浮三大白,至于风险之事,别提了,要不是东主断然行事,咱们一个也别想活,这种江湖凶人,极少不行灭口之事,咱们还叨东主的光,保得头颅多活几年呢!告辞了!” 两人抱拳行礼,又向少妇道,“嫂子休怪东主,今晚要不是东主幸而在船上看守货物,后果不堪设想呢。”两人告辞走了。 内间里,少妇领着仆妇,替逸云三人卸掉兵刃,换上了农裤。逸云和碧芸虽被冷水所浸,仍末完全苏醒,如黛人虽清醒,但穴道被制却做声不得。 少妇请江文锦入房,命仆妇回避,神色惊慌地说道:“果然是恩公,可是像是死了,怎生是好?” “别急,是被点了穴道,我得看看是否能解。” 他检查逸云各处重穴,看不出丝毫端倪,急得直冒冷汗,半晌,他绝望地坐下,慌急地出声说道:“恩公被点的穴道,我不但不知解法,连看也无法看成何处穴道被制,且等天明之后,我赶赴龟山宏济寺找宏济大师过江一看,也许,我将会暴露身份了,可是为了华恩公,我毫无选择的余地。” “你不是说过,那宏济老和尚,是荆州三龙的一个堂叔么?你找他岂不……” “是的,此举确是冒险,但只有那老和尚精通天下各门派的诡异,点穴手法,或许他能解得,后事如何,只好听天由命了,只是或许会连累于你,我心难安……” “锦哥!别挂念我,照你的意思去办吧,即使是粉身碎骨,何足论呢?”说着说着,泪如泉涌,两人泪眼相看,突然同时一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这一双夫妇,男的正是逸云和如黛在荆州三龙庄中,义释归正的江文锦,女的就是几乎失身被辱,全家被杀的范氏姑娘。 逸云命江文锦护送范女返回武昌府,一上路两人同舟下放,所谓日久情生,同时两人都是孤苦伶丁的人,免不了在言词间互相关怀,相互慰藉,终于心心相印。 到了武昌,江文锦助范女处理店务善后,他自己也在府大街开了一间经营土产批售的大店,面团团做起商人来了,他平时极少在店中露脸,武昌距荆州不远,他怕暴露身份,在城外自理宅院,经常押货往来江汉之间。 一月前,他终于鼓起了勇气向范女求婚,两人在患难中已经培养出爱情之花,总算结了爱情之果。 这天刚装了一船土产,准备明晨下放九江府,天色尽黑方上货完毕,江文锦便留在船上不回店住宿,鬼使神差,碰上了这椿事。 当他一看清逸云的面容时,心中大惊,他算得上是个肝胆大丈夫,岂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把心一横,决定拼一死也得将恩人救下。 他本是长江水贼,对江中的朋友不算陌生,水上的唇典和切口一一了然,便在招呼船伙计时,用唇典东一句西一句将意思表白。 他开的是土产店,货运以水路为主,与水上的船夫老大们甚有交情,这一用江湖水上切口吩咐,船老大岂能不听? 他冒险成功了,皇天不负苦心人,桃花仙子枉称宇内绝顶高手,到了大江之中她只能服输放手。 天色将破晓,江文锦正准备出门之时,逸云首先醒来,空灵暗香的药力已经消失了。 他悠然转醒,但见一灯燃着,身在内房,锦幕薄衾将他安置得舒舒服服。床内,他直觉地感到有两个人并躺着,房中,还有两个人走动,步履甚轻,可是他浑身发软,力道尽失,想转动头部也不可能。 他略一运气,功力未失,但肩井、环跳等四穴已被奇异的手法制住,手足不能动弹,胸前鸠尾穴也被诡异的手法封住,浑身尽软。 人身共有三百六十五穴,除了专属麻、晕、哑之穴外,其余的削道,端视下手人力道之轻重任意控制死、晕、麻、哑、软。而修为梢深的高手,竟能在三十六大穴之中,也可任意控制,绝不致人于死。 肩井穴,也属三十六大穴之一,别说是点,即使扣中,也可令人浑身发软无法动弹,下手略重即可制人死命,鸠尾穴在胸前蔽骨之中,也叫黑虎偷心穴,即使是上擦下捺,也会人事不省,点中了立有性命之忧。 桃花仙子的独门手法十分诡异,大穴被制,虽则浑身发软,却不影响功力,当然啦,要不是她另有居心,逸云怎能如此幸运? 他心中一凛,知道已被桃花仙子制住了,他叫道:“泼辣货,你把小爷点住穴道,是何居心呢?” 房内招呼的人,是两个仆妇,闻声将灯掌近,其中一个说道:“相公醒来了么?谢天谢地。” 逸云一怔,不像是落在桃花仙子手中嘛,他说:“你们是谁?这是什么所在?” “这是江老爷内室,我去请老爷。”仆妇有一人抢出室中。 片刻,江文锦夫妇奔入房中,抢近床前,江文锦喜悦地叫道:“华恩公,你能说话了,谢谢天!” 华逸云茫然问道:“你是……” “小可江文锦……” “哦!原来是文锦兄,范姑娘可好?” 范姑娘颤声叫道:“妾身粗安,谢谢恩公垂注。” 逸云恍然,笑道:“恭喜你们,文锦兄,我那女伴呢?” “现在床内,两位姑娘都醒着,可是穴道被制,桃花仙子那泼辣货手法诡异,不知被点了何处穴道。” “我倒不怕她的手法诡异,我自信能以真气自行解穴;请贤伉俪在门外护卫,不让人前来打扰,我五穴被制,约需半个时辰始能攻开穴道。” “恩公请放心,我俩暂先告退。” 两人行礼退出,在门外加锁。 逸云轻声叫道:“芸姐,你能听到我说话么?” “云弟,我也被制住左右肩井和左右环跳,不能动弹。” “还有一位姑娘是谁?” “不知道,你快些运功解穴吧,我可不成。” “可别妄运真气,我会助你。” 真气渐渐凝聚,首先攻向下肢环跳穴,他的内力修为,已至五气朝元之境,桃花仙子估错了他,也恐怕伤了他,所以下手不重,不消片刻,两穴便被真气攻开。 真至下胶经脉畅通无阻,方烦全力攻向胸前鸠尾穴,这一穴必须小心,以免岔气伤身,伤则将永成残废,重者还会致命。 他灵台空明,不徐不疾缓缓行功,全身薄雾蒸腾,呼吸不绝如缕。 良久,鸠尾穴豁然而开,他毫无表情地将真气徐徐催动,攻向两肩肩井穴。 这时,四海游龙和一个高年和尚,后面还跟着一个牛鼻子,正是玄都观主追遥道人玄盛,正向这儿急步而来。 只听四海游龙说道:“老和尚,你准知江文锦是你侄儿的手下么?” “不会错的,老朽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有一次他带家小到宏济寺烧香礼佛,见了我也脸色大变,我们这次找他设法发动水上朋友,相信他不敢拒绝的。” 老和尚徐徐发话,不用问,他正是对面龟山宏济寺的方丈宏济大师,荆州三龙的堂叔。 后面的逍遥道人突然赶上,信口道:“据贫道所知,江文锦是个殷实商人,目下武昌府水上朋友的首领,是鲇鱼套的分水驼龙葛琪,西岸控制汉江的是鹦鹉洲混江白鲤鲍信。” 四海游龙一面走一面说道:“咱们量才而用,江文锦正好利用他在商旅大户人家打探消息,那些妖妇们不会藏匿在低三下四之处,光靠分水驼龙和混江白鲤不会有结果的。” 老和尚淡淡一笑,接口道:“太叔盟主已经走了一趟鹦鹉洲,水面上不会有难题。” 四海游龙也淡淡一笑,说道:“毒龙掌潘老弟已经先咱们一步,恐怕早就到了鲇鱼套,会见分水驼龙了。” 三人一到村庄,疾趋江文锦的宅院。 大门外,江文锦已经将来人看清,想趋避已经不可能,他交代仆妇们小心门户,向前迎去。 在宅外十余丈处双方碰头,江文锦首先止步,抱拳行礼道:“晚辈江文锦,参见诸位前辈。” 宏济毫无表情地问道:“江文锦,你可记得老朽么?” 江文锦谦恭地答道:“晚辈记得。” “武昌府近来风风雨雨,你可有过耳闻?” “晚辈略有所闻,可是为了桃花仙子?” “正是为此,你能为老朽在府城中,打听那妖妇的落脚之处么?” “晚辈愿尽绵力,如有讯息,请示传禀之处。” “可径送蛇山玄都观,这一带地段,亦归你负责。” “晚辈愿全力以赴,前辈请放心。” “小心了。”老和尚说完,与四海游龙玄盛老道转身走了。 江文锦恭送三人去远;拭掉额上冷汗,心中忐忑往回走,脸上神色不大好看。 当他跨入大门,正要转身关门时,突然脸上泛青,暗叫一声“糟”! 远处大道上,毒龙掌挟着一个船夫,与一名驼背大汉用轻功如飞而至,与刚转出大道的四海游龙会合了。 他变色地叫道:“大家由地道逃命去吧,快!” 他这一惊惶大叫,所有的仆妇全惶急地奔向内厅,他掩上门,飞奔内堂。 他早料到有一天会被人发觉自己的身份,所以在建设这间宅院之时,已有万全准备,有一条地道直通一里外村庄东面,他所购置的一座果园之内。 仆妇共有六名,还有两名年老管家,人数少,行动甚快,地道口在后面一间厢房内,极不易为人注意。 内间里奔出他的妻子,她惊惶地扑入他怀内,颤声问道:“锦,怎么了?” “宏济老贼秃已带着几个恶寇来了,还带了一个船伙计,定是前来搜寻恩公的消息,并迫我说出昨晚放走桃花仙子的缘故,大事不好!你快由地道逃走,我挡他们一阵。” 她清丽的秀脸泛上苍白,但容色凛然地说道:“不!我不走,要死,也要死在一块儿,我去照顾华恩公,你在房外,不得已就退入房中,带华恩公由地道……” “你不懂,华恩公目前谁也不能动他,一动不死即残废,我拼命挡住他们入房,你枉死无益快走!” “哗啦!”一声,大门似被人震飞。 “不!你死我不独生,锦,别阻我。”她凄然垂泪,紧抱住他亲了一亲,抬起头弹去珠泪,凛然地缓缓走向内房。 江文锦只觉心头如火烧,蓦地感情地轻声唤道:“生死同命,愿我们来世做一双平凡的思爱夫妻,耕读传家,与世无争。” 她缓缓转身,向他凝注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海样深情,略一点螓首,苍凉凄婉地一笑,转身走了。 江文锦一挫钢牙,在门后取出一把长剑札在背后,再在暗柜中取出一具匣弩,纵向门后,突向前一探。 “钵……”机簧脆鸣,九枝劲弩去如流星,“咔喳”一声,第二匣九枝箭又上了机匣,人也退向内堂。 抢出穿堂的是四海游龙和宏济老方丈,他俩人狂怒地破门而入,江文锦不但欺骗了他们,而且内隐叵测,他们都是穷凶恶极之辈,怎忍得这口气? 毒龙掌赶到鲇鱼套,找分水驼龙出动水路朋友,搜寻桃花仙子的下落,恰好江文锦的货船,到了鲇鱼套船坞修理船舷过道。 分水驼龙是个老江湖,一看就知船舷过道不是撞坏的,满船零碎全失,像是在江底钻出来的,满船湿淋淋地,他心中生疑,便带着人盘问船夫们。 船夫们经不起穷凶极恶的盘问,不消片刻便一一吐实,也正在这时,毒龙掌赶到了。 毒龙掌的名头,在江湖令人万分畏忌,加以他是奉黑道盟主太叔权之命前来邀请,分水驼龙怎敢不遵?便带走了一个船夫作证,赶奔江文锦的宅院。 他们到得正好,刚碰上了四海游龙和一僧一道,双方一说就里,全火啦!这才破门儿如,要擒江文锦拷问,和看看所救的一男两女是什么人物。 四海游龙和宏济和尚奔在前面,有出堂弩箭突至,箭比声音跑得快,太近嘛!幸而他们都是功臻化境的老魔,江文锦在门后突然现身,已被他们看倒了。 箭来势奇急,一发九枝,银星电射,破空飞至。 两老魔百忙中怒吼一声,大袖猛挥,身形向左右急闪,浑雄的掌力亦发。   小勤鼠书巢: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霸海风云(第一部)十七 机簧之力确是惊人,箭被无俦劲道一卷,向内一聚,并末被击落,发出尖厉的刺耳锐啸,一掠而过。 后面是毒龙掌和逍遥道人,喝声突发,他们闻声知警,银星一到,他们手急眼快向左右一倒下。 那船夫可遭了殃,身上中了四枝弩箭,直达后心,立时倒毙在穿堂之内。 “江小狗,佛爷要活刹了你。”宏济怒叫,大袖护身急如电闪抢入内堂。 内堂没有人,鬼影俱无,四魔正欲进入内房走道,突然暗影中传来一声暴喝:“打!” 大宅深院的房舍,大多光线不足,咱们的先人们,也许喜欢黑暗的情调,对开窗户不感兴趣,一进入深堂内院,就像是进入了阴风惨惨的地狱,大白天红日当顶,那里面依然是阴森可怖,真够别扭的。 匣弩可不是好玩的,足以射透三寸坚木,四魔虽功臻化境,仍不敢大意,要真挨上一枚,金钟罩铁布衫也抵挡不住,血肉之躯毕竟不是钢铁,这玩笑可不能开。 他们只道江文锦又要发射匣弩,向侧一闪,单掌护胸,凝神戒备。 并没有弩箭射出,四个绝顶高手一再被愚弄,只气得七窍生烟,四海游龙阴森森地说道:“请潘兄出后院攻入,今天非或剥了这小辈不可。” 毒龙掌向后退出内厅,腾身上了瓦面真奔后院。 宏济和尚禅杖一振,厉声道:“几枝弩箭想阻我们,岂不笑话?老朽领先。”红影一闪,他向右掠出,足一点地,便挫身向左急射。 九枝弩箭破空飞到,但听“得得”脆响,禅杖震飞了四枝。 两枝把老和尚的肋衣射了两个窟窿,另三枝贴着后面的四海游龙耳畔掠过,一发之差,他准有好看。 四海游龙怒火如焚,鬼魅似的贴地飞射,越过了五丈长的黑暗走道,粗声吼道:“小狗你得死!” 内间房门前,江文锦将乃妻推入房中,右手仗剑屹立,左手挺匣弩严阵以待。匣中还有最后九枝箭,他可不敢轻易发射了。 四海游龙行将扑到,江文锦神色凛然,冷笑着将匣弩一摆,作势欲射。 四海游龙向壁间一闪,银芒乍现,他掣下了宝剑,阴测测地说道:“你这小狗胆大包天,在我老人家面前耍花招,快将桃花仙子的行踪说来,并把那被擒的三名男女交我们带走,老夫或许会给你一次痛快。” 江文锦神色不变,木然地说道:“江某已经脱离江湖,放下屠刀重新做人,放走桃花仙子乃是理所当然之事,救人亦是理所应为,如果前辈不谅那也是无法之事,你上吧!江某虽是无名小卒,但拼命的勇气还有。” “你在做梦!”老和尚大吼,掸杖一伸,又说道:“佛爷超度你这逆畜。”声落,禅杖涌出一重绵密的杖幕向前猛仆。 机簧一响,弩箭电闪,老和尚已生嗔念,动了无名孽火,用上了毕生功力,禅杖震出的罡风足以撼山搅海,弩箭一触如山杖影,四面崩飞。 杖影健进,罡风怒号瞬即临头,江文锦叫声“我命休矣”!拼全力一剑挥出。 “铮”一声响,长剑脱手飞射,击破楼板没入楼上不见,江文锦只觉右臂像是已经不是自己所有,奇大的反震力,将他震起,“砰”一声撞破了房门,跌入房中,立时晕厥。 老和尚飞抢入房,还不知江文锦已经晕厥,禅杖一伸,直撞他的肩井穴。 房中靠床的范女,狂叫一声,抓起手边那杯参汤,劈面向老和尚扔去。 老和尚弄不清是什么玩意,无暇伤人,禅杖向上一挑,杯碎如粉,参汤飞溅,他心中狂怒,虎吼一声,顺势一杖斜劈,想将她劈成肉泥。 在这千钧一发之间,窗户“哗啦”一声,向内垮落,飞落了毒龙掌潘志,他叫:“留住活口!” 杖已临头,怎能留人?眼看范女一命难保。 逸云早己知道情势的危急,不顾一切以全力攻向肩井穴,在这生死瞬息之际,肩井穴豁然而开。 他怒极出掌,俊然翻身一掌向禅杖拍去。 “叭!”“砰!”禅杖被无俦劲道拍得向上一蹦,老和尚身躯被巨大无匹的反震力震得向后疾飞,“砰”一声将板壁撞垮,刚好将跟踪而入的四海游龙和逍遥道人阻了一阻。 逸云身形快如电闪,一掌急扔,“叭”一声将毒龙掌硬给震得由破窗中飞出,再向下一伏,将江文锦抓起塞入惊呆了的范女怀中,顺手一按他的人中穴。 他火速转身,来不及再救碧芸,抓起腰带扣好,并拔出伽蓝剑,大喝一声,伽蓝剑飞旋而出猛扑闪身抢入的四海游龙和逍遥道人。 这一连串的急剧变化,快得令人难觉,只凭超人的造诣和本能,在生死须臾中拼搏。 褐色剑幕和万道银芒一触,剑啸震人心弦,人影飞退,四海游龙和逍遥道人飞出了房门。 再飞退的刹那间,光华一闪,晶芒掠过他们的顶门,彻骨寒流令他们心胆俱裂。 他们本能地吸腹缩头,那神奇的三尺寒芒拂顶而过,一项九梁冠和一个银白发束飞跌而坠,在间不容发中保全了六阳魁首。 四海游龙昨晚已经领教过少年人的旷世绝学,退到门口方看清神奇的伽蓝剑,和那有三尺电芒的奇异小剑影,更又发结被削,他怎能不惊?脱口叫道:“是你!华……” “狗东西!这次绝不饶你。”逸云狂怒地吼道,褐影光华向前飞射。 “快退!” 四海游龙也够快,挟起晕倒了的老和尚,亡命而逃,真快! 毒龙掌连人也未看清,便被人一掌震得由原路飞出,他感到掌心如被火烧,痛彻心脾,世间能和他的歹毒掌力相抗的人,屈指可数,能教他掌受伤的人,他还未见过,他恼羞成怒,身形一止,勉强站稳,吸入一口气略加调息,功力提至十成,大吼一声,仍由破窗中扑入。 四海游龙一溜走,逸云不敢追赶,刚收剑入鞘转过身来,窗外吼声与人影同现。 他日力奇佳,已看清来人正是毒龙掌,冲哼一声,戟指便点,旷世绝学天心指出手。 毒龙掌也看清了逸云,不由魂飞天外,惊叫道:“是你!哎……” 在惊叫声中,他硬将身形劲急的去势,用千斤坠向下一落,足一点窗沿,向后扬退,并拍出两掌。 “嗤”一声,神奇的天心指力穿透歹狠的掌风,直射他的脸面,锐不可当。 百忙中他一偏脑袋,只觉左耳一凉,痛得他“哎……”一声尖叫,跌下窗外就地一滚飞身上屋,急似漏网之鱼,逃之天天。 功力差劲的分水驼龙,不敢往内闯,他在院中正想燃火折子放火,还不知里面发生了突变。 逸云穿窃而出,毒龙掌己逃出五丈外去了,他上了瓦面四面一张,不由狂怒。 四海游龙挟着老和尚,与逍遥道人奔出内党,一出院子便看到分水驼龙抓了一个破扫帚,正用火折子引燃。 四海游龙急声叫道:“快放火,退!” 逸云刚由瓦而追到,分水驼龙正要将火把扔出。 光华像匹练,破空飞至,穿透分水驼龙心窝,突然向上一升,倒飞而回,火把落地,分水驼龙也倒了。 “以气驭剑!”四海游龙骇极大叫,首先越墙飞逃。 追逐道人一声不吭,像一只老鼠,窜入前院穿堂,瞬即失踪。 逸云见事已急,要让火把扔入内堂,还了得?所以他竟然冒险用上了仅略通皮毛的以气驭剑术,那是玄阴寒玉匣的盖世绝学,专用于伏鳌剑,由于他的功力已臻化境,竟然一击而中。 他搜了左近一遍,确定已无敌踪,方返回内房。 房中,一双小夫妻脸色苍白,相拥着坐在床沿,惶急地颤抖。 逸云含笑向两人说道:“谢谢贤伉俪舍命维护之德,小弟铭感五衷,强寇已退,已不需顾忌了,请到隔室将息,待小弟救醒同伴,再行道谢。” 夫妇俩相搀相扶双双站起,江文锦吁一口气道:“恩公神勇,幸而及时而醒,不然我死事小,九泉亦不暝目。”他便待下拜。 逸云扶住他,说道:“江兄请勿挂怀,思公二字,请勿再出贤伉俪之口,如不见外,请叫我一声兄弟,可好?” “华兄弟,大德不言谢,小兄永铭心坎,容后图报。” “一夜劳顿,江兄且请将息,这里有我,不怕贼人再来。” “胆都惊破了,哪能将息?让嫂子替你们准备食物。” “有劳大嫂了。” 夫妇俩相扶出房,仆妇已走光,他们只好亲自下厨。 逸云走近床前,他看到了两双亮晶晶的深潭大眼,他脱口惊喜地大叫道:“黛,是你!真是你!天啊!你找得我好苦。”他将躺在内面的如黛抱出,喜极而泣。 良久,他将她松开拥抱平放在床,开始检查她的穴道,桃花仙子的点穴手法十分怪异,连被点人也不易察觉何处被点,除哑穴不用细察以外,他得检查十二经脉。 仆妇已替两位姑娘换上了寝衣,倒还方便,他对一旁的碧芸说道:“芸姐,你先将真气凝聚丹田,等会儿我替你解穴。” 碧芸功力相去太远,仅能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试过了,十分不易,你先救黛妹妹。” 逸云用掌在如黛的玉枕向上缓缓抹动,将经脉疏引,只消片刻,哑穴便开了,她尖叫道:“别管我!别管……” “黛,我已知一切内情,你怎能戏害自己,令哥哥痛心?运气!告诉我何处穴道被制。” 黛姑娘泪如泉涌,她虚弱地说道:“我肋受掌伤,无法聚凝真气,不知何穴被制。” 逸云在床头找出百宝囊,在玉瓶内取出一颗雪参寒魄回生丹,三不管塞入她口中,吸入一口参汤,度入她腹中,再凝聚先天真气,探手伸入她衣衫之内,神情肃穆,检查十二经脉。 他先检查任督冲三脉,这是人身最重要的经脉,任脉走前,督脉展后,冲脉则乱七八糟,三脉起处在会阴穴。 他一按在穴上,黛姑娘浑身血脉扩张,脸红如火,星眸闭上了,雪参寒魄回生丹的药力得此助力,迅疾地行开,气血如怒潮,不住翻涌。 逸云放手,拭掉额上汗珠说道:“该死!这妖妇缺德,竟封住了神关穴。” 姑娘幽幽地说道:“还有阳关穴。” “神关”,在肚脐眼中,“阳关”,在十六节脊骨下,前者属任脉,后者属督脉,姑娘柳腰儿细小,大概是被妖妇一扣之下,身前身后的穴道,全被制住了。 找出被制穴道,那好办,左掌贴腹上揉,右掌按住阳关注入真气轻轻推拿,不消片刻,如黛像只燕子突然而起。 在逸云举袖拭额的瞬间,如黛像只燕子,突然向破窗口飞射,她要开溜。 她快,但比逸云仍差一筹,刚到窗口,便被逸云拦腰一把挽住了。 她尖叫:“放开我!”一掌按住逸云胸前,拼全力一推。 可是她的力道突然消失,逸云的虎掌,正按在她的神关穴上,浑身发软。他纵回床边,将她按在床上厉声道:“好妹妹,你要把哥哥看成薄情寡思,气量窄小的小人,我先得将你的鬼念头从心坎里拔出来,我不和你说废话,先点上你的穴道免得你逃跑,让你冷静些儿,那怕永远点上你的穴道我抱着你走,我也会做的。” 他一按她的肩井,她乖乖地躺了个四平八稳,可是她闭着眼,羽状的长睫沾满清泪,惨然大叫:“你不放我让我走,我会嚼舌,我会自毁天灵盖,快放我,我没脸见你。” 逸云变色厉叫道:“你要这样,我陪你,这是因我而起的恶因,第一个该死的就是我,我不该带你到辰州大珠台,不该和你海誓山盟,致令你惨受凌辱。” 他形如疯狂,抓住她的双肩,一阵急晃,大颗泪珠滴了她一脸,他狂叫:“你睁开眼看看我这二十余天来我为你消瘦了多少,在青龙岭找到你的留字,我差点儿抹了脖子,疯狂了多少日子,要没有芸姐,我恐怕已活不到今天,得到了紫电剑出现荆州的消息,废寝忘食拼命追寻,你竟然不谅解我,天!你看看我啊!黛,黛……” 碧芸虚弱地竭力叫道:“黛妹妹,你千万不可自寻拙见,小心他再疯狂,那多可怕啊!” 如黛放声大哭,声如中箭哀猿,久久方说:“让我静一静,云哥。” “你还怨恨哥哥么?” “我怎能恨你?可是没脸见你,败柳残花,我恨自己,解开我的穴道吧!” “不成,委屈你一时,等我解了芸姐的穴道,再言其他。” 他着手检查芸姑娘的穴道,一看便知,双肩井,双环跳,还有鸠尾穴,手法和点他的一样。 自解穴道是极不易之事,没有超尘拔俗的造诣,谈也不用谈,解穴倒是易事。 解穴手法多得不可胜计,各有专精,常见的有对穴震荡,穴前导引,气血冲穴,顺经迫穴,和内功解穴等多种,最常用的是对穴震荡,如欲解环跳,必在白海穴下手方能解开,但这仅能对普通手法而言,至于气血冲穴,顺经迫穴,和内功解穴,则是内家高手所用之法,火候不够,实不可能。 这三种解穴法,功臻化境之人,还可用自解穴道,但仍须看下手之人手法轻重而定。 这与点穴手法有最重要的关联,有些独门手法最难解,像循经闭穴,逆经断脉等,没有原主化解,毫元希望,点穴法原出武当,张三丰始创三十六手,三传俗家弟子张全一,化为七十二手;四传王一瓢,衍化为一百零八手,尔后更臻神妙。 其实点穴法自古已有之,张三丰正式加以整理而发扬光大而已,武当点穴法一传出江湖,各门派也就纷纷自创手法,整理先人遗泽,故而日趋完善,为武林大放异彩,短短百余年间,这一门奇学竟然光芒万丈,遥逐乎凌驾正宗拳掌之上,成为内家门派必具之学。 逸云用的是内功解穴法,掌按在被点穴道上,以内家真力迫吸推拿,使穴道徐徐而不着痕迹地复原,绝不使人受到损害,也绝对安全,故而黛姑娘穴道一解,便可突然纵身逸走。 半盏茶时分,碧芸翻身坐起,她不管逸云,首先抱住如黛,温婉地说道:“黛妹妹,请听我说,你的云哥哥不是世俗儿女,而是个世间奇男子,答应我不再溜走,有冤屈对姐姐一说好么?” 如黛望地长叹道:“有什么好说的?唉!” 碧黛向逸云一使眼色,说道:“云弟,快解了黛妹妹的穴道。” 逸云伸手轻抚她的肩穴,穴道立开。 “对不起,请回避,让我和黛妹妹说些体己话儿。”碧芸挥手请逸云走。 逸云临行,神色凛然向如黛说道:“黛,如你另生他念,我将在这儿痛苦地以了余生,我的命运在你一念之间。”他倒退着出房去了。 如黛哭了个昏天黑地,碧芸等她哭够,方紧偎着她说道:“好妹妹,我先告诉你我们找你的经过,你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她将自童子拜三老山转回大珠台,发现的各种征象说出,直至追踪到武昌府的事一一说了,最后说道:“妹妹,你该说了。” 如黛伤心地抽噎许久,方将前情一一道来。 在她凄切地诉说之际,碧芸不住向她打量,由黛眉到肌理,甚至探手摸索她的腰臂,等她说完,碧芸却大笑起来。 如黛好不容易断续地说完,伤心得正欲痛哭,经碧芸一笑,悲伤变成了愤怒,她一向对碧芸深具戒心,深怕她夺去她的云哥哥,碧芸一笑,她认为碧芸在幸灾乐祸呢。登时脸色一变,不悦地说道:“你笑什么?我成了败柳残花,你快乐了!” “妹妹,你真无知得可笑啊!那三个人定然是因争风而互相残杀,三人全死,你根本就不会受到侮辱,不然你怎能平安地醒来?你自己不往好处想,却往绝路上想,我怎得不笑?妹妹,你还是个完壁,怎会茫然无知的?” 如黛哼了一声说道:“我不要你的同情,我自己岂有不知之理?哼!” “别忘了,妹妹我是个受过百花谷百花教主陶冶的人,也是教主的女儿,对男女间事,可说家学渊源,见识广博,任何人皆难逃我的神目审视之下。你,眉紧贴而不乱,肌理细致而不够润,乳坚挺而珠坚实,细腰而臀削,无一不是处于之征,你简直无知得可笑。” “胡说八道,我不要自欺欺人。” “你这人真死心眼,但我仍要给你确切的实证,别害羞,我去请江大嫂来。”她跳下床,奔出房外。 不久,她请来了江大嫂,三个人在房中鬼混了许久,如何求证,外人无法知道。 许久,江大嫂笑吟吟地出房,如黛则以薄衾蒙脸不敢见人,碧芸则一手楼住她,隔着落食呢声轻语道:“好妹妹,你要再不信,可要我叫你的云哥哥来给你证实么?我就去叫他。” 如黛嗯了一声,猛地翻身将碧芸按在床内,用薄衾将她一起盖住,不容她挣扎。 如黛的功力比碧芸高得多,她也是心中快乐,未免用了真劲,碧芸怎能挣扎? 两人在被底咕咕哝哝了好半天,直至江大嫂送来饮食,两人方喜孜孜地起身整理钗环衣裙,三人在房中进餐。 这一天,她们在江家等待衣裙晾干,碧芸趁空儿将经过告诉了逸云,并传达黛妹妹的口讯,要他去找天涯孤姥的讯息,他便独自跑了一趟武昌府。 入暮时分,逸云匆匆赶回,脸色沉重,黛姑娘虽则羞答答地不敢抬头,但已看清了他的脸色惊慌地问道:“云哥,你……你的脸色骇人,怎么了……” 逸云一反往日洵洵温文的神态,俊目中神光电射,说道:“消息不好。第一,天涯孤姥今晨在玄都观力尽被擒,下落不明。第二,少林掌门丢了佛道同源金像,已向河南追踪,可能己获得了线索。第三,桃花仙子一行三人,午间火焚鹦鹉洲混江白鲤的水寨,混江白鲤与水上群寇六十四人被杀,妖妇下落不明。第四,摄魂魔君太叔权已率黑道凶魔到了玄都观,更搜寻桃花仙子和黛妹妹的踪迹,准备全力大举。第五,朗月禅师曾在武昌现身,去向不明。” “云哥,我们……” “今映我们到玄都观要人,必要时大开杀戒,还有,芸姐姐的行踪我己对四海游龙说出,大闹大珠台之事,他们已全部摸清,即将对芸姐姐报复,这可好,我们快准备。” 三人和江文锦夫妇一同进餐,餐间逸云要大妇俩暂时避避风头,免得时刻担心。他答应留在这儿一天,让他俩善后。 果然在次日一天中,江文锦将店面和住宅廉价顶出,带着妻子远走江西定居,买田做起庄稼汉来,从此隐姓埋名,安享田园之福。 当晚,在入黑时分,逸云临阵磨枪,将如幻步也传授给碧芸,便于自保,有如黛在旁指点以前所学的经验,碧芸也聪颖过人,两个更次居然能领悟其中奥秘,运用自如了。 三更初,三人休歇片刻,即束装结札,向蛇山展开绝世轻功,携手飞掠而去。 他们到得不是时候,玄天观这天晚上鬼影俱无,不知怎的全不见啦!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偏殿的火工道人,拷问的结果,却令他们略为宽心。 原来入黑时分,所有的人全都过江,到宏济寺聚会,据说是迎接自陕甘前来的一位名震武林的前辈,要明日午间方能回来。 至于天涯孤姥,确是被擒,她闹上了玄都观,杀了不少人,最后被围住一个时辰,力尽被捉,目下关在寺中地下刑室中,刑室的出入门户,只有观中几位重要人物知道,可是他们都不在,欲救无从下手。 次日一天中,江文锦拾掇一切,逸云则与两位姑娘卿卿我我,细诉衷曲,如黛心情舒畅,恢复了从前活泼的本性,她像一朵鲜艳的春花,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对碧芸,她像一个爱撒娇的小妹妹,对逸云,却又像一个顽皮的小情人,有时却又像一头柔媚的小波斯猫,呢爱地倚偎在他的怀中,在芸姐姐那儿,她总算得到了许多她永不会有人教她的女性常识与本能。 她不再恐惧碧芸,而且更少不了她啦!她自己认为,她的一生幸福,全出自芸姐姐之赐哩。 二更正,他们结束停当,正式向江文锦夫妇告别,互道珍重,不胜依依。 玄都观中,这天晚间群魔济济,紫虚阁中灯火照耀如同白昼,三山五岳的凶神恶煞全都来了。 首席上,曾经露过脸的高手中有摄魂魔君太叔权,四海游龙柏青,全真子天风,宏济和尚,毒龙掌潘志,江湖浪子印全,金虹剑左奇,和早年袭击百花谷的赤面鸠婆贾如春,乖乖!真是多,全是跺下脚天动地摇的老魔头。 江湖浪子印全和金虹剑左奇,本是武出派最足骄傲的侠义英雄,生平嫉恶如仇,是绿林恶寇的克星。怪!他们竟然也与黑道恶寇同席了。 更令人犯疑的是,崆峒的元老吕梁神鹰于鸿飞,峨嵋元老凌霄鹤罗天成,他俩人竟然不在。 不是说昨天他们到宏济寺迎接一位名震武林的前辈么?席间并不见那位前辈。 在施主接待间,内室中吕梁神鹰和凌霄鹤,正在愁容相对,似有疑难之事无法排遣。 紫虚阁中共有八席,坐了六十四名了不起的人物,绝大多数是穷凶恶极的黑道恶寇,正兴高彩烈开怀痛饮。 酒过三巡,援魂魔君徐徐拈杯站起,全真子也站起干咳了三声,鹰目一扫。 所有的闹声突静,众人正襟危坐向首席上瞧。 摄魂魔君哈哈一笑,随又脸色一正,说道:“诸位朋友,太叔权借水酒一杯,庆贺日问的喜汛。” 他举杯干了,放下杯续往下说道:“日间宏济寺之会,有些朋友未克赶到,兹借今宵盛会重新宣布敞友粟老哥的意思,我武林道中,尽管门派有别,造诣不同,黑白有异,但红花白藕青莲叶,源上原是一家,敝友鉴于武林纷争日亟,同道相争,各行所是,实非武林之福,故而早存联合天下武林,共成一家的空前盛举,可惜力不从心,一直未能如愿,合该天从人愿,终于取得武林的圣物,必将获得武林五大门派的襄助,共成一家之愿指日可期,至于所凭何物,下月初一自有分晓,敝友于近期中,行脚天下传信,请诸位先有个准备,免致措手不及,目下距公诸天下之期尚遥,待擒获那漏网的四名女妖,便各返原地,静待佳音可也。” 全真于正欲拈杯说话,蓦地四面八方响起了银铃也似的笑声,破空传来,直震众人耳鼓。 众人全都大惊,听笑声不像是一个人,声源像在玄都观之外,正是桃花仙子三女妖的笑音。 正待所有行动之刹那间,正南窗台之上,幽灵似的现出了三个人影,无声无息突然现身了,但那朗朗娇笑,仍在四面八方飞扬震荡。 窗台上的三个人,中间那人正是逸云,他一身墨绿月白如意领劲装,背剑挂囊,火光下,温文儒雅的外型中,散发着无形的英气,端的是风华盖世,气宇超绝。 他的右面,是身穿同色劲装,美艳丰盈的碧芸,她那令人心弦狂振的服体,像一团烈火,虽则她穿的是代表和平恬静充满生机的绿衣。 右首,是个儿稍矮的如黛,一身黛绿同样闪闪生光,她的美又是不同,小腰儿特细,衬得双峰怒突,虽没有碧芸丰盈,但更令人陶醉。 大多数人认得如黛,她不正是那任意滥杀的女妖么?正是被擒的老太婆的同伴吗?少数人认得逸云和碧芸,全吃了一惊。 三人没事人似的,一字排开,根本不理厅中人的惊叫,委实大胆,如黛小嘴儿一掀,向逸云说道:“讨厌死啦,那泼辣货!她们又来捣鬼,等会儿你得替我出气,听,笑得多难听?”她是指桃花仙子。 “好妹妹,等会儿再说,先办我们的事……” 有个冒失鬼在叫道:“呸!什么人?好大的狗胆,滚进来!” 逸云看他们人多,需先吓他们一跳才行,他突向那人一指,笑道:“你给我爬下,叫什么?” 那家伙真听话,叫爬下就爬下,而且撞翻一张椅子,爬下就不起来啦! 相距三丈有奇,会指风打穴的内家高手,不过能及一丈以内,三丈确是少见,他用上了天心指,内力登峰造极的他,有此成就并非异事,可把众人镇住了。 知道逸云了得的人,是四海游龙、全真子、宏济、毒龙掌、江湖浪子和金虹剑。在大珠台摄魂魔君并未与逸云交手,但他也知道这小子不好惹。 唯一毫无所知的是赤面鸠婆,她对两位美绝天人的小妮子,天生就有反感,早已跃然欲动,她摹地厉叫道:“待老娘收拾那两个鬼丫头。”她去取倚在桌旁的鸠首杖。 她不叫倒好,这一叫叫出祸事来了,碧芸对毁家杀父的仇人面貌,早在乃母口中知道得十分清楚,而且牢记在心。赤面鸠婆那丑恶可怖的脸孔,随声出现在眼前,灯火下看得十分真切,不错,正是这老妖怪。 姑娘只觉热血沸腾,目毗若裂,粉面上杀机怒涌,蓦地厉声戟指大喝道:“老妖怪,你可是赤面鸠婆贾如春?” 老妖婆怔了一怔,大踏步向这儿走,用枭啼也似的唬人嗓子,阴森森地说道:“你倒知道老娘的名号,确不是等闲。” 姑娘倏然拔出龙渊剑,凄然大叫道:“爹爹,女儿又找到一个仇人了,愿爹爹在天之灵佑我。”她正作势纵下厅中,逸云已叫道:“芸姐,等会儿,我开道。” 叫声中,他跃下厅里,舌绽春雷大吼道:“让开!挡我者死!”双掌一分,罡风发如狂飚,飞旋向下疾掠,像一股旋风卷到,如山暗劲激荡,从窗沿直卷向厅的中间,所经处,人潮急退,杯盘桌椅洒菜汤汁,被狂风所刮,四面激射散飞。 有自认不凡的人,不服气拔兵刃或者出拳递掌的,全得大吃苦头,叫号之声乍起,只一瞬间八桌盛筵去掉四桌,空出一截大厅。 逸云在中间一站,向两姑娘招手,两女飘然而下,龙渊紫电双剑一分,左右分立,光华与紫虹耀目,剑气森沉迫人肤发。 碧芸厉声叫道:“老妖婆,十八年前的帐你该还了。” 这时,另四桌酒席已纷纷下撤,恶寇们全撤下兵刃三方合围,八名首脑并排在对面分立。 赤面鸠婆越众而出,鸠首杖一指,厉叫道:“小妖精,老娘欠你什么帐?” 姑娘风目喷火,叱道:“大雪山百花谷之债,你怎忘了!老妖婆,你末日到了。” 赤面鸠婆吃了一惊,鸠首杖颓然下垂,所有的人,一听大雪山百花谷六字,也都大吃一惊。 逸云心中暗暗叫苦,这妮子一揭底牌,日后报仇之事,困难多矣!但姑娘在盛怒之际,他不愿阻拦。 赤面鸠婆变色地叫道:“你……你是百花教主?” “那是家母,你该纳命了。”她一说,四周哗然惊叫。 “小妖精米粒之珠而已,老娘先毁了你这百花教余孽。” 赤面鸠婆说完,腾身抢扑,鸠首杖风雷大作,扫出一招“横扫千军”。 逸云晃身扑出道:“迟则生变,交给我。” “不成!我要亲手杀她。”姑娘叫,光华似电,扑入如山杖影之中。 逸云只好退回道:“用如幻步,小心了!” 厅中宽敞,尽够施展,赤面鸠婆功力深厚,凶猛如狮,暗劲潜流直荡得两侧的人存身不得,纷向厅后撤。 碧芸报仇心切,龙渊剑涌起朵朵光华,八方抢攻,奋勇狂扑,精奇秘奥的如幻步神出鬼没,弥补了她功力之不足,拼了个平手,加以龙渊剑在手,胸前藏有伽蓝三宝之一的合利珠,她根本不惧由杖中所发的如山内劲,占了天大便宜。 “咱们快上,收拾他们。”毒龙掌大叫,他丢掉一耳,把逸云恨之切骨,这时人多势众,再不动手还待怎地? 全真子阴沉沉地说道:“地方太小,上去亦是枉然,不要紧,他们走不了。” 逸云看碧芸还能支持,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如黛说道,“黛,你留意些儿,我将他们拦住,找他们要人。” 她温婉地说道:“哥,小心啊!” 逸云含笑向她点头,只一闪人已失踪,由杖影剑光中腾空飞越,落在对面,刚好将舍死忘生拼斗的一对,截在身后,阻断贼人加入的去路。 毒龙掌见人影一落,呼呼两声劈出两掌。 “你找死!”逸云冷冷叱喝,一掌扔出。 “啪”一声巨响,劲风四散,腥气飞射,毒龙掌连退五步,幸而有背后的人将他抵住,“哇”一声他喷出一口鲜血,脸色铁青,转身蹒跚地走了。 一掌便将字内闻名的毒龙掌击伤,可把其余的人吓得急忙后退。 全真子变色地叫道:“华施主,你是武林三杰四海狂客之徒,并承受了天心大师的衣钵,该是顶天立地的侠义英雄,因何竞与宇内淫名四播、武林不齿的妖妇往来,不怕沾辱了令师的清誉么?” “哈哈哈哈……”逸云暴发出一阵狂笑。 厅外,银铃似的朗笑再度飞扬。 同时,玄都观西北庭殿之间,喊杀声与呼号声大起,惨厉的号叫动人心魄。 正殿中,金钟玉简之声大鸣,直冲霄汉,响彻行云。 全真子脸色大变,他举手一挥,金虹剑洲江湖浪子转身下楼,武当的弟子全走了。 他问道:“华施主,你笑什么?有何可笑?” “哈哈哈!我笑你双目如盲,枉自白活了这一把年纪。” “你胡说八道!有何根据?” “百花教主以色易艺,固然名节有亏,但她却不曾害人,你怎能责她过深而不反躬自问?仅责怪一个女流,太失公允了吧?她改邪归正重新做人,侠义道的人宽恕了她的过错,反而黑道的畜生们不放过她,致今她家破人亡,含恨偷生十八年,你说,她可是万人唾骂的淫妇?你不让她有重新做人的机会么?” 他说至最后,声色俱厉,续说:“绿衣剑客的遗孤重出江湖,誓雪亲仇,所行所事可质天日,你怎敢血口喷人,污辱她是个妖妇?你说!” 全真子语塞,但仍信口说道:“你的同伴都不是好东西,那扫云山庄的泼妇杀人如麻,桃花仙子更是罪不可恕,天人共愤……” “住口!周姑娘所杀之人,死有余辜,桃花仙子与华某无关,前晚华某就被她所擒,你简直无耻已极。” “每次闹事都有你们,分明故弄玄虚,事实上却是同路。” “好个故弄玄虚,你可得还我一个公道。”他神目异彩倏现,跨前三步。 全真子退后一步,扬剑叱喝道:“你想怎样?” “怎样?哼!放出与周姑娘同来的老婆婆,今后不许过问华某之事。不然,哼!华某要大开杀戒!毁了你这龟巢。” “小辈,你狂够了吧?”摄魂魔君开口了。 “大珠台的漏网余孽,你配在华爷面前说话?” 一测跨出一个黑凛凛的大汉,用巨雷也似的嗓门吼道:“小子,凭你对盟主的态度,该死上一千次。” 逸云轻蔑地问道:“你是谁?我看你真该死上一千次哩。” “普中三奇的老三,云中雁索健,你别狂,索爷先活劈了你。” 他踏前三步欺近,大吼一声劈出一掌,蒲扇大的巨掌,像是开山巨斧,罡风凛凛,好一招辛辣凶猛的“雷劈三山”。 逸云屹立不动,第一掌是风一着体即自行逸散,第二掌一到,他突然踏前两步,左手发如电闪,穿透劲风神奇地一扣,已将对方的脉门抓住,向后便摔。“叭”一声脆响,右掌已同时捆中云中雁的左颊。 云中雁轻功确是登峰造极,鬼魅似的顺势向前疾飞,快得令人难以分辨,直向杖影剑芒处射去。 激斗中的碧芸和赤面鸠婆,正在做生死须臾的拼搏,云中雁来势奇疾,谁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杖影一旋,剑花骤吐,两人都以为对方来了帮手,本能地挥刃猛袭。 在血雨飞溅,骨肉四散中,云中雁变成了碎块,断肢残骸散飞各处,惨不忍睹。 逸云目中冷电一闪,厉声道:“全真老道,你说吧,人放是不放?” “你把武当派看扁啦,少年人。”老道也倚仗人多,口气一变,说完嘿嘿冷笑。 “一群土鸡瓦狗,如此而已,要放人,华某拍腿就走,要不放,玄都观大劫临头,老杂毛,你只消说放,或否。”逸云声色俱厉,逐步欺近。 太叔权吼叫道:“别拖了,咱们动手。” 响起一声奇异的剑啸,令人闻之心向下沉,气血一窒,太叔权掣下了霸道的摄魂剑。 剑身中有三个小孔,孔中,以天琴蛇筋,可以发出奇异的啸声,迷人神智制人死命。 魔音一起,他身后的人纷纷后退,功力稍浅的人,早已一溜烟下楼回避。 金毛吼叱喝一声,弧形长刀一领,作势前扑。 全真子长剑斜指,剑诀徐引。 四海游龙一挫钢牙,错步出剑。 逸云一看四种兵刃,全是绝壁穿洞的神物,双手一挥,右伽蓝左伏鳌,伽蓝无奇,伏鳌则晶芒三尺,光华夺目。 暴喝乍起,四个顶尖儿高手挥刃直上,剑气排山倒海似的丝丝锐啸,万点寒星飞射。 “呛郎郎”剑鸣震耳,四个人被迫退了三步。逸云神色泰然,一剑振出朵朵剑花,布成一道褐色剑幕,将四般兵刃震出,冷笑道:“你们真要迫我大开杀戒么?” 四个高手全吃了一惊,四把神刃没将一把木剑削断,本就够他们心惊了,而合四人浑雄的摧山潜劲真力,仍被人一剑封迟,岂不骇人听闻?江湖中能接下他们四人联手合攻之人,也许有,可是确没听说过。 楼中地方太小,施展不开也是原因,假使在空旷之地,四人也许会取得优势,摄魂魔君剑上所发的魔音,对内功修为深厚的人并无大碍,对逸云根本不起作用,反而影响了自己的同伴,他叫道:“小辈,咱们楼下广场见。” 逸云他不能离开,冷笑道:“华爷一向不受人左右,你给我滚!”声落,伽蓝剑攻出一招“慈航普渡”,向四人攻去,这是伏魔慧剑的绝着。 四人比喝一声,四刃齐封,剑气飞腾,魔音厉喝。 褐影漫天彻地而至,飞腾扑击如神龙舞爪,剑气进裂之声震人心魄,阵阵剑吟令人心脉下沉。 四人连封五剑,退了两步,总算将退势稳住。 “再接着!”逸云大喝一声,欺身猛扑,剑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 四位高手略向左右微分,奋起拼命,刀光剑影星飞电射,狂野地立还以颜色,双方都用上了全力。 摄魂魔音发挥了最大效能,在后面观战押阵的人,剩下不足十人,其余的全见机溜了。 受影响最深的是碧芸,她的功力尚差,起初凭如幻步和舍利珠之助,与功臻化境的赤面鸠婆扯成平手,已是十分难能可贵,经魔音一搅,心神倏乱,败象立显,被老妖婆一连三记狠招,迫退了丈余。 如黛风目始终不离两人身影,见状大急,她吸入一口气抱元守一排除魔音,一声不吭挥剑而上。 她已看了许久,智珠在握,但见紫电飞射,人如飞凤凌空狂舞,剑似神龙幻化腾跃。扫云山庄的“飞龙剑法”为武林一绝,独步江湖,世所罕见,她一出手,便是夺命绝招“天龙行雨”,向下泻落万道紫虹。 老妖婆嘿嘿狞笑,招出“万丈波涛”,鸠首杖向上疾翻,卷起一阵狂风,杖身飞旋之际,倏忽地暗吐无数杖尖,向上急迎。 碧芸怎肯放松?龙渊剑向下一沉,人似幽灵飘荡,贴地攻出一招“步步生莲”,这是她母亲以色换来的少林达摩剑法中的一招,每进一步,就吐出一朵剑花,步法极快,但见光华朵朵上涌。 在上下夹击中,赤面鸠婆仍毫无惧色,可是紫电下射的刹那间,鸠首杖杖头片片飞裂。她心中大骇,正想将杖中的歹毒玩意射出,下面的碧芸已经攻到。 老妖婆临危不乱,鸠首杖接收,拦腰点足向侧急飘,杖首突然攻向碧芸。 碧芸心思灵巧,她向侧横飘,信手挥出一剑。 剑过无声,剑痕累累的杖首,断掉一尺有余,杖中的玩意已经失败。 她总算了得,双足一沾地,不等两女追到,向窗外飞射逃命去了。 “哪儿走!”如黛和碧芸同时叱喝,跟踪掠出。 楼高近七丈,紫虚阁是玄都观最高的建筑,她们出窗之处是三楼的南面,下面正在杀声震天,灯球火把照耀如同白昼。 论轻功,如黛的“流星电射”傲视江湖;她自小根基扎得极佳,更为杰出,不然怎配称“九天玉凤”? 按理,她绝术会让老妖婆逃出视线之外的,可是不然,老妖婆诡计多端,所谓人老成精,她早打定脱身主意,足一勾二楼伸出的飞檐,身躯向下一坠,并不向下落,却贴着据下射入二楼之内,隐没在黑暗之中。 如黛追得最快,她凌空飞檐而下,只一眨眼间,便落下最下的一层飞檐,早已不见了老妖婆的踪迹。 下层飞檐下是走廊,座外是广场,广场人四周火把熊熊,七人一队七剑齐挥的无数老道,正穿梭也似的游走,将桃花仙子高唐神女和崔荑困在中间,杀声雷动。 三女妖功力虽高,但落在武当众道的剑阵中,显得十分吃力,三人分为三处,首尾不能兼顾到。 地下血迹斑斑,可是不见尸体,阵势正变化万千地推动,但见一队队老道进退徐疾皆令人莫测,剑芒如狂涛怒涌,慑人的剑啸尖厉刺耳,漫天彻地的剑影支支直射三女全身要害,每一支剑都似乎沉重如山,三女妖连招架也感吃。力,更不必说反击了。 如黛和碧芸只道老妖婆已躲入人丛中,向下急落。 她们一沾地面,糟了!左右两队老道,突向这儿一抄一圈,最前面也有一队老道回身攻至,二十一枝长剑以六合归宗的方位,每人的剑略向左斜,一振一掠,自右向左斜攻而至。 两姑娘娇叱一声,同时挥剑疾封。 响起龙吟似的剑啸,怪!吹毛可断的龙渊紫电,似被一股浑雄而奇异的劲道所震,让每一枝接触的长剑错滑而过,竟然不能将他们的剑削断。 而其余的剑已经光临身后和上下,她们只好以神奇的如幻步,在阵中游走,忙着应付四面八方绵绵不绝攻来的剑影,陷入阵中再也不出来了。 如黛将老妖婆追出楼中,楼上更宽敞了,另十名凶神恶煞同声断喝,由左右掠出,截住逸云之后,各挺兵刃怒叫如雷,加入抢攻。 逸云火起,蓦地一挫钢牙,暗说:“看来不大开杀戒,定难如愿啦!”只见他神目寒芒电射,右手剑幻化万千褐影,左手剑诀不时急点。 这一瞬间,攻上的十名悍寇中,有五名发出凄厉的尖号,口喷鲜血踉跄而退,有三名已被天心指点中心窝,“噗噗噗”先后倒下了,另两人骇然急退,脸上色如死灰。 身后威胁一解,他全力向前进迫,一剑挥出一道剑幕,迫住右方的全真子和四海游龙,左手指急点金毛吼,暗劲破空疾射。 金毛吼知道厉害,低头侧掠,一刀斜挥。“铮”一声清越刀啸,长刀向后急荡,。金毛吼只觉由刀上传来的奇大震力,将身躯带得旋了半圈,长刀几乎脱手,整条右臂发麻。 “你也吃一记天心指。”逸云叱喝,天心指攻向袭来的摄魂魔君太叔权。 太叔权功力比金毛吼高得多,但他也不敢硬挡天心指,摄魂剑划了一圈半弧,挫腰斜进,指劲剑锋一触,“嗡”一声剑向后一荡,他功行右臂,一转腕,剑尖疾降,身形抢进,反手便挥出一招“狂风扫叶”。这魔头到底高明。 “有你受的。”逸云说。右手剑仍封住两把剑,左手虚空向下一掌按出。 掌出无声,暗劲立至,太叔权只觉剑势倏顿,一股其冷彻骨的寒流,以先可抗拒的力道袭到了。 他心中大骇,叱喝一声,左手剑诀变掌,倾全力一掌推出,罡风排山倒海向前一卷。 逸云冷哼一声,连拍三掌。 太叔权已运功护体,摄魂剑振出朵朵银花,形成一道剑墙,左掌也叫足真力拍出,先天真气全力骤发。 岂知这次他上当了,逸云这三掌突变阳刚之劲,无比炽烈的千钧热流突破了剑网,化去拍来的掌风,向太叔权迎面压到。 太叔权只觉令他肌肤像要烤焦的无穷强劲压到,气血沸腾,浑身如掉在火炉里一般,他直觉地感到护身的先天真:气,正被热流烈劲以如汤泼雪似的声势,击得逸散消失。 他经验老到,知道要糟了,赶忙放松全身,向后飘退,以剩余的先天真气护住心脉,保命要紧。 他借劲后退,不能说不快,但见褐影一闪即至,他左肩一塌,好险!肩井穴保住了,但丢掉了肩外侧一块皮肉。 这一连串的急剧变化,快得令人肉眼难辨,逸云见老魔竟能逃出手去,也是心凛,猛地大吼一声,伏魔慧剑的绝着“万有俱寂”候出。 这一招在伽蓝剑上发出,虽没有龙渊剑来得霸道,不能将袭来的兵刃加以摧毁,但他内力通玄,修为已臻登峰造极之境,即使是一根树枝软草,也令人无法抗衡。 褐影飞旋刺搏之中,四个老魔向四方暴退,他们的功力也够浑厚,剑网一触褐影,四把神刃末被击毁;无穷劲道将他们震得随剑而飞。 “哗啦啦!”一阵暴响,两侧卍字窗格被他们撞破了四扇,像断了线的风筝,飞跌楼外去了。 逸云这才发现,伽蓝剑不惧任何兵刃,但却无法伤得了千古神刃,是自卫的好剑,威力却无法震慑一流高手。 天心大师一生末用此剑伤人,道理在此,因他是确守佛门戒律生性慈悲之人,一生行谊弘范足式,除了自卫,别无所需,亦无所求,伽蓝二字,可作护法解,要想开创伟业,护法是不够的,以伽蓝剑运伏魔慧剑,绝不会令人满意,而且是一种浪费。 他一声长啸,收剑入鞘,换了伏鳌剑,由南窗追踪慑魂魔君而下。 他飞射出窗,半空中心中一震,下面广场中,桃花仙子三人全都岌岌可危,而碧芸和如黛一东一西,陷入重重剑影之中,剑阵的威力,已发挥了石破天惊的奇奥神异功能,像一阵阵暴雨狂风,向她们猛烈地疯狂袭击。 两位姑娘浑身大汗如雨,已是心力交疲,全凭那神奇莫测的如幻步救命,生死在须臾之间。 尤其是碧芸,她功力既逊于如黛,如幻步又是现学现卖,更是情势殆危。 逸云已看出危机,不由狂怒,他发出一声沧海龙吟似的长啸,声传十里外,凌空如苍龙下扑,伏鳌剑的三尺晶芒,在火光中像是火焰飞腾,向下疾扑碧芸身畔。 人将落向众人头顶,他猛地怒吼道:“不退者死!” 火光是红色,三百余名老道也全是火红色道袍,往下看,但见一大片火海飞旋奔腾,和万千银芒八方飞射。 叱声一到,三尺晶芒幻化丈大光幕,下面七名老道变成二十八段,血肉横飞,光幕向左一旋碧芸最感威胁的右翼压力,立告瓦解,光幕过处,不闻惨叫,但见头滚剑飞。 “芸姐,随在我身后。”逸云轻喝,光华疾转,七名老道剑断腰折,重围尽解。 芸姑娘行将力尽,啸声传到之际,她精神大扼,光华扑到,她的龙渊剑威力突增。 “云弟,找黛妹妹。”她叫。 “跟我来,黛妹妹在东面天玑。” 光华所经处,波开浪裂,剑飞掌拍,似乎地动天摇,任何袭到的奇异怪劲,不是被剑芒振散就是被奇寒奇热的劲道震得八方逸飞。剑芒过处,但见血浆如雨,掌劲一发,人体翻飞,冲出一条血路,好一场残忍的屠杀。 奔正东必须经过天枢,天枢有七七四十九名老道,正困住筋疲力尽的崔荑,逸云和碧芸冲到,首先遭殃的是七名老道,剑荡掌拍天枢立告瓦解,整座七星倒旋大阵失去了主宰。 “谢谢你,华哥儿,杀啊!”崔荑喜极大叫着,剑光一闪,她身畔的两名老道突地腹裂肠出。 “谁要你谢?别跟着我们。”逸云叫,向东便闯。 七星倒旋大阵每一星座本身,也是一座北斗,自身也可独自为战,而每一座北斗,又化出七座北斗,同样可以运用自如。天枢星座虽然被毁,整座大阵凌乱,但每一星座自身各自为战,威力仍然奇大。 崔荑怎能不跟?她真力将竭,再拖不了片刻,她发出一声娇笑,刺倒两名老道,跟着碧芸便走。 天枢的左前方是天权,逸云知道阵势,本来可以不经天权而过,直接可以攻向天玑,那儿方是形势殆危的如黛,正在凶险地出生入死拼命自保。 可是由不了他选择,在他飞越中间空隙之际,天权星座的最后一组摇光七道,恰好滚滚涌到,刚好将碧芸和崔荑截住。 而天权位中,桃花仙子正在左冲右突,她情形略佳,可是亦仅堪自保。 这一瞬间,天衡星座迫着高唐神女,正向天极左方一卷而至,剑影如山,风雷俱至,好不凶险! 碧芸被截,心中大急,娇比一声,攻出一招“寒梅吐蕊”,百花谷的梅花剑法中的绝招,猛攻袭来的七支长剑。 随着娇叱声,龙吟似的剑啸倏扬,火花四溅,七支长剑不但未被龙渊剑所毁,反而一涌而至,把姑娘迫退五步,身后的天衡星座已经旋到,七支长剑闪电似的攻到她的后心,好险! 逸云一声叱叫,立刻转身掠到,虎吼一声一掌横拍,右手伏鳌剑洒出一道光环,闪电似的射入阵中。 在血雨飞溅人头滚跌中,响起“叭达叭达”的闷哼,那是被掌震毙飞掷三丈外的声音,这一冲错之下,十丈内成了人间地狱,天权天衡两个星座似被龙卷风所袭,立即瓦解冰消。 “不怕死的尽管上!”逸云大吼,右手剑一挥,又毙了两名老道,他抢近碧芸,喝声“走!”向东便冲。 “还有我们,杀!”桃花仙子三人已经会合,声势大振,三支青芒暴射的宝剑,四方飞射,紧蹑逸云之后,也向东面闯去。 逸云舌绽春雷大吼道:“黛妹妹,向北攻!” 北面残余的天权座已经伤亡大半,无法应援,算是最弱的一面,而正南一面,天旋座四十九支长剑正发动攻势,呼应天玑座,正碰上了逸云。 “狗东西,你们该死!”逸云大吼,身剑合一射到,径丈大的光环向前化出无数小圈圈,人逢人死,剑触剑折,左手掌指并施,当其冲者立死。 身后的碧云和桃花仙子三女,已经看出便宜,同时娇比一声,攻向如黛身畔,在正北前后夹击,但见尸身跌仆,断肢散射。 五个女人一会面,老道们惨矣!她们被阵势分别隔开,几乎力竭就擒,把老道们恨得牙痒痒地,这时机会一到,复仇之火似燎原,五头雌老虎一发威,那还了得? 先前老道们不声不响,死伤时也不动容,但这时阵势已经不可收拾,七个星座只有两个完整那就是开扬和摇光,这两个星座正如狂风似的自西涌到。 地下不知到底死了多少人,铁石人见了也会惨然变色,众老道全都心惊胆裂,渐渐地不安稳了,同声哗叫起来。 武当的弟子们,死伤惨烈,全真子只觉热血攻心,心中大痛,他和逍遥道人正在台阶上指挥阵势移动,江湖浪子和金虹剑已经补入剑阵之中,生死莫卜,四周高擎火把之人越来越少,他们也不时补入。 可是阵势瓦解得太快,一团糟,大势去矣!已经无可挽救啦! 而那些黑道的好汉呢?武当的剑阵他们不会,插不上手,逸云的神勇更令他们毛骨依然身上直冒冷汗,要他们上前拼命,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才不干呢。 起初他们在太叔权的率领下,在正北分开戒备,要等闯出阵中的死鱼,可惜没有机会让他们捡。 时间一久,不可收拾的局面已经不容人再怀疑了。不奸不毒,就不够资格处身绿林,当然不能说绿林中全是些杀才小人,至少太叔权就是个狠毒枭雄。 他凛然招来几个首脑,沉声说道:“桃花仙子之事,我们暂且搁下,那扫云山庄的小丫头,有华逸云这小狗在,我们无法擒她,且派人盯住她暗中下手,目前我们快脱离此地,尽速赶往熊耳,执行原定计划,会合西路群豪,先毁扫云山庄,再入秦参与粟老的结盟大会,这里的事,由他们名门大派处理。” 有一名悍贼接口道:“八月中秋结盟之事,五大门派非参加不可,将与我们称兄道弟,我们一定,日后脸上岂不难看么?晚辈认为……” “认为怎么了?算了吧!即使咱们上,亦是送羊入虎口,连栗老也教那小子赶得望影而逃,咱们更不成,好在结盟之期不远,粟老已将几位异人请出,这小子再横,也逃不出栗老之手,咱们走!” 在危急中,绿林好汉们悄悄地撤出了是非之地。 全真子正待下令全观的人作生死一拼,他形如疯狂,浑身抽搐,手中宝剑徐徐举起,他要作孤注一掷。 突然,他身后传来凌宵鹤沉重的语言说道:“天风道友,你不能枉送他们的性命了,这后生不仅有神刃相助,功力之浑厚世所罕见,驱羊搏虎,智者不为,未来劫难尚多,五派存亡续绝的时辰行将到来,为贵派留分元气吧。” 全真子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厉吼道:“撤阵!” 金钟再鸣,凄切的余音在长空中震荡不已,广场中人影飘摇,徐徐四散。 眼看场中的满地尸体,和渐渐隐逝的火光,全真子“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长叹一声,强抑心头酸楚,说道:“武当的声誉,在短短的两旬中,荡然无存,我……我怎对得起祖师爷!” 逍遥道人愤愤地说道:“当年祖师爷借故返隐,以避皇室之人扰乱清修,借假死远走天下,将绝学传于四明,今大劫将临,本派已临生死存亡之秋,四明旁支相信不会坐视无睹,弟子愿走一趟四明,敦请松溪师伯火速前来援手。” 全真子怆然说道:“当年祖师爷在四明传艺,将玄门几种绝学尽传四明子弟,武当山反而末得真传,故而第三代祖师爷全一,即对四明旁支心怀忌恨……啊!我不该说的,四明旁支传至张松溪,玄门罡气天下无敌,四明山的同门,每人都有超人的造诣,他们与世无争,修真养性,不受朝廷奉养,不问江湖是非。他们,唉!不会来的,尤其近年来,武当门人太多,良莠不齐,每为世人所通病,以俗家直系四祖王师伯来说,竟也立自门户,绝口不谈武当,岂不可叹?” “乞师叔赐弟子前往四明,恳求松溪师伯援手,在此存亡续绝之秋,意气之争是不必要的,俗语说,兄弟阅于墙,外御其侮,松溪师伯怎能眼看武当基业毁于一旦?” 凌霄鹤突然插口道:“天风道友,此事大为可行,松溪真人不为武当所正式承认,自然不受佛道同源像所驱策,如能请得他来,大事定矣!” 吕梁神鹰也道:“据说松溪真人与南海风雷僧的一个俗家弟子,两人的交情不蒲,风雷僧的两个亲传弟子失踪了数十年,他那俗家弟子仍然健在,如得他们出面,大事偕矣!” 江湖浪子也突然插口道;“俗家四祖虽然仙逝多年,但他老人家的传人金陵大快庄幼侠,龙宫湖夺魄金环李玉奇,均与弟子有交情,弟子愿往金陵一走,顺道将李玉奇一并请来。” 全真子沉吟半刻,庄严地点头说道:“此际存亡关头,我也顾不了许多了,你们去吧,日后掌门责怪下来,我一身当之,记住,务必于八月十五日前,赶到太白山斜谷关会齐,是否能请来你们也必需赶到,为师门尽力。” “弟子立即启程。”两人行礼退下了。 这时,广场中又起了巨变,逸云和桃花仙子双方剑拔弩张,大有一拼之势。 全真子向凌霄鹤和吕梁神鹰道:“在结盟大会之后,恐怕这小后生将是那老魔第一个欲拔除的钉子,只怕我们也得无辜丧生在他的剑下。” 凌霄鹤默默地点头,吕梁神鹰也叹口气说道:“怎么不是?大珠台群魔大会是被他捣散的,老魔第一次失手,认为是天下第一个劲敌,不诛去他,老魔怎能安心?势必驱策我们出手,假手五派门人杀他,遭殃的当然是我们,如果是两败俱伤,老魔才正中下怀呢!” 凌霄鹤沉声道说道:“我该告辞了,八月十五太白山见。” 他和吕梁神鹰一同告辞,联袂下山而去; 逸云和桃花仙子怎会起了冲突的? 原来钟声一起,阵势立散,所有的老道全都四散,四周持灯球火把的人,也逐渐散尽。 五个女人正杀得痛快,剑阵一撤,始们仍要追杀,却听逸云沉声喝道:“不可滥杀,先办正事。” 两位姑娘闻声收剑,正欲纵回逸云身边。如黛离逸云最远,碧芸恰在桃花仙子身前,她真力已耗去九成,耳目不够灵敏,不知桃花仙子就在她身后,她刚收剑入鞘,突觉肋下章门穴一麻,向后跌入桃花仙子怀中。 “妖妇,你想怎样?”逸云大喝一声,飞扑而前。 如黛娇叱一声,也掣剑飞扑而上。 “铮!” 一声清越剑啸,高唐神女的神刃,从左截出,两人各退三步。 “慢来!听我们说。”高唐神女媚笑着说,重新将如黛的去路挡住。 “小冤家,你要扑上,本仙子先教你的心上入吃苦头,不信你试试?嘻嘻!”桃花仙子得意地笑,挽着碧芸往后退,一只玉掌按在姑娘的胸前。 “你这鬼女人,卑鄙可耻!你想怎样?”逸云破口大骂,但也不敢不止步。 “想得可多哩!前晚被你侥幸脱身,遗憾之至。” “别废话!你究竟有何居心,老与我作对?” “小冤家,你是真不知呢,抑或装傻?”她逐渐走近,眉花眼笑,荡笑连连。 “见你的鬼,桃花谷的债咱们已清……” “谁给你算债了?天下间竟有你这种迷糊蛋!小冤家……” “呸!你胡叫什么?你不害羞,小爷可听不入耳。” “听不入耳也得听,要不听就拉倒,悉从尊便。” 逸云乘他说话之际,突然向前闪电似扑到,虎爪疾伸,来势奇疾 “你不听话?不要她了么?”桃花仙子也不慢,向侧一闪,左手在姑娘怀中一探。 “哎哟!妖妇你……你……住手!”碧芸尖叫起来。 逸云突然止步,厉声道:“妖妇,华某耐性有限。你真要迫我发疯么?” “除非你不爱你这宝贝心肝小妞儿,本仙子不在乎你疯不疯,老实说,即使你不要她,你也追不上我,虽则你的功力比我稍胜半筹;” 一旁的如黛可不像逸云好说话,她突然一剑挥出,想夺路抢进。 高唐神女比她更快,媚笑着连攻五剑,一面说道:“小丫头,你可不能冒失,我们对你们并无恶意,而且有利无害,你要闹,准有天大麻烦。” 如黛怎肯听她?紫电剑矢矫如龙,狂野地飞腾扑击,连攻八招,急逾电闪。 桃花仙子说道:“小冤家,你最好叫小姐儿停手。” 逸云无奈。只好叫道,“黛妹妹,且听她们说些什么。” 桃花仙子以讽刺的语气说道:“唷,好亲热,这才像话。” 逸云恶狠狠地说道:“我给你片刻,你要再噜苏,休怪华某不顾一切。” 桃花仙子仍毫不在意地说道;“别发狠,对你我都没好处。” 逸云确是火了,厉声骂道:“你这老泼贱,不要脸的贱淫……你耽搁华某天大的救人大事,我和你拼了。想用人质挟持我,你在做梦。” 梦字一落,伏鳌剑脱手而飞,夺月光华发如奔电,飞射挥剑紧迫如黛的高唐神女。 桃花仙子惊叫道:“二妹,躲!” 高唐神女花容失色,猛地向侧扑到,贴地飞射三丈外,正想再起,可是彻骨寒流已临背心。 她惊得三魂离体,一剑反扫迫到的晶芒,并脱手扔出,左手一登,身躯向后反退,又滑出丈余。 这一瞬间,五朵桃花和青芒暴射的宝剑,被伏鳌剑全行震碎,晶芒矢矫如龙,在半空划一半弧,飞回逸云手中。 桃花仙子脸上变色,她打出五朵桃花,想将晶芒击落,岂知一触剑芒便成粉碎,剑仍飞回逸云手中,她能不惊?脱口惊呼道:“以气驭剑,人间绝学……” 声未落,逸云已狂地扑到,虎目睁圆,咬牙切齿,他脸上肌肉不住抽搐,晶芒电射而至。 桃花仙子大骇,挟着碧芸向侧疾闪,她叫道:“你要拼命?我先毁你的心上人。” 逸云停在她身前丈余,咬牙切齿地叫道:“你下手,华逸云要不将你三人剥光尸体传展江湖然后挫骨扬灰。从此改姓埋名。你这无耻贱人,华逸云不追究前晚暗算之辱,在七星剑阵中为你们脱厄,你仍如此对待我,你还有人性?你还算是人?简直猪狗不如。” 他说着说着,俊目喷火,面色可怖,挺剑一步步迫近。 桃花仙子大骇,一步步后退,其实她确是没有恶意,没想到她这种游戏风尘的行径,引发了逸云的怒火,年轻人血气方刚,修养有限。在忍无可忍下,任何后果都不会计及,翻天覆地亦在所不惜,那可真令人恐怖啊! 她一见他恨极发火,突然理智全失,任何威胁也不可能使他动摇,不由心中暗叫糟了!但她仍然说道:“逗你玩的,你怎么认真了?你……” 逸云不理她,咬牙切齿向如黛厉叫道:“黛,高唐神女交给你,先斩下她的双足,我先对付崔荑。” 他手中剑徐扬,晶芒吞吐,作势要向崔荑飞掷。 “哪儿走!”如黛厉叱,紫电剑将赤手空拳的高唐神女罩在圈内。 崔荑打一冷颤,惊骇地向桃花仙子身畔退。 在伏鳌剑行将脱手的瞬间,桃花仙子急叫道:“住手!听我一言。” 逸云虎目厉光像冷电寒芒,沉声说道:“没有说的必要了,三条命换一条命,还有你桃花谷三百余名淫妇,全得死!让你们活着,天理何在?华逸云对你恩义俱在,你仍如此对待于我,可见你已经不是人,我要看你的素女玄牝吸髓功,在天心指断脉封经之下,到底能应付世间多少男人,然后再将你挫骨扬次。” “你先冷静,听我说……” “你别妄想再用什么空灵暗香,和什么桃花春雾等玩意图侥幸,小爷早已有万全准备。告诉你,千毒老怪已死在雪锋山,他那歹毒的玩意比你厉害得多,小爷也不在乎,前晚小爷没想到你会狼心狗肺暗算于我,被你得手,今晚你,哼!只有自食其果,你准备了。” 他左手一扬,无数谷粒像一阵暴雨,发出刺耳尖鸣破空飞射,向桃花仙子和崔荑猛袭。 他这一着似已有破斧沉舟的决心,因为毫无疑问,谷粒也定然可以击中碧苫姑娘,似乎他被激怒得不顾一切了。 谷粒一出手,一声虎吼,他挥剑直上,势如狂贻。 桃花仙子大恐,黑夜中不知是什么歹毒暗器,扔掉碧芸飞身向旁急射,青芒疾闪,一道绵密的剑幕护住全身,左手急扬,飞出一把红芒闪烁的夺命桃花,再飞起双腿,无数电芒飞舞而出。 这是她十分霸道诡异,插在靴口的“回风飞电录”,独步武林的奇异暗器。 换了别人,难逃此劫,但逸云已横了心,全力进搏,伏鳌剑飞旋,光晶一闪之际,任何兵刃暗器也难越雷池半步,左手拍出的无情掌力,宛若狂涛滔天,桃花和可以回翔的奇形小剑,像是纸屑遇着烈火,纷纷翩然坠地,桃花且一一碎裂。 逸云紧盯着她,晶芒倏吐。 “哎哟”一声,崔荑扔剑便倒。她的功力略差,小腿上挨了两三颗谷粒,哪得不倒? 另一面如黛剑势如长江大河,把高唐神女迫得团团转,发乱钗飞,衣衫零落,她除了以奇妙的轻功躲闪逃命以外,不敢赤手空拳和紫电神剑硬拼,性命危如垒卵。 正在危急,生死一发之际,突听逸云呼道:“黛,先看芸是否受伤,谅他们也跑不了多远去。” “嗤”一声,紫芒扫过高唐神女的靴底,靴底飞坠,一线之差便伤及皮肉,冷冰冰的彻骨剑气,惊得她魂飞魄散。幸而姑娘已驰向碧芸,不然她一命休矣! 逸云狂野地挥剑,下手不容情,连攻五剑,每一剑都是全力施为,剑气直迫三丈外,彻骨寒流漫天彻地。 桃花仙子这才真正看到他发威,宇内称雄的伏魔慧剑是怎么回事,她不敢用剑去挡,只能四方飞闪。 如黛扑近碧芸,碧芸说道;“黛妹妹,不要紧,拍开我被点的章门穴,那妖妇只用普通手法闭住了一半穴道。” 如黛小心地运掌,解了碧芸被点的穴道,直等她站起活动方放了心。她向桃花仙子喝道:“你跑不了,不信你试试?” 又向碧芸叫道:“芸姐,你对付那贱人,我杀那高唐神女。” 声落,她已扑向刚捡到一把长剑的高唐神女,娇叱一声,但见紫电飞射,放手枪攻三招,两人拼上了。 碧芸掣下龙渊剑,向地下的崔荑掠去,光华急闪,猛然疾挥。 桃花仙子在逸云全力进迫之下,已无还手之力,她急叫道:“我不伤你的人,你快叫他们住手,不然你将后悔无及。” “我永不会后悔,容你这淫贱货不得。” “我本想告诉你重要的讯息,哪知你却如此认真……丫头!住手!”桃花仙子尖叫着想向碧芸掠去。 “想逃,你做梦!”逸云一剑截出,接着紧攻三剑,一团圈光弧飞旋,将她迫退八尺。 碧芸一剑挥出,崔荑心胆俱寒,她下肢不能行动,可是上身功力仍在,忍痛疾翻,避过一剑。 碧芸穴道初开,身形未免稍滞,被她滚开剑下,未能伤她,娇叱一声,晃身重新跟踪扑到,又是一剑。 崔荑用尽余力,洒出一把沙土,向旁急滚,又躲过一剑之厄。 碧芸不知是沙土,向侧一闪,纤足一点地,身剑合一重新攻到。 桃花仙子喝声一落,且被截住,崔荑知道真力已竭,难逃一剑,绝望地颤声叫道:“小妹妹,你能容我暂活片刻么?” 女人终究是女人,心肠要软些,碧芸闻声一扬剑尖,间不容发地剑锋在崔荑小腹之上掠过,虽未伤肌肤,崔荑也感到森森剑气直迫体内,惊得粉面泛灰。 碧芸身形一止,剑尖下垂,对正崔荑的心胸,说:“有话快说,交代你的后事吧,只要能办到,我会为你一尽心力。” 崔荑紧闭星眸,叹口气道:“你告诉华少侠,我们敬重他多于想念,在桃花谷就已表明态度,如果他不愿,我们……” “别说这些,我不要听。” “不听就算了,我再告诉你要听的,金面狂枭粟飞早就有想做武林盟主的诡谋,苦心孤诣费尽心思,派人混迹少林多年,终于被他取得了佛道同源金像,他已传谕五大门派,定八月十五日中秋大会天下群雄,在太白山庄结盟,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逸云,其次就是武林三杰,目下明暗中计算你们人极多,你们要小心谨慎,以免抱恨终身,我言尽于此,你下手吧!” 她眼角滚下两颗泪珠,随之幽幽地轻声说道:“给我一剑,别凌辱我。” “你的话可真?” “昨日我们火烧混江白鲤的水寨,得到的确讯,等我们赶到龟山宏济寺,金面狂枭已经走了,群魔亦散去。” “饶你一次,下次你再纠缠,没有这么便宜了。” 碧芸收剑退去,向逸云说道“云弟,崔荑告诉了佛道同源金像的消息,我伤了她。” 逸云一面进迫一面问道:“真的么?是否可靠?” 桃花仙子一面退一面说道:“怎么不真?本来本仙子就想找你说明详情,谁想你……” 逸云突然向后飞射,到了崔荑身侧,沉声说道:“你都说了么?” 崔荑说道:“你去问你的芸姐姐。” “值得饶你一次,希望下次咱们不再见面。” 桃花仙子拭掉额上冷汗,也掠到一旁接口道:“你别狠,总有一天你会向我讨饶。” 逸云冷冷地说道:“你还是走吧,再噜苏我可能不会放过你,日后相逢,你要再生歹念,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走着瞧就是,后会有期,叫那小丫头住手。” “黛妹妹,饶她们一次。” 如黛收剑掠到,急声问道:“哥,为什么?” 逸云道:“因为她们说出佛道同源金像的消息,而且我们要向武当老道要人,且放过她们。” 桃花仙子凝眸瞅了他好半晌,淡淡一笑道:“今后,咱们我行我素,互不侵犯,河水不犯井水,假使你要管我的闲事,就算是生死冤家,只有千日作贼,没有千日防贼,但愿你天天防贼,不然准栽筋斗,别了,愿多珍重。” 她背起崔荑和高唐神女缓缓后退,又说:“还有,你要留心关注你那两个可人儿,愿你们思思爱爱白头偕老,可别分飞劳燕。” 人影一晃,隐没在夜幕之中,空间里留下一缕余香,在触鼻血腥中飘荡。 逸云长吁一口气,对碧芸道:“芸姐,原谅我。” 碧芸紧偎着他,温柔地轻声说:“我知道你的心。” 逸云握住她的手,向如黛说:“黛,我们找牛鼻子要人。”   小勤鼠书巢: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十八 桃花仙子发足狂奔,直向蛇山西麓飞射,离开玄都观已有两里左右,在一座矮林中停下了。 星光闪烁,江风徐扬,站在矮林前,可以俯瞰静如死的武昌城。城外江流像一条巨大的怪蟒映着星光,鳞甲反射着银辉。江边的黄鹤楼像一个巨人,正站在巨蟒旁,默默地倾听着巨蟒的脉搏,听它诉说着千万年来,世事的万千沧桑。 她放下崔荑,风目中寒芒像午夜寒星。高唐神女默默地在崔荑身畔坐下,探囊取出丹药给她服下,并运掌力吸出谷粒,半晌方幽幽地说道:“大姐,你恨他么?”他,当然是指逸云。 桃花仙子没做声,但夜静如水,万籁无声,可以清晰地听到她一声幽幽的深长叹息。 “别恨他吧!大姐,他对我们也算是情至义尽了。”高唐神女颤声轻说。 “不!我该恨他的。”桃花仙子突然尖锐地叫。 高唐神女浑身一震,怆然一叹。 桃花仙子续往下说:“二妹,这数十年来,我们从未败得这般狼狈,一世英名尽付流水。更糟的是,竟然败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之手,而且……而且……是一个对异性最易动情的少年,像他这种危险年龄的少年,竟然藐视我们的绝代容色,怎不教我心疼如割,自尊自信全然丧失无存?” “大姐……” “条条大路到长安,我要放手一干!”桃花仙子任性地叫。半晌又说:“我要他向我低头,像狗一般匍匐在我的脚下。不管任何手段,我必须完成这一心愿。”语气坚定,斩钉截铁,不容人怀疑她语中的含意。 “宫主,你……”崔荑也吃惊地叫。 桃花仙子无动于衷,续用坚定深沉的话气往下说:“首先,我必须倾全力争取武林霸主的宝座,方能对他恩威并施,自然而然地令他就俘。” 高唐神女摇头说道:“大姐,这是不可能的……” “其次,我要引诱他找我,然后将那两个小丫头弄到手,不怕他不就范。” “宫主,那会引起他的怒火啊!” “要登上武林霸主的宝座,我们必须改弦易辙,先将武林英才罗为已用,然后……哼!目下正有一大好良机,金面狂枭乃是色中饿鬼,他逃不掉我们的掌心。” “大姐,那老魔不会上当的。” “他会的,等会儿听我安排。要引诱那冤家找我们,也不是难事。” “只怕他再也不会找我们了!” “二妹,你即过江到运花湖,通知三妹放信鸽返回桃花宫,着封二姨即率全宫人马散布天下,网罗人才收为羽翼,放手去做。同时着金鹰传信怀玉山,带我的手书请师姐按计行事……” 高唐神女惶然地问道:“你是说,请玉珊姐下山?” “是的,前年她就对我说过,她静极思动,不愿枯守恩师的墓园,要到江湖一见世面。” “玉珊姐要是进入江湖,那……那多可怕啊!” “不用担心,她这一甲子苦修,不但己获无上心法,而且性情亦大为含蓄了,她不会像跟随恩师之时,那样心黑手辣啦!她在江湖是个生面孔,由她出面无住而不利。” “但她的艺业仍可被人看出端倪。” “你多虑了。她的玉罗刹名号知者绝少,在这一甲子苦修中,已悟出不少奇学,阴阳玄玉掌已经到了登峰造极不着形迹之境界。连她那两个徒儿徐佩和钟琳,亦已有超人的造诣,就是那一对灵禽金鹰,三五名一流高手也难匹敌,我想请她如此这般……”她声音极低,只有她两个人知道。 良久,高唐神女突然问道:“大姐,你会见过那金……” “当然,花和尚身上的东西我全知道,可惜我认为是赝品,故而轻易地放过了。” “恐怕那老魔加意提防……” “在玉珊姐手中,任何提防亦是枉然。你只消按计准备,偷天换日之事不用你操心。” “那我先走一步,尔后会合之处……” “留心我的暗记,事办好立即跟上。别忘了,叫封二姨多带信鸽,务必克期赶办,只有月余时间了。” “大姐,今夜你的行踪……” “我要盯住他。明儿见!” “明儿见!”高唐神女动身走了。 逸云打出的谷粒,仅在崔荑的下肢皮肉造成轻伤,服下药已无大碍。桃花仙子等高唐神女去远,方扶崔荑站起。 蓦地她突然转身,只见由玄都观方向射来一个黑影,好快!只片刻便到了十丈之内。 星光下,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光头和尚,灰袍飘飘,毫无声响发出,鬼魅似的一晃即至。 他们看清了和尚,和尚也发现了他们。 和尚站住了说道:“阿弥陀佛!原来是桃花宫韩宫主。” 桃花仙子冷冷地说道:“哼!朗月,你也来凑热闹么?” “和尚没有你那么傻,竟会去闯武当的七星大阵。” “你敢情是躲在一旁袖手旁观?” “我和尚比你们高明,来得最早,走得最迟,收获倒是不少。” “你为何不参加他们的群雄大会?” “哈哈!我和尚一向独行其是,要我去捧粟老鬼做盟主?他是啥玩意?举我和尚做盟主倒值得一试。” “那么,你是想对付本仙子了?” “岂敢岂敢!我一听他们说出是你,倒要教训他们一顿,呢。俗语说,胳膊是往内弯的,你我同是风月人物,彼此志同道合,你我该联手的,宫主意下如何?” 桃花仙子心中一动,但脸上神色丝毫末变,说道:“你要本仙子也捧你做盟主?” “哈哈!宫主差矣!我和尚对虚名不感兴趣,爱的是风流快活,讲求实惠。要是宫主有兴,和尚倒愿为你尽力,武林中有一位美艳的女盟主,倒是一大佳话。” “哼!你不怕本仙子的素女玄牝吸髓功?” “我和尚的补天大乘功又怕过谁来?” “咱们要不要较量一番?” “呵呵!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咱们较量不得。我和尚倒是诚心,宫主,咱们各取所需,共参风月,各得其所,岂不两全其美?” “你计算得倒是够精,哼!多你一个和尚,济得甚事?” “举目江湖,能与我和尚一校长短的人,可说寥寥可数,你小看我和尚了。” “至少你今晚的缩头行为,可以证明你胆小如鼠,不成气候,怎配佐本宫主做武林盟主呢?哼!” “宫主,不是和尚今晚胆小袖手旁观,事实……是……” “是要本宫主出乖露丑?” “宫主别用这些话扣人,和尚绝无此意。除了那姓华的小狗,任何人和尚也敢招惹。” “你怕那华逸云?” “不是怕他,他是我和尚的师侄,我这师叔怎能和他一般见识?” “咦!华逸云也是你南海一脉?他不是四海狂客之徒?” “那小狗的师承,至今我亦无法弄清,但他是我师兄龙吟尊者之徒,却是无可否认之事。” “哦!怪不得你怕他,梵音掌确是风雷掌的克星。” “胡说,和尚岂真怕他?”朗月有点不悦。任何人都不愿被人揭疮疤,所以他不高兴。 “不怕他就好,你真诚心助本仙子取得盟主之位么?” “当然诚心,粟老鬼挟天子以令诸侯,但仅能骗驱五大门派。黑道朋友在大珠台,亲见他处死洞庭八寇,内心极是不愿,心怀恐惧。咱们何不乘机收买人心,恩威并施,网罗英雄先建立根基,异军突起争霸……” “咱们一言为定。和尚,你可以拉拢多少朋友?” “朋友不在多,我的朋友一个可以当百十人用。” “是哪些……” “都是和尚的至交,武林中的奇人。像龙首上人色空,文珠方文圆明,一阳子红叶,七星掌厉岳等等。这些人,老一辈的人大多知道。” “他们都没死?” “活的很好,不过极少在江湖亮名号。” “只有月余时间,你能找到他们?” “不劳费心,准成。” “我信任你,咱们忠诚合作,两不相亏,准八月十五太白山见面会合。” “宫主,信物。”朗月禅师向她伸手。 桃花仙子将腰带上一朵红玉桃花,递到和尚手中,道,“桃花宫的姐妹,已将你视同自己人了,凭此信物,你可以得到她们的照顾。” “我朗月禅师也将为你效力,容再相见。”他匆匆走了。 一直沉默的崔荑,叹口气说道:“这个鬼和尚甚是奸滑,要是让他知道花和尚死于桃花宫,岂不是引火自焚?我么……” “你放心啦!那天我不杀花和尚,就是要假手武当少林的徒众,这些斗智之事,你还得好好下功夫哩!” 崔荑整了整衣襟,叹口气道:“宫主,我们何去何从?” “走吧!他该将事办完了!” 两人隐起身形,回头向玄都观掠去。 其实她们料错了,玄都观早已沉寂如死,连尸体都已收拾过了。 逸云和两姑娘赶走了桃花仙子,便奔向紫虚阁台阶,不用他们开口,全真子已经将奄奄一息的天涯孤姥派人抬来,交与逸云带走。 一位五天,天涯孤姥完全痊愈,她老人家坚拒逸云三人的盛邀,自往天渡海角飘零,也走上了关洛大道。 送走了天涯孤姥,即接到从南召传来的书信,告诉逸云天魔夫人已经到了伏牛,伏牛五霸现正逗留在太白山,在近期中可望返回召集党羽。希望逸云速来伏牛,一举歼灭五霸。 由于五霸中老五花花太岁已死,目下为保持五霸名号的完整,新加入递补老五的人,叫做青面狼曹进,据说功力比花花太岁还高。 逸云一接书信,翌晨便与二女束装上道。 他们逗留前后六日,江湖中已经沸沸扬扬.风风雨雨,各地武林朋友不分昼夜奔忙,暴风雨已在蕴酿中。 群魔袭击百花谷,绿衣剑客助遗孤重出江湖之事,已经传遍了江湖。 桃花谷的女妖们出现在每一角落,像野火向四处蔓延。而天魔地煞两夫人就是当年的花蕊夫人和百花教主。边消息也是由桃花谷的女妖们口中传出的。 华逸云大闹蛇山玄都观,屠杀武当七星剑阵一百五十人,力敌三派高手,挫折黑白群雄,赶走桃花仙子,这消息传播得极为迅速,武林中像起了一声晴天霹雳。 不知是谁,替这位武林后起之秀,编造出许多神奇的传说,从大珠台捣散群魔大会,直到大闹蛇山,他成了神乎其神的人物了。 至于他的相貌,也人言人殊,有的说他是一个文弱书生;有的说他面如锅底,眼似铜铃,是个夜叉一类的人物。 人言人殊,愈传愈广。但他持有伽蓝剑和一把小巧的神刃,却是说法一致的。 好事之徒,竟然给他加上了一个动听的绰号:“神剑伽蓝华逸云”。 从此,替逸云带来了无穷烦恼。人怕出名猪怕肥,盛名之累确是可怕。 由于他的同伴一是百花教主的女儿,一是扫云山庄的孙女,而他却同时与黑白道为敌,所以他的立场和行径,确是太令人猜疑,故而毁誉参半,是非不明,再经有心人在暗中加以渲染,中伤,造谣,他的处境十分尴尬。 在替天涯孤姥疗伤的五天中,一有余暇他就思索和苦练他悟出的奇学,并指点两位姑娘用功,进境甚速。 也在这五天中,他脑中悟出奇异剑法,也行将成熟。这套剑法,他揉和了如黛的飞龙和碧芸的梅花,自己的游龙,龙吟尊者的伏魔慧剑等等,体悟出纯明至阳之理,另辟途径,开创绝学,终于参悟其中秘奥,神奇的剑法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但时机未够成熟,他还未将这套剑法告诉两位姑娘。 第六天一早,三人束装就道,买了三匹骏马,沿官道进入河南布政使司。 河南,古豫州之域,地当大河之中,这是我国精华之地。在明朝称河南布政使司,下辖八府州。由湖广入豫,最大一条官道的第一关就是武胜关。 由武胜关走伏牛,有两条路可达。一是西行走桐柏山北麓,经南阳进入伏牛山区,一是走襄城宝丰,直入山区抵南召。两条路,以第一条为近,可是桐柏山乃是黑道盟主摄魂魔君太叔权的巢穴,此路危险。 逸云和两位姑娘,不知危险为何物,他们走桐柏山这条小路,他们要赶赴伏牛。 对江湖的传说,他们略有耳闻,但毫不在意一笑置之,让他们去乱吧! 一早,三匹健马踏着晨曦,沿桐柏河北上,进了连绵起伏的山区。 逸云已问清路途,一马当先,一面走一面说道:“黛妹妹,摄魂魔君的巢穴里,有些什么人物?” “我弄不清,反正听人说,那儿高手如云。” “他们不惹我们便罢,要找我们的晦气,就毁了他们的垛子窑,免得他们害人。” 碧芸说道:“云弟,最好别惹他们,免得耽误我们的行程。” “恐怕不是我们惹事,而是他们找我们来了!瞧!”他向前面上空用马鞭一指。 一点灰影在上空向西飞翔,速度奇快。 “信鸽!”如黛脱口叫,又道:“有人追踪我们。” 碧芸也道:“黑道中人极少使用信鸽,但去向却是桐柏山,不知是否为桐柏山之人所为?” 如黛说道:“信鸽飞行有一定的路线,以固定的两地方可联系讯息,定是桐柏山的暗桩,由武胜关传来的讯息。” “不一定,好的信鸽,可以用认主旗引来,不需固定两地,鸽子可以搜寻认主旗,虽远出千里亦可传讯。”逸云目送鸽影去远,又道:“看方向估计,信鸽的去向确是桐柏山,至于是不是他们所豢养,难以逆料。” 如黛马鞭一挥,说道:“按行程,晚间可抵桐柏山。有马儿,真够讨厌,一天仅能赶上二百余里,太慢啦!” 逸云笑道:“到南阳再弃马。我知道你性急,一天要赶千儿八百,辛苦着哩!” 如黛突然秀眉紧锁,叹口气说道:“哥,不知怎地,我心中烦躁不安,似乎大祸将临似的,也许……” 逸云正色问道:“裳,你是否日有所思?” “没有啊!要有嘛,也是……也是……”她的嫩颊泛起了红霞。 逸云没作声,半晌突然说道:“心生警兆,绝非无因;芸姐黛妹,我们小心了,兵刃切不可离身。” 他在鞍旁兵刃套内取出伽蓝剑,改扎在背后并整理百宝囊。两位姑娘见他脸色凝重,也赶忙结扎停当。 “我们放快些,走!” 三匹马掀起黄尘,沿小道轻快地驰去。 在他们身后十余里地,有三个褐色纤巧身彤,正以泰然的神色,不徐不疾亦顺小径向前追赶。 在逸云三人三骑离开武胜关的同时,桐柏山已经发生了巨变。 桐柏山,在河南境内的名山中,它算是最矮的山,海拔不足五百丈,乃是淮水的源头,主峰在南阳府桐柏县西南约有二十里左右。整座山区占地甚广,东南至湖广随县,西至枣阳,与西南的大洪山遥遥相望。往北,是一连串数不清的山脉和高原。这一带,在当年简直是遍地荏苻,盗贼如毛,可算得是藏污纳垢之所。 黑道盟主的虎寨,名叫“忠义英雄寨”。在主峰的向南一面,依山筑起高峻的寨墙,一群碉堡拱卫著五座大堡,每一座大堡,都建有无数小堡和宏丽的崇楼。 摄魂魔君太叔权的住处在中堡,山寨每一处角落,无不警卫森严,危机四伏。太叔权既然能成为黑道的霸主,控制住天下绿林豪客,盟主的山寨,岂同小可? 合该有事,这些天来,寨主并不在寨中,大多数高手相率离开了。整个大寨中,只有三五百小喽罗,由三寨主落魂掌范惟善挑大梁,放心大胆睡大觉。 他该睡大觉的,谁说不该?二十年前的临潼大会,太叔权大显声威,挣来响当当的英名,桐柏山忠义英雄寨声誉鹊起。直到十年前太叔权荣登盟主宝座后,桐柏山成了黑道群雄的圣地,别说白道英雄不敢前来讨野火,这南阳府的府大人也不敢提桐柏山三字。 岂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自太叔权率领寨中大部分高手离开后,不到十天,山寨便生巨变。 天刚泛起鱼肚白,怪!原是晴朗的天空,突然云雾冉冉而至,从西北方白卷起一阵狂风,呼啸着君临大地。 整个桐柏山,全被云雾所掩,狂风震撼着忠义英雄寨,天色更黑了。 寨门俯视着堡城外一排鹿角,那儿己伸手不见五指。三个喽罗正迷惑地望着天空出神,其中一个道:“邪门,已经到了秋季,哪儿来的这阵古怪风云?把咱们这座桐柏山变成了酆都城!” 另一个接口进:“别胡说八道了,寨主爷不在,咱们要小心些。据说武胜关到了一支宫军,别让也们乘机捣乱!” 最后那人哈哈大笑道:“老胡,你算是白活了!在百里之内,连鸟儿也飞不进桐柏山,咱们的眼线岂是饭桶?再说,黑道盟主的圣地,要让官军前来捣乱,那还象话?” 老胡没做声,鼻子象狗一般狠狠地吸了几次,突然说道:“唔!又是邪门,怎么会有淡淡的脂粉幽香?” “哈哈!老胡,你敢情是想女人想疯了……”话末完,他眼睛瞪得比牛卵子还大,张口结舌退后两步,如见鬼魅。 其余两人本能地顺他的目光看去,全都发出一声轻呼,不知是惊是喜,反正都代住了。 门楼前护身墙之上,竟然幽灵似的出现两个半裸美女,云髻高耸,珠耀满头,上身是绯色带子连着肚兜儿,掩住下面那要命的玩意儿,绣着朵朵怒放的桃花儿,赤裸着粉臂玉腿儿,乖乖!正向他们含情脉脉乱飞媚眼儿。 三个小贼几疑做梦,擦擦眼睛再看,不错!绝不是眼花,眼花鼻子可没花,那中人若醉欲火陡升的奇香,确可证明不是想昏了头时发生的错觉。 如果真是两个如天仙的半裸女人,三小贼怎会心惊?不扑上去才是怪事哩!怎会悚然后退之理? 原因是她们那细小的水蛇腰之旁,悬挂着一把三尺长剑,肋下还有一个百宝囊,纤足下短筒小蛮靴之前,钢尖儿闪闪生光,令人心悸。 两女像个缥缈的幽灵,俏立在护身墙之上,俯视着三小贼,嫣然一笑。 三小贼神魂初定,老胡骇然轻呼:“你……你是人……还是鬼?” “是人,也是鬼。”右首少女笑着答道。 左首少女玉手一抬,长剑突然出鞘,但见人影一闪,香风急荡。三小贼伸手拔刀,刚张口要叫,可是晚了,银芒倏涨倏敛,捷如电闪,三个尸体缓缓倒下了。 这一瞬间,无数大鸟飞上寨楼,那不是鸟,是人,是同式打扮的半裸少女,以迅捷无伦的身法,向堡内各处一散,隐没在云雾黑暗之中。 不久,各处传出一两声轻微的惊叫,几不可闻,但听风声呼呼,只见云雾滚滚。 许久,长空里传来一声锐啸,接着四处鸟鸣悦耳。风止了,云雾亦散,旭日由东面山峰上冉冉升起,天色已经大明啦! 寨中五个大堡之内,出现了数个半裸女人,一个个长剑映日生光,控制住每一要道。 在忠义堂前面宽敞的演武场,四周散布着许多少女,一手仗剑,一手擎着一个绯色小管儿。 广场中,凌落的散坐着三百余名大男人,他们赤手空拳,在用贪婪的目光向四周的半裸少女狠盯,目中的欲焰象要向外冒。 中堡内已受控制,忠义堂四周,大约有上百名仅穿鹿皮短裤,浑身肌肉如球,雄壮魁伟的青年大汉,正仗剑向四面八方戒备,待命而动。 演武场正南,是个高有三丈,宽广各十丈的巨大祭天盟台,用巨大的青石砌嵌而成,四周有朱红色的石栏杆,最南一面是旗台。 祭天盟台上仅有一张长石案,案上有一个巨大紫铜鼎,鼎中火光熊熊,青烟怒卷。除此之外别无摆设,不是盛典之期,台上显得粗犷磅礴。 旗台上巨大的旗杆,盟主旗和寨旗已经不见了,代之的是一面绯色三角大旗,流苏旗穗儿迎风飘扬,猎猎有声,中间绣有一朵金色的大型千层桃花,这种桃花,是不结果实的。 大旗之下,是一面长旌,腥红夺目,闪闪生光,两根旗杆儿色如翠玉,迎风飞扬。顶端有两只小金铃,风一吹,发出清朗的振鸣,直传数里外。 台口,十六名仅穿豹皮犊鼻裤,身材奇壮,一般儿高低像金刚一般的大汉,神色肃穆仗剑屹立,翼卫着中间五名与桃花仙子一般儿装扮的美妇,她们的粉红色肌肤,在朝阳下泛起令人目眩的光彩。 中间三个美女,不论身材和雪肤花貌,或者身上的装束,甚至眉梢眼角的表情,皆与桃花仙子酷肖。惟一不同的是,中间那美妇仅有左颊一个笑涡儿,左首那位嘴角有一颗美人痣,右首那位项下挂了一串珠链。 最外侧两人,是上次在桃花谷现身,伴同桃花仙子出现,不知姓名的丰盈少妇。 台下面石级之上,雁翅分立着十二名仅披绯色薄纱的少女,她们身后,各站着一名雄壮的大汉。 忠义堂响起三声鼓响,朱漆铁门缓缓启开,十六名雄赳赳的劲装大汉分左右鱼贸而出。中间一群高高矮矮的凶神恶煞,全都神清肃然,从容踱出大门,降下台阶,向盟台徐徐走去。 接着出来了四五十名劲装大汉,左手执盾,腰悬大砍刀,右手挟着诸葛连弩,向两旁一张,布成眸势向两侧戒备。 忠义堂二楼,门窗缓缓推开,现出百余名箭手,居高临下向四周严阵以待。 凶神恶煞共有二十六名,最先那人身长八尺,虎臂熊腰,年届花甲,四方脸,狮鼻海口,钢铃眼精光四射,一身鸦青劲装,背扎大环刀,一双虎掌特大。 他在走道起点止步,突以震天巨吼叫道:“三寨主落魂掌范惟善,请桃花宫的主人答话。” 盟台上五个女人,不住微笑,中间美妇亮声叫道:“桃花仙子请阁下到这儿说话。” “那是盟主的盟坛,你不配在上面说话,下来!” “你身入罗网,由你不得。过来说!” “本寨主到此为止。” “你不过来,本仙子绝不勉强,已经没有说的必要了。”她高举粉臂,作势下挥。 “万朵桃花如瀚海!”所有的无数少女举剑朗唱。 “字内称雄霸武休。”所有的赤臂大汉喝声如雷。 只一瞬间,似乎狂风又起,银剑发出如涛剑啸,人影缓缓向中徐移。 中间自称桃花仙子的美妇又说了:“范惟善,休得自误,大罗金仙也逃不了此劫,你还是听话的好。本仙子此次出山,乃是广结天下英雄,共图霸业,共享名色,我不希望你死。” 三寨主向四周看去。五堡中仅可看到半裸的男女,所有的喽罗已不知何往。广场中,那数百悍赋赤手空拳坐在地下,被桃花谷的男女四面包围,谁都不敢移动。 他强忍一口气,说道:“忠义堂乃是铁石所建,下有地道密室,即使范某功力不敌,你也无奈我何。” “三寨主,不用大言不惭,桃花宫比你这区区忠义堂,神奥不下千万倍,你能观倒本仙子?玉石惧焚,覆巢之下,你不用妄想了,在桃花春雾之下,谁也别想侥幸。” 落魂掌范惟善悚然而惊,但仍强硬地说道:“你这种歹毒玩意胜之不武,绝难令人心服,你的妄想也永不会实现。范某只相信真本事硬功夫,你敢和本寨主一决么?你如胜了,范某再听你的。” 假仙子发出一阵荡笑,笑完道:“三赛主,我知道你自命英雄,掌力,足可裂石开牌,傲视江湖。这样吧,我五人随你挑,一对,定然教你心服口服。” 落魂掌傲然一笑,向她左首一指,说道:“请左首那位姑娘下场。” 嘴角有一颗美人痣的美妇,吃吃一笑,扭着水蛇腰,摆着丰臀儿,盈盈袅袅下了盟台,降下坛阶,阶上闪出一男一女,拥着她冉冉而来。 看看到了切近,群寇丛中突然飞出一条人影,大吼一声迎面扑到,银星骤吐。 美妇仰若末见,仍笑盈盈地向前走。 双方接近丈内,护卫的半裸少女身上纱巾倏吐,人影一晃,手中银剑乍闪。 扑来的大汉一剑扎入丝巾之中,已被丝巾裹住,银星一吐一收,楔入他的心窝。 他吭了一声,“噗”一声响,他又挨了一靴尖,身躯向侧飞起惯出两丈外,长剑飞落尘埃。 少女人如惊鸿,飞退原位,樱口含笑,没事人似的傍着美妇徐徐举步而来。 这一突变,快极!几若电光石火,令人目不暇接。以一个娇花似的美侍女,竟然具有如此高明的身手和令人心悸的狠辣手段,含笑杀人,端的毒如蛇蝎,把平日如狼似虎的一群悍寇,惊得目定口呆。 在他们一怔神间,美妇已经到了。男女两侍左右一分,仗剑屹立。美妇笑意盎然,吐出历历惊声道:“三寨主,请赐教高明!” 人丛中响起一声虎吼,抢出一个黑懔懔大汉,他用破锣也似的嗓子吼道:“你这千人骑万人跨的泼贱货,怎配与三寨主动手?且让黑金刚张爷服侍你一顿,看招!” 他势如疯虎冲到,粗如儿臂的虎尾鞭来势汹汹,挟着凛凛罡风迎胸点到,鞭将及身突然向下一沉,迳奔小腹,好一招下流的“虎尾穿档”。 美妇脸上神色丝毫未变,身形似乎未动,仅下肢一扭,粉腿儿疾飞,在粉腿飞出前的刹那间,她的右手以令人难觉的奇疾手法,在腿侧向下一滑,靴口旁那一圈小剑形的“回风飞电录”,有一柄突然飞出,但见寒芒一闪即逝。 “噗”一声闷响,黑金刚右肋下挨了一脚,本来前冲的沉重身躯,向左略侧“砰匍”一声,像跌倒了一座大山,在美妇右肋下擦过,人和鞭同时倒地,手脚一伸,呜呼哀哉。 在两人擦身错过的瞬间,美妇的玉手一闪,疾逾电闪,在黑金刚心坎上取下了那把回风飞电录,泰然地插回靴统内。她那美极艳极的芙蓉嫩脸上,仍浮现着令人想入非非,荡人心魄的媚笑。 这次快速的分合,来得更快更突然,似乎黑金刚的语音余波未落,人便倒地不起了。 三寨主突向后面众人轻喝道:“未得允许,谁也不许妄动枉送性命。” 美妇脸色乍寒,她阴森森地一字一吐说道:“要斗口,本姑娘一介女流,自然斗不过你们这些蠢猪。谁要再在回头上轻薄,管叫他死活都难。” 三寨主独自上前,沉声道:“姑娘好狠的心肠,你也太毒了些。你是谁?” “桃花宫主的二姨,封茜娘,名不见经传,你不必问。” 三寨主一皱粗眉,江湖中确不知封茜娘是谁。他向假桃花仙子一指,又问道:“她,可是桃花仙子?”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你还是别问的好,她的真名号有点吓人,令人心惊胆跳。但右首那位我可以告诉你,她是我姐姐封菊吟,桃花宫的人,叫她大姨。” 三寨主掣下大环刀,说道:“封姑娘,在下请教。” “咦!三寨主的落魄掌乃是武林一绝,舍绝学而动兵刃,大出本姑娘意料之外。” “贵谷的条件,范某无法接受,只好放手一拼,多言无一益请亮剑。” “太叔权刻薄寡恩,你犯不着替他卖命,老实说,这次太白山盛会,太叔权的艺业,只配摇旗呐喊,他那黑道盟主的宝座危如累卵。识时务者为俊杰,何不与本谷联手,共图大举?你我双方都有好处,希望你三思。” 三寨主用手向后面耸立的高楼一指,说道:“看那儿,忠义堂三字,代表了范某一腔热血,你不用再说了,只有断头的范惟善,没有投降的落魂掌。” “你是个英雄,可惜不明事理,忠义二字,你滥用了。桃花宫并不迫你投降,仅邀请阁下携手合作,所有的英雄豪杰,全算一家人。印证后,本姑娘仍让你三思。湖广、四川、南京、江西四布政使司的武林朋友,皆已先后加盟,桐伯山大势已去,你何苦执一不化?” 青芒一闪,剑化龙吟,她掣下了长剑,又道:“为敌为友,在你一念之间。三寨主请!” 落魂掌大喝一声,大环刀寒芒四射,火杂杂卷到,是风怒号,像一阵狂风暴雨,扑向二姨封茜娘。 封茜娘淡淡一笑,青芒徐挥,幻化一重剑幕,四面八方飞射,身形如行云流水,但见粉腿玉臂美妙地轻移,每一剑皆妙到毫颠,招招锲入是风四射霍霍刀光之中,疯狂扑到的凌厉刀招,全被她轻描淡写地一一化解。 她每攻一剑,皆是致命之处,神奇诡异变化万端,三寨主如不变招自救,定然被伤剑下。 两人在刹那间,各攻十招以上,刀风剑啸慑人心魄,暗劲飞荡五丈外。两人身法愈来愈快,出招化招捷加电闪,局外人已无法看清招式,他俩的身影也愈来愈模糊; 激斗百十招之后,三寨主额上大汗如雨,他感到青芒只在胸腹之间倏现倏隐,透肌剑气直迫内腑,大环刀转动已不再自如,封不住神鬼奖测的剑影。 他心中愈来愈惊,手脚逐渐被迫得步步后撤,手眼心法步渐渐迟滞,单刀号称拼命,以泼辣狂野著称,近身拼命势如疯虎,手脚一慢大势即去矣! 反观封茜娘却截然相反,剑若游龙步步进迫,她脸上桃腮含笑,美眸如芒,神奇地吞吐,身形美妙地像只穿花蝴蝶,招招进迫而且轻灵观逸,主宰了全局。 旁观的一群凶悍强寇,全都替三寨主暗捏一把冷汗,一个个瞪眼咬牙,浑身肌肉缩紧,额际见汗。 激斗百十招,猛听三寨主一声大喝,大环刀攻出一招“虎踞龙蟠”,崩开重重剑影,左掌一扔,拍出一记可裂石开碑的落魂神掌。 单刀看的是手,使单刀的朋友,左手的玩意比刀还厉害,封茜娘岂有不知之理?三寨主一掌突以全力攻到,她心中暗暗冷笑。右肘一沉,剑出“星飞电射”,剑锋下沉,再向前怒射。左掌掌心变黑,倏然吐出硬接来掌。 “叮叮!”剑将刀震偏,“砰”!阴阳玄玉掌和刚猛的落魂掌劲道相接,潜劲在两人的腕下突然爆发。 三寨主脸色泛灰,硬生生被震退文外。他左掌无力地下垂,右手衣袖裂了五六处裂缝,鲜血由小臂上涔涔而下,大环刀也垂下了。 他强打精神说道:“好精纯的阴阳玄玉掌,本寨主输了。”再低头看了看右小臂留下的剑痕,突然仰天长笑,在豪放中却充溢着一丝凄凉的感情。 笑声一落,刀光一闪,大环刀突然抹向咽喉。 他快,封茜娘更快。她在他的笑声少,己听出蕴藏在内心的悲凉情绪,那英雄气短的薄愁,令她蓦然心动。 钢刀及喉的刹那间,纤纤玉指已点中他的曲池穴,三寨主浑身一震,立被制住了。 她一手抓住他握刀的虎掌,神色凄然,一双凤目用柔和的目光凝注着他,感情地说,道:“三寨主,你是个血性男儿,将会获得我们的敬重。假使认为我们对你存有诡谋,坚持己见,我……我就此告辞,永不再打扰贵寨。你,败得光荣,行为磊落,值得我敬重。可惜我们无缘,你……你好好保重。” 说完,温婉地摘下他的大环刀,替他归鞘,随手解开他的穴道,再凝注他一眼,突然转身走了。 所有的凶悍贼人,眼见这一路的席开和结束,全部凶皮之气尽消,依然垂首。 三寨主茫然地注视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叫道:“封姑娘!” 封茜娘闻声转身,幽幽地道:“三寨主,有话请说吧!” “假使本寨愿与贵谷结盟,你能保证太叔盟主的安全么?” “敝宫主争的是武林盟主,当然希望黑道朋友忠诚合作,太叔盟主乃是黑道之主,与敝宫主并无利害冲突,甚至还寄望他能予以协助,共襄大计。我可以保证,桃花谷之人绝不会与太叔盟主计较。” 他沉声叫道:“一言既出。” 她亮声答道:“驷马难追。” 他手一举一挥,楼上响起清越的金鸣,全神戒备的好汉们缓缓退入楼内,他回头注视众人一眼,道:“诸位兄弟,刚才的景况和言词,相信诸位皆已了然,有何高见,但请提出。” 用不着提出,整个大局全被人控制了,真要拼命那是自掘坟墓之事,还有什么可提的? 没人出声,三寨主向盟台上抱拳拱手,道:“范某恭请诸位移驾忠义堂。”四周响起一片欢呼,桃花宫又收服了一批凶神恶煞。 不久,忠义堂中大排宴席,五座大堡恢复了生气,整座忠义英雄寨到处充溢着欢笑。 巳牌正,一只信鸽在大寨上空盘旋,向那飘扬着旗帜的旗杆俯冲而下,在那金铃清鸣声中悠然绕杆而飞。旗杆下两名侍女发出一声娇唤,有一人伸出一只玉掌,信鸽轻灵地降落在玉掌之上,侍女解下它脚上信筒,连鸽儿一同带往忠义堂。 不久,全寨警戒森严,一些健壮的小喽罗,各骑快马下山而去。 当天尽欢一整天,第二天一早,桃花宫的男女纷纷打扮成各种行业的人,在天亮前陆续下山,分批四散。天空中,信鸽飞翔,也向四面八方飞去。最后离开的是假桃花仙子和封家姐妹,还有那两名丰盈的少妇,在离开的前半刻,一只不算小的金鹰冲天而起,向西翱翔,去势极快。 逸云和两位姑娘,当晚在桐柏县住宿。这小小的山城真小,地广人稀,除了山,人烟少见。 他们向人打听桐柏山一切,想得到那是白费劲,别说乡下佬不敢说,即使是说也是语焉不详。   小勤鼠书巢: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十九 桐柏山在近数十年来,就不许闲人走近。山上的强人,也不在附近吃窝边草。这一来,小民百姓反而托山寇的福,至少不受鸡鸣狗盗的骚扰。鱼肉乡里的土豪劣绅和污吏,也不敢自找麻烦惹事生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逸云和两位姑娘,抱定这一宗旨,第二天策马上道。 山径并不经过桐柏山下,在峰商十余里将一个小村庄,山径在这儿分道。往西北,到新改为泌阳县的大道。往南,是进入桐柏山的山径。 泌阳也叫泚阳,旧县治在今唐河县。明代没有唐河县,泌阳也不在今县治,乃是进入南阳的大道。 三人经过岔路口,怪,除了村民,看不到半个岔眼的人物。早些天他们的行踪早经透露,为何没有人出面找麻烦?难道说,太叔权以黑道盟主的名位两次受辱竟能一笑置之,龟缩不出来了么? 没人找麻烦,也好,反正急于赶路,只好放过他们。 过了桐柏山,山势下降,连绵小峰迤俪而下,以幅肘之形态伸展。 那年头人口不多,这一带山区极少大集镇,走上四五十里不见人烟亦非奇事。 马儿轻快地向下奔驰,山径在山口密林里回旋。日色近午,渐近平原丘陵地带。 三人在一处溪流清澈,草木葱笼的山谷内休息,将马儿放了缰,卸掉嚼环鞍桥,纵入溪旁草地。 酷阳当顶,但在山区来里却十分清凉。 逸云洗净脸手,往浓荫下一躺,向两位姑娘说道:“酷阳当顶,这一个时辰中最为炎热,歇会儿小睡片刻,免得太阳晒黑了你们的玉肌。呵阿!我也得躺躺。” 他刚闭上眼,一只鸡腿儿几已塞入他的口中,只听如黛笑道:“吃饱了再小睡,舒服著啦!” “谢谢你,真也饿了。” 三个爱侣倚依偎一起,将一包烧卤干粮吃了,净过手再舒散地一躺。 逸云低声说道:“明天巳时初,我们可赶到南阳府,弃马火速驰往南召,后天一早就动手诛去五霸。黛妹,走熊耳的路,该你去找了。” 如黛说道:“这一带我不熟,要让我找路,我只能走回襄城,出汝州到洛阳,沿洛河回家。” “走这么远,天!耽误大事哩。” 碧芸接门道:“那也是无法之事。伏牛山庄在南召之西八十余里,正在群山之中。伏牛亦名天息,这一代全是蛮荒丛莽,人烟绝迹,奇禽异兽横行,连方向也无法弄清,自然无路可走啦!” 逸云沉思片刻,说道:“深山大泽阻不住我们,可以向北出嵩州,近多了。” 如黛笑道:“哥,哪儿有嵩州?该叫嵩县,改了哩!” “小妖怪,你就会挑毛病。”他……把将勉揽入怀中,“喷”亲了她一吻。 在姑娘羞笑中,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高吭的鹰鸣。 “咦!像是海东青的鸣声,这儿没有此物。”逸云一跃而起,窜出林外抬头远眺。 东南天际,一个金光闪闪的鸟影,以奇捷的神速,直向悠悠白云深处隐去。 如黛在他身畔说道:“可能是金鹰,南荒最罕见的灵禽。” 碧芸若有所思地说道:“听人说,在江西境内,曾经出现过两头,不知是谁豢养的。” “别管什么鹰,我们好好歇息一会……咦!那是什么声音?”逸云突向左方密林深处侧耳倾听。 密林中,传出两声深长的叹息,像是负伤野兽行将气绝的呼吸,也像老年人濒死的喘息。 三人的耳目极为敏锐,逸云尤为精深,他突然以迅捷的身法,向密林中钻去。 两位姑娘不再思索,跟踪便追。 林深草密,视野不广。逸云艺高人胆大,向声源处急扑。进入三五十丈,他发出一声惊呼,向一株古木下奔去,那儿巴发现了人影。 古树下,仆倒着一个黑衣人,右肩血肉模糊,浑身血污狼藉。 逸云抢近,将那个人翻过来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说:“完了,晚啦!” 那人穿着对襟青绸裤褂,证明他不是当地土著,年约四十出头,身材雄伟,白脸无须,倒是一表人材。右肩骨碎肉绽,直抵右胸,仍对看到肺叶里汩汩流出的血水,和不住冒出的泡沫,嘴角的血沫已泛紫色,小血泡缓缓的沁出,呼吸似已停止了。 逸云在他心坎上按了一掌,大声说道:“朋友,你身受暗器爆伤,凶手是谁?在哪儿?” 那大汉得逸云内劲一冲,似乎渐渐苏醒,睁开眼神已散的双目,吁出一口气,微弱地说:“桃……花……他” 双目一合,吁出最后一口气,双足略一抽搐立告气绝。 碧芸说道:“这是夺魄桃花所伤。” “我们搜!”逸云怒火上升,循血迹直奔西南。 他们的兵刃始终带着,不需准备。这是向东北伸展的一座山谷,林下阴森,转出密林,侄发觉一条不为人注意的小径,循小溪直出大道。 逸云循小径向里闯;左盘右折深入里余。远远地,突然看见山根下耸立着一座两进木屋,外面有一排木栅围绕,栅门紧闭。 逸云一眼就看出栅门外草木有打斗的遗痕,一走近便嗅到触鼻的血腥。他飞越围栅进入院子推开大门。 他倒抽一口凉气,切齿道:“这妖妇!罪该万死。” 两位姑娘飞射而来,逸云还来不及阻止,两位姑娘已经惊叫出声,飞退出栅。 大厅中,并排儿躺着八具尸影,脑袋已经失踪,下体仍可看到污秽,阳具缩入腔内,仅有些小在外。 厅壁上,挂着一条白布,上面用鲜血写着两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逸云越过大厅,穿天井到了后进,推开门,他只觉气涌如山。 这是一间刑室,老虎凳上死了一个骨瘦如柴的小伙子,浑身无一处好肉,致命之伤是胸口的一剑。 松筋床上,有一个面色厉极瞪眼张口的半百中年人,也是浑身血污,手脚被绷得加长了许多,致命之伤也是当胸一剑。 挂钩上,挂着两名赤裸裸的男女,也是浑身血污,痂痕累累,早已气绝多时. 壁环上,一左一右扣了两个肌肉结实,古铜色肌肤,闪闪生光,赤身贴壁吊扣住的大汉。他们的下体污迹末净,但阳具并末缩入。两人胸前,被人用烙铁烙了四个字,每人两个:“报应昭彰。” 字深抵内腑,字迹与大厅布上的十个字体相同,似出诸同一人之手。 由尸体上看,这些人的死亡时间,恐怕已有一个时辰以上。但死于林中那人,伤口似乎不超过一盏茶时分,岂不可怪? 他无心再行细搜,取出火折子就刑室放起一把无情火。房屋距树林甚远,不怕波及山林。直待火舌冲顶,他方转身出屋。 三人一面走,逸云一面说:“这妖妇太过分了,有一天我会找她算帐的。” 如黛心如铁石。她嫉恶如仇,却气呼呼地说道;“哥,听你所说屋中的景况,那屋中的主人也不是好东西,死有余辜。” 突然,十丈外一株参天古木上,飞起一声银铃似的轻笑,笑声一落,有人说:“小妹妹,快人快语,好一句死有余辜。” 三人抬头一看,浓叶繁枝中,突然升起一个粉红色的半裸人影,以奇妙的轻功卓立枝头,向三人媚笑。 半点不假,就是那位向道学挑战,穿著奇少,令人心动神摇的桃花仙子。她仍首次出现桃花谷时的装扮,光天化日之下卓立枝头,确是惹火。 “妖妇,我要看看你的心肝是什么颜色。”逸云大吼,身形凌空直上,飞扑树梢。 桃花仙子神色一正,叉手而立。 逸云上了树梢,伸手便扣。 桃花仙子晃身避开,喝道:“住手!” 逸云厉声道:“那些入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你竟如此对待他们?你得还我公道。” 桃花仙子不屑地一笑,说:“凭什么你管本仙子的事?” 逸云道:“凭一个‘理’字!杀人偿命。” “我的事用不着阁下插手,中间恩怨用不着你过问。在玄都观我们曾经有约,你我今后之事谁也不许过问。今天你向本仙子伸手;毁约的是你。” “谁与你约定了?莫名其妙!天下事天下人管,你这种惨无人道的人,华某怎能不管?” “唷!出道不到三天,便以侠义英雄自居啦!本仙子不和你缠夹,请记住:毁约的是你,咱们已经是生死对头了,打!” 声出掌动,一掌拍出。逸云知道她的阴阳玄玉掌了得,身形一闪,晃身便抓。 岂知桃花仙子攻出的是虚招,“刷”一声穿林而下,以进为退溜下地面,向谷中林深草茂处一窜,走了。 “妖妇!你走得了?”他往下一沉,展开流光遁影绝学跟踪便追。 两位姑娘也娇叱一声,穿林而入。 虽然是光天化日之下,可是山谷密林之中,草木繁茂;桃花仙子大概早有准备,只追了百十步,便失去了她的踪迹,不知躲到那儿去了。 三个人将人追丢,感到十分奇怪,这妖妇确是了得嘛,逸云心中暗凛。 等他们回到路中,大树下的食物包已经不翼而飞,三匹骏马踪迹不见,还好,三个马包仍在地下,也许是妖妇故意留下的。 逸云说:“我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那妖妇有人始终盯住我们的行动,我们得步步提防。” 丢了马匹,他们只好步行,解开马包每人收拾一个小包裹,丢掉不必要的杂物,重行上路。 逸云和碧芸倒没有感到什么,小如黛可恨得牙痒痒的,她不住嘀咕:“哼!下次撞在我手,非卸掉她两条残腿。” “嘻嘻,小妹妹,你来卸卸看?”右侧密林中传出娇滴滴的语音,那是高唐神女。 如黛不顾一切,闪电似掠入林中。 “来啊!这儿。”溪流对面人声又起。 逸云一拉碧芸,说道:“不好,我们身入重围,不要管对岸的人,快追黛妹妹。” 两人衔尾飞逐如黛的身影入林,逸云一面大喝道:“黛,小心埋伏!” “打!”右侧传出喝声,三朵夺魄桃花一闪即至。 逸云暗暗心惊,火速拔剑,信手抖出一朵剑花,“卡卡卡”三声脆响,十五瓣花四散崩飞,由于这一阻,如黛的身影已经消失。 “接着!”身后的碧芸一声娇叱,射出五枚花蕊金针,向闪入丛草的一个淡淡身影飞袭。 逸云本想追踪山石后发射夺魄桃花的,但一听碧芸娇叱,即行转身,扑向草丛中。 一条淡淡身影,发出一声轻笑,向高与人齐的草丛中一闪而没。逸云凌空扑下,下面人影已杏。 他叫道:“这儿各处有地洞,别上当。”他用燕子掠身法贴草梢退出草丛,已经不见了碧芸的踪迹。 碧芸的花蕊金针落空,正想掣剑扑出,逸云已经循针飞逐,她只好向后面戒备。 在她一转首之间,突然纤足下劲风袭到。她忙向上一跃,一掌下拍。下面,一段树枝来势如电,分毫之差,便击中她的足踝。 她心中大怒,向树枝射来处闪电似扑去。 这一带全是茂草矮林,只消一转身就可以隐去踪迹,人行走其中,但听枝叶簌簌发声。但真也奇怪,四面八方都是枝叶声发出,不知对方到底埋伏了多少人。她急追而去,只一闪,人便已隐没在茂草之中。 逸云回身反掠,不见碧芸,不由大惊,高叫道:“芸姐!芸姐!” “嘻嘻!叫得多亲呢呀!”声发自右侧,接着半裸人影倏现倏隐,像一只惊鹿向草丛一钻,形影俱杳。 逸云置之不理,反向左侧腾空而起,踏着树梢急搜。 “打!”身后锐风倏啸,五朵夺魄桃花飞舞而至。 “打!”左侧同时娇叱,两柄回风飞电录成弧形射到,端的快逾电闪。 “打!”正前方也同时飞起三朵绯色桃花,飘飘然阻住去向,并泄出不易发觉的袅袅青烟,这三朵桃花不像夺魄桃花,来势和色彩迥然不同,像是落花飘零,悠悠荡荡似乎迎风吸至。 逸云大惊,这不是那晚荒园之中,突然飘至因而被擒的奇怪桃花么?那里面可以泄出无形无色的空灵暗香呢! 他赶忙屏住呼吸,向下一沉。 五朵夺魄桃花和两柄回风飞电录像是长有眼睛一般,嗤嗤数声尖啸,也向下一沉,如影附形飞舞而至。 逸云一沾树枝,“老猿坠枝”向下一挂,“簌”一声向林左飞射,折向钻入草丛中,急扑回风飞电录射出之处,将追袭而来的七枚暗器摆脱。 在这奇快的刹那问,他已由百宝囊中取出一包祛毒归元散纳入口中,发出一声震天长啸,身剑合一扑去。 那儿没有人,伽蓝剑过处草木纷飞,现出一座巨石,石上被人用金刚指上乘内功,划了一个简单而神似的裸体美女,寥寥几笔,十分传神。 他知道大事不妙!在这种矮林茂草怪石丛生之处,人家早已布置停当,专等鱼儿入网,鸟儿进罗,饶你是天下无敌的好汉,也无用武之地。 他心悬两位姑娘的安危,再次凌空而起,右侧数十丈外,突入传出碧芸的一声惊叫。他奋起直射,一闪而没。 碧芸将人追丢,正想回头,前面枝叶“嗤刺”一声,现出桃花仙子的芙蓉脸,冲她灿然媚笑随即隐去。 她不知厉害,龙渊剑一指,飞射抢扑,身剑合一袭去。 那儿仅留有一缕幽香,三丈外,正飘飘然走着俏侍女崔荑,披着一袭蝉纱,那圆鼓鼓滑腻腻的丰满的撩人的美臀,在有节拍地轻荡,乖乖!她没穿亵衣裤! 崔荑分枝拨蔓向前走,突然回身对碧芸扑嗤一笑,纤手向她一招,水蛇腰一扭,便已隐身不见。碧芸被激得火起,不顾一切放胆便追。 崔荑的功力比碧芸高,急追急走,不追不走,始终保持三丈左右,将树叶拨得簌簌响,不让碧芸迷失,故意引她来追。 碧芸这一追,可糟了!与逸云愈拉愈远,迷失在丛林中各不相顾了。 正追逐间,碧芸突听到逸云的震天长啸,她正想出声呼应,崔荑已倏然回身扑到,蝉纱如经天长虹,挟着劲风潜流劈面卷至。 这俏女妖下身仅着一件奇薄的肚兜儿,上面绣着数朵金桃花,凸透玲珑,连碧芸看了也觉怦然心跳;她那跌荡着的丰乳双丸,在发出无穷诱惑。 碧芸嫩脸发赤,娇叱一声道:“无耻女妖……” 蝉纱卷到,龙渊剑光华焰烟,朵朵剑花飞射,两人展开抢攻。 矮林太密,野草又深,两人一交手,剑锋过处,草木纷飞,三丈内草木尽偃,现出一个空坪,正好放手一拼。 两人奇快地换了十余招,崔荑不住吃吃笑,她那蝉纱矢矫如龙,不怕龙渊剑削断,而且她的修为高出甚多,在两丈外放手枪攻,蝉纱只在碧芸身前身后飞旋卷扑,劲风虎虎,暗劲山涌。 “小妹,丢下兵刃,跟我们快活。”她笑嘻嘻地叫,蝉纱贴地卷到,带尾向上一扬,猛拍碧芸下体。 “你找死!”碧芸脸红耳赤地叫骂,斜身错步一剑反挥。 “早着哩!”崔荑向侧扔出一带,带尾反卷碧芸左臂。 又说:“你可以放心,留着你让你那亲亲爱爱的云弟弟享用,不过得借重你一会,可不能让你独享。” “浪蹄子,你好不知羞……”碧芸攻出一剑。 “嘻嘻!羞耻,每斤三个小钱儿,假正经什么?”蝉纱一招“云封雾锁”,将碧芸裹在带影中。 嗤嗤两声,龙渊剑冲破带网,一招“寒梅吐蕊”倏出,五道光华飞射崔荑胸脯。 “咦!梅花剑的杀着,你进步了许多。”崔荑斜飘八尺,连攻两带迫碧芸换招自救。 “着!”碧芸冷叱,光华一闪,攻出一招“落花缤纷”。 “嘻嘻!这一招倒不错,本谷也有这一招。” 她媚笑着飞退,突然说道:“你可否听我一言!小妹。” 她收剑叱道:“别乱叫,谁是你的小妹?” “叫你小妹还抬高你的身份哩,你知道本姑娘比你大多少年纪?” “谁听你说这些?有话快说。” “不正在说么?你百花谷的玄阴锁阳功,也算是元精吸补术中佼佼,该知道驻颜之术;本姑娘今年整整五十岁,叫你一声小妹,你还不愿意?” 碧芸挺剑欺近道:“你就是说这些废话么?” “你别急,咱们商量商量。太白山武林大会你可曾知道?” “你在玄都观该听高唐神女说过了。太白山庄的申老狗,他的死期正是八月十五。” “你百花谷之事,宫主已经了然,所以要找你商量,对你大大有利,而且两全其美。” “本姑娘和你们这些妖女没有商量。” “小妹,嘻嘻!别假撇清了,百花谷同样是风月花魁,你怎能骂我们是妖女?” “你说完了没有?” “早着哩!桃花宫已全力争取武林霸主宝座,需要你们支持,不但你报仇有望,而且可在武林出人头地。” “你的如意算盘多好?喷喷!青天白日你在做梦。看招!” 龙渊剑一抖,连攻五剑。 崔荑吃吃地笑,蝉纱一卷,五剑俱解,她接着往下说道:“你百花谷与我们联手合作,一举两得,你那小冤家我们绝不动他一毫一发……” “嘻嘻!不要一毫一发,要整个儿的。”随着笑声,出来了高唐神女,粉红色的蝉纱闪电似的卷到。 碧芸柳腰一扭,剑出“回风落叶”反手一剑疾扫。 蝉纱一圈,“嗤”一声,带尾掠过姑娘乳蜂,虽未击实,但暗劲直迫内腑。她只感到浑身如中电触,不由惊叫一声,跃出丈外。 姑娘刚好发育完成,那地方特别敏感,与逸云相处时已尝到奇异的感受,带尾一扫她只觉血脉贲张,有点受不了,故而脱口娇呼。 她这一叫,恰把逸云引来。在震天长啸声中,逸云来势如电,晃若电光流火,由树梢草尖射来。 距斗场还有五六丈,他蓦地大吼道:“芸姐,让开!”声出,精芒电射,伏鳌剑脱手疾飞,向高唐神女急射。 高唐神女惊叫一声,蝉纱猛扔,人向草丛中一扑,形影俱失。 伏鳌剑飞旋中,蝉纱寸断,逸云向左一飘,剑侧射而至,他一手抄住,正待对付崔荑。 蓦地里,头上如山暗劲压到。逸云大喝一声,双剑向上疾挥。 头顶之上,一头大有六尺的巨型金鹰,正凌空下扑,无俦劲风迎头压到。 逸云心中一凛,一声叱喝,伏鳌剑再次飞出。 金鹰一声尖鸣,双翅一振,劲风将剑的来势,阻了一阻,它已冲天而起,差之毫厘,一剑落空。 逸云接住伏鳖剑,落下地面,碧芸和崔荑已经不见了。他正想呼唤,头上金鹰又飞掠而下,巨大的铁爪令人心悸,势似奔雷。 伏鳌剑一闪之际,金鹰似已通灵,身形一侧,斜掠而逸,奇大的罡风,刮得草木纷飞。 “打!”草丛中飞出三朵夺魄桃花,盘旋飞舞而来。 这一来,把逸云憋得愤怒如狂,灵智无法控制。他怒啸一声,双剑织成一道剑墙,像一个光环向草丛中滚去。 这次他用了全力;疾逾电闪,剑芒过处,一个赤着上身的大汉成了五大块。那儿有一个土洞,崔荑的螓首刚在洞口消失。 金鹰急捷地由后掠到,火眼金睛熠熠生光,钢爪铁啄令人汗毛直竖。 逸云毫不迟疑,向下一沉,引金鹰下扑,突然身形右旋,伽蓝剑疾挥。 金鹰见不是那晶芒四射的小剑,这次它不躲了,双爪向剑上一扣,并振翼猛挥。 “嗤”一声闷响,双爪和伽篮剑接实,金鹰尖号一声,冲霄而起。 逸云也被奇大的反震力,震得身形斜退五尺,来不及运内劲发出伏鳌剑,让金鹰逃掉了。 这一击之威,令他心中骇然。伽蓝剑虽不是吹毛可断的神刃,但那浑厚的力劲,足可以裂石开碑,可是竟未能将一头扁毛畜生击伤,反而被震得身形浮动,岂不令他吃惊? 其实那金鹰也吃了大亏,看它冲天而起,不再下扑,仅在上空尖鸣,就可证明它已经惊破了胆啦! 这时,右侧山谷中突响起如黛的娇叱。 逸云失去碧芸,可不能再失去如黛,他清啸一声展开轻功绝学如飞扑去。 如黛追逐高唐神女,逐渐进入谷中。谷中左壁根火舌冲天,飘来阵阵烟味和焦臭。追了百十丈,到了草丛密布怪石如林的一处险绝之地。 高唐神女突然回身吃吃媚笑,四面游走,一面说道,“小妹妹,你要卸本姑娘的粉腿?” “呸!你的贱腿只有男……”她凶霸霸地叫,紫电剑急似闪电,信口而骂。等她发觉失言,窘得粉脸红霞似火。 “小妹妹,你的腿有你那云哥哥要,当然说我的腿贱啦!他不要我这双粉腿嘛。” 如黛被她蛇一般的诡异身法,在剑影中八方游走自如,并利用怪石草木掩护,以蝉纱巧妙的袭击,只气得心中直冒火,可是又无可奈何。 听妖女提到她的云哥哥,她更是生气,恨恨地连攻五剑,骂道:“妖怪,要捉住你,我不割下你的舌头才怪。” 高唐神女不住媚笑,左闪右滑连换五次方位,飘逸地闪过五剑还了四带,一面说道:“割下我的舌头送给谁?你的云哥哥要么?嗯?不要你割,我自去送给他。嘻嘻!少陪。”她晃身便走了。 “妖怪!哪儿走?” “有我呢?小妹妹,我陪你玩玩。”随声在石后闪出一个美娇娘,酷肖桃花仙子,只是左额只有一个笑涡儿,桃花仙子左右各一。 她正是大姨封菊吟,但如黛却认为她是桃花仙子。小姑娘一看她那惹火的打扮,便觉恼火,要是这装束被云哥哥看到,岂不那个?她娇叱一声,挺剑飞扑。 高唐神女乘机吃吃一笑,隐身不见。 封菊吟见如黛来势汹汹,她不掣剑,不卸巾,一掌斜飞,并吃吃荡笑。 一股奇寒暗劲向前一涌,立将如黛的剑荡开,两人便狠斗起来。如黛是气吞河岳,粉面绷得紧紧地。 封菊吟却是滑溜如蛇,轻笑四扬甚是愉快,一面出掌,一面说道,“小妹妹,别发狠,扫云山庄的‘飞龙剑法’这儿用不上,用上了石头草木准倒霉。你长得真美,告诉我,你是不是叫什么九天玉凤?” “你管我叫什么?别尽躲?”“刷”一声连攻五剑。 “唷!好一招‘神龙现爪’,五剑如一,不坏。”她向右一旋,向如黛左肋拍出三掌。这三掌,热流怒泻。 如黛琼鼻一皱,哼了一声,一剑振出,热流四散。她身形倏变,用上了如幻步。 “咦!这步法奇奥着哩!”一声龙吟,她掣下了一把青芒蒙蒙的宝剑,立时展开反击。 一剑在手,封菊吟不再闪避,见招化招,剑势如怒涛狂涌,卷入紫芒之中。 这一来,如黛立告吃紧,斗场崎岖,飞龙剑法的威力大打折扣,她只能全力封架,十分费劲的。 封菊吟一面紧迫进招,一面笑说:“听人说,你那云哥哥绰号神剑伽蓝,怎么你却那么蹩脚,可能你那小冤家也是浪得虚名之辈。” “放屁!我云哥哥打得你亡命而逃,你怎忘了玄都观那夜之辱?称为神剑他当之无愧。” “咦!小妹妹,你看我是谁?你那小冤家到桃花宫之时,本姑娘还在怀玉山,玄都观我也没到过哩。” “你这妖妇不是桃花仙子?” “桃花仙子叫我大姨,她是我的晚辈,她母亲是我的手帕至交,虽不沾亲,却情同骨肉。” “你叫什么?” “小妹妹,你太没礼貌,请教姓名是这样问的?” “我还要给你一剑呢。着着着!”在喝声中,如黛突出。杀招“天龙行雨”,人如玉凤,剑似神龙,凌空下扑,紫芒飞洒而下,笼罩住近文方圆面积。 “来得好!”封菊吟娇喝,招出“火树银花”万千青芒向上急迎,剑气丝丝锐啸。 响起一阵振耳龙吟,两把宝剑急剧地撞击,人影一升一沉,各自飞远近丈。 紫电剑神物,比青芒闪缩的宝剑要好得多,可是封菊吟的功力比如黛高得太多,所以相抵相长似乎拉成平手。 这种拼斗最为名家所忌,生死须臾之间,好险! 如黛身形震得飞起文余,向草丛中落去。在身躯下落的瞬间,突见下面鬼魅似的站起四名上身精赤的大汉,四把长剑上指,严阵以待。 刚站稳的封菊吟,也挺剑凌空斜扑而来,身剑合一射到,剑气丝丝。 由上往下看,四大汉像是一丝不挂一般。如黛几曾见过这种阵仗?尖叫一声,半空中身形一扭,以“乳燕穿帘”身法向侧方怪石顶上纵去。 远处传来逸云的一声怒啸,如黛心下大定,纤足一沾怪石顶端一剑疾挥。 “哎!”紫芒一闪,石后现出偷袭的一个大汉,断了一只胳臂,扔剑跌下了怪石。 如黛一剑伤敌,向逸云的方向急射。封菊吟没想到如黛的轻功如此了得,半途折向斜掠,并且能伤人逸走。她娇叱一声,落下地面腾身急追。 不到十来丈,逸云踏着枝梢来势如电,他已收了伽蓝剑,右手伏鳌晶芒闪烁,三尺剑芒吞吐如灵蛇。 他让过如黛,大喝一声,一招“九霄龙旋”攻出,像一阵小旋风,音波锐啸声中,扑向封菊吟。那奇猛的旋风,把如黛的身形带得一晃,紧蹑着逸云身后一转,刚好躲过由林下射出的五朵夺魄桃花。 封菊吟知道他手中神剑厉害,向下一扑,身躯入林的刹那间,一剑攻到逸云下盘,乘势沉入林中。 剑芒一旋之下,她先前立身之处,枝叶像被狂风所摆,漫天飞舞。这一招是游龙剑法的绝招四海狂客的绝艺,早年曾称霸武林,震慑江湖。 右侧三十余丈,有一块十来丈的短草坪。逸云一拉如黛右小臂,喝声“随我来!”向那儿飞纵。 他一到草坪,放了如黛,大吼道:“桃花仙子,到这儿来,华逸云与你一拼生死。” 四面八方蓦地响起阵阵荡笑,接着同时现出许多人影。矮草坪四周,全是茂草矮林,枝叶同响,裸女出现。 正前面,令人眼前一亮,是一个身穿云裳,环佩叮当,腰悬宝剑的丰满少妇。怪!这么些人中,只有她穿着齐全,确是可怪。 这女人真是美,骨肉匀称,凸透玲斑,衬得无一处不美,每一部份皆是神奇的杰作。瓜子型脸蛋泛着桃红,一双水汪汪深潭也似的大眼,衬以又长又黑乌光闪闪的扇形睫毛,玉雕的挺直鼻梁,樱桃小口一点红,令人一见忍不住要咬上十来口。惟一令人不满的是,她那美眸之中,不时射出可以透人肺腑的冷寒电芒,但为时甚暂。 左方是桃花仙子,她仍是那身惹火装束,像一头凶猛的母狮子,也像一团可熔化金钢的烈火呢。 右方是大姨封菊吟,她也是一团火,大姨身旁是二姨封茜娘,浑身像是从火山冲出来的熊熊烈火。 身后,是一个同样丰满,也几乎全裸的绝色少妇,除了同样的装束外,她腕上多了一双金环,她的脸型是蛋型,动人的粉颊旁,有一双令人沉醉的笑涡儿。 在外面一环中,出现了许多半裸男女,其中有那两个丰满的无名少妇,和高唐神女与崔荑。 令逸云心惊的是,高唐神女一手挽住碧芸,显然芸姑娘已落在她们的手中了,芸姑娘的脸上现出绝望的神色。 头顶上,两头大金鹰不住盘旋,尖鸣,起落不定。 两个陌生的美女,三个几乎全同的桃花仙子,四下里团团包围,逸云心中暗暗叫苦,看来今天凶多吉少,要脱身势比登天还难。 “生有时,死有地,拼了!”他心中在狂叫。 伏鳌剑徐举,晶芒闪缩,屹立几如化石。面临生死关头,他反而冷静下来,心意神凝而为一脸上每一条肌肉都冻住了。 除了上空的鹰鸣,万赖无声,空气像是凝结了,无形的冷气似在四周弥漫。 逸云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如黛说道:“黛妹妹,也许我们已注定了今生。记住,有机会时我掩护你脱身。” “不,要死也得在一起。但我希望你能突围脱身,尔后替我报仇。”她也用传音入密之术答话。 逸云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拼了吧!”他稳健地踏进一步,伏鳌剑徐伸。 如黛神色庄严,也退后一步。 “孩子,你不请教我们的名号?”玉色云裳美妇说话了,星眸中寒芒已敛,面现笑容。 逸云毫无表情地答道:“用不着了,你们上罢!姓名无关宏旨,何必多此一举?” “慷慨赴死,孩子,你值得骄傲。” “不一定是我死,咱们各有一半机会。这里面,不见得有人比华某强,你们只是倚仗人多而已。” “孩子,你大言了。” “正相反,华某深具自信。” “听我师妹说,你会以气驭剑术,就凭这点自信么?” “正相反,以气驭剑术在下仅练有四成火候,收发尚未能如意。华某凭借的是满腔豪气,与无上的修为。” “壮哉!少年人,值得喝彩。香君妹。” “师姐,请吩咐。” 桃花仙子笑着答道:“让三妹和他印证一二,看值不值得我动手。” “悉听师姐吩咐。” 身后那有一双笑涡儿,腕上有一双金环的美妇,吃吃荡笑掣下一把育芒四射的宝剑,笑吟吟地说道:“孩子,转身。”她柳腰款摆,轻盈地滑出。 逸云屹立不动,冷然地道:“叫你们的人后撤三丈,不许向我黛妹动手,乱我心神,咱们该有一次公平的决斗。” 云裳少妇叫道:“好,依你,退!” 众人退入草丛,逸云用传音入密之术对如黛说道:“不要远离我的左近,全神戒备。” “是,云哥。”她缓缓退出三丈,面向外凝神戒备。 逸云徐徐转身,星目神光外射,收了伏鳌剑换上伽蓝剑,剑诀徐引,说道:“姑娘请,华逸云领教高明。” “怀玉山吸血夜叉金凤,要请教南海伏魔慧剑神奥奇学。”她剑向右一撇,幻出一道青色光弧。 逸云心中暗笑,看妞儿美绝尘寰,竟有这么骇人听闻的绰号,确是名不符实。 “金姑娘请!” “你年纪太轻,该你先请!” 逸云知道,这些女妖全已获得青春常驻心法,看去像二十来岁美少妇;其实全都是花甲以上的老太婆。论年岁,当然该他出招。 褐影徐动,他向前一滑,斜身出剑,轻灵飘逸地一剑斜掠,虚点金凤左肩。 金凤看他神色庄严,知道他已获上乘剑道真诀,不敢大.意,收敛了媚笑,错步扔肩,也一剑虚截逸云手肘。 两人三招虚拆,突然风动雷鸣,罡气乍起,剑气锐啸。 “接着!”逸云沉声喝,挫腰进击,攻出一招“生生不息”,无数褐影挟无穷暗劲,由下向上急涌,猛袭金凤下盘。 金凤长剑下垂,左右一振,青色光环一卷,身躯平仰,立射逸云胸膛。 这时,两人真力骤发,但见青芒如电,褐影如潮。进退之际,剑啸刺耳,冷电寒芒,直迫五丈外,好一场凶狠的拼斗。 半盏茶时分,在那径丈方圆之地,各出五十招以上,出招化招捷如电闪,令人目不暇接,不辨剑势。但见剑影矢矫,剑气袭人,地下的短草,全齐根而断,散飞四周。 吸血夜叉见逸云守得紧密,攻得凌厉,褐影飞腾间神色丝毫未变,从容挥剑应付裕如,不由暗赞,而且甚有好感。 五十招一过,逸云攻势愈来愈凌厉,游龙剑法杂以伏魔慧剑,招招绵绵而出,凶猛狂野斗志益昂,招招抢攻。 吸血夜叉不像以前轻松,她突然沉声喝道:“难怪你的声誉传遍武林,果然有点真才实学。小心了!” 喝声一落,青芒陡涨,恍若万颗寒星飞射,无数光幕重重覆盖,她用上了怀玉山的绝学,“飞星剑法”委实骇人。 “叮叮叮……”一连串锵锵剑鸣,双剑飞旋搏击,猛烈地点崩绞钻抄错,拼上了。 逸云用的是“万有俱寂”绝招,可是对方功力太高,伽蓝剑也无法将对方的剑震毁,发出了阵阵剑吟。 人影暴进暴退,再进再退,三冲错五盘旋,人似疯虎,剑似蛟龙,四面八方剑影飞射,剑气丝丝刺耳,剑啸嗡嗡令人心魄下沉。 蓦地里“呛”一声振鸣,剑诀外引,神目死盯住对方双眼,脚下不丁不八逐渐向前推移,又将行生死一搏。 逸云神色镇定,鬓角两串汗珠缓缓流下腮缘,浑身似乎腾起一阵薄雾,举剑之手举定如同钢铁所铸。他吸入一口长气,逐寸前移。 金风桃腮泛白色,头面和莹玉也似的酥胸,香汗映日生光,神态仍然从容,举剑的粉臂屹立不动。她目不稍瞬,也远寸前移。 双方逐渐接近,内家剑气愈来愈烈,剑尖振动了,剑啸发出了,两把剑尖逐渐相对接近了。 丈六,丈四,丈二,一丈了! 四周寂静如死,这空气也似乎已经凝结了,旁观的人全都目定神凝,浑身肌肉紧缩,替这一对好手捏一把冷汗。 一声低沉的清叱乍响,接着剑啸刺耳,褐影突涨,青芒飞射。 “呛呛呛……”人闪剑射。“铮……”剑气一敛,人影暴退。 这一刹那间,令人眼花缭乱,汗毛直竖,分不清人影是谁,辨不出双方如何出剑。 神奇的一击,凶猛绝伦,两人都被对方浑雄无匹的内劲,震得斜飘丈外。 经过这次生死须央的雷霆一击,两人竟全都神色末变,身形一定,屹立如同化石,像一对男女石翁仲,遥遥木然柑对。 逸云额际大汗阵阵外沁,像一串檐下滴水,簌簌由下颔滴落他宽阔的胸前,整件上衣几乎湿透了。但他脸上每一个肌内细胞,全像凝结了似的,举剑的右臂坚定凝实,一双星眸神采照人。 他吸入一口气,抱元守一调理真气,伽蓝剑徐徐上扬,左足缓缓踏出一寸,又一寸,脚掌一落地,右足即行缓移,跟上两寸,左足又动。 金凤头面和全身,像被雨淋过一般,但腕上每一根线条都保持原状。酥胸徐徐起伏,整件胸托子全湿了,玉臂的汗水,从手肘往下溜,像断了线的珍珠。 她脸色略现苍白,但脸上每一根线条都保持原状,酥胸徐徐起伏,先天真气缓缓升沉运转。那双莹洁美好的玉腿,大汗映日生光。 她右足前引,左足后跟,也是交互前移,逐寸欺近。 接近至丈六,剑气突发。 进至一丈四。两把剑同时震鸣,遥遥相指。 已经丈二了。两人的剑诀徐向前引,缓缓向外慢移。 金凤是右足在前,逸云是左足在前。论轻灵,有足在前该占优势。论诡奇沉实,左足在前却又占先。虽则变化不易,但攻势却绝对凶猛,挨打的机会多,但进击的好机亦多,平时剑道行家不敢用来冒险,可见逸云定有所恃。 双方功力已运至十成;行将生死一搏。 逸云在激斗之中,虽则神色如同化石,俊面上每一颗细胞每一根线条,都凝结住,令人莫测高深。可是他内心却心潮澎湃,脑中灵光屡现。 他见金凤的内力修为似比自己略高,剑术凶猛凌厉,绵密得无懈可击,再斗下去只有同时力竭,或者皆亡。 可是他不能死,还有两位姑娘的安全,千斤重担他不能卸掉,环伺着的高手全都功力超人,两位姑娘绝难侥幸,希望在他身上哩。 他细察剑势,暗中在思量自处之道,他悟力超人,已看出金凤剑势固然凶狠辛辣,出诸女流之手确实少见,但倘若能先阴柔潜劲引偏她的剑势,再突以雄猛的剑式一举进击,定然可以得手的。 这一念头在他脑中飞逝,逐渐形成强烈的意念,将他在武昌府悟出的一套神奇剑法诱出,在短短的时辰中。突然成熟臻于完善,终于在剑道中异军突起,为武林大放异彩。 相距丈二,行将作雷霆一击,还有两尺距离,也许这一次将有一人溅血五步。 他俊目中突然大放异彩,神光电射,伽蓝剑徐徐下沉,左手剑诀却缓缓收回胸襟,左足后跟略提,向左稍移。 他体内新悟的神奇内劲,已经运至剑尖,只一瞬间,伽蓝剑传出奇冷彻骨的寒流剑尖之前,阴寒之气与四周炎热的气流一触,立时升起一阵轻雾。 这一奇异的改变,证明他必以神奇的剑术制敌了。 云裳美妇凤目冷电一闪,突然沉声说道,“最后一招,用不着拼命,印证之后,听我安排。” 声落,金凤和逸云同时踏进一步,一声轻叱,剑影像万千怒龙张牙舞爪,罡风如狂风暴雨呼啸怒吼。 褐影以六尺大环幕向万千青虹中一涌,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劲气啸声,向左一带一旋,将万千青虹带得向右飞射,并向上扬。 蓦地里,飞出一道肉眼难辨的褐影,挣脱青虹的羁绊,光临金凤的左半身,“嗤”一声幻化成一阵三尺大剑浪,向前一涌。 “铮”一声龙吟虎啸似的剑吟,人影向三方疾退。 金凤脸色苍白,右臂微颤,浑身大汗如雨,像刚由水中爬出来的人。她眨眨眼,摇掉眼角汗珠,青芒闪缩的宝剑徐徐下降,胸前急剧地起伏。 逸云呼吸似似已停止,他正用神奇的功力凝气行功,准备随之而来的凶狠博斗。他一招得手,豪气如山,俊目中神光闪烁,顶上仍毫无表情。刚才的一招,他将金凤的霸道剑势以吸迫二诀引向左方,让她暴露左半身空门,突以雷霆万钧之威神奇地脱出纠缠,阳刚之力行致命一击。每一举一动,均能得心应手,对方毫无自救的机会,除了弃剑仰身急射逃命以外,已无选择余地。 岂知云裳美妇功力奇高,已看出了危机,在千钧一发中同时扑出,攻出一剑救了金凤一命。 三人同时疾退,云裳奖妇“刷”一声收剑入鞘,说道:“孩子,你不愧神剑二字,确是名副其实。你这一招师承何人?” 逸云毫不考虑地说道:“传自恩师龙吟尊者。” 他自受艺龙吟尊者后,尊者对他曲意成全,不惜损耗本身真元,对他施以醍醐灌顶大法,能有今日之成就,皆出自恩师之赐。虽则是他自己参悟而成,但他不敢居功,故而毫不思索,说是恩师所授。 云裳美妇秀眉略锁,惑然地说:“你先前所用的剑法,倒是龙吟尊者的手泽,刚才你那一招集至刚之大成,绝非伏魔慧剑之招式。” “信不信在你。请问姑娘尚有何见教?” “你既是龙吟尊者的传人,该知道南海一脉之事。” “在下乃是他老人家的寄名弟子,师门之事略有所闻。” “鹰翔岛主林奇峰,无尘居士吕化蛟,他两人同是南海门人,你可知他们的下落?” “思师虽曾提及,可是毫无所悉。敝恩帅已一甲子未履南海,对南海门中之事音讯久不通问,林吕两位师叔之事,在下一无所知。” “哦!也许令师在这一甲子岁月中,参悟大乘,另创绝学亦在意料之中。我在六十余年前,曾随先师一游南海,与令师曾有一面之缘,可惜不曾向令师请益,算起来不算陌生,不知令师法体安否?” 逸云心说:“又是一个不老的妖怪,要不是他自己说出,鬼才相信。”但他仍肃容收剑乃说道:“多承垂注,家师正苦修上乘妙谛,矍铄不减当年。” “难得,南海一门果然不凡。” “姑娘是否要与在下一较?” “我目前还不愿与你印证,但为期已是不远。目下你身入重围,有两条路由你抉择。” “华某从不作城下之盟,绝不为强敌历迫而低头,你别替我打算,那是枉费心机。” “你会抉择的,事实上你非低头不可。” “请亮剑!”逸云沉声低喝,伽蓝剑徐举。 “你先听我说完。第一条路是与本谷姐妹联盟,助香君妹争取武林盟主宝座。第二条路是留下百花谷之女,不许过问百花教主一家人之事,方夫人报仇之举,自有桃花谷之人出头,并且本谷争取武林盟主之事,不许你过问插手。两条件任凭择一,不然你将埋骨此地。” “华莱选择埋骨,不用再说了。” “你真贸然决定了?” “绝非贸然。第一件未免可笑。第二件亦不可能,方夫人之血海深仇,华某责无旁贷,不用假手你们。至于贵谷争夺武林盟主之事,在下不感兴趣,你们拼死活与我无关,华某根本不是江湖人。” “与你无关?哼!”桃花仙子接口,接着淡淡一笑,又道:“盟主举出,不管是谁登上宝座第一个要铲除的人就是阁下,你还在做梦。” “危言耸听,莫须有。华某一不争名,二不争利,找我?奇闻?” “你忘了大珠台之事?金面狂枭铲除武林三杰的大计,是你捣散的。令师的佛道同源像你曾在半途交与少林僧,这轩然大波是你引起的。哼!你倒推得一干二净。” “废话!金面狂枭岂奈我何?佛道同源像我已亲交两派掌门,与我何干?” “金面狂枭仗金像之力,驱策五大门派助他争夺霸主,自然也驱策五派门人,铲除你方能安枕。要是你助本仙子取得盟主之位,对你才有百利而无一害。权衡利害,你该三思而行。” “真要助你,武林非闹得腥风血雨不可,不用三思,华逸云像行云野鹤,不受任何人驱策,谁迫我,谁倒霉。你们的话有完没有?” “刷”一声,伽蓝剑入鞘,晶芒乍闪,他迅捷无伦地换了伏鳌剑,向如黛叫道:“黛,联手吧2” 紫虹一闪,如黛疾退到了他身侧。 桃花仙子玉手一挥,数十支长剑映日生光,全指向核心,形成合围。 云裳美妇长袖一挥,金凤向后退走。 她含笑举剑,说道:“年轻人,我玉罗刹要试一试你的真才实学。” “玉罗刹”三字,把逸云吓了一跳。如黛更粉面变色。被挟持的碧芸,倒抽一口凉气。 在一甲子以前,武林中最有声望的正道高手,就是二僧一道;二僧是龙吟尊者和一心大师,一道是太白矮仙。 二僧一道中,功力不分轩轻,但其实以太白矮仙略高半筹,虽然他们之间并未印证过。他们都是世外高人,自然不会因印证而伤和气。 而魔道奇人中,也有许多功臻化境的高手。在江南。最令人头痛的是一个中年妇人,和三名青春少女,她们行走江湖,种出鬼没,从未露过名号。她们行踪所至,每至一地必有许多年轻力壮的武林英才无故失踪,下落永无下文。 最后二僧一道同莅江南,龙吟尊者返南海沿途搜索,天心大师在湖广至豫打探,太白矮仙赴江西和南京两布政使司,分头搜寻这四个可疑女人的行踪。 一搜两年,三个人都和四个女人朝过相,可是查不出她们的恶迹,无可奈何。 而在这两年中,年轻后辈失踪之事,仍然层出不穷,武林哗然。   小勤鼠书巢: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二十 这四个女人仍然神出鬼没,以三位高人的江湖经验之丰富,可说武林无出其右,但仍无法盯住她们十日以上,便会被她们摆脱溜走。 终于走得夜路多会碰着鬼;在南京所属的镇江府,终于被太白矮仙抓住了确证,当着数十名风闻赶至的高手,展开了一场武林罕见的拼斗。 那一役,死伤了十名武林高手,仍被她们从容而遁。 临行之时,其中一名最为狠辣的少女,说了三句话:“你们记住了,玉罗刹不出山便罢,出则将风雨飘摇。” 在她们从容逸走之际,一同紧追不舍的共有四个人。是太白矮仙,一是独掌擎天尉迟太年,一叫玉笛追魂符敏,一叫诗酒穷儒戚布衣。他们都是青年的武林奇葩。 此后,四个奇异的女人失去了踪迹,武林平靖了一时,但“玉罗刹”三字却深印在人们的脑海里,并不因岁月如流而在江湖全部消失,更未全部淡忘。 那追赶的四个人呢?下落如何? 太白矮仙在三年后在太白山重行露面。诗酒穷儒半年后,带着胸腹两道尺长剑疤,凄凄惶惶沦落江湖,每日以诗酒消愁,绝口不提当年之事。三十余年前,他收了一个弟子,名叫梁毓青,十八年前梁毓青却疯了,人家叫他哭书生,目前师徒两人都不知所终。 独掌擎天尉迟大年,和玉笛追魂符敏,全都音讯全无,江湖中不见了这两个英俊的少年英雄的踪迹。 读者该记得玉笛追魂和哭书生梁毓青。暂且不提,下文自有交待。 逸云和两位姑娘,全都心中一凛。 逸云才知道玉罗刹确是个女魔头,难怪她叫他孩子。便徐徐举剑,沉声道:“前辈是与晚辈单打独斗呢,抑或群殴?” “孩子,玉罗刹岂是倚众群殴的人?” 逸云放了心,向如黛说道:“玉罗刹乃是武林前辈,一言九鼎。黛,请退在一旁。” 如黛末及回答,碧芸突然尖声叫道:“云弟,我替你答应第二条件。” 逸云心中大痛,厉声说道:“不成,你落到她们手中,哪会有好事?今天我义不独生。芸,恕我!” “别管我,云弟,你会令我难以暝目九泉,和黛妹走吧!” “不成!我不能走。” “芸姐,我绝不走。”如黛也说了。 玉罗刹注视三人半晌,突然点头笑道:“百花谷必须与桃花谷联手,无可更改。我以至诚保证,华哥儿,我绝不教她们以色相抛头露面,桃花谷有的是绝色之人。” “你们的话,华某不敢置信。” “信不信在你。我再给你一次允诺,三招之内,你如能侥幸,我让你和扫云山庄的小丫头平安离开。准备了,好自为之。” “嗤嗤”两声锐风劲啸,她将剑挑了两拂,青芒如电,剑七飞射。又说:“假如你侥幸,切记不可向外透露我玉罗刹的名号,如果泄出,可别怪我任性而为。” 逸云怒声问道:“我别事不闻不问,只问你放我芸姐不放。” 玉罗刹玉面一寒,冷冷地说道:“你别再妄想,真要你死,并无困难,真是人心不足,哼!” “云弟,别迫我,我心碎了,让我跟随她们吧。”碧芸颤声尖叫,泪下如雨。 逸云一挫钢牙,切齿地吼:“玉罗刹,我芸姐要有三长两短,倘若华逸云仍在人世,你将受到惨报。” 玉罗刹冷然地说道:“大言不惭。” “且拭目以待。我进招了。” “来吧!三招。” “接招!”喝声一落,晶芒飞射,伏鳖剑向前幻出一重光幕,突向右一吸一带。“嗤”一声晶芒在点到的青虹之左侧,突以炙热的至刚劲道,蓦地射出无数淡谈芒影。 玉罗刹功力高出逸云甚多,但她的剑气无法反震伏鳌剑的晶芒,仅能用无匹的内家剑气,错开剑芒。换了别人,长剑绝难经伏鳌剑一击呢! 她攻出的青虹,似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带得向左下方一裁,明明攻到逸云胸前,却已到了他右臂外侧,而晶芒在剑侧一错而过,攻到了右肋下。 晶芒和青虹神奇地连错十余次,双方诡异雄猛的内家剑气相触,发出令人气血下沉的奇异啸声。 玉罗刹心中一凛,青虹一沉,以十成劲向后千撤,终于摆脱了奇异的吸力,旋身沉剑。 “噗嗤”一声,双方剑气正式行全力一搏,剑化龙吟,两人同时斜退。逸云退了八尺,玉罗刹仅退三步。 “第二招!”逸云叱喝,再次扑上。他一招未受克制,而且能抢制先机,心中大定。 这些奇招,他仅想出十八剑,一柔一刚,一阴一阳,每两剑相生相成,也各立门户,每一剑都是生死攸关的绝着,中含巧夺天工功参造化之变,与凌厉无前锐不可当的猛烈雄奇诡道。十八剑合成九招,连他自己也末纯熟。 这些奇招,他还末运用自如,但先后两招硬拼,他已将第一剑参透。要不是玉罗刹功臻化境无坚不摧的剑气强劲无伦,拼全力挣脱至柔劲道的羁绊,第一招她就得出乖露丑。 第二剑是先刚后柔,与第一剑恰好相反;每两剑合成一招,确是罕世绝学。 第一招,他命名为“如虚似幻”。 第二招的第一剑,与第一招相反,是先刚猛无俦,再变阴柔,接着的下一剑,又与前一剑相反。 也就是说,每一招有两剑,这两剑中含无穷变化,由无数精微的振动闪缩而构成;而两剑中有四种不同的劲道控制,收发由心,必须在闪电似的刹那问完成,五通六识不够火候的人,练一甲子恐也无法体会其中奥妙。 逸云一招得心应手,雄心大起,豪气飞扬,在喝声中攻出第二招。 第二招的运劲心诀,是刚柔柔刚四劲相生。他暂替这一招定名:“骇浪惊涛”,想得到定然能够狂野霸道。 但见晶芒以上至下飞卷而来,再由下向上猛掀,那雷电俱发似的剑啸,令人入耳心悸,心血下沉。在那凶猛的扑击中,有一道平面的淡淡芒影,以辐射的形态,向前疾肘,令人毫无所觉。 而那骤热骤寒的神奇内劲,排山倒海似的涌出。 嗤嗤嗤嗤……一阵刺耳尖鸣,接着“铮”一声清脆剑啸,青虹晶芒乍敛,人影又分。 逸云退了三步,玉罗刹退了八尺以上。 这一招,玉罗刹完全以性命交修的先天真气,在剑上全力发出,硬将逸云震退,她已无法化解这神奇的剑招。虽然将逸云硬行震退,她已损耗了不少真力。 逸云更是心定,豪壮地大喝道:“第三招!招名‘一线生机’。” 身创合一,成一条直线向前飞射,直取玉罗刹六阳魁首,起初平平无奇。这一招的运劲心诀是柔刚刚柔。 玉罗刹心中一紧,暗说:“这小娃娃内力不如我深厚,怎么一得诡异的剑招一衬,却又似乎凭空增长了许多,岂不可怪?而且他这神奥的剑术大异常规,不但中含无穷秘奥,而且运劲之奇神鬼莫测,更得神刃之助,威力倍增,我得倾全力一拼了。” 她突然踏前半步,宝剑下沉八寸,青虹突然像是.更为耀目,剑啸声有异,平指电射而来的品芒。她己运足神功,准备破釜沉丹给予逸云雷霆一击了。 晶芒像一条亮晶晶的丝线,连人急射而至。 双方剑尖行将接触,急逾电射。 龙吟似的剑啸震耳若聋,剑气内劲冲击的锐啸令人毛骨悚然。青芒向上一涌,“嗤”一声倏然向下一挫,带起一股强烈的小旋风,向左旋了半弧,青色光芒在晶芒外侧一掠而过,人影乍分双方换了一个方位,火速转身面面相对,双剑遥遥对指。 两人作势站好,方传出气流激荡的罡风厉吼之声和令人心血凝结的兵刃交错的啸声,惊心动魄。 逸云目中光采照人,豪情万丈地叫道:“三招已过,前辈,再来三招!” 玉罗刹面色渐渐由苍白转复绯红,她发髻上那枝碧玉钗的钗炳,炸裂成粉屑随风飞扬,把她吓了一身冷汗。 她这才明白,少年人的艺业,确是深如瀚海,真要生死相拼,她操胜的机会虽说并非渺茫,但确是毫无把握,不由她不心中骇然而惊。 “嗤”一声她的宝剑归鞘,她毫无表情地说道:“不用了,你确可称神剑二字。你走吧,你将是争夺武林盟主的最大绊脚石,你不死人人难安。玉罗刹遵守诺言,让你平安脱离十面埋伏,明知足纵虎归山,但也必守信诺。你和周丫头可以走了。” 逸云大喝道:“放下我的苫姐I” 玉罗刹厉声说道:“你真要埋骨此地,我不勉强你。” 碧芸凄然大呼道:“云弟,你快走吧,黛妹妹,你劝劝他。” 如黛神色忧郁,无可奈何地向她摇摇头,欲言又止。 碧芸接着叫道:“云,你听我最后一次祈求……” 玉罗刹冷然接口道:“这不是最后,你们来日方长,我说过的,你的安全和清白我负全责。” 逸云一触碧芸的眼神,她那绝望无助的悲怆神色,令他心痛如割,心中一软。一挫钢牙,向玉罗刹狠狠地说道;“玉罗刹,请记住,我芸姐要有三长两短,桃花宫将成尸山血海,天涯海角我华逸云都会找到你们,哪怕我花上百年岁月,亦在所不惜。” “你说得太轻松了,孩子。” “绝不是轻松,华逸云单人独创,刀山剑海何足惧哉?天下奇毒也要不了华某之命。” 他一手拉起如篱,向碧芸说道:“芸姐,请多珍重,报仇之事我会尽力,事了我在江湖中找你,再见!” 他一挥伏鳌创,捡起如黛,身形去势如电,直射谷外。 他俩人身影消失,玉罗刹神色凛然,向桃花仙子说道:“师姊,你要不断然处理,后果堪虑呢。” 桃花仙子眼角挂下两颗晶莹泪珠,沉声说道:“难在我必须得到他,而且要他心甘情愿。” “不可能的,他不会为你的美色所迷,不会为武力所屈,不争名夺利,你有何所倚?” 桃花仙子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有碧芸丫头在,他慢慢地会就范的。” 玉罗刹也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不可能,这娃儿血气方刚,不计利害,真要惹火了他,大祸立至,可怕着哩!” 桃花仙子摇头叹息道:“论绝色,咱们桃花宫之人,谁也比他那芸姐黛妹美上三分,可是就引不动他的心,唉!我对自己的信心……” “师妹,听我说,缘之一字,不可强求。那什么盟主之位,不争也罢!你我已是快将入土之人,他年纪太轻啊!师妹,符……他真不来找你么?” “师姐,别提他!”桃花他子绝望地尖叫,突又叹口气,说道:“世间有的是男人,我要证明给他看,韩香君的裙下,尽多俯伏之人。” 玉罗刹摇摇头,叹息说道:“五十年,多漫长啊!我相倍你们都陷入痛苦的深渊不克自拔,相互伤害了对方。师妹,我不勉强你,但你能听我一劝么?” “师姐,你说吧。” “所谓刚则易折,任性和意气足以害人害己。我们游戏风尘,任性而为满手血腥,要能永远如此也许不会有麻烦。岂知你竟然身陷情网动了真情,却又不改本性,和他鹣鹣鲽鲽近十年,仍然一气之了激走了他,你怎不想想,到底错的是谁?” 桃花仙子掩面颤声叫道:“姐姐,别说了!” “人说年过三十,方知昨日之非,你我年登耄耋,仍然一意孤行,良可慨叹!师妹,你真要获得那小后生,赶快改弦易辙吧!一是柔情,二是布恩,但要不着痕迹,好自为之啊!把那东西给我吧,我该走了,那老鬼已到了山西,我要赶先一步。” 一名侍女奉上一个小包,玉罗刹接过纳入怀中,一声锐啸,天空射电似掠下两头金鹰,她跨上其中一头,说道:“二金留在你这儿,保持联系。再见了。” 她一拍大金的肩头,巨翅一张,凌空而起。二金也尖鸣一声,腾空相送。 桃花仙子向金风说道:“三妹,我们分头行事。” 金凤微微一笑道:“太白山见面,珍重。”她带着一批人走了。 接着大姨封菊吟,二姨封茜娘,也率一批男女,先后告别分道扬镳。 桃花仙子直待她们去远,方与高唐神女和崔荑,挟着碧芸率一批男女,缓缓出谷,一面说:“我们盯紧他,走啊!” 高唐神女突然说道:“他到伏牛山,宫主,你……” “助他捣毁伏牛山庄之后,我们绕道洛阳等他,绝不走无情岭,我绝不找那无情之人……” 在尔后一段时日里,桃花宫的男女,遍布江湖,恩威并施名色齐展,大部份的黑白道武林高手,全都先后俯伏在她们的粉脔雪股之下。 她们像一阵旋风,愈卷愈大,声势日壮,高手云集。在武林中,她们形成一股浑雄的第三势力,君临江湖,轩然大波因而涌起。 同一时间,以金面狂枭为首的第一势力,正澎湃地如舀天巨浪,宇内凶魔全往太白山庄集中了。 第二大势力是五大门派,包括白道之雄,他们也往陕西布政使司赶,汇成一股汹涌巨流。可是,他们都忧形于色,因为事实上五大门派已被控制在金面狂枭之手,虽则他们对金像落入金面狂枭手中之事,未予证实将信将疑。 唯一不受管束的雪山派,据说也将参与太白山庄盛会。这个自从大明建国以来,即退出江湖的名门正派,似乎也有不甘寂寞之象了。 江湖上,谣言蜂起。信使以八百里驿传之法,奔走于各地。 玄门的玉简羽帖传向四面八方。 佛门的佛柬法帖秘密地急传。 侠义柬满天飞。 绿林箭急如星火飞递。 江湖小混混也不甘人后,纷往太白山急赶。 其中也有不受任何门派驱策,自立门户的小门派,各自汇成小股支流,也前来看看风色见识见识。 武林中卷起一阵大风暴,在这茫茫霸海中各奋全力争雄。“武林盟主”这只鹿,看看死于谁手。 逸云像风暴中的一颗小水滴,也向霸海中流去。 他心中如割,带着被迫之耻,拉如黛急奔,回到路中抓起包裹,顺着大道疾走。 他并不自命英雄,也不认为自己天下无敌,可是在暴力胁迫下低头,眼见爱侣落入淫妖之手而无法援救,这痛苦真够他受的。 他自己有自信,刀山剑树赴汤蹈火他也敢夷然而闯,可是他不得不以碧芸和如黛的安全为念,这耻辱他得硬生生往肚里吞。 如黛知道他难受,任由他带着飞射。她也难过,看云哥哥痛苦,她怎不心疼? 逸云那神奇的三招,举世无俦,猛野如狮,气吞河岳,明明已占绝对优势,为什么他竟然忍辱离开? 她怎能不知?相处时日非短,小冤家的性情,她比谁都清楚。 平日里他外表洵洵温文,似乎十分宽容和达观,可是外柔内刚,像内蕴火热岩浆的暂歇火山,谁要引发他那潜在的怒火,岂只可怕而已? 在玄都观,他的容忍已至极限,大怒之下,几乎把桃花仙子和芸姐姐,一齐断送在伏鳌创那致命一击中。 这一次他又狂怒出手,为何竟能忍住? 玄都观之时,他主宰全局,桃花仙子不是敌手,他凭声势也可将对方压住。而这一次,三人身入重围,桃花宫的人先布下天罗地网,事实上除了他自己可以全身一拼以外,两位姑娘绝难幸免。即使杀光了桃花宫的人,怎偿回他的损失? 这就是他忍痛撤走的原因,如黛愈想愈难受。小冤家所受的委屈,比她自己身受还更今她心疼嘛! 奔出十来里,走着走着,她“哇”一声哭了。 她一哭不打紧,可把逸云吓了一大跳。他对这位小亲亲疼爱已极,她一哭这还了得?一股子怨气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慌得一按心神,缓缓停住冲势,丢了包裹,抱她入怀,急声问道:“黛,你怎么了?你怎么……” 小姑娘一头撞在他怀中,放声大哭。 逸云可慌了手脚,惶声地叫道:“好妹妹,哥不好,别哭啊!哥的心碎了。” 姑娘饮泣道:“哥,你受了多大的委屈啊!都是为了我和芸姐,我……我难受,我恨自己,我拖累了你……” 逸云伸手掩住她的小嘴,偎着她的嫩颊,幽幽地说道:“别这样说,亲亲!该怪我啦!连你们两人也护卫不了,眼睁睁看着芸姐身入魔手而无法挽救。我怎算得……” 这次该姑娘掩住他的口了,她抬起粉颊说道:“哥,你再这样说,我更是是无地自容啊!我要更恨自己了、要没有我们在,女妖们岂敢欺你?” “好,都不要自怨自艾了,我们得想法救出芸姐姐才是。” 姑娘摇头道:“恐怕不易,那些女妖们似有万全准备,这时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可是我们却有大事待办。” 逸云沉吟良久,脑中不住思索,突然说道:“是的,她们已有万全准备,自从我们一列武昌府,便已分别落在她们眼线监视之中,嫁祸掳人,全是早定好了的诡计。此后我们的行踪,可能仍在她们监视之下。” “她们为什么如此!看样子,并不仅是争夺武林霸主那么简单哩!” “当然不是,我且将前因后果对你说明。” 两人放慢脚程,相倚缓走。逸云便将桃花谷强索方夫人和亡命花子的事,加以详尽的说明。 如黛静静地听完,突然说道:“这一切变故,全是为了你。哥,这是显而易见的事。那老妖怪,哼!不要脸。” “我也疑心这一点,可是她有许多机会捉我,为何却又适可而止?这一次就是明证,我们绝逃不出她们的手心。” “哥,这是欲擒放纵的手法,她要你乖乖上钩哩。” “哼!她们枉费心机!” “哥,芸姐在她们手中,定然毫发无伤,她们要利用芸姐向你进攻,张下情网。” “她们想也不用想。” “太白山之会,有麻烦了,除非你向桃花仙子假以词色,要惹火了她,转而向你报复,那就糟了。” “真有那一天,我要替江湖除害!” “你是说辣手摧花?你……你下得了手?” “你,别胡说,与世除害,怎能说辣手摧花?小妖怪,你想到哪儿去了?同情她么?” “同情是一回事,但我也不反对你对她假以词色。老实说,她是个可怜虫。” “你就会胡说。” “绝不是胡说,别忘了,我也曾做过可怜虫。由荆州至武昌,我曾痛不欲生,一发起狠来,害了别人也苦了自己,不够可怜虫么?”她粉面酡红,但侃侃而沦。 “好了好了,愈扯愈远啦!我们快走一步。” “嘎”一声鹰鸣,半空中那巨大的金鹰在他们头顶上空掠过,飞出里余然后高兴地翻腾,翱翔盘舞不去。 “这扁毛畜生,盯住我们了,摆脱它。”逸云说,挽住姑娘小蛮腰,向左侧丛山密林中闪了进去。 那金鹰目力特异,虽身在数百丈高空,地面一只小老鼠,亦难逃出它的眼下。可是它以常情衡量人,守住大路极易监视赶路的人,加以正在高兴,只顾翻腾盘旋。 逸云突然掠入林中,身法如电,等它发觉人已失踪,急得在这一带急速地尖鸣狂掠不已。 逸云十分精灵,时窜时停,向山中进入五六里,终于摆脱了金鹰的追逐。 许久,金鹰消失在西方视线之外。 逸云向姑娘说道:“黛,马儿丢了,白天又不能用轻功赶路,不如在这儿歇脚,晚上起程,直到南召会合方夫人,岂岂不更好。” “别问我,我一切听你的。”她笑眯眯地说。两人躲在密林下,坐在一块儿,她闭上凤目,整个娇躯倚在他的肩膀。 逸云续说:“此至南阳,仅二百余里,进入南召算上,全程在三百至四百之间,得辛苦一夜,你不嫌辛苦么?” “辛苦的是你,你带着我哩。” 逸云笑道:“小妖怪,要我抱着你赶路么?” 如黛羞笑,“嗯”了一声,轻轻擂他一粉拳。 逸云心中一荡,虎腕倏伸,她跌入他怀中,火一样的热唇令她浑身瘫软。 良久,他俩并躺在草丛里,相拥相惧情话绵绵,静候夜幕降临。 由这儿出泌阳丘陵地带已是不远,远出三五座山头,可远眺一些零星村落,山势向西婉蜒而下,大道却是迤俪向西北延伸。 大道上行旅寥落,好半天不见一个人,要有的话,却是成群结队而过的行商。 倦鸟归林,夜幕降临。 逸云和如黛携手将近大道旁,突然如黛向树丛中一闪,轻声说道:“哥,看路上那三个人。” 逸云也隐身树后,向山下路上的三人看去。相距半里之远,三人的身形面貌历历在目。 中间那人是个近百年纪的老和尚,鹰目高额,勾鼻阔嘴,满脸皱纹,眉毛灰白,顶上光光戒疤极亮,身穿大红袈裟,手点着一根九锡禅杖;步履从容,十分矍铄。 右首那人是个长竹竿身材,雪白的头发挽在顶端,斗鸡眼,朝天鼻,瘪嘴尖额,三绺稀须飘飘,面色青灰阴鹫戾气外溢。他身穿灰袍,腰带上插着一条摈铁护手拐。 左首那人是个黑铁塔一般的壮年人,豹头环眼,满脸虬须,壮实得像一头枯牛。身穿黑色对襟劲装,背着一根浑铁霸王鞭,确是唬人。 逸云问道:“那是谁?我在江湖认不得这几个人哩。” “那老和尚是商城南山文殊古刹的方丈,叫文殊方丈圆明,有名儿的酒色和尚,在江湖恶迹如山。那长条子老家伙叫阴风客易城,隐居九华山下,与有名的恶道九华鬼虺处云子是至交,全是穷凶恶极的魔头。至于那个傻大个儿,却不知是谁?” “文殊方丈我曾听说过,阴风客我也略有风闻。那九华鬼虺,已经被我宰了。” “文殊方丈与朗月禅师是至交,两人有时同在江湖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我们何不跟踪他们?看他们有何图谋?” “好,且看他们到这荒凉之地做啥?” 两人一时高兴,这一跟,跟出祸事来了,但收获也不少。 翻了一座山,是一条丁字路,顺大道走到泌阳,左面一条山径像是樵径,三个凶人往左面小径上山而去。 逸云低声说道:“糟,他们不走大路。” 如黛说:“他们不走,我们也不放过。” “可是天黑了哩。可得小心啊!” 两人相距半里地,利用草木隐身,逐段纵跃追踪,却不敢过于迫近。天色行将尽黑,双方逐渐拉近。 一接近至二十丈左右,已经不易发现十丈外之物了。但逸云练有天听之术,虽不见人影,却听得真切。 山径愈来愈窄小,树林愈密,野草愈深,几至不能分辨是否有路了。 两人又接近十丈,已可听清前面三凶的对话。他们鱼贯而行,直往山窝子里钻。 忽听走在最先的文殊方文,干咳了一声说道:“还有十来里,快到了。请留意跟着贫僧走,如有任何声息,千万别声张,置之不理可也。” 阴风客接口道:“和尚,陆老儿古怪得紧,他的住处从不许外人进入,咱们别上他的大当哩。 文殊方丈道:“不错,白骨神魔的神魔谷,谁也搞不清入谷之路,从不接待外人。陆老儿为人古怪,谁闯他的住处谁倒霉,翻起脸来六亲不认,神魔谷算得上是阴曹地府。但贫僧却是他例外的至交,两位大可放心。” 那黑大汉并不傻,他用中气十足的嗓音说道:“陆老儿并不古怪,听说他早年与祁连阴魔横行漠北时,曾与一个大漠姑娘同居三年之久呢。” 文殊方文说道:“这确是真的,那姑娘还替他养了一个黑发碧眼的儿子哩。” 阴风客问:“后来呢?” “后来?有次他回到中原,恰逢瓦刺进兵哈密,流窜沙尔湖,他那老婆孩子惨死湖畔,整族人全被屠光。从此陆老儿恨死了有两脚的人,所以杀人从不眨眼。” 黑大汉冲口说道:“他为何不杀瓦刺,却在中原发狠?” 文殊方丈哼了一声说道:“老弟,领瓦刺肆虐的人是我们汉人哩!陆老儿在阿尔泰山一带漂流十二年,你知道他杀了多少瓦刺?” 黑大汉说道:“在下不知其详。” “要将白骨堆起来的话,恐怕可以成山,老弟。” 阴风客说道:“难怪他发狠哪!” “他回到中原,虽末变本加厉,但恨念末消,白骨神魔四字端的名副其实。” 阴风客大声说道:“杀得好!” 黑大汉惑然问道:“他因何不与武林人物来往?” “这是他个人之事,谁也弄不清。桐柏山黑道盟主太叔权与他旁邻而居,也不敢大声呼叫。快进谷了,不要出声,小心跟着。” 后面跟踪的逸云,向如黛用传音入密之术问道:“黛妹妹,你可知道白骨神魔陆老儿其人的吗?” “从无耳闻,也从未听见江湖有这号人物。” “绰号这么难听,我们倒得看看。” 说着说着,前面三个黑影进入一个谷口。那儿古木参天,阴森可怖。 两旁山势峻陡,但古林密布,黑黝黝地鬼气冲天,四处响起一声枭啼,声如鬼哭,令人毛发直竖。 三黑影消失在林中,仍可听到极为轻微的足音。 “紧跟两步。”逸云说,拉着姑娘向林中飘去。 林中漆照,伸手不见五指,地下落叶盈尺,阴湿之气令人作呕。 逸云说道:“真糟!落叶上不好走,不能迫近。” 幸而林中野草不生,林密如万笛罗列,每一株皆大有两人合抱,中间空隙不到五尺。 两人利用大树掩藏,展开轻功踏着树枝而进,全凭听觉辨证前面的沙沙足音,凝神向里跟进足有三里地,腥霉之气愈来愈浓,地下已不时可发现大小不一的奇蛇虫豸,四面游走。 前面又呐起文殊方丈轻微的语音道:“陆老儿是否出山,仍是难料,他对武林兴衰一向不关心,争夺盟主之事他不会动心的,也许贫僧是白来了。” 阴风客说道:“他不出山,咱们不在乎,咱们明晨就走,栗老兄传来的消息说,百花教主已到了南召,定于近日向伏牛山庄下手,咱们可不能耽误行程,免得误了大事。” 文殊方丈冷冷地说道:“那是你和张老弟的事,贫僧己应允了朗月法兄之情,助桃花仙子争取武林盟主之位,贫僧可不能助你。” 阴风客冷笑道:“不错,你助桃花仙子,我助粟老兄,各为朋友卖命。可是,你真愿么?嘿嘿!我阴风客可不干。但表面文章不得不做,相信你也有此念。” 文殊方丈哼了一声道:“既然彼此有此同念,你急什么?” 阴风客说道:“这叫做敷衍呀,和尚。老实说,我对百花教主感兴趣,这也叫两得其便。” 文殊方丈道:“半老徐娘,我不要。” 阴风客嘿嘿笑道:“到时你就不这样说了。据粟老兄说,在大珠台时,他还不知道她们是百花谷的人,那次共有八名花不溜丢的绝色少女,还是这几天才发现她们的身份。你不要,我要。” 文殊方丈说道:“到时再说,看值不值得我和尚伸手。别做声,唔!好像后面有人。” 语声和足声同时沉寂,只有蛇虫滑走和恐怖的枭声。 逸云和如黛在他们后面十来丈紧楔不舍,听他们的议论,只觉愈来愈心惊。方夫人的行踪竟然泄露,定是在玄都观赤面鸠婆摘的鬼,行踪一露,危矣! 这三个凶人一赶去,要再请出白骨神魔,方夫人岂不危极? 逸云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我们必须先剪除他们。” 如黛问道:“是否马上动手?” “到空旷之地再说,这儿他们可以逃逸。” “哎……”姑娘手触到一条长虫,冰冷冷滑腻腻,蛇头一扔,姑娘吓得浑身发软,扑向逸云怀中。 “沙……”足下竟发声响,她也到了逸云怀中。 声音虽小,但瞒不过前面三个凶人,彼此都功臻化境,同时隐身。 林中阵阵枭鸣,加上蛇豸吹竹喷气之声,令人毛骨悚然,惊心动魄。 双方皆借树隐身,屏息以待,用敏锐的听力向四周搜索敌踪,谁也不敢移动。 林中其黑如墨,天上虽有半弧上弦月,可—是毫无作用,即使是日正当中,这儿也是阴森幽暗的。 逸云的目力超人,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丛莽里,视线也不过可及丈内而已,何况大树挡住了一切呢? 良久,文殊方丈突然说道:“我和尚走了耳啦!那是蛇虫滑行之声,在神魔谷之前,哪会有人跟着?咱们走!” 足音沙沙,可是比以前轻了许多,也没有语音发出,可见老和尚这几句话,内中大有文章。 逸云直待足音远出丈外,方扶正姑娘身躯,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黛,听我的语声行进,准备动手。” 两人紧跟着前面轻微的足音,抄斜方向绕去。 不久,前面已可发现微弱的光线,不用猜,前面可能已到了密林边沿。 逸云说道:“黛妹,准备!” 只一瞬间,前面轻微的足音倏止,神奇地消失了,只有由密林中枭鸟的凄厉啼声。 逸云怔了一怔,也倏然止步。天听之术无用,他往地下一伏,利用地听。可是除了蛇行蚁走毫无人的足音。 毫无声息,逸云低声说道:“追!” 单掌护身,他蛇行而前。如黛怕蛇,她俯下身躯佝偻后跟,运功护体戒备,摒息着急进。 他们到了微光之处,呆住了。这儿是矮林怪石密布的地带,藤萝密布的地方,怪石如林,像一度巨大的假山,峥嵘恐怖,各处石窟像怪兽张口,鬼气冲天。 确是可以看到天光,可是黑雾漫天,上面像是覆了一层面纱,仅有极为微弱的光线透过。而真正的光源,却是满地的磷火,一片青芒朦胧令人心悸,那是多年的腐烂植物所生的磷光。 那三个人呢?早已不见了。蓦地里,谷里响起一声凄厉刺耳,令人毛骨依然的鬼啸,入耳惊心。 接着,传来“吱溜”一声鬼叫划空而过,之后一切沉寂。 如黛虽是一代英雄,到底年纪太小,在这种阴惨惨、四处鬼影幢幢几是阴曹地府的地方,她只觉汗毛直竖,挥身发冷,她情不自禁紧紧地挤在逸云身畔。 逸云有伽蓝剑在身,胆气也胜人一筹,他毫无所惧。可是他知道如黛害怕,伸手挽紧她在肋下,附耳说道:“黛,定下心神,那是人的啸声,故弄玄虚。这鬼谷既叫做神魔谷,定然阴森可怖而且步步危险,夜间敌暗我明,对我们大是不利,不如退出谷外,等他们出来再说。” 他不说倒还好,说了反而激起姑娘的好胜心,她一挺乳峰隆然的胸脯,壮着胆子说道:“不,我们闯!” 说闯就闯,她向前跨出两步,伸手拔剑。 “且慢,你的剑有紫芒,不啻告诉敌人行藏之所。切记紧随着我的身侧,非必要时不可亮剑的。” 他掣下伽蓝剑,一手卸下包裹,掩入树下枯叶堆中,挽了姑娘的右手,向谷内闯去。 这儿没有路,他俩携手借树梢和石顶飞跃。进入里余,又是一番光景。 这一带革木不生,下面全是拳大的碎石,而奇形怪状的巨大石岩,星罗棋布散处各地,潮湿激荡的气流,掠过石岩嶙峋的锐角和洞穴,发出“吱溜溜”的尖锐啸声;令人毛发直坚。这光景端的阴风惨惨,恐怖非凡,每—个岩石,都像隐藏着无数鬼影,正张牙舞爪作势择肥而噬。 如黛不由心悸,但她却不愿在心上人面前畏缩,把逸云的虎掌握得紧紧地,壮着胆硬着头皮往里闯。 两人凝神戒备,运功护体,绕道碎石滩往里趟,去势甚疾。 深入不到百十丈,刚越过两座怪石,如黛偶一回头,惊得娇叫一声,突向逸云怀里撞去。 逸云吃了一惊,一抄她的柳腰儿,火速转身。 他一看身后景况,也骇然而惊。巨石之前,一左一右屹立着两个高大的骷髅架,骨架惨白,那两个巨大的眼眶,不时显过一眨一眨的绿芒,时显时没,那两只白森森的手爪,随着阵阵阴风不时晃动,像个活的。 他拍拍她的腰肢儿说道:“那是唬人的死物,定下心神。” 姑娘惊魂初定,随即大为生气,拾起一个拳大巨石,便待扔出。 “不可!要毁了此物,恐会触动消息,定有麻烦。走!” 这一带,不知到底有多少骷髅架,散放着在每一角落,有坐有立,有倚肪而卧,有佝偻俯蹲,每一具的姿势都不同,甚至还有披著垂腰长发的,显然是女人的骸骨。 姑娘愈看愈心寒,逸云却愈看愈气愤,他愤然地说道:“这白骨神魔也太残忍得无丝毫人性了,竟将这些被杀之人蚀去皮肉,用铁枝撑在这儿唬人,尸骨何辜?找到那家伙,饶他不得。” 渐渐地,林木又参天而起,但极为稀疏,地下已有短萃,黑雾下降,视线模糊。 阴风尖锐地刮来,枯枝簌簌而动,发出刺耳锐啸,令人毛骨悚然。 蓦地卷起一阵腥风,尸臭触鼻,间有血腥,中人欲呕,而且头昏目眩,气血翻涌。 逸云大惊,赶忙掏出两包祛毒归元散,给了姑娘一包,迅速吞入腹中。 神药入腹,气血归流,触鼻腥臭已不似先前凶猛,神智清明。 逸云说道:“快闯!”挽起姑娘疾掠。 这一段路程,端的惨状胜似阴曹地府。散处每一角落的不是骨架,而是肌肉经过防腐剂风干了的大小男女尸骸,同样以各种不同的姿态,狰狞地分散在石前树下。尸体身上并无片褛,有的惨白,有的漆黑,有些血迹仍在,有些肚裂肠出。 所有尸骸背心之上,皆有以磷光写上去的字迹,绿光荧然,隐约可辨。 如黛只觉遗体生寒,冷汗涔涔而下,粉面泛青,几乎腿也软了。 逸云只觉气涌如山,愤怒如狂。他强抑心头怒火,忍住呕心腐尸臭,向一具粗胖的尸体走了过去。 尸体以铁枝由肛门插入,植于地中,肉色惨白,庞大的肚子从中分开,肚肠下挂,硬冰冰地像冻结了一般,并未干皱走近了,反而可以嗅到一丝异香,直冲脑门。显然,这些尸体是经过一种神奇的防腐香料精制过的。 尸体背后,用利刃刻了一分深的字迹,填以磷剂,故而绿光闪闪。字共两行,写的是:“锦州贼官周西,屈杀曾秀才一家十八口。正统十年王月,代天行诛。” 逸云叹口长气说道:“白骨神魔做事,竟以代天行诛自任。岂不荒谬?” 他又走向一具雄壮的尸体后,细看字迹。背上写着:“绵州峨嵋叛徒,弑师剑山居士。宣德五年八月,代天施报。”‘ “这人行事,匪夷所思。”逸云自语,又走向一具女尸。 “五台龙泉关淫妇粉蝶儿汪兰,与奸夫杀子埋夫。永乐卅六年五月,代天行诛。” 如黛“啊”了一声,突然说道:“粉蝶儿汪兰,这人我知道。” 逸云惑然问道:“咦!永乐十六年到现在,将近一甲子,你怎会知道的?” 一辨清这些死尸的来历,姑娘却惧意全消,她小腰儿一扭,假嗔道:“你这人,真是!听爷爷说过嘛,不算知道么?” “哦!哥错了,说来听听,可好?” “那粉蝶儿在当年,虽不算得上是天下数一数二美女,但也算得上人间尤物,在京师和山西简直风靡一时。她人美,功力也高,手中一根长剑,可说是佼佼不群。 但她的夫婿恨地无环盛光泉,却是一个傻金刚,终日只知打熬气力,除了庄稼任何不问。对粉蝶儿在外的风流艳事,一概不管,放任她在外游荡。 有一年,盛光前突然与他五岁的儿子小牛儿,无声无嗅地失踪,出事后的第三天,粉蝶儿突由京师游倦归来,发现夫子同时失踪,竟然找上了五台山。 因为盛光泉是五台文殊院四空上人的俗家弟子,老和尚曾经屡次叫徒儿举家迁来五台,另置田庄免生是非。 粉蝶儿闹上了五台,一哭二闹三拼命,硬说四空上人窝藏了她的夫子,有意离间她夫妻。其实四空上人毫不知情,但让一个娘们在文殊院禅林胡闹,也不是办法,答应倾全力按寻盛光泉父子的下落。 在尔后十年中,五台的佛门弟子,包括喇嘛僧,足迹遍天下,但却徒劳无功。在武林,这段无头公案余波荡漾,直拖了二十余年,方不了了之。”’ “粉蝶儿呢?她就此罢休了不成?” 如黛向尸体一指,续往下说道:“喏!粉蝶儿在这儿。此后一年中,她上了四次文殊院,四空上人被她挤得呆不下去,只好也丢下院务到江湖游踪四海。但一年之后,粉蝶儿变卖了田庄,在神不知鬼不觉中离开了龙泉关,不知所终。想不到竟会在这儿出现,成了一具不腐之尸。” “这么说来,是否真是她杀子埋夫,并无对证了。” “江湖中确是不知内情,列为武林悬案。” “也就是说,尸体不一定是扮蝶儿本人,而所刻的字,也可说是一面之词了。” “哥,你怎么问起我来了?明知我和你一样迷糊嘛。”姑娘向他撒娇了。 逸云榄住她,歉然一笑道:“对不起,黛。白骨神魔在,每一具尸体上刻了字,全是证明死者生前是大奸大恶之人,是否为自己脱去滥杀之名,抑或另有他图呢?哥心中不明白,以致套起你的口风来了,真该打!” 姑娘一听有理,黛眉一锁,说道:“是啊!这得追究水落石出哩。那五台山的僧人一向不问外事,确是为了这事在江湖追查了二十年,而那粉蝶儿……” “确有淫……有劣迹流传江湖么?” “是的,艳名四播,风流天下闻。” “我们再找找看,还有什么知名的尸骸。” 两人在阴风惨惨,鬼影幢幢间乱闯,胆气为之一壮。 在一株大树根下,找到一具伸双手向天,像在仰天呼号,是个肌肤漆黑的高大男尸。 “马兰关逆子丧门神卓源,弑父屠兄谋产夺位,景泰二年冬十月,代天执法。” 姑娘“噢”一声叹息,说道:“丧门神卓源,乃是鹰爪门掌门人神爪卓筠的次子,因争夺掌门之位,同室操戈,鹰爪门徒几乎伤亡殆尽。为了这事,曾闹得风风雨雨,爹曾前往探访真象,同时前往的还有黄山一生大师。可是去晚了些,丧门神已经亡命江湖,神爪卓筠的生前友好,和残存的徒众,曾大索天下,却失去了他的踪迹。这事晃眼三十余年,仍末令人忘怀哩。” “如此看来,白骨神庞的行事,确是无可非议了。” “这倒难说,大奸大恶之人,不一定每一件行事,都是大奸大恶哩。” “黛,确是如此。至少白骨神魔与文殊方丈成为至交,就不是个好东西。据我看,这些尸骸乃是他欺世盗名的幌子。” “哥,怎见得?” “神魔谷不许外人进入,但我们业已进入腹地,并末见有足以阻止外人进入的防范设置,也没有人出面阻拦。” “这倒是令人怀疑之事……” 话未落,突然四面八方响起了咻咻鬼啸,在感觉上,似乎阵阵阴风劲厉了许多。 “先退出再说,夜黑如墨,敌暗我明,谨防不测之祸。走!”逸云沉声说,挽起姑娘,闪电似的向谷外掠去。 他刚走,四面飘出许多磷火,随风散扬,像是无数萤火虫飞舞。 到了砂石地带,那些奇形淫状,狰狞可怖的骷髅架,被阴风刮得不住晃动颤抖,像活的一般在作势攫人而噬;骷髅的眼中磷光闪闪,那惨白的牙床,森森白齿格吱吱响地磨擦,令人心中发寒,毛发直坚。 逸云挽着姑娘急走,经过一个骷髅架之旁,突然“吱溜”一声鬼叫,那付白骨架竟然迎面扑到,两只手爪箕张,来势奇急。 逸云无暇思索,伽蓝剑去势如电,运足神功一绞一震并带着姑娘横飞八尺。 “喀嚓”一声,强劲的浑雄内力,将骷髅架震的四散纷飞,向四方散射。 在白骨崩散的刹那间,同时飘起一阵白烟,随风飞扬,入鼻腥臭令人恶心。 逸云心有余悸地说道:“好厉害!那是白骨尸毒,要不是我们先服了祛毒归元散,嗅入一丝片刻无救。这白骨神魔确是够狠毒。” “哥!瞧!”姑娘突向身后一指,惊骇地向他紧靠。 身后五六丈外,有三双绿芒闪烁的鬼眼,正逐渐向前拢近。由于阴风呼呼,四周白骨响声震耳,所以逸云竟未发觉身后有白骨欺近。 逸云火速地转身,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那鬼眼的绿芒仍族清晰,已经接近至三文以内了,鬼啸之声此起彼落,四面八方齐响,凄厉的鬼声,令人心胆俱落。四周都有鬼火滚动,一双双鬼眼绿芒闪烁,愈来愈近,骨骼拖地之声已可清晰入耳。 逸云功力奇高,胆识超人,在这种可怖的鬼域里,他神智更清。 他定神举剑,突然放开姑娘的小腰,冷哼一声,喝道;“掣剑,是人装的。” 龙吟之声突起,紫电伏鳌两把剑同时出鞘。光线全无,两把剑一比较,优劣立判。 紫电剑只见一道淡淡紫影,而伏鳌剑的三尺剑芒,仍然吞吐不已,但比平时黯淡得多。 三把剑一分,两人侧向而立,逸云舌绽春雷吼道:“装神弄鬼,对你们没好处。上前答话,华逸云与周如黛专诚候驾。” 响起一声尖厉鬼啸,鬼影向前飞扑。一到丈内,便可嗅到浓烈的腥臭,出现了十余付白骨,每一具白骨架手中握住一根特长的阳骨,十分迅疾地扑到,挟凛凛罡风攻到。 “杀!”逸云大吼。三支神剑疾似狂风骤雨,八方回旋,只一卷之下,攻近身畔的十余根胴骨,碎裂成粉向四方飞溅,白骨架向后疾退。 那些白骨架身形确是够快,竟能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退出三丈之外,逃过三支神剑之下。 逸云叫道:“走得了么?”伽蓝剑向前飞射,“嗤”一声刺入一具骷髅架的肩骨,向外一振“哎……”一声惨叫,骨架倒了,“砰”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 紫影一闪,姑娘扑到,直取地下的骷髅架。 “要活的!”逸云叫。 姑娘飞起一脚,紫电剑上升,“噗”一声踢在骷髅架的胯骨上。脚尖触处,明明是肉嘛!把骷髅架踢得连滚五个翻身,方寂然不动。 确是活人,外面穿着黑色紧身衣,用白色染料绘出骷髅的形状。在黑夜间,由于先前已有处处白骨的印象,乍看去,真假莫辨,扮得确是维妙维肖。 假骷髅瞒不了功臻化境的逸云,他已由足音辨出那是活人。要不是他们的功力也够高明,恐怕必将毁在剑下。 这一瞬间,四面八方劲风锐啸,一丝丝白影以令人无法看到的奇速,齐向两人集中射到。 逸云耳目特灵,已感到警兆,伏鳌剑奇疾地归鞘,一拉如黛左肘,低吼道:“收剑!”声出,人已凌空掠出,伽蓝剑罡风四荡,冲破丝丝白影,但听两声厉号,挡路的两个人中剑仆倒。 他这一冲闯,方向已失,径向谷右如飞而去。正走间,丛林看看就在眼前,丛林边缘,是一座白色的石堆,他向上一纵,“格拉”一声,踏在白骨堆上,全垮了。 本来以逸云的轻功,端的轻如鸿毛,踏在白骨堆上,绝不会垮的,可是却垮了。 逸云吃了一惊,飘出丈余,真气一沉,身形下坠。他右手仗剑,左手带着如黛,想提气再升已无能为力了。 他只觉身躯向下急坠,下面阵阵阴风向上飞升。 他沉气说道:“提气,小心落脚处。”剑向侧一探,毫无所触,证明正向一个甚大的洞穴内下坠。 他凝气提身,收了伽蓝剑,向下连拍两掌,无俦劲风向下狂扑,身躯落势略缓。由反震回来的掌风中,他知道已经接近洞底了。 他连击五掌,阴风四荡;但听“扑通”两声,两人落水。水冷彻骨,像是极北的万载冰流。 “哎……”姑娘惊叫一声,差点儿喝了一口冰水。 逸云大喝一声,掌脚并用,向水下击出,带着如黛向侧一冲,右手急伸,五指像是锲入了寒冰之中。 当文殊方丈带着其余两人,发觉身后有人跟踪,停下来戒备,可是逸云已经机警地伏下了,不露丝毫痕迹。 贼和尚鬼精灵,他相信自己的耳力,使用传音入密之术向两同伴说道:“隐身之人功力奇高,敢跟踪你我之人,决非泛泛之流。且随我的身后,贫僧引他进入白骨堆中送死。” 三个人故意发出足音,走了十来丈,突然掩入一座假山之后,进入一座黑黝黝的大洞。 一进入阴风扑面的古窟,转了两个弯,突然前面磷光大盛,两个身穿紧身黑衣,绘着白骨的高大壮汉,抄手近面而立。 身后,一声鬼啸,也有两个同样打扮的高大人影,两根白惨惨的胴骨,作势前点。 三人站住了,文殊方丈合掌打一问讯,说道:“贫僧文殊,特来请见老友陆谷主,相烦通报一下。” 一个大汉缓缓隐入暗影中,空气像是凝结了,没有任何声息,谁也没做声,也末移动。 许久,那虬须大汉似是不耐,他突然开口道:“咱们也算是一方之霸,不是无名之辈,神魔谷如此待客,未免太不像话吧?” 阴风客也大是不耐,焦躁地说道:“老和尚,陆老儿既不与武林人物往来,定然不将咱们当作朋友,何必在这儿看他的脸色?咱们走!” “两位请稍待,冲贫僧薄面,请稍安毋躁。陆老儿对咱们大有用场,功力更胜粟老儿一筹,有他出山,可以保持均势,对咱们大为有利。”文殊用传音入密之术向两人说。这对,他已显露了真面目,证明他助桃花位子争夺武林盟主的诺言,纯粹是鬼话。 明风客以前曾明白的表示了态度,他并不真心助金面狂泉,听文殊一说,只好耐下性子。 虬须大汉却不耐,他哼了一声,说道:“两位在这儿等吧,我可受不了冷落之气,得先走一步。” 文殊急忙阻止道:“目前谷口已封,老弟怎能乱闯?” “我就不信闯不出。”虬须大汉说完;转身便走。 后面两大汉屹立不动,两根胴骨斜指,挡在路中。 “让路!”虬须大汉叫,伸出蒲扇大的巨灵之掌,作势推拨挡住去路的白骨。 两根白骨一动不动,像在等待巨掌拨到。 “千万别妄动!”文殊方丈闪出伸手一拦,又说:“那上面有白骨尸毒,沾者必死。” “我就不信邪。”他大喝一声,像是洞中响起一声炸雷,随喝声一掌拍出,如山暗劲如狂朋骤发,猛袭两大汉。 “嗤嗤”两声锐风震耳,两根白骨只一震,袭来的如山暗劲四散,两大汉也退后半步,仍以原势堵住出口。 虬须大汉心中一凛,他这一掌已用全力,竟然未能将两大汉迫退,怎不心惊? 他功行双臂,蓦地沉声喝道:“守门大汉也有此功力,果然不俗,再接我两掌!”他踏前两步,双掌疾分,如山潜劲急袭两人。 两大汉一声不吭,突然同时踏出一步,两根白骨一抖,腥风如潮,攻到黑大汉肋下。 黑大汉一声虎吼,反手掣下浑铁霸王鞭,向前一点,蓦地一挫腰,鞭影分张,就是一招“分花拂柳”,分袭两人。 “啪啪”两声,骨鞭相错,三人同时暴退两步,似乎功力相当。两大汉用青磷所画的大眼眶不时眨动,像在运气调息,但仍挡在路中,白骨斜指。 文殊方丈大吼道:“张老弟,住手!” “谁敢阻我?我黑煞星拼了!”虬须大汉大吼,又待扑上。 绿芒倏现,洞壁透出朦胧鬼火,照得洞中阴惨惨令人心中发毛,冰冷的气流嘘嘘发声。 两个同样穿着白骨衣的大汉,高擎着发出绿焰的青磷火把,出现在一座石门之前,其中之一以不带人气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传谷主之令,请来人入谷。” 迎面挡着的大汉,向左一闪,立时不见。洞口那已和黑大汉动手的两人,也两侧一分,只一闪,蓦尔失踪。 文殊方丈说道:“相烦引路。” 刚才发话的人又问道:“是否外面还有伴当?” “就是贫僧三人。” “有两人已闯入谷中,真不是贵伴么?” “老衲出家人不打诳言,那两人确不知为何而来。” 那人哼了一声,青磷棒一摆,说道:“三位请随我来,小心了。”说充,转身便走。 黑煞星怒火末消,他倒拖着霸五鞭,冷哼一声道:“大师与易兄请便,张某少陪。” 两个鬼物蓦地转身,其中之一冷冰冰地问道:“阁下是谁,火气确是不小。” “在下黑煞星张霸,江湖上闯荡四十春,第一次受此冷待,贵谷未免太过慢客。” “谁请阁下来的?嗯?” “即使不是贵谷请来,也不应如此对待客人。” “神魔谷不欢迎外客,阁下不来亦无不可,但得在这儿等待,等会儿再送阁下出谷。” “张某需立即出谷,谁耐烦在这鬼窟里久候?” “你真要走,没人拦你,可是想要自行出谷,恐怕你的骨头得留在谷中,不信请试试。” 声落,两人转身大踏步走了。 阴风客突然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张老弟,走吧!” 黑煞星也知道身入龙潭龙穴,强不得,只好憋了一肚子气,收鞭尾随而行。 这是一段四五十丈长的地洞,阴风彻骨,幽暗而潮湿,两侧壁间鬼火闪烁。在那磷光闪闪中可以看到各式各样排列着的骷架,那恐怖的气氛人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 不久,到了一座石门旁,两侧有一双牛头马面,高大雄伟,长像之恶,无以复加。可是它们都屹立像是泥塑木雕之物,站在左右,十分狰狞可怖。 一行人出了石门,身后石门自闭,到了一条丛林里的小径中,微光下映,已可分辨三丈外的事物。 在每一株大树下,悬挂着不少雪白的骷髅头,不住左右上下摇摆不定,眼眶中磷火反动,像是活的一般。而散处各处草丛树根之下,星散着可发磷光的各种人体碎骸骨,那腥臭之气,中人欲呕。 两个带路人突然回身,递过三粒黑色丹丸,交到文殊方丈手中,木无表情地说道:“这是解毒丹,可避尸气,要不事先服用,绝难避免尸毒侵入内腑。”说完继续往前走。 三人一嗅尸臭,已觉头脑晕眩,依言赶忙吞下丹丸,方觉头脑一清。 五个人在鬼声咻咻,枭啼慑人的树林中左旋右盘,好半晌才出了恐怖的地狱,前面已现出一座大宅院。 这座宅院落在绝壁之下,三面皆被草木围绕,散处着不少用了防腐药料精制的尸骸,男女皆狰狞可怖。 宅院以巨木为柱,黑石为栏,上面所雕的图案,皆是奇形怪状的骷髅,阴森森鬼气冲天,哪儿像是人的住所?: 院门外,分立着四名高大的骷髅形怪物,全身磷光闪闪,看不见丝毫黑衣的形影,也许是白色骨架绘得太鲜明,所以只能看去像是四付骷髅架。 正中,屹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一袭黑袍曳地,胸前绘着一个骷髅头。 淡青色的光影下,这人好狞恶的脸容,双目深陷,冷电四射,像要透人肺腑,令人望之心落,高颧骨,塌鼻头,血盆大口外,是两排白森森的磷然巨齿,颔下无须,双耳特长,面色惨白,像煞了刚由坟里爬出来的僵户。 文殊方丈抢前三步,持杖行礼道:“陆谷主一向可好?贫僧久疏问候,恕罪恕罪。” 白骨神魔龇牙裂嘴点点头,像是回了礼,用那不像人声的尖厉嗓音,桀桀一声笑道:“老和尚你也好。后面两位是谁?你不知我神魔一向不欢迎外客的规矩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和尚此来有大事相商;甚是冒昧,想谷主必可谅我。”说完,替阴风客和黑煞星引见。 白骨神魔冷冷地看了两人一眼,漠然向两人点头,并不请三人入屋,续用那刺耳的尖嗓音说道:“随诸位入谷的一男一女,确不是你们的同伴么?” 文殊方文脸上一红,但黑夜中不为人见,他说道:“和尚惭愧,直至谷口,方发觉有人跟踪我们,和尚真是不中用了。” “诸位可知华逸云和周如黛,是何许人也?” “吓!是他们?” “刚才他们自己通名,本谷主看他俩的、功力却是不差。” “那是出道仅月余的一个少年人,听人说,那小子功臻化境,具有令人难以置信的旷世绝学以气驭剑术,专与武林人物作对。仅月余时间,神剑震撼江湖。至于那小丫头,却是扫云山庄的小妖精。” “他们是追踪你三人的么?” “贫憎还不知那小子长像如何呢,追踪我干啥?” “怪事!他们在你身后十丈,跟了你们十来里,本谷主难以置信。如果本谷主所料不差,定然是你们故意引他们前来捣乱我神魔谷。” “老朋友,和尚岂是那种小人?听人说,那小子专与武林作对,神剑无敌,和尚正不服气,而且武林高手们也正准备对付他。既然他来了,老朋友,带和尚去收拾他。” “哼!不用了,他俩人已跌入寒水潭,活不成了。” “和尚也算裁到了家,彼人跟踪了十余里仍然丝毫不觉,此恨难消。”文殊方丈跌脚大恨。 “老夫也不追究你是真是假,反正他俩人已是死无对证。和尚,有事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请和尚进你的神魔殿么?未免太对不起老朋友了。” “可见你不是个真和尚,平日大概从不参拜三宝的了。” “谁不知我文殊方丈六根不净?哈哈!” “对不起,和尚。论往昔交情,我陆玑还可接待你。可是未得陆某允许,你竟带陌生之人入谷,大违本谷谷规,只好请你带朋友由原路出谷,恕不招待。请便!”他挥手赶客。 文殊方丈怒火渐升,嘿嘿冷笑道:“贫僧总算认清阁下的真面目,咱们日后江湖上见。” “本谷主等着。”白骨神魔脸上露出一丝狞笑。 阴风客也厉声说道:“陆谷主,阴风客也算上一份。” “黑煞星张霸敬陪末座。”况须大汉抢着接口,声如巨雷。 “神魔殿后院,正缺四具白骨,本谷主先为你们留下座位。诸位请。” 文殊方文嘿嘿笑,退后两步说:“贫僧先传口信:八月十五中秋日正午,太白山庄有一场武林盛会,由金面狂枭粟老儿出面邀集,为免武林再有正邪之争,故欲推举一位盟主统率武林黑白道……” “做你们的盟主梦吧!老夫不感兴趣,我行我素,谁也别想干预老夫行事。” “你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任何人也无法与整个武林为敌。也许届期你我会生死一拼,但愿你神魔谷屹然幸存。” “请放心,陆某等着,神魔谷将是你们曝骨之处。” “嘿嘿,和尚会来的。 “我阴风客自然也到,定报被撵之恨。” “黑煞星打头阵,看神魔谷如此慢客否?” “呵呵!欢迎之至。下次诸位莅临,定当扫径相迎。” 蓦地里,左侧崖壁火光大明,两支火把飞掠而出,直奔院口射来。在鬼啸连声中,有十数名身穿白骨衣的怪物,向火把截去。 持火把的人,正是落入寒水潭的逸云和如黛。怪物一截到,白骨棒一齐攻出。 逸云一声叱喝,火把两翼俱张,伽蓝剑随即出鞘,矢若游龙飞扑而上。 在火星飞溅中,惨叫乍起,十余个怪物纷纷暴退,两个红色人影飞扑院门。而天空里,两星淡影一闪即至。 逸云和如黛怎样出险的?怎又由崖壁间走出来的?   小勤鼠书巢: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二十一 原来逸云借手足击水的反震力,向右一冲,五指像钢锥,插入潭壁一掌之深。潭壁乃是天然岩石,下宽上窄,潭口阔不过两丈,但底下却有十来丈大小,深有二十丈左右,潭水冲如万载玄冰。 他一手插入石壁,一手拉住姑娘右手,半截身躯浸在水中,只觉寒气侵骨。他心中大骇,赶忙运玄阴寒玉功护身,以寒抗寒,总算将寒气驱出体外。 可是姑娘可不成,她牙齿捉对儿厮打,颤抖着叫着:“哎……哥……冷死……我……了!” 逸云大惊,左手一举,叫道:“坐上我的左肩,别让冰浸着。” “不行!你……你也浸在……在水里,我……我不能累……累你。” “我不怕,我有玄阴寒玉功可以抗寒。快!”他向上一提手,将姑娘扔起五尺,手一托姑娘臀部,置在肩上。姑娘已经冻得浑身硬冰冰,已经无法动弹。 他心中暗暗叫苦,问道:“黛,你能动么?” 她微弱地答道:“我……我麻木……不灵,伙……快……死……了。” 这真是苦也!确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而上面却传来隐隐人声,入耳清晰:“妙极了!这项个小子死得真够运气,免了曝尸暴骨之惨。快回去禀告谷主。” 另一人说道:“且慢!我似乎听到下面有人声,恐怕那两个小子功力超人,还未沉尸潭底里呢2” “二哥,你真是太过多虑了。寒水潭胜似弱水,鹅毛不浮,而且冷似万载玄冰,一浸身即成冰棒儿,不死何待?功力再高也是枉然。” “这两人确是了得,一招之下,即将我们同时震飞,死了确是可惜,走吧!回去复命。” “你们走吧!我和李兄弟在这儿守候。”这是第三个人的声音,中气十足。 逸云心中叫苦不迭,听话音,这鬼潭真深着哩,而且潭壁光滑如镜,滑不留手,更向内倾斜,壁虎功游龙术全用不上劲,何况他只有一个手可用,还得带着被冻僵的黛妹? 他在思量自救之道,时间耽搁不得,真力用尽则大事去矣!何况冻僵了的姑娘也需急救呀! 临危拼命,他只有冒险。首先,他双脚运劲,足尖不时狠点。他功臻化境,内力可化铁融金,一阵猛踢之下,成了两个踏脚孔,暂时支撑着身子,压力大减。 接着,他运足神功,先天真气以劲厉无俦的神奇潜力,由他口中激射而出,攻向右壁。 不久,壁间现出一个小小凸出的岩尖,四面陷化成粉,深有半寸。他一口咬住岩尖。全身贴实石壁,试出力道足以支持两人,方撤出右手。 右手一自由,他心中略定,拔出伏鳌剑,向右壁攻去。 他本意是削出石级,冒险升出潭口。伏鳌剑无坚不摧,绝壁穿洞胜任愉快,可是他不敢大块地切割,恐防石块落水时的响声惊动潭上看守之人,他只能细心切削成小小碎屑,洒落水中。 首先,他得先挖一个洞窟,将姑娘放置在内,方能放手去干,像目前这般用劲,势必力竭而同归于尽。 伏鳌剑可切石断金,无坚不摧,不消多久,切豆腐似的挖成一个六尺穴洞,深有一尺,但不能藏人,他续向内挖。深入两尺之际,突然他发觉刃尖似被更坚硬之物所阻,运转不灵光,虽可切割,可是十分费劲。 他心中一怔,暗说:“难道里面不是石头么?” 管它是与不是,反正非往里挖不可。池一咬牙,功行右臂,一阵子猛砍锐戮,但见火花飞溅碎石纷飞。 这一来,发生了石块溅水的声浪,突听上面有人说道:“李兄弟,听,下面是什么声音?” 逸云吃了一惊,赶忙停手。 李兄弟倾听良久,说道:“没有呀,谢兄。” “我分明听见水响,岂不邪门?” “咱们用石块乱射一阵,也许那两个小子功力奇高,附在壁上呢。” “不会的,潭壁连蚂蚁也爬不住,又冷又滑,人受得了?” “咱们也得试试,也许他们比蚂蚁还厉害呢。” “也好,去找根绳索来,绑一块磷光石放下去搜索一下,我先用石块试试。” “噗通”一声,一块拳大卵石,在逸云身侧尺余,挟着甚强的力道,闪电似射落潭中。“噗通”又是一个。 第三个石块,撞在顶端五尺之上,“叭”一声火花四溅碎石落了逸云一头都是。 他暗叫一声苦也!心说:“我得加快些,等会儿放下磷光石,便无可遁形,不被他们用巨石砸死才怪。” 说快就快,手一用劲,一戳一绞,再向外一挑。这次他用了全力,声势雄伟。 同一瞬间,上面已起了人声:“两块捆在一起,较为光亮些,快啊!” “叭哒”一声,一块大石砸在对面岩壁上,石屑火花飞溅,潭口青芒乍现。 逸云用劲向外一挑,他用了全力,就在同一刹那,上岩壁突然塌下,“轰隆隆”声中,水柱直冲两丈,潭水如沸。幸而上壁倾斜度甚大,一寸之差,几乎将他和如黛砸成肉泥,危极险极。 上面的人大叫道,“下面怎么了,快放下磷光石瞧瞧。” 磷光石现出潭口的一瞬间,逸云双足一点,右手剑一按,人似灵猿翻上了崩塌之处。 一阵奇冷的罡风由塌洞中呼啸而出,逸云无暇细看,抱着姑娘向里一滚,突觉后面悬空。他大吃一惊,赶忙伸手一扣石壁,幸没跌入洞内。 两块海碗大的磷光石,捆在一条指儿粗的长绳上,“刷”一声放落潭面。“扑通!”在水面一沉一升,便绕着潭面旋转。 青芒将十余丈潭面,照得一片惨绿,仍可清晰地看清一切,但见乌光闪闪的岩壁,光滑如镜像处身在一个奇大的长颈玉花瓶之内。 “谢兄,你那一块大石用劲太大,把潭壁击得塌哩,好浑厚的内力。”上面有人说话。 当磷火石不时掠过崩塌洞口,洞内刮出的阴风将石吹得不住飘荡。 另一个人说道:“也真怪!我仅用了五成劲哩。” “潭里鬼影俱无,那两个小子恐怕己向阎王爷报到了。” 磷火石又转了好几圈,方徐徐上升。 “谢兄,走吧!这里用不着我们了。” “好吧!那三个东西已由快刀手陶家兄弟两人领见谷主,敌友不明,咱们得小心戒备。” “那老秃头不是好东西,三年前曾来过一次。凭他那决料,哼!要和谷主翻脸,快刀手陶兄又有事可做了。” 语声渐远,终至隐不可闻,证明他们已经走远了。 逸云这才定神打量所处境遇。这是一个大洞,伸手不见五指,阴风彻骨奇寒,呼啸吹向潭中。他知道,这个奇怪的石洞,既然有寒风吹来,定然有入口,绝不是死路,这是一线生机,也许有救了。” 他掏出火折子一晃,在火光摇曳中,他看出里面是天然形成的洞窟,乃是千万年以前地下水冲激而成的水道。阴风由左面吹来,大部份吹入寒水潭,部份仍向右侧吹去。这说 明了入口处在左侧较低的所在,出口定在较低之处。反正两面都有出路,需要凭运气一闯了。 洞壁石质如同乌钢,比一破岩石坚硬得多,反映着火光,像是黑色琉璃,难怪伏鳌剑要受阻了。 他收了火折子,背起姑娘滚下洞中,轻声问道:“黛妹妹,你能听到我的问话么?” “可……以……可是……我……除了……灵智,毫无……所有了。” “徐徐运气,我马上找地方替你驱寒。” “不成!好……好冷啊!你……你在哪……哪儿?” “我背着你呢!”他口中在答,心中却暗叫“完了!”她连身在哪儿也不知道,岂不完了?他感到背上是一块万载。寒冰,而不是他活生生的黛妹妹,再挨片刻,那还会有救?不冻成冰美人才怪。 怪的是寒潭之水,浸在身上并不是冰;但比冰更冷上十余倍。更可异的是上来了这许久,衣裤仍是那么奇冷奇湿,并不结冰,但令人心血凝结。 逸云一直用玄阴寒玉功抗寒,仍觉寒气袭人,姑娘已被冻僵,怎受得了? 他用耳风声引路,向右侧急走,并不时擦亮火折子,搜寻背风的洞窟。 不久,果然被他找到一处横洞,洞不大,甚为干燥。他放下姑娘,动手为她卸掉湿衣。 姑娘微弱地叫道:“哥,你在……哪儿?火……火!我要火!” 逸云惶乱地答道:“忍着点儿,我替你驱寒,我在你身边。” 她嘎声叫道:“我要火!火!” “不成!绝不能要火,事实上也不能找到引火之物,真有火,我们都完了。” 他把她脱了个一丝不挂,长叹一声道:“天可怜见,愿我能救你!” “火!火!我……我要……死了!哥……”她气息渐弱。 在阴风刮来的方向,传来窸窸窣窣和气息咻咻之声,隐隐地传到;假使留心倾听,就可听出有一头庞然大物,正由后面慢慢爬来;洞中音波传播不同,旷野不易测出距离远近,反正就在地下水道中,已是不容怀疑之事。 而在爬行喷气声中,竟然有频率奇高的尖锐啸声,没练过天听之术的绝顶高手,绝难听到这种高频率的尖啸。 这奇怪的地下水道中,毫无疑问,定然生长着奇异的生物,令人惊心动魄的怪物。 逸云一心救人,无暇理会其他。他也将浑身衣履脱光,吸入一口阴寒之气,引发了神奇的玄阴寒玉功。 真气一聚,他抱紧姑娘娇躯,口对口将玄阴真气度入姑娘经脉之中,仅用鼻息吸入空气。 冻僵之人,绝不能见火。他双手如冰,不时抽出一只虎掌,在她浑身各处徐徐摩擦,以活动凝结了的经脉。 以寒躯寒,正是救冻的良方。他慢慢地转换神功,由至 阴逐渐变为纯阳,体温以令人难觉的速度,逐渐转移,利用体温慢慢温暖她那僵硬了的躯体。 经此一来,他的功力无形中又精进了不少。 姑娘鼻中排出的寒气,愈来愈浓,寒毒由毛孔不绝地逸出体外,渐渐地气血可以流转了。 他知道她得救了,全神运功引导她的气血运行,逐渐加力,也逐渐加热。体内真气如得神助运转如潮直下姑娘丹田,导行于奇经百脉,几如怒潮泛滥。他一双虎掌交互的按揉,用外力驱引双管齐下。 良久,姑娘已可移动身躯了,但额得十分剧烈,证明她由麻木僵死之中,已可感到寒冷恢复知觉了。 逸云逐步转换纯阳的伽蓝禅功,加上他自己悟出,还没定名的绝学,体温逐渐增加,浑身渐渐地腾起阵阵轻雾。 姑娘恢复了躯体的知觉,彻骨奇寒的感觉逐渐消失,她颤抖着,手足用劲向逸云挤压,他体内的神奇体温令她感到舒适,虽则她知道两人都是赤裸探地,令人羞煞,可是她不得不向他怀里挤迫。 她羞意愈浓,百脉贲张,气血行走更速,体内寒毒排得更快,她已能主动地吸吮由逸云口中度出的元阳真气,助他运转导引了。 这时,爬行喘息之声愈来愈近,坚甲抢地之声震耳,那无声高频率尖鸣如在耳际,且可以听到鼓风飞扑之声。 不久,石甬道中现出乳白色的朦胧微光,这里面尘埃绝迹,并无反光之物,一眼即可看出,发光之源极强,不然不会看出光亮。 逸云心中大急,知道异物已近,抽出一手,摸索着将伏鳌剑置在手边,然后双手加紧揉动元阳真气源源引度,热流四荡。 姑娘终于停止了颤抖,她已感到百脉回春,生机勃勃,体内先天真气已臻精纯之境;在生死玄关问回旋激荡,浑身渐现汗迹。 光源已近,喘气之声如在耳畔,黑色的石壁映出焰焰光华,照亮着这一双紧抱着的男女。 扑翅之声益烈,刺耳尖鸣与怪兽喘气声应和,渐渐到了洞口,乳色奇光更盛了。 逸云心中一急,突然以全力度入一口真元。一股无穷内力顺丹田向下一涌。 姑娘只觉耳中嘘嘘作啸,灵台空明,浑身一震,生死玄豁然而开。先天真气冲开了生死玄关,像中电一般,却又浑身舒泰,飘飘然如羽化登天,真气活泼地任意所之,直抵经脉末梢,经外奇穴亦无远不届。 这一瞬间,洞口出现了两支电炬,大如碗口,乳白色的晶芒照得洞中纤毫俱现。而电炬之上有两双黑色薄膜急剧地扑击扇动,尖厉刺耳的啸鸣,就是由那儿发出的。电炬之下,两个可以开合的巨孔,不时喷气吸啜,一阵阵冷雾由孔中喷逸,其声咻咻,声浪直震耳膜。 上面那双薄膜,不时掠过电炬,致令电光不间闪动,鼓风之声因而形成。 怪兽身形无法看见,因电炬仅能向前照射。 逸云抽出一手,紧握着伏鳌剑把。 电炬突然一侧,射向逸云藏身之所。 伏鳌剑倏然出鞘,透射出熠熠光华。神剑得外光一映,晶芒电射。 一声沉雷也似的咆哮,发自怪兽之中,“啪哒啪哒”的沉重足音乍响,已向逸云冲采,似乎地为之动,天为之摇。 逸云手一摇,伏鳌剑以十成内劲射出。 神剑去势如电,怪兽行动笨拙,正以全力冲来,晶芒一闪即没,由两支电炬中隐入不见。 “砰扑”一声,像倒了一座山,也传来伏鳌剑没入坚甲的“吱嗤”锐响;可见怪兽的皮革,比金钢还坚硬三分。 怪兽倒地,沉重地在喉间低吼,愈来愈轻,终于停止了呼吸。那一双电炬已经缓缓合上了,光线一失,洞中恢复了黑暗世界。但电炬上那两双薄膜,仍在急剧地鼓动拍扑,刺耳尖鸣仍在。 逸云深长地吸入一口气,全力引导姑娘运转真气,徐徐回聚丹田,他已筋疲力尽了。 这期间,姑娘已臻忘我之境,身外事浑如不知,意志力全在运转真气之中。 好不容易大功台成,她也由忘我中回归现实,却不知己.经在生死之门中踏入了一脚呢。 逸云的嘴离开了姑娘的樱口,他有点脱力,手臂渐松,缓缓地躺倒,强按心神调息。 姑娘没有想到他在危机一发之中,发全力制死怪兽,只道他需要躺倒调息,那怎么成,地下太冷嘛! 她一把将他抱起,感情地轻唤:“哥,在我怀中调息吧!” 逸云无暇答她,静静地行功凋息,热流四逸,洞中温暖如春。要不是姑娘抱住他,他功力绝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如黛不但在死里逃生,因祸得福被逸云打通了任督二脉,芳心中狂喜,把逸云爱入骨髓。 她抱着逸云,逸云的体温影响了她,两人探身相偎,如异电相吸。渐渐地,她只觉血脉贲张,那神奇的男子体气和体温,令她浑身起了强烈的变化,心跳如鼓,气息逐渐不能控制,轻微的磨擦令她神魂飘荡,体温上升,而且春潮泛滥。 她的手逐渐加劲,神智渐渐模糊,那与生俱来的强烈要,一发不可遏止。 逸云运气行功三周天,疲劳浙消,在正欲散去功力之际,他发觉了姑娘的异状。 他也是活生生的人,与芸姐姐相处的时日里,他懂得了儿女的情怀,更知道温柔的滋味。如黛那奇异的鼻息在他颈旁轻拂,滑腻的肌肤紧压住他的右肩,一双蛇也似的腻腕一在左肩一在腰肋,逐渐收紧。 他只觉心神一荡,右臂徐徐抽出,身躯微转。掌背在她腹肋下擦过,姑娘突然浑身一震,嘤咛一声,向前一扑。 两人只觉天旋地转,除了对方之外,已不知人间何世,天地何存?后果如何,已经无暇顾及了。 良久,两人的喘息声和沉醉的呢喃,与怪兽头上的扑翅和尖鸣声,打成一片。生命在辉煌中,青春在跳跃。 热潮渐退,两人仍紧紧地拥抱着躺倒。黑暗中,逸云轻吻着她的粉颊,用几不可闻的温柔轻话说,道:“亲亲,原谅我,我无法克制情……真该……”下文没有了,大概已被她吻住了。 片刻,响起了她沉醉的呢喃:“哥,是我不好,不要轻视我啊!……”也没有下文。 良久,他的语言又响:“亲亲,你发现水火相济后,我们的功力是否增进了许多么?请运气行功一试。” “冤家,这时怎能行功?这种异象我已感到了。不用试啦!”她吃吃媚笑,亲他一亲。 他温柔地轻抚着她,在她耳畔轻吟道:“情深似海,永结鸳盟。笑问春风,几番轻度玉门……” “你……你这坏蛋!不堪入耳……”她抢着笑骂,在他肩上轻咬一口,一手轻推他在胸前肄虐的虎掌,腻声笑。 两人温存片刻。姑娘突然讶道:“哥,那是什么声音?”她这时才发觉鼓翅声和尖鸣声,真可说乐昏了头啦! “我也不知道,是那怪兽头上的东西。” “什么怪兽?” “我也不知道,我给了它一剑,还躺在那儿呢?” “啊!我竟然不知道……” “你正在真气攻开生死玄关之际,当然不知道。要没有伏鳌剑,我们都……” “剑呢?” “在怪兽额内。亲亲,我们起来瞧瞧是什么怪物,恐伯重量不下千斤,它那对眼珠子大有用场哩。” 他坐起身躯,将姑娘扶起,还未站稳,姑娘突然“哎……”一声轻叫,腿向下一挫。 “亲亲,怎么了?”他惶急地问,将她搂住。 她嗯了两声,吞吞吐吐地怨道:“都是……都是……你不好,好难……受……” 逸云恍然,柔声道:“我找颗雪参寒魄回生丹给你服下,就可止住疼痛了。” 他抱着她,在百宝囊中摸出小玉瓶,百宝囊有防水油绸做内层,水无法渗入。 他做出一粒雪参寒魄回生丹,纳入她樱口之中,说道:“运功助药力行开,哥助你一臂。” 雪参寒魄回生丹,可生死人而肉白骨,些小生理上的轻疼,他竟然不惜暴殄天物,小题大做。他一手按在她滑不留手的丹田下,轻轻地揉动。 片刻,她甜甜一笑,轻推他的虎掌,腻声说道:“腻人,讨厌!”她挣扎下地。 “亲亲,可好些了?” 她在他额上一点,给了他一吻作为回答。 逸云去摸火折子。姑娘去摸衣衫,她手一触衣衫,惊叫一声,突然缩手不迭, “黛,怎么了?”逸云急叫。 “糟!这衣衫怎么这样冷?不能穿啊!” “潭名寒水潭,阴气特重,穿不得,等会儿用火烤干,才可穿着。这里只有你我两人,亲亲用不着怕我啊!” “啐!胡说。”她嗔他,其实她哪还怕他? 逸云一笑,摸着火折子,“擦”一声,火光一闪。 姑娘又是一声惊叫,赶忙背转身躯蹲下了。 逸云一面拔出紫电剑,向洞口怪兽走去,一面笑说:“亲亲,跟在我后面,别怕我,我可以做到非礼勿视。” 姑娘只好跟着,她不愿离开逸云身畔。不久,她逐渐消除了羞窘之态,反正两人已经合体,小冤家那双又爱不羞的手,早已在她身上抚擦遍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唯一今她窘极之事,就是无法清除下体的斑斑落红。 火折子一近怪兽,逸云倒抽一口凉气,说道:“好险啊!要不是这一双吸血神蝠扰乱怪兽的视线,我们定然身入兽吻,好险!这一来,我们有福了。” 姑娘胆战心惊上前问道:“这异兽何名?真有这么厉害么?” 怪兽身长两丈余,浑身鳞甲大如蒲扇,乌光闪亮中透出青色,尾像蚊尾,钢毛长有三尺,又小又丑,正应了一句谚语:狗尾续貂。下有四条木柱形粗腿,短得可怜,腹离地不过尺余,腹下鳞甲拖地,腿没有鳞。只有粗皱的蓝色厚革,五只铁钩般尺长脚爪,端的骇人。 头上鳞甲稍小,但也有海碗大小。两侧有两只小耳朵,有等于无。两只巨大眼暗,被两扇附有小鳞甲的眼睑盖住,两眼之中有一个创孔,鲜血汩汩流出,伏鳌剑已经没入额中,可见逸云用力之猛。 大鼻孔之下,是一个突出的血盆大口,两排森森巨齿,令人望之生寒。上唇突出处,跷起一支亮晶晶的尺余长角,锋利如刀,唇侧有蓝色卷须,长仅半尺,坚硬无比。整个兽身粗约两人合抱,重量恐怕不下五六千斤以上。 而头顶鳞甲中,夹住两个浑身长满深蓝色绒毛,腻滑光亮的蝙蝠,翼展约有两尺,正无助地扇动膜翼,脑袋被鳞甲夹住,尖鸣不已,膜翼上的利瓜,正徒劳地钩抓那坚逾金钢的鳞甲。 逸云将火折子交在姑娘手中,扬了扬紫电剑,说道:“这是洪荒异兽龙犀,别看它蠢笨,其实极为灵敏,行动如风,双手可摧山裂石,尖角可铲铁如泥,宝刃不伤,只有用它本身之血,方可使其变软。生长于洪荒沼泽之地,早已绝种千万年,想不到竟在这儿出现。由彻骨寒风来处估计,下面定然有万古洪荒泥泽深藏此物。” 姑娘又问道:“这吸血神蝠又是何物?” “也是古代异兽之一,爪有奇毒,专吸人兽血液,沾者必死,十分难治。且生性凶暴,列为字内奇毒之一。但此物通灵,如被人收服豢养,则至死依主,可听命驱策,故称神蝠。 据说,元朝至正二年,关东之雄摘星圣手贺杰,曾经养有一头,称雄关外三十年。最后他在长白天池之东白头山下,与元金两国大军激战四昼夜,力尽而死,神蝠亦被元军利用贺大侠遗骸诱入于陷阱之中,用火活活焚毙。 那一次惊天动地的惨杀,死在神蛹嘴爪之下的官兵,不下三百之数;可见这东西确实有多厉害了。” “那我们可否收服这两头神蝠?”姑娘见猎心喜,伸手要去摸那蓝光闪闪的绒膜。 “天!你好大意啊!要让它的爪沾手,祛毒归元散不知能否救你!”他赶忙捉回她的手。 “不管,我要它们。”姑娘撤赖了,小腰儿一扭,双丸微颤,小嘴儿微噘。她自己不觉得,逸云可心中一荡。 他无可奈何地说道:“亲亲,可不成啊,连放它我也不敢哩,只好杀了方免贻害无穷;” “你说过神蝠通灵,我们救下它们,相信它们会感恩的。” “要一放开,就让它咬上一口,岂不冤哉。” “试试看嘛,我们可以自卫。” “好,等会儿。火折子快烧完了,我先取出龙犀的眼珠作为照明之用,也可防备万一。神蝠飞行无声,惟有用目监视。” 他用紫电剑割开龙犀眼膜,挖出亮晶晶地碗大眼珠,用掌运内力揉掉外层,最后现出两道光华耀目的乳色大珠,足有核桃大小,三丈之内,光线可辨。 纤毫光芒一现,姑娘“哎……”一声娇唤,羞得躲在逸云背后,伏在他背上不许他转身。 逸云反手递给他一粒明珠,正色说:“还我本来,事急从权。亲亲,有事正待分神,羞恶之心,足以误事。” “哥……”她接过珠收了火折子,仍不敢现身。 “小心了。你用伽蓝剑护身,我要放神蝠了。” 姑娘赶忙离开,抓起伽蓝剑,高擎宝珠凝神戒备,星眸紧盯着神蝠。有事分心,她暂时忘记了羞耻。 逸云叫道:“蝠儿,可别找麻烦,我救你出险。” 怪!神蝠不再挣扎,紫电剑“咔嚓”一声,插入鳞甲之下,只一扳,鳞甲松开。 “吱”一声尖呜,左面那只神蛹突然飞起。 逸云退了一步,吸血神蜗一阵尖吗,绕着另一只顶上急飞,并未扑向两人; 逸云说道:“果然通灵,不然麻烦得紧。”“喀嗤”一声,紫电剑又插入另一鳞片根部,另一只吸血蝙蝠也脱身飞出。 两只吸血神蝠吱吱急鸣,先是相拍并翼而飞,最后绕着两人飞舞盘旋,看去并无恶意。 两人并肩而立,神情肃穆仗剑戒备,随着吸血蝙蝠旋转,心跳之声隐隐可闻。 姑娘突然放下伽蓝剑,伸出一只素手,娇唤道:“蝠儿,要跟随我们,请下来。” “吱”一声尖鸣,一只吸血神蛹落下她的掌心,它不能用爪抓,整个躯体伏下不动,滑腻细绒毛十分温暖,一双火眼睛盯视着姑娘,口中吱吱轻鸣。 另一只飞向逸云,他赶忙放下剑将它接住。 姑娘一高兴,将明珠放入发髻中,喜孜孜地用手轻抚它柔软的蓝色背部。抱在怀中,说道:“蝠儿,我们不会亏待你,但不准乱伤人畜啊。” 吸血神蝠低声轻鸣,用小巧的舌头亲爱地轻黏她的纤指。另一面,逸云向另一头说道:“小东西,准备喝龙犀血吧!”吸血神蝠一声欢吱,振膜而起。 逸云拾起紫电剑,运内劲拼命劈开龙犀头盖。紫电剑可以切玉断金,逸云功力通玄,但也费了不少劲,方将伏鳌取出。 有了伏鳖剑,省事多了。剖开龙犀腹,取出丹黄,再用鲜血浇上龙犀角。怪!血一沾角,角立时下垂变软。 逸云割下角,用手一拉,角长三尺。他压成剑形,用伏鳌剑削成锋刃,又剖开龙犀腹肚,找出龙犀胆刺破,用胆汁向上一浇。 异象出现了,剑立时变硬,抹掉上面的干胆汁,他哈哈一笑,信手一挥,但见光华乍现,剑气飞腾,无声无嗅没入石壁中,齐根而没。 那一对吸血神蝠,正爬在龙犀腹下裂口上,吸啜着热气腾腾的鲜血。逸云拔出龙犀剑,向姑娘正容道:“黛,接剑!” 姑娘不知所以,看他脸色凝重,他的声音对她有无穷魔力,她顺从地上前伸双手接剑。逸云接着说道:“剑名龙犀,旷世之珍,断金切玉,世无其匹。黛,希望你毋负神剑。” 姑娘如受催眠,接过剑闭上星眸。逸云亲了她一亲,缓缓离开。 姑娘用感情的嗓音,柔声道:“哥,谢谢你,我相信不会负你所望。”她垂下剑,突然奔入他怀中。 两人相偎良久,她轻声说道:“哥,我已有紫电……” “傻妹妹,紫电剑乃扫云山庄传家至宝。亲亲,你已是哥的终身伴侣,怎能携紫电追随哥哥。这龙犀剑细小轻灵,正适合你用,比紫电更犀利十分,我造剑之时,就已打定主意了。” “哥,我……我能说什么感谢你的话呢?”她将他抱紧,粉颊紧贴着他壮实的胸腔…… 逸云也回抱她,笑道:“千言万语,道不出我们的情意。”他突放低声音,在她耳畔说:“亲亲,这是天赐我们的定情礼物哩。” 姑娘嗯了一声,羞得往他怀里钻。 逸云给了她深深一吻,然后说道:“你要不怕脏,将衣衫浸在龙犀血中,或者喝上三五口,就可不怕寒冰之寒。但以浸入最好,寒毒可逸入龙犀血中,喝几口只能支持一个时辰。” 不管姑娘愿是不愿,他抱起所有的衣履,一古脑儿丢入龙犀腹中,浸透之后,血淋淋地替她穿着起来,笑道:“真要成为茹毛饮血了,到外面找到包袱再换吧!” 两人穿着停当,逸云说道:“我们快寻路出险,但愿出路在前面不远。” 两人手擎明珠,逸云仗伽蓝,姑娘持龙犀,向上便闯。两头吸血神蝠喝得泡泡地,吱一声轻鸣首先在前飞舞,像在引路。 光亮在手,不怕脚下失闪,甬道逐步陡升,两人象一阵狂风,向前急飘。 姑娘一面走,一面喜悦地叫道:“身轻似燕,灵台清明,心神合一,神与意通。哥,我好高兴唷!” “亲亲,任督已通,水火相济,功力自然登堂入室啊!”他快乐地笑,姑娘却羞红着脸,轻擂他一扮拳。 上升约里余,已可隐闻人声。 逸云突然说道:“我们已深入神魔内谷,准备厮杀。” 两人身形突然加快,石洞向侧平伸,似要到出口了。飞纵十来丈,眼前景象,令他们毛骨悚然。 那儿堆积着无数白骨,足有一丈之高,顶端还有两具浑身精赤,尸体发黑而未腐烂的高大遗骸。 石洞垂直上升,高有二十余丈,必须由尸骨堆上踏过,方能上纵。 洞宽广约有三丈,正好用劲。逸云叫道:“蹑空反弹。我先上!” 他飞纵斜掠而出,升上三丈石壁,单足一点石壁,人向后方急腾。但见淡影一前一后急闪,愈升愈高。 姑娘随后急追,逐点来回反弹飞升。 那神异的吸血神蝠,已无声无嗅地在逸云之前飞舞。 洞向前一折,那儿有一道粗铁栅,有一个铁栅门,门外火光熊熊,人影飘摇。劲烈的阴风,副得火光摇曳不定。 逸云直射栅门,但见光华一闪,他拔出伏鳌剑一统,臂儿粗枝上下断了五根,顺势收剑,人已到了栅外。 这儿一个庞大的石殿,中间神案高列,两侧各一排白森森的骷髅架,和奇异狰狞的牛头马面。古洞的出口,就在神案之右,上面刻了三个径有三尺的大字:“神魔洞”。 神案左右各有一支油筒,这玩意大竹为筒,内实破布,浸以桐油,每一枝可以燃烧两端。油筒正发出熊熊烈焰,火苗被阴风刮得不住振荡。这玩意不怕风,愈吹愈强。 神案对面是两扇板铁大门,门上端有无数透风洞穴。门内小凳上,坐着两个身穿白骨衣,腰悬长剑的大汉。 看石殿的布置,这儿定是审讯并处决人犯之所。 铁枝飞跌殿中的响声,把两个看守惊得转头站起。他们不看倒好,看了胆落魂飞。 神魔洞乃是无底深渊,处死的人全往里面丢,经常可以听到神奇的啸鸣。进入之人有死无生,就那彻骨阴风,也可将人吹去。过去曾派有高手进入,没有生还。这个怪洞,提起便叫人毛骨悚然,这种骇人的传说,把这魔洞凭空加上了许多惊心动魄的神话,紧扣人心。 瞧!光华一闪即没,臂儿粗的铁栅,神奇地飞断五根,先后扑出两个手上发光,挺着一褐一紫晶亮的宝剑,浑身鲜血漓的人,岂不骇煞人么? “吱吱”两声尖呜,两只怪物绕室飞舞,两双金睛映着火光,似乎射出透人心肺的电芒。 两名看守这一惊,只觉浑身发软,面无人色,恐怖万分地向后一踉跄。 “杀!”逸云大吼,伽蓝剑去势如电。 这一声大喝,把两名看守喝倒了,褐影倏吞倏吐,两看守心窝各中一剑。 逸云收了明珠,拾过一支火把,说道,“黛,我们闯,白骨神魔杀人如麻,饶他不得。” 姑娘说、“闯!还有那三个凶魔。”她也取了一支火把。 他俩在内叱喝,门外的看守全都一怔。 逸云拉开了沉重的铁门,冲出洞外。火光一亮,门外的警卫一拥而至。 火把分张,十余名大汉惨叫着急退,两头通灵的吸血神蝠,也狂野地飞扑。 逸云发觉了神魔的宅院,更真切地听到院内外四个凶人在说话,便向那儿扑去。 两人还未扑近,吸血神蝠已经先至,只是它们还未受过训练,主人未动手前它们不敢下手,仅在四周绕飞,象两个魔影倏隐倏现。 白骨神魔见两人由神魔洞杀出,心中骇然。向旁一让,厉声大吼道:“住手!什么人?” 两人刹住去势,并肩屹立。 逸云睥睨了四人一眼,这白骨神魔的长像和穿着打扮,已不用猜想了,也厉声道:“江湖后学华逸云,与九天玉凤周如黛。” “你就是闯我神魔谷,跟踪他们三人入谷之人?” “不错!称可是称为耐骨神魔的神魔谷主么?” “正是本谷主白骨神魔陆玑。你可知本谷谷规?” “谷规?哈哈!华某正要找你。” “老夫与你无怨无仇,因何找我神魔谷生事?” “华某乃是跟踪文殊方丈与阴风客而来。神魔谷并非尊驾私有之物,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华某为何不能到此?华某一入谷,贵谷之人一再暗袭,将我两人诱落寒水潭。不问情由即下杀手,这就是贵谷的谷规么?” 白骨神魔还未答话,文殊方丈已暗暗心惊,他插口问道:“小子,你怎知道佛爷名号?咱们眼生得紧?” “华某当然知道你是宇内大名鼎鼎的酒色和尚。” “小子,你想怎样?” “区区正想问你,你助桃花仙子争取武林盟主之位,其意可诚?” “佛爷之事,你管得着?敢情是胆子生毛了,哼!” “怪!你相助桃花仙子。阴风客反助金面狂枭,你两人怎会走在一块儿的?”逸云把偷听的话全抖出来。 阴风客也是一惊,冷冷地说道:“小子,你知道得太多了,犯了江湖大忌。” “江湖大忌多少钱一斤?嗯?” 阴风客冷冰冰地答道:“不多不多,只要你的脑袋相抵就成。” “华爷的脑袋乃是无价至宝,价钱大贵了。” “江湖大忌就值这么多,所以你得留下脑袋。” “哈哈……”逸云狂笑,又道:“阴风客,你的算盘打得太精了些。我警告你,最好别助金面狂枭,那对你没有好处,太冤了。金面狂枭乃是华某剑下亡魂,在下正要找他。你那好友九华鬼虺,也禁不起华爷一掌,你要去插手,不啻飞蛾扑火。言尽于此,阁下权衡利害吧!” “你吹大气吹够了么?” “事实俱在,用不着胡吹。大珠台金面狂枭仗鼓风之衣逃命,九华鬼虺一掌之下埋骨雪峰山下。” 阴风客变色厉叫道:“你杀了虚云子道友?” “正是区区在下。” “你得死!血债血偿!”阴风客掣下护手拐,踏前三步。 “且稍待!”文殊方丈摇手止住他,跨前三步又说:“听朗月禅师说,你是他的师侄,欺师灭祖,处处与他作对,可有此事?”他目光向白骨神魔一瞟。 白骨神魔果然急急插口道:“此话可真?” 由尸体上的留字,可以看出白骨神魔的为人。他对欺师灭祖之人和贪官淫妇最为痛根,文殊方文知道他的个性,所以用话扣他。 “华某奉师命清理门户,追究朗月六十余年前,他暗算师兄谋夺佛道同源金像之罪,当然要找他。凭你酒色荤和尚岂能污我?哈哈!”逸云狂笑不已。 姑娘感到身上湿腻腻难受之至。女孩子大多有洁癖,她破瓜不久,下体本就发腻,加上穿了血衣,龙犀血黏住肌肤,想起来就叫她恶心,恨不得立即就跳下河里洗个一干二净才舒服,怎能在这儿听他们磨牙?忍不住插口道:“云哥,别和他们穷磨牙,这种宇内凶人,诛了他也是一场功德。” “丫头,你找死!”文殊方丈大吼,向她跨出三步。 “站住!”白骨神魔厉叫,文殊止步后,又说:“本谷主不管你们的烂账,在末获得真凭实据前,本谷主例不动手。要算帐,离开我神魔谷。” 逸云暗自点头,说道:“陆谷主,今晚华某需在这儿放肆,打发了这三个宇内凶魔,在下还得找你。” “哼!称做梦!本谷主不找你已是万幸,你快给我滚!” “没那么容易,冲贵谷这上千尸骸,华某非找你不可。” “看来你也不是东西,老夫成全你。”白骨神魔左手—举一挥,四面八方突然响起阵阵阵鬼啸声。 “老朋友,这两个狂小辈不死,武林永无宁日,咱们一起毁了他们。”文殊方丈大叫,禅杖一摆,便待扑上。 白骨神魔用冷如寒冰的语音说道:“本谷主不要你们插手。”接过手下奉上的白骨杖,挥手令众人退下。 “把那小丫头让给和尚,也可教扫云山庄含羞,如何?”文殊仍在噜苏。 白骨神魔脸色变厉,然后向他恶狠狠地说道:“任何人你都可以杀,本谷主不管你的事,但真要是扫云山庄的小丫头,可不行。” 他又向姑娘问道:“丫头,你真是扫云山庄的人?” “呸!本姑娘岂是冒充的?” “玉麒麟是你的什么人?” “哼!那是我爹爹。” “忘我山人呢?” 她傲然地说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当然是我爷爷啦!” “本谷主绝不和你废话,扫云山庄周家门规极严,你在说谎冒充.岂有此理。” 说她冒充,姑娘可火了,她向逸云叫道:“云哥哥,这老怪物说我冒充哩!我要教训他一番呢。” 白骨神魔没理她,续往下说道:“扫云山庄的男女,未成年绝不许独自行走江湖。小丫头,你双亲何在?” “呸!你老糊涂了,本姑娘是偷……”她脱口想说出偷跑出来的,说到偷字,突然噎住不说,那多难为情啊! “哈哈!偷跑出来的?本谷主才不信哩。” “谁说是偷跑出来的?信不信与我何干。”她的语气不啻告诉了人,虽强硬却破绽已现。 “当然不信,所以听手下报说你们两人已跌下寒水潭,本谷主毫无感觉。” “哼!但我们可没死,你奇怪吧?” “算你们命大。即使你冒充周家的人,也与本谷主无关痛痒,擒住你还怕你不吐实?” “老怪物,你配?接招!”她扑上前一剑挥出。 龙犀剑宽仅两指,但光芒灿烂,她内力大进,剑气嗤嗤锐啸,第一招她就用上了“云龙现爪”“飞龙剑法”中相当奥妙的一招,上下各有五道淡影,成弧形集向一点。 白骨神魔还没还手,他“咦”了一声,轻飘飘地横飘八尺说道:“咦!真像是扫云山庄的人,这招是‘云龙现爪’,剑凡二变,每变五剑齐飞,你二变齐出,已获‘飞龙剑法’的神髓哩!” “家学渊源,傲视江湖,你再接我一剑。”她听老怪物一赞,有点飘飘然,一手将火筒插在地上,正待进招。 她一递上剑,上空两头神蝠已分清敌我,突然向白骨神魔一闪而下,无声无嗅狂扑。 老怪物到底功力超人,已发觉不对,白骨杖一招“平地涌莲”,挟凛冽罡风向上疾吐。 神蝠知道厉害,向侧一穿,膜翼一侧,突由下面左右反穿而上,一闪即至。 白骨神魔大喝一声,白骨杖猛拂,无俦内力俱发,令人惊心动魄,地面沙石飞扬。 两神蛹向外一掠,随又攻上,快得令人不辨何物,四周的人全惊呆了。 姑娘不知吸血神蝠的能耐,她见老怪物的功力,深厚得大出她意料之外,深怕神蝠受伤,便脱口叫道:“蝠儿,退下啊!” “吱吱”两声尖鸣,吸血神蝠消失在黑暗中,在四面悄然飞闪,待机而动。 旁边突有人大叫道:“是神魔洞里的怪物,厉害。” 白骨神魔变色地大叫:“准备雷火筒!” 四周人影一阵骚动,出现了一批手执手臂粗的朱红色三尺大筒,个个神情紧张,举筒向空中戒备,搜寻吸血神蝠的踪影。大概他们曾经吃过亏,所以皆面现惧容。 白骨神魔说道:“丫头,你竟可驱策神魔洞的怪物,大出本谷主意外。可是你别得意,雷火筒的火焰,可以喷射两文之远,金刚也可化为飞灰,满天喷射,怪物何用。” 逸云蹈前三步说道:“你说早了些,真要让蝠儿动手,神魔谷活的人不会太多,何况还有我华逸云在?” 白骨神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向姑娘说道:“丫头,你的同伴在做梦呢!动起手来别说他不禁老夫一击,即使是一个雷火筒,火树银花一喷之下,他也难逃一劫。你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你的身份?说!” “瞧!这是什么?”紫芒一闪,她手中扬着紫电剑。 “唔!你没冒充,放你出谷,下次不许再来。”白骨神魔神色稍霁,但仍然狰恶。 “为什么?假使我不走呢?”她收了紫电剑,淡谈一笑。 白骨神魔冷冷地说道:“扫云山庄之人行事,无可非议,老夫不杀武林中的正人君子,所以饶你。你会走的,别教我撵你,那你就难堪了。” 阴风客心中大急,他见姑娘竟然有怪物相助,假使要让她平安离谷,势必影响另一批人马的大计了,便冲口叫道:“小丫头,你还是走的好。” 如黛一听他叫小丫头,不由大恼,她已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妇哩。她向阴风客蹬了一眼,骂道:“老匹夫,闭上你那张狗嘴!” 她这一骂,可把阴风客骂得七窍冒烟,他横行江湖一甲子,眼高于顶,目中无人,被一个小丫头破口大骂,他怎受得了!鬼叫一声,冲前三步左掌猛拍,一面骂道:“小、贱人……”他的阴风掌为武林一绝,十分歹毒,侵入人体气血立时凝结,这是他创名号的绝学。 “滚你的!”逸云将火把一抛,插入地下,一闪而至,左掌斜掠疾拍。他功力又进一分,掌出无声无嗅,但潜劲发如山洪,一卷而出。 两下里都快,谁也来不及阻拦。 “噗呼”一声闷响,两股阴柔力道真劲相接。双方都是内家高手,暗劲可伤人于文外,而目下两人抢进发掌,相距不足八尺,想得到这定然是硬拼内力的狠着。 明风客只觉对方的阴柔奇劲,将自已所发的掌力,一古脑儿反震回来,来势奇急奇猛,直扑胸腹。他想再发一掌借力后退,可是已来不及了,只觉一个奇大奇重的巨锤,给予他劈面一击,护身的先天真气被击得向体内回迫,他怎受得了?内腑似被人向下腹一抓一拖,眼前金蝇乱飞。他“嗯”了一声,“登登登登”连退八九步,“叭达”一声坐倒,“噗”一声护手拐坠地,“哇啦啦”喷出三五口鲜血。他闭上眼,强纳一口气,咬牙道:“好!姓易的记下这一掌,咱们前途见。”说完,掏出一粒丹九吞下腹中,拾起护手拐,踉跄著向谷外定。 大名鼎鼎的阴风客易城,竟然挨不起一掌,岂不邪门?这家伙难道是浪得虚名么?虽然他一时大意,但也不至于败得这般惨啊!旁观的人,脸上皆露出迷惑的神色。 逸云他用他自己参悟的奇学,刚柔合运,一掌得手,眼看阴风客内腑受伤,还能勉强站起,临行还敢嘴强,便当面一拦说道:“姓易的,叫你滚你敢坐下?前途见可有期限么?且留下明白再走。” 文殊方丈伸禅杖一拦,怒叫道:“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好小辈,你敢不遵江湖惯例?” 逸云笑着说道:“哈哈!每一个人都这样说后会有期,大概八辈子也办不了一件事,后会的机会不太多呢,和尚。” 阴风客忍着气说道:“就是这七八天内之事,你是不敢放老夫走么?” “不管后会如何,华逸云不理会激将法,我留你一命找人报仇,但要废去你的武功。”逸云大踏步往前走,但文殊方丈的禅杖挡在中间,他厉声晒道:“闪开!和尚。” 文殊气往上冲,冷哼道:“小辈,你狂够了。” 他九锡禅杖突然向外一崩,拦腰便扫,刹时罡风乍起。 阴风客也被劲风带动,站立不住,向地下仆倒。在两人拼命之际,他悄悄地贴地移开,忍住痛楚向外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逸云看来势凶猛,但他夷然无忌。功力提至十成,存心要和尚好看。杖到,他向下一挫虎腰伽蓝剑锋向上一错,剑杖相交的刹那间,全力向上一挑,喝声“起!”” 文殊方丈只觉杖身一震,杖尾折向,突以不可抗拒的力道,向上急飞,竟把他的身形向后上方一提。 他功力了得,急退了两步,错步旋身大吼一声,杖向下一沉一转,攻出一招.“狂风落叶”,风雷俱起。 两人各显绝学,一照面便换了三招。 “丫头,黑煞星来伺候你。”他小看了如黛,只道可捡便宜,再厉害她也是个母的,而且小得很呢!霸王鞭一摆,一记“力劈华山”鞭使刀招,猛袭如黛。 姑娘听他口中轻薄,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闪身向右欺近,急如电闪,龙犀剑攻到他的左肋。 两人也接上了,剑光鞭影八方飞射。 “拿下他们!”白骨神魔厉叫,举手一挥。 四面八方鬼啸倏起,深色磷火飘荡不定,两颗银星一闪,那两支火筒倒下了,前端插入泥中,黑暗重临大地。 四面八方鬼影幢幢,将四人围在中间,白骨棒磷光闪闪,鬼啸之声凄厉刺耳。 白骨神魔高大狞恶的身影,缓缓扬起了白骨杖,在四周朦胧的惨绿磷火中,显得恐怖已极。 逸云刷刷两剑,把文殊方文边退了五步,他大喝道:“黛妹,切勿远离,双剑合壁。”在喝声中,他纵向她。 “黑贼!你找死!”她娇叱,但见剑芒如电,龙蛇狂舞,一连五剑,把黑煞星迫退了丈余。 在逸云纵到的瞬间,黑煞星只觉颈后一凉,浑身如中电涵,肌肉立时麻痹,气血一窒,真力突竭。 “嗤”一声,沉重的霸王鞭触剑立折,剑锋一转,戳入他的右胯骨。 在他“嗯”一声栽倒的瞬间,一只淡影在他颈后一闪冲天而起,那是吸血神蝠,给了他致命一击。 如黛一掣剑,黑煞星几乎成了两截,剑芒一转,飞射最近的一个身穿白骨衣的人。 文殊方丈被逸云两剑迫退了五步,褐色的剑影在他身前罩到,他的九锡掸杖左遮右拦,也挡不住沉重而急劲的剑影,他不能不退。 逸云一撤走,他心中一宽,不进反退,只一眨眼间,他已退到了身后三丈之处。 “谷主有令,弃杖听候发落。”两个穿白骨衣的人迎面一拦,沉声厉叫。 “滚你的!”老和尚怒叫,一杖扫出。 对付逸云,文殊太差,但应付这些小鬼卒,他却勇如狂狮。“叭”一声,两根白骨碎裂成百十碎片,两大汉狂叫一声,飞抛丈外。 “躺下!”外围的两人厉叫,向前扑到。 白骨捧一碎,尸臭四溢,文殊方丈只觉尸气入鼻直透脑门,只觉一阵晕眩,他想摒住呼吸,已嫌晚了。“咕咚”一声,连人带杖摔倒。 两人一闪即至,一人抓住一条腿,拖死狗一般,倒曳而逝,隐入黑暗之中。 如黛攻向一名大汉,行将及身,蓦地人影一闪,白骨神魔已经欺近。 “铮”一声龙吟,白骨杖挟如山暗劲,扫中龙犀剑,将姑娘硬生生震飘八尺。 一来是姑娘碎不及防,二来是池那百合精钢的白骨杖乃是武林一宝,击中了剑身,末与剑锋相触,所以这雄劲的击,把姑娘震飞八尺。 姑娘大怒,足一沾地便娇叱一声,腾身猛扑。 “黛,交给我。”逸云已经先行扑到。 这一连串的变化,不过是刹那间之事,说来话长。 同一瞬间,两只吸血神蛹飞扑白骨神魔。 蓦地里火光耀目,两道火流宛若火龙乍现,向上空朴下的吸血神蝠射去,但见火树银花丝丝发啸,热流迫人站身不牢,整个山谷照耀得如同白昼。火龙冲上三丈高空,方听到“砰”一声爆响。 那是两个鬼卒,手中的雷火筒发威,这东西比南方人过年所玩的“焰火花筒”,威力不知强了多少倍。 吸血神蝠也知道厉害,一扇膜翅,向侧方直落,只一闪便已失踪。 火龙不敢跟踪追袭,因四周都有人。 “砰砰”两声爆响,另一方向也冲起两条火柱。 白骨神魔在这刹那间,已飞退五丈之遥。先前两条火柱,突向下一沉,猛射向逸云和如黛。 逸云在火柱冲起的瞬间,已知这玩意绝非血肉之躯所能抵挡,便一拉姑娘的粉臂,低喝道:“走!闯神魔宫方是活路。” 两人刚起步,火流也恰好射到,两人也恰好远出三丈外,先前立身之处,短草一卷而光,火花四溅。 两人身形奇快,像是鬼魅幻形,不向谷外逃,反而向神魔宫飞射,大出白骨神魔意料之外。 迎面是两个手执雷火简之人,火光一闪,他们被白热的光线一映,还来不及适应,人影已经扑到了。 他们的雷火阵大概都经过熟练的操演,各有方位,绝不会误伤自己的同伴。可是逸云来势太急太快,两人刚将筒一伸,逸云已到了。 伽蓝剑疾逾电闪,锲入右首大汉的心窝,左手一扣,已将左首大汉的雷火简扣住。 “砰砰”两声爆响,人倒筒亦爆发,右首大汉被人烧成段火炭,雷火筒在地下乱转,火不断喷射,四周成了火海。 左面大汉被逸云夺了雷火筒,一震之下,雷火筒爆发,他也被震飞丈余,“叭达”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被火一卷,也成了焦炭火球。 逸云一手仗剑,一手执着急剧喷射的炽热雷火筒,领着姑娘向神魔宫便闯。 在众人惊叫声中,白骨神魔发出了震天石吼,并随后追来,他己知逸云的计谋,急极大喝道:“你要毁了我神魔宫,扫云山庄也难逃此劫。” 逸云心中一惊,这喝声不啻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不能不考虑后果,假使这魔头真如此报复,那并不是难事啊。 他蓦地回身,雷火筒一挥,一道声势浑雄的火环扫向身后,他也大吼道:“咱们谷外见真章凭真本事硬功夫一决雌雄。” 两人认清方向,借火光照耀下,向谷外便闯。沿途的把守人在火龙的飞卷下纷纷退避不迭。 白骨神魔狂怒之下,发出一声长啸,通知各处关卡的手下,不必拦阻两人,免得伤损谷中的一切布置,这神魔谷是他毕生心血的结晶,他不能让人毁了。 啸声一起,他带着十余名手下,随后急追,一面大叫道:“小辈,咱们谷外一决,听我引导你出谷之路,不许你毁损谷中一切事物,向左走假扇之右。” 逸云知道白骨神魔不失是光明磊落之人,只不过太残忍而已。便一面向左急射,一面说道:“你最好少弄鬼,不然华爷准教你好看。” 到了巨大的假山之右,白骨神魔又叫道:“到前面入林,便可看到白骨阵,就是你落寒水潭之处,但你得由林上走。” 一阵急奔,沿途火星飘落处,一众大汉忙于扑灭火星,没人阻拦。 白骨神魔后面指引两人出谷,不久便到了先前文殊方丈三贼消失之处,那具雷火简已经快要烧完,行将熄灭。 “黛,我们快越林出谷,在大道附近与这老魔较量较量。” “走啊,我要斗斗他的白骨杖。”姑娘一直末忘记被老魔震飞八尺外之事。 逸云扔掉雷火筒,窜入林中抓起包裹,说声“快走!”两人飞跃林梢,狂风似的向谷外逸去。 白骨神魔先前不敢接得太近,雷火筒一熄,他可没有顾忌啦!何况已经离开神魔谷的白骨阵了呢? 他展开轻功绝学,突然迫近两丈,在后大吼道:“两个小辈别走,老夫要教训教训你们,大闹神魔谷的人以你们第一次,饶你们不得。” 逸云狂笑一声,向后面叫道:“老怪物,到路上斗去,来啊,看谁教训谁。”他收剑入鞘,挽起姑娘的小蛮腰,身形突然加疾,他展开了绝学“流光遁影”轻功,但见两条淡谈黑影,愈拉愈远。 白骨神魔越追越心惊,由五丈的距离,片刻间便落远到八九丈,不由他不惊,心中嘀咕着:“这小辈年不过弱冠,竟有如许高深的功力,带着一个人,还胜我两分。老夫真的老了!唉!” 这一声内心的叹息,饱含了深沉的悲哀和无尽的落寞,在惋惜当年的英风豪气,已步入了末路穷途。 夜空中,响起了喜孜孜的如黛的娇唤:“蝠儿,跟来啊!老怪物,快些儿。” 老怪物已用尽了全力,却愈落愈远,他只能循着破空激荡的气流,向前急射。他身吼,所有的手下全不见了,他们的轻功差得太远,少算些也落后了里余。 十来里路不久便到,月明如昼,已没有愁云惨雾的弥漫异象。远远地已可看到婉蜒的山道。逸云说道:“黛,你提着包裹,我斗斗老怪物。” “不!我要斗他一斗,试试龙犀剑。”姑娘噘着小嘴儿不依。 “亲亲,让我打发他,目前你不宜动真力。” “为什么?我非还他一剑不可。” “亲亲,你服下雪参寒魄回生丹不久哩。” 姑娘回过意来,只觉淬身一阵热,嗯了一声,伸一个指头儿在他颊上羞了两记。途云接着说道:“老怪物人不算太坏,至少他说过不杀正人君子,对扫云山庄还相当推崇,我们不必诛他。只是他太过残忍,挫一挫他的气煞也就算了。” “随你如何打发。哥,包袱给我。”她伸手去接包袱。 两人一到路中,左右一分,在一块略为平坦的山坡上止步,严阵以待。 “别理他们,蝠儿。”姑娘叫。两头吸血神蝠,“吱吱”一声轻叫,飞回姑娘头顶,不住盘旋而飞,像在护卫。 白骨神魔正电射似的急射而来,还差二三十丈。 逸云在飞跃之际,已感到功力已增三分,经过行功驱除姑娘体内寒毒,调和水火之后,他知道自己的功力,已经到了颠峰状态了。 他知道老怪物近百年的修为,确是不等闲,有心一试自己的功力,到底能否与百年修为一争长短。 他屹立路中,负手而立,仰望当空皓月,只觉豪情千丈,心潮汹涌,他想:“太白山庄武林盛会,虽则我不耻名位,但我得找机会一观武林各派绝学,看看我参悟的奇学能否与天下武林一争长短。” 他屹立路中,他知道,金面狂枭绝不会就此干休,定然要一雪大珠台之耻。太白山庄五阴鬼手申天豪三代师徒,在群魔支持下,助方夫人报仇之事,必将闹得天翻地覆。也就是说,他必须卷入这一场狂风暴雨之中,不管他是否参与武林盟主之争,他必须勇敢地面对正邪双方高手,无畏地挺身而出,一决雌雄。 想到这儿,不由豪气功发,深深吸入一口气,仰天发出一声长啸,音浪似千军万马奔腾,直冲霄汉。 在东面里余,大道中有一双面貌黝黑,村夫村妇打扮的男女,身背包裹和用布囊盛袭着的宝剑,正踏着如银月色,如流星射空般向这儿急赶,定是乘夜赶奔泌阳的行人,轻功之佳,已臻化境。 江湖中识货的人,一看该知道这种用“晃”字诀的轻功,乃是罕见绝学“星飞电射”,独步武林的神奥奇技。 啸声传到,男的似乎一惊,向并肩飞掠头罩青帕的同伴,一面急掠一面说,“雪抹,这发啸之人好深的内力,莫非是太叔权还未启程么?但他似乎没有如许精深的功力哩。” 女的也为啸声所惑,黝黑的险上看不出表情,她说道:“太叔权已走了五天,要无其他阻滞恐怕已到了洛阳,与群魔会合了,这左近有一个怪人,平哥,你该记得的。” “哦!你是指白骨神魔么?” “正是他,也许这啸声是他发出的哩。” “陆玑人倒不坏,只是心肠太过残忍,行事倒无可厚非,他在江湖神出鬼没,来去如幽魂,不许任何人进入他的神魔谷,不会发啸声引人注意的。” “以修为而论,可能是他。要碰上他,我们怎么办?” “那老怪物从不与人打交道,性情孤僻古怪,我们不惹他,他绝不会找我们的。我们的事十万火急,不惹他就是。” “还有九天,也确是太急了些。今晚我们赶到南阳,明天一日一夜,必须走渐川赶到家准备应变,也许他们会提前发动呢。平哥,爹和辛伯伯一定可在这两天赶到么?” “可以的。我和爹在罗州分手。他老人家说辛伯父在铜锣关逗留,嘱我先和你赶回,他老人家去知会辛伯父,随后赶来。按脚程,这两天该快到了。” “平哥,我们为何不走洛阳把他们驱散?在庄中待敌前来逞凶,岂不太傻?” “爹已知他们分两批前来骚扰,势在必得,其中有许多宇内凶魔参与,实力庞大。我们如果在洛阳先下手,要被他们缠住,另一批恶贼提前下手,大事去矣!” “我们快赶,平哥。” 两人以奇快的身法,飞掠而去。 逸云发出长啸,声刚落,白骨神魔已经到了。 “小辈,掣剑!老夫要你割下一条腿。”白骨神魔在丈外刹住身形,他见逸云背手而立,剑在背上并未掣下,所以并未扑上,仅出声怒吼。 “慢着,老怪物,你先歇会儿,喘口气再说。”逸云笑着说,神色泰然。 “呸!老夫等不及了。” “急什么?你是武林前辈奇人,用不着跟我这晚辈后生气唬唬地,是吧?” “老夫不和你磨牙,今天非卸下你的狗腿不可。” “你言之太早,唬不了人,你放下那中藏尸毒的白骨棒儿,咱们先印证掌掌,你敢么?” “凭你?哼!动兵刃的话,凭你刚才那诡谲的剑法,也许你能支持一二十招,要比拳掌,你恐怕一命难逃。哼!你竟狂妄到要比拳掌,活得不耐烦了!年纪轻轻。你还得活下去呢。” “少吹大气,你是不敢与华某印证么?” “印证?哼!你做梦,我要你的命呢。” “来来来,哈哈!放下捧儿,要命来拿就是,我等着哩。”他大笑着往下首一站,抱拳拱手候驾。 白骨神魔听他以浑雄的内力发啸,已生戒心,他口气强硬,其实心中暗自警惕。 他将白骨棒插在腰带上,运功护身力贯双掌,一步步向前走,沉声道:“小辈你小心了,我练有先天一气神功,任何掌力皆可反震,掌是白骨尸毒掌,沾身无救,力可隔纸碎石,看你挨得多少掌。” “咱们可说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我练的,是伽蓝禅功,外力不侵,掌力嘛,我也不知叫什么掌,反正纯阴至纯阳相生相成,能否隔纸融金,我还未试过呢。” “你身背伽蓝剑,定是天心大师的传人,伽蓝弹功乃是佛门至高绝学,你小小年纪岂敢妄言练有了?哼!” “信不信由你,你就会相信的。咱们都练有无上绝学,就看功力修为的深浅了。” 两人逐渐接近,双方都心怀戒备,在未试出对方其才实学之前,谁也不敢贸然抢攻。 白骨神魔一扬掌,逸云一扭虎腰,错步斜身,立掌准备回敬。但双方并末出手。 逸云踏出一步,立掌变为阳掌。白骨神魔向左前跨出一步,扬掌待切,便待反击。但双方都侧移一步,无机可乘,又不敢硬拼,互有顾忌,所以并未出乎进攻。 两人转了多次照面,都不敢贸然出手,双方神芒冷电四射的神目,似要看透对方肺腑。坚硬的路面上,留下了一只只深约半寸的履痕,月光下,看得极为清晰。 双方功力皆已提至十成,不接触则已,接触时必将石破天惊,不可收拾。两人的面色,脸上的每一颗细胞,每一根时光划下的线条,皆已全部凝结了。 其实两人的内心,却如波涛怒涌,都在沉思着出招之法和思索如何抢制机先。 一旁站立的如黛,心儿已提到了口腔,她从未见过逸云这种冰冷凝重,铁石一般冷结的面色,更没见过白骨神魔像厉鬼活尸一般的狞恶可怖,令人心胆下沉血液凝结的非人类面孔。她只觉浑身发冷,呼吸也像要停止了。 在夜风呼呼冷月朦胧中,周遭似乎鬼气冲天可怖已极。 远处到了那一双赶路的夜行人,他们已看清了这儿的情景。 男的说道:“果然是白骨神魔,他遇上了硬对头。” 女的说道:“我们要不要看结局?” “我们的事太急了,无暇顾及其他啊!” “我们绕道走吧!别惹他们了。” 两人向侧面山路一绕,闪电似的走了。 他们这一走,闹出许多事故来,几乎为武林带来了万劫不复的大祸,铸成大错。 这两人是谁?男的是玉麒麟周志平,女的是紫衣仙子许雪,如黛姑娘的父母是也。他们追踪湖广,晚到武昌府一步,如黛已和逸云替天涯孤姥疗伤,失去了踪迹。 夫妇俩无意中探出太叔权在大珠台受挫之后,返回桐柏山即传下绿林箭,召集黑道中天下群魔,到洛阳之南龙门镇聚会,要一举毁灭扫云山庄,诛锄武林三杰。 在前些天,为了大洪山的小贼被使紫剑的小姑娘所杀,太叔权曾赶到武昌府,黑白道正邪朋友共聚蛇山玄都观,一场好杀,黑白道朋友一败涂地,而大闹玄都观的人,除了爱女确曾参与外,竟然有桃花谷和百花谷的女淫魔参与其事,大闹大珠台的华逸云,就是为首之人。 经此一闹之后,变生不测。少林掌门苦行大师在武胜关,平白丢了佛道同源金像。不知怎地第三天竟然由金面狂枭持像晓谕苦行大师,即令他以佛贴传令五大门派,着他们率领所有派中高手,在八月十五日到太白山庄候命差遣。 这时,也传出了金面狂枭要在中秋日推选武林盟主的传闻,武林中骤变,终于引起了轩然大波。 太叔权在玄都观再度受辱,立即率徒众西上,会合天下黑道凶魔,要在消灭扫云山庄之后,同赴太白山庄。 他们的发动时间,原定在七月二十二白露之日,大举进袭。但是否提前,却不敢逆料。 夫妇俩不由吃惊,顾不得再找爱女。便由紫衣仙子赶赴赤壁,敦请好友助拳,玉麒麟即赴罗州,飞禀刚前注寻找辛伯父的老爹爹忘我山人周群,约定在武胜关会合。 玉麒麟果将爹爹找到,但辛伯父已前往铜锣关,忘我山人嘱爱子火速赶回,自己独奔铜锣关找老大闲云居土辛天龙,须在期前赶回扫云山庄应变。 夫妇俩在武胜关会合,无暇再打听其他事故,跑了一趟桐伯山,发觉太叔权早已走了,山寨上已大异往昔。因为大白天,他们并末注意山寨的奇异变动。 两人急急往回赶,不愿管闲事错过了与爱女会合的大好机缘,终于几乎酿成巨变,真是天意。在武林三杰中,老大闲云居士最豁达,身如闲云野鹤,不大管人闲事。老二四海狂客游戏风尘,狂放不拘,好管闲事,下手不留情。 老三忘我山人个性耿直,嫉恶如仇,在江湖神出鬼没,为人固执不化。老二老三一生行事中确是得罪了许多人,但他们不在乎,我行我素。 三人在口头上称兄道弟,情胜骨肉。三人中只有老三忘我山人有家有业,隐居熊耳山自建扫云山庄。 三人各俱无上绝学,剑术通玄。老大的神龙剑法,鬼神莫测;老二的游龙剑法,狂野秘奇;老三的飞龙剑法,辛辣霸道。三剑如果合壁,端的可以天下无敌。 想当年他们都在壮年,那时大明江山定鼎不久,燕王夺得江山定都燕京,江南仍在杂乱,不甘雌服的武林朋友,也趁热闹乱搞一气。 在湖广之南九疑山,三人首次会晤,志同道合惺惺相惜,三剑第一次联手,大闹江南群雄涌起争霸之会,所向无敌一举成名,为武林留一佳话,也震慑了江湖野心勃勃的宵小群丑。 玉麒麟夫妇无声无嗅地走了,怎想到毛病就出在老爹爹忘我山人之手呢? 假使他们现身,如黛定然会乖乖地跟他们回家,也定会将逸云带回扫云山庄,那岂不是万事如意,哪会闹出许多事故来?也许目前一场硬拼也可免了呢! 冷月朦胧,夜静如死,路中的两个绝顶高手,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即将全力一搏了。 逸云早打定了主意,他得先试试对方的功力高低,准备冒险,先预留了退步,单掌向前一探,白骨神魔也抱同一心理,身形欺近三尺,一声叱喝,反掌便扔。 “噗”一声轻响,两人皆仅用了两成劲,一沾即走,阴柔的内劲四散。 “打!”逸云也大喝一声,抢制机先,用自己参悟的绝学,用“奔雷八掌”的招式发出,双掌疾分,连续拍出八掌,那是极为辛辣的“电闪雷鸣”,可是并无风雷发出,却浑雄劲急足以摧山裂石。更神奇的是,双掌急拍之间,彻骨寒流与灸热如焚的热流,以山洪怒发似的劲道绵绵攻出; “来得好!”白骨神魔沉声叫,错步扔肩急抢主动,连封八掌回敬一招,白骨尸毒掌不但雄劲惊人,令人晕眩窒息的腥风四面飞荡。 两人全力施为,但听“劈啪”“扑嗤”之暴响急剧地连珠响起,三丈之内腥风热流与彻骨寒气,八方飞逝,像起了一阵旋风。两人的衣抉猎猎有声,神情更为可怖。 两人马马虎虎换了八掌,倏进倏退转了一道半弧。最后一掌真力掌实,同时飞飘八尺。 这眨眼间的恶狠搏击,双方都心中有数,两人都心中认为自己真力仍在,都认为自己必可稳操胜券。 白骨神魔并不以为逸云未在白骨尸毒下迷昏,是出乎意料外之事,自两人进入神魔谷时起,就在尸毒弥漫中安然度过,不用猜,两人定然有化解尸毒的圣药,目前他惟一可以倚仗的是,他修为近百年的精博内力。 这时,追来的十余名穿白骨衣的手下,在这一瞬间陆续奔到,向前一拥。 “该我了!”姑娘娇呼,龙犀剑一领,晃身便待截出。 “吱吱”两声尖鸣,吸血神蝠一掠而下。 “退下!本谷主与他们公平一决。”白骨神魔厉声将众人喝住。众手下只好徐徐退下。吸血神蝠亦向上一掠。 只一眨眼间,人影又暴进暴退,乍合乍分,但听爆震声似连珠,罡风刺耳锐啸。 一阵狂野的抢攻,两人换了三招二十掌,看不清招式,但人影却清晰可辨,可见每一掌都十分扎实,绝无虚招。 逸云在逐渐加劲,将先前保留预为退步的劲道,转化为攻击之力,逐步取得优势。 他气吞河岳,双掌狂野地抢攻,切掌如刀,劈掌如斧,阴阳掌如电光乍现,他放手猛袭,一面沉声喝道:“这不过瘾,来硬的,接着!”喝声中,攻出一招狠着“雷撼五岳”。这一招,该连攻五掌,三竖二横,三拍二接,在瞬间中分攻五掌,袭向对方上盘。 “砰啪”两声暴响,前两掌被白骨神魔硬挡回来。 第三掌是“捺”字诀,急似惊雷,疾逾电闪,这一掌方是全招精华所萃,真力一发即以刚劲骤吐。 白骨神魔连封两掌,惨白的脸色已见汗迹。 逸云那时刚时柔时热时冷的神奇内劲,看影听风似乎平平无奇,但那奇异的暗劲潜流,不但令人发肤难以忍受,更有那直撼心脉裂肌彻骨的神奇潜劲,令人气血窒息。以白骨神魔如是精深的修为,亦觉难以抵受,护身的先天一气神功,也抵挡不住那神奇的重压,反震的力道愈来愈弱,已经无法护体了。 逸云起初尚感到对方的掌力,也直迫心脉,但经他运至十成功力之时,不但已将对方的掌力震回,反震之力已感觉不到了。 掌到,白骨神魔猛一咬牙,在后生晚辈之前,他怎能撤身避掌?何况对方并不一定能伤得了自己呢?嘿了一声,叫足十成劲,一掌登出。 “砰”一声暗响,双方内劲四散,掌仍前推,“噗”一声竟然双掌接实。 人影暴退,逸云只觉浑身真气一窒,右半身麻木,垂下手退了三步。 白骨神魔嗯了一声,贴地滑退近丈,身形一沾地,登登登连退四步,方踉跄站稳,几乎挫倒了。 他双手无力地下垂,仰天吁一口气,缓缓闭上翻白的缭芒骤敛的大眼,额上两串汗珠滚滚而下。接着胸前一阵急喘,摇摇欲倒。 十余名严阵戒备的鬼卒,同声惊叫向前一拥,有两人格雷火筒作势前伸,眼见就是一场好杀。 “黛,助我一臂,快走!”逸云沉声叫。向她伸出左手。 姑娘吃了一惊,剑交左手,伸右手接住他的虎掌,展开轻功向西飞射而去,隐没在夜幕之中。“哎……”一声惨叫,一个持筒鬼卒仰面便倒,叫着叫着蹬蹬腿,抽搐着死了。 同时,“砰”一声巨爆,另一人的雷火筒应声爆射,火流向天空急喷。但吸血神蝠早已向地面一穿,一闪而逝。 白骨神魔虽闭目调息,但一切变故如同目睹,可是他却不知手下之人伸筒待发,仅先听到惨号之声。他只道逸云乘他内腑受伤之后,仍向他的徒众下手呢。 他为人孤僻,积不容物,尤其不喜欢不讲道义之人,所以将逸云恨之切骨。 他被怒火一冲,内伤一时压制不住,“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扶住左右两名手下,一字一吐地说道:“他们走了?” 一名大汉答道:“已远出里外。” “那文殊方丈怎样了?” “已用药救醒,现囚于石室刑房。” “好好待他。” “是!”有一名手下,应声先白走了。 白骨神魔突然挣扎着自己站稳,咬牙切齿地恨声说道:“小辈,你无端扰乱我神魔谷,我饶不了你,走着瞧。” 这一来,逸云凭空多了一个强敌。 直至八月初,白骨神魔方将伤养好,他羞愤交加,横定了心,便率领一班手下,与文殊方丈束装上道,径奔太白山庄,他要制逸云的死命,誓雪此仇。 他一时忿恨,日后竟因此险些送掉了老命,几乎血溅太白山。 如黛带着逸云飞掠,她五内如焚,奔了五六里,方找一棵大树下止步,将逸云平放,急急地问道:“哥,你……你怎么了?伤势……” “不要紧,只是真气受震而已,让我调息片刻即可。黛,扶我起来。” 如黛放了心,扶他坐起,她在后面扶住他的肩膀,让他行功调息。 良久,逸云方将被浑雄凶猛的入体先天一气真气,完全驱出体外,恢复了真力,他长吁十口气,叹道:“这老怪物果然功深劲厚,我要不是用自己参悟的奇功应付,恐怕也得落个重伤成残,先天一气功加上白骨尸毒掌,百年修为岂同小可?果然厉害!” 姑娘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移至他前面扑入他怀中,仍心有余悸地说道:“哥,你那时的容色好怕人哨。” 逸云亲她一吻,笑道:“老怪物功力深厚,相距丈余,他虽未发招,已感到他的先天真气迫人不能近身。我错了,不该和他硬拼的,养气持志定静安虑的功夫,我还得痛下苦功哩。” “哥,这么说来,要是老怪物运足功力,我不是近他不得,只有挨打的份儿么?”“ “也许是的,但可以和他较量兵刃啊!我该有自知之明,和他动兵刃的。” “徒手相搏不成,兵刃又有何用?还是近身不得?” “黛,你错了。先天真气发出时,一涌就至,但兵刃细小,真力可聚为一点,故能以聚破分,而且我们的兵刃,都是人间神物,可以击破任何内家气功。所以内功高手可以折枝代剑,以气克敌,伤人于丈外,但要碰上宝刃,依然毫无办法,无可奈何。” “假使双方都是宝刃,结果如何?” “功深者胜,强存弱亡。”   小勤鼠书巢: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二十二 姑娘突然扑嗤一笑,说道:“哥,你的功力比我深厚多少?” 他也吃吃笑道:“约高两倍,马马虎虎可称一流高手。” “你客气,哥,你赤手空拳,能搏我的龙犀剑么?” “不易,但我可以困住你,把你累得脱力,然后……” “就擒?不会吧?” “会的!所以你日后如碰上绝顶高手,千方记住不可全力相搏,先留意退路,仗地势觅机脱身。亲亲,我不是教你自损声望,而是不要你冒险。你知道,你对我多重要啊!” “哥,你对我比我自己更重要哩!”她冲动地抱紧着他。一阵子狂吻。 良久,两人从蜜吻中分开,逸云说道:“已经三更末,四更将到,我们得赶一程,明晨可到南阳。” 姑娘说道:“走!到南阳不到两百里,还有两个时辰天明,我们可越过南阳进入山区,找一处地方换装休息,明天晚间直赴南召,与方夫人会合。” “可惜芸姐不在,不然可在南阳找到隐伏暗桩,方便多了。”逸云叹息着起身。 姑娘悻悻地说道:“下次碰上那些女妖,哼!我非斗斗她们不可。” “机会有的是,无法避免的。”逸云提起包裹说。看了姑娘一眼,突又问道:“黛,你是否要换这一身血衣?” 龙犀血早巳干了,逐渐变硬。 姑娘脸上发烧说道:“我……我要找水。” 不远处是一条溪流,逸云说道:“反正仅有百余里,时间尚有余裕,先换装吧。” 两人扑奔隐蔽处,跳入溪流浴净一身血迹,换了一身天蓝色劲装,将旧衣履埋了,龙犀剑用衣衫裹住,让姑娘挟在肋下。 两人结束停当,逸云挽着她的小腰肢,喝声“走!”向南阳奔去,像一道淡淡青烟。 头顶上,两头吸血神蝠紧跟徐翔。 说回金面狂枭。 他在武胜关传谕苦行大师之后,到武昌府召集了黑道盟主太叔权,分派走狗分赴各地,传信武林正邪人物。他自己取道南京、山东、山西,要由陕西回到太白山庄,沿途邀请一些久末出山的江湖奇人。 八月上旬,他到了山西雁门关左近。 他日夜兼程,凭那座金像说服了不少英雄,也打动了不少宇内凶魔,可说万事如意。 却不知在这期间内,桃花谷的女妖们,也正以幅射形的方向,以全速散处天下,同样网罗江湖奇人。 金面狂枭的行踪,以及他手下几个得力爪牙的踪迹,全落在桃花仙子的监视之下。天空中,信鸽飞翔,那一对金鹰更是日夜联络,一日一夜可以飞翔二三千里,各地的信息,像雪片似的全传向陕西太白山之东,距太白山庄七十里的金营口,那是一个山谷外的小村落,十分偏僻而冷落,在金营口山中,有一所大庄院,原是一家归隐的京官。但在七月中旬,一夜之间,庄院中人事全非,罩上了一层神秘的阴云。 这里面,住了不少男女,平时极少见有人外出。主事的人,是两个极美艳的少妇。 这两个少妇,在江湖藉藉无名,一个叫徐佩,一个叫钟琳。她俩就是玉罗刹的爱徒,一向住在怀玉山未出江湖。 这座大庄院,自八月起,便大为不同了,夜间经常可以发现幽灵一般的淡影出没。 由庄院起落的信鸽中,可以知道庄中是十分忙碌的。 金面狂枭带着两个人,这两人长像之恶,不下于金面狂枭本人,一个是在大珠台逃掉的毒僵尸古奇。一个是赤面鸠婆贾如春。这老妖婆在玄都观溜得快,她跟着金面狂枭,四处散布百花教主重出江湖的消息,对方夫人极为不利。 路上,这三个老恶鬼都是功力深厚,都是患了性虐待狂的怪人,可见乱七八糟到什么程度了。 他们刚离开五台山,怂恿了达拉庙的红衣喇嘛达尊下山,径赴雁门关之南句注山。 句注山之北,有一座雄奇的大堡,名叫清泉堡,清泉堡的堡主姓杨,称夺命神枪杨雄堡主。在关内关外,假使不知道杨堡主的成名,那家伙准不用混啦! 杨堡主马上功夫不作第二人想,三枝飞枪百步内发无不中,手中一枝点钢两截套筒枪,可长可短,不但内力惊人,天生神力也足以傲视江湖。 杨堡主是个铁铮铮的好汉,他做的是关外卖牛羊的生意,在这一带势力庞大,暗地里谁也不知他的底细。 早年金面狂枭曾行脚此地,与杨堡主略有交情,此次顺道敦请,是否请得动杨堡主的虎驾,他还没有把握。 从三人离开五台山起,有一头巨大的金鹰,在高空不时翱翔而过。飞得太高,三人并未留意在这一带,高空中盘旋着金雕巨鹫,并非异事。 他们由五台山麓走泰戏山,沿滹沱河向西南流向代州,北面是北岳恒山余脉,河之南是五台余峰,山连山重崖叠嶂,林连林连绵不断,官道在河的北岸,仅通人马而没驿车。这一带的人烟确是太少了。 过了代州所属的繁峙县,走不上十余里。由于这一带人迹甚少,大白天他们展开轻功急赶,别说是在这边荒之地,在中原繁华地区他们也用轻功赶路,在他们眼中,惊世骇俗算不了一回事的。 远远地,他们听到前面有凄厉尖锐的呼救声。 “救命啊……救……命……”声音斗颤断续,分明是女人的声音。 这三个宇内恶魔,平生杀人无算,对呼救之声充耳不闻,仍无动于衷木无表情向下赶。 “哈……哈哈……小娘子你叫吧!看谁敢管繁峙三霸的事?”这是一个老公鸭似的嗓子狂笑着。 “乖乖随我们返家快活,咱们好好待你,不然……哼!”这人的嗓子却高亢刺耳。 “杀贼们,本姑娘跟你们拼了!救命……”呼号又起。 接着兵刃交击声大起,像在动手。一个洪亮的粗浊的喉声,突又响起:“要拼,到床上再拼,这儿你不成。糟!这宝剑犀利,三弟,用暗青子制她。” 三凶魔听得真切,却毫不动容。官道一折,绕山嘴而过,转过山嘴,就可看到斗场了。 天空中,一头金鹰悠然翱翔。在浩瀚的苍穹之下,只可看到一点小小金彩。 “哎……救命啊!”凄厉的尖嗓叫得更凄切了。 “哈哈!哈……”狂笑之声十分刺耳。 老公鸭嗓子叫道:“三弟,别擦伤她的娇嫩肌肤。” 粗重沉浊的嗓音喝道:“三弟,交给我!” “救命啊!青天白日你们打劫……”声音似被堵住了。 三凶魔转过了山嘴。七八丈外官道左侧,临河边一片茅草地上,两个凶猛的虬须大汉,正和一个女子滚倒在地,正设法擒住她的手足。另一人在一旁拾取兵刃包裹。 那女的被压在地下,上身短裳已被撕掉大半,下身,被除掉一半的紧身,青缠裤也破了一大副,肚肤半裸。 乖乖!那一身白玉凝脂般而晶莹泛绯包的肌肤,那浑身动人心扉俊美线条,无一不是魔鬼的杰作,令人见之不仅怦然心动,简直骨软筋酥。 她脸蛋已被捂住,但手足仍在拼命挣扎,两个大汉要按住她也十分吃力。挣扎的结果,衣裤愈撕愈破,她几乎全裸! 三凶魔司空见惯,本不欲管闲事。他们的来势奇急,三大汉根本没发觉有人来了。 金面狂枭师徒俩,本是色中饿鬼,眼一瞥女人那一身奇妙的玲珑透凸的裸体,全都心中抨然一功,几疑双目昏花,便突然止步停下了。 赤面鸠婆最看不得漂亮女人,她自已生得奇丑,妒忌美女的天性十分可怕,她突然厉声道,“毙死了那丫头,好!” 三大汉被她那毫无人气的厉叫,吓了一大跳,同时一怔,手一松,妞儿脱手。 俏姐儿一脱身,惊叫一声坐起,发觉浑身几乎全棵,尖叫一声用手掩住脸面,哭啦! 既然怕羞哀哭,怎不掩住香肌玉乳?要是怕死,怎又不赶快逃命?怪! 这一瞬间,金面狂枭师徒,已将妞儿那出自名匠雕塑的脸容,看得一清二楚,全都心中暗暗叫绝,无名欲火发如山洪不可遏止。 他们从妞儿的脸蛋,直看到那撩人的胸前脐下,和那半裸的大腿,她那大半个肩背在烈日下发射着诱人奇光。 三名大汉一怔之下,看清了这三个鬼怪样的人,惊得倒退了三步,倒抽一口凉气。 在一旁捡拾包裹兵刃之人,手中正捡着一把青芒闪缩的宝剑,他似乎胆子要壮些,大环眼一瞪,壮着胆向前跨了两步,厉声道:“什么人?赶快走开,繁峙三霸之事,少管为妙。” 金面狂枭师徒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没做声。 他们不笑倒还罢了,这一笑,根本不像是人,那狞恶的尊容,令人心胆俱落。三个虬须大汉心中一寒,情不自禁又退了两步。 “啧啧啧,啧啧……”金面狂枭发出枭啼一般的狂笑,一双鬼眼又转向俏姐儿,并向毒僵尸微微颔首。 毒僵尸古奇向三人咧咧嘴,缓缓举步。 在两里外一座山头上,有两双眼睛透过草丛,向这儿紧盯监视,那两双眼像是深潭,极为秀美。 “啧啧……”金面狂枭仍在笑,向地下的俏奶儿跨出一步。 一旁的赤面鸠婆愈看愈冒火,鸠首杖一起,闪电似地向俏妞儿点去,相距至近,眼看妞儿一命难保。 杖尾距妞儿左胸那红鲜鲜的乳峰尖不列一寸,突然止住了。 金面狂枭相距用他那不似人类的语言说道:“贾如春,你想怎样?”他的一只瘦骨嶙峋的大手,正抓住鸠首杖,像一只大铁钳,没丝毫晃动。 赤面鸠婆知道劳而无功,嘿嘿狞笑道:“美人祸水,留她不得。” 俏妞儿闻声移开双手,她那红馥馥的嫩颊全是泪水,星眸一启,看了两人那狞恶奇丑的脸容灾然“哎呀”一声尖叫,蒙住脸浑身发抖。 她这一害怕抖嗦,胸前硕大尖挺的主乳令人心弦狂振。 金而狂枭沉声喝道:“别管我的闲事,走开!” “你会后悔的,粟老。”赤面鸠婆恨声说,撤回鸠首杖,退后三步。 金面狂枭道:“没有了她,老夫才会后悔。” 这时,毒僵尸古奇已经到了三大汉身前,他脸上挂着令人惊心动魄的狞恶笑容,像一头阴阴的斑豹,走向一群肥美的羔羊身畔。 繁峙三霸毛骨悚然,脊梁上直冒冷气,脸色死灰向后退,中间那人仍壮着胆问道:“老怪……前辈,你……你意欲何为?” 毒僵尸一咧嘴,没做声,向前踏进一步。 “晚辈乃是五台达尊大师的门人,请前辈留下名号,以便拜见。” 毒僵尸阴沉沉地问道:“真的?达尊的门人?” “晚辈正是,刚由代州回来。” “那妞儿是怎么回事?” “晚辈不知,仅看到她独自经此前往代州,老前辈要是看中了她,晚辈拱手相送。” 毒僵尸又是一笑,说道:“好,好!我正由令师处来,你的好意我领了。”说完,他向金面狂枭望去。 金面狂枭也正往这儿瞧,嘴角一裂阴阴一笑。 毒僵尸突然转头,口气一变,历声说道;“你们抹了脖子算了,免我动手。” “老……老前……前辈……” “鬼叫什么?达尊英雄一世,想不到竟有你这种没出息的门人,快!”语气出奇的冷酷。 繁峙三霸知巡要糟,对方要杀人灭口哩!面临生死关头,他们反而胆气一壮,不退了。中间大汉突然叫道:“二弟三弟上!我去找师父。”他向后便跑 左右两人一听“上”字,还未听下文,便已向前叱喝一声,分扑而上。 最左那人用拾来的宝剑,抖出一朵剑花,攻到毒僵尸肋下,倒也蛮像回事。 右前那人是一把厚背鬼头刀,刀光一闪,就是一记“力劈天门”,猛袭毒僵尸上盘。 “好大的狗胆!”毒僵尸怒斥,只一闪,左手已扣住大汉据剑的掌背,右掌疾拍,“叭”一声钢刀疾飞三丈外。 响起两声凄厉的惨号,两大汉各挨了一记阴阳掌,脑袋虽末碎裂,但退了三步跪下腿屈身倒下。 同一瞬间,青芒一闪,宝剑划空而飞,像一道青虹一闪而逝。 刚逃出五丈外的大汉,突然向前一颠,冲前两三步,仆倒在地。他背上露出一段剑柄,人一仆倒,剑尖钉入土中近尺,背后剑柄向上升出尺余,寂然不动。 毒僵尸不慌不忙向前迈步,后面突然传出金面狂枭的语音:“把他们埋了,不得留有痕迹。” 毒僵尸喃喃地自语道:“多麻烦,丢下河中省事多多,达尊和尚怎知是我们杀的?” “埋了他们!”全面狂枭声音异常冷酷。 毒僵尸应声“是”,乖乖地收拾善后。 金面狂枭面向俏妞儿,语声温柔了些,说道:“姑娘,恶贼们都死了,不用怕啦!” 俏妞儿赶忙跪下,俯伏在地,说道:“小女子王玉,救命之恩,没齿不忘。”她仍在哭。 “起来!你,干什么的?” 她没起来,身上狼狈嘛! 她哀哀地说道:“小女子乃是京师人氏,生父王斌,任职锦衣卫,获罪充军狼山,五年来音讯全无。小女子年前兄死母亡,无依无靠,只好仗身手尚可防身,万里迢迢赴狼山寻父。不想行至此处,遇着这三个凶贼,要……要不是恩公解围,小女子一命休矣。”说完,痛哭失声,但哭声仍令人浑身舒泰,十分悦耳。 说真话,金而狂枭师徒俩,可说是阅女万千,但像这般美丽丰盈,玉润珠圆的人间绝色,确末见过。 金面狂枭说道:“狼山乃是不毛之地,充军到那儿的人,生还者百不得一,姑娘,不去也罢了!” “可是……可是小女子无依无靠……” “你大可放心,跟老夫走吧!” “恩爷,小女子害怕!” “怕?怕什么” “怕你们把我拐卖……” “笑话!起来收拾,跟我们走,我不会亏待你,起来!”他的语音十分凌厉了,有一种令人慑伏的威严。 俏妞儿似乎深身一震,怯生生地躬身站起,当她一抬头,看到金面狂枭那丑恶的面容,不禁浑身发抖,急急用手拖面。 她一站起,衣裤向下一滑,她手忙脚乱伸手去掩抓,那瞬间的映掩,不掩倒好,反而是欲盖弥彰。 金面狂枭只觉心中一荡,丹田下一股欲火向上一冲,不由血脉贲张。他自己也感到奇异,平生被他蹂躏过的女人,何止万千?可说是已到了成精的化境啦!为何看了这个女人,竟然会有冲动的现象呢? 他张爪抓住姐儿粉臂,向上提至胸前,姐儿身材甚高,但比他仍差了两尺,几乎全裸的胴体贴在他胸前,那弹性极高凝滑如脂的乳峰,贴在身上现在眼下,更今他心中抨然。 姐儿双脚悬空,乃用右手将眼掩住,“哎……”一声惊呼,那楚楚可怜的惊惧神态,在金面狂枭的眼中顿成了快感。 他用枭鸟般的目光盯住她,语气尽量放得温柔,说道:“看着我!女娃儿。” “我……我怕!你……你的脸色好怕人,我不敢……” “看看我!别看我面容丑恶,但对你却是无害,我会善待你,你乖乖听话,不然,哼……” 妞儿又是一抖,放下手用绝望的可怜日光看着他,用那畏畏怯怯的娇声,软弱地说道:“恩爷!你……你不会杀我……吧?” “很难说,就是看你是否听话,要是你得到我的欢心,我会带你返回漠外享福。” “那……恩爷,我……我会听话的。” “那就好,不然你将死活都难。”他放她双足落地。 这时,毒僵尸已经掩埋了三具尸体,提着妞儿的包裹和那把青芒闪闪的长剑,走过来丢在地下。 金面狂枭将妞儿抱在怀中,说道:“好剑!可以断金切玉……” 妞儿接口道:“那是皇上所赐,岂知伴君如伴虎,我爹爹仍难免获罪天颜。” 金面狂枭说:“别想那些了,做官就是那么回事,古奇,打开包裹。” 上横着剑鞘,包结一开,里面全是女孩子的内外衣物,干粮,针线盒,甚至还有布娃娃。一个小钱包着,藏有百十文洪武通宝,和十来张一贯的银钞。 看了这些零碎,金而狂枭狂笑不已。 毒僵尸尸耸耸肩,仍然包起,站直了身子,一双鬼眼狠狠地落在那露出大半的丰臀儿上,咽了一口唾沫。 金面狂枭凶眼一瞪,说道:“包裹给我。” 毒僵尸将包裹奉上,一双鬼眼却落在妞儿的胸上。 金面狂粟不快地说道:“古奇,你和鸠婆先走一步,到代州等我。” “是,徒儿这就走。可是……师父……留下她……” “废话!我还带着她呢,不许你胡想。” “是,是,徒儿先走一步。鸠婆,我们走!” 赤面鸠婆临行,还向妞儿那吹弹得破,红馥馥的脸蛋儿,狠狠地瞪了一眼,恨不得一爪将那迷人的脸蛋,给抓个稀烂才甘心。 金面狂枭直待两人去远,方抱起妞儿,说道:“走,换衣服再上道。” 不管是否答应,身形一闪,向河边密林中隐去。 林中突然响起裂帛之声,与金面狂枭的淫笑,更有小妞儿的哀叫声:“不!不!恩爷,我……我怕!我……” “心肝,别怕!我不会伤你!你放乖些。” 接着是一声声呻吟和急促的喘息,姐儿的呻吟愈来愈清愈晰,在金面狂枭的耳中却成了最美的乐章。 不久,在微弱的呻吟中,响起了金面狂枭的得意语声: “呵呵!你竟然还是处子,但胴体却是那么丰满,把我弄糊涂啦!难以置信之事哩!” “恩爷!啊!你……你……”她呻吟着低唤。 “心肝宝贝儿,我会怜香惜玉的。过些天,我要授你一些强身之术,以便……” 当天下午,三个丑恶的男女带着一个美绝天人的俏姑娘,美的美极,丑的形同历鬼,在代州现身。 按他们的行程计算,他们该立即前往句注山清泉堡,可是俏妞儿似乎行动不太灵光,所以他们在代州落店歇宿。 毒僵尸和赤面鸠婆占了一问房,金面狂枭和俏妞儿王玉另辟一室。 在客店中,俏妞儿似乎已认了命,跟定了金面狂枭啦!她像个普通人家的小主妇,百依百顺柔婉地伺候着老魔,把老魔的十万八千个毛孔乐得全舒松了。 他首次对这个羞答答怯生生,娇柔妩媚的小妇人,动了前所未有极为罕见的真感情,也恢复了些许人性。 他却不知道,他已经落入了危险的陷阱之中,精明强悍机警绝伦的老江湖,竟然身临死所而不自知。 那高空的金鹰飞得更高了,平常人已不易看到啦! 第二天一早,金面狂枭挽着俏妞儿,在众目睽睽之下,奔向雁门关官道,折入进入清泉堡的大路。他后面,是背着包裹的毒僵尸和赤面鸠婆。 雁门关向南伸出一腿,腿下面峙着一个大堡,堡墙充全仿照边墙的形式建造,高有五丈,外有高与人齐的谍垛,内有防倾石拦,三十六丈设一堡,峻垣深壕,烽堞相接,皆因地近边关,时有外患,近边的人,不得不起而自卫,重门御暴,常与卫军互相呼应。 代州千户所辖雁门关,他们的屯田,就衔接着清泉堡的牧地,所以杨堡主与代州的守将郝千户,交情不薄。 金面狂枭一行五人一到代州,郝千户已经将岔眼人物的行踪,一面告诉了杨堡主,一面派人监视。 清泉堡占地甚广,堡墙周径约有十里,里面住有上百户人家,在代州算是最大一个堡了。 这天一早,堡中刁斗森严,如临大敌,健马往来奔驰,气氛极为紧张。 那时的边防,已经有最厉害的大炮。明成祖平定交趾,获得制造火炮的技术,建立了神机营,首次在开平、怀柔、宜府、万全、兴和等要地,各置五门巨炮。 永乐二十年,山西、大伺、天镇、阳和、朔州等卫,也设置了巨炮,火器的使用,已经发展得相当成功。代州卫所,也有了五门用架发射的小炮。 而民间的火器并不理想,像火箭、雷火筒、流星弹等,虽不能冲锋陷阵,但也够骇人的。在中原使用者极少,在边关却甚为普遍。 清泉堡虽没有巨炮,但火器也够多。杨堡主实际上也是江湖人,当然知道金面狂枭的凶名,虽则早年曾接待过这位凶魔,但怎会知道他来此是否是善意?防人之心不可无,他不得不戒备防变。 如果昨天不因为俏姐儿被金面狂枭蹂躏,一到代州即进入清泉堡,那么局势定然全部改观,杨堡主只好任人宰割,跟着卖命啦! 金面狂枭大格大摆到了堡外,飞桥之旁,屹立着八名身穿青色紧身的挎刀大汉,堡门半掩,堡楼和雉堞之后,隐有人影。 “止步!清泉堡并非往来大道,请客宫们回头。”一名大汉高声大喝。 毒僵尸古奇在后侧跨三步,亮声儿叫道:“相烦通报一声,说粟爷师徒前来拜望杨堡主。” 堡门格格一阵响动,走出两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两人同时拱手,一个说:“请粟老至宾馆待茶,在下立即通报。” 金面狂枭阴沉沉地举步,仍挽着小妞儿,同入堡中。 宾馆在壁门左侧,是一间石堡型的建筑,两大汉将人往里请,在大厅中落坐,壮汉奉上了香茗。 金面狂枭向一名管家问道:“贵堡中一向可好?” “托福,多承垂注,敝堡主刚由大同运来一批牲口,返家不过二天。” “老夫此行倒真赶得巧。” “是的,粟老如果晚来一天,敝堡主即己启程远赴太原了,真巧。” “贵堡主至太原有事么?” “在下不知,大概为了牲口买卖之事。” 这时,三匹骏马自内堡大门一冲而出,泼刺刺向这儿驰来,眨眼即至。 第一匹马上,是一个年居古稀健壮矍铄的老人,国字脸,粗眉大眼,鼻直口方,三绺白须拂胸,龙马精神胜似壮年小伙子。他身穿青布裤褂,阔腰带,半统靴,在宾馆前飘然下马。 后两人也在花甲之年,圆圆胎,一脸和气,双日精光外射,也留有三绺白花长须,并无粗犷威猛的容色,显得和蔼可亲。两人长得极为相像,定然是双胞兄弟。 前一人是夺命神枪杨雄堡主,后两人是两位副堡主,长兄草原蛟殷峰,乃弟神弹子殷峦。 三人飘然下马,从容而稳健。门外两名大汉躬身行礼,即闪入两侧垒石之中。 “哈哈!今天是什么风?竟迎来贵宾,杨某迎接来迟,粟老休怪。”杨堡主一进门口即朗声说并抱泉行礼。 金面狂枭站起回礼说道:“呵呵!将近八月了,西北风,刮来我这不速之客。多年不见,堡主买卖可好?” “托福托福,并不算好。近年塞外蛮人鞑子逐渐南移,四处剽掠,甚不平靖,买卖不好做啦,恐怕尔后七八年之内,可能引起狼烟,年头不好啦!” “边塞买卖,不做也罢!中原大好江山,金银俯拾即是,在中原创业,不是大好么?” “边塞重地,大丈夫该求外展,内图不屑为,兄弟绝不在中原夺人饭碗,这几位朋友可否让兄弟引见。” “哦!老夫先引见诸位相识。这是劣徒古奇,人称毒僵尸。那的劣徒的好友,赤面鸠婆贾如春,这一位姑娘姓王名玉,目下追随老火。” 杨堡主一一行礼,并引介两位副堡主。三人目不斜视,却暗为姑娘叹息不已。 杨堡主心中自有计较,他不将凶魔们往内堡请,已经预留退步,落坐后说道:“栗老玉趾光临敝堡,未知有何见教?”他开门见山问。 金面狂枭有点不悦地说道:“小事一件,也可说是大事。” “兄弟大为迷惑不解,能明示么?” “目下武林之事,堡主可曾有过耳闻?” “兄弟足迹塞外,最南仅至太原府,对中原武林英豪之事,久不通音讯,一无所知。” “堡主是否言不由衷?” “兄弟句句言出肺腑,岂敢欺瞒?” “不管真假,老夫有一事相商,也可说专程促驾。” “粟老如有差遣,兄弟力所能逮,定不负所望。” “好说好说,但愿如此。目下天下升平日久,武林中正邪黑白之分益为明显,积不相容,大非江湖之福。” “其实这也是可悲之事,练武主在强身,次为自卫御侮,如果人人有此一念,不挟技凌人,不用以掠夺,怎会有黑白正邪之争?唉!”杨堡主语利如刀,暗讽老魔。 三老魔心中暗骂,你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么?可恶!登时脸色就有点不对。 金面狂枭冷笑道:“堡主在关外买卖,若大家业,可是得自蝇头小利?” “一点不假,自问全来自大半生血汗,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人,俯仰之间,可质天日。” “嘿嘿!老夫只好相信你了。” “哈哈!信与不信,悉从尊便,反正兄弟无愧于心。” “这么说来,咱们已无法往下谈啦!” “粟老怎出此言?难道说,诸位此行与兄弟有关么?” “当然有关。老夫为免武林朋友日趋极端,发下宏愿要消除彼此歧见,结成同盟,定可免除却许多纷扰残杀。” “这是好事,兄弟佩服得紧。” “彼此和衷共济,共谋众福,实有必要;相信堡主也有同感。” “难咦!粟老,兄弟虽有同感,但那是不可能之事。有.不解的冤仇,有私利的冲突,无可化解!无可化解!” “这事不难,老夫自有万全之策。” “哦!愿闻高沦。”杨堡主动容相问。 “当今武林中流,以六大门派为首。以六大门派出面,邀请武林有名人物共举盟主,调解双方纠纷,定有所成。” “那是不可能的。武林中人,生性淡薄名利,却又好勇斗狠,不肯接受羁绊;即使是各派门规不合情理,仍是毅然脱离,不受约束,甚至自立门户;即使推出盟主,又有何用?首先六大门派之间,就无法推诚合作。” 金面狂枭探手入怀,解开一个小包,取出里面的掌大佛道同源金像,置在掌中在杨堡主面前一亮,说道:“堡主可知这金像的来历?” 杨堡主心中一震,但神色丝毫末变,故意一皱眉,想伸手去接。 金面狂枭抽回手,说道:“对不起,就掌上看罢。”他左掌已蓄劲以待。 “这是金菩萨,平常得紧。兄弟不知来历。”杨堡主故意摇摇头装作不识。 金面狂枭包好金像,纳入怀中,说道:“这是佛道同源金像,有此物在,五大佛道门派俯首接受驱策,组成庞大的护盟主力。如有不遵盟主约束之人,立加锄诛。老夫此来,专诚敦请堡主往陕西太白山庄,参与八月中秋日推举盟主的盛会,不知堡主可有心么?” 他说话期间,枭目中凶光四射。杨堡主用目光向两位副堡主膘去,似在征询两人意见。 草原蛟吸入一口长气,淡淡一笑道:“清泉堡是正式的守分买卖人,与武林毫无往来,粟老前来促行,敝堡深感荣幸,但生意人无暇分身,俗务不能旷疏,粟老好意,敝堡之人心领就是。” “贵堡乃边塞武林盛地,只怕无法推脱呢。” “粟老过誉了,敝堡愧不敢当。反正兄弟不问外事,日后盟主推出,清泉堡自当接受统率就是。”杨堡主不愿直率坚拒,只好委婉推脱。 “堡主如不亲自参与,无法昭言。老夫之见,堡主还是拨冗一行的好。” 神弹子殷峦性情直率,他听不惯金面狂枭那种自大狂厉的语气,便站起来发话道:“清泉堡一向不过问江湖是非,乃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推举武林盟主与敝堡毫无关连。这些年来没有武林盟主,清泉堡照样做买卖,要敝堡参与,未免多此一举。” 毒僵尸插口道:“绝非多此一举,老弟。老实说,贵堡如能支持我师傅获得盟主之位,不但可或重酬,边关直至西陲一带买卖,全计归贵堡,阁下可曾三思厉害所在?” “对不起,仅此地贩牧之事,敝堡仍嫌人手不够。重利二字,敝堡不想多求。古兄此事休提吧。”草原蛟直率地拒绝。 金面狂枭阴阴一笑,说道:“杨堡主,殷老弟的意思,就代表贵堡的答复么?” 杨堡主也淡淡一笑,说道:“正是此意,粟老尚请包涵。” “你不觉太过冒险么?恐怕由不得你呢。” “粟老见笑了,不参与武林纷争,无所谓冒险,至于是否能由我,杨某由不是三岁小儿。” “你不怕粟某全力对付你么?在纷争之下,非敌则友,你非抉择不可。”金面狂枭语声凌厉了。 “兄弟不信阁下能有余力对付敝堡,你何不将全力用争夺盟主之举?兄弟决不参与一切武林纷争,粟老请自斟酌,但愿你能大展鸿图造福武林,杨某恕难应命。”杨堡主一面站起。 金面狂枭倏然站起,大袖一挥。毒僵尸一晃身,便将门口挡住,当门而立。赤面鸠婆同时一闪,拦住了后厅门。 金面狂枭桀桀一笑,用阴森森的语音说道:“老夫说过,非敌即友,任择一途,独善其身之事已无可能,老人让你三思。” “哈哈哈……”草原蛟第一个狂笑起来。 “叼呵呵……”神弹子第二个接着狂笑。 杨堡主则若无其事,淡淡一笑而已。 金面狂枭沉声问道:“你们觉得好笑。” 杨堡主说道;“是的,真是可笑,在清泉堡,竞然有湿宾上门欺主,委实罕见哩!怎个好笑呢?” “天下罕见之事多着哩,只怪你孤陋寡闻。” “阁下真要在这儿撒野?你还是走吧!请。”杨堡主仍在微笑,举手送客。 金面狂枭说道:“要走不难,但得将你的脑袋带走。” “阁下最好瞧清这是什么所在,铁打金刚入此宾馆,恐亦得化为灰粉哩!老兄。”杨堡主哈哈笑了。 “老夫不信邪,有你在,我不信谁敢下手。”金面狂枭说完,突然一闪掠出。 “格吱吱”连卢锐响,整个厅面向下一沉。 “先出去!”金面狂枭晚了一步,没将三人抓住,退回挟起王玉,飞纵出窗。 窗口是酒杯口粗的铁枝,老魔不知由何处得来的另一枝黑玉枭首杖,一抡之下,铁枝立折,人已飞出窗外。 这一瞬间,窗外毒箭如雨,由堡墙上射到,整个大厅壁砰然一声,喷出无数火流,倾刻间,成了火海。 大门口的毒僵尸闻声知警,他闪电似掠出大门,紫金铁鬼爪疾挥,将射来箭雨崩散,在垛墙下掩住身形。 赤面鸠婆在后厅门,慢了半步,只听一声惨叫,她成了一团火球。 “上堡墙!”金面狂枭怒叫,作势上扑…… 宾馆距堡墙不过十来丈,按理十分易上。但墙上现出了堡主伟岸的身影,护身垛后推出了十余具大型机弩,五尺长的劲矢钠尖,映着朝阳闪闪生光。这玩意可贯铁墙,可射千步,血肉之躯怎能抵挡? 同时,四面八方的垛口上,手持红色火筒之人,筒口齐伸,只稍一引发,箭火齐施,谁也别想侥幸。 姑娘亮声叫道:“冲不得!” 金面狂枭果然止步,咬牙切齿道:“这老狗好狡猾,要擒住他,不将他碎尸万段,怎消心头之恨?看来今天咱们脱身不易哩。” 俏妞儿紧偎着,向内j堡一指。那儿内堡墙上也站满了人,可是相距有里余,是堡中人的住所,内外堡之间,是一片肥美的牧草繁殖场,狼尾草鲜绿,无所遁形。 妞儿说:“我们可否奔到牧草地中。由后堡越出呢?后堡依山而筑,倚仗天险,阻得住军马,岂阻得住游龙术壁虎功?” “看你不出,倒有心计哩!”老魔便用千里传音之术,向另一垛墙后的毒僵尸说:“向内堡急冲,火器不能及远,弩箭亦难及,走!” “走”字一出,人似星飞电射,挟着俏妞儿向牧草场急掠,但见一道谈淡身影腾空而起,有肋下衣襟张开如翼,凌空急射。 另一面毒僵尸也快逾奔电,贴地飞掠而出。 在机弩狂鸣声中,箭如飞蝗,巨大的劲弩破空疾飞,声如雷鸣。可是晚了一步,两个魔头已经远出半里外去了。 机弩可远及千步,来势奇疾,在六百步之内,矢到声仍在后,八百步时,声与矢同到,那破空锐啸之声,恍若轰雷,令人闻之心胆惧落。 幸而机弩数量少,发射速度不够快。金面狂枭远出四百步后,弩矢已到,他半空中扭转身形落下地面左闪右避,发疯一般窜掠,避开那锐不可当的劲矢。 俏妞儿在他怀中,不时惊叫扔动,一双纤手不时乱舞,脸色泛青,显然被那尖锐雄劲的啸声所惊。 劲矢在丈内穿过之际,烈风狂振。在这生死关头中,金而狂枭已全神贯注于闪避劲矢,一面向后倒退,速度亦够惊人,末留意怀中的俏妞儿弄鬼。 毒僵尸功力稍次,情景相当狼狈,一枝劲矢擦肋而过,任何护身奇功亦挡不住那雷霆似的一声,肋衣裂开,劲矢替他留下了一条血槽,鲜血染透了衣裤。 好不容易脱离了险境,到了内外堡之中间牧草场。两个凶魔喘过了一口气,金面狂枭放下了俏妞儿,向堡门恨声不绝,直挫钢牙。毒僵尸忙着裹伤,吞药调息。 俏妞儿急叫道:“快走!他们追来了。” 内堡门一开,四五十匹铁骑分两路狂奔而来,马上的骑士身披胸甲,插枪弯弓来势奇猛。 两路人马并不向中间冲,径两翼进军。 堡门响起一阵震天的战鼓声,冲入两路铁蹄,盔甲鲜明,狂风暴雨似的冲到。 喊杀之声震动,枪尖映口生光,弓弦狂振,箭如飞蝗而至。 那是卫所军大援到了,前面一匹枣红战马上,就是代州的守将郝千户。 另一队铁骑也在堡门内冲出,最先的三骑,正是三位正副堡主。他们也穿着掩心甲,手中挺枪,杨堡主和草原蛟背上还有奇异的标枪,神弹子则挂中一把大弓。 这雄壮的铁骑,像潮水般卷到,饶你是铁打金刚,也挡不住这钢铁阵容。在那密如骤雨可贯重甲的箭矢中,想侥幸确是不可能之事。 金面狂枭天胆也不敢以肉身搏铁雨,他厉啸一声,背起俏妞儿,展开轻功向后堡绕去。 双方相距半里余,两个魔头跑得比马快。刚经过西堡门,两队铁骑也恰由内外堡门冲出。 杨堡主和两位副堡主,坐下马都是万中选一的千里神驹,加上他们的骑术已臻化境,狂风暴雨似的越众而出,渐追渐近。 皆因西堡门冲出的骑士,奉送了一阵箭雨,把两魔的冲势阻了一阻,杨堡主已追至百丈之内了。 两个凶魔倒不怕射来的箭雨,相距百十丈,箭的力道已经派不上用场,但仍可伤人,他俩不得不用听风辨器术,耳目并用,以兵刃拨打流矢,自然去势骤缓。 俏妞儿一看不妙,她拔出长剑,也帮着拨箭,好几次青芒掠过老魔头顶门。这时她要取老魔的狗命,简直如同反掌,可是她不能,那样她也无法脱身啊!” 她叫道:“只顾前面就行,快抢靠善堡墙!” 她这一叫,提醒了两个老魔,便向前猛冲并用枭首杖震飞前面掠过的流矢,省事得多,事实上根本不需顾虑后面射来的箭矢嘛! 轻功身法加至十二成,两人冲抵西堡与后堡之间,靠山的一段堡墙下。堡墙上射来一群箭,两魔一声厉啸。兵刃狂振中,箭雨纷飞,他们便上了堡墙。 这一带堡墙依山而筑,防守之人甚少。墙上五名大汉同声虎吼,五把钢刀迎头砍到。 金面狂枭厉吼一声,枭首杖猛挥。 在连声惨叫血雨纷飞中,两侧碉楼上硬弓连响,劲矢猬集。 三颗流火弹无声地射到,三根标枪破空而至。 眼见两凶魔难逃此劫,可是他们毕竟了得,金面狂枭临危顾不了背上人,伸出托住俏姑娘的左手,一掌急挥,枭首杖一荡,向护身垛一闪。箭飞枪到,背上的俏姑娘青芒一闪,崩飞了五枝箭,向下一落,直奔老魔顶门。 老魔命不该绝,剑距他顶门不过三寸,标枪已到了俏姑娘头侧。她当然不愿同归于尽,剑一撇横拍标枪。 “铮”一声龙吟。剑枪相交。杨堡主不愧称夺命神枪,那一只纯钢标枪的力道委实唬人。姑娘身躯虚贴在老魔背上,被雄猛的反震力一震,飞离老魔之背,向城堡下飘然而落。 城堡依山而筑,下面深有十余丈,平常人跌下去,不粉身碎骨者几稀。 这刹那间,崖壁间金芒一闪,像一道闪电疾射而来,扑向落下的俏姑娘。 她在半空中吸气提身,宝剑入鞘,正想滑飘而下。金芒一到,她欢叫一声,一把扣住伸来的两只钢爪。 那是一只六尺大的金鹰,并不算大,可是金色的鹰极为罕见,力道之大委实骇人听闻,吊着一个比她还重的人,一转翼便冲天而起。 堡上的人吃了一惊,有人叹道:“那俏妞儿真够惨啊,粉身碎骨还可入土,被那畜生抓去,尸骨也找不到了。” 另一些人叫道:“怪!哪儿来的金色大鹰?邪门!” 金鹰去势奇快,不久消失在南方天际。 第一根标枪被俏姑娘打掉,第二枝在老魔背上擦过,第三根到时,老魔已到了护身垛前。他一掌拍出,“叭”一声枪口一偏,“丝”一声裂帛响,他那特制的缉衣袖口,直裂至肘下,锐利无比的枪锋擦过小臂,热辣辣却又遍体生寒,鲜血沁出肌肤。 老魔自诩浑身坚若金刚,不怕兵刃,比金钟罩铁布衫不知强了多少倍,但仍挡不住那一枪,可见杨堡主的功力,委实惊人。 而毒僵尸却没有那么幸运,流火弹无声而至.红影一闪便到了身前。他正铁爪急挥,大油乱舞,将箭雨全部震飞,流光弹一到,他大袖猛拍,紫金缅铁打造的铁鬼爪一振“叭叭叭”三声闷响,他的衣袖和捧头,烈焰飞腾。 这家伙见多识广,知道这种火不易扑灭,人向护垛下一种,“嗤啦啦”裂帛响,他将外衣全撕了,身躯一滚,向堡外十余丈墙根下跌去。 金面狂枭也双足一点,飞掠而出,像一头大鸟,向墙根外落去。 零星的箭矢,对他们已不成威胁,而窜出三五十丈,方借山石矮树隐身,脱出危境。 堡墙上,杨堡主命人收捡五名堡丁,向堡中人吩咐善后之事,加强戒备,堡外,传来了金面狂枭的怒极大吼道:“姓杨的,你清泉堡不是金城汤池,你等着吧!灭堡之期不远了,咱们后会有期。” 清泉堡在尔后一年中,日处风声鹤唳的困境,堡中人不敢远离,对外断绝了音讯。 可是音讯杳然,堡中从没有人前来骚扰。 人一脱厄,金面狂枭却想起那王玉俏妞儿来啦!先前他顾命要紧,丢掉俏妞儿,但知她被标枪击落堡下,而且曾听到她的尖叫,此后的事他一概不知了。 金面狂枭内心万分懊悔难舍,这一生中,他从没遇到这么美绝尘寰的女人,娇羞温柔中,更有楚楚可怜而燕婉承欢的韵味,难得的是她并不嫌他老丑,死心塌地在他怀中像一头温柔小猫,在他耳畔说些令他昵爱的情话,要跟他走遍天涯至死不分的誓言。这些情景和温馨如在目前,却是那么短暂,只有一天一夜,怎么不教他懊恼? 他咬牙切齿,目眺欲裂地恨道:“我要登上盟主宝座,首先便得血洗清泉堡。匹夫们,你们等着吧!” 毒僵尸遍体鳞伤,他更恨得几乎咬碎了钢牙,切齿道:“不将清泉堡的人斩尽杀绝,怎消今日之恨?师父,我们走吧!是否要到凤台一走?” “走一趟也好。七星掌厉岳是朗月禅师的好友,听说那秃驴已有帮助桃花仙子的风闻,我们是否可以打动厉当家,还在未知之数,但我们仍得走一趟。” “朗月也是祁连阴魔的好友,祁连阴魔已和我们联手,太白山庄是我们的天下,朗月定然是助我们的啦。” “蠢家伙!你忘了桃花仙子是美绝天人的女人。早年我曾和她有深厚交情,那时找还不是甘心为她卖命?” “师父,你们是怎么闹翻的?” “没闹翻,只是她嫌我老丑,不愿跟我而己。唉!她怎比得我那玉妞儿?想起来我就恨,咱们快走,下次再来。” “师父,玉妞儿的尸体……” “一死百了?何处黄土不埋人?让他们收尸,我们走。” 两人一站起身,金面狂枭突然一皱眉,用手一按小腹道:“唉!今天真是狼狈已极,真力将竭,怎么丹田的气血,竟有不稳之象了?我真老了!”他掏出一粒丹丸吞下,手触到怀中的小包顺手掏出。还好,原封未动嘛! 这佛道同源金像,是他达到无底欲望的至宝,不能须央离身,即使与玉妞儿翻云覆雨之际,他也放在身边,不许沾动。这玩意未在拼斗时丢失,他大为放心。 他俩隐身之处,可以远眺代州城。他们走后不久,代州南十里铺滹沱河之畔,那头金鹰脚下绑了一个小包,向西南陕西方向,翱翔而逝。 金鹰,俏妞儿,就是玉罗刹荀玉珊,和她的灵禽。她在老魔抱着她与箭雨奋击中,终于将佛道同源金像掉了包,可惜杨堡主一标枪,反而救了老魔一命,不然她的剑,早已割下了老魔的脑袋。 她会合了手下五名少女,打发金鹰将金像送往太白山金营口,交与她的爱徒徐佩、钟琳两女,一行人徐徐往陕西赶。踞八月中秋还有十来天,她们并不急于赶路。 玉罗刹的素女玄牝吸髓功,比她的师妹桃花仙子不知高深了多少倍。以金面狂枭那种花丛老手,精于吸补术的凶魔,竟然着了道儿而不自知。 要不然,在清泉堡老魔也不会败得那么狼狈,他还以为清泉堡的人,每一个人都是了不起的高手呢! 玉罗刹一行六人到了太原府,金鹰带回了令人震惊的消息。她们便不走陕西回金营口,火速向潼关。 逸云和如黛乘夜携手赶赴南阳,天将破晓,他俩已到了府城南郊,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 天刚破晓,市郊的乡民用车推手担,将货物往城内运,他们都是近郊的村民。由城内出来的人;大多是脚夫行商一类的人物,也有赶路的商旅。但在道路城门间,经常可以看到敞胸凸肚,扎腰露臂的市井流氓,分散在各地,有意无意监视着行人。 他们的腰带上,捅着铁尺腰刀一类小玩意,不用猜,要不是公门中的眼线,就是土豪或地头蛇之流的打手。 逸云和如黛已换穿了两截青布裤褂,虽则像一对村夫妇,但他们那俊美出尘的英华气慨,却掩不住本来面目。 两人心中雪亮,知道必有事故发生。这时他俩正信步向大南门走去,随行的有一群桃着莱担的村民。 天刚破晓,人的面目依稀可辨。城门口,三名小流氓敞开胸前绊纽,叉着手,露出腰巾上一段铁尺和一段缠着绒布的小刀鞘儿,正分站两边虎视眈眈,用凌厉的目光监视着行人,搜寻着可疑的身影。 将近城门,逸云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姑娘说道:“黛,南阳定然有事,恐与伏牛山的恶贼有关,我们是否要探出底细?” “哥,你做主,别问我啊!”她向他亲呢地靠近,低鬓一笑,钻石般的星眸闪闪生光。 逸云也温柔地一笑,说道:“得想法擒住两个人一问,便知其中详情。” “挪!三个,怎样下手?” “你对付右面那人,左面两个交给我。用指风打穴,跟着我行事。” 他俩存心擒人生事,别人已先找到头上了。一到三人身旁,三大汉用审视人犯的眼光,在他俩脸上转,其中一个突然说道:“小俩口,·站出来!” 正好,求之不得哩2,逸云一挽姑娘,跨出路旁,说道:“咦!这位大哥是叫我们哩?” “废话,当然是叫你,你是外乡人?” “小地方,湖广。你老兄是南阳的公门眼线?” “混蛋!你把大爷看扁啦!小子。看你这俊面不像是生意人,来南阳干吗?”大汉声势汹汹要吃人似的。 “途经贵府取道光化返回襄阳。” “记着,要赶路,赶快离开南阳。要歇脚,只准投宿南大街高升、悦来、如祥三家老店。要乱闯,你将吃不完兜着走。大爷我看你年纪轻轻少不更事,好意给你打招呼,记着了。” 这时,那一群村民刚入城,另一批人还相距二三十文,正是大好机缘。 逸云呵呵一笑道:“多承关照,谢谢。但小可有一不情之请,能俯允么?” “滚你的,着你那小媳妇儿作有情之请吧!”一大汉凶睛一瞪,向姑娘又霎霎眼。可惜光线太暗,大汉无法看清姑娘的面容,不然准教他打冷战。 姑娘一所他说话,她是逸云的小媳妇儿,本来就心中高兴,但往下听要她作有情之请,可恼啦!贝齿咬着下唇,凤目一瞪,鼻中冷哼一声。 逸云又是一声呵呵大笑,笑完,说道:“黛,请他们走!” 声落,扣指连弹,两丝锐风轻轻击两大汉的期门穴。 姑娘也同时回身,她的兰花指绝学不等闲,经过昨晚的水火相济,任督已通,功力突飞猛进真气可伤人于丈外。她玉手一扬,跨至路中,劲风无声出指,不偏不倚射中路右大汉胸前灸尾大穴。 三大汉瞪眼结舌,状如死人。 逸云向前把住他们的手肘,呵呵笑道:“走啊!咱们到前面攀交情。” 姑娘也扣住那一人的手肘,半提半拖往回路走。 不远处是一条小河,河畔草茂林暗。两人一看四下无人,逸云便将两大汉挟在肋下。姑娘嫌麻烦,她夹背一把提起,吊青蛙似的提着,闪入草丛之中。 三大汉被丢在一块儿,逸云和姑娘分立两侧,飞起一腿,“叭叭叭”将他们的穴道震开。 穴道一解,三大汉如恶梦初醒,正想叫嚷爬起,却听逸云呵呵一声低笑,说道:“哥儿们,安静点儿,乖乖地躺着。” 大汉们看清了人,原来是刚才的一双村夫妇,他们怎能安静?人未爬起,便伸手去腰带中拔家伙。 逸云手上轻摇着一根长草,他淡淡一笑,嗤嗤数声风啸,他们的手全僵在那儿啦!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叫你们安静些,再不听话可怪我不得,点上你们的筋缩穴,管叫你们鬼叫连天,不信大可一试。” 三大汉不但感到右手僵死,右半身也麻木不仁哩!点上他们的筋缩穴,只觉全身似在抽搐了怎敢乱动,其中一个说道:“平白无故向我们下手,你意欲何为?南阳双头蛇蔡二爷的手下,岂是好相与的?你瞧着办好了。” “你请放心啦!大爷我正要砍掉蔡二爷的另一只蛇头,多一个头,多不方便?” “你们是有心找岔儿来的?” “就算是吧……” 大汉乘他说话分神之际,突然一脚扫出,来势甚疾,猛袭逸云膝盖。 “你不行,得好好练练,早着哩!”逸云一提脚,便将大汉的脚踩踩住,一面若无其事地说着。 大汉“嗯”了一声,整个下身瘫痪了。他还充硬汉,短舌抽气咬牙说道:“小子,你别狂,南阳府四面八方眼线遍布,群雄毕集,你们也决逃不了的。” “群雄毕集?呵呵!好事!太爷正要问你们……” 声末落,另一大汉突然向旁一滚,想滚落河中逃命,双脚卷向姑娘纤足。 “哼!你找死!”姑娘一脚迎着双腿踢去。 “哎!”大汉大腿挨了一足尖,大叫一声痛昏过去。大腿骨只有一根胴骨,大概碎啦! 逸云草茎一挥,第三名刚翻身的大汉背心一凉,便被制住了,双眼一翻,人事不省。 逸云续往下问:“你该安静了吧?阁下尊姓?” 那大汉惊得浑身发冷,知道遇上了硬对头,可不敢往下说威胁性的话了。他打一冷战,说:“我姓刘……” 逸云半揶揄地笑问道:“刘爷,唔!好姓,汉高祖的子孙。我嘛,有话问你;不!有事请教你得实说。” 大汉悚然问道:“阁下足否有为而来?” “可说有,也可说无,反正随便问问。你别乱转念头,等会儿我还得请教那二位仁兄,若有言语不符之处,老兄,我会用分筋错骨对付你。” 大汉在朦胧光线下,已看清逸云的面容,是个雄壮的大孩子嘛!他会分筋错骨?见鬼,他嘿嘿一笑,说道:“刘太爷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唬不倒的。” “当然唬你不倒,我也相信。可是太爷就有点毛病,要亲试过的事才会全信。” 逸云一面说,一面在他身畔坐下。大汉一见机不可失,他的左手并末麻木,猛地拔出腰刀凶狠地戳去。 逸云伸手只一抄,腰刀到手,吃吃笑道:“刀嘛,倒是不差,可以用来杀羊,杀人可不行。” 他双手一合一搓,刀成了粉屑,沙沙地散落草中,拍拍手,用一根指头几点在大汉的毛胸上面。 大汉见刀成了碎铁屑,惊得顶门上走了三块……惊魂还未归体,耳中已听清了逸云的轻笑和语音:“你知道错骨是啥玩意?不好消受呢!点穴还可复原,这玩意后患无穷,不死也得躺上三两个月,还得有好药和疗伤名手。喏!你这根肋骨长得正是该长的地方,我替你错到另一边,保管你受用。” 说完,逸云指尖向下一滑,嵌入最下端那根肋骨缝中,“格”一声,肋骨尖端的软骨立告分家。 “哎……”大汉叫声刚出,哑穴便被制住了,他探身瘫软,豆大汗珠直往外冒,牙齿咬得格吱格伎直响。 逸云又说:“别嚷嚷,忍着些儿。假使你愿意吐实,有问必答,就眨眼睛告诉我。” 他的手指稍为倾斜,徐徐向肋背下滑,那根肋骨也跟着向下移动,逐一分离开原来位置,肋骨撕开肌肉,脊骨交接处的筋肉随着绷张。 大汉浑身肌肉都在抽搐,跳动,痉挛,牙齿几乎挫碎,剧烈地喘气,眼珠几乎要跳出眶外,全身大汗如被雨淋似的直往外冒。 铁打金刚也禁受不起分筋错骨的折磨,那痛苦非人所能忍受得了的。哑穴被制,大汉想用狂叫发泄痫苦亦不可能。指尖滑下了一寸,再下一寸,这根肋骨就算完了,脊骨也将难救,准成废人。 大汉忍受不了这刻骨铭心的痛苦,挤命想眨眼,可是眼珠快要突出眶外。眨动真不是易事的哩。 姑娘在旁边看得汗毛立竖,她不忍地叫道:“哥……饶了他吧!要不就点他的死穴。” 逸云知道她女孩子心软,放开手指将肋骨搬回原位,在脊骨向肋骨末梢一划,将附近的神经制死,减少他目前的痛苦。 大汉像在水中捞起来的死鱼,好半晌才恢复神智。 逸云将另一名大汉弄醒,嘿嘿笑道:“老兄,该轮到你了,你的同伴受不了分筋错骨的折磨,全招啦!就看你是否也实说了。” 大汉看了身旁同伴的半死状态,已惊得脸色死灰,说道:“好汉,你问吧,我说……我说!” “今天南阳府城戒备森严,所为何事?咱们话说在前面,要是你们口供不符,我要用彻骨搜肌的惨无人道手法,让你尝尝滋味。” “好汉,杀人不过头点地,我姓常的也是水里火里的光棍,要就不说,说一是一,二是二,没什么大不了。” “好,常老兄,我信任你,说啦!” “有两件大事。一是什么神剑伽蓝姓华的小子,带着小百花教主,还有一个什么九天玉风,一男二女已由武胜关向这儿赶,可能对伏牛山庄不利。一是隆中山伏龙隐樵焦腾蛟老前辈,与光化的青山仙狐詹宝珠前辈,也将途经本府前往伏牛山庄。这两起人,按行程约在今明两天中,可以到达,所以咱们在这儿等待。” “咦!你是伏牛山庄的人?” “不是,是奉南阳双头蛇蔡二爷所差遗。” “蔡二爷是伏牛山庄庄伏虎掌凌当家的爪牙?” “不,乃是知交好友。” “哦!蔡二爷也是个贼啦!” “坐地分脏,怎算是贼?哼!”大汉不高兴了。 “老兄,这比贼更该死啊!你们知道神剑伽蓝的真面目么?这种盘查监视之法,拙得紧哩。” “进入南召,非经过本府不可,南阳往来客商众多,只好如此监视。” “也许他们已经来了哩!” “不会的,他们一到,绝逃不出咱们的眼下。那神剑伽蓝生得高大雄壮,身背宝剑,带着两个天仙化人似的小姐儿,岂能逃出眼线的神目?” “你们如果发现他们,如何打算?” “飞报蔡二爷,通知伏牛山庄准备,在本府,通知所有党羽暗中下手擒捉。” “伏牛山庄的五位当家,日下可好?” “刚由陕西归来不久,不久又即西上,参加下月中秋日,推举武林盟主的大会。” 逸云问道:“伏龙隐樵和青山仙狐文是何许人?” “伏龙隐樵焦老前辈,乃是逝世的伏牛老五,花花太岁桑璞的师父。青山仙狐是光化县北青山南峰的一位女异人,名叫谌宝珠,功臻化境,与伏中之大伏虎掌凌刚的师父无影鬼王孔千里,交情极深。这次听说小百花教主前来伏牛,恐对山庄不利,故而赶来相助。” 逸云问道:“他们何时可到?” “大约明日午后。今天伏牛山庄凌大爷将派人到此相迎,住在蔡二爷家中。” “蔡二爷的居所在何处?” “进北门向左拐,第三家高大楼房,门口有一对石狮子,那就是蔡二爷的府第。” 逸云故意问道:“百花教主早就到了伏牛,你可知道?” “百花教主?哼!她早就死了。” “阁下可知太爷是谁?”逸云的俊面上泛起重重杀机。 大汉仍不知死之将至,泰然问道:“请教尊驾高名上姓?” 逸云已将内情闻清,他另有主意,不用问啦!他一手按在大汉七坎大穴上,说道:“我就是神剑伽蓝华逸云。喏,这位就是九天玉凤周如黛,你听清了么?” 大汉猛然一震,如见鬼魅,眼珠外突似要暴出眶内,脸上的肌肉全冻结了。半晌,才吁出一口气,惊怖地叫道:“你……你是……你是伽蓝……伽蓝剑……” “神剑伽蓝华逸云,到阎王爷那儿,你有冤可诉了。”华逸云一字一吐地说完,掌劲一吐。大汉浑身一震,心脉震断,吁出最后一口气,呜呼哀哉! 逸云向姑娘说道;“篱,我们势须灭口,不然事情棘手。” 姑娘没做声,赶忙去找石块。逸云将另两名大汉如法炮制,震断心脉,用石块塞入他们的灯笼裤内,推下河中。 逸云放下三大汉入河,对姑娘说道:“看来我们明走武胜关,让方夫人暗赴伏牛的策略是成功了。明日伏牛五霸的大援到来,我们何不等一天,明日跟他们入山,在路上先结果他们,岂不省事多多?” “是啊!先翦羽翼,后捣贼巢,上策,走,到城里等去。” 两人拾掇一切,重行上路。 逸云说道:“他们认为我们有三个人,我们又改了装,倒也方便。要不我们将面容也改了,这是你的绝技哩!” 姑娘小嘴一噘,说道:“不!那多难看?不但我不要你改,我也不改。” “好!不改就不改,走啊!” 两人转出官道,随着村夫走卒们进了城门。 南阳府街道稍为阔广,可容车只通行,但也仅限南大街与府衙大街这一段,其余还是十分狭窄,进城二三十丈,左面有高升,悦来两家老店,在右有如祥、天祥两家,相距都不太远,规模倒不寒伧。 店门口有系马桩,停车坪,踏栏支架样样俱全。停车坪上停有三辆高轮塌座后面附有货架的许州氏长扼马车,这种车可价四马,专走长途,许州的名匠,皆以这种车自傲,坚实、轻快、轮外裹以铁皮,轮辐宽而轴短,奔弛时不怕撞断轴头。 两人不理大汉的警告,径奔天祥老店。 店门已开,所有的客人全纷纷驾车备马,结算店钱各奔前程。店门两盏写有店招的大灯笼,散发着朦胧黄色的光,与淡淡晨曦映照,天将大明了。 店门口,有两个挺胸凸肚的壮大汉,腰带上挂着朴刀,又手而立,鹰目凶光四射,在注视着出入的店伙和客人。 逸云说道:“糟!看样子,我们住店大有麻烦。” “哼!谁阻我们,管叫他灰头土脸。”姑娘小性儿又发啦。 “不行!那我们就会泄露行藏,满城风雨,岂不多事?” “那怎么办?” “就住如样老店,也无不可。” 姑娘不悦地说道:“好罢!这双头蛇可恶,碰上了,哼!” “不用碰,准会遇上。” 两人只好回头到了如祥,只隔十来家店面。如祥的店门口,也有两个大汉驻守,但并不虎视眈眈监视客人,倚在车栏上低声聊天。 逸云缓缓踏上台阶,姑娘在后装得羞怯怯地紧跟。—她挽着一个长包裹,头上青帕将秀发和耳朵全包住了,只露出五官和一半脸蛋儿,宽大的青布衣裤土气十足。 小二哥刚送走一批客人,第二批还陆续往外送,忙得很哩!南阳府是个大地方嘛。 柜台上两个帐房老先生,正忙着结帐。两个柜外的店伙计,一看逸云直趋柜台,全都一怔,大清早有人落店,岂不邪门? 一个店伙惑然问道:“客官,请问有何贵干?” 逸云笑笑答道:“住店,老兄,可有上房?” “客官要住店?”店伙更迷惑了。 “是的,小可至襄阳投亲,顺道至贵府找寻亲友,须小住三五日。” “客官要住店,上房正空着,可是……可是……” “怎么?不方便?” “正是,如果在此探访亲友,恐怕要耽搁些儿时日,在二天之内,住店的客人不准外出。客官如有急务……” “怎么?这是贵店的规矩?是府大人的官令?” “南阳府蔡二爷的金谕,阁下不住店请便。”声传自身后,嗓门极大,厅中客人全都一怔。 逸云转头一看,原来是门外二大汉之一。 逸云赔笑答道:“小可不知规矩,兄台休怪!” 大汉冷冷地说道:“从今天起,三天中客人不许外出。” 逸云走向柜台,向神色木然的帐房说道:“小可逗留三天亦无不可,可有带内外间的上房?” 店伙上前抢着说;“有内外间的上房全住满了,贤夫妇可住后厢精合上房。” “也好,请领路。” 那大汉又说活了,语气仍冷冰冰地:“阁下尊姓?由何处来?有事么?” 逸云忍着一肚子气,心中暗恨,向帐房淡淡一笑道:“老先生,南阳府可是有寇警?要盘问商旅了?” 帐房脸色泛灰,说道:“客官,出门人自己保重些。那位李爷是蔡二爷的兄弟,是为你好,请吧!” 逸云仍然淡笑,向大汉说道:“哦!小可外乡人,不知内情,李爷休怪。”他拱拱手。 “哼!我是为你好。”李爷声音仍冷。但也许是帐房的迷汤把他灌昏了,他成了蔡二爷的兄弟啦!声音已没先前冷。 “是,多承关照。小可姓云,名吉,由许州来,欲往襄阳投亲。”逸云仍赔笑答。 “在这儿逗留,有何贵干?” “五年前,听说小可的一位表亲,流落在南阳,小可拟在此探访他的下落。” “记住,任何事三天后再说,不然……哼!”李爷说完,转身出门去了。 一旁低着头的如黛,气得立咬牙,要不是有逸云在,她不将那大汉打得头青舱肿才怪。 老帐房抹掉额上大汗,向店伙摆摆子。 “客官,请随我来。”店伙计领两人跨入院中。 精舍在上房的左侧,那是一座独院,分为两层,每一间客房,都布置很十分淡雅且宽敞,内间作为盥洗室,有另一道小门相通。 这是作为好静的仕子,往来住宿之所,没有前面喧嚷嘈杂,而月.有另一条走廊绕过客房直抵外厅,极少闲杂人进来打扰。 精舍中的客人寥寥无几,不时传出低微的吟诵之声,与前面院子的嘈杂,成了两个世界。 店伙领两人进厅,上二楼到了向东一间客房,打开房门说:“客官气度风标皆迥异常人,定不是低三下四之流。这精舍中的客人,皆是有身份的公子少爷;等闲人不至前来打扰。贤伉俪既在小店小驻,在这儿包令两位满意。可是,这几天也许有麻烦,出门人到底不太方便,尚请忍耐为上。” 说完,指着门边一根拉绳,又道:“下面有小厮掌管精舍杂物,客官如有吩咐,请拉此绳,自有人前来听候使唤。”并将房内设备一一说了。 逸云将包裹放在几上,发问道:“老兄,那蔡二爷在贵地……” 店伙脸色一变,赶忙摇手道:“客官,对不起,小人无可奉告,对不起……”说着说着,匆匆地带上房门,仓惶地走了。 “哼!看那家伙有几个头,走着瞧。”姑娘说话了。 “黛,他既名双头蛇,大概有两个。” 房中一床一几一柜双椅,迎着一座书架,一具锦墩,案上有一盆海棠,小小的花蕾一蔟簇地快开了。 床上锦帐红衾,十分清洁醒目。姑娘小心翼翼地放下长包裹,回头一看到床,红潮满颊,像一朵盛开的山茶花,不敢正视,下颔几乎触到了酥胸。 逸云知道她的心情,轻轻地拥抱着她,柔声说:“黛,委屈你了。” 姑娘嗯了一声,将粉脸向他怀里藏。 良久,她像记起了什么,突然脱开他的拥抱,奔至几旁,打开包裹,一面说:“大蝠、二蝠也该透透气了。” 包裹一打开,两只神蝠抱在一块儿,睡得正香呢。光亮一照,他们的一双火眼金睛眨了几眨“吱”一声轻叫,仍然相拥而睡。 “哦!它们怕光,让它们好好睡吧!”她将包裹包上,将三剑置在一旁。 逸云将剑塞到床后,笑道:“亲亲,它们岂会怕光,昨晚的龙犀血,它们受益大着哩!放在衣柜上,它们该活动时,自会出来的。” 两神蝠吱吱一声轻叫,在包裹中伸出头来,四面打量,一放上衣柜顶,他们便都缩入里面去了。 逸云将衣包放入衣柜,向姑娘说道:“黛,昨晚奔波一晚,也累了,快去洗漱休息一会儿,我去招呼饮食。” 姑娘玉脸又泛酡红,取了洗漱用具飞入内间去了。 逸云一拉拉绳,招来了一个相当清秀的小厮,吩咐他准备菜果,方自去洗漱。 上午悄然度过。午后,逸云和姑娘正在窗前并肩相偎,亲呢地情话絮絮,忽听进入精舍的月洞门,响起了沉重的足音,显然有一大群人正向这儿来了。 “找岔儿的人来了!”姑娘说。 “不是找我们,且到东面去瞧瞧。”逸云似有所觉,扶着她到东窗下,打开了窗帷,由窗格子中向外瞧。 窗外,正可看到月洞门,花砖走道中,正走着一群凶神恶煞,最先那人长像奇特,一眼就可看出他是何许人。长条子身材,大马脸,左颧骨与耳前之间,长了一个拳大的瘤;老鼠眼一大一小,烟囱般的简鼻,嘴角向下吊垂,颔下一绺灰色山羊胡。头戴如意英雄巾,内穿湖绿青绸紧身,外罩双狮滚球月白罩袍,袍袂下现出一小截剑鞘。只要稍一看他那颤抖着的肉瘤,不用问,定是南阳的地头蛇,双头蛇蔡二爷。 他左右两侧,伴随着两个雄壮大汉,一身短打扮,腰带上插着腰刀,手中抓着铐链儿,锵锵作响。 之后,是十来个粗眉大眼,粗胳臂大拳头的凶悍痞棍,带着腰刀铁尺齐眉棍虎尾鞭等杀人的家伙。 这些人气势汹汹,挺胸凸肚走向精舍。 逸云说道,“这些家伙要倒霉了!有好戏上场啦!” “哥,你是指那两个青年人?”姑娘向楼下一指。 那儿,站着两个高大的背影,在精舍前石阶上背手而立,身穿一身月白儒衫,儒巾两旁飘带微晃,脚下是高底子粉靴。看神态,像是青年人,屹立如山,虽则只可看到背影,但仍可从后面看出他俩微凸的太阳穴。 逸云微笑道:“他们已有四十出头,只是内功将臻炉火纯青之境,看去却像年青。” “哥,你与他们朝过像?” “是的,他们虽穿着儒衫,却逃不出我眼下,功力恐与我们差不太远。” “哦,记得你也穿过儒衫呢。”姑娘粉颊偎在他胸前说。 “是啊!是你要我穿的呢!”他将她挽紧,在她红馥馥的桃腮上亲了一亲。 姑娘闭上凤目,修长漆黑的睫毛盖住灵魂之窗,让他亲热地贴着脸蛋,说:“哥,我们要不要插手?” “不!要就一网打尽,目前不必打草惊蛇,那双头蛇功力不太行,十来个打手不够那两个书生消遣,用不着我们,且作楼上观。” 他将两张椅子拖至窗下,拉姑娘就座。窗格子后往外看十分清晰,由外向内瞧则朦胧难辨,加上窗帷半掩,外面不会有人发现窗口的真面目。姑娘顶顽皮,她纵身坐入他怀中。 楼下剑拔弩张,面面相对了。 十余名,大汉两边一分,将两书生围住了。月洞门后。三五个店伙畏缩着—躲在一旁,神情紧张暗中叫苦。 两书生视若无睹,左首那位哈哈一笑,向右首那位说道:“玉琦弟,由这儿到长安,近是近些,可是道路欠靖不好走哩。” “哈哈!大哥此言差矣!我们一介穷儒,除了可供生火的无用经书,一无长物,道路不靖,又待如何?” “如何?你说得轻松呢!山大王请你去当军师,你又待如何?” “大秤分金银,胜读万卷书,读书人要不为名利,鬼才去头悬梁锥刺股。有大批金银,又比封妻荫子强多了。” “玉琦弟,呵呵!你这张嘴太缺德,把读书人骂惨了。” “不!只骂了百之九九,事实上读书人志在圣贤之人,确也有之……” “就是他们!”有一个凶恶大汉指着两书生大吼,把书生的话打断了。 “确也有之?你是说,语气您是承认,却又存疑是么?”大哥根本不理睬凶汉的叫路,仍若无其事地往下说。 “大哥说对了,小弟确有此感。” “别挖苦糟蹋读书人好不?咱们也是读书人啊!” “大哥,你问问所有的读书仕子,问问他们为了什么?他们要不是为了功名,志在扬名显亲,把我这李字倒过来写。” 大哥大笑着说道:“呵呵!那我就问问你吧!” “哈哈!咱们算是冒牌货。第一场县考,就把学政臭骂一顿,差点儿吃了官司,算什么仕子呢?” 众大汉被两书生的狂态,憋得怒火冲天,可是他们的主子双头蛇未下令谕,却不敢动手。 那长有大瘤的人,果然是双头蛇蔡二爷。他一看两书生神态从容,两太阳微突,那夷然谈笑的气度风标,把他镇住了。就凭这一群凶悍大汉,平常人看了不屁滚尿流,也会变色而走,如无所恃,焉敢如此狂傲? 双头蛇不敢贸然动手,往前跨了两步,阴阴一笑道:“两位可算得真人不露相,别装腔了,请教阁下尊号?” “尊号?呵呵!元名小卒,不说也罢!你是谁?”大哥撇撤嘴,笑着反问。 “南阳府蔡二爷。”双头蛇一字一吐地说。 “有姓无名,唔!来头定然不小。”玉琦弟淡笑着说。 大哥更缺德,他仰夫长笑,说道;“哈哈!二爷?叫你老二算了,干什么来的?”   小勤鼠书巢: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霸海风云(第一部)二十三 双头蛇怒火上冲,厉声道:“小辈!你找死?” “找死,不会在南阳府,老二,你打扰爷们的清兴,快滚!”玉琦弟挥手赶人。 双头蛇忍不下去了,他脱去翠袍递给下人,一面嘿嘿冷笑,一大一小的鬼眼凶光暴射,说:“小辈们,你狂够了,打二爷的人,还敢对我老人家无礼,你们的狗胆生了毛,哼!” 玉琦弟伸出一手,指尖儿伸出袖口,戟指骂道:“你家太爷足迹遍天下,还未见过南阳府的痞氓,派人把住客店,禁止客人外出这般器张的怪现象。你那两个狗爪子是本爷我整治的,正要找你算帐呢,你来得好!” “小狗,留下名来,二爷我要将你锉骨扬灰。”他一面骂,一面伸手拔剑。 左首大汉桀桀而笑,跨出三步,说道:“割鸡焉用牛刀,二爷请息怒,让小弟擒下他们,带回府中处治。”他双手叉腰,一步欺近两书生,又说:“我,闪电手吴兆样,小辈通名上来,吴爷绝不饶你。” 说着说着,已欺近至八尺之近。 两书生站在台阶下,毫不动容,大哥似笑非笑地说:“我也饶不了你呢!小辈。我,姓庄名棠,草字幼侠。这位嘛!乃是敝人师弟李玉琦。你记消楚了么?嗯?” 闪电手吃了一惊,情不自禁退后两步,张口结舌地说道:“阁下是……是金陵大侠庄前辈……” 金陵大侠仍似笑非笑地答道:“不敢当大快两字。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叫前辈,把我叫老了呢。” “哈哈……”月洞门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狂笑。 众凶汉吃了一惊,火速转头。月洞门之中,站着一个鹑衣百纳的老花子,倒拖着了条花子杖咧着嘴狂笑,向这儿走来。一面一面说道:“蔡老二,那李玉琦的绰号你可知道?别害怕,他叫夺魄金环,上啊!” 李玉琦哈哈一笑,冲着逐渐走近的老花子说:“尹老哥,夺魄金环浪得虚名,唬狗也不成,哪有你亡命花子的名头响亮?” “别捧我,瞧!人家就不答应啦!要砸我的名号哩!”老花子突然一伸杖,“叭”一声脆响将扑来的一个大汉点得向侧一旋,一杖扫在他的肥臀上。 “哎……”大汉狂叫一声,向前一仆,将路旁的花花草草,压得稀哩花啦。 双头蛇一听三人的名号,吓了个胆裂魂飞,任何一人他也吃不消,何况三个? 楼上窗内的逸云,一看老花于现身,使说:“亡命花子来了,这一架看不成啦!” “哦!在湖广官道中,直至大珠台,他不是曾找过我们麻烦么?”姑娘说。 “也幸有他,不然芸姐姐性命不保呢!这庄棠和李玉琦又是何许人物?看来名头够响。你看双头蛇吓傻啦!” “那是武当俗家旁支,一代雄才王一瓢的亲传弟子。” “王一瓢?不是一怒脱离武当,替武当创一百零八子奇门点穴术,擒点二术前无古人的王师父王一瓢?” “正是他。武当正统人才凋零,旁支反而生机勃勃,与武当山断绝往来,良可慨叹。” 正说间,下面局势又变。月洞门人影俊现,出现了三个身材魁伟,身穿天蓝色劲装的中年人拥簇着一个身穿灰袍,提着护手拐的阴沉脸色老者。 “是阴风客易城,昨晚挨了我一掌,好得真快啦!”逸云轻声说。 “老凶魔不是说过前途见么?果然又见着了。”姑娘说。 双头蛇一看老魔和三个中年大汉,如获救星,叫道:“俞老弟,你来得正好。” 最左的大汉大踏步走近说:“是蔡兄么?这些人……”他向金陵大侠师兄弟一指。 “哈哈!凶神恶煞全来了,马鞍山俞家三煞,加上九华阴风客,真够唬人哩!李老弟,大事不好!”亡命花子打着哈哈,向台阶下一站, 阴风客易城嘿嘿笑,说道:“哦,是亡命花子尹成,怪不得生有一张臭嘴,滚过来,我老人家要教训教训你。” “姓易的,你来,咱们先较量较量,看你是否够格说教训人的话么?”夺魄金环点手叫,一面将长衫下摆掖在内面腰带中,向前踏出四步,含笑相待。 阴风客看他文绉绉不像武林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一裂嘴,阴森森地说道:“年头愈来愈不像活了,一些后生小子专向老一辈的人叫阵。挤命要创名号,不像话!小辈,你是谁调教出来的狂小子?嗯?” “老狗,你少问两句成么?你那两手玩意阴风掌,只配拍苍蜗托大,又有何好处?老乌龟可活千年,仍然是个乌龟,绝不会变人……”夺魄金环李玉琦连骂带损,真绝,不留余地嘛! “反了1你这小狗……”阴风客狂怒地大叫,便待上前。 “易老且慢,待兄弟料理这小畜生。”俞家三煞的老大伸手虚拦,独自上前,双手缓缓提起沉步欺近。 夺魄金环不怀好意地笑笑,说道:“马鞍山与九华地藏王倒近在咫尺,理该同气济恶,马鞍三煞三剑联手,极少单打独斗,自诩天下无敌,怎么你老大一个人上?嘻嘻!异数,异数!” “收拾你这无名小卒,用不着三剑联手。”俞老大嘿嘿笑,伸手便抓。 “俞老弟小心!他叫李玉琦。”双头蛇急叫。 俞老大如此轻敌,他怎能不急? 可惜慢了!“叭”一声响,俞老大只觉人影一晃,一爪落空,挨了一记清脆耳光。 这一耳光真不轻,他没想到这小书虫会有那么高明,骤不及防,闪不开一掌。幸而他在百忙中伸手护脸,身躯后飘,只挨丁四个指尖,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他只觉眼前金星飞舞,口中发咸,踉跄退了三步,方听清双头蛇的叫声。“李玉琦”三字一入耳,他知道这一耳光挨得不冤枉。 “让开,咱们宰了龙宫湖的狂小子。”俞老二大吼。 夺魄金环家住长江北岸龙宫湖,距马鞍山不过三百里,算是近邻,但是双方从未见过面,仅知名号,故而见面不相识。 锵啷啷剑啸刺耳,三把长剑同时出鞘,在叱喝声中,马鞍山俞家三煞同时腾身猛扑。 夺魄金环声色不动,在怀中掏出一个海碗大金光闪闪的奇怪金环,环成椭圆,护手是活的,有一根白金链可以套在手腕上。外表上看,像是玩具。 他将衣袖往上一撩,现出手腕上一截蛟皮护手套,将白金链扣环,扣上护手套的钩链。 白金链长仅尺余,但护手套内却暗藏机巧,可以射出一段天蚕丝的长短,金环可以飞射一丈二尺之远。要不知这套中之变,定然一命难逃。 他那小金环可以内外崩出八把断金切玉的小刀,可以用来切割锁拿,端的灵巧辛辣,十分难缠,栽在环下的人,确是不少。 但见金芒一闪,人影疾射,向三煞迎去。 三朵剑花幻出无数银星,向左右急射而至。 金芒蓦地一涨,劲风怒号,响起一声声剑吟,人影乍合乍分,三煞各退五步。 夺魄金环屹立中间,而含冷笑,他手中金环变了,环外现出八支小金刀,像一个小轮,在发出夺目光华。 俞家三煞的三支长剑,剑尖下一尺处,锋刃缺了一道伤痕,其大如豆,深有四分。 “再接我一环!”声出人闪,金环疾吐。 三煞同声暴吼,三面分袭奋身枪攻。这次他们小心翼翼,三支剑进退配合得天衣无缝,阵势相当稳扎。 阴风客戟指金陵大侠,厉声叫道:“轮到你了,小辈,撤下剑来见过真章。” 金陵大侠不疾不躁,慢腾腾地抄起长衫下摆,现出腰中紧贴腰肋的长剑,将衣快纳入腰带,不温不火地拔出一把银芒闪烁的长剑,徐徐越过激斗之处,向阴风客走近道:“久不动剑了,手生着呢!姓易的,你上,你那护手拐听说了不起,也许我庄幼侠今天得埋骨南阳府,请啦!” “你是南阳的庄幼侠,王一瓢的高足?”阴风客正色问。 “说金陵好听些;金陵庄幼侠,正是区区在下。快上!别废话了。” “邪魔外道,有什么了不得?哼!让你三招。”阴风客故示大方地说,其实他心中凛然而惊。 “庄某心领了,接着!”他抢前两步,若无其事地挑出一招“天地分光”,这是武当的八封剑法起式,但在庄幼侠手中使出,已经有些不同了,分剑之际,只有径尺的振幅,看去没什了不起,不起眼。剑上发出的剑气,也似乎少之又少,声势并不骇人。 王一瓢乃是武当俗家弟子中,惟一能承张三丰的绝学,且更能发扬光大的弟子,超尘拔俗的一位奇人。 他不容于武当玄门正统,一气之下绝口不提武当二字,埋首深研绝艺,将原来的招式加以更神奥的变化,大有青出于蓝的趋势。 武当的绝学一焏掌,以往不传俗家弟子,但王一瓢得天独厚,早已领悟其中秘奥,自己苦研有成,另创一种专破内家气功的摧心掌,也就是后来誉满武林的“绵掌”。 金陵大侠庄幼侠和夺魄金环李玉琦,皆是他亲炙二十年的得意门人,一身绝学比起目下武当掌门追魂三剑玄同,虽不高亦不会低。所差的仅是火候而己。 阴风客也知盛名之下无虚士,剑到,他护手拐向上微扬,向左跨了两步,将剑闪过右侧。 “咔!”金陵大侠一声叱喝,银星一沉,突又斜掠而出,但见银芒飞射,八方齐至,捷通电闪,由异宫转到离宫,剑气刺耳锐啸,将阴风客罩在银芒之中。 “铮铮铮”连声锵锵交鸣,剑拐在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问,竟连交三次,双方各退三步。 “哈哈!咱们换了两招,你早该不让的。”金陵大侠笑吟吟地说。在这生死交关之际,他仍然轻松之至。手中银星徐扬,又待进击。 阴风客羞得鬼脸泛赤,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话说得太满,说是让人三招,岂知只让了半招,便被迫得还招自保。这一交手,他可不敢小视年轻人啦!吸入一口长气,大吼一声拐起风雷乌光漫天彻地,展开抢攻。 亡命花子呵呵笑,花子杖一指双头蛇,叫道:“蔡二爷,我老花子替你割掉多出来的蛇头。打啊!”说打就打,杖一扬,一步抢出,抡杖便扫,这招很俗,叫做“庄家打狗”。招俗,可是罡风怒号,变化莫测。 双头蛇向后疾退八尺,拔出长剑大吼:“孩儿们上!毁了他们。” 他这一叫,所有的走狗呐喊一声,一拥而上。 正在大乱,楼上西廓下,突然现出一双俊美的少女,袅袅婀娜到了栏杆前。前一位一身粉黛美得教人心跳,长裙曳地,云鬓高挑,真美,只有二十年纪。后一人一身翠绿短罗衫,同色长裤,同色腰帕,头上梳着双丫髻,像个俏丫环,同样的美如画里真真,罗衫薄,浑身曲线令人望之心动神摇。她手中捧了一个花盆儿,盆中是温室中培育出来的水仙花。 一到栏杆口,似被下面的凶狠厮杀惊坏了,俏丫环“哎呀”一声惊呼,花盆儿向外一翻,盆中水石沙花一齐向下掉。 下面,正是阴风客,还有一个俞大煞,他们但听娇呼之声,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水、右、沙花,连着那花盆儿,已经从天而降。 当两名少女现身廊下时,房内的逸云和如黛,由那轻盈的足音中,已听清有人走近。在他俩凑近窗格向外偷观的瞬间,花盆已经掉下去了。 “是他们!”逸云低声说。 “谁?”如黛诧然问。 “桃花宫的女妖。” “你怎么知道是桃花宫的女妖?” “由眉梢眼角的表情,和那故意做作的神态,没错儿,淮是她们,虽然我对这两人陌生。” 这时,下面局面已经大变,阴风客和俞大煞刚被迫得退了三步,退到了阶下,那花盆中的水石,恰好从天而降,阴风客功力甚高,他双目盯牢金陵大侠,但耳中已经听到娇呼声,知道有物件由头上掉下,猛地向左一闪,攻出一拐便待飘开。 金陵大侠面对精舍,已看清怎么回事,他哈哈一笑,一剑截出,在水石骤落的瞬间,人已晃身暴退。 阴风客不知就里,刚止住身形一拐扔出,突觉顶门凉,成了落汤鸡。 俞大煞更糟,花盆落势奇急,他感到头顶有物破空而至,本能地一闪熊腰,一掌挥出。 “啪嗒”一声巨响,花盆被掌风一带,一下子砸在他的右肩上,像只千斤巨锤给了他一下重击,他只觉浑身筋骨一松,几乎坐倒,剑也差点儿脱手,花盆体积不大,怎么竟然有这么重? 在花盆滚下阶石,“啪”一声碎片爆裂的瞬间,金芒一闪,已经闪电似的掠过他的胸前。 俞大煞本能地向后一仰身,倾余力一剑挑出,他想拼两败俱伤以便自救,拼了。 夺魄金环利用水石飞溅,二煞三煞一怔神间,不顾水石的威胁,向大煞突下毒手,剑由下腹挑到,他身形疾退,而手中的金环,反而脱手向前飞出。 金环疾射疾攻,“呼”一声又攻向二煞,链长一丈余,抡向二煞肋下。 来势太急,二煞无暇思索,左足急撤身形半旋,一剑振出。 三煞被水珠和植花的沙石溅了一头,吃了一惊,退了三步摔掉脸上水珠,突见二煞遇险,赶忙挺剑急上。 这不过是眨眼间事,说来话长。在大煞惨叫一声扔剑倒地的瞬间,几乎同时响起一声“喀嚓”,金环已经将二煞的长剑锁住了。 “撤手!”也同时响起夺魄金环的叱喝。 金环一旋,带着夺来的长剑,飞射三煞面门,“呛呛”一声双剑相撞,震出无数火花,硬生生把三煞震得横飘五步。 大煞滚了两个翻身,他胸前开了一个轮形大缝,鲜血如喷泉涌出,眼见活不成了。 另一面,阴风客也被金陵大侠迫得团团转,怒叫如雷,只有还手之功。 花盆给了他沉重一击,一头一脸全是水。金陵大侠怎肯放过这个机会?狂野地连攻五剑,着着抢制机先。凶猛如狮,锐不可当。 楼上的少女这时反而不惊啦!扔落花盆的妞儿突然嘻嘻一笑,娇滴滴地说:“小姐,看啊!他们在干啥?”声如黄莺儿在唱,甜极,哪有半点儿惊态? 小姐也微微一笑,粉颊旁绽起两个迷人的笑涡,随即脸色一正,像是发嗔,说:“鬼丫头你把店中的名贵水仙砸了,呆会儿又得多费唇舌,打中了下面那几位爷的金玉贵躯,看你怎么得了?” 丫头一噘红艳艳的小嘴,说:“不怕,谁叫他们喊打嚷杀,吓坏人嘛!还得找他们赔呢。小姐,别怨春儿啊!” “都是你有理,鬼丫头!等会儿看你么办?” 两人正在装腔作势胡扯,楼下已云散烟消。 在阴风客被迫得怒叫如雷之际,亡命花子一枝花子杖成风八面,矢矫如狂龙闹海,像暴风雨君临怒涛,点打扫劈招招辛辣,把双头蛇和一群走狗打得落花流水,鬼叫连天中,老花子的狂笑八方飞扬。 阴风客一看不对头,连封五七剑撤至台阶之上,他怒冲冲地闪开金陵大快狂野的攻势,一面叫:“姓庄的,咱们往后瞧,这笔账我老人家给你记上了。”声落,左手剑诀变掌,运掌猛挥,阴风一吐的瞬间,他已抢到另一侧阶下,喝声“走”,使上了院墙。 俞二煞乘夺魄金金环对付乃弟的空隙中,脱手打出三枚枣核镖,挟起大煞的尸身,大叫道;“三弟快走!” 金环咬实剑锋,飞扫三煞肋侧,枣核镖已到了,分上巾下电射而至,夺魄金环自保要紧,右手一带环链,身形急退三步,闪开三枚枣核镖。 俞二煞向后一仰身,用金鲤倒穿波身法向后急射,双足一落地,便上了墙头,他叫:“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姓李的,咱们后会有期。” 兄弟俩带着乃兄尸体,消失在墙的另一面。 双头蛇一声厉啸,人已窜抵月洞门。 “双头蛇,别走!把你的走狗们带回。”亡命花子收杖让开,亮声儿叫。 双头蛇向手下一挥手,用怨毒的眼神狠狠地盯了三人一眼,向楼上两个女郎一咬牙,转身默默地走了。 众恶贼七手八脚,背起了五名奄奄一息的受伤同伴,不敢吭气,忿急地走了。 金陵大侠兄弟俩,抬头向两女一睬,他俩大概有点迷惑,花盆怎会突然落下来的? 夺魄金环心中更是不解,花盆不大,被大煞的掌风阻了一阻,仍然击中大煞的肩上,打得踉跄而退,几乎栽倒,这力道岂同小可? 他俩惑然地打量两女,那是极不礼貌之事,两少女突然粉脸红得像烟脂,用袖半掩粉面,羞答答地转身走了。 两人也发现了自己失态,赶忙收了兵刃,迎着施施然而来的亡命花子抱拳行礼。金陵大侠笑道:“尹老哥来得正好,敢情是为了……” 老花子赶忙摇手,说:“此非说话之所,到你俩的住所一谈。” 三人跨入精舍,转入最北而一间客房中,掩上门落坐毕,老花子不客套,开门见山地说:“两位老弟是应贵派之邀请;前往陕西太白山庄助拳么?” 金陵大侠长叹一声,黯然点头道:“想当年先师仙逝之时,也曾留有遗瞩,武当的帅门长辈虽然对家师多不谅解,但饮水思源,不可或忘。嘱本门弟子有二事必须永铬不渝。一是不可与武当山的玄门师兄弟为敌,一是日后武当山有难,必须倾全力相助。日下武当山已陷入困境,也许要自此万劫不复,我俩岂能不遵师父的遗嘱,袖手旁观?” 亡命花子点头道:“此举实属明智,为师门为武林道义,正应如此,但不知你们邀了多少人呢?” “本门师兄弟人数虽多,但大多有家室之累,不宜全部出动,故为数不过二十余人。今由敝师叔飘萍生,施世全正在传信召集门中人,我俩先行探道,绕道南阳想请—位与师门有深厚交情的长辈相助,岂知却毫无音讯。” 老花子又说:“这次金面狂枭有恃无恐,而且有周全准备,在华山附近要道中,由祁连阴魔出面,率领一群凶神恶煞,截杀那些不肯合作的一流高手。两位入陕之时,请多加小心,如需老花子助一臂之力,愿一尽绵薄,此非老花子不自量力,还望两位休怪。” “尹老哥言重了,小弟正需老哥鼎力相助。” 老花子探怀取出一块黄竹片,上面烙有一根花子杖的图案,交到金陵大侠手中,正色说:“老花子出动丐门小兄弟,分散各地监视太白山庄的行动,在潼关直至太白山,皆布有眼线,祁连阴魔等人的行踪了如指掌,为免沿途耽搁,避开拦截,请将此脾出示本门弟子,他们使可为诸位领路抄小道避开拦截。 金陵大侠谢道:“谢谢老哥关照。” 亡命花子道:“时日不多,咱们后会有期。”他站起身。 金陵大侠忙道:“相逢不易,何不小酌三杯再走……” 亡命花子道:“花子还得接应各地友好,日后还有一醉的机缘。此地不可久留,今明两日,伏牛山的大援将到,你们俩打了双头蛇的人,他们不会甘心。而且我得去找我一位小友,少陪了。” 金陵大侠道:“老哥的小友是谁?” 老花子道:“就是顺起江湖,大闹贵武当派武昌玄都观,神剑伽蓝华逸云。” “你找他的用意何在……”金陵大侠困惑地问。 “听说他已往这条路上来了,同来的有小百花教主和扫云山庄周大侠的女公子,我要告诉他一件十万火急的消息,而且,这一次太白山庄推举盟主大会中,金面狂枭第一要对付的人,就是华逸云老弟。假使无人及时夺回佛道同源金像,佛道五派必在金像的驱策下,共同对付华逸云,这乱子闹大了。” 夺魄金环接口道:“请尹老哥转告华逸云,希望在太白山庄会期之前,我们能衷诚合作,粉碎粟老魔的阴谋诡计。” 老花子道:“我确有此意,但不敢启口,惟恐两位误会,因他曾与贵派屡次……” 金陵大侠笑道:“老哥所虑甚当,可是其中详情,我们早已了若指掌,我们不怪他。” “那就好,我该走了,后会有期。” 老花子沿至武胜关官道忿急地迎去,可惜已经无法会见了。逸云和如带就在楼上嘛!他算是白跑了一趟。 金陵大侠师兄弟俩计议了许久,决定不再在这儿惹事生非,犯不着和伏牛山的小丑纠缠,便收拾一切准备起程。 刚收拾妥当,房门外已传来了一轻一重的足音。金陵大侠向师弟一打眼色,整了整衣襟严防以待。 “笃笃笃”轻轻的扣门生一响,两人才放了心。 “进来!”夺魄金环说。 房门悄悄地揪开,外面现出一个小店伙,后而跟着一个美丫头,正是在楼廊下惊得失手跌落花益的俏丫头。 她羞答答地垂下螓首,向小店伙说:“谢谢小哥,我自去求两位爷。”她福了一福。 小店伙计手足无措,红着脸退去。俏丫头低着头,用那甜美的银嗓,怯生生地说:“小婢春儿奉家小姐所差,前来恳求两位公子爷;可否容春儿禀报?”说完,裣衽深深行礼。 两人不由一怔,金陵大侠愕然问:“区区与你家小姐素昧平生,不知有何事相商?” 俏丫头仍低垂螓首,落落大方地说:“家小姐姓柳,名如烟,祖籍陕西临潼,随老爷宦游宜昌。年前老爷仙逝任所,直至今日始能束装返回故里。我家小姐在昨晚投宿此店,岂料店家突然通知,说是南阳府什么土霸二爷有令,禁止客人离开南……” 金陵大侠不用往下听,就知是怎么回事,插口道:“柳姑娘是否急于赶路?” “正是此意,刚才见两位爷神勇,赶跑恶贼,定然是肝胆豪杰,侠义英雄,家小姐嘱小婢前来恳求二位公子爷,仰仗两位鼎力,拯救我一行六名深闺弱质,逃离南阳府,此恩此德,没齿不忘,但不知两位公子爷可否屈驾援手,拯救我等脱离魔掌么?” 俏丫头如泣如诉,幽幽地诉说,并不住掏出腰肋下幽香阵阵的绣帕儿,轻抹眼角泪珠。那情那景,足以令人心弦为动,义愤填膺,不由你不入彀中。 金陵大侠和夺魄金环,全已年过四十,只是修为有素,看去不过二十余岁。他们都是有家有小且是侠义门人,当然知道一群深闺弱女在千里迢迢的旅程中,所遭遇的困难是如何的险恶,不由他们不激起同情心和慨然相护的英风豪气。 可是他们也不是鲁莽之人,不由低首沉吟,互相用目光向对方征询意见,末敢遽答。 俏春儿半晌不见回答,急得泪珠如泉,她用罗帕掩面,饮泣着缓缓跪下了,凄切地说:“两位公子,爷如不仗义援手,小婢与小姐定然一场悲惨,死活皆难,那蔡二爷……” 夺魄金环突然剑眉一轩,沉声说:“师兄,咱们怎能见死不救?”” 金陵大侠似乎也有决定,向俏春儿伸手虚招说:“姑娘请起。请转告你家小姐,如果方便,能在片刻后起程的话,我兄弟送你们出城。” 俏丫头喜得连忙叩头,抬起泪痕满脸的俊俏脸蛋,说:“谢谢两位公子爷金诺,定当徐图后报,请问恩公尊姓大名,小婢即禀知小姐前来面谢。” “不敢当,请即行收拾,我兄弟在前厅相待。” 俏春儿缓缓站起,喜孜孜地走了。 不久,两位书生挽着包裹,后面跟着六名俏丽出尘的少女,除了那位柳如烟小姐外,每人挽了一个包裹,步出精舍。走上通道,直趋月洞门。 楼上房中的逸云和如黛,正在依偎着喁喁私语,听足音一起,便相挽着走近窗边向外瞧。 “唉!又有两位英雄落水,可惜!”逸云慨然一叹。 “她们真是桃花宫的妖女?”姑娘问。 “怎么不是?我进过桃花谷,曾经看过不少女郎,虽然我不知道她们姓什名谁,却知道那位在楼上现身,打扮得像小姐一般的女妖,是防守桃花宫的裸女之一,我对记忆力有自信,不会带的。” “那……我们该不该管?”姑娘抬头问。 “祸福无门,惟人自招,我们管不了这许多。如果他两人心地光明,俯仰间可对天日,看他们的定力和造化了。我们的事也够紧忙。让他们自生自灭!” 姑娘目送一行人消失在月洞门外,说:“哥,你得将你和芸姐闯桃花谷的详情说出来嘛。” “说就说,可不准打岔。” —当晚,两人度过了缠绵甜蜜的一夜,他们忘了欢乐之后,会有什么难以收拾的后果,只记得说不尽的绵绵情话,道不完的海誓山盟,除了他们之外,一切都不存在了。 而在这一夜中,远在南召的芸姑娘与方夫人一行,尽落入了桃花仙子之手,正式成了桃花宫的党羽。 桃花仙子挟制着碧芸,以逸云的生死作为钳制她的手段,并许以帮助她们扫伏牛山庄,毁灭太白山庄群魔的诺言。这天下午她们便抄小道到了南召,晚间按址找到了方夫人之所。 方夫人也是迫不得已,在威迫利诱之下低头,从此,天魔地煞两夫人的名号消失在江湖中,正式沿用她们昔日名号,撤去了狰狞可怖的面部化装,还为本来。 天魔夫人仍称花蕊夫人宇文珠,地煞夫人当然回复为百花教主伍云英。 但她们正式使用桃花宫特殊的首饰桃花簪和绣有金桃花的衣衫,却不穿桃花宫的大胆三点式装束。 另一桩桃花仙子许她们的条件,就是不用她们牺牲色相,而且她们的手下十二星宿,也严禁与桃花谷的女子过于接近。 事实上桃花仙子这一路人马,主要是盯紧逸云,不需要招揽武林朋友,所以施展色相的机会几乎没有。 从那晚俘获碧芸起,桃花仙子待碧芸可说视同亲妹,她在芸姑娘口中,获知逸云的一切详情,加以与师姐玉罗刹分手之际,玉罗刹的肺腑之言,像暮鼓晨钟不住在她脑海中翻涌,她的观念正在慢慢转变之中。 从此,她决定遵照师姐的吩咐,全力为争取武林盟主的打算,方面在逸云方面下功夫,她要恩威并施,非俘获逸云这小冤家绝不放手。 第一步,她得助百花教主扫荡伏牛山庄,恩威两字,先以恩字打先锋。 收百花教主为羽翼,可以作为要挟逸云的一步好棋,也可以是用威的初步功夫,未雨绸缪,她已获得主动。 这方面她进行得十分顺利,推心置腹善待百花教主母女俩,略使些儿手段,便获得了她们的谅解。 可惜!冥冥中自有安排,破坏她全盘计划的人,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合该引起轩然大波,武林遭劫。 桃花仙子也够幸运的,逸云给她带来了后半生的幸福。这事下文自有交待,暂时不提。 这天一早,她们准备停当,急驰伏牛山庄,大举进袭。她们已有用详的准备,要在白天里一网打尽元凶。可是她们却不知,伏牛山庄已经到了许多高手,实力之强,几乎令她们深陷泥沼不克自拔。 伏牛山庄,在河南湖广陕西这一带,大大的有名,那是一座森罗殿,黑道朋友的歇脚站,江湖妖孽的逃捕薮。伏牛五霸不但是坐地分脏的大盗,也是独往血案如山的黑道霸才,名义上,他们听命于桐柏山黑道盟主太叔权,实际上并不如此,他们与陕西太白山庄互通声气,狼狈为奸,交情如同水乳。 太白山庄名义上,并不是绿林黑道,实际上比绿林大盗可恨,太叔权虽是黑道盟主,却无权过问这种半开门的枭雄。 但太叔权与金面狂枭交情深厚,无形中也就与太白山庄串同一气,故亦与大庄主五阴鬼手申天豪之师,五毒阴风汪修全,交情非泛泛,无形中默许他们在暗中胡作非为。巳牌末,自南召至伏牛山庄的入山小道,蛇焰箭腾空乱舞,号角声不住往里传。 南召刚设县治不久,城小得可怜,比平原地带的一个村镇只小不大,在祟山峻岭中孤零零地委实够清苦。 出西门十来里,山径傍着李青河,向西面崇山峻岭中婉蜒而上,进入万山围绕的小河谷。 伏牛山庄,在南召西面八十里左右,位于河谷的尽头,一座平坦的高原上,庄的后左右三方有三座险峻的小山峰,上面筑有碉楼土寨,互成犄角,拱卫着山庄,俯瞰着庄前入庄要道,也挡住四方可以入侵的险要。 山庄面积纵横各里余,形成一座圆形的大堡,高有四丈余的雄伟堡墙上,岗哨密布,碉楼林立。墙根下,利用天然地障,挖了一道宽有五丈,深有四丈的护庄河,泄洪道在正东庄门外侧,流入河谷形成天堑。 秋后水干,由河底至寨墙顶,全高有八丈余,要往上爬的话,除非变成壁虎,寨墙上守望的岗哨林立,刀枪鲜明,如临大敌。 是的,大敌至矣!听,凄厉的告警角声,绵绵不绝向内传,不时报来入侵者的行踪。 桃花仙子、高唐神女在前,她们一行共有二十四名之多,所有的人,全都穿得极少,形同裸女,一件胸兜儿,一条短小齐腿根的奇妙短裤,只在颜色上有所分别而已。每人在那只堪一握的柳腰上悬着长剑,肩上披着一条桃花丝巾。 后面,紧随着如意道婆,巫山怪姥,和已恢复明艳照人的本来面目,与十八年前相差无几的花蕊夫人,百花教主。最后面,则是碧芸八女,她们都是一身雪白罗衫。 这是一路清一色的娘子军,声势极壮。 那美丽的崔荑,则率领着桃花宫的壮男,由另一条偏僻的小径,已先到达了山庄的南面,待机而动。 百花谷的十二星宿,则由高一鸣率领,也先期疾趋山庄之北,候机攻入山庄中。 花蕊夫人潜伏在左近已有不少时日,二十年之前她曾是山庄的贵宾,所以对牛伏山庄的一切秘道,了如指掌,所分派的两路奇兵,早已在晓色初见之际,已秘密地到了山庄外围,候命抢夺山寨的碉楼防寨。 天空中,一头金鹰在云际翱翔,盘旋在伏牛山庄的半空中,悄然地监视附近百里内的动静。 进山四十里,山径愈来愈窄小,也愈为险峻,逐渐沿李青河河谷向上盘升。 走在最先的桃花仙子,突然一举粉臂,人影疾闪,高唐神女已率领了另十一名女郎,超前三四十丈,向前搜进。如意道婆一行,则落后二三十丈,在后跟进。这一来,娘子军分成三段,前呼后应,可以不致遭突然的伏击而同时陷入陷阱。 碧芸和如霞走在最后,她俩在八女中情感最深,两人也都怀有心事,黛眉深锁默然赶路。 良久,如霞突然发出一声轻喟。碧芸突向她偎近,伸纤手握住她的玉掌,幽幽一叹道:“大姐,你可是为一鸣大哥担心?” 如霞默默地轻点螓首,紧紧回握,说:“是的,五妹,不知怎的,我的心已飞到他身边了!他们只有十二人,要夺下北堡断敌归路,假使贼人全力突围,唉!我……我怎能放新?” “大姐,入庄之后,我们宣攻庄北,可以联手拒敌,你不需太过担心。俗语说:关心则乱,大姐,你该冷静些啊!” “五妹,你还不是心有所虑呀,说真的,逸云弟和黛妹妹真能赶到么?”如霞反问她了。 “我想会赶到的。唉!我真不希望他们赶到。” “为什么?五妹,你令我感到困惑了。”如霞愕然问。 “桃花仙子志在布恩,助我们铲除五霸,要博取云弟的好感,我怎能不知?又怎能愿意?仇恨不能拉近人的距离,恩惠却能消除人与人间的敌意,我……我心乱如……” “五妹,你该有自信,云弟是人间麟凤,你也该对他绝对信任,当日在桃花宫,我冷眼旁观云弟确可称得上是人间奇男子,恩怨分明的大丈夫,绝不会被桃花仙子所惑的。五妹,我担心的事却不在此。” “大姐,你有所指?”碧芸诧异地问。 “云弟外表温和,而且心地慈和,这是无可置疑之事。但从你的口中,我知道他的所行所为发现一件可怕的事情,值得我们担心。” “什么事实?大姐,说啊!”碧芸惶然问。 “就是他的性情值得警惕,内心潜伏着火山般的感情。乎时他绝不会任性杀人,但为了你和黛妹,他会做出任何行动,任何后果从不计及。五妹,这种人可爱时十全十美,万一感情无从发泄,其可怕的程度不堪设想,所以,你得善为处理,不然……唉!不说也罢。” 碧芸只听得浑身发冷,毛骨悚然。她想起在神医太岳的木搂中,逸云怒毙山海夜叉和吸血骷髅的怒吼,在青龙岭发现黛妹妹的绝刻留字,那狂狮一般的疯狂厉啸,和咬牙切齿的可怕誓言;还有在玄都观中,桃花仙子挟持自己迫他就范之际,他那狂野暴怒情景,岂只是疯狂而已? 这些前尘往事,在她脑海中一一显见。她惊然而惊,假使有那么一天,或者是黛妹妹有了三长两短,那会发生多可怕的事啊! 她想得很多,也很遥远,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她想到自己已落入花桃仙子之手,而且报仇雪恨之事,危难重重,生死不可逆料,万一有变,岂不大祸立生?她愈想愈心惊,神情大变,说:“大姐,云南大理府有桃花仙子的暗桩,我们也有各地驿骑,我想借重她的信鸽,带讯大理府。” “五妹,有何急事?”如霞不解地问。 “世上有三个人,或许可以止住云弟的野性。” “谁?” “他的两位恩师,和童子拜三老山的九幽异人夏世炎。” “他的两位恩师不是双足已断,九幽异人绝不出江湖么?” “为了云弟,他们会亲自出山的,他两位恩师双足已断,但武功仍在,骑马当不会有困难。” “五妹,你想得太多了。” “防范未然,事在必行,大姐,你知道此次太白山庄之行,危险相当大,生存的机会不多,万一他因此而爆发野性,那……那多可怕啊!” “唔!有此必要,而且将三位宇内奇人请出,也许会在群雄火并中,消灭武林浩劫呢。” “大姐,你同意了?” “是的,距会期还有二十九日,可能来得及。” “我即准备书信,迅即用信鸽传出。” “傻妹妹,目前怎行?今天我们要是不死,明日再说吧!准备了,前面动手啦!” 除了如意道婆和巫山怪姥外,十位美人儿全是一身雪白罗衫,紧身同色裤,鹿皮快靴,背剑挂囊。百花教主的鬓旁,戴着一朵白绒花。碧芸的左臂,缠了一段黑纱,她俩人竟然戴孝而来,可见已存下了拼死之念了。 十二个人身形候止,向四面一散,留意前面的激斗,候命展开行动。 前面确已发生事故,双方动手了。 原来高唐神女一马当先,已进至伏牛山庄之东二十里地,算是进入了山庄的势力范围。凄厉的号角声,已经传出庄中开始拦截的讯号了。 这一带只有一条小山径,人马可以畅通,右面是悬岩峭壁,左是小小的乾奇河床。在双峰峡峙中,现出了一座小关隘,两峰悬崖之上,各有十余处以巨木编成的木排,排上置了许多磨盘大的巨石,用巨索牢住,无数藤蔓已将木排垒石掩住,外表不易看出。 关隘是一座土石堡,倚山而筑,俯视着小径通道,端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入。 关前面,一排展开一十六名斧手,全是重家伙,气势汹汹抱刃屹立,中间,是三名一身劲装宝剑映日生光的中年骠悍大汉迎面挡住去路。 当他们一看清迎面而来的半裸女人,全都膛目结舌,半边身子都软啦! 中间大汉强抑心神,一扬手中剑,喝道:“站着!什么人?说!” 高唐神女桃腮微绽,酒涡儿深,乳波儿颠,臀浪儿摆,一笑三魂销,再笑七魄荡,风情万种款款而前,以那令人骨软筋酥的甜嗓儿,娇声嗲气地说:“唷!怎么?就记不起本姑娘了么?真是贵人多忘事哩!”她那勾魂摄魄的水汪汪大眼,送过一阵阵令人忘掉人间何世的迷人秋波。 大汉一怔,迷迷糊糊恍恍榴榴地说:“唔!小娘子,你可是百花教主的……” “百花教主是我的小妹嘛,你倒还记得呢!”高唐神女不住媚笑,一步步扭近。 大汉双目睁得像对大铜铃,死盯着她胸前怒突的半裸玉乳,和那中间深深的乳沟,手中剑垂下了,自中火焰迫人,息气粗重地说:“原来是花蕊夫人,这些年不曾见过夫人光临敝庄哩!” “噢!这不是来了么?”她突然向前一扑,疾逾电闪。 大汉吭了一声,望后便倒。她那五个指尖儿,拂过大汉胸前,顺手捞过他的剑,左右疾飞。 旁边两大汉只觉香风一荡,眼一花,剑已贯肋而入,浑身一麻,锵啷啷长剑坠地,人亦摇摇晃晃向前一栽。 后面十六名刀斧手本来已神魂飘荡,这时恍如大梦初醒,神魂入穴,一声呐喊,挺刀抡斧向前猛扑。 银芒一闪,长剑在高唐神女手中飞出,向关楼上举起号角凑到口边,正欲传警的一名大汉飞去。 十六名刀斧手向前一拥,只够十二条母大虫做点心,十二柄剑向前冲,惨叫之声随起。 关楼上那擎号角的大汉,胸前露出一段剑柄,号角脱手掉下,人向垛墙上一靠,一筋斗栽下关来,“叭达”一声脑开肠裂。 只片刻间,十六名刀斧手先后倒地,十二名雌老虎也先后上了四丈高的关楼,杀声叱喝声雷动。 关隘失守,但沿关隘之西百十丈隘道上,看守石垒的小贼并末被波及,只听一声大吼在崖上响起:“放!” 两侧崖上响起阵阵雷鸣,石雷在两侧木排上向下一倾,挟惊天动地声势向关前猛砸而下。 可惜晚了一步,十二条母大虫已经进了关隘。 高唐神女想由关后扶梯抢上崖顶,可是她也晚了一步,扶梯已经被崖上人弄断,上不去啦! 崖高十余丈,无法飞越,也不可能攀援,想上去谈何容易?但如果不将崖上小碱收始,这百十丈隘路谁敢闯过?铁打金刚也会被石雷砸扁,功力再高也是枉然。 后面的桃花仙子一见前面得手,石雷已封住了隘道,她发出一声清啸,由这一段山坡飞纵而上,像一头大鸟,向右旁抄路猛扑悬崖。 后面里余的百花教主说:“我们抄左侧山峰,上!” 十二条大鸟向上飞纵,手足并用上了左侧山路,直向悬崖安置石雷处扑去。 桃花仙子十二人,也渐渐上了右侧山腹,向布置石雷处飞掠,这一带山壁十分峻峭,但在她们的眼中,算不了一回 “万朵桃花如渤海”,桃花仙子朗吟,剑尖向下急降。 “宇内称雄霸武林”,高唐神女接口唱。她站在正北,青芒耀目的长剑,剑尖也徐徐下降。 百花教主十二人,则在正东“桃花朵朵红”剑阵之后,成半弧形散开,碧芸的龙渊剑,发出阵阵龙吟,夺目光华吞吐,在所有的长剑中特别醒目。 双方愈来愈接近了,已可看清面目了。 空中金鹰一阵急鸣,首先发难,巨翼一敛,以全速凌空下扑。 桃花仙子面上神色不再涌现笑意,她蓦地娇喝:“金儿,去!助崔丫头,这里用不着你。” 金鹰尖鸣一声,巨翅一张,像一阵狂风,冲天而起直射庄内而去。 最先奔到的十余人,都是相貌狰狞的绝顶高手,领先的是二霸百步追魂牛通之师无忧头陀百戒。 这头陀像一头肥猪,全重连毛不下四百斤,身材不但肥胖,而且也够高大,光头满是油光,颊肉下垂,泛着猪肝色,一双金鱼眼大而无当,白多黑少,狮子大鼻,咧着一张扭曲着的大嘴巴,身上穿着敞胸灰僧袍,露出胸腹一丛蜷曲黑亮亮的胸毛,手上挥舞着一条紫金盘龙杖,重量不下八十斤。别看他胖大如猪,却快得像一阵狂风。 左首落后五尺的人,是一个高不到五尺,又瘦又残的半死老头儿,一头白发乱得像鸡窝,猴儿脸,火眼金睛凶光外射,脸上只有一层皱皮。身穿黑布直掇,肋下夹着一条银光闪闪的奇形怪杖,有点像枪,长有五尺,杖尾三尺两侧有锋,扁扁地宽有两寸,杖头半圆,锋尖锐利。这不是杖,名叫鸭舌枪,江湖上只有一个人使用,不但沉重得可当杖用,也可当剑使,只消看见这根鸭舌枪,就知道他是宇内黑道老凶魔中,最狠毒凶恶的天聋矮叟熊捷,谁要惹上他,不啻招惹上了专门收买人命的凶神恶煞。他是恶人屠的师父,有其徒也必有其师,可见一斑。 另外三个人有两个熟面孔。一个是百步追魂牛通,一个,是恶人屠幕连浩。第三个是个青灰面色的大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发射出厉光,长像狞恶。他是新近加入位列第五霸的青面狼曹进。 其余人无关宏旨,不多作介绍。 最后那人长像之恶,无以复加,他就是丢掉左耳的毒龙掌潘志。 这家伙鬼精灵,走在最后,一双大袖飘飘。他一面走,一面留意对方是否有逸云在内。 百花教主在阵后,一看清百步追魂牛通和恶人屠慕连浩,只觉百脉贲张。她仰天发出一声尖号,率众女绕过剑阵,向前迎去。 她们刚绕出阵前,贼人已冲入阵中,后到的贼人,已像潮水般的涌到。 山庄的碉楼上,凄厉的号角声阵阵传来,令人气血翻腾,神智麻木,只有一个强烈的意念,杀人! 杀声雷动,刀光剑影与血肉飞腾。 无忧头陀撞入阵中,盘龙杖荡起风雷,一杖向最近一名少女扫去,而且大吼:“妖妇们,你们送死来了!” 少女面含微笑,轻灵地退了五步,胖头陀跟踪抢入,一杖挑出,大喝道:“躺下!” 下字一落,他感到身后冷锋袭到,头陀无暇伤人,反手一杖回扫。 “撒手!”身后响起一声娇叱,接着“铮”一声龙吟倏扬。 他只觉杖后一崩,冰冷的剑气已临肋下。他心中一寒,乘崩势向后疾退。 半分之差肋下几乎开裂,要不是百步追魂将百毒骷髅鞭攻出,头陀不死也得重伤。 桃花仙子一剑未将无忧头陀的盘龙杖崩飞,也心中一凛,骷髅鞭挟着腥风攻到右肋,她冷哼一声撤招挥出一剑。 “嗤”一声,八尺骷髅杖断了三尺,剑芒如电,已临百步迫魂的顶门。 百步追魂心胆俱裂,向地下一伏,侧射逃命。 他怎逃得了?另一个少女的长剑,“嗤”一声在他腿侧掠过,立时丢了一块皮肉,鲜血进流,好险! 无忧头陀飞退丈外,一枝长剑“嗤”一声掠过他的脚下,靴底一分家,他只觉脚底板一凉。头陀功力毕竟深厚,人末落地便一杖扔出,凛凛罡风怒发,身形扭转,始将已临背心的剑震开。 这一瞬间,桃花朵朵红剑阵已经发动,二十四枝宝剑齐飞,已将十余名狠贼困住了。 在无忧头陀遇险的瞬间,阵中已响起几声濒死的惨号。桃花仙子的二十四名少女,无一不是顶尖儿高手,上上之选的奇才,不然她怎敢妄想攘夺武林盟主之位?合二十四人之力,辅以奇奥莫测的剑阵,威力更是骇人听闻,十来名高手落入阵中,不啻羊落虎口。饶你毒龙掌等人功臻化境,以一敌一也落于下风,到了阵中只有挨打的份儿。 只一刹那,便有五名恶贼横尸五步。 还算不错,后面跟来了一众贼人,形成了一大团一拥而突入阵中。 黑道贼人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除了正主儿以外,其余附带掳来的子女金帛,首领有将这些东西优先发给得主的规矩,所以贼人们一见这些千娇百媚的半棵美人儿,贼眼中冒出了火花,以全力向阵中冲到。 人一多,压力大减,但死的人也更多,惨叫呼号之声惊心动魄。 蓦地里响起一声震人心弦的娇呼,那是桃花仙子的。声音:“春雾动魄,暗香惊心。杀!” 随着喝声,每一个少女的左手中,多了一个绯色小管儿,迎风一晃暗香四荡。 正陷入重围的天聋矮叟,突然发出一声巨吼:“摒住呼吸,快退!抢上风。” 可是已晚了些儿,但见一些如疯如狂的人,丢掉兵刃赤手空拳,目中淫火炽盛,向众女扑去,另一些则闭上眼,丢掉兵刃,摇摇晃晃,咕咚咚一个个先后倒下去。 功力深厚而且机警的贼人,乘机屏住呼吸,在血雨纷飞中急急撤走。 冲入阵中近两百名恶贼,活着退出的不足三十名。 无忧头陀脱险出阵,他用炸雷也似的嗓音叫:“退!到山边收拾她们。”声出,他先后撤。 百花教主十二人,正被四五十人团团围住,满地死尸,血染红了野草,她们也结阵相抗,碧芸的龙渊剑,巫山怪姥的鸠首杖,如意道婆的玉如意,这三件神刃简直比判官勾魂笔还灵光,指东打西所向披靡,人逢人死,刃撞刀伤,好一场凶狠的屠杀。 众贼闻无忧头陀的撤退喝声,纷纷撤走。 倒霉的百步追魂牛通撤出剑阵,被阵外侧方的一名少女在他左胯骨留下一道血槽,走得慢了些。他落在最后,劈面撞上了百花教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方夫人粉面铁青,叱喝道:“恶贼!认得百花教生么?”长剑如经天长虹,身剑合一射到。 百步追魂牛通这十八年来,功力增进了不少,但百花教主矢志报仇,艺业更高。两人一照面牛通心中暗叫苦,仅有五尺的骷髅鞭,荡起罡风拼命抽出。 两人都存心拼命,硬拼硬接,响起一声沉重的金铁交鸣,同时退后五步,火花四溅。 按理说,骷髅鞭是重兵刃,轻灵的长剑绝挡不住那沉重的一击,可是骷髅鞭事实上并未占到上风。 “妈,让给女儿。”碧芸已听清乃母的喝骂,挺剑欺近。 “这恶贼是二霸百步追魂牛通,是你杀父仇人之一,别放走他。”百花教主叫。 “恶贼纳命!”姑娘目毗欲裂地叫,一剑刺出。 骷髅鞭百忙中向上一振,一招“灵蛇出洞”劈面直射,以攻还攻,猛袭姑娘胸腔。鞭长剑短这一招眼看得手。 光华一闪,骷髅鞭又短了一尺,剑气贴鞭射到,疾攻中通脑袋。 百步追魂到底比姑娘高明,手中一轻,他便收招横飘八尺,沉鞭便贴地扫出。 无忧头陀正走间,突觉徒儿没跟来,回头一看,剑阵中长剑飞舞,仍在收拾残局,而爱徒百步追魂却在阵外被两个女郎缠住了。 他大吼一声,回身急急攻到,盘龙杖风雷惧动,攻到百花教主身侧。 百花教主不知厉害,闪身一剑削出。 “挣”一声清鸣,长创飞跌文外,盘龙杖一沉,向下便砸。 “着!”身旁起了一声娇叱,青芒已到了头陀肋下,那是桃花仙子。 头陀要想击劈百花教主,他也会没命,晃肩扔臂向左便迟,远出丈外去了。 碧芸如影附形迫近百步追魂,骷髅鞭贴地攻到,她腾身前扑,攻出一招“指天划地”。 百步追魂正想将鞭梢向上一振,攻击姑娘下阴,手腕刚欲往上抖,无数淡淡金芒已经射入他右肋和腹内,直透肺腑,他大吼一声,丢鞭按住腹肋,踉跄后退。 光华临顶的刹那间,他扭头一看,花蕊夫人正屹立在旁,向他阴森森一笑。 “花蕊金针……”他还未说完,脑袋已被龙渊剑由鼻梁中贯入,剑向上一扬脑袋立即分为两半,脑浆鲜血一进,尸首向后便倒。 无忧头陀眼角中已看清爱徒惨死的情况,斗志全消,满含悲愤劈出一杖,晃身便退。 “走得了么?嘻嘻!”桃花仙子娇笑道。 一道电芒急闪而至,直射头陀后心,头陀果然不凡,他向左疾射丈外,再身躯前扑反向右贴地穿出两丈外。 电芒如影随形,跟着头陀带起的劲风,奇快绝伦迫到,只有一尺距离了。头陀突向下一扑,身躯贴地右射,电芒一沉,却无法再行转折,但那一沉之间,无忧头陀只觉左肩一凉,左耳轮寒气彻骨。 地下,落下了半只耳轮,和几滴鲜血,一把回风飞电录插入地中,仅露出小柄。 无忧头陀无暇顾及肩耳之伤,落荒而逃。 “这家伙倒是了得,可惜!我该发三把的!”桃花仙子惋惜地说,取回回风飞电录,又道:“追!” 一群雌老虎像一阵狂风,衔尾急赶。 山麓密林之前,隔有一道深沟,贼人据险顽抗,双方胶着了,假使要逐个将他们肃清,耽搁时辰太多。 突然,山庄里锣声大鸣。西北两座庄后小山上的碉楼,十二星宿和崔荑率领的男女,已经攻入碉楼中放起一把无情火,将这两条通道堵死了。 桃花仙子突然对高唐神女说:“二妹,我先走一步。” 她率领了四位姐妹,向角形的小山峰掠去,直奔庄门,要向内闯。 堡墙上,一群小贼正待绞起水闸放水,天空中金影急如惊雷,金鹰狂扑而下,小贼们怎吃得消?翅扑爪裂嘴撕一一了帐。 两侧碉楼中射出一阵箭雨,金鹰毫不在乎,凶猛地俯冲腾掠,见人就伤,箭一近身,全都四面逸散,好不厉害? 桃花仙子一行五人,就在这时到了堡墙下。她发出一声清啸,金鹰急掠而至。 离地三五丈,桃花仙子腾身而起,一手抓住金鹰一只钢爪,一手运剑护身,凌空而升,落入庄中。 在短短的时辰中,五个人全由金鹰带入庄中,首先,她们攻入庄门敌楼,杀散把守小贼,砍断飞桥辘轳,和水闸的绞盘,击倒庄门,先行开道。 护庄墙之后,是一块空地,那儿,拥到一批守庄的贼人,空地之后,是一群弓手和一群凶神恶煞,躲在内庄护墙内,向这儿戒备。 护墙上是可透重甲的强弓硬弩,还有力道奇强的标枪,想通过这块空地,委实不易。 内庄楼上,站着大霸伏虎掌凌刚,三霸赤焰阴风柴戊,五霸青面狼曹进,还有两个奇形怪状的老头儿。 这两个老头儿,长像一般,一看就知兄弟俩。尖脑袋,白发在顶端挽了一个道士髻,三角眼吊客眉,勾鼻鹰嘴,腮下无肉,双耳特小,目中发射着令人心寒的冷电寒芒,阴森森像要透入肺腑,看年纪,约在百龄。 两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袭黑袍,腰带上,插着一枝佛手笔,乌光闪闪,长有三尺六寸。 两老鬼一个左手细小而弯曲,一个右手细小而弯曲,像是僵死了,但肩部仍可活动,可以运转大袖。 看了他俩的一个残废的手,那只佛手笔,谁也打了一冷战,变色而走。 这两人是贺兰山的一代凶魔,是孪生兄弟俩,左手残废的先降生片刻是老大,叫左曲老施威。右手残废的是老二,叫右曲老施猛。 在贺兰山,这对难兄难弟把这一带闹了个鬼哭神号,把到贺兰山二带拓荒的人,杀得人鬼皆绝。 贺兰山之南,是崆峒派的老巢根基,崆峒派见这两个凶人太不像话,群起而攻,牺牲了五十余名派中弟子,方将他们赶入山中。不久,两凶魔竟然会同西面龙首山的红衣喇嘛僧龙首上人,把西崆峒下院一把火烧了个不亦乐乎,结下了深海大仇。 数十年来,三个凶魔成了崆峒派背上之疽,十余次凶狠的大火并,把甘凉闹了个乌烟瘴气,汉人裹足不前,将这一大片移民之地,搅得日渐荒凉。 此后双方谁也不愿让步,形成对峙之局。三凶更联合了甘凉之南的祁连阴魔,不时捣乱崆峒四山。这些年来崆峒派的门人极少在中原行走,原因在此。 这次他俩南下,并不是朗月请来的,而是祁连阴魔向他求援,请他俩下山共襄大举,伴同伏牛五霸一同东来,要举庄西迁太白山庄,同时要在回程中,一探熊耳山、扫云山庄的动静,看武林三杰是否有出山的企图。 这两个凶魔能拖垮崆峒派,可见他们的功力,定有超人的造诣和无上的绝艺。加以两人天生残废,心理不健全,仇恨妒嫉之心特重,心肠之毒自不待言。 两人是随五霸一同来的,正赶上这场热闹。起初三面有警,两凶魔还懒得费神,桃花仙子仗金鹰之助,夺获了庄门和外墙,他们可不能不管了。 桃花仙子眼尖,已看出是两个贺兰老魔,心中一凛,便向其余四女说:“紧守庄门,接应方夫人进入,我去会会那两个老魔。” 她掠出庄门,迎面扑来的一群小贼,青芒闪处,血雨纷飞,惨号之声大起。 “是怀玉山的妖妇,是她!”右曲老在门楼上叫。 “真是桃花仙子韩香君,凌庄主,召回你的手下,枉死无益,快!让老夫会她一会。”左曲老沉声说。 一阵锣响,下面的小贼们四散奔逃。 在极短的片刻间,场上横了二十余具尸体。桃花仙子仗剑屹立尸堆中,仰天发生一阵荡笑。在烈日中,她的桃红色品莹肌肤,发出诱人的惑人媚力,双峰竞秀,柳腰如蛇,那荡人心神的笑声令人心中狂跳。 门楼上,飘下两个高大人影,轻灵地落下墙根,足一沾地,流矢似的向桃花仙子射来,到了三丈外,身形倏止。 “呵呵……”两个老残废也仰天狂笑起来。 笑完,慢腾腾地掣下腰带上的佛手笔,大踏步欺近。 三人各踞一方,相距丈余,左曲老面沉阴笑,向还在吃吃笑的桃花仙子撇撇嘴,说:“你,可是什么桃花仙子?” “唔!一点不假。”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在弄鬼。 “丫头,少费劲。明知老夫一生不近女色,少用你那没用的迷魂魔眼。”左曲老傲然地说。 “嘻嘻!老残废,闻名不如见面,你们两人不在贺兰山与草木同腐,到中原是送死来的么?吧!果然名不虚传。” 老残废三字,把两个老怪惹恼了,可是他们的神色末变,内心却恨极,左曲老桀桀一笑,说:“老夫不甘寂寞,确是送死来了,你是否也想与老夫陪葬呢?欢迎之至。” “也许老娘高兴,会给你陪葬,不过我得警告你,为了你俩一世英名,最好是乖乖地返回贺兰山。” “风闻你这妖妇,也想参与太白山推举盟主大会,你也算是栗老弟的朋友,为何敢来捣乱伏牛山庄?要我返回贺兰,哼!你是做梦!” “金面狂枭是啥玩意?伏牛山庄与我桃花谷有怨,你要强出头对你没好处。你走是不走?”桃花仙子的语气转厉,笑容已敛。 “老夫岂是任意呼喝之人?哼!今天你插翅也难飞出伏牛山庄,除非你乖乖投降。”左曲老傲然一笑,佛手笔徐徐举起。右曲老也不住冷笑,缓缓举笔。 堡门人影飘摇,到了高唐神女和百花教主等众女。 她们一阵猛攻,桃花春雾和空灵临香四面飘荡,据守林中的人迫得只好四散逃命。天聋矮叟和无忧头陀一看大事不好,只好率领残余贼人,由秘道逃入庄中去了。 高唐神女率领众女,直搏庄门,庄门已被另四女控制,她们全上了堡楼,占住了庄门要道。 眼看内庄场戒备森严,不能硬闯,只好先诛庄中好手,方能全力攻内庄。 高唐神女眼看下面一双老残废要动手,她一声清啸便跃下门楼,向场中飞掠,一面叫:“一比一,有我一份。” 她一扑近,左曲老已突起发难,佛手笔疾伸,一招“仙人指路”攻向桃花仙子。 佛手笔来势凶猛,如山暗劲先至,直迫发肤,贯入内腑,但见斗大的笔花来势如电,罩向桃花仙子的酥胸。 桃花仙子一声失笑,一招“灵蛇出洞”也用点字诀出剑,青芒骤吐,闪电似锲入笔影之中。 两人都出招奇快,疾逾电光石火,谁先变招,谁就失去机先,所以只有硬接一途,各逞绝学响起一声龙吟虎啸,人影倏分,各退八步,手中兵刃仍在发出阵阵锐鸣。 桃花仙子桃腮泛上白点,左曲名额上青筋不住扭曲跳动,脸上泛上了土灰色,持笔的手也微颤。 这一记硬拼,中含点、崩、绞、错四字诀,双方的内力全用上了,人站稳之时,罡风四面急荡,地面半枯的乱草,激射五六丈,尘埃四荡。 另一面,高唐神女也与右曲老接上了,他俩并不硬拼,疾如狂风暴雨,展开了枪攻,但见青芒如电,乌光漫天,身形疾闪之际,人影难分,拼了个势均力敌。 百花教主眼看伏虎掌凌刚在墙楼上现身,只觉一股怨气直冲脑门,她一拉碧芸,说:“芸儿上去,找老贼们还我们的血债。” 两人飞身掠出,到了斗场左方,掣下长剑,向远处的伏虎掌尖喝道:“凌刚,你下来,伍云英要问你索回十八年前,杀夫毁谷的血海深仇。” 凌刚还未答话,一旁的青面狼曹进问道:“大哥,那骚狐狸可是百花教主?” “正是她。那次偷袭百花谷,被四海狂客老匹夫救走,遗祸迄今,恐怕咱们山庄将会毁在她手中。”伏虎掌说。 “大哥,让我和三哥下去擒她。” “可得小心,那骚货早年的艺业就比我强,今挟忿而来,必有所恃。” 三霸赤焰阴风柴戊冷哼一声,傲然地道:“十八年来,咱们也未闲着,我相信她没什么了不起。五弟斗那小的,百花教主归我负责。咱们走!” 两人跃下庄墙,直奔斗场。 “妈,这两人是谁?”碧芸向乃母问。 “使剑的是三霸赤焰阴风柴戎,当年袭谷他也是主要元凶。持判官笔的青面孔大汉,恐怕是新近加入的五霸青面狼曹进,这人与我们无怨无仇。” “妈,柴老贼交给女儿料理。” “好,但你得小心,柴老贼的阴磷毒焰乃是武林一绝,切记抢上风和少用掌力。” “用掌力有何不可?” “掌力你修为有限,掌出必在身侧带有回流,阴磷毒焰弥于四周,回流带动浮动的毒焰,反而会由身侧加速涌到,所以不可用掌。万一使用,切记同时急退。” “女儿记着了。” “最好用花蕊金针和银桃花攻其不备。小心了!” 赤焰阴风和青面狼如飞而至,赤焰阴风挺剑大吼:“百花教主,你的大援不能助你,好好跟柴爷回庄;我大哥对你余情还在……” “恶贼!你将被铿骨扬灰,绿衣剑客的遗孤,要替泉下的爹爹雪恨。”碧芸喝断他的话,挥剑截出。 赤焰阴风一眼就看出碧芸手上的剑,就是千古神刃龙渊,不敢用剑去硬碰,身形左闪,一剑点出。 姑娘一撤剑,身形暴进,剑气锐啸光华飞旋中,连攻五剑,气吞河岳。 赤焰阴风避实就虚,剑似游龙,避招闪挪中还以颜色,也回敬了五剑。 青面狼曹进见三哥已和小百花教主抢先动手,他只好奔向百花教主,判官笔一扬,一面叱喝道:“教主,五爷服侍你,准教你快活。” 声到人到,劈面攻出一招“魁星点元”,走中宫而进,未免太狂傲了些。 百花教主神色冷静,长剑斜指木然,直至笔已临头,方一剑振出。这一振,五道淡淡剑影一晃即至。 青面狼的判宫笔短了四寸,如果双方都同时只顾伤人,不管化招,青面狼准吃不消。 他冷哼一声,左脚沾地的瞬间,身躯左掠,右腕一沉一收,笔尖径奔百花教主的腹下,下流之极。 “恶贼该死!”百花教主娇叱一声,手肘一沉,剑锋骤降,攻出一招“划地为牢”,迎截他的肘腕,左手由袖中倏然伸出,金芒飞射。 青面狼也真了得,抽笔扔手,疾逾电闪,贴着百花教主右肋撤步旋身,到了她的身后。“当”一声清鸣,剑笔乍合乍分,溜出无数火花,三枚花蕊金针射穿青面狼的裤子,贴着臀肉擦过,留下了三丝血槽,好险! 这种贴身施用暗器,由于散布面积不大,距离又近,最易中的,也易于闪避。 青面狼更是功力到家,不向旁闪反而贴身跃近对方身后,这一着险冒对了,但也惊出一身冷汗,轻敌之念一扫而光。 剑笔相交,双方都心中了然,功力似是不分轩轻,彼此手腕都有点火辣辣地。 百花教主轻哼一声,旋身出剑,一阵狂野地抢攻,一十八剑,抢得了主动,一剑连一剑,一步赶一步,把青面狼迫退两丈,方能稳下阵脚。 另一面,碧芸和赤面阴风柴老贼,也杀得难分难解,龙渊剑光华如电,主宰全局。 赤焰阴风苦于兵刃上吃亏甚巨,只有八方腾挪乘隙进招的份儿,姑娘要想取他老命,也是不易。 高唐神女与右曲老愈打愈急,只见两条淡影飞旋扑击,罡风怒吼,剑气丝丝摄人心魄。 桃花仙子与左曲老这一对,则完全不同。佛手笔和青芒电射的长剑遥遥相对,两人相距丈余神包庄严肃穆,步步凝实,乍合乍分的瞬间,换招之际生死须臾,都是神奇奥秘的致命一击,险状丛生。 由双方目中神色,额上的汗珠,与持兵刃的手和双足的马步看来,左曲老有点落于下风,胸前的起伏,也没有桃花仙子平稳。 两人已换了近十次照面,各攻三十招以上,这是一次上乘内力与神招的硬拼,每一招都令人惊得全身沁出冷汗。 但要分出胜负,恐怕也不是短时间的事。 这时,内堡庄墙上,现出了无忧头陀和天聋矮吏等人,他们已由秘道逃回了庄中。 庄后南北两堡上,杀声震天,天空金鹰不时俯冲而下,惨叫声动人心魄。显然,庄中贼人已大批出动,要夺回大火熊熊的庄后天险。 桃花宫的另二十二名女郎,下了庄门楼,齐亮兵刃展开阵势,向内庄冲去。 花蕊夫人众女,也在巫山怪姥的率领下,扑奔内庄门,便待冲上内庄墙。 可是墙高四丈,箭雨可远及二百步。 她们不惧箭雨,但接近至百步之内,墙上喷出炽热的火流,和腥风扑鼻的金汁,像暴雨般地激射而下,臭气冲天。 这些女人当然伯火,更怕那臭不可闻的金汁,想起来就教人恶心,脏死啦! 她们退到场中,有几个身上沾了一些金汁的女郎,弄得掩鼻不迭,破口向内庄大骂不已。 墙上一众恶贼狂笑不已。 看态势,她们白天闯庄确是失策,惟一入庄之法,便是等到晚上才行。 逸云和如黛度过了恩爱甜蜜的一夜,直至次日金鸡高唱,方悠然而醒,晨曦由窗槛外透入,照亮了满室春光。 发乱钗横的如黛将螓首躲在薄衾内,直待逸云进了盥洗间,方披衣奔入内间。 等两人回到房中,娇体若滴的如黛,头上的三丫髻已经换梳了盘龙髻,她不愿再做待字闺中的毛丫头了。 她这一高兴,换梳了盘龙髻,几乎惹下了滔天大祸,险些儿情天长恨。 大明一代,继承了宋代的伦理观念,衍变得更为无情,对女人的要求更苛,虽不像尔后满人入关后的残忍,但也到了严苛的地步。 女孩子敢于在婚前失身,那不仅是败坏门风四字可以一言了之的,简直是大逆不道啊! 这一早,一对事实上的小夫妻,恩恩爱爱吃完早餐,换了一身翠绿劲装,外面罩以两截土布村衣,到外面打听消息,准备盯住无影鬼王青山仙狐等人入山。 由于昨日金陵大侠师兄弟俩,把双头蛇打得落花流水而逃,客店的贼腿子全撤走了,客人也就可以自由出入了。 首先,两人到府前街买了一把剑稍安置龙犀剑,再买一个大挂囊,作为吸血神蜗的巢穴。 转出了南大街,早市末散,人潮仍众,熙熙攘攘。突然,南端一阵人群嘈杂,叱喝之声大起,人群惊惶地向两侧急躲。 两人驻足屋檐下向那儿张望,逸云说:“来了!他们急得很呢,像是要赶着救火。” 一群凶悍大汉在前开路,叱呵加上手拨,将一些贩夫走卒赶得没命地躲避,气势汹汹。 最先面色黝黑,满脸岁月留下来的无情皱纹,白发用青线绑住,凶睛射出阴鹫之光,朝天大鼻阔嘴唇,雪白鼠须不时翘动,穿着一袭黑袍,肋下接着一条银光闪亮的、沉重哭丧杖。他就是大霸伏虎掌凌刚之师,无影鬼主孔千里。 第二位是个半老徐娘,身材丰盈,眉目如画,端的是粉面桃腮,可惜眼角己隐现笑纹,笑纹其实叫做鱼尾纹,女人走向下坡的最明显标记,要不是用脂粉掩住,这是一大悲哀。 她用绣帕包住满头青丝,穿着一身秘纳两截罗衫,小腰下悬着一把长剑,鹿皮小蛮靴有反卷的钥尖儿。乳蜂儿颤,丰臀儿一扭扭地款摆,人末到香风光至,水汪汪的媚目不住流转,这双媚眼,确有勾魂摄魄的能耐。 不用猜,她定是青山仙狐谌宝珠,这个“仙”字,恐怕名不副实。 与青山仙狐并肩而行的,是一个猥琐的老头儿,又干又瘦,双目无神,一头乱银发,一身破褐衣,脚下是多耳麻靶,可以看到那干瘦的毛腿,腰带中插着一把双刃斧,柄长两尺二,是铁的可不像。己死的五霸花花太岁的开山斧,更没有那么雄伟和神气。 别看这猥琐老儿不起眼,他是花花太岁之师,名叫伏龙隐樵腾蛟,是个真人不露相的武林高手,论功力,他深藏不露,机不可测,借“隐”为名,事实根本不“隐”,平生独来独往,出没江湖绝不与武林人物照面,江湖中知道他的人不多。 最后,是双头蛇和一群南阳府的市井流氓。一行人横冲直撞,向北急急而去。 青山仙狐媚目流转,溜过屋檐下的逸云一眼,似乎眼中一亮,直走出五六文仍回头瞟了他一眼,并含情脉脉一笑,有点恋恋不舍似的。 看得一旁的如黛大不愿意,她饱含敌意地瞪了青山仙狐一眼,鼻中轻哼一声,醋气上冲,往逸云肩下偎紧,向青山仙狐示威。 意思是说,妖妇休打歪主意,他是我的。 逸云突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她说:“黛,他们去意匆匆,定有急事,我们赶快盯住他们。” 如黛盯住青山仙狐的背影,说:“那骚狐狸定然是什么青山仙狐,我们跟他们入山。” 两人急返回客店,拾掇一切,付了店钱,若无其事地向北门走出,那是奔南召的大道。 这一带全是山区,到了城外已不见了他们的踪迹,但城门口正有一些小贼往回走,一路嘀嘀咕咕。 其中一个说:“那几位前辈功力确是骇入听闻,只一眨眼间就远出十来丈,好快的轻功身法,我们八辈子也练不成。” 另一个说:“昨晚山庄来了急报,说有一批行踪诡秘的人已到了山庄附近窥探。老弟,你说谁有那么大的狗胆,敢到伏牛山庄讨野火?” 又一个说:“兄弟们,少管闲事,咱们还得留意什么小百花教主和神剑伽蓝,快几步,今天他们或可赶到了。” 他们大咧咧地走了,与逸云如黛错身而过。 两人撒开大步,踏着朝阳向南召赶。这条路僻静得只见草木,‘不见人烟,走了一两里郊区已尽,道路上行人绝迹。 “快赶!这几个家伙好快!”逸云说。 两人携着手,运气提身展开了轻功绝学,像一缕轻烟,向丛山深处隐去。 不久,前面山角处大路转角矮林下,双头蛇正和他手下两名大汉,正以不太高明的轻功提纵术,像三匹劣马向前急赶。 逸云哼了一声,说:“这双头蛇不是好东西,鱼肉南阳府作威作福,饶他不得!他死了,南阳府不见得会安静些,但至少不会更坏了。” “我深以为然,动手!”姑娘说。 说话间,已追了个首尾相连。双头蛇和两名手下,不知死之将至,一股劲往前冲,无暇留意身后有人。 合该他们死得明白,有一个大汉可能是内急,转首向旁找寻方便之处,正想发话招呼,眼角已看清十丈左右,有两个淡影一晃即至。 他惊叫一声,向旁一闪。 双头蛇与另一大汉闻声知警,蓦地回身向路侧一闪,锵啷啷长剑出鞘,腰刀打闪,应变的功夫确是够高明,怪不得敢在南阳府称雄道霸。 逸云和如黛也站定了,向他们冷冷一笑。 “什么人!跟踪蔡爷有何打算?”双头蛇变色地喝问,太阳角下那只肉瘤不住颤晃。 “咦!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干吗拔兵刃唬人?岂有此理!”边云仍然在笑着。 一看是两个俊美绝伦的少年男女,双头蛇心下大定。 他一听逸云语中带损,无名烈火上冲,挺剑踏进五步,狗眼中像是要喷火,剑尖直伸到逸云胸前。 但他一眼看清帕下姑娘的面容,脸上突然泛起了淫笑,说:“你们胆子不小,敢在南阳府蔡爷之前出言损人,哼!” 姑娘一见他们色迷迷的淫笑,大是不耐,向逸云说道:“哥,毙了他们算了,还要赶路呢!” “不必太急,他们在前面十里不到,让他们到了南召我们再赶,他们也无法逃出眼下。”逸云若无其事地说。 双头蛇心中一凛,心说:“这小子口气可不小,像是有为而来,不是三流江湖人哩,我得小心才是。” 他心中在叫自己小心,口中在叫:“小辈,你姓什名谁?说!”一面说,剑尖似要吐出。 “你真的要知道?”逸云淡笑问。 “怕见不得人就别说。”双头蛇不屑地答。 “见不得人?哈哈!太爷正要告诉你,免得你在阎王爷前无法告状。喏!这位姑奶奶九天玉凤周如黛,我嘛……” 双头蛇惊得面无人色,恐怖地瞪大着眼,倒抽一口凉气,持剑的手簌簌地抖个不停,惊怖地问:“你……你是……神剑伽蓝华……华逸……云?” “你猜对了,真够聪明。”逸云微笑答。 双头蛇骇极而惊叫,一剑扎出,他拼命了。 另两名大汉一看不妙,脚底抹油扭头便跑。 逸云一掌拍出,长剑“嗤嗤”一声飞出五丈外。双头蛇被由掌心传来的浑雄力道一带,转了半圈,屁股蛋恰好扭到了逸云身前。 “叭”一声响,他屁股蛋挨了一足尖,“嗯”了一声,他屁股蛋带着身躯凌空飞走,连翻三个筋斗,骨碌碌滚下山沟里去了,内腑大概被震得离了位。 另一面姑娘吃吃笑道:“逃得了么?别开玩笑!”她晃了晃腿一弹,一闪便伸手到了后面大汉后心之上。   小勤鼠书巢: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霸海风云(第一部)二十四(上) 大汉本想反手扔出一招“倒打金钟”,拼个同归于尽,招出一半,只觉背心灵台穴一震,眼前一黑口中一甜,身躯向前一冲,去势奇疾,“砰”一声闷响,把前面那人撞得向前一仆,刀尖扎入他的臀部八寸以上,可能已深入骨盘之内了。 姑娘赶上前,飞起两脚,把他们踢飞三丈外,也跌落山沟内去了。 “可惜!没问问他们伏牛山庄的情形。”逸云说。 “还有前面几个人哩!快追!”如黛说。 两人走后不久,双头蛇逐寸爬上了地面,他还没死,鲜血不时从口中流出。 他奄奄一息,整个下身已经麻木,好不容易爬到路旁,睁开无神灰色的眸子,强忍一口气拾起一快尖石,慢慢地在地上写:“杀我者,神剑伽蓝华逸……”写到逸字,他已停止了呼吸,头一垂手一松,死了。 半个时辰后,由南阳府方向,飘来了两朵灰云,不是云,而是两个淡淡灰色人影,两人举步从容,却是极快。 左面那人,正是曾在白石江畔现身,巧救绿衣剑客夫妇脱险,武林三杰的老三,忘我山人周群。 右面那人身材修伟,鹤发童颜,慈眉善目一团和气,三绺长须飘飘,他,就是老大闲云居土李天龙。 两人都身穿一袭灰袍,腰悬长剑,正背着手神色从容,以盖世轻功流水行云向前飘。 正走间,忘我山人徐徐发话道:“大哥,还有五天,咱们还来得及探一探伏牛山庄,看那几个小丑是否也被唆出来了?” 闲云居士含笑颔首,也徐徐发话道:“他们会去的,太叔权是黑道盟主,有权调度他们出面的,何况桐柏伏牛毗邻而居?第一个接到绿林箭的人,恐怕要数伏虎掌凌刚。” 两人一面说,脚下速度丝毫末减。这种凝气神功赶长路,不能胡乱说话泄气散功,那会影响速度,可是他们却保持从容的神态,谈笑自若。 忘我山人突然叹口气说:“黛丫头这孩子,唉!不知跑到哪儿去了,我真怕她在路上碰上了仇家。” 闲云居士以宿命论者的语气说:“群弟,别多虑了,吉人自有天相,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太操心?她已对平儿和侄媳说过,年底才回山庄,你光急也不成嘛!” 忘我山人又叹口气说:“也只好讨诸天命了。这淘气的丫头,唉!” “咦!那儿有人受伤。唔!恐怕已经死了。”闲云居士道。 两人走近一看,地上的字清晰入目。忘我山人一皱眉,说:“神剑伽蓝?怎没听过这号人物呢?死者我倒认得,乃是南阳府的恶霸双头蛇,与伏牛山庄五霸交情深厚,倚势鱼肉乡曲,死有余辜。” “这神剑伽蓝的名号,未免有点狂妄之嫌。既然敢于宰了伏牛五霸的好友,定然是侠义门人了。群弟,咱们赶上一程,或许可以赶上热闹呢,这人死去不久哪!” “好,我们赶!” 赶字一落,两人像幽灵一般,去势如电,冉冉而没。 逸云和如黛一口气赶了二十余里,便己追及前面三个男女,方放缓脚程,远远的紧盯不放。 无影鬼王三人,轻身功夫确已登堂入室,快逾狂飚,向前急掠,并没发现身后里余有人在盯梢。 他们不经南召,由西北小道入山,穿林越壑如履平地,一阵子好赶。 不久樵径已尽,开始翻越无涯的山峰,和绵绵不绝的洪荒古林,去势仍然奇急,可看出他们的内力修为确不是等闲,而且能一面调息一面运功。 —个时辰后,他们在一道山泉下稍为歇息。逸云和如黛隐身在半里外林木顶下,远远地监视着他们。 巳时正,他们已到了伏牛山庄不足十里之处,远远地可以看到浓烟上升霄汉,隐闻鼓声。 无影鬼王憋了许久,忍不住说:“不好1伏牛山庄定来了强敌,不然绝不会无端失火,也不会有战鼓之声。” “咱们快走两步!”伏龙隐樵说。 三个人正式展开轻功绝学,像流星划空如飞急射。 在伏牛山庄中,已成了混战之局。天聋矮叟与恶人屠师徒俩,正双斗高唐神女,势均力敌,双方都汗流浃背。 左曲老与右曲老,一双佛手笔联手合攻,步步迫进,把桃花仙子死死缠住,三个人都已到了生死关头,胜负难分,招式慢腾腾地,显然后劲有点不继。但桃花仙子仍然凶猛无比,攻多守少。 无忧头陀盘龙杖八方飞旋,把巫山怪姥迫得步步生险。 伏虎掌凌刚一条虎尾鞭狂野泼辣,与如意道婆拉成平手。 赤焰阴风被碧芸迫得左冲右突,龙渊剑光华如电,但赤焰阴风左手革囊中,飞出阵阵绿色而奇臭的飞雾,热流四荡,奇臭触鼻。可是阴磷毒火一冲近碧芸,便反向四面散飞,两人激斗的十丈范围,无人敢近。 姑娘身上携有伽蓝舍利子,阴磷毒火喷到,便立时下沉坠地,近身不得。两人都汗透外裳,身手迟滞,姑娘虽占优势,但仍受阴磷毒火的威胁,不敢过于抢攻。 其余的人,虽说都是一流高手,但被四周近三百名恶贼团团围住步步迫进,剑如飞蝗,水火喷简交相袭击,不但四面被大火所困,那奇臭奇毒的金汁臭气薰人,好不苦也。 众女不时打出霸道绝伦的暗器,四周留了不下二百具遗尸,但庄中恶贼此仆彼继不时加入,不但诛之不尽,恐怕突围亦非易事,那恶毒的水火喷筒,谁敢硬闯? 看样子,再有半盏茶的时分,众女的处境委实险恶,真力快完啦! 所幸的是,四方合围之人,恐怕箭将自己人射伤,所以一时还不愿太过欺近。况且,他们的主子,大部份仍未能脱身,不宜让主子们同归于尽。 她们陷入重重包围,进退不能,真是苦也! 而南北后庄的山上碉楼,里面大火熊熊,外围杀声震天,一众贼人拼死猛扑,崔荑众女和十二星宿,总算能将险要守住。贼人中没有特殊的高手,遗尸恐不下两百具之多。 天空中那头金鹰,往来南北间,将潮水般涌到的贼人,赶得鬼叫连天。他们组成了一队箭手和一队水火喷筒手,专门对付金鹰,是以金鹰也不轻松。 众女中,除了桃花仙子、高唐神女几位高手外,其他多多少少总带了伤,狼狈极了。 形势危急,支持不久了! 三条人影像三头大猫,越过了众小贼正在修理的庄前飞桥,射入庄中。 “啊!焦老爷子来了。”一个小贼惊叫。 “还有孔老爷子和滋姑娘。”另一个说。 接着,传来了一声轻喝:“华太爷也来了!”声落,褐影和晶芒疾闪,庄门前二至十名小贼倒了七八名,其余的呐喊一声,四散逃命去了。 那是逸云和如黛。他们紧跟着三个男女,老远便发现伏牛山庄的大乱,不用多猜,准是方夫人和众女等不及,先期动手攻庄了。 他们停下了,脱掉外面村夫短衣,露出一身翠绿劲装,将剑改背在背上,准备动手。 逸云动手将包裹藏在草中,姑娘则将吸血神蝠放出,她心悦地叫:“大蝠二蝠,听我招呼,不可误伤自己人,走啊!” 两人停改装,三男女已扑向庄门,追之不及,让他们脱身了。两人急起疾追,相差仍有半里。 无影鬼王三人一入庄门,便发出沉雷似的大喝:“谁敢到伏牛山庄散野?抓住他们!” 一根哭丧杖,加上一把双刃斧,还有青山仙狐的一支长剑向前急掠。 正东一面的恶贼,呐喊一声让开一个缺口,放他们卷入斗场。 桃花仙子和众女心中暗急,她俩的暗器行将用尽,歹毒的空灵暗香与桃花春雾也已用竭,端的人疲力尽,对方突然加入了生力军,看来今天大事不好。 百花教主心中惨然,暗叫道:“悔不该听信桃花仙子的话,白日闯庄,看来今天定然埋骨此地,含恨九泉。” 而碧芸更是芳心欲碎,心中在狂叫道:“云弟,你怎知我们今天前来冒险呀!天哪!我们惟有来生再见了。” 当众女心中泛上寒意,陷入无助的绝望中时,蓦地里,庄门楼传出凄厉的阵阵惨叫声,接着一声焦雷似的长啸乍起,如沧海龙吟,鹤鸣九霄,直薄众人耳里,似乎天动地摇。 墙上垛口之上,现出了一双绿色人影,两人头顶上空,飞着两个怪物。 “是云弟黛妹,我们有救了!”碧芸脱口尖叫。 逸云和如黛出现在护庄墙上,已看清了场中景况,他拾起一具尸体留下的大弓,挂上一囊箭向姑娘说:“黛,请替我收集箭,先毙了那些使用水火喷筒的恶赋,大事定矣!” “先叫大蝠二蝠上可好?”姑娘说。 “不行,恐怕误伤自己人。” 两人一跃下地,逸云直奔激斗之处。姑娘则快逾电闪,收集小贼遗尸上的箭簇。 弓弦狂震声中,箭厉啸着破空飞去,一枝接一枝,像连珠般绵绵而出,逸云立身二百步外,每一箭必定贯穿一贼的后心。 连毙一三十人,重围立解,一部份恶贼一声呐喊,回头向逸云冲来。 “多来些!着!着!着……”逸云狂笑着发箭。 在慑魄锐啸声中,箭连珠钻射,贼人一个个应声扑倒,被自己水火喷筒误伤的也不算是少数啦! 吸血神蛹十分精灵,似乎已分清敌我,不待呼唤,飞腾搏击在人群之中,但听四面方起了阵阵绝望的濒死厉号,贼人重围瓦解。 如黛将五袋箭送给逸云,她匆匆说:“哥,我带大蝠二蝠攻入内庄放火。”她不待逸云回答,发出一声清啸,拔出龙犀剑,由侧方抢向东北方内庄墙。 两头神蝠比她更为迅急,先行扑到墙上,只片刻间,便将墙头上的二十余名箭手和水火喷筒手毙死。这两个怪物体积不大,而且灵敏机智,飞行的速度快得令人几难分辨,嘴爪一沾之下,贱人便中毒发狂,哀号之声惊心动魄。 姑娘不费吹灰之力跃登庄墙,冲入庄中,内庄楼阁连云,富丽得比王侯府第还稍胜三分。姑娘一把龙犀剑,泼辣狂野勇悍如狮,各处把守的小贼被杀得走投无路,端的如虎入羊群。 她不敢大意,不愿进入屋中冒险,夺过了一具火喷简,一面驱赶贼人,一面将火向楼房内喷射。 只片刻间,庄中大火冲天而起,已经燃起了一二十处火头,整个内庄被熊熊烈火所包围,顿成火海。 她正越过一个大院落,眼前现出一个朱漆月洞门,门的那一边,是一重重高楼崇阁。她一手执剑,一手高举一具正喷射着熊熊烈火的火简,这玩意最大的缺点就是不能控制,非烧完绝不熄灭,火流喷射丈外,不能及远。 月洞门闯出三名大汉,一见姑娘奔到,同声大吼,脱手飞出三柄尺长飞刀,手中大砍刀一递,疯虎似地扑采。 姑娘龙犀剑一拍一振,三把飞刀震落两侧路旁。 “滚你的!”她娇叱,火筒信手一扫。 丝丝狂奔的火流一卷,三大汉狂叫一声,逃向月洞门。有一个身形稍慢,惨叫一声被火流扫中,扑地便倒,成了一个活火球满地乱滚。 余两人身形消失在门旁,即飞出两枝沉重的标枪,穿越火流一闪即至,劲道奇疾。 姑娘末料到火流中突然射出标枪,几乎被贯入心窝,她见火中黑影一闪即至,本能向下一挫腰,一抬火筒,“嗤嗤嗤”标抢在筒上擦过,一发之差,几乎将她新梳的盘龙髻打散。 她勃然大怒,娇叱一声奋起急扑,抢入月洞门要找两个算帐。 一入月洞门,两大汉已逃出十来丈去了。这是一座占地甚广的花园,假山亭台园林花圃,无一不是精匠所设计布置,端的富丽堂皇。 两大汉刀隐肘后,向一座假山旁的小阁奔去。 姑娘冷笑叫:“走得了么?”跟踪便追。 路左是一个两亩大小的荷池,一丛丛睡莲静静的浮在水面,池对面有一座精美小阁,有回廊直通后面的深院祟楼,她脱手将快要燃完的火筒扔入小阁中,闪电似的追逐两大汉。 两大汉亡命而逃,向假山旁小阁狂奔,刚经过一座小巧的凉亭,姑娘已到了身后。 “纳命!”姑娘叫,一剑飞点。 后面那大汉一声虎吼,向亭中石桌一闪,蓦地回身,就是一招“猛虎回头”大砍刀劈面急急地砍。 龙犀剑也刚好向右一偏,大砍刀一轻,断了两尺刀头,剑尖已贯入大汉的胸膛。 大汉一倒,姑娘纤足也落下亭心石地。 “轰隆”一声大震,整个小亭似乎向下一沉。姑娘只觉眼前一黑,身躯已向下飞坠。 死剩的那一个大汉突然转身,奔回光秃秃的小亭中,恶狠狠地说:“你这泼妇该死,先淹你个半死,再慢慢的整治你。” 他伸手去扳亭柱下的一头小支狮,手刚触及狮头,突觉后颈一凉,似尖利的的牙齿直抵颈骨。他感到浑身一震,如中电扬,同时痛彻心脾,气血直涌。“哎……”一声厉吼,他丢掉大砍刀栽倒在亭中,一阵狂叫哀号翻滚,好半晌方手足一松,抽搐了几下停了几下停止了呼吸。 两头吸血神蝠失了主人,绕着小亭飞鸣不已,在一条石缝中乱嗅,急得尖叫狂鸣。 ’不久,一只神喝向外冲去,急急去班云去了。 重围一解,雌老虎们如饺龙得淑猛虎出押,但见剑影飞腾,娇gc四起,奔东逐北束脚号,恶贼们四散逃命,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逸云的箭真够狠,没有一枝狼牙落空,在两百步之内,箭到如穿鱼,绝难幸免,片刻便倒了五六十条好汉。 赤焰阻风正和碧芸拼命,重围一解他心中发毛,加以姑娘们见逸云到了,凭添三分神勇,龙渊剑光华俊盛,她奋勇猛扑,把赤焰阴风迫得手忙脚乱,他的阴磷毒焰也将之用完,不敢胡乱使用,只凭小巧身法周旋,他要找机会脱身了。 逸云见贼人大都逃散,便持弓走近。他的目光落在赤焰阴风身上,格上一枝狼牙,在等待机会。 碧芸的梅花剑法他知之甚详,所以要等待机会,免得误伤,再就是两人的身法都快,没把握他不愿下手。 赤焰阴风闪到正北,点出一招“飞星逐月”,急袭姑娘肩颈与头部,无数银星急射,来势汹汹。 碧芸一招“落叶飞花”急扫来剑,身形右旋,乘赤焰阴风撤招左移的瞬间,手肘一沉,右足塌进一步。 逸云知道,她必定攻出一招“寒梅吐蕊”,一连五剑袭向赤焰阴风的腰间,恶贼也定然向右横飘,揉身侧扑而上。 时机稍纵即逝,慢不得!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箭先到,破空锐啸与弦声后至,也同时传到他一声沉喝:“着!” 箭一到。赤焰防风果然向右一闪,不偏不奇恰到好处,迎个正着。 箭由肋下射入,贯胸对肋而出,仍远射五六丈方跌落尘埃,可见这一箭的力道确是骇人听闻的。 在喝声和破空啸声传到的刹那间,碧芸的剑突由“寒梅吐蕊”变为“平分秋色”,一挥之下赤焰阴风脑袋着剑分家,鲜血一喷,头和尸体同时落地,可见龙渊剑之犀利。 先到一步的无影鬼王,刚加入徒弟伏虎掌凌刚的激斗处,哭丧杖八步生风,狂野泼辣锐不可当,配合着伏金掌的虎尾鞭,只两三照面间,把如意道婆迫得岌岌可危。 老道婆的玉如意又短又轻,应付两把重家伙本就不易,加以久斗身疲,无影鬼王功力又比她深厚,她怎吃得消? 刚躲过伏虎掌一招“虎尾穿梭”,哭丧杖已经迎头砸到。百忙中她一推玉如意,“虎拒玉门”护住头面,向后暴退。 “啪啪”一声暴响,哭丧杖崩起半尺,而老道婆被震得气血翻腾,虎口欲裂,奇大的劲道将她震得仰面躺到,玉如意内所藏的如意香四散纷飞。 伏虎掌狂风似的抢到,虎尾鞭迎胸猛抽而下。 突然,他感到头一晕,脚下一虚,身不由己向前一倾。但鞭已拍出,人鞭同时向如意道婆栽去。 老道婆浑身脱力,想躲已没有机会了,她只有眼睁睁等死,别无他途。 “嗤嗤”两响,一枝箭射中虎尾鞭中段,鞭脱手抛飞侧方丈余,另一枝箭也从伏虎掌肋下贯入,从左肋,下射出。“噗”一声闷响,伏虎掌沉重的跌在老道婆身上。 无影鬼王身形被震得一晃,还未站稳,伏虎掌已经呜呼哀哉,他心中大骇。 “看箭!”侧方传来逸云的比喝。他一转首,一枝狼牙箭已经行将及身,快得连肉眼都难以分辨。 他无暇细想,向侧一闪,哭丧杖向上震出,身躯侧射。 “铮”一声清鸣,箭被崩得准头向上偏,仍以奇速一掠而过,半分之差从耳畔擦过,几乎将耳带走。 无影鬼王只觉半身己麻,哭丧杖几乎脱手,他惊得心胆俱寒,面色死灰。仅一枝小小狼牙箭也有如许浑雄的劲道,能将沉重的哭丧杖震得向下沉,内劲直透内腑,委实令人难以置信,他怎能不惊? 逸云一箭射出,掣下了伽蓝剑,像幽灵一般一晃而至,并沉声喝道:“有我神剑伽蓝在,你死定了!” 无影鬼王并不是被“神剑伽蓝”唬倒,而是被那一箭惊破了胆,一声不吭撒腿就跑,去势如电。 “唷!是你这小后生嘛!”青山仙狐本来和一名桃花宫的少女狠斗,看清了逸云正是在南阳府露脸的美少年,便舍了少女向这儿掠到,笑嘻嘻的一剑轻点。 “滚你的!”逸云轻喝,伽蓝剑一拍一抖腕,啪一声响,青山仙狐的长剑脱手飞射,褐影一晃便掠过她的头顶。 她只觉右臂似折,虎口裂开,接着顶上珠簪金钗尽成碎屑,满头青丝除了断飞之外,四面披散,她惊叫一声,没命地逃走了。 近旁不远处,伏龙隐樵一柄双刃斧,把大妞儿如霞和二妞如雯,迫得危机一发,空间里震荡着他的阴厉狂笑。 逸云一闪便至,沉声喝:“大姐二姐退!砍柴的接我一剑。” 伏龙隐樵不知厉害,他一扬双刃斧,说:“小狗你不想活了……” “是的,你想活也不成。”逸云打断他的话,轻飘飘出剑。 “你找死!”伏龙隐樵只道逸云小看他,用剑逗他呢,叱喝声中一招“独劈天门”砍剑又砍人。 逸云不在乎地出剑,正是用上了他新悟出的绝学,这一招正是第一剑“如虚似幻”,敌招一出杀招立至。 双刃斧一到,以摧山搅海的劲道劈下,大二两妞儿惊得脱口尖叫,正待扑前抢救。逸云的艺业她们知之甚详,伏魔慧剑凶猛无俦,怎么今天他像脱了力,剑出像在“舞”哩!她们岂不吃惊呢? 惊叫声末落,但见风雷俱起,褐影飞腾,五丈内狂飘俱发,接着人影乍分。 伏龙隐樵登登登连退十余步,身形摇晃着站稳,抬头看天,吸入一口长气,持斧的手突然下垂,“噗”一声,双刃斧坠地,接着他的头向下一搭,闭上了眼,上身微俯,胸前有九个创口,鲜血汩汩流出,“咚”一声,像倒了一段枯木。 天聋矮叟与恶人屠师徒俩,正与高唐神女狠斗,一旁到了百花教主,她向高唐神女叫:“武姐姐,把恶人屠这鬼东西让给小妹好么?” “好,可不能让他溜了。”高唐神女轻松地说。 要让他溜了还成?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欺近恶人屠,连攻十剑之多。 恶人屠一把屠刀,本来十分霸道,这时众贼伤亡殆尽,他只感到寒气从脊梁上向上猛冒,左拦右托连退八步,方稳下局势。 “恶人屠,你恶贯满盈,今天可不饶你了,明年今日是你的周日忌辰。”这是逸云在近旁说话,语气略带嘲笑。 恶人屠眼角向发声处一瞥,惊得血液也凝结了,这小后生正是辰州道中,折辱自己一行八人的死对头哪! 他心中一惊,手脚便不太灵光,银星一闪,他肩窝便挨了一剑。他想走,可是晚了,剑向外一跳,他大叫一声扔剑跌倒。 百花教主抢前两步,再加一剑,也制住了左肩窝。 “不要活的!”纵来的花蕊夫人叫。 “嗤”一声,百花教主长剑一带,恶人屠自胸至腹,裂开了一条大缝,肚肠肝肺全都向外一冒。 “往哪儿走?”另一面响起高唐神女的叱喝。 “砰”一声响,天聋矮叟的鸭舌枪口中,喷出一口辛辣的浓烟,急射高唐神女,人也向后急射。 高唐神女骤不及防,向后一闪没闪开,身形踉跄扔剑便倒。 逸云手急眼快,来不及追赶天聋矮叟,一把将高唐神女接住,探囊取出一包祛毒归元散塞入她口中,度口气送药入咽喉,并用手按抚她的心室,助血气循环。 这时,大火直冲霄汉,贼人们除了逃走以外,场中还有二三十名悍贼逃走不及,仍然在作殊死斗。 庄门上敌楼,贼人已半个不见,但向斗场这一面,并立着袖手观看的闲云居士和忘我山人正在低声谈论。 斗场小,共有三十六名女人,只有逸云一个男的,当然,贼人们并不算在内,逸云一身绿,十分抢眼。 两位老人家来了好半晌,斗场之事一目了然,他们对眼前景象,感到十分困惑,闲云居士突然发话道:“群弟,这些女妖们如此大胆,简直是大逆不道啊!”他所指的大胆,是说她们那身几如裸体的装束。 忘我山人冷哼一声说:“她们无耻己极,我们像是看到了洪荒野人了!但这儿并非南荒绝域,可恼!” “那绿衣少年定然是神剑伽蓝,他手上有天心大师的伽蓝剑。天心大师乃是宇内第一高僧,想不到他的弟子却与宇内淫妖在一道,良可叹也。” “大哥,他用的招法却不是伏魔慧剑,大有可疑,诡异霸道令人难测哩。” “我们要不问他一问,看他是不是天心大师的门人?” “有必要,走!” 两人轻轻落下墙根,向斗场中掠去,那飘逸神奇的轻功,今人一见即知是两个绝顶高手。 逸云一面放开缓缓苏醒的高唐神女,一面注视中飘来的两个灰袍老人,心中一凛,暗说:“这两人足不沾地,像是练有凝气蹑空武林绝学,功力定不等闲,我得将他们挡住。”他拾起了地上的弓箭。 高唐神女发觉自己靠在逸云怀中,知道是被他所救,她用粉臂勾住他的肩须,轻声笑道:“谢谢你,云弟弟,你的解毒药真了不起,怪不得不怕我们的桃花春……” 逸云神目如电,注视着悠然接近的两老,根本不看她,打断她的话,说:“你自己站好,来了劲敌,我得出手。”他放了她。 高唐神女见他神色凝重,不由一惊,赶忙站起随他的目光看去,吓了一大跳。 两老一近斗场,迎面掠到一名桃花宫的少女,她不问情由,一声娇叱伸剑疚取右首的闲云居士。 “走开!”老人家若无其事的低喝,大袖一拂,罡风倏起,向剑身拍去。 双方来势皆急逾电闪,“叭”一声剑袖相交,那少女连人带剑横飘丈外,再连步三四步方踉跄站稳。 两老仍以行云流水似的身法,向逸云掠来。 两侧有桃花宫的两名少女,正挺剑出左右急扑而上。 “退下!”高唐神女脱口叫,拾起自己的宝剑,两少女闻声止步,困惑地向这儿注视。 相距百步,说远不远。逸云搭上两枝狼牙箭,弓是一个力的弓,但在他手中却又不同,足有三个力以上的劲道,三个力也就是三石,百步内可贯重甲。 弓拉满,他叫:“接着!” 弓弦狂鸣,箭破空而飞,将破空厉啸扔落后面,但见两点淡影一闪即杏。 两老已在墙楼上看过少年人的绝学,知道他的箭不但可百步穿杨,而且锐不可挡,没有一枝会落空,但以二老的身份而言,这两枝箭他们非接着不可。 箭如奔电,一闪即至,两老向左右微一晃肩,抄手急接,“噗噗”两声箭落手中,箭镞距内肩仅差半寸。 两老只觉掌心火辣辣地,腕臂一震,奇大的潜劲,几乎将掌指震开,闲云居士摊开掌心,心中一凛,箭骸由于以奇急的速度破空飞行而发生高热,锋刃已成了钝角,仍可感到高热,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老人家徐徐抬头,沉声道:“少年人,你可是神剑伽蓝华逸?”双头蛇临死,并未将云字写出,两老又不管江湖事,所以不知逸云的名号。 “区区正是华逸云,两位是伏牛五霸的帮凶么?”逸云也朗声反问,又搭上了两枝狼牙箭。 “老朽乃适逢其会,前来观战的,你可是天心大师的弟子?”忘我山人问。 “在下不是天心大师的弟子,伽蓝剑乃是大师所赠。在下卤莽,两位前辈休怪。”他收了箭正想向前迎。 忘我山人为人嫉恶如仇,看了桃花仙子众女的要命异服奇装,本来就大为不满,这小伙子和她们同路,绝不是好东西。他向闲云居土说:“这家伙既不是天心大师的弟子,与妖女们同流合污,咱们不理他。” 闲云居士点点头,说:“可惜!这少年人功力比你我只胜不弱,走错了邪道,定然为祸江湖,可惜!我们走。” 两人丢掉箭,转身走了。 “老前辈留步。”逸云叫。 “好自为之,毋负天心。”闲云居士头也不回地说。两人越过庄门,瞬即不见。 一旁的高唐神女,自认得是武林三杰的老大名三,她弄不清逸云怎会对两老无礼?他不是老二四海狂客的门人么?她想说话,但心中一转,便忍住了。 但她仍忍不住,茫然问他说:“小弟弟,你知道他们是谁?” 这一声“小弟弟”,把逸云叫火了,怒声叫道:“你胡叫什么?岂有此理!谁知道他们是谁呢?”说先,他走向桃花仙子。 桃花仙子把青芒夺目的宝剑,正将两枝佛手笔迫得团团转。整个斗场,只有他们三个人凶狠地拼命。 左右二曲老人联手,佛手笔的威力凭空大出三倍有余,他们的功力,亦已登党入室,但他们的对手是桃花仙子,一个艺臻化境的女魔,先前众女身陷重围,岌岌可危,桃花仙子大为焦急,心一分便让两老怪抢去先机,似乎拉成平手。 逸云及时赶到,重围瓦解,她心中大定,这一来,左右二曲便先机尽失,桃花仙子反客为主抢回主动。 伏牛山庄的人死的死,逃的逃,众女反将两怪物围住。人到了绝境,勇气反而也就突增,以必死之心,要杀出一条活路,所以两老怪将身外事置之度外,挡住了桃花仙子狂野的攻势。 时间—拖,他们终于支持不住了,逃生之念更切,左曲老连攻三笔,蓦地大吼:“风雷三绝上!” 两人蓦地向下一伏,像两只飞旋着的陀螺,佛手笔贴地狂扫,一左一右笼罩着五六方丈圆的地面,风吼雷鸣,罡风直边内腑,他们将老本掏出来了。 桃花仙子凌空纵起,说:“风雷三绝,如此而已!”她半空中头下脚上,青芒向下急射。招出一半,突然向左一穿,身躯疾沉,青芒反卷而上,连攻三剑。 左右二曲的第一绝被她躲开,身躯半蹲,乌光闪闪的光环,由地面向上一升,这是第二绝,在附近五丈内的人,绝难逃出手下。 可是桃花仙子已远离原地,并不出原处落下,反而从侧攻到,大出两怪物意外。 这一瞬间,也就是逸云到达的时候,他本想点醒桃花仙子破解之法,可是头顶上来了吸血神蝠。 发出尖厉焦躁的鸣声,向逸云扑来,逸云吃了一惊,猛想起还有一个如黛,他急叫出:“大蝠,姑娘呢?” 神蝠一阵急叫,凌空升起,尖鸣着向内庄飞去。 逸云大惊,展开流光遁影旷世轻功绝学,闪电似追踪着大蝠入了内庄,瞬即不见。 百花教主和碧芸也骇然变色,大叫一声率众女随后赶去。高唐神女也向手下众女叫:“小凤带五位姐妹去接应崔荑。” 那一名少女应喏一声,带着五名少女走了。 桃花仙子紧攻三剑,最后一剑刚插入乌芒中,“铮”一声金铁清鸣,龙吟似的剑啸震耳,佛手笔与宝剑相触,乌光青芒作闪。 “老夫少陪了,日后再算账。”两怪物乘机左右一分,只一晃便远出三丈外。 接着乌芒怒张,拦路的三名少女正欲奋身前扑,人影一升,两老怪半途撤招,从少女们头顶一掠而过,像两头大鸟,破空飞腾。 桃花仙子没想到两老怪以进为退,第三绝招末出便乘机逃走,她冷哼一声,三把回风飞电录脱手飞射。 左曲老功力稍深,经验也够丰富,突然半空中使出“回风飘絮”身法,向左一旋并向下沉,不进反退像要回身返扑,两把回风飞电录在他顶门一掠而过,射向前面去了。 右曲老不管三七二十一,半空中扔转身形,佛手笔向电光便砸,并冷哼一声。 潜劲一近电光,电光如有灵性,一升一沉,“嗤”一声来势更疾,贴笔射到。 右曲老惊骇得向下一沉,向左一倒,他应变不可谓不快,护身真气普通兵器也休想伤他,可是回风飞电录非同小可,每一柄皆可断金切玉,削铁如泥,桃花仙子珍如性命,护身真气岂挡得住这世间奇宝?穿破真气布成的气墙,穿透右曲老的右肩骨,仍向后肋然飞坠。 他狂叫一声跌下地来,左曲老也恰好旋到,一把扣住他的左膀,落荒而去。 斗场一切归于平静,只有金汁的臭气薰人,血腥触鼻,四面横七竖八倒了三百余具死尸。 桃花仙子幽幽一叹,拾回三柄回风飞电录,说:“我们小视了伏牛五霸,低估了他们的实力,几乎挫折在么魔小丑之手,这是一次最大的教训。” 高唐神女也叹口气说:“其实这几个老怪物的功力也够深厚,我们确是太大意了。天聋矮叟鸭舌枪中的歹毒迷香,比我们的空灵暗香更高一筹,今后我们得时时警惕了。要不是华逸云来得及时,唉!” 桃花仙子黯然道:“我们反而受到他的恩惠,惭愧极了。他上次能胜荀师姐,绝非偶然,看来足可称武林第一高手而无愧也,他一来重围立解,日后太白山魔争雄,也许我们要溅血在他的剑下呢!” “大姐,我想他不会向我们下杀手的,刚才他还救了我呢,看来他对我们并非无情。” “日后之事,不说也罢。我们去照应方夫人,走!” 逸云跟着神蝠,绕火场到了小亭。另一只神蝠仍在四面急鸣爬搔,寻找空隙。而熊熊烈火,已将花木烧着了。 逸云一到,就知如黛被机关困住了,大火已经逐渐迫近,不容他有寻找机关的时间。他拔出伏鳌剑,狂急地切割那已经罩下的铁造天花板。 铁板下,是厚有径尺的石板,片刻便开了一个三尺大方孔。下面黝黑,一股阴寒之气向上直冒。 吸血神蝠吱一声尖叫,进入洞中。 “黛,你在下面么?”逸云向下大叫。 姑娘落下地穴,身形急坠,好在是随亭底下急沉,没有悬空跌坠的危险。 急剧下降二十余丈,上面已经闭死,想上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呼”一声石板踏实,姑娘几乎被震得悬空抛起。 洞宽两丈正方,阴毒之气令人恶心,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冰冷的水气由前面隐隐涌到。 姑娘探囊取出龙犀珠,洞中大放光明,四面是坚硬的青石壁,前面有一条石通道,水气蒸腾着。 她高高拿着龙犀珠,逐步向里探去,进至十来丈,已经到了尽头。她四处乱找,没有丝毫门户的痕迹。 她心急如焚,猛地举剑向石壁内戳去,龙犀剑无坚不摧,尽偃而没,剑一出,一股水柱激射而出,溅了她一头一脸。 她狂乱地向两端寻找,水哗啦啦地向内涌,并向走道内流去,看样子这儿是水库之下呢。 蓦地里吱吱两声欢叫,吸血神蝠到了,也响起逸云的语声,她喜悦的高叫:“哥,在这儿的呀!”便跟着神蝠回到坠落之处。 上面的逸云大喜,叫道:“黛,我去找绳索,别急啊!” 这时碧芸众女全到了,帮着扑灭四周烧来的野火,逸云晃身直奔外庄,将门楼附近的绳索和窗帘全搜来了。 撕开窗帘和接上绳索,放下陷阱中,下面的姑娘一把抓住,由逸云扯上洞来。有惊无险,姑娘十分高兴。 大火似是燎原,不能久留,由方夫人领先,直向庄外掠去。 伏牛山庄成了火海,贼人们死的死逃的逃,老少妇孺躲在内庄墙之下呼天抢地,令人恻然。 后堡两座碉楼也全被焚毁,崔荑十二名女郎有金鹰之助,平安无事。十二星宿则重伤五人。老大高一鸣也身负轻伤,幸而都保住性命,实为万幸。 众人到了西面碉楼,这一条通路无人拦截,贼人全由这儿逃了,碉楼仍完好无恙。假使这条路也派人堵住,贼人必定作殊死斗,局面可能改观,也许双方伤亡更为惨烈。 在碉楼下面广场中,所有的人全到了。逸云算是第一次见识了方夫人的本来面目,他见过了巫山怪姥和众女,并不理睬桃花仙子,他说:“方伯母,伏牛五霸皆己伏诛。小侄想,我们根本不必理睬太白山庄八月中秋的群雄大会,直捣申老贼的巢穴,要等到群雄齐集,就减少机会了。” 方夫人心中作难,摇头道:“贤侄,太白山庄报仇之事,老身已另有打算,不必劳动贤侄的虎驾了。” 逸云错愕着注视着她。惑然地又转视碧芸。芸姑娘强忍酸楚,怆然垂首。他心中一急,高叫道:“伯母,你……你有何打算?能让侄一闻么?” 方夫人怎能将内情说出?歉然地说:“贤侄,不是老身把你当外人,此中原由,一言难尽。总之,方家的血海深仇,势在必报,但非此时。贤侄离家日久,是否即行返回点苍?” 逸云大叫道:“伯母,别顾左右而言他,小侄要知道其中的缘故,为了什么?” 方夫人黯然摇首,说:“贤侄稍安毋躁,此中并无缘故,仅是目前老身不拟急切进行复仇大计,日后如需贤侄鼎力。定然亲诣尊府专诚敦请。” 逸云大惑,这明明是逐客嘛!短短十来天,怎么一切都变了?看方夫人的神情,分明有难言隐衷末吐,芸姐姐的伤神,欲言无话,也分明在强忍酸楚其中,定然有沉痛的变故。 他冷然四顾,目光落在碧荟脸上,虽则她低首垂眉,但他仍可看到她眼角晶莹的泪光。, 他沉重地举步,走近碧芸,颤声问:“芸姐,能告诉我原因么?” 碧芸突以袖掩面,颤声道:“云弟,返回云南罢!善自珍摄,勿已我为念。” “为什么?为什么?苫姐,你非告诉我不可。”他伸手扣住她的左肩,急声暴躁地问: “没什么可说了,云弟。你走了!我也可以安心了。江湖险恶,早些回去吧。” 逸云颓然放手,虎目扫向桃花仙子。 山下,烈火熊熊,焦臭味在四周荡漾,沉重的爆烈声不断传来。而这里,每一个人都像化石神色木然,空气也像是凝结了。 桃花仙子的目光,这时也正向他射来,在她的粉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逸云聪明绝顶,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事突变得十分蹊跷,准是桃花仙子在捣鬼。 他目中神光乍现,一步步向桃花仙子走去。 桃花仙子神情不变,双手往身后一背,目光望向天上悠悠白云,将几乎赤探的酥胸挺得更为高。 逸云在她身前八尺站定,冷哼一声说:“看来此事极为显易,是你在暗中捣鬼了,是么?” 桃花仙子没做声,置若惘闻。 “你是不愿回,答呢,抑或是不屑回答?”逸云的语声渐冷。 桃花仙子的目光,回到他的俊脸上,但仍没做声。 “你是要自己说呢,抑或显要尝尝华某的天心指后再说?”逸云的声音极冷,嘴角泛上一丝冷酷的笑痕。 桃花仙子淡淡一笑,用玉手指着胸前深深的乳沟,若无其事的说:“请下手,最好在这儿戳入一指,如何,小兄弟?” 逸云闹了个脸赤红耳,迟后了一步厉声说:“令师姐接了在下三剑,你可也敢接三招么?” 桃花仙子仍在微笑,说:“你叫神剑伽蓝,天下无敌,在桃花宫我已败在你手,甘拜下风。天下事,并不是舞刀弄剑所能全行解决得了的,你虽功艺盖世,又有何用?” “拔剑,叫你的手下一起上。”逸云大吼,“刷”的一声伽蓝剑出鞘,向前一引。 “请下手,记住,由这儿点入。”她水蛇腰一扭,纤指儿指着心坎,徐徐向前迎接,脸上绽起荡人的媚笑。 逸云却退后两步,火暴地叫:“不要脸的妖妇!拔剑!让你三招。” “不要脸?嘻嘻!谁都知道桃花仙子不要脸,不是奇闻,只怪你少见多怪。”她仍向前凑,而且向剑尖凑。 一旁的如黛愈看愈恼火,她掣下了龙犀剑,纵近叱道:“妖妇,我赏你一剑、” “你不行,要叫你的云哥哥赏才行。”桃花仙子绕着逸云转,到了他的左首。 逸云将如黛拉住,说:“暂且放过她,总有一天她会溅血在我的剑下。” 桃花仙子闻言心中一震,正想发话,逸云已对方夫人沉声道:“伯母,我们各行其事,小侄不信有人能对伯母威迫利诱,更不信有人能阻止我们的行事。别了,请珍重。” 他长揖到地,再向碧芸说:“芸姐,请记住,我会在你身旁照应,刀山剑树阻不了我,太白山庄我们也许又将重新携手。请珍慑了。” “云弟,你……你该返回……”碧芸急叫。 “不,我还有大事未了。”逸云断然说,突又咬牙切齿的说:“谁动了你们一毫一发,我将要他化骨扬灰,华逸云不敢自调武林第一,但相信定可办到,我年纪还轻,可以办到的。” 他这些话是说给桃花仙子听的,说完,向如黛说:“黛,我们走吧!” “芸姐,珍重!”如黛颤声叫。 “黛妹,好好照顾云弟。”碧芸掩面哀叫。 两人向方夫人众女拱手一礼,便欲隐入丛山之中。粉红色的身影一闪,桃花仙子已拦在前面说:“且慢!你可愿听我透露一件重要消息?” “你的消息?哼!是不是你们已经收服了武当俗家旁支,王一瓢的亲传弟子,是吧?”逸云说。 “这并不算得重要消息,不但武当旁支已被本仙子收服,告诉你,连武当的也服贴地听命,你可相信?” “这些事与华某无关,你不必说来威胁我。” “与你无关?哼!但有两件事与你有关得紧。” “你说完了罢?”逸云撇撇嘴问,作势欲走。 “你要不听这两件事,将要后悔终身。”桃花仙子说。 “除非你让人伤损我芸姐姐一毫一发,华某不会有后悔之事。” “你真不想听?” “说不说在你,听不听在我。” “那你是要听了。”桃花仙子笑了。 “华某不和你胡扯,少陪了。请记住,我芸姐姐一众男女二十四人的安全,我惟你是问。”逸云一字一吐地说,语气中包括了十分坚决,不容人误解的明示。 “你也该记住,哪一天你回心转意,与本仙子携手并肩言归于好时,她们二十四人随时可获自由。”桃花仙子的语气也够坚决,不容误解。 “那咱们走着瞧,华某月.将冷眼观看,看你们横行到几时。华某大事一了,也就是咱们总帐结算时。” “这日子不会远,本仙子等着。目前先告诉你两件要事,其中有一件而且是十万火急,我想你定然乐于听闻的。” “华某说过,说不说在你,听不听在我。” “好强拗的孩子!与你那温文的外表相去天壤哩。第一件,请问阁下对佛道同源金像如何打算?” “华某已亲交少林武当两位掌门,责任已了,尔后的事,与我无关。” “这事正与你有关,你虽亲交给两派掌门,但日下已闹出轩然大波,苦行大师在武胜关失去金像,金面狂枭倚仗金像驱策五大门派,以为夺取武林盟主的奇货。这座金像,乃是令师龙吟尊者那具,你,哼!能脱得了责任?” 逸云陡然一惊,只觉额上直冒冷汗。不错,师父曾经交代叮吁,要他亲上嵩山交与少林掌门,他为了向方夫人酬恩之事,在辰州官道上就交与少林掌门,本就已违师命。目下金像果然引起轩然大波,他怎能脱得了干系?日后师父问起此事,教他有何面目分辩? 再说,这金像是五派门人赠子师父的信物,今因此物而引发生了武林空前大风暴,起冈也就是他一时的疏懒,带累师父一世英名沾上了污点?他愈想愈心慌,浑身冒汗。 他的表情,岂瞒得了桃花仙子?她淡淡一笑,又说:“为了令师的英名与清誉,难道阁下就放手不管么?孩子,你要是无能为力,回去把令师龙吟尊者请出来善后吧!” “住口!谁说我无能为力?”逸云急躁地叫。 “我知道你英雄盖世,可是你双拳难敌四手,要是不敢将令帅请出,你怎能与天下武林群雄为敌?假使你肯低头嘛,也不是无法解决的事,桃花谷将全力助你,怎样?” “呸!华某顶天立地,岂能向你们这些……这些……人同流合污?你少做清秋大梦。” “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也并不要你屈膝呀!别怀疑我对你的诚意,还请三思。”桃花仙子笑得极甜。 逸云哪能听得进耳?哼一声扔头便走。 桃花仙子又晃身挡住,面色一整,说:“还有第二件事,十万火急。” “少废话!”逸云怒叫。 “妖妇!你让不让开?要姑奶奶给你一刨么?”如黛愈听愈不是味道,愈看她那浪态愈冒火了,她那高耸的半裸玉乳在云哥哥面前晃,真叫人生嫉嘛。 桃花仙子向如黛嘿嘿笑,说:“丫头!你还敢在本仙子之前称姑奶奶?不害羞!”她这一说把如黛羞了个粉面通红,恼羞成怒,叱道:“妖妇,我给你拼了!”声落,挺剑揉身而上。 桃花仙子晃身让开,笑道:“别情急拼命,听我说完不迟,这事关乎你扫云山庄的存亡,你还是安静的好。” 逸云听她话中有因,忙伸手一拦如黛,说:“黛,听她说,她要是再胡说八道,再找她讨公道。” 桃花仙子面色一沉,说;“不想听也就算了,但我还不愿瞒你。记住,在二十二日之前,你们必须赶回扫云山庄。”说完,径自退去。 逸云闻言一怔,想问个仔细,但又放不下脸。如黛哼了一声,说:“废话!由这儿走洛阳,也要不了五天,她竟叫我们在五天后赶回家。莫名其妙。” 这时,桃花仙子和众女皆徐徐退去,碧芸方夫人等二十四名男女,仍一面走一面不时的回头招手。 逸云目送众人身影消失,突然说:“黛,桃花仙子要我们在二十二日之前赶回,此中大有文章,我们要赶先两步。” “用不着听那妖妇的鬼话。”如黛悻悻然说。 “不!这事与她并无利害关联,因何叫我们赶回呢?其中定有原故。走!我们赶一程,愈快愈好。” 如黛略一思索,似有所领悟,说:“哥,这也有道理,我们回扫云山庄,对她们毫无利害关联。难道说,妖妇们已得到了什么风声么?” “可能是的,桃花仙子带了桃花宫的人倾巢而出,人手众多,且分布极广,也许得到了重要的讯息,故而忠告我们。” “哥,我们赶快一步。”姑娘有点急了。 “走!是退回南召走汝州么?”逸云征询她的意见。 “不!我们只消向北走,定可到达洛河,至少可以少走六七百里。” “山中道路不熟,不易走哩。” “这一带绝不是蛮荒之地,怕什么?深山大泽不至于连方向也分不清,也阻我们不住,奇禽异兽又何足道哉?” “依你,走啊!” 两人这一抄近路,正应了一句俗话——欲速则不达,差点儿误了大事。 这一带山区中,千峰万峦之内,全是远古森林,除了野兽找不到人的影子。出正北,用于外方山。那时人口不多,这一带禽兽横行,即使行人也只能算是野人,野人也是在靠近平原之地才有。 两人在午牌初踏上旅程,翻山越岭,正向北急赶,连越六座插天奇峰,走了近百里。 在翻山越岭之际,人对周遭环境陌生,在感觉上似乎走了百余里,事实上却没有那么远。 在伏牛山庄前,桃花仙子正与高唐神女计议,究竟应如何走法,桃花仙子说:“二妹,我们也该赶快一步,支援掏云山庄,是我们第二步棋,这步棋十分重要,非下不可。” “那我们快走,为争取时辰,怎不抄近道出洛河呢?” “不!我绝不走无情岭。”桃花仙子坚决地说。 “走汝州太远了些,姐姐,恐怕赶不及哩。”高唐神女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 “还有五天,赶得及的。”桃花仙子说。 “万一沿途有耽搁,那……” “耽搁就耽搁,我绝不走无情岭。” “那就快走吧,今晚可以赶到裕州。” 一行人出南召直趋裕州。裕州即方城,她们绕了一个大圈子。 逸云和如黛直等红日西下,方找到一个干燥的山洞,马马虎虎歇宿一宵,次日晨早重行上路。 正走间,前面降下了一道河谷,分东西而行。正北,是连绵起伏的插天奇峰。初秋期间,金风已起,可是谷底仍是春意盎然,草木欣欣向荣。不知怎的,在奇蜂腹脊林木顶端,竟然有不住飘荡的晨雾,而且还相当凝重。 两人降下谷底,认准正北方向,攀上了一道山脊,沿山脊急走。 刚攀上十来丈,迎面是阴森森的古林,林缘有一株大有三人合抱的古本,离地丈余处剥掉了一块高有六尺的树皮,边沿已经卷口,木质亦已变灰。上面,可以隐约看见字迹,由于两旁枝叶掩映,须至近旁方可看出异状。 两人一走近,逸云突然说:“黛,这儿定有人居住,瞧那树上的字迹。” 如黛站住了,顺他的指尖向五丈外大树看去。 字迹甚深,但因年代久远,风吹雨蚀与虫蚁交侵,使字迹不易分辩。 “有人留字,唔!年代太久远了,字迹已模糊不清,我们且看看。”如黛说。 两人快步走近,拔草直趋树下。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树上,忽略了脚下,姑娘突感到一脚踩在一个圆形物上,“噗嗤”一声其物立碎。她低头一看,突然“哎呀”一声惊叫,向逸云身畔靠过去。 原来脚下所踩的,是一个已泛灰黑色的骷髅头,已经被她踏得稀烂,而草根落叶之下,仍可隐约分辨其余快要蚀腐的骸骨。显然,这儿在许久许久以前,定然有一个人在这儿暴死,死因已许久都无法知道了。 “在这绝域里人兽绝迹,却在此地发现已久远的骸骨,看来绝非善地,我们得特别留心了。”逸云挽她入怀,神色凝重的说。 “瞧,树下也有一具,还有一把快锈毁的剑呢。”姑娘又向树下一指。 就是有字迹的大树下,落叶之下,微露白骨,隐约可辨人身的部位。一把已看不到铁影,快被锈蚀光的剑,倚在树根旁,大概已有二十年以上的岁月了。 逸云已看清树上的字迹,念道:“无情岭。死寂河畔,无情之岭,入我禁园,暴骨荒原。” 无情岭三字甚大,其下的十六字不易辨认,并末落款,不知是何人所留,由字迹上揣测,留字的年代太久远了。 如黛惊愕的说:“无情岭,天!我似乎依稀听人提起这个地名呢。” “还有死寂河,河在哪里?”逸云也讶然道。 如黛沉吟片刻,突然说:“我记起来了,我那时还小,曾听一位唐伯伯谈起此事,怪不得如此耳熟。” “是怎么回事?”逸云间。 “据唐伯伯说,江湖中有人曾到过一处地方,发现一个奇异的石洞,那儿,有神话般的金珠宝物,堆积如山,而洞门之前,盘坐着一具僵尸。洞门上刻了三个大字——无情洞。发现无情洞之人,刚一接近僵尸三丈,便被僵尸的袖中暗器所伤。幸而他功力超人,逃得了性命,但最后仍倒毙在伊阳至汝州的官道中。临死之前,透露出这么一处神奇之洞,可是没说出在何地便气绝。后来,冒险找寻无情洞的人,到处都有,却从无一人成功。不久,有人据说在天息山附近,找到了一座叫无情岭的山岭,至于这山究竟在何处,却讳莫如深。” 逸云突插口道:“伏牛山又称天息山,定然是这里了。” 姑娘道:“由字迹的语气看来,这里早年定然有奇技异能之士浴隐于此,不许人前来打扰他的清修,故以刻木示警禁人进入哩。” 逸云道:“这人口气不小,将无情岭划为他的禁园了,我倒想闻一闻试试呢。” 姑娘摇头道:“算了,何必招惹是非?万一因无情岭而阻滞我们的行程,殊不值得。” “是啊!我们怎可因无情岭而阻滞要事?”逸云一语双关的说,向右略一打量,相度形势,便向右绕去。 转过一道斜坡,进入一座密林,在两峰之间的山脊密林中,向北急走。 上到双峰之间的鞍脊,岭顶上赫然现出一座方圆三丈的怪石,顶端,有一块长满青苔的三尺宽八尺高的大碑。 两人一时好奇,走近一看,青苔太厚,无法分辨字迹。逸云折下一根树枝,运内劲猛拂碑面青苔纷落,现出了四行字迹,最上面,仍是那三个大字——无情岭。 下面的四行字,语气又是不同,充满了愤世嫉俗的口吻,甚是偏激。原文如下—— “天地无情,寒暑交侵,日月忘机,沧海桑田。人更无情,尔虞我诈,血腥满地,弱亡强存。禽兽无情,弱肉强食;物竞天择,天道无凭。大哉无情!勿叹勿怨,哀哉情义,万古长埋。”碑的背面,也有两行大字—— “无情之岭,死寂之河,入此者死,尽兴乎来!” 站在山脊上向北望,山后面群山丛中,静静的躺着一条深黑色的河流。横亘在山下,水平如镜,不知哪一头是上源。河两岸,奇峰壁立,悬崖绝壁皆比比都是,气势极雄。远远看去,水色如墨,看不到波浪水纹,听不见禽鸣兽吼,一股恐怖阴森之气,压迫得人透不过气来。 逸云静静地相度四周形势,幽幽一叹道,“这儿住有山野奇人,定是饱受无情之累而后性情大变,终至成为愤世嫉俗,行为偏激的恐怖人物。看来,我们得多走百余里,下山绕道而过了。” 如黛好奇的注视着那条黑色的河流,岔开话题道:“哥,那条黑色的河,定是死寂之河了。” 逸云信目远望,说:“那不是河,其实是一个狭长的深湖,四周有高山绝壁所阻,风不易到达,故而阴森寂静,像是死水而已,加以危言耸听,令人见此碑文,凭空生出恐怖之心。如果我们事先未曾见到这碑文上死寂之河四字,还不是把这湖当作一条极普遍的深河么?” “假如我们不由此经过,岂不是要绕过右侧那无数座奇峰,方能避开死寂之河么?” “正是如此。为免多事,我们惟有退回一途。” “走吧!这阴森森的气氛,令人毛骨谏然。”姑娘说。 “这使我想起童子拜三老山,九幽异人夏世炎老前辈的居所,他也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那九幽地府迷宫比这儿更为恐怖呢!” 两人正启步下山,突然,对面奇峰之下,响起一声凄厉长号,倏扬候隐,声虽沉寂,但那绝望的厉叫声似乎仍在耳畔振荡。 “有人遭殃了。”逸云回身说。 “哥,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也许可以尽力。”姑娘急道。 “按理我们该去,难道我们也变得无情了么?走!黛,小心了,切记不可远离我左右。” 两人紧了紧背上包裹和宝剑,展开轻功向对面奇峰下掠去。一面走,逸云一面说:“神蝠通灵,让他们探道。” 姑娘拍拍肋下的挂囊,说:“蝠儿,去,看前面可有人踪。” 两头神蝠钻出挂囊,向对面山峰飞去。 两人快近峰下,神蝠已经“吱吱”两声尖叫,激射而回,在两人头顶转了一圈,领着两人直奔峰右古林边沿。 远远地,已可看到一个高大的灰影,仰架在一株大树的枝叉上,双足仍着地。 逸云目力奇佳,他虽末看清人面,却说:“是伏牛山庄现过面的高大头陀。” 两人抢进一看,头陀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这人果然是百步追魂之师,无忧头陀百戒,他的尸体搁在枝叉上,小腹上插了一段径寸粗的树枝,双目似要突出眶外,口张大得像一个大窟窿,脸上肌肉绷得死紧,现出恐怖的神色。 “没救了!”逸云将手从头陀的胸前放下,摇头说。 “致命之伤是树枝,伤他的人功力奇高呢。”姑娘说。 “你看头陀的手,掌心皮肉都破裂了,定然是拼命抵住树枝,但仍徒劳无功,下手之人,武功确是奇高,不是将树枝打出,而是面对面硬往里插的。”逸云说,一面打量四周可疑的岔眼事物。 那一对吸血神蝠,正在绕山乱飞搜寻人踪。 “要不要把这头陀埋了?”姑娘道。 “不必了,这无情岭中暴尸多着呢。目下我们身入险境,附近有高手窥伺,危机四伏,变生不测,我们还是速离厄境为佳。瞧,那儿有一个土穴,丢入那穴中算了。” 逸云说完,提起尸体丢入穴中,在穴边拍了一掌,泥土将尸体薄薄的掩了一层。 突然,对面正北一座小峰之上,升起了一缕袅袅箫声,声不大,但入耳清晰,直薄耳膜。萧声中,充满了哀伤,而又略带愤怨,像在诉说着一段难忘的遥远往事,泛起令人心弦颤抖的哀伤之愁。 那座小峰的东北麓,正是水色深黑的死寂河。 “那儿有绝顶高手弄箫,正在逗引我们。”逸云说。 “也许他正在注视着我们的动静哩。”姑娘说。 “这人内功修为已臻化境,音律学之精出类拔萃,箫声中饱含哀愁愤怨的情绪,定然是无情岭的主人,虽则他将山岭命名为无情之岭,可是箫声中却泄露了他的满腹深情。” “我们前往一观,也许可以帮助他。”姑娘说。 “这些世外高人,性情十分古怪而不合情理,万一他翻脸无情,我们岂不惹火烧身?”逸云迟疑地说。 “我们也非庸手,怕什么?” “且让我试试看。”逸云跃登一抹古木顶端,姑娘也跟踪而上,并立在枝梢,向箫声扬处凝神注视。 那两头吸血神蝠,在那小峰顶上急剧地在飞翔,绕峰倏沉候升,可是却像在盲目乱找。 逸云耳目之敏锐,已至通玄之境,天听地听之术,可找出三五里之内的微小发音体之所在,可是箫声飘忽,似乎从四面八方传到,也像从飘浮的气流中发出,时东时西,时似来自九天,时又像来自地底,就找不出音源的确实所在。他喃喃地说:“这人用‘飘渺传音之术’在考验我的听觉哩。” 姑娘已听清他的话,接口道:“哥,你怎知这人用飘渺传音之术?” “这是无上绝学,也惟有这种绝学可逃出我的耳力所及之处,声音飘渺,折向而传,九幽异人的鸿钧魔鼓是借物折向传音,这人更高明些,可以用无上绝学以音折音,故而箫音飘浮不定。请看两头神蝠飞翔的变化,就可知这人的修为是如何高深了。” “怎可以看出呢?”姑娘惑然问。 “神蝠目力不佳,只凭声音在黑夜中引导飞行于密室之中,它们追踪飘渺的音源,莫知所从,所以经常失去准头,急得四面乱窜呢。唤它们回来吧,别将它们累坏了。” 她发出二声长啸,召唤神蝠返回。 两头神蝠乃急飞了两圈,方不甘心地转回。 箫声被啸声一引,突然一折,由凄迷变为高亢,充满杀伐之音。这次箫声不再飘忽,确是由峰顶以无比威猛的声势传到。 姑娘修为比逸云相去太远,箫音一入耳,气血一涌,立感血脉贲张,煞气涌上了眉梢眼角,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拔龙犀剑,要找人拼命啦! 逸云一掌按住她的背心灵台之上,在她耳畔沉声喝道:“抱元守一,心神驭气,运功调息,物我两忘。” 姑娘浑身一抖,神智候清,灵台穴上一道暖流一催,将她体内先天真气催动了。 逸云气纳丹田,发出一声清啸,以千里传音之术,朗声吟道:“孕育万机,生生不息,是谓天道,何云无情?” 箫声倏隐,接着响起一阵哈哈狂笑,震得人心血下沉,直薄云霄。 逸云不甘示弱,也发出一阵长笑。两股笑声纠缠不己,无形中在较量无上绝学。 两人的笑声久缠不绝,似乎不分轩轾,久久方倏然止住,功力相当。 箫声又起,这次是低沉的呜咽,凄切颤抖,如泣如诉,恍若子规午夜哀啼,令人心往下沉,凄然涕下。 逸云惊道:“不好!这家伙端的不通情理,不肯放松,他的箫可以不断地吹奏,我却不能长远发啸,再往下拖,岂不坐以待毙?我得激他出面见过真章。” 他舌绽春雷,大喝道:“呔!无情岭主人听了,在下已经误闯贵地,要不见谅,请出来一决可好?” 箫声绵绵不绝,主人似乎不屑置理。逸云又说:“阁下龟缩不出,显然自甘雌伏,在下只好少陪了,箫音还阻不住区区。” 箫音倏止,传来沉雷也似的嗓音:“小伙子,你大言不惭哩!” “你我功力相当,断非大言不惭。”逸云一字二吐地答。 “笑声同止,但我笑在先,显然你差半筹,还敢大言?” “事实上在下余劲犹在,不信请现身与在下一较。”逸云要激他出面,叫起阵来了。 “小子狂妄,老夫要教训教训你,过来!”声落,岭头一座巨石顶端,现出一个身穿黑袍的人影,距离太远,无法看清面目,只知那人身材修伟,像是壮年人而已。 逸云略一迟疑。皆因那山峰之上怪石如林,草木阴森,东北面是沉静的死寂河,有几座飞崖就伸出河面之上。看了形势,就知那儿随处皆有不测之祸,危机四伏,要冒险前来殊不值得。 那人似乎已知他的心意,又道:“害怕了么?老夫绝不让你横尸在此,污我仙居,只需教训你而已。入我无情岭的人,五十年来无一生还,你们自不能例外,但却不许你们死在我仙府之旁边,我会让你们在无情岭或死寂河任何一小峰河湾,择一死所;给你一次公平的决斗机会。念你刚才那四句歪理有点人味,破例准许你走近老夫的居所,天大的便宜哩,来啦!” 逸云心中暗忖——看来是不易安全的脱离无情岭了!即使目下撤走,对方定然以箫声拦截,自己一人当然无惧,但姑娘可不成啊!他一咬牙,暗说:“除了毙敌求全,死中求活之外,别无他途可循,拼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什么可怕的。” 他一声狂笑,放开姑娘背心上的手。姑娘被笑声惊醒,便听他说:“带,我们得死中求活,走啊!”他一手挽着姑娘纤腰,展开流光遁影旷世奇学,向对面小峰飞掠而去。 到了半峰,突见怪石中黑影一闪,接着传来一声沉喝:“往这儿来,你小子就可知道厉害的了。” 逸云目力虽佳,但仍无法看清那身影是如何人物,不甘示弱,跟踪便追。 黑影利用树影怪石隐身,不时一晃即没,身法之迅捷,宛如电光石火,奇快绝伦,始终保持着十七八丈的距离,转折之间,隐现无常。逸云地势不熟,心怀戒惧,也就无法迫近,何况他还得携带着如带。 一阵追逐,把逸云逗得火起,他一面追一面破口大骂:“老杀才!有种就别光是跑,停下来咱们拼个死活。” 那时人仍时隐时没,并回骂道:“小子,你可是怕死?怕死就该早早远离无情岭,埋骨在这儿的人都是英雄好汉,你不见得就是懦夫吧?” 说话间,已到了山峰的北面,右面百丈绝崖之下,就是静静的死寂河。 绕出怪石密林,眼前一亮,远处,是一处四五坪大的一座黑色平坦怪石;左是百丈绝壁,右是临河的百丈绝崖,下面是黑色的死寂河,距离一近,河水略显绿色。 石坪中,站着一个黑袍怪人,身躯雄伟,高有八尺,比逸云还高了半尺以上,端的伟岸已极了。 这人一头银发束成一个道士髻,颔下银须拂胸,眉毛却未现白色,黑油油的飞入鬓边,方面大耳,虎目冷电闪烁,不怒而威。怪的是他脸上的皱纹极少,脸色略嫌苍白,仅嘴角与额际略有微纹,替他的脸上增加了坚毅的线条,嘴角那些微纹,更表现出他傲视尘寰不同凡俗的孤傲性格与性情。 他屹立如山,左手置在背后,右手三个指头儿弄着一根墨绿色的三尺长箫,不住旋转不停,一面用那冷电似的目。光,注视着掠近的逸云和如黛。 逸云在两丈外止步,也傲然注视着黑袍怪人,说:“阁下人才一表,年轻时定然是人间的骏龙。” 黑袍怪人将舞箫的手放至身后,用中气十足的嗓音说:“年轻人,你比老夫当年更俊逸三分呢,你今年几岁了?” “在下虚度十八春,姓华名逸云。这位是在下的终身伴侣,小我二龄。请问前辈你高姓大名呢?” 怪人注视姑娘片刻,点点头道:“配得上你,可说天生佳侣,可惜你们活不久了。老夫的姓名我也忘了,不说倒好过些,你不用问啦!小子,你是不是想前来找无情洞找金珠宝玩的?” 逸云傲然一笑道:“富贵功名似浮云,亿万珍珠岂能令在下动心?你太小视华某了。在下有急事远赴洛河,误闻贵地而已。” 怪人嘿嘿笑道:“那么,可是追赶那无忧头陀来的?” 逸云道:“非也。虽然城头陀也是在下的对头,但还不至于费神追他。” “不管你的话是真是假,入我无情岭,你已经将生命之路走完,合该你两人暴骨此地。” “阁下未免太自信了,咱们各有一半的机会。” “等会儿就会给你证明,且先让你饱尝困苦,日后再给你一次公平决斗之机。掣剑!”怪人说完,箫在身前横置,冷冷一笑,若无其事地相等。 逸云泰然举步,掣下了伽蓝剑。褐影一闪,怪人突然神色一变,轻呼道:“咦!你是天心大师的弟子?” “不!但天心大师坐化之前,对在下有授艺赠宝之思,我还无缘对他老人家执弟子礼。” “哦!天心大师已经飞升了么?”怪人黯然地说。 “那是月前之事,在下亲侍在侧。” “冲天心大师的金面,也许我不会取你的性命,但活罪仍然难免。小心了,我引你前往炼狱之所。” “刷”一声,蒲向右划了一圈半弧,但见无数箫影形成一道墨绿色的光环,光环中,怪人傲然的笑容清晰入目。 “进招!少年人。”怪人沉声叫。 逸云心中一怔,心说——这家伙要引我入炼狱,怎又要我进招?但他知道,怪人那沉静泰然有恃无恐的神态,定然具有神奇的绝学,不然绝不会对自己如此轻视。 在风雷暴起之际,升起一阵可洞穿金石的箫音,迎着灼热如焚与彻骨寒流的维奇劲道,向外一引。 逸云的刚劲一发,由于他已收回三成劲,竟被令人血肉凝结的箫音引得向右一冲,他的剑上柔劲也恰好迸发,正是向右猛吸曳引之力。两种力道一合,竟将他的身形向右猛带。 “下去!”怪人陡然大吼,左掌猛拍而出。 逸云身躯右冲,百忙中左手剑诀变掌,反掌向后急扔。 “砰”一声巨震,两人的撼力掌力接实,同时飞离原地,闪电似分开了。 逸云冲出三丈外,他自己的冲力加上对掌的反震力,所加的速度委实可观,同时他只觉气血一窒,无法运功止住去势,双脚向崖.边落去。 岂知崖旁青苔滑不留尘,脚一落地人便向崖下栽落。下面,是百丈高低的死寂河,他只觉那墨绿色的河面,向上奇急的疾升相迎,不像是向下落,而是河面向上急升。 死中求活,他可不愿葬身死寂河,吸.腹点头,人在半空反穿向后,手足齐挥向外猛拍,利用反座力冲向崖壁。 只一瞬间,他落下了四五十丈,接近了崖壁,恰好有一条石隙迎面出现。 “嗤”一声响,伽蓝剑被他的盖世神功凝于剑尖,竟然没入崖壁中两尺以上,同时他一掌向石隙拍去。在碎石飞散中,他的身躯向上反弹,落势倏减。手脚同落中,他全身贴在石隙之上,五指嵌入石隙内坚硬的青石里,尽指而没,仅略一颤动便行静止。逸云在这一瞬间,听到崖上姑娘发出一声凄厉的锐叫,只觉气血一沉,几乎晕厥。 他强捺心神,调息片刻,方将身躯挤入石缝中,拔出伽蓝剑相度所处形势。 上面自己落下之处,悬崖突出约有两丈余,闪闪发光的青苔,像在上面浸了一层油。潮湿的水气令青苔生长的十分丰茂。 假使要想用壁虎功或游龙术,爬上这五十文向外突出的悬崖峭壁,还得经过滑溜溜的青苔地带,那简直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不可能之事。 要下去嘛,到还有个商量,那下面是欣欣向荣的嫩树,覆住了无数大小不一的山藤。最下面是一片灰绿色的细沙滩,频临黑绿色的平静河水。沙滩不大,不过百十尺长,形成一个向内凹入的河湾,两侧都是绝地。 水色其实是透明的,可是太深了,看去成了深绿,即使是沙滩水际,也是十分峻陡,那些灰绿色的细沙,不知道为何不向河底沉? 令他触目惊心的是,水下两三尺的奇异景象,简直令人毛骨依然,惊心动魄。 整个河湾的水下,现出十来双奇形怪状的巨大眼睛,与狰狞可布的怪物脑袋,轮廓依稀可辨头角峥嵘,尖牙掀动,其色灰绿,只看到巨头而不见身躯。 这些水底怪物不知何名,在水中十分沉静,缓缓地上升,在水面下三尺左右便停止不动,以那双奇异的眼睛,凝视着崖上的逸云。大约停止片刻,便又缓缓下沉,终于消失不见,但不久又向上升起。 它们的移动,是那么沉静,水面丝毫不见水纹,更无声响发出。 整条河谷中,听不见一只鸟鸣,听不到一只虫叫,崖壁上的树藤也绝不摇曳,空气也似乎凝结了,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甚至自己的心跳亦难以自觉。 好静的绝域,死寂之河! 天空中,突然发现了两头具大的苍鹭,在河心静静地盘旋而下。距水面两三丈,突然一致翅疾掠而下。但见水纹略一波动,立即复归平静,可是那两头苍鹭呢?像两块石头入水,不见了。 “好厉害!这比流沙弱水还令人可怖的鬼地方。”逸云倒抽一口凉气,自言自语。 他正想落下树顶,攀藤降下沙滩,却又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向下降了。 从沙滩的内侧,极为缓慢的爬出十来只像巨大人熊的怪物,拖着二三千斤的庞大身躯,到了水际,便一一半躺在水边,用一双放大的毛掌抱着头,静静地睡去。 正在逸云正方那一头,刚把躯体躺平,水中突然伸出一只章鱼一般的黑绿色巨爪,搭在人熊的颈间,不住蠕动。大熊毫不惊慌,巨大的毛手捉住巨瓜,向下徐拖,压在身下倒头便睡。 第二只巨爪又在水中伸出,在人熊的胸际磨擦,压在下面的巨爪便能缓缓抽出,双爪同时没入水中。 一切是在极静中进行,和平而安静,可是上面的逸云,却感到汗毛直竖。乖乖!要被这些水陆怪物攫住,不死才是奇迹哩! 他不敢往下走,上面却又无法攀登,端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搁在这儿啦。可是他心悬姑娘安危,怎能在这儿等待? 他想起在神魔谷寒水潭历险之事,心说:“除了以伏鳌剑开出道路以外,便无他途,我得上去!” 他正欲拔剑削石,突觉下面双足一紧,像上了两道铁箍,正待挣扎,颈上又是一紧,浑身力道全失。 石隙裂开一块巨石,一双毛毛的巨灵之掌,扣住他的双足和颈项,从石隙的缺口中将他拖入洞里去。 拖了一段路,他感到黑暗中逐渐下降,由鼻中嗅到的腥气中,他知道定然是被人熊般的怪物擒住了。 怪物行动慢腾腾,将他举在头顶往下走,不久眼前一亮,已经到了下面的沙滩。 沙滩上十余头人熊,全都在滩上围成一圈。擒住逸云那头怪物,径自走入圈中,将逸云劈面向对面那头人熊扔去,去势奇疾。 逸云真力全失,感到身子一阵飞舞,每一头人熊的巨爪,一扣一抛之下,劲力直透内腑,想运功抗拒根本没有机会,真是苦也。 在半个时辰的急剧抛掷下,逸云只觉天旋地转,肌肤骨骼皆欲脱体而飞,连吸气的力道也似乎消失了。 昏眩中,他的神智并末全失,以先天真气护住心脉,咬牙忍受那彻骨裂肤的痛楚。 终于,人熊们静止下来了,仍让擒他的那一头,将他连臂夹胸挟在肋下,丝毫动弹不得。 水边,伸出一二十条墨绿色的长爪,向人熊们探索,可是人熊们毫不理睬,将长爪一一拨开,摆着沉重的身躯,向滩岸蹒跚着走了。 逸云心中暗暗叫苦,却又无法运功挣脱钳般的毛臂,更不能拔出伏鳌剑,毙了这些畜牲。 滩岸与崖壁间,有两个黑黝黝的大洞,一个就是向上升起,由石缝隙走下的古洞,另一个在右侧崖上三丈余高之处,洞口甚狭小。 这时,由右侧崖壁水际,有一串人熊的巨首浮在水面,缓缓地向沙滩上漂来,不下三五十头之多。 水中的人熊渐近岸边,逸云心中大急,心说:“再被这一群新来的畜生整治一番,岂不筋骨全散?我得赶快找地方躲。” 他装作昏迷,其实在暗中行功调息,一线目光相度两洞:的形势。由石缝下来的那个石洞是死路,逃不掉,惟一寄望之处,便是那右侧小洞,只消能纵入洞中,这些庞大物进不去,至少不怕被捉。 他好不容易运气一周天,功力已复,水中的人熊也近了岸边,正欲登岸。 他突然抬起上身,一掌向刚又滚到的人熊倾全力拍去。“噗”一声轻响,人熊肩胛挨了一记重击。 人熊身躯略动,猛地坐起伸手便抓。 逸云吃了一惊,他那一掌已用了全力,大石头也会碎裂如粉,力道千钧。可是人熊仅略一晃动,落掌处如击助甲,而且那厚长的棕黑色钢毛,不但可卸去掌力,而且有无法击实的感觉,手掌反而有点麻痒痒的,后劲难发。 他骇然之下,双足一蹬,端在人熊胯骨上,人似闪电借力向小洞口射去。人熊的巨手,半分之差几乎抓到了逸云的双足,可见这畜生确是敏捷,并不笨重呢! 逸云射入小洞中,一众人熊向小洞拥来,可是洞口容不下它们庞大的身躯,伸手也不容易抓到。 逸云入到洞中,却又暗暗叫苦。这是一个锥形石洞,深仅五六丈,站在洞的中段,刚好一人高,宽亦不过六尺。严格的说,只能算一条石缝,不是洞。 突然眼前一黑,洞门已被人熊推来一块数千斤大石,将洞门堵住了,出去不了啦! 出不去,怎办?他试了几次,洞口有一处凸槽,大石嵌入槽中,要推开委实不易。而且洞口那些人熊并不想离开,即使可破石而出,是否能将那些畜生治倒大成问题。 他只好等待。好在囊中带有干粮,还可支持一些时日。起初,他定不下心,意念全飞向生死未卜的如黛身上去了,烦得几欲发狂。但时间一久,他渐渐安定下来,思虑冷静下来,他便开始将自己所参悟的奇异内功,和那奇异的九招剑法加以融会贯通。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候,他己沉迷在自己所创的奇学之中,由琐碎中理出了头绪,由生疏臻于纯熟,由纯熟达于化境,终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获得无上心法参修大乘。 他将神奇的内功取名为“乾罡坤真力”。 九招剑法,也取名为“幻形十八剑”。 在这段时光里,在感觉上他不知时光飞逝,事实上已经过了两天一夜了。干粮已经吃光,最后也忍不住饥饿,将那颗龙犀丹黄吞下了。 丹黄一下肚,他感到腹痛如裂,气血浮动像要脱体而飞,一股奇异的电流通过全身百脉,骨肉的每一颗细胞,像要立时一爆而散。 他大吃一惊,倒在地上一阵翻滚,浑身大汗如雨,体内的痛楚委实难以忍受。他一面咬着牙乱滚,也只有翻滚才会好过些,一面不顾一切强聚丹田真气,抗拒那非人能忍受的痛苦。 终了,他昏厥在壁角里。   小勤鼠书巢: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霸海风云(第一部)二十四(下) 且说崖上的事故,怪人把如黛怎样了? 逸云失足落崖之际,怪人也被浑雄的奇劲,震得连退三文,脸上变了铁灰色。 如黛发出一声凄历长号,扑向崖边。 “回来,你的功力不行,跌下去准死。”怪人沉声大喝。 如黛向下一看,百丈高崖下不见崖根,墨绿色的河水像一面镜子,人跌下去那还会有命? 她麻木的看了半晌,面色死灰,额肉不住抽搐,锥心之痛,令她欲哭无泪。她木然地转身,银牙咬紧,缓缓掣下龙犀剑,喃喃自语道:“哥,我先为你报仇,然后,我再从这儿跳下去伴你。” “吱吱”两声尖叫,吸血神蝠向怪人飞扑下去。 怪人碧玉箫拂,八音齐鸣,吸血神蝠吱吱尖叫,向上一升,绕飞一匝,重又扑下。可是怪人身躯像有一道无形墙挡着,神奇的箫声更有裂石穿云之威,两头吸血神蝠根本不能接近至八尺之内,只能在四周飞腾扑击,做那徒劳无功的进袭。 如黛厉叱一声,身剑合一飞刺怪人胸膛。 怪人本想一箫将剑崩开,可是一看细小的剑身光华迥异,心中一凛,向左横飘五尺,避剑锋点剑脊,轻轻一推。 剑萧相触,剑化龙吟,碧渔箫本是人间至宝,可是却被龙犀剑震得几乎碎裂,剑锋疾转,随着玉箫后退之势,闪电似的削去。 怪人骇然,知道这剑非同小可,何况他也被逸云震得血翻腾,无意再往下斗啦! 他趁机暴退,只一闪便到了峰壁下怪石古林之前。 姑娘急昏了头,岂肯让他脱身?玉手一扬,龙犀剑破空飞去,去势如电,射向怪人后心。 两头神罡蝠贴地而飞,一掠即行迫近。 怪人在入林的瞬间,似在背后有眼睛,剑临后心,他向右一闪,剑撩臂而过,他伸手便抓剑柄。 一双吸血神蝠一闪即至,一扑怪人右肩,一冲向怪人小腿肚,快极! 怪人伸手抓剑,右手箫向背心反挥,劲烈的音波,将扑向右肩胛的吸血神蝠迫得向上空冲天而起。 手刚沾剑柄,怪人突然怪叫一声,放掉剑伸掌向左足后方拍去,内劲勃发。 可是他晚了半步,吸血神蝠翼爪一扫之下,小腿肚裂开三道细小的爪痕,奇毒侵肌,神蝠也向后飞走了。 “哎!”怪人咬牙叫,向右一闪,便冲入林中一座怪石之后,身影顿消。 龙犀剑连贯五株合抱巨木,在第六株巨木中停住了。 姑娘两眼发直,持另一把宝剑紫电,盯住怪人身影狂追,两头神蝠亦同时扑到。 她刚转过怪石的另一边,突感脚下一沉,她灵智本就不清,一声惊叫扔剑栽倒,跌下一个一二十丈深的大深坑里去了。 “噗”一声闷响,她跌在枯藤落叶极厚的坑底,震得枯叶纷飞,人也弹得连翻两次身,立时人事不省。 两头吸血神蝠在她身旁悲鸣,不肯离去。 而在半里外一座石洞中,怪人正在以解毒圣药驱毒,并慢慢将快要散去的先天真气凝聚。他面色灰白,双目无神,但并末死去,而在慢慢复原。 两天两夜过去了,无情岭空山寂寂,死寂河宁静如死,只不时可以闻到吸血神蝠急躁的尖叫声。 在洛河旁小径上,有三群凶神恶煞,正昼伏夜行,向熊耳山深处的扫云山庄急赶。 关洛道上车马辚辚,金陵大侠和夺魄金环师兄弟俩,正护送着两乘马车,经过邙山之下。 他们的前后十余里,也有许多武林人物顺官道向西赶。 暴风雨行将君临大地,武林浩劫至矣! 沉静的黑夜幕帷缓缓捡起,第一线曙光自东方天际光临人间,这是第三天的清晨,漫漫长夜过去了。 第一个出现在坪中的人,就是持着那碧玉箫的怪人,他已恢复了健康,只是精神略显萎顿。 他一近坪中,两头吸血神蝠使悄然扑到。 “畜孽!该死!”怪人一声断喝,手一挥八音俱起,神奇的音波向神蝠激射。 神蝠似乎知道厉害,幽灵似的一闪,来去如电,紧缠不舍。 怪人冷哼一声,将箫凑到唇边。蓦地里,颤抖低徊的箫音徐扬,在吸血神蝠一左一右俯冲而下的刹那间,箫音一转,萧杀的凛凛秋声中,夹杂着千军万马的呼号奔腾,令人闻知心悸神虚,手足发软,而且气血下沉。 神蛹急剧的厉叫数声,摇摇摆摆贴地飞窜;像喝醉了酒似的,远出一二十丈外方恢复精力。这一记重击,神蛹终于不敢欺近了,只在四面八方飞翔,不时地尖叫。 怪人住口不吹,自语道:“这两头吸血神蝠果然名不虚传,连追魂神音也无法制它,前日如果我不及时运气迫毒,几乎丧命在它的爪下。这两个小辈果然福缘深厚,竟然收服了这种神物为助。” 他直趋坑边,找来一根山藤,垂下坑中。 两头吸血神蝠急了,突然以肉眼难辨的奇速,一左一右拼命下扑,凶猛万分。 怪人碧玉箫猛挥,左手大袖急扔,无俦罡风势似奔雷,袭向两头神蝠,并厉声喝道:“畜生退下!让我救你们的主人上来。” 罡风狂卷处,神蝠来势一缓,语声一落,它俩方向旁闪开,仍在左近飞翔厉叫,随时准备下击。 怪人轻飘飘的跃下坑中,片刻即一手挟着姑娘,一手攀藤以双足相助,携升而上。 他将仍昏迷不醒的姑娘平放在地,一按她的脉息,便探囊取出一颗丹丸纳入她口中,在丈外盘膝而坐,静待她醒来。 如黛昏迷了两天两夜,经丹丸的药力一催,暖流导行于奇经百脉,精神一振,便悠悠转醒。 她在朝曦中坐起,看清了身旁丈外的怪人,便一蹦而起,一摸背上,发现两把剑都没啦。 她一挫银牙,飞扑而上,运起护身的朝元真气,以奔雷八掌出招,一扑近便攻出一招“电闪雷鸣”。 怪人“嗤”了一声旋了半圈,仍然盘坐着,在眨眼间反而闪到姑娘身后,好快! “且住,你是龙吟尊者的什么人?这是他的奔雷八掌。”怪人诧异地急问。 姑娘转回身,凤目中射出怨毒的火花,冷冷地说道:“一切都不必提了,除了你死,就是我亡。”声刚落,人已掠到,双掌攻出一招“雷震泰岳”,招出一半,人突前仆,钢钻小蛮靴贴地扫出。 怪人身躯在间不容发中掠过姑娘头顶,碧玉箫顺手一带,轻轻地扫过姑娘肩用井,她便被制住了,坐倒在地。 “咦!你练有朝元真气,扫云山庄用庄主与你如何称呼?”怪人又是一怔,惑然地问。 姑娘晕倒两昼夜,功力并末全复,加以存心拼死,所以被怪人两招之下制住肩井穴。她手足不能动弹,说话却无妨碍,切齿道:“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杀了我。” “哼!你非回答我的话不可。” “你枉费心机了。” “我就不信邪。”怪人站了起来。 “哈哈!我已用朝元真气塞死任督二脉,只消一运劲,心脉立断,你岂奈我何?”姑娘狂笑起来。 怪人心中一震,缓缓坐下了,语气缓和了许多,问道:“你为何想到自绝一途?” “我无力替我的云哥报仇,功力相去太远,今生已是断念,能死在这儿,已无遗憾。你记住了,我死之后,必须将我的尸身投落死寂河,不然九泉之下,我绝不放过你。”姑娘冷然地一字一吐地说。 怪人脸上神色瞬息万变,显然心潮正在狂涌,问道:“那小伙子是你的夫婿么?” “是的,我以他为荣。”姑娘凛然地说。 “你认为值得为他殉情么?”怪人漠然地问。 “你这老匹夫居住在无情岭,和你说等于对牛弹琴。” “这么说来,你甘为情死了。” “你还知道情字?你的心肝已被无情岭所麻木了,你的血肉已被死寂河浸腐,怎会想到这情之一字?”姑娘挖苦他。 “胡说八道!”怪人火啦。 “绝非胡说八道。无情岭,死寂河,都是你取的荒谬名字,将这两地列入你的禁园,擅闯者死。这就是你心中有见不得人的隐衷,以此自欺欺人,其实你自己已经将自己锢于禁园之中,自虐自残,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终有一天你会在梦中醒来,会跳下死寂河,也许在你跳下去之前会想到我这些话的。” “胡说!”怪人一蹦而起,变色地叫。 姑娘淡谈一笑,粉面上泛起安详的笑容,胸前徐徐升起,缓缓闭上星眸。 怪人大惊,她在运功震断心脉了,便沉声喝道:“且慢!听我一言。” 姑娘星眸微启。呼吸已经停止,只消真气一进,她就可以平静地去了。 怪人神色紧张,却冷冰冰地说道:“我解开你的穴道,让你亲自跳下死寂河,岂不更好?” 姑娘呼出一口气,星眸放光,说道:“真的?” “当然不假,老夫岂是骗你的?” “不许近我。你的功力奇高,可用指风解穴。” 怪人点头应允,小心地绕到姑娘身测,一掌虚空按出,肩井穴立被震开。 姑娘任督二脉已被真气闭死,但下肢仍可行动自如,她跟舱站起,说道:“谢谢你。”她面上挂着平静的微笑,向绝崖处一步步地走去。朝阳初升,金色的朝晖,从她的右侧照耀,在她略带苍白的粉脸上,投下圣洁的光辉。 怪人国字的脸膛上,每一条肌肉都在抽搐颤抖,双目睁圆,大汗晶莹。他的一双手,颤抖得特别厉害。 他从姑娘平静的面容上,似乎看到五十年前的前情往事,如烟似雾在他的眼前晃动显现。从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激动得快疯了。 姑娘先前的话,在他耳中像巨雷一般响起:“其实你自己已经将自己锢于禁园之中,自虐自残,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终有一天你会在梦中惊醒,会跳下死寂河,了结痛苦的一生……” 逝去的岁月,与亟待忘却的如烟往事,在他眼前一一浮现,愈来愈清晰。 如黛已经距绝崖还有丈余了。 他的呼吸由于紧张过度,像是已经停止了。姑娘艰难的举步,每一步便向死亡接近了一步,每一步都像沉重的铁锤,敲打着他的心头。 还有六尺了。姑娘凤目放光,脸上泛起了甜笑,她仿佛看到了异象,逸云正站在碧水之上,足下涌起了万朵的金莲和彩云,冉冉上升,他正用令她心醉的微笑,向她伸出了双手,耳畔也仿佛听到他的呼唤:“黛!你在那里么?” 她向虚空中的他伸出双手,甜甜一笑,轻唤道:“云,我来了,还不太迟!” 她向前一扑,耳听连声呼喝,便已失去知觉。 怪人在她双手一伸,向前一扑的瞬间,急叫道:“不!香君。”他向前飞扑,大袖一抄向后一带,雄奇的吸力将她的身躯吸得向左转了半圈,斜退而倒。 也就在这刹那间,崖头现出了逸云的绿色身影,奇急地一手挽起姑娘抱入怀中,右手伏鳌剑一震,将神奇的吸力震散,向右急射,只一闪便到了坪中。 怪人骇然一惊,神智倏清,却又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懊丧的看了两人一眼,抬头吸口气,向西踏着沉重的脚步,半闭着眼走了。 “站住!”逸云沉声喝。 逸云不是昏死在洞中么?怎又由绝崖上出现了? 他足足昏迷了一夜,天将破晓方悠然醒来,感到痛苦全失,灵台特别清明,浑身真气生生不息,生机勃勃。不用猜,他知道自己功力又进一层,已臻玄门羽士所说的返朴归真之境了。 他倏然站起,功贯指梢,缓缓向石壁中插去。五指齐掌而没,毫无阻滞,一扣一拉之下,一块岩石落入掌中,一合一张,石粉簌簌散落。 他大喜过望,略一整装,暗说:“且先斗斗那些奇怪的水陆两栖人熊,看能否将它们驱走?看这些笨物对我并无恶意,姑念它们有成全我创悟绝学之功,免它们一死亦无不可。” 他走到洞口,先运劲试试重量。岂知手一推之间,数千斤的巨石竟然晃动起来了。 他惊奇的发现,自己已经突生无穷神力,龙犀丹黄,在他身上产生了奇迹。 他狂喜之下,猛地双手一推塞在洞口的巨石。巨石突向外一滚,脱离了凹槽,滑下了沙滩,远滚丈外去了。 他纵出洞门,恰好撞上刚由水上登滩的十余只人熊,张牙爪舞向他徐徐迫近,来势汹汹。 逸云心中确有一丝惧念,面对这些高大狞恶的怪物,要说心中没有寒意是欺人之谈。他一面准备伏鳌剑,一面留意退路。 他准备停当,突起发难,向欺得最近的一头人熊冲去。那头人熊一咧大口,伸出巨掌兜胸便抓。 逸云向左略闪,闪电似地扣住人熊的右小臂,像五条钢钩,几乎透肌而入。左手同时随腿抢进,扣住人熊大腿,喝声“起”! 怪!他虽大喝,但声浪却不大,连自己也仅能听到些少音波。怪不得吸血神幅不敢飞下,死寂河确是名符其实,何以有此现象,令人难解。 数千斤的大人熊,竟然被他高举过顶,直向另两头人熊砸去,三头人熊滚成一团。 逸云试出自己的神力,雄心万丈,胆气一壮,先前那一丝惧念全消。他急抢而出,掌拍足挑将十余头笨物,全并滚到河中去了。他自语道:“呸!吓了我一大跳,中看不中吃,世间事都可作如是观,这些凶恶狰狞的笨物,竟然不禁一击。” 他有恃无恐,由大洞中奔上了绝崖的石隙外,竟用神奇的指力抓入支崖屋,一步步向悬崖顶上爬去。 快到崖顶,已可听到微弱的音波,他分明听到崖上有人,便信口叫:“黛!你在哪里?” “云,我来了!还不太迟。”这分明是姑娘的声音嘛! 他大喜欲狂,猛扣两把上了崖口。也在这一瞬间,他听到怪人的急叫:“不!香君。”同时神奇的吸力卷到,将扑下的姑娘兜转。 他一跃上崖,终于救了姑娘。 怪人被逸云的喝声惊住,只得停下来,缓缓转身,用那无法形容千变万化的目光注视着逸云。 逸云将一粒雪参寒魄回生丹纳入姑娘口中,向怪人说道:“是你制住她的任督二脉么?” 怪人摇摇头,苦笑道:“少年人,你值得令人羡慕。她认为你死在河中了,怕我对她施暴,自己用朝元真气闭死二脉,还想将心脉震断呢!少年人,她用倩之专爱你之深,可泣天地而动鬼神,你得好好待她。获得一个挚爱你的伴侣,比获得世间的至高名位好得太多太多了!少年人,我为你祝福。”说完,缓缓转身。 这时,如黛已悠悠转醒了,当她发觉逸云活生生出现在眼前,而且自己已半躺在他怀中时;她发狂似的抱住他,喜极而泣道:“啊!哥,真是你,真的是你!我……我不是做梦。” 逸云挽紧她,感情的轻唤:“黛,我们不是在一起么?苦了你了,黛。” 姑娘伸手轻抚他的双颊,似在证实此非梦中,对身外事毫无感觉,可是身后一声深长叹息,把她惊醒了。 她讶然转首,眼中泛起迷惘的神色。 怪人高大的背影,迎着朝辉却显得那么孤寂苍凉,踏着费力的沉重步履,正缓缓向西北方向走去。 “老前辈,晚辈有事请教。”逸云朗声说。 怪人略一迟疑,最后仍停下了,但并未转身,徐徐道: “少年人,老夫乃是穷山恶水之人,你有事问我,不啻问道于盲。” “晚辈并非请教世俗琐事,且与前辈大有关联。” “与老夫有关?是前日迫你落下死寂河之事么?我知道你身怀绝学,定可利用崖下藤条落在沙滩之上,绝不会跌下死寂河。那些熊并不噬人,只是喜将人作为嬉戏玩具,我本意是让你大吃苦头,冲天心大师的金面,我不会伤你。假使你心有不快,老夫悉从尊便。” “晚辈并不是因为此事……” “说罢!”怪人站在那儿像一尊化石,丝毫不动。 “晚辈提一个前辈高人,也许前辈知道。” “谁?五十年内的事,最好别问。” “玉笛追魂符老前辈。” 怪人上身向前一晃,抬头向天,从背影看去看不出他的面上表情,手中墨绿色的玉箫突收入袖中。良久,他用像来自遥远天边的声音说:“玉笛追魂符敏,已经死了六十年。” “不!潜修深山五十年。”逸云的声音十分宏亮。 “信不信由你。”怪人的声音转冷。 “事实俱在,不容置疑。请问前辈手中的玉笛……” “这是箫,你错了。”怪人急急接口。 “世间有两个人,知道符老前辈有一箫一笛,笛用来对付一流高手,箫则用以保命护身。这两个人,前辈可要晚辈说出么?” 怪人徐徐转身,用古怪的目光凝着他,沉声问;“你是两个人其中之一么?” “晚辈却是例外之一。一个是符老前辈的先师,另一人是……” “住口!”怪人粗暴地大吼。 逸云哼了一声说:“我要说。你手中所持的确是碧玉箫。你将这儿取名无情岭,那奇异的死湖叫成死寂河,岭表示你的感情,河暗示你的内心,自欺欺人,自虐自暴。你错了,简直误人误己,你在这儿杀人暴骨,韩香君却在为祸江湖。” “住口!住口!住口!”怪人狂怒地大叫。 “我非说不可。”逸云的语气异常坚决,将姑娘挽至身后,续往下说:“你俩人因一时猜疑不知宽容、互谅、互信,终至反目各走极端,五十年来的痛苦暗创常在心头,当真是自食其果,何苦来哉!” 怪人脸色泛青,死盯着逸云,突然伸手一抹脸面,一言不发报头便走。 “你得听我说完,再走不迟,即使你要跳死寂河,也没人阻你。韩前辈已重出江湖,将于八月十五日在太白山争夺武林盟主之位,如果她得逞,事实上她确有把握,武林中将大祸立至,不可收拾。她对你爱深恨亦深,也惟有你可以挽回此劫,晚辈是受韩前辈的二妹高唐神女武娟娟所托,要我代向前辈致意。言尽于此,听与不听悉从尊便,下半生合籍双修之福,以及武林巨祸之消弭,全在你一念之间。” 逸云慷慨而言,语气坚强而铿锵可裂金石。说完,握住姑娘纤手,说:“黛,我们该走了。” “她目前何在?”怪人并未回头,轻声问。 “大前日在伏牛山庄,目下却不知去向。” “谢谢你!”怪人说完,如飞掠走了。 “哥,快找我的剑。”姑娘说。 由于在无情岭耽误了三天,几乎误了两人的大事。 而由汝州赶往扫云山庄的桃花仙子一行众女,一到出产名酒的宝丰,竟然与四明山武当旁支的门人,真正获得张三丰真传的张真人松溪,以及普陀风雷僧的俗家两弟子遭遇,双方一言不合苦斗两日,所以也未赶上。也幸而她们没赶上,不然更不可收拾。 逸云和如黛一阵子好赶,向北再向北,饥餐兽肉,渴饮山泉。第二天入暮时分,他们总算出了山区,他们不知道这些山区是什么地方,反正山连天无穷无尽,伏牛以北是外方山,出外方便到洛河南岸。他们到了河边找庄上的人一问,发现已经到了永宁以西二十里,距熊耳远着哩。 这天是七月二十一,子夜一过,便是二十二日,也就是群贼预定袭击扫云山庄的一夜。 两人找.渡口过河,走上了永宁——今洛宁,那时属河南府管辖——至卢氏县的官道。 暮色苍茫,官道中已罕见人迹。两人饥肠辘辘,先找到一座路旁村舍,请村舍主人准备晚餐。 逸云的意思,要连夜赶往扫云山庄。姑娘却有点迟疑,要回到家中,她可没有机会和小冤家亲近了,所以她并不急于赶路。 天色尽黑之时,两人已经饱餐一顿,洗漱完毕,正在大厅中商量走与不走的问题。 村庄在官道之右,这一家是庄左第一家农舍,大厅面向官道之东,道上的景物一一入目。 突然狗吠之声大起,里外一群黑影正以绝顶轻功沿官道向西及赶,到了村庄突然刹住身形,有一个人大踏步向村庄奔到。 真巧,正是走向逸云住的这一家。 大厅幽暗,一灯如豆,村民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天一黑便各自歇息,没有余暇情话家常,平时大厅中极少客人。主人是一对中年的朴实庄稼人,男主人正和逸云聊天。 逸云早已看到那群黑影,便向姑娘说:“道,请到内间一避,我来应付这些江湖好汉们。” 如黛刚闪入内间,一个紫黑色脸膛,大环眼凶光暴射的劲装大汉,已经跨入厅中。 农舍主人吃了一惊,变色站起。逸云背灯而坐,不言不动,大汉跨入厅中,用破锣似的嗓门说:“喂!主人是谁?” “爷台有事么?小民……”主人惊骇地答。 “这儿到卢氏还有多远?”大汉急着问。 “远着哩,约有两百里左右。” “有小道抄近路么?” “没有,官道是最近的一条路。” “到熊耳山可有近路?” “到了头峰集,不必沿官道走,随洛河上源向西南走,可以近二十余里。” “头峰集在何处?” “那是距此一百三十里,一座最大的村镇,一看便知。” “你的话可真?”大汉厉声问。 “小人句句是真。”主人惊惶地答,情不自禁往后退。 大汉不再问,却说:“你象对熊耳山甚为熟悉,劳驾,替我们带路。” 主人大惊,张口结舌地说:“往返一次最少得三天,小人……家中无人……” “呸!今晚必须赶到,用不着你的两条腿,走!”大汉叱喝着向前,伸手便抓。 “且慢!我替阁下带路。”逸云突然站起说。 大汉一怔,听逸云的称呼不俗,不象村民呢!逸云一站起,他可看清啦。灯光下,逸云身材雄伟,一身绿色劲装,腰带上有小剑,腰肋下是长剑,确不是村民哩。他说:“咦!你是武林朋友,高姓大名?” “在下是江湖小混混,名不见经传,不说也罢。”逸云说。 “你是到熊耳山么?”大汉问。 “正是。” “有何贵干?” “应朋友之约。” “那敢情好,阁下可是应太叔盟主之召,在子夜后大举进袭扫云山庄的朋友么? 逸云心中暗叫不好,但神色末变,说:“正是应盟主之召,要在子夜前赶到。” “事不宜迟,咱们一同上道。在下王超群,淮阴三奇的手下,目下三位爷都在庄外。时辰不多,我们快走。” “两百里不过一更次,不必太急。王兄请在外稍候,小弟即将伴当唤出一同—上路。” “快些儿,我去禀知三位爷。”大汉出厅而去。 姑娘提着包裹抢出,逸云摇手止住她说话,接过包裹传音入密之术说:“在路上宰他们,事已急矣,走!” 两人重谢了主人,急急奔上官道,不等十余名大汉开口,逸云急说:“路上不好走,咱们得赶一步,走啊!”两人径自展开轻功,用两成劲急走。 淮阴三奇见他俩轻功蹩脚,一面跟上一面问,一人说:“你们是谁?安窑何处?” 逸云一面走,一面答:“垛儿落鞍山,四海任道游。”他说落脚在鞍山,是不受约束的黑道小贼。 “留万。”大汉不客气地问。” 这时已离开村庄二四里。 “道上同源,忌讳太多。”逸云说。 “你小看我淮阴三奇?”大汉火了。 “不敢,阁下真要盘道?” “理所当然,天下鞍山多如牛毛,讹知你是那一座鞍山,那一条路的朋友?” “告诉你亦无不可。熊耳山双峰竞秀,远远看去也象是鞍山,在下的住处就在那儿。扫云山庄少庄主玉麒麟,乃是我华逸云的泰山丈人。” 淮阴三奇心中一震,伸手去拔兵刃,十余大汉叱喝一声,正欲散开动手。 逸云猛地回身,哈哈下笑道:“好朋友,没有你们的机会了。” 但见褐影疾飞,紫虹暴涨,小夫妻俩同时返扑,剑过人影倏仆。 两头猛狮扑入了羊群,那情景不问可知,双剑急如狂风暴雨,只消片刻便宰了十余名大汉:尸体一一掉下了洛河,干净利落,全不费功夫。 “快走,哥。”姑娘说。 两人收剑携手,向西一闪即没。 熊耳山,天下共有三座之多,以卢氏那一座最为有名,卢氏,这一座据说是大禹大导洛水时登临之处。这座山双峦竞举,气象雄峻,与西北面卢敖得道的石城山遥遥相望,洛河就在下面奔流。 扫云山庄位于熊耳山东南二十余里,群山环抱,只有一条隐秘的小径出入,平常人迹罕至。忘我山入周群一家大小及亲族百十人,把这儿经营得成了世外桃源,与世无争,除了至亲好友,皆不知扫云山庄到底位于何处,人言人殊,莫衷一是,这儿也确是太隐秘了。 但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这隐秘的洞天福地,终于让太叔权苦心弧诣找到了。 贼人要在二十二日清晨发动袭庄的消息,已被玉麒麟夫妇探到了,他俩已先期回庄准备,应付绿林恶寇大举进攻。 廿日这天,忘我山人偕老大闲云居士连袂归来,武林三杰缺少了老二四海狂客,论实力确是人手太少。但扫云山庄的男女,任谁也可派用场。忘我山人的老妻李氏无双,早年行侠的绰号叫辣手隐娘。听名号,就可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物,手中剑比乃夫更胜三分,心狠手辣出手不留余地,若大年纪火气还大,最受不了挑拨。 当玉麒麟夫妇将消息带回时,老太婆火可大啦!她钟爱万分的小孙女失踪,正在急呢!一听绿林群寇前来袭击山庄,她的狠劲可表现出来了。 进入扫云山庄只有一条秘径,座落山麓浓荫之处的山庄,这几天寂静如死;极少看到人影,小径已经不易找到,大概早将要道作了相当奇妙的安排。 山庄占地约有百丈方圆,共分九堡,按明堂九宫的布置,整齐的排列在各地,每一堡的房屋皆以大青石砌基,各有九座大小不等的楼房,可以互相呼应。每一堡中间的空隙约有十丈,中间是通路和草木奇花的小园,朴实无华,但并不呆板,可见主人定是一个脚踏实地,规规矩矩而倒还开朗的人物。 这些通路和园林花木间,有许多奇奥的小玩意,如果有人进入,不知其中巧妙的生克变化,准有麻烦。 每一座小堡外侧,风火夹墙内的玩意也不少。九堡中如果外面有警,堡门一闭,便引动视关发生警号,即利用地道出入,在外面,看不到半个人影。 九堡中间那一栋是明堂,正中是一座三层大楼,最高处四周都有了望台,上置明灯旗号,掌理八方警讯和发布号令,瞥卫森严,无懈可击。 在九堡外环,有一道木栅,再外层,是一排酸枣树,枝密刺利,可以防止人畜进入。 这天是二十一,午后庄中便进入紧张状态。堡门大开,二三十条黑色猎犬分散在各地。在离庄两里的外围,共有四泼人在暗中埋伏,待敌上钩,严阵以待。 这四批埋伏的人,紧守住可能由此进入庄中的通路,每一组都有四头猎犬作伴,没有人可以进犯至半里内而不被发现。 正北一面,玉麒麟带领着八名弟子,在一处矮林边沿设仇,凝神戒备 三更正,下弦月刚由东方山头上露出残破的脸面,夜风凛凛,繁星满天。快进入凉秋了,已有点儿凉飕飕的,远处传出三五声夜猫子的悲啼,令人突发孤零寂寞之感。 担任守望的两名弟子,正相背倚在一株树上,凝神向四方静静的侧耳倾听,不言不动借树隐身相候敌踪。 突然,脚下的五头猎犬双耳一竖,候然站起,有两头走到两人脚下,用鼻尖一触两人小腿侧,夜行人来了。两人蹲下身躯,用手按在猎犬的肩上,顺鼻尖方向凝神搜视。 猎犬的嗅觉与听觉十分锐敏,逆风仍可发现六十丈以外的人,能逃出猎犬耳目的人,极为稀有。 渐渐地,猎犬的尾左右晃动了,脊上的刚毛,也慢慢地耸起了。这是说——有人已进入六十丈内了,绝不是假的,也不是禽兽蛇虫。 一名子弟悄悄离开原地,在后面一株大树下,唤醒了同伴,向少庄主玉麒麟附耳禀道:“猎犬已经发现敌踪,相距约半里,位于东北角。” 玉麒麟手一挥,低声说:“各就埋伏之处,听招呼动手。” 矮林之前是一段草地,深可及腰,人行走其中,极易发现,因野草惭枯,人行走其中定然会发响声。 一头猎犬伏在玉麒麟脚下,他的手按在犬的肩颈间。稍时,猎犬的肩颈间刚毛竖起了,上身微俯,上唇微掀。这表示来人已接近至三十丈内,危机迫近了。 等到猎犬作势奔出时,仍末发现有人。玉麒麟暗说: “这些人的功力不等闲,迫近至十余丈仍未被我发现,看来其中在定然无一庸手。” 在朦胧月色下,草丛中终于出了黑影,正以轻灵无比的身法,借草掩身蛇行鹭伏悄然而至。共有五条黑影,逐渐欺近。 玉麒麟从袖底模出一枝蛇焰箭,准备拉火。 五头猎犬咧着牙,作势扑出。 八名弟子举起手中的诸葛连弩,向黑影瞄准。 黑影接近甚快,八丈、六丈、五丈……。 “嗤”一声,蛇焰箭拉火绳擦燃了火药。 在蛇焰箭冲天婉蜒而起的瞬间,诸葛连弩匣簧崩鸣,八九七十二枝劲矢去如暴雨,寒星四射。 五头猎犬悄悄地扑出,凶猛万分。 “哎……”两声惨号,五条黑影被突如其来的劲矢,射倒了两名,另三名向地下一伏,猎犬又到。 狗咬,人闪,剑闪寒芒,劲风怒发,玉麒麟和两名弟子抢出,截住了三人。 后面衣袂飘风之声大起,咔咔咔纵出二十名玄衣人影,剑影刀光映月,反将玉麒麟围住了。 接着,四面同时飞起一枝枝蛇焰箭。扫云山庄中间明堂高楼,了望台升起了红绿紫白四盏气死风灯。二楼四角四座碉楼中,每座碉楼出现了四盏聚光孔明灯,将整座山庄照射得如同白昼。庄中外敌并未侵入,灯光缓缓移动,并末聚在一块儿。 除了灯光移动外,庄中寂静如死,看不到人影,听不到任何声音。 玉麒麟掠到最近一人的身旁,剑出如电。那人大喝一声,手中沉重的霸王鞭,挟着凛凛罡风一招“霸王卸甲”向外猛砸。 剑一吞一吐,捷逾电闪,贯穿那人的外肩骨,接着是一声厉号,大汉身躯竟然飞扔丈外。原来他的右小腿已被猎犬咬住,一扔之下,竟被扔倒。 玉麒麟大喝一声道:“给我按计行事。” 喝声中,他截住另一名高手。那两名弟子急退入林,接着射出一排劲矢,将后到的二十名玄衣人射倒四名,然后发出一声暗号,带着猎犬隐入林中不见。 后到的二十人倒了四人,其余的人则怒火千丈,叱喝连声中,有五人追入林中去了。 玉麒麟把第二个人刺倒,突感到身后罡风掩近。他一声虎吼,返身振出一圈银芒。 “呛啷”一声金铁清鸣,剑气并射,龙吟似的剑啸久久不绝,两人全退了三步。 玉麒麟心中一凛,看清身后人是一个白发的黑衣人,相貌狰狞,手中剑发出嗡嗡劲啸。 “什么人?通名!老夫潜山鹰爪无敌邓奇,你因何在此拦截老夫的人?”黑衣人声色俱厉地问。 玉麒麟哈哈一笑,笑完说道:“原来是邓老当家,失敬失敬,你们的盟主可在这一路?我周志平在这儿恭候多时了。” 鹰爪无敌桀桀地笑,用剑一指,说道:“盟主恐怕早已入庄,你在这儿做梦。久闻玉麒麟功臻化境,单人独剑曾冲破少林的罗汉阵,老夫久仰大名,只恨无缘识荆。今晚一见,正应了一句俗话——闻名不如一见,见了却又认为阁下不过是浪得虚名之徒而已,好教老夫失望。” “你不会失望的,哈哈,接着!”周志平在长笑声中欺近,飞龙剑法的绝招“天龙行雨”倏然出手,人凌空下扑,洒落万道金蛇,破空矢矫如怒龙下搏,剑气刺耳,震人心弦。 鹰爪无敌不但指上功夫骇人,掌中剑也不简单,一看周志平来势奇猛,他不愿拼命,身形向左斜飘,也是险招,不是伤人就是自己溅血,功力如果相当,双方又不临危变招,同归于尽的机会十有八九。但鹰爪无敌实际上是以进为退,在险中弄巧,并无拼命的决心,用来唬人而已。 玉麒麟身经百战,功力超凡入圣,岂有不知之理?暗骂道:“老匹夫你这如意算盘打错了。” 身剑合一,如影随形跟到,仍是那招“天龙行雨”。 人影四面一合,八支长剑同时攻到,配合着鹰爪无敌,攻向玉麒麟的下身。 寒芒飞射,银星四.逸,剑气狂啸声中,人影四分。有人应声扑倒,方传出金铁交错的清鸣。 玉麒麟飞退八尺,悠悠落地。 鹰爪无敌的肩后,留下了三道剑痕,衣衫裂开,表皮沁出一线血迹。 同时攻近的四个人,左右两人前额各中一剑,脑浆外溢,已经死了。 鹰爪无敌狂吼一声,猛然扑上。四面的黑衣人也呐喊一声,一拥而上。 玉麒麟一声长笑,长剑旋飞,八面游走,飞腾扑击中惨号时起。 但这些人中不乏好手,半盏茶时分,他也被鹰爪无敌在左上臂留下一道剑痕,右腿也不知何人刺了一剑。所幸两处创伤都不严重,并不妨碍他的手脚。 这时,明堂前钟楼钟声乍起,振荡在长空,声闻十余里,袅袅余音,令人悚然。 围攻玉麒麟的人,只有四人了。这四人的功力皆不等闲,凶悍如虎,人一少,他们反而不受束缚,潜力更能发挥,配合也更臻紧密,步步进迫,死死缠住不懈。 玉麒麟一听警钟狂鸣,知道贼人已侵入庄中,心恳山庄安危,便攻出一剑乘机撤身,展开扫云山庄轻功绝学“星飞电射”,飞掠回庄。 鹰爪无敌与另三人拦他不住,衔尾急追。 贼人纠集天下的成名绿林巨寇倾巢来犯,数目不下两百五十名之多,全都是些凶神恶煞,四面八方迫到。 最先撤回的是正西的埋伏人马,子弟们在紫衣仙子许雪的率领下,安全的撤回庄中。衔尾追至的,是太叔权的爪牙,二寨主铁胆诸葛孔襄,和三十余名悍贼。 其次撤回的,是南面一路,忘我山人的族弟,千面书生周豪。衔尾紧追的是太行山草寇,五行掌公冶邦,还有二十余名恶寇。 第三批是正北一路,八名子弟安全撤回,不久玉麒麟也到了。但全庄已陷入重重危机中,赋人们已经开始纵火焚烧酸枣材,有些已侵入木栅之内,迫近了九宫堡。 东路人马并未撤回,那是老奶奶辣手隐娘的领队,她也带了八名弟子,可是没有一人撤回。 后到的恶贼中,有伏牛山庄的漏网赋,无影鬼王孔千里、天聋矮叟熊捷、左曲老施威、右曲老施猛、青山仙狐谌宝珠。其中左右二曲不向庄内冲,连袂奔向正东。 其他三山五岳的绿林悍寇,无一不是一等一好手。 太叔权在一群高手拱卫下,出现在外堡北面,正指手划脚指挥贱人攻夺九宫。 钟声狂鸣,孔明灯的光芒,集中在西面。那儿,贼人已越栅而入。 四周酸枣林已烈火飞腾,火光烛天。 贼人一近堡,风火墙上弩机狂震,弓弩振鸣,劲矢密如骤雨,把贼人又驱出木栅。 墙上飞下一头大鸟,不!那是人,正是忘我山人,一点不假。他屹立在门外广场中,哈哈一笑道:“请太叔权出来答话,以免枉送性命。” 木栅“哗啦啦”声中,全倒下了,纵入一个年约花甲的凶悍黑衣人,手中银剑在火光下闪烁着,他用巨雷也似的嗓音,凶霸霸地叫道:“老匹夫,你不够资格与盟主说话。我,山东羽山山主卓天行,前来讨你的脑袋,亮剑。” 忘我山人呵呵笑,说道:“你不成,只配用剑劈柴。回去,叫太叔权来。” 卓天行大怒,叱喝一声挺剑飞刺,彻骨剑气丝丝发啸,火候确是够深厚。 老人家目中神光一闪,屹立不动,剑到,人已失踪,他只在眨眼间一闪而进,掠过恶贼左侧反手就是一拳。 “叭”一声暴响,掌在贼人背肋骨拍实,身法之快,火候与灵巧皆无可比拟,一发即中,令人肉眼难辨。 贼人连冲五六步,以剑支地抬头闭目,摇摇欲坠,终于砰一声向前栽倒。等另一人抢出救应时,他已倒地气息全停,回天乏力,惟一可做的事,便是替他收尸。 在剑气飞腾中,进来了五名使剑的蒙面人,左右一分,一声不响抢进递剑。 剑来势奇疾,嗡嗡剑鸣直震耳膜,这证明五个人的内力修为皆已臻化境,剑术通玄。 万千朵剑花倏吐,五把剑已经攻到。忘我山人心中;凛,身形急旋,锋芒似电的长剑出鞘,在同一瞬间攻出一招“怒龙张窜”,双方拼上了。 攥起连声剑鸣,五个蒙面人各退三步。忘我山人身形一挫,坚硬的地面,他一双足拿下陷三寸以上,可见他承受的压力端的孩人听闻。 五个蒙面人不让他喘息,再次腾身猛扑,五枝剑罡风骤发,同时攻到。 双方都是顶尖儿高手,以一敌五确是危极险极,丝毫不能取巧,谁想以巧招取胜谁倒霉。忘我山人气血受震,但他不得不接,猛一咬牙,剑起风雷,仍然是那一招“怒龙张窜”,这是应付群攻的绝招。 这次双方都用全力,但听刺耳的振鸣惊心动魄,罡风迸散五丈外,人影乍分。 五个蒙面人踉跄的退后五步,持剑的手缓缓下垂。 忘我山人额上大汗如雨,地面留下了深有三寸的六只足印,胸前起伏不定,持剑的手微颤。 五个蒙面人身形一止,突然同时将左手剑诀向上徐引,垂下的剑尖缓缓举起,右足踏进一大步。 蓦地里堡墙内闪电似地射出一条灰影,人到声也到:“乾坤合仪,全力一搏。” 人落在忘我山人身后,原来是闲云居士到了。他手中的银剑发出闪光,啸吟之声摄人心魄,剑尖徐徐上扬。 忘我山人精神一振,他的剑尖向下缓缓下沉。 五个蒙面人似乎一惊,倏然止步。皆因两招硬饼,合五人之力仍末取得绝对优势,加上一个功力更高的闲云层士;双方主客易势了,他们怎能不慎重行事? 闲云居士见他们迟疑不进,“朋友,取下你们面上的黑巾,既然你们来了,还怕真面目见不得人么?” 五个蒙面人没作声,正在功行剑尖,准备进击。 忘我山人已经借机调息,恢复了真力,他说:“即使你们以黑巾蒙面,又岂能逃过老夫眼下呢?久违了,九宫山宫门五当家,一别二十年,你们的功力已登堂奥,可喜可贺,请用五行阵闯一闯两仪剑阵,如何?” “你还记得咱们宫家五兄弟,记忆力不坏哩!”蒙面人之一说,稍顿又道:“二十年前我兄弟失招在你手中,无脸见人,胜得了五行阵,咱们再叙旧不迟。” “请上,老夫与辛老哥恭侯各位赐教。” “杀!”五个人同声大吼,飞扑而上。 这一瞬间,但见剑似万条银蛇狂舞,只听龙吟虎啸争鸣,冲错飞腾闪掠盘旋,光影不分,人影难辨,两道上下的巨大光环,在五道飞舞的银幕中奔东逐北。 终于,经过一阵子凶猛的绝斗下,蓦地响起一声惨叫,银幕四张,光环亦敛,一道银芒破空飞射。 宫家兄弟分四面纵退,有一位手中剑已脱手,飞跃三丈外,用左手掩住下腹,踉跄后退,突然屈下一条腿,向前一扑。旁边一人伸手急抄,将他一把拉起。 这家伙腹下鲜血如泉涌,用微弱的声音说:“我……我不行了,请为……为……我……报这仇!” 声落,手一松,腹下大小肠一涌而出,头向下一搭,立时气绝。 木栅的缺口处,突然响起一声胡哨的尖鸣,第二批贼人赶到了。人影急闪中,响起了摄魂魔君太叔权那奇怪摄魂剑的啸声。 接着,杀声震天,弓弦狂鸣,火把突明中,熏有磷火药的火箭如阵阵飞蝗,见风即燃,千百条火流齐向堡中射去。 “退守内堡!”闲云居士大喝,两人闪入堡中不见。 贼人扑向内堡,死在走道花树中的人,发出凄厉的号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贼人势大,人数众多,此仆被继奋勇猛扑,势在必得。堡中射出的弓箭,虽然伤毙了不少人,可是那火箭和扔来的熊熊火把,把各堡的人闹得手忙脚乱。 庄中只有百余人,再分守九堡,确是力不从心,顾此失被,终于,正北和西南两堡,被熊熊烈火烧成一片火海,贼人已攻入两堡了。 明堂的钟楼响起了金锣之声,灯台上升起了一盏绯色号灯,这是退守明堂的信号,要在一处全力防守。 明堂四座铁门半掩,高手们准备冲出与贼人决战了。 九座堡放弃了八座,贼人们要进抵明堂,还需一段时间,四面八方的机关暗器将贼人的动势阻住了。 将届五更,明堂大庭内气氛沉凝,玉麒麟焦躁地不住往来走动,五内如焚,突向乃父沉声说道:“爹,妈到这时还未撤回,情形令人担心,可否让孩儿去走一趟?” “不成!大敌已至,先顾明堂安全,方能照应外事。”忘我山人坚决地说。 一旁的浮云散人突然说:“该准备了,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我们绝不能让他们迫近明堂。走吧!” 大庭中人影四散,各按指定地段准备杀出。 正北,是忘我山人和十二名子弟。 正东,是玉麒麟紫衣仙子夫妇俩,也带了十二名子弟。 西面,是闲云居士,也带十二名子弟。 正南,是千面书生周豪,也率领十二名子弟。 烈火冲霄,照耀得如同白昼,通道中已现出十余个手执火把的贼人,一拥而来。 锣声三响,射猛兽用的痹矢,从二楼四座碉堡中射出,十余个贼人狂叫着扑倒。 在呐喊声雷动中,大群贼人如潮水般由八条通道中冲来。痹矢是用诸葛连弩发出的,每匣九枝,箭尖的毒药连狮虎也着箭即毙,何况是人?箭雨锐啸中,通道及两侧花树的串地锦、金纹剪、活动钎板、踏弩、飞蝗针……这些小玩意全是由下面伤人的歹毒追命器、要命的无常,发挥了最大效能,除非脚不站地,不然非死即伤。 在凄厉的叫号声中,贼人死伤狼藉,几乎有三分之一躺下了,像潮水般退回原处。 不久,贼人竟做了四具用木板扎牢的推车,用人向前推进,上面可挡住箭雨,下面也可破坏小巧机关,喊杀连天向前冲到。 四座铁门突然大开,杀出四群猛虎。 正北,忘我山人正碰上太叔权,凶猛地接上了。太叔权的功力比忘我山人差上一大截,但他奇异的剑啸令人闻之心血下沉似要凝结。忘我山人遭异啸所扰,功力大打折扣,何况还有另三名狠贼围攻? 忘我山人已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剑出绝招连绵,宛若长江大河滚滚而出,摄魂魔音并不能左右他。 他一面运功抗拒魔音,一面挥剑拥进。银芒左射,一名恶贼脑袋开花,旋身右卷,一名大汉“哎……”一声胸骨尽裂,“咔咔咔”一连三剑,把太叔权迫得连退五步。 一侧又纵来三名悍贼,立即填上空隙,五个人咬牙切齿奋勇抡攻,身手都出类拨萃。太叔权还了三剑,恨声叫道:“周老鬼,今晚你家破人亡的命运是注定了,本盟主要你全庄老少惨受恶毒折磨,然后鸡犬不留。” “你说早了些,太叔权。着!”忘我山人大声说,“着”字一蒋,右侧那名贱人胸前中了三剑,扔剑便倒。 杀了一个补上来两个,双方都红了眼,十二名子弟中,已有两人卧倒于血泊中,时间一久,真力渐虚,忘我山人不由暗暗叫苦。 正东一面,玉麒麟夫妇更是发发可危。火光中人影急闪,无法分辨贼人的面目,反正都是了不起的绿林枭雄,譬如说已死了一名的九宫山宜氏五兄弟,在围攻的贼人中,只算得上二流人物的,可知成人声势之强,所带的十二名子弟中,已有四名倒下了,玉麒麟夫妇也受了两三处轻伤。 四面皆吃紧,贼人有些已接近堡外青石阶,惟一得势稍好的是正面,那儿是闲云居士的地段,老人家剑如狂龙,八方旋舞,四周有十二名贼人横尸在地。十二名子弟在老人家策应下,不但无险,而且勇如雄狮。但贼人愈来愈多,时间一久,不被杀也被累死,有点像回光返照,日薄西山的景况啦! 不但无法退敌,连撤回也是不可能的事了。每一个人都心情沉重,绝望的念头渐渐升起。 玉麒麟夫妇双剑奋勇支持,宫家四寇堵住他俩的退路,不时发出凄厉的狂笑,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前左右三方共有四名功力更高的狠贼,一条蛇骨鞭和蓝汪汪的蛟筋万字夺,更为出色,修为并不输于玉麒麟夫妇,想得到夫妇俩的处境,委实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正危急间,东面突然传来一声震天长啸,像殷雷般震于山谷,震得人气血浮动。 “雪,这发啸之人,修为已至通玄之境,看来今晚大事去矣!”玉麒麟用沉重的嗓音说。 啸声一落,接着又响起一声高高的尖啸。 “是黛丫头,天!她回采了。”紫衣仙子一剑迫得一名悍贼,一面喜悦地叫。 玉麒麟也向另一人连攻三剑,也说,“啊,是她!以往她追逐走兽时,就是这样任性欢啸的哩。刚才发啸之人,定是与黛丫头同行的华逸云。” “先求自保,他们到得快。”紫衣仙子大叫。 两人相背而立,紧守门户。在身前织起一道绵密的剑幕,抱元守一只守不攻。 正北的太叔一听啸声,只觉十分耳熟,猛地心中一震,脱口大吼道:“朋友们,大敌将至,咱们拼,先收拾击毙他们。” 忘我山人叱喝一声,招出“天龙行雨”,银蛇飞洒中,把贼人追得四面急退五步。 人影分而乍合,舍死忘生火杂杂地又缠在一团。 正东方向,远处林野间射来两条并肩的黑影,疾似星飞电射,迅捷无伦。黑影后面半里,一个老太婆带着四条黑影,四黑影身上都背了一个同伴,也正用迅疾的身法,向这儿如飞而来。 在危急存亡的时辰,逸云和如黛终于赶到了。 他两人宰了淮阴三奇十余名大汉,心急如焚向熊耳山急赶。在路上又通上了两批贼人,如黛一发狠,便动手一一打发他们赶赴黄泉路,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 将抵熊耳山,远远便看到山后天际一片红光直冲霄汉。起初两人并不在意,愈走愈近,姑娘却说:“咦!哪儿来的红光?少见哩。” “糟!”逸云惊叫,又道:“我们迟来一步,贼人已经动手了,那是失火的光焰,快走!” 两人加了三成功,向扫云山庄越山穿林飞赶。 姑娘已看到了上升的火舌,切齿大叫道:“太叔权该死!我要剥他的皮。” 逸云耳尖,他已听到了喊杀之声,说:“前面有人厮杀,准备了。招呼神蝠,不许他们乱伤人。” “吱吱”两声,两头吸血神蝠已经自行由囊中飞出。 降下一片山坡,已看清林下草坪中,四名使剑大汉结阵自卫,翼卫地下的四名伤者。外围有八名黑衣大汉,刀剑飞舞,镖珠齐射四下里围住厮杀。最右是一个白发老太婆,一把寒芒电射的长剑左挡右拦,正和五名老鬼狼斗,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 逸云目力超人,他叫道:“五个老鬼中,有左曲老和右曲老。” “哥,那是我奶奶,别放过他们。”如黛急说,并高声大叫:“奶奶,黛儿来了。 她这两声高叫,可把二曲老叫得毛骨惊然,扭头一看,乖乖!果然是毁掉伏牛山庄的一双少年男女,把两老鬼震骇住了。左曲老突然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右曲老说:“别做声,等他们行将及身方可撤走,这时退避,这小畜生定要追我们,脱身不易。注意,向北走,由他两人的右侧闪过再折向东,他们就不会回头追我们。” 紫虹一向,相距三十丈外姑娘便掣下了紫电剑。 熠熠光华倏现,逸云的伏鳌短剑出鞘,三尺晶芒闪烁不定,慑人心魄。他在十余丈外放开姑娘纤腰,身剑合一电射而至。左手一扬,一把黄豆以满天花雨手法,袭击围住四大汉侧方的恶贼们,他已分清了敌我,下手绝情。 他首先射向左右二曲,相距两丈时,只见两人贴地伏下,由草中一闪而没。 另三个老贼双剑一拐,齐向老太婆攻到。逸云不放心,放弃追袭左右二曲的机会,猛扑功力最高的使拐老贼。 电芒一闪即至,突化一道光环罩向老贼。老家伙确是了得,百炼金钢的沉重拐杖盖头便劈。 拐杖猛触光华,剑芒一崩便断了近尺拐尾,毫无阻碍向前疾吐。 老贼也是不弱,拐一轻他便知不妙,身形左倒,侧射两丈外,他只感到右鬓角一凉,耳轮被彻骨灼腑的热流射过,半只耳轮已不翼而飞,好险! 另一使剑恶贼恰好一剑攻到,剑气锐啸中洒到万千寒星,攻到逸云左肋,解了使拐老贼的危局。 “纳命!”逸云大喝,幻影十八剑中第一招“如虚似幻”倏然攻出,这功参造化的旷世奇学,世间能泰然接下的人,并不多见。 “哎唷……””老家伙上身一挺,向后一仰,伏鳌剑的剑芒不偏不倚在他胸中倏入倏出,一闪即逝。他双手颓然下垂,长剑坠地,向后便倒。 这一面尸体未倒地,那使断拐的老贼像一头疯虎,向老太婆冲到,老太婆正一剑攻向一名恶贼,眼见得手,却又不得不撤招自救。 “奶奶,交给找。”逸云脱口叫,伏鳌剑脱手飞出,光华一闪,从老贼仗拐的右肋没入,自左肋飞出。光华向上一升,逸云也到了,飞起一腿,将贼人尸身踢飞五丈外,同时神剑入手。 最后一名老鬼一声惨叫,被老太婆连刺三剑,惨叫着倒下了。 这不过是片刻间事,说快真快。 另一面姑娘也到了,紫电剑光华如电,将围攻四名庄中子弟人冲散,勇似狂狮。 她一面运剑,一面娇叱。围攻的八名黑衣悍贼功力都不等闲,姑娘想一下子击倒对方也不是易事,可是那两个吸血神蝠通灵,只须姑娘向某入递剑,它们就上下急射,连毙三人,贼人方发现有怪物在暗中袭击。 八个恶贼被逸云用豆粒射倒两人,姑娘在神蝠的帮助下,刺倒了三个,还有三个眼看大劫临头。 老太婆刺倒贼人,回身一看形势,她放了心,略一喘息,并在伏鳌剑的熠熠光华下,看清了逸云的面容,便向收剑走近的逸云道:“哥儿,你是谁?是你叫我奶奶么?” 逸云其实弄不清她是谁,反正如黛说是奶奶,他便也跟着叫,只好一躬到地,面红耳赤恭敬地说道,“四海狂客姜公,乃是小侄恩师。小侄华……” “啊!你是华逸云,平儿曾说起你在大珠台与黛丫头出现力退群魔,想不到你竟然是姜二哥的弟子。孩子,我是你三婶。” “三婶”二字,把逸云听得心中一震。以前他和如黛相伴之时,对名份辈份不在乎,在爱河中一切都不愿顾及,但事到临头,他却感到惶恐了。 他赶忙拜倒,撇去辈份称呼说,“云儿以往确是不知,奶奶原谅。” 老太婆刚伸手将他扶起,那边姑娘已将最后一名贼人放翻,她向这儿大叫道:“奶奶,家里怎样了了?爷爷和爹妈……” “丫头,快!贼人已大举倾巢来犯,恐怕大势去矣!”奶奶急叫。 “云哥,我们先走一步。”姑娘急声叫,飞纵而来。 “奶奶,云儿先走一步。”逸云说,与姑娘连快飞射。 老太婆被他俩的称呼搅得满头雾水,但看两人携手冉冉而没,心中狂喜中又一顿足,说:“这孩子,胡闹!” 她带着四名子弟,背起四名伤者;奋起急追。到山庄不过两三里,竟然落后了半里以上。 逸云远远地看到整个山庄陷入火海之中,不由狂怒,仰天长啸,身形加快掠到。 贼人们是黑色夜行衣,左腿缠有白巾,极易辨认。在外围,酸枣林只剩下一些残烬,一些凶恶贼人由面把守住通道,准备截杀逃出之人,可是庄中九宫皆有地下室的痛道相连,处处相通,人都已集中在中间明堂,根本无人逃出庄外。 九宫之内,早有万全准备,易燃的家俱早已撤走,除了无法拆除的隔板外,全是石壁和砖墙及重要的密室,还有铁门和风火隔墙。贱人虽在外面丢入火把举火焚烧,但火势不大,而左近的两座古林,反而火焰烛天十分猛烈。 逸云一到,发出一声震天巨吼:“挡我者死!”伽蓝剑随喝声出鞘,挡路的三名狠贼一声惨叫,竟然分成六段。 如黛一看两庄全陷入火海之中,她也疯了,紫电剑急如狂风骤雨,用的全是不要命的招式,砍、削、绞、崩,剑出如狂风扫叶,人逢人死,剑到立折。 只一冲错盘旋间,已有十二名狠贼毙命在他俩剑下,两头吸血神蜗像两只小小幽灵,穿梭也似的爪抓嘴咬,但听狂叫之声震人心弦,贼人纷纷四散。 “哥,跟找来!”姑娘叫,向中间明堂急射。 逸云紧随她身后进入,沿途都是鲜血和死尸,机关埋伏大都被破去,姑娘心急如焚。 从东面通道直趋明堂,已可看清前面惨烈的拼搏,姑娘急叫:“爸爸,黛儿回来了。” 逸云突然超越姑娘,一声叱喝,有若狂龙下搏,褐影发出风雷之声,冲入重围。 “小辈送死!”宫家四兄弟回身猛扑,四剑狂挥。 “杀!”逸云怒吼,奇绝的怪招“飞电沉雷”出手。 风雷乍起,褐影四射,在剑气激射中,四人中倒了三个,最后一人剑一触褐影,震得身躯倒飞三丈。他眼中金星乱舞,虎口血如泉涌,整个右臂似非自己所有,身不由已,被奇大的震力震飞,背部向紫衣仙子撞去。 剑光一闪,紫衣仙子向左一闪,一剑挥出,剑过无声,血雨飞溅,恶贼两条大腿齐根而断,嗯了一声,仍向后飞出丈余,方行坠地死去。 紫衣仙子吃了一惊,她感到剑上传来的震力仍然奇大,要是从正面将剑刺出,剑定将贼人贯穿,贼尸也必然将她撞倒。这小后生一震之力,确是骇人听闻。 “铮”一声龙吟,一旁的如黛河一名使紫金飞抓的老贼换了一招,紫电神剑竟未能将紫金金飞抓击毁,姑娘反而被震退丈余,老贼一声不吭,如影附形追到,飞抓脱手向姑娘胸前一闪便至。 逸云刚收拾了一名,恰好到了姑娘身边,他左手倏伸,紫金飞抓到手,运神力只一抖,飞抓的金链带着老贼的手腕,凌空飞扔,“叭”一声倒在玉麒麟身前。玉麒麟不管是谁,反正来者不拒,长剑“力划鸿沟”,将贼人脑袋切掉了,一脚把脑袋儿踢飞。 “小辈,你是谁?敢来架梁……”一个手挺短戟的老鬼厉声大喝,迎面截住逸云。 逸云一看大局已稳下,便大喝道:“神剑伽蓝华逸云,你记住到九泉下告我一状,你得死了!”声落,便迎面点出。 老鬼吃了一惊,但仍不信神剑伽蓝会是这么一个毛孩子,盛名之下却不符实嘛,哼了一声一戟扎出。 褐影突然一振,嗤一声将戟震得向上急飞,而一丝肉眼难辨的褐影,贯入了他的咽喉。这是幻形剑法的第三招,“一线生机”,这招名取得真绝,说死机倒还名副其实。 场中只有三名恶贼,其余的不是溜走就是死了。 逸云耳中听到了奇异的剑啸声,说:“我去找太叔权。”声出入已远出五丈外,扑向正北。 他来得正是时候,忘我山人已到了山穷水尽之地,衣袍凌落,血迹斑斑。 太叔权与八名狠贼蛮悍地轮番进袭,一面咬牙切齿道:“姓周的,你死定了!咱们九个人服侍你一个,慢慢的折磨你,定要将你活活缠得脱力而死,你别慌。” 一面说一面抢攻,猛递五剑,摄魂魔音嗡嗡地直钻耳膜,令人神经麻痹而且似要爆裂。 忘我山人四方游走,还了五剑,他冷然地说道:“听东面的惨叫吧!你们的贼伙伴肝脑涂地,死得差不多了,所剩无几啦!你的死对头快到了,等着吧!凭你们这八块料,百招内未必能将老夫收拾得了,哼!” 八个人确是心惊,忘我山人守势十分严密,一有还招的机会,便攻其必救又绝不用老,见好即收,虽在八方狂野的攻袭下,身形已经迟滞,可是仍能在危机重重中,轻灵而稳实地以不变应万变,还有余力还招。他说得不错,要想取他的性命,确非易事。 在明堂暗壁之中,那强劲的箭矢,也给予贼人不少威胁,至少他们不敢不防,不能毫无顾忌的,所以忘我山人虽然处境危极,仍可支持一会儿。 正拼死间,一道绿影来势如电,所经处惨叫乍起,他前面探舞着的褐影,发出声声殷雷,阻路的贼人不是扑倒就是飞抛数丈外。 明堂暗壁中的各处都响起了欢呼之声,在金钟狂鸣声里,四门大开,杀出数十名子弟,接应四路的人。 逸云已看清了太叔权,还有一个熟面孔无影鬼王孔千里,其余的人他不认识,但知道他们是贼人就够了。他来势如电,沉声大喝:“太叔权,认得神剑伽蓝华逸云么?”喝声中,他电射而至,褐影前指,扑向太叔权。 “哦!是他!他怎会前来助我?”忘我山人错楞地想。 “小子,你狂,滚!”一名大汉从旁截出,一条狼齿森森,又重又沉的狼牙捧,斜劈逸云左肩。 逸云理也不理他,闪电似地向左一闪,便到了他的怀内,快得令人难觉,伸手腕扣住他握棒的右掌,一振腕,将他连人带棒扔起,向太叔权砸去。 褐影一闪,右侧一名贼人只觉心坎一凉,丢了兵刃按住胸口,摇晃两下翻身栽倒。 太叔权刚一剑挥出,逸云便失去踪迹,而使狼牙捧的贱人,已经凌空飞到。 这一连串的变化;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令人目不暇接,无法分辨。太叔权功力奇高,可是却被这奇急的剧变震骇得神色大变,他向右急闪,叫道:“汪兄怎么了……” 呼叫声中,另一名使刀大汉刚被忘我山人一剑迫得向这儿急闪,突觉脑后生风,暗劲袭到。他本能地大吼一声,身形急旋,钢刀贴身飞掠,就是一招“翻身扑虎”。 他一刀砍掉扑来身后的人斗大头颅,狼牙棒却捣中他的左胸,半边身子全被砸飞,“噗噗”两声,全倒下了。 逸云也同时刺中右例之人,那人摇晃着一同倒地。褐影一闪,飞射太叔权。 太叔权久斗以后,真力渐虚,看了逸云的神勇,他内心早寒,一照面间便死了三名高手,把他吓了个胆裂魂飞。剑到,他不敢硬接,身形左掠,摄魂剑避实就虚急拂逸云右肘。因为无影鬼王刚欺到逸云左侧,正待进招,如果逸云变招还击,便可造成无影鬼王乘隙进招的机会。 逸云岂能不知?他左手落在伏鳌剑柄上,向右一闪,“铮”一声就击中摄魂剑的剑锋。伽蓝剑在逸云手中,威力比在天心大师手中何止大了数倍?如山潜劲一触,太叔权整条右臂一麻,气血一室,硬生生被震得连退十步。 晶芒一闪,伏鳌剑乍现乍敛。无影鬼王果然看破好机,哭丧杖飞点,急抢逸云左肋。可惜他太慢了,只见晶芒耀目,他想用杖挡,又想向右扑倒闪避,可是都来不及啦!念头刚起,胸前便觉一凉,哭丧杖仍向前急推,反将他的身躯向前一带,“叭”一声,连人带杖跌倒在石阶之下。 太叔权心胆俱裂,仰天发出一声悲啸,向外飞逃,急似漏网之鱼。 忘我山人与从门内杀出的子弟,也宰了两名恶贼,向庄外一拥而去。 “走得了么?”逸云叫,如影附形追到,一剑飞点太叔权后心,急似奔电。 太叔权也似了得,向前一仆,横射八尺,向左首通道急窜。 迎面奔来五名悍贼,内中有一名女人,徐娘半老,风韵更胜黄花少女,她是青山仙狐谌宝珠。 “风紧!扯活!”太叔权大叫,已经远出三丈外去了。 五贼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便看到逸云迎面扑来,他后面是忘我山人,落后了五丈。 除了青山仙狐,另四贼不知逸云是敌是友,看穿着逸云是一身绿,说不定是同来之人。但他后面有忘我山人切齿猛追,也许是新到的朋友呢。 在贼人一怔神间,逸云已到,一声长笑,褐影两翼怒张,两名狠贼糊糊涂涂,便了帐中剑倒地。 青山仙狐一声惊叫,倒提着剑腿也软了,站在一旁怔怔正注视着逸云,像在等死。 上次在伏牛山庄,逸云手下留情,一剑打碎了她头上的钗环,拍散她头上的青丝。在外表上看,她也并不像个荡妇,只是那双眉目有点讨厌,但也不太特殊。逸云对她算不上有恶感,上一次她只向他轻轻点出一剑嘛!这次她看到逸云脸上冷酷的神色知道此劫难逃,功力相去太远了!动手岂不是白费劲?她也不想动手,楞楞地看着逸云扑到,眼看褐影再涨,她长叹一声,闭上了眉目。 响起两声令人心血下沉的号叫,另两贼腹下留下了一处致命伤痕,“噗通”倒下了,兵刃,扔在一旁。 她只觉肩上扣上一只大手,耳畔响起逸云的低喝:“我不杀你,快给我滚!” 她身不由己被大手带飞十来丈,睁开星眸一看,正在他身畔,被他握住香肩带着走呢。她幽幽地说道:“你为何不杀我?小弟。” “别胡叫!我不杀不抵抗的人,下次你向我递剑,我必定杀你,希望你别在黑道中鬼混。快走!” 他一松手,将她推出三丈外。 “谢谢你,我永远不会处身在黑道中了。”她收剑入鞘,向飞射而逝的逸云背影轻呼。 突然她心中一凛,火速转身。她身左,正站着忘我山人,正用惑然的眼神,盯视着她,沉声问:“你不是青山仙狐谌宝珠么?” 她一触他可透人肺腑的眼神,悚然而惊,说:“晚辈正是谌宝珠。” “你与他相熟?在伏牛山庄我亲见他出手惩戒你。”老人家诧异地问。 “并不相熟,他因何不杀我,晚辈仍感意外。” “你走吧!由北面碰你的运气。”老人家挥手赶客。 青山仙狐默默地走了。 老人家喃喃地说:“这妖妇,唉!” 他向西疾走,一面自话道:“可惜!这孩子算得是盖世英才,可惜竟是个好色之徒,令人惋惜浩叹。” 火光照亮了半天边,明堂四面八座堡宫中,有四座仍在燃烧,另四座没有人在再继续抛入引火物,已经渐渐自行熄灭,由于早作准备,易燃物品早已迁走,所以损失不算惨重,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庄外树林的大火,已经势似燎原,火光烛天,成了火海。 贼人们发出急剧的号角声,狼奔般四散逃命,在火海中觅路逃生,大火反而成了他们的追命阎王,被火海吞噬了不少生命。 陆续赶来的贼人不算,三批首先到达的三百余人中,活着逃出的高手,不会超出三十名。 忘我山人停留片刻,已经不见了逸云,他向东一统,在木栅旁发现了如黛,紫电剑八方飞射将一个矮老鬼追得手忙脚乱。 他心中大喜,心说:“黛丫头的功力,有长足的进步,比她娘差不了多少了!难得哩!” 他急掠而到,大喝道:“天聋矮鬼,留下命来!” 天聋矮叟听不到喝声,但可看清了忘我山人,鸭舌枪一振,毒雾倏迸。 姑娘向左一闪,忘我山人大惊,喝;“黛丫头,屏住呼吸。”在喝声中如飞扑到。 姑娘这些天服下了两次雪参寒魄回生丹,抗毒的药力并末完全消失,听祖父一叫,她怔了一怔,天聋矮叟已趁机逃.命去了。 她一身黛绿劲装,背上有两把剑,龙犀剑仍在鞘内。在火光照耀下,身形一定,第一件令忘我山人触目惊心的事,就是她头上的盘龙髻,一根珠钮在她额前闪闪生光。她那娇艳欲滴的桃腮粉颈,在雨露的滋润下,发出诱人的魅力,一看就知她是一个新婚的少妇。 忘我山人为人固执,嫉恶如仇,一生行事光明磊落,有点食古不化。当他一看清孙女儿的光景,只觉浑身一冷,气得浑身发抖,在她身前八尺站定,一双虎日射出利箭般的冷电寒芒,哼了一声。 姑娘心中大惊,她一生中,从未见过祖父这种冷酷凌厉的神色,只感到浑身发冷,“铮”一声紫电剑落地,她惊恐的大叫:“爷爷,你的神色多可怕呀!黛儿晚回一步……” “住口!”忘我山人厉声断喝。 “爷爷!”她脸上泛起了青灰色。 “跪下!”老头子的声音,冷得像来自阴曹地府。 姑娘还不知为了何事,还只道浑身血污的爷爷,神智已乱了呢!那冷酷无比的声音,把她吓了个胆裂魂飞,身不由己地跪下了,仍惊恐地叫道:“爷爷!我是黛儿……” “呸!我没有你这败坏门风的孙女儿。”老头子恨声怒叫。 “爷爷,我……”她有点明白了。 “谁替你梳的盘龙髻?贱人!” “爷爷!”她掩面而泣。 “说!是谁?我要你两人生死同穴。” “爷爷!别怪他!黛儿不好,听凭爷……” “是那位神剑伽蓝么?哼!那好色之徒,我会处治他的。”老头子想起刚才那一幕情景,更忆起在伏牛山庄中,逸云与桃花仙子众女大闹山庄,和公然在光天化日下,抱挽着高唐神女的情景,只觉气往上冲。 “爷爷,他不是好色……”姑娘抬头急声分辩。 “不许你叫我爷爷。”老头子厉喝,打断她的分辩,又道:“武林中人恩怨分明,我会记得他救了扫云山庄的劫—难,也不会忘记他砧辱周家门风之耻,我会善为处理这事。” “爷爷,千万别怪他……” 老头子虎目一瞪,将姑娘的话吓回喉中,他沉声说道,“周家五代以来,门风可矜可夸,想不到竟然在你手中,断送得如此之惨。孩子,抬起头来。” 姑娘眼泪模糊,心惊胆颤抬起头。老头子往下说道:“这儿己无人迹,子弟们皆已追贼去了,你是周家的子孙么?” 谁说没有人?远处墙角一名庄中子弟,正向这儿偷瞧,突然悄悄溜走,气急败坏向后狂奔。 “爷爷,黛儿是的。”姑娘突然明白过来,反而定了心,她心中在暗叫:“云哥,永别了!来生再见。” 她的语气是平静的,可是眼中已充满了泪水; 老头子语气也变得沉重,虎目中也隐现泪光,说道:“三纲五常,乃世间道德的准绳,逾礼之人,必为世间大害,不用我多说,你自己去想。” “黛儿错了,听凭爷爷吩咐。”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滴湿了胸襟,但语气出奇的平静呢。 “拾起你的剑。”老头子木然地说、 “爷爷,可否让黛儿交代后事?”她拾起了紫电剑,擦掉泪痕恳求。 “你说吧!时辰不多,他们快回来了。” 她解下龙犀剑,置在膝旁,从容地说:“请爷爷将这把剑与黛儿合葬,第二件事黛儿请爷爷恩典,不再追究华……云哥哥,一切都是黛儿不好。爷爷,黛儿在泉下也必将永依爷爷奶奶和爹妈。” 她徐徐说完,不等回答,举剑向颈上抹去。 “且慢!”老头子在剑将及颈的瞬间,沉声喝止。 姑娘闭上星眸,让泪珠挂落胸怀,剑停在颈下半寸,不言不动静待下文。   小勤鼠书巢: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霸海风云(第一部)二十五 “第二件事爷爷不能允你。”老头子顽固地说。 姑娘长叹一声,眼角滚下一串泪珠,并末张目,幽幽地说:“黛儿这是第三次亲手自绝,也是最后一次了,三次都是甘为云哥而死,可见错不在他。爷爷既然不允,黛儿不敢奢求,冥冥中事,既属渺茫,黛儿一死百了,又焉知阴世之事?慰死者于九泉,其实乃是做给生人看的,黛儿现已无他求,爷爷可以安心了。” “你简直荒谬绝伦!不事鬼神,离经叛道。”老头子叱道。 姑娘凄然一笑,猛一抬腕。老头子猛然转首,不忍再看。 绿影一闪,快逾电闪,从墙角射到,由姑娘身侧一闪即至,一发之差,夺下了紫电剑。随之而来的劲急潜龙,将姑娘掀倒在地。 接着人影急闪,到了姑娘的奶奶辣手隐娘,闲云居士,玉麒麟夫妇,千面书生周豪,再后面是十来个庄中子弟。 姑娘被冷冰冰的剑锋迫近咽喉,因她已用全力,心力早疲,生意全消,再经罡风震倒,人已昏死。 逸云夺下紫电剑,虎目中寒芒电射,屹立在姑娘身畔,面罩寒霜。 后面的老奶奶见姑娘倒地,一动不动,只道姑娘已死,尖叫一声,抢近将她抱入怀中,方发觉她是晕厥,放了心,却向老头子大叫道:“老不死,你发什么横?她要有三长两短,反正家已毁了,大家散吧!” 忘我山人已发现有人赶来,没想到逸云来得这么快,他刚警觉回身,逸云已将人救下了。经老伴一骂,他可冷了半截,但怒火己蒙蔽了他的灵智,沉声喝道:“贱人的事,不要你过问。” 逸云这方知道这位在伏牛山庄接了他一箭的人,是姑娘的祖父忘我山人,满腔怒火,登时散尽,却换上了怨气。听口气,定然是他和姑娘的事发作啦! 他心中对老人家迫姑娘自尽,不以为然,但他不得不低头,丢下剑走近老头子,拜倒在地说道:“华逸云拜见爷爷,思师他老人家,嘱云儿问候爷爷万安。”说完,叩了三个头。 老头子怒火末消,怒声问道:“你恩师是谁?” “恩师姜公,人称四海狂客。” 老头子这一惊,浑身发冷,暗叫冤孽不止,更陷暗叫苦不迭。论辈份,逸云比如黛大一辈,论情谊,他是姑娘的叔叔,虽则武林三杰并末盟誓结义,但口头上的兄弟称呼由来已久,这岂不是乱伦了么? 所有的人全都吃了一惊,闲云居士也暗中叫苦。 忘我山人气得浑身颤抖,变色地问道:“令师一向可好?” “思师在百花谷义救百花教主,误中毒蝎三娘的化血神砂,双腿己残,目下安居点苍山,与云儿的第二恩师龙吟尊者同参大乘。” “你可知黛丫头的身世?” “三峡结义时,云儿不知黛妹是女儿身,辰州道大珠台拼斗前夕,方知黛妹身世。” “你该叫我什么?”老头子怒叫。 “可否容云儿发问?” “说!” “恕云儿无状。请问爷爷是否曾与云儿恩师姜公,焚香歃血义结金兰?” “强辩!武林中人千金一诺,口头上的兄弟同样取信天下,你还敢强辩?简直是目无尊长!”老头子咆哮起来。 这时,姑娘已经苏醒倚在奶奶的怀中,神色紧张地注视着两人斗口。 “云儿并非强辩,事实上如此。那江湖侠丐亡命花子尹成,与云儿亦是口头称兄道弟,论年岁,尹老哥可做云儿的祖辈有余,难道这也算兄弟么?” “胡说,辈份之尊,绝不可乱,你竟与亡命花子称兄道弟,狂妄已极。我只告诉你,你这好色之徒不许再入我扫云山庄,日后情义仍在,周群不是不知感恩的人。黛丫头败我.门风,凌晨之前我要收殓她的尸骸。你给我立即离开此地,快滚!” “爷爷,一切过错全在云儿身上,怪不得黛妹,云儿但凭爷爷责罚……” “住口!滚起来!不许你再叫我爷爷。” 逸云缓缓站起,神色凛然说道:“云儿听任处置,但请不要迫黛妹走极端……” “啪啪啪”老头子给了他三记耳光,厉声叫道,“畜生!你目中还有我这三叔在?决滚,休过问我周家的事,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说话?” 逸云挨了三记耳光,俊脸红似晚霞,他神色冷静,从容地说道:“虎毒不食儿,何况错不在黛妹?爷爷……” “滚!”老头子怒叫,“啪”一声又拍了他一记耳光。 “云儿有一个要求,就是饶了黛妹。”逸云仍从容地说。 “那你就死,我就饶了她。”老头子冷冷地说。 “爷爷,黛儿愿死!”如黛大叫,要挣扎扑向紫电剑。 “别管你爷爷,天下间谁也不能迫你,除非奶奶死了。”老太婆抱住她,冷然说。 逸云目中神光再次涌现,似要喷火,他徐徐后退,凛然的问:“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么?” “是的,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老头子沉声说。 逸云脸泛寒霜,一字一吐地说:“华逸云虽铸大锗,但罪不致死,何况我对黛妹已许下海誓山盟,并非心怀不善,不然亦不会眼巴巴地前来送死。黛妹是你的亲骨肉,你不究内情就下定论已无亲子之情。我华逸云可不是匹夫,家父母不许我无谓轻生。四耳光下手不轻,咱们师门恩义已绝。”面向姑娘,神色又变,凄然道:“嗲妹,别矣!我负你今生,谅我。我即将浪迹天涯将与草木同腐,愿你珍重。” 他在行囊中取出折扇,放在地上,那是姑娘的珍玩。 姑娘大叫一声,晕倒在奶奶怀中。 逸云厉啸一声,身形急射庄外,像电光一闪,没入残林余烬之中,瞬即不见。 忘我山人猛然惊醒,逸云每一句话,都深深锲入他内心深处,暗说:“这小子眸正神清,绝不是好色之徒,也许我错了,他和黛儿之间定有隐情,难道错怪他们了?” 他看了如黛一服,叹口气径自走了。 紫衣仙子走近婆婆,用爱怜的目光看了如黛一眼,轻声说道:“婆婆,我想先问问黛儿。”她伸手接过如黛,捏了捏她的人中。 姑娘悠悠转醒,双目直视,眸子茫然不动满脸皮肉没有任何表情流露。 婆媳俩吃了一惊,紫衣仙子尖叫道:“黛儿究竟你怎么了?” 如黛晃若未闻,不言不动。 “糟!她……她已迷失了本性,完了!完了!”老奶奶用惊惶的颤音叫,一掌按住她的背心一掌按住她天灵盖上,轻轻抚动。 “三婶,别枉费心力了,认命吧!”闲云居士说,幽幽一叹转身向玉麒麟又说:“平侄,请转告令尊一声,我走了,也许我不再做居士,正式剃度觅地潜修,免了红尘的无穷纷扰,愿他珍重。” 玉麒麟惊道:“伯父,你……你?” 闲云居士黯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说道:“你爹今天的失常,并非纯是为了黛丫头败坏门风之事,这事只有我清楚,本来我不该说,但为了黛丫头我仍得告诉你,希望你慎重处理此事。” 接着,他将途经伏牛山庄的经过略说一遍,最后道:“一方面是你爹看不顺眼逸云与桃花宫妖女在一处,其次是逸云那一箭,几乎令我俩人当堂出彩,这难堪他憋在心里也是够难受的啊!加以摄魂魔君这一闹,扫云山庄几乎全庄遭劫,他失常并不是奇事啊!” (LuoHuiJun:于是呼,“大侠”变成畜生不如。) 说完,举步便走。 突然,他一始头,“咦”了一声。 由正北山庄正门余烬中,幽灵似的飘来一个老太婆,点着寿星杖,冉冉飘近。 两头吸血神蝠,在老太婆头顶上空飞旋,只消有人叱喝一声,定会向老太婆扑击。 闲云居士突然停步,讶然道:“老婆婆,请问有何贵干?愿效微劳,老朽……” 老太婆停下了,接口道:“尊驾可是闲云后士辛大侠?” “正是老朽,婆婆尊号可肯赐告。” “老身人称天涯孤姥易婆婆。”她向如黛叫道,“黛几,婆婆得讯太晚,迟来一步,幸而你阖府乎安,可喜可贺。” 如黛像一尊活的石像,对外界的响动毫无感觉,易婆婆已看出竭倪,失惊道:“哎呀!她怎又神经错乱了?比上次更糟呀!”她急趋姑娘身畔,大叫道:“如黛,如黛,认得易婆婆么?” 如黛交了白痴,谁她也不认识,不言不动,目光茫然直税。 辣手隐娘也失惊道:“易大姐,你是说,黛儿曾经发作过一次么?” 易婆奇道:“怎么?她没告诉你们么?” “她刚到家,就……就成这模样了。” “那就奇了。糟!敢情是云哥儿离开她了么?” 众人全都失惊,面面相觑。辣手隐娘默默地点头。 易婆婆摇摇头道:“不会的,我双目不盲,绝不会看错人,云哥儿绝不是那种人。为了她,他曾经千里追踪,也几乎发狂,他怎会离开如黛而去?我不信。” “一言难尽,云哥儿确是走了。” “不会的!”易婆婆大声坚决地说。叹口气又道:“黛姑娘在大珠台上青龙岭留字自绝,我适逢其会救了她,她即性情大变,几乎入魔,武昌府爱侣重逢,她恢复了本来,两人挚爱之深,无可比拟,他怎会弃她而去?不!不会的。” “易大姐,请至明堂暂住,老身有事请教。辛伯,可否暂留些许时日,也许可以挽救黛丫头的,有易大姐在,或许可以对症下药呢。”辣手隐娘挽留两人,寄望殷切。 一行人进入明堂,子弟们分头四出将火路堵住了。 两头神蝠吱吱欢叫,一掠而下,钻入姑娘肋下挂囊中,它们还不知主人已经成了白痴哩。 东方天际,云层密布,整个天字星月俱隐入乌云之中,虽然是该露曙光之时,但出于乌云密布,反而更为黑暗。 逸云发足狂奔,灵智被愤火一冲,人便激动得难以自制,不管东南西北,翻山越岭狂奔,以发泄心中愤怨。在愤怨中,内疚和白责的意念,也给予他心灵上最重的负荷和最痛苦的折磨。 是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不该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误了自己也害了姑娘啊! 其实他错怪了自己,他岂是没有自制力的人?当日与碧芸姑娘深山求药,两人肉帛相见同寝共枕,耳鬓厮磨,碧芸的娇躯比如黛丰盈成熟,容貌亦不输如黛半分,相处如是之久,他虽心动仍不及于乱,手眼儿的温存他尝过多矣!为何能保持清白呢?可见他并非没有自制力的人。 追根究源,确是那神魔洞中的玄阴之气害了他俩人,加上龙犀至阳之气一冲,外魔诱发潜伏的先天本能,令他俩灵智蒙蔽,终于铸下大错。 食色二字,孔夫也说是“性也”,一入其中,便不克自拔,他俩不该在尔后这一段时日中,恩爱得过份,但这能怪他们么?值得道学先生研究。 愤怨,自疚,加上他本身生长边荒,与生俱来的野性,三下里一凑合,令他在绝望中产生了自虐的潜意识,更产生了强烈的狂野变态。 在丛山里他满处乱跑,能攀的就攀,能跃的就跃,不分东南西北,反正他要发泄精力。 天亮后不久,突然大雨倾盆。 他浑身成了落汤鸡,但却不停下脚步。转到了洛河边,他奔上了对面的峭山,东南西北尽钻,爬上了高峰仰首长啸,降下深谷掌劈足飞,千斤巨石被他击落岭下,合抱巨木齐根而折。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他足足奔跑了一天,差不多每一座山头都跑了两三次,这百余座山头他都踏遍了。 雨不住地下,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雨的存在。他的脸色渐渐变成苍白,渐渐的泛上青色。 一整天,夜幕降下了。 他奔上一座高峰,突以全速向山下呼啸着冲去。 “哗啦啦!”,“咔”挡在去路上的十余株合抱古木,被他挥舞着的大手,击得纷纷倒下来了。 到了山下,他.还要向对面山头猛冲。 终于,他昏了的神智渐变成麻木,龙犀丹黄赋予他的无穷精力,经过了一整天的发泄糟蹋,终于筋疲力尽了。 越过一丛树林,他路上一座巨石,向前一纵,一脚踏上丈外的另一座怪石顶端,岂知石上经水过久,十分滑溜,脚下靴底也自然够滑,经水太久嘛! 他一脚踏上石顶,身躯重力一到,突然向前沿跌,“叭”一声,跌倒在乱草泥浆里。 石高有四丈,他灵智已失,这一跌落势甚重,他仆倒在泥草之中,想挣扎而起,可是真力已竭了。 “哈哈……”他双手撑地,始起头发出刺耳的凄厉狂笑,在雨夜的深山里,令人不敢再听,几疑鬼径出现。 笑完,头向下一搭,沉沉睡去。 第二天,雨并未停,但微雨时下时歇,云层渐薄。 黑夜又临,雨已慢慢的止住了。 在巨石下沉睡的逸云,并末醒来,断草泥浆已将他的身于盖了一半。幸而他的头部是伏在肘弯上睡去的,不然泥浆已堵住他的口鼻闷死啦! 第三天,云散雨收,丽日高照,草木充满生意。 一天雨夜的沉睡,他丝毫没有移动的痕迹,经过一整天的发泄,他体力与精神崩溃了。再经两天一夜在阴雨泥中沉睡,想得到他所受的打击的重大,幸亏是他,任何人也会倒毙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他虽然躯体不动,可是脑部的活动并末停止,一连串的恶梦困扰着他,面部的肌肉不住地颤动,抽搐。 中午时分,他浑身突发高烧,终于在灼热的昏眩,和喃喃的呓语中悠然醒来。 他浑身汗出如雨,潮湿的地面,身畔五尺之内,全被他体内的灼热肌肤烤干。 他挣扎着爬起,只感到肌肉皮肤似若片片撕裂,头脑昏沉,嘴唇干裂。睁眼定神站稳,他感到宇宙是一片灰色,眼前事物像走马灯般的旋转翻腾,连地面也在摇晃。 他解下包裹,卸掉剑,撕掉上衣和长裤,他脑中只有一样的感觉——“热”。只有一样强烈的欲念——“水”。 他的灵智并未完全模糊,已听到下面山脚不远处有潺潺水声,便踉踉跄跄向水声发起处,凭本能支持着,跌跌撞撞走去。 在天旋地转的感觉中,他跌倒了几次方到了小溪边,其实距他倒卧之处,不到十丈远。 “扑通”一声,他掉下了由丈余高崖上挂下的潮流中。水势不大,形成一个约丈大小的涡流,他仆倒在水中,咕咕咕咕拼命装了一肚子水。 溪水清清,他喝饱了爬伏在岸旁,身子泡在水里,他感到十分舒适,神智慢慢的恢复,可以用他的脑子了。 可是他仍感到模糊,思维里空白太多,许久许久他方整理出头绪,长叹一声道:“我病了,别去想那些丧气事啦!” 他索性不想,爬伏在水中调息。 在他前晚冲下的山头上,迎风卓立着一个脸圆圆,矮矮胖胖笑容可掬的牛鼻子老道,头上发白的灰发挽了一个道士髻,身穿行脚野道人的青道服,大袖飘飘,腰悬长剑,鞘尖几乎拖垂近地了。他太矮了,还没有五尺高。 他注视着逸云冲倒的一大串大树,喃喃地说道:“山民说前日暴雨之际,山中出了妖怪,闹了一整天,可能是真的哩。由冲下山脚的树木折断景况看来,这怪物可有点唬人啊!我许久没走函崤道,出了妖怪难道我会不知道,得找找看是啥玩意。反正那群免崽子们蠢动之期尚早,耽误三五天亦是无妨。” 老道顺着偃草往下走,到了一条折断的古木边。合抱巨木离地六尺折断,断痕整齐,上段浓密的树枝,倒离原处近丈。矮老道细察半晌,惊道:“不是怪物,明明是一种奇异的掌力,硬生生的将树震断,这人的功力骇人听闻。” 他迟疑片刻,想再往下循迹搜寻,却又有点委决不下,最后他将袍袖掖在衬衣腰带上,向下奔去。 穿过古林,到了两山下的峡谷,他怔住了。 小溪形成的涡流中,静静地躺着一个雄健如狮的人体,上身精赤,肌肉结实如丘如球,赤红如火,下身只穿犊鼻裤,脚下有白袜和短靴,手工精细,不是等闲人可穿的禁物。 看去这人呼吸似已停止,但肩颈露出水面处雾气蒸腾,证明他不但未死,身上的热度惊人。 矮老道在旁停住了,脱口轻呼:“好雄壮的小伙子,他定然是病了,我得帮助他。”语声突然提高,叫道:“小伙子,你病了,可肯让我帮助你么?” 逸云早已发现有人走近,但他懒得管。听来人口气和善,而且充满同情和慈心,他自经突变和三天来不平凡的遭遇,自虐和狂暴的心情,在他心中生了根,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一个人。 同情和好意的关怀,在他心中凭空生出无穷的反感,他缓缓转身仰卧水中,面对着矮老道。 他整个人全变了,凶猛凌厉的眼神,代替了以前安详和平的可亲目光,经常含笑的笑容已不复见,化之而起的是坚毅残忍的刻毒微笑,与充满嘲弄的轻蔑笑意,令人望之悚然而惊,以前温文潇洒的高雅风华,已经不复重见,而代之以狂野横蛮无礼的神色。他变了,变得十分可怕,十分危险,十分不可思议了。 惟一不变的是,他那对修长漆黑的俊眉,也惟有这对没带丝毫暴戾之气的眉毛,告诉人他以前的种种。一般武林人物,不是生有英气勃勃斜飞入鬓的剑眉,就是又粗又浓的一字眉,只有他不同,修长漆黑略带弧形,虽怒极之时,也带有三分书卷气。 矮老道一看逸云不友好的神色,像煞一头濒河的暴虎,仇视一切的目光和蔑视宇宙的傲岸神情,令他悚然而惊,心中暗叫道:“好一个充满怨毒仇视苍天的危险人物!这人似会有无穷恨怨久郎心头,如果不早为疏导,祸患无穷!” “少年人,可要我帮助么?贫道但愿能为施主效劳。”矮老道柔声说。 逸云瞪了他一眼,手一挥,像要赶走脸上讨厌的东西,恶狠狠地说道:“走开!我不要任何人前来打扰。” 矮老道一皱眉,仍安详地说道:“你病了,发着高烧,贫道有灵丹妙药,你得珍惜干金之身体……” “哈哈……”逸云爆发出—声狂笑,水花四溅。笑完,他一蹦而起,纵到老道身前,像一头猛雄狮,满怀敌意大声的说道:“你听了,珍惜不珍惜是我的事,连我的爱侣也弃我而去,另一个也以我为耻,我死了他们也就安心了,珍惜又有何用?你知趣些,走开!” 他一是指碧芸,另一个当然是指如黛。他说话的态度来势汹汹,拒人于千里之外。 矮老道并不被他猛野凶暴的态度所吓倒,屹然不动不稍退后,仍泰然地说道:“我如果坚持要帮助你,又待如何?” 逸云狞笑道:“我不相信亦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你若坚持,很简单,我打碎你的头颅。” 矮老道一楞,心说:“这小家伙神智并末昏乱嘛,只是受刺激太深,我得冒一次险,将他拯入正途。” 他呵呵一笑,一面运功戒备一面说:“少年人,你无法拒绝我的好意,你病得不轻,我要先替你退烧,再说其他。”说完,跨前一步。 “你真要打扰我的清静?”逸云冷冰冰地问。 “你说对了,但我是给你治病。”矮老道微笑着答,又跨前一步,双方之间相距只有五尺,伸手可及。 逸云狂笑道:“关注你自己吧,我要冲破你的脑袋。”说完,巨大的虎掌伸到矮老道面前,五指箕张,正要抓下。他身高七尺以上,比老道高了两尺,手一抬便到了老道的顶门,要是往下抓,老道是跑不了的。 矮老道神色不变,不悦地说道:“把手拿开,我老人家不高兴。” 手向下一落,老道头一偏,左臂一抬,想架开向肩上落下的大手。 双手一触,老道大吃一惊,那只其红如火、灼热如焚的大手硬逾金钢,沉重如山丘,不像是人的手。 矮老道心中骇然,晃身便退,厢手一带,想搭对方的曲池穴。 “噗”一声响,两人的手臂相触。矮老道不但没扣中逸云的曲池穴,只感到手臂酸麻,如受巨锤撞击。 他一退,迎云哈哈一声长笑,揉身欺上,一掌拍出。 “叭”一声暴响,双拿接实,逸云未用全力,震得连退五步,老道则身躯晃动,感到掌心火辣辣地。 他心中一凛,暗说,“这后生像是铁打的,能接下我四成劲的人,井未多见,可能他并未用全力哩。” 逸云被矮老道一掌震退,火可大啦!他哼了一声,身形猛然扑上,喝道:“再接我一掌!” “砰”一声巨响,是风激射,劲气锐啸,人影倏分。逸云退了一步,哈哈狂笑,矮老道急退七八步,几乎跃下溪中。 “第三掌,我要你骨折肉绽。”逸云狂笑着扑上。 矮老道不仅是惊,大为震骇,一掌斜掠用借力打力的拨千斤打法,同时揉身欺近扣指疾弹,一丝无形无声的是劲急射逸云身侧章门穴。 逸云不上当,在掌将接触的刹那间,一沉腕,劲道立消,双掌一错,两只手像大铁钳咬实。同时左掌从腹下向右一拨,神奇刚猛的潜劲,将来袭的指风震向身后。 “撤手!”矮老道大喝,如山内劲修发。 “你今生休想!”逸云也沉声喝,内劲源源袭出。 两人所立处是溪旁的一座大石,同时挫身运劲,双掌扣实,较上了内劲。 逸云脸面上泛起了刻毒残忍的狞笑,额上现出汗迹,右臂的肌肉绷起不住跳动,但整条臂如同铁铸凝实坚固。 矮老道颊肉抽搐,额上大汗直冒,衣袍鼓动,无风自摇,目中神光湛湛,似要喷火。 两人的脚掌,逐渐陷入石中,碎石屑不住爆散飞射,显然两人都有点站立不稳。由脚上看来矮老道要差一筹,因为逸云的脚陷入稍浅,而且碎石不是爆而裂而是挤碎了的。 不久,大石承受不起两人的无俦压力,突然向下面掀倒,向溪下滚去。 突变一生,两人只好放手,同向两侧飞掠。逸云一沾地,一声长啸,向老道落下处凌空扑过去。 矮老道领教了少年人,深如海的绝学,知道遇上了罕见的对手,这时他已欲罢不能,非全力周旋不可了。 人凌空扑到,劲风压体,老道叱喝一声,全力劈出三掌,虽石开碑的暗劲,狂涌而出。 逸云半空中双掌交挥,三起三落,风雷俱起,梵音令人心血下沉,硬接三掌。 矮老道心中一震,斜飘丈外,叱道:“稍待,我有话说。” 逸云身形站稳,傲然一笑道:“等你说完,反正你跑不了。” “你用的是梵音掌,龙吟尊者与阁下有何渊源?” 逸云沉吟半响,说:“哦!那是家师。” “怎么?你竟向我无礼?你知我是谁?”矮老道讶然问。 “管你是谁?我不需要知道世间任何人。”逸云冷冷地说。 “孩子,你是怎么搞的?我是太白矮仙,与你师父有一辈子的交情,你不该如此对我的。” 逸云一怔,打量半晌,说:“如果你真是太白矮仙,我只好认错。你走吧!我不要见任何的人。” 他回身纵入水潭中,“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爬伏在水中,让冰凉的溪水浸住全身。 太白矮仙摇摇头,踱到溪夯一座大石上坐了,说道:“孩子,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你走,我尊敬你,要是不走,我要恼了。” “你师父一向可好?我们不见面已快一甲子了。” “师父他老人家好,可是双腿已废。” “哎呀!他是走火入魔么?” “不,那是朗月禅师做的好事,那欺师灭祖之徒,哼!” “哦!那是孽畜,我早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你师父不能行走江湖,为何把那佛道同源金像落入邪魔之手?怪事!” 逸云一蹦而起,这两件事。触到了心灵深处那隐伏着创伤,脱口叫道:“啊!是了,我还有大事待办呢。这两件事,都待我去完成,不然我不能安心,也不能放浪形骸与草木同腐。” 他走向巨石,打开包裹换上一身黑色劲装,将一切佩带齐全,吞下了一颖雪参寒魄回生丹。 太白矮仙仍坐在那儿,一面问道:“孩子,你贵姓大名?” “我忘了。”他答得干脆。 “你师父的佛道同源像,定然是你丢失的。” “胡说!我亲手交给少林掌门的,当着少林武当两派门人,还有两个掌门,这事与我无关。” “我知道。但你为何不亲到嵩山少林去送回金像呢?” “别问为什么。那秃驴浪得虚名,谁知道他那么脓包?我又得跑一趟太白出庄,倒霉!” “孩子,可要我陪你跑一趟?” “免了,我的事不要人干涉。” 太白矮仙心想:“这孩子神智并未迷失,可能是为了他刚才所说爱侣之事,深受刺激,以致性情大变。首先我得将他的病治好,免得伤了元气,再慢慢探出内情,相信他会听我劝告的。” 想到这儿,心中稍安,问道:“孩子,你可曾成家了?” 这一问,可问糟了,逸云刚结束停当,心中像被锲入一枚毒针,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狗般一蹦而起,大叫道:“成了!在地狱里。要是你不是太白矮仙,我要把你撕成千百块。” 说完,身形一晃,像一道电光,向对面山林一晃而没,好快! 太白矮仙吃了一惊,也展开轻功急起直追。 论轻功,太白矮仙足可傲视江湖,可是逸云在狂怒中狂奔,功力已运足十成,能追得上他的人,可能还未出生。 一个时辰后,黄河南岸至潼关宫道中,太白矮仙孤零零地慢慢而行,喃喃地说道:“我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孩于确是宇内武林奇才,功艺天下无双。光天化日之下,我竟然将他追丢了,好惭愧啊!老了。” 他远眺黄河右侧岸边的丛林茂密,叹了一口气,又说:“我到太白山庄等他,他会来的。这二十年来在关外飘荡,竟然让祁连阴魔在居处附近作成作福而不自知,外人还以为我太白矮仙包容他们为祸江湖呢!该回道院看看了。” 他脚下加快,消失在官道的西端。 同一时间,逸云从另一处山谷中飘然而出。他道路不熟,不知身临何处,反正他看到了官道便出山到了道路中。 天色不早,末时末申牌初,官道上寥落的行人,行色匆匆要赶到地头,行商走卒们不管别人的闲事,逸云也不想打扰人。 官道在山区中横贯东西,地面雨迹仍在,黄色坚硬的地面并不泥泞,可见这一带雨并不大。 进陕西,该往西走。他信走向西走,步履沉稳坚定,俊面上神色冷漠,毫无表情。 不久,前面现出一座小村镇,近官道边有一家小酒店,店前酒旗儿高挑。 他三天来末进食物,肚中确是饿了,大踏步向店中走去。 店中客人寥寥无几,一个洒保,一个掌柜,还有一个掌锅大师父。店中有六副座头,摆着个大茶壶和茶碗。 逸云在茶桌落坐,解下了包裹搁在一旁。酒保笑嘻嘻走过来,倒了一碗茶奉上,说:“客官辛苦,歇会儿天气就转凉了,正好赶路。客官可否来碗凉面?小店的……” “我要喝两杯,切一只肥鸡,来点烧卤,酒怎样?” “酒,小店敢夸口,本地高梁烧,山西老汾,宝丰陈酒,样样齐全,保证地道。” “来两斤最烈的。” “成,成,高梁烧和宝丰酒包君满意。”酒保颠着屁股走了。 烧卤是现成之物,酒保奉上一大盘,另外是一盘肥鸡,两斤装的大锡壶,里面是劲烈得难以入口的高梁烧。 酒保替他整治得够俐落,筛了一大碗酒笑嘻嘻地走来。 他本来不会喝,酒像一道火流直入腹中,他不管,喝光了一壶,填饱了烧卤,酒一涌,他有点受不了。 探囊取出两张一两银票扔在桌上,背起包裹,眼朦胧地向酒保问道:“老兄,这儿是什么地方?” “好教客官见笑,小地方,这叫山沟集。” “东西?” “东距河南府渑池县二十三里。” “见鬼!我怎么跑到渑池来了?”他推开凳子自言自语,又问:“西面可有宿处?” “往西十七里是观音驿,有客店。客官可以歇会儿再走,早着哩。”酒保一面说一面拾起银票,惊道:“客官,财不露白,请收好,酒菜共计八百二十文,一张已够。” “给你。” 他醉醺醺地走上官道,与刚撞到的两名劲装大汉一照面。一个大汉说:“嫩鸽儿,好肥,紧些儿,别飞了。”说完向西大踏步而去,走了十来步回头淡淡一笑,再转身走了。 逸云心中冷笑,打了两个酒呃,醉步踉跄向西走,酒不住往上涌,他故意硬往下压,不肯呕出。 两大汉的切口,是说他是刚出道的练家子。要是普通人,叫做肥羊,鸽子有本领飞,羊可跑不了。这是说二一这毛孩子有油水,咱们紧盯他,别让他飞了。 按规矩,逸云在如黛处学了南北切口,水路黑话,这些黑道秘语各地不同,但相差不会太多的,懂的人,行走江湖大大方便。他该在大汉转身时,伸左掌按住胸膛,再向右一伸,回对方一笑,或者也用切口显示身份。 但他故做不知,存心生事。这条官道在山里迤俪而西,十分宽敞,可容四车并驰,乃是经营西北的重要孔道,行商旅客络绎于途。可是已经到了申牌正,看看已近黄昏,未晚光投宿,鸡鸣早看天,商旅们都早算好了行程,除了赶路的人,官道上的行人已稀,而且只有西行之人,没有东归之客,因为没有人再往渑池赶了。 他不急于赶路,走了五六里,到了一座古林前,官道穿林而过。两大汉的身彤,在林侧一闪而过。他虽醉得模模糊糊,但心有所注,两大汉岂逃得过他的神目。 他踉跄入林,醉眼朦胧,用变了调的嗓音,没头没尾的引吭吟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留……留臭名……哈哈!茫茫世事沧海粟,惟有一醉解千愁,呵呵!但愿醉后歌风月,与汝同消万古愁!哈哈……” 在狂笑声中,他被路旁石块一绊,向前一栽,却又挺身摇摇晃晃站住了,酒往上一涌,他又咽回肚中。 两大汉缓缓出林,走到他身畔,一个说:“老弟,喝得太多了。” 逸云打着酒呃,说道:“还有么?”向前一栽。 两大汉左右将他挟起,一个一把扣住他的咽喉,说道:“老弟,到林子里歇歇。” 逸云一晃脑袋,发觉膀子被他们擒住了,他说道:“怎么?你们要谋财害命?” “你说得一点不错,你认命吧!”大汉手爪一收,两人架起逸云窜入林中。 逸云对明喉上紧锁的大手,根本不当回事。到了林中,两大汉将他向下一按。 怪!他们发觉小伙子浑身成了铁石,屹立如山,立地生根,正咧着嘴嘿嘿向他们笑呢。 两大汉魂飞天外,火速放手,一个说道:“点子硬,亮家伙!” 两人刚将腰刀拔出一半,逸云已蓦地大吼:“该死!滚!”双足齐飞,快极!“叭叭”两声踢个正着。 两大汉飞山路中,直跌出路对面,像两条死狗,滚入沟中去了。 逸云重行上路,跌跌撞撞向西走。 不久,身后蹄声如雷,五匹骏马如飞而至。冲过逸云身畔,马上突然响起一声暴喝:“兄弟们,稍等。” 一阵马嘶,五匹马在前面十余丈骤急地转身,溅得碎泥四射,人安坐马上稳如泰山。 马上人是五名中年大汉,长像狞恶,暴眼珠凶光四射,鞍前各插了一把长剑。 逸去不管闲事,他愈来愈感到天旋地转,打着酒呃往前冲,酒气外溢,走近五人五骑。 一个大汉沉声叫:“果然是他。” 另一个人诧异的问:“他是谁?” 大汉说:“华逸云。大闹大珠台,捣散架老前辈所安排的盛典,就是这小于。” 另一个叫道:“咱们毙了他,他醉了,免得粟老前辈费心。” 又一个叫道:“先用马踢他。” “上啊!”五人齐声叫,并伸手拔剑。 这时一辆双头马车,正以全速向这儿驰来,赶车的是一个英俊的少年人,长鞭叭叭,鸾铃狂鸣,马骏,车轻,那是产自开封府的轻型华丽自用客车,特点是车厢四角有雕凤的立柱,凤嘴下挂着流苏珠串。 车行如飞而至。五匹骏马也在长嘶声中,向逸云猛冲。 车厢内发出两声娇呼。赶车少年插上鞭挂上缰,取出一把铁胎弓,扣上弹子站起,向后一拉。 三方面相距,车还在二十丈外,而马已冲到逸云身前。 弓弦狂鸣,金弹先至。 逸云双臂一张,哈哈一声狂笑,五匹马如被雷击,向两例飞抛丈外,倒地之声地为之动。 连珠似的金弹,全部落空。 五个马上人功力到家,也被抛飞丈外,运功提气落下地面,脸上全变了颜色。 五匹马死了三匹,最外侧的两匹被撞得跌下沟中,四蹄全折,哀嘶不止。 马车也停了,在三丈外静静地刹住,两匹骏马不住喷气,不住轻点四蹄。 驾车少年站在车座上,持着铁胎弓怔怔地注视逸云的背影,胎上现出惊喜的神色。 逸云踉跄站定,转过身来,眯着醉眼,向驾车少年冷笑道:“你该射马,而且也晚了些,即使你卖弄绝学将人射倒,马仍往前冲还是救不了我。瞧,你一个也没射中,正应了一句话贪多必失,何况这些狗东西都了不起哩。” 少年脸一红,讪讪地低下了头。 车厢内响起了极低的轻喟,但迎云仍听得真切。 逸云转过身,身躯不稳,向五大汉说道:“狗东两们,卸下你们一条狗爪子,替我带讯给金面狂枭那老狗杀才,叫他把佛道同源金像乖乖地还我。” 五大汉一打颜色,突然间五方飞纵。 逸云哈哈狂笑,双下齐挥,连续急点,天心指绝学出手。这禅门绝学在他手中点出,比天心大师更胜三分,双方相距不到丈五,五大汉怎吃得消? 五大汉同时跌下地来,右手已成了废物,哀叫不已。逸云高声大喝道:“别装狗熊,快滚!” 他不管五人死活,踏着醉步向前走。 鸾铃轻响,马蹄得得,缓缓向前走,经过逸云身畔,香风中人欲醉,显然车中是女眷。 这种香,对逸云不陌生,加上刚才车内的轻喟,逸云已明若观火。 车速一缓,傍着逸云移动,少年俊面泛红,怯生生的说:“多谢大哥指教。我叫云天虹,家住开封府,人家戏叫我为铁弓金弹……” 逸云打断他的话;说:“你何不用紫金代铁胎,银弹换金弹,人家就会叫你金弓银弹,神气多了。” 少年微笑,说:“请教大哥尊姓?” 逸云连扛三个酒呃,压下上涌的酒,说:“不知道,随便你怎么叫。你在开封干啥?在家享福,做公子爷,是吧?” 少年不安地说:“我还未成年,要三年后才行冠礼。家父是开封府世袭正千户,原属中都留守司,但早已和中军都督府脱离羁绊,耕读传家。” 中都留守司,是洪武十四年增设的,负责开封一带的军政,受中军都督府管制。在左、右、中、前、后,全国五军都督府中,中军辖地最少,只有中都和河南两个都指挥使司,也就是从开封到洛阳。 逸云听云天虹一叙家世,对他顿生好感,两人家世差不多嘛,只是云天虹的世袭官儿大了一点而已。他说:“你要到哪儿游荡?” “到华山上苍龙岭,看韩文公为何胆小的投书而哭!” “你一个人去么?” 小伙子脸上飞红,羞羞的说:“不,车中有两位女客,她们也一同前往。” “你说是女客?” “是的。大哥何不上车?我两人同座赶一程。” 逸云突然伸虎掌握住车轮,两匹马向后一挫,停住了。少年惊叫道:“大哥,你……你怎么了?天1你是霸王再世哩8” “少年人,你下来。”逸云厉声叫。 云天虹吃了一惊,逸云的语言,含有无穷的威力,他像被催眠,乖乖地插鞭挂缰跳下车座。 逸云扣指一弹,云天虹迷迷糊糊靠在车旁了。 逸云一把扯开车帘,冷笑道:“果然是你们。” 车厢内,安坐着两个美娇娘,端的如花似玉,美艳出生。她们那粉粉的脸上,流露出惶然的神色。逸云叫不出她们的名字,但眼熟的紧。 “你想怎样?”右边那美娇娘绷起脸问。 “目前我不想杀你们,下次就难说了。我警告你们,明晨如云天虹不返回开封,你们得死!”他凶狠地说。 “你管不着。” “管不着,哼!我管定了。那小伙子纯真出奇,不许你们糟蹋他。” “你满脑子假仁假义,其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怎知我们要坑他。” “对你们这些鬼女人,用不着往别处想。记住,明日清晨,我要看那娃娃驾着这辆马车,乖乖地回开封。今晚你们要在观音驿打尖落店。” “用不着你管,我们也管不着云天虹是否回家。” “你非这样做不可,哼!”他一只手已伸入车厢内了。 妞儿也哼了一声,一撇嘴,闭上了水汪汪的大眼,将高耸在云色短衫内的酥胸,向逸云的手掌猛凑,说:“你英雄,就杀了我,一个手指儿就成,杀啊!” 逸云一掌推在她的粉肩上,将她重重地推倒回车座,说:“还没到时候,不信你等着瞧。记住,明晨……”,“哇”的一声,他终于为了分神说话,压不住酒涌,吐了一地,酒臭刺天。 妞儿慌不挥手离开了车座儿,抢到门边伸手要去替他擦净嘴角的污秽。 逸云喘着粗气,望着妞儿道:“明晨,叫……叫他……回家。要不,就……就真爱……爱他别让他恨你,免得你悔恨终生。” “哇啦”,话没说完吐了一大堆,身形一踉跄,顺手替云天虹拍开穴道,说:“娃娃,怎么要睡……睡了?天早………早……早着哩!上车,祝你……你……旅途平安。” 巨掌一扣一托,将他扔上车座,猛一推车座横木。马车向前一冲,两匹马荡起碎土,向西飞驰。 他清醉了一些,引吭狂歌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红颜白骨成灰土,万古深情似烟云,似烟云。哈哈哈……” 车厢中,左首妞儿叹道:“他变了,神色大异往昔,定然受到了刺激,不再那么可亲了。” 右首美娇娘心事重重地说道:“但他灵智仍在。会不会是因为宫主挟持了他的芸姐姐,而引致他的变态呢?” “不是的,不然他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赶快一步,设法禀知宫主,她们恐怕已到了潼关了。” “虹弟弟,快些啊!” “好姐姐,快到观音驿了,我这就加上两鞭。” 走不过三五里,逸云只感到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终于一下子栽倒在路旁的深沟里,昏昏沉沉人事不省,沉静的睡去。 他不该放走那五名恶贼,像是纵虎归闪,他走后不久,整条关洛道上沸沸扬扬,“神剑伽蓝”出现关洛的消息;向四而八方传播,武林像掀起了一个小型旋风。 以太白山庄为中心的贱人,讯息传得最快,官道上出现了巡回的暗桩,也出现了搜捕他的贼众。 十余匹骏马绝尘而过,没发现沟中的逸云。 三批贼人往来搜索,用轻功飞掠,也没找到逸云。 红日西沉,暮色四起,夜风萧萧,倦鸟归林,夜来了。 暮色中,八名劲装大汉由东往西搜,在官道两侧大踏步而行。其中一个说:“怪事!那小子难道会飞不成?他醉得昏天倒地,能往哪儿逃?” 另一个说:“那小子功力超人,在大珠台粟老前辈也无奈彼何,咱们要遇上了,可得摇千万小心。” 又一个接口道:“哼!我就不信邪,就算他在娘胎里开始练,也只有十来年火候,你们为何把他说成天神下凡一般厉害?大灭咱们的威风啊!” 先前那大汉冷笑道:“信不信由你。” 最先那人突然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鼻子猛掀,突然说:“慢慢儿,这附近有油臭。” “唔!不错,咱们搜搜附近试试。” 所有八名大汉四面一分,有一个刚掠过土沟,突然落地转身,向沟中一看,叫道:“咦!沟中有人。” 他向下一蹲,探手沟中抓住逸云背上的包裹,向上一提,觉得十分沉重,运劲向路中一摔,叫道:“真是人,酒臭触鼻。是他,神剑伽蓝。” 他这一摔,可把逸云摔醒了。这家伙刚纵近,戟指点向逸云玄玑大穴,要想先制住他再说。 指触肤瞬间,逸云刚一伸懒腰,指尖儿点在穴道上端半寸,把逸云点得更清醒了。 大汉确是了得,指一落空脚也就踢出,猛踢逸云肋下章门穴,出脚甚为狠辣。 “砰”一声穴道未被踢中,逸云被踢得滚出丈外。 另一大汉见机不可失,便宜是捡定了,也一挫熊腰,一腿贴地飞扫逸云肩膊。 “叭”一声扫个正着,逸云被踢得转了一道半弧。 “噗”一声,另一名大汉也刚好赶上,一脚踢中逸云右胯骨,他连翻三次身。 他虽然清醒,可是却感到真力已失,眼花头重无法立即坐起。而这一瞬间,贼人已把他当作皮球踢,只踢得他连想的机会也没有。 但这几脚踢得不轻,滋味可不太好,挨揍的味道,比揍人人不相同。他被忘我闪人掴了四耳光,正一肚子冤气无处发泄,再加上贼人的这几脚,可把他久蕴的无名孽火引爆出来啦! “铮”一声金铁错鸣,有一个贼人的剑出鞘,大声呼叫道:“让开,我先卸下他一条狗腿,不怕他会飞走。” “给你!”另一个人叫,一脚踢中逸云的琵琶骨,将他踢向那位掣剑人身前。 “小子,你也有今天!”大汉凶狠的叫,一剑拂向逸云的右膝关节,又狠又准。 “叭”一声,剑飞出五文外,接着黑影在地上站起,巨大的手掌扣在丢了剑那位大汉的天灵盖上,另一只手扣住肩膀,只一拉,脑袋和肩膀分了家。 逸云毙死一贼,转身虎吼,双手一分,抓住另两名大汉的肩膀。 大汉功力也是了得,手肘猛地撞出,“噗噗”两声,全撞在逸云的肋下筋骨末梢。要是换了旁人,这两下子狠着足以要人老命,可是撞在逸云身上,却像撞在钢板上,肘骨立时与皮肉成了稀烂。 在两大汉惨叫声中,逸云抓住两赋向外一抡,“噗噗”两声又按倒了两个。 这一连串的突变,说来话长,其实快极,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风紧,扯活!”有人叫。 除了五名死贼,全都一溜烟逃掉了。 “好身法,哦!原来是你。”官道中,站着一个身穿青衫的青年人,向逸云喝采。 逸云并未完全清醒,酒意仍未全消,他仍掉两具尸体,向朦胧的人影看去。 “原来是你!”他也说。 “许久不见,一向可好?”书生拱手行礼问。 “好!不坏。你大概不再哭了罢,是么?” “在你面前,我不能哭,不然你要说我矫情,我是替行将死在我手下的人哭啊!” 原来这人是哭书生梁毓青,逸云入川时第一个见面的武林人物。 逸云心中一动,摇摇晃晃走近他,瞪了他一眼,说道:“今后,你不用哭了。” “兄弟,我这一辈子是完了,不哭何待?” “你不用找少林弟子报仇了。” “其实我也无能为力。” “可怜,花蕊夫人也在找你,你为何不在江湖打听打听?” “兄弟,别开玩笑。你像是知道我的事,怪!”哭书生惊奇地说。 “你真的不知道花蕊夫人在找你?” “她已死在九华山。” “呸!你咒她?” “我亲见她死的,别提了。再见!” “且慢,百花教主你可知道?” “那是她的师妹。” “百花教主已经重出江湖,你真不知?” “我从不打听江湖消息,在四海苟且偷生,寄傲林泉,世间一切对我已无意义了。” “记住,她没死,她在找你,你赶快去找她。” “怎么?兄弟,你不像在说假话。”哭书生抓住他的虎掌,神色紧张地问。 “我说的字字皆真。” “你真知道她?” “我该知道。” “谢谢你,兄弟,请告诉我她在何处?” “目下可能已经入陕,她已被桃花仙子挟持,但并无大碍,她在替师妹报仇。你快找她去吧。我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哦!那红裳小姑娘呢?” 逸云心中一震,美红线甘凤的倩影,突然在他眼前冉冉幻出。他突然回身,大踏步向前走,说:“再见,重圆之梦不好,你该珍惜啊!” 哭书生怔怔地看他走远,叹口气将贼人尸体踢入沟中,方急急向西狂奔而去。 逸云闪在一座山石后,等哭书生背影消失,方重行上路,自言自语的说道:“愿花常好,愿月常圆,只有我是个孤雁。我也该回家了,两件大事一了,也就是我与草木同腐之时。” 远远地已可看到观音驿的灯光,三五声狗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他深深吸入一口长气,酒已全醒了,但仍有些昏眩,他自嘲地自语:“一醉解千愁,鬼话!酒入愁肠愁更愁倒是真的。华逸云啊!华逸云,你醉了又有何用?哦!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暂时淡忘往事,日子要好过些啊!” 突然,他脸上现出残忍的微笑,大踏步向前走去。 不远处是一座矮林,中间官道两旁,草木萧萧,树叶大多泛上枯黄色,野草也快枯死了。 他大踏步前面走,猛地大吼一声,转身,掣剑,出招,伤贼,一气呵成,快得令人乍舌。 在喝声中,褐影一闪即止,身后三名贼人上身不住连晃,距身后的有丈余,像要勉强站稳。 空气像是凝结了,万籁无声。 原来他早已警觉了,等埋伏在沟中的人突起暗袭,立下杀手,给对方一次严重的教训。 他在转身的瞬间,将三个在身后暗袭的各刺三剑之多。 三贼晃了几晃“锵啷啷”三把腰刀先后落地,“咚”倒了一个,“咚咚”三个都先后栽倒,寂然不动。 逸云一动不动,像一具石像。 他眼中寒芒似电,凝视着左方矮林之中。 矮林中,幽灵似的站起三条黑影。 身后丛草中,也站起三条黑影。 两侧深沟中,先后悄然冒起了十余个幽灵。 衣袂飘风之声凛然,矮林中另外闪出十余条黑影,将官道两端堵住了。 万籁无声,二三十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影,将逸云团团围住,谁也不开口,谁也不移动。空气像是凝结了,紧张的气氛似乎将人迫得喘不过气来。 星光下,只见刀剑发出闪闪寒芒,各个人都屏息以待,准备扑上。 逸云冷静地忖度形势,杀机怒涌。他剑在身侧,剑尖垂至地面,凝神行功,力贯剑尖。 他向前缓缓踏出一步,右脚又跟上一步。 沟沿站着六名黑影,刀剑尖举齐,随着他移动。身后的人,也像幽灵一般,随着他移动。 猛地响起一声巨吼,人影一合。 金铁交鸣之声大起,但见褐色的剑影绕旋一周,人影乍分,随之惨叫倏扬。 逸云屹立路中,伽蓝剑向前斜指,双足不丁不八,面上泛起残忍的微笑。 他身外丈余,有六名黑影两手空空,用手掩住胸膛,先后一一倒地。 “亮名号!”逸云首先说话了,声如沉雷。 “夜游神寇天成,太行朝阳山山主。”右侧一个黑影答。 “丧门客葛登,太白山庄副总管。”西面路中有人答。 “……”接着连有十余人通名号,逸云全感到陌生。 “你就是神剑伽蓝?”有人问。 “正是区区在下。”逸云傲然地答。 “你不配称神剑,更不配称伽蓝。” “配不配剑上见真章,今晚看谁剑尖沥血。你们上呢,或我先上?” “反正你活不了。”有人恨声叫。 “哈哈……”逸云仰天狂笑。 在笑声中,众贼不约而同向前一拥,逸云也在狂笑之际,同时发难。 风吼雷鸣,刀光疾闪,剑影倏张,叱喝之声惊心动魄,不辨人影,不分敌我。 伽蓝剑从右向左急旋,褐色的光环中,飞出无数淡淡的褐色朦胧剑影,剑气飞腾,矢矫如狂龙闹海,疾若石火电光在人群中八面旋舞,所经处,波开浪裂,惨号飞扬,血雨和刀剑纷飞。 片刻间,地下血肉横飞,共倒了十三具尸体,刀剑四面飞散,人影动而后静,四周死也似的沉寂。 逸云横剑而立,剑诀左引,站在路中屹然卓立,神目如电的注视着正西方向。 四用,还有死剩的七名黑衣人,黑夜中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正在一步步的向后退,剑尖仍向中心指,但手在哆嗦。 “收尸!留你们的狗命通风报信。告诉金面狂枭和祁连阴魔,叫他洗净头颅,华某任何时候来取便取。还有,叫他少派你们这些脓包来,不然,休怪华某赶尽杀绝。” 贼人心胆俱寒,直待逸云的背影消失在夜暮中,方胆颤心惊地收拾现场,救死扶伤。 次日凌晨,云天虹驾着自己华丽的马车,心事重重,惘然而恋恋不舍地返回开封府。 四面八方的英雄好汉,全闻讯往这条路集中。 逸云住在正东一间客栈内,直等到云天虹马车消失在东西路的尽头,方结算店钱,毫无顾忌地踏上征途。 过了陕州,官道左傍峭山,右倚大河,这一带正是险要的处所。 距函谷关还有二十多里,逸云想——还有半个时辰到函谷,恰是正午,到那儿歇息打尖倒是不坏。 他并不急于赶路,反正自己单身独剑,伯什么?距八月中秋还早着哩! 怪!今天这条贯通东西的驿道,怎么仅有极少商旅来往?少见哩。 正走间,后面尘头大起,蹄声得得,有一群马队由后面缓缓赶上来了。 马队不徐不疾,但比步行略为快些,不久便渐渐到了逸云身后百十来丈。 身后传来宏亮的喝声道:“陕京四海。”声音悠长宏亮。 “永庆升平。”接口的嗓音,特别宏亮悠长。 这是中州永升镖局的红货镖车,任谁也可从喝道声中分辨出这家镖局的字号。镖局设在河南府,东至京师,西到平凉,永升镖局的锦旗所至,论交情则大家呵呵一笑,要不让交情就拼老命文武全来,永升镖局的镖师们全不含糊,接下来就是。所以在这一带,永升镖局的红货极少出问题,也极少风险,信用简直不用打听。 最前面,是四匹健马,四个雄纠纠的中年大汉在前开路,有一个高擎着永升镖局的朱雀旗,一看就知镖局东主定是玄门俗家弟子。 后面,是一种长程健骡,捎着大型的红货袋,定然是专走山路的红货。 最后端,是一辆镖车,十二名趟子手左右拥护着推动,八匹骏马上有八名劲装老少。 “这笔红货不简单,竟出动了这么多镖师。”逸云回头喃喃自语,然后转身走路。 镖旗过去了,健骡在二三两两骡侠的引导下,慢慢的越过逸云身畔,所有的人似乎都没向逸云瞧。 这反而引起了逸云疑心,按规矩,镖局伙计的喝道声,就是要告诉打主意的人,少动歪主意,在镖车末超越可疑人物或地段时,必有人在有意无意间,暗中提防。 可是这些人既已喝道,为何没有人监视他的行动? 他起了疑心,便步步留神。他发现这些镖师和趟子手们,每人的太阳微凸,证明修为的根基相当深厚。要说永升镖局上下人等,全都有高深的造诣,未免令人难信。 他走在路右,暗自留心,但并末形于神色,泰然赶路。 前面是一座山嘴子,路面上升,距右侧河岸最近,河岸连一根小树也没有。 那辆镖车,就在逸云到达山嘴最突出之处,同时赶了个并排,缓缓推动。 逸云正抬头挺胸走路,其实眼角并没放过身旁的事物,他刚对镖车起疑,突见有人将手一举一落,“咔”一声,镖车的近身一面板墙下一落。 他机警绝伦,向前急冲。 可是他没料到车中会是火药,轰隆一声,临河一面火流激射,向他罩到。 总算他功力超人,事先已有警惕,神奇的“乾罡坤极真力”护住全身,随着迸爆的气流,向河中飞坠。 他全身已被真气护住,但左身侧衣衫已被火焰引燃,像一个火球向河下坠落,“唉通”一声英雄落水。 其实他并末受伤,人一落水中,火焰立熄,可把他的怒火一下子引爆了。 镖车右厢火焰迸爆,镖师们高兴的呐喊,眼看逸云像一个火球飞坠河中,他们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欢呼声末落,水中飞起一道黑影,落在河岸上,即向官道上急射。 镖师们还没看清黑影是人是鬼,便响起了两声惨号,褐影四面盘飞,人逢人死,马撞马亡,官道上登时大乱。 十余名镖师身子都够高明,可是与逸云一较,差得太远了!健骡狂奔,尸首一一栽倒。 “风紧!”有人叫,第二声未叫出,褐影已贯入他的胸膛,仰面便倒。 有一名镖师刚跃上马背,突感到背心一紧,身躯跌下地面,一只快靴已踏上了他的胸膛。 “谁教你们冒充永升镖局的镍师?说!” “砥柱山闪主方长春。”贼人面无人色吐实。 “万长春怎敢如此大胆?不怕永升镖局报复。” “万山主与永升镖局有交情,已征得局主游龙剑狄永升的同意。” “狄局主是何人门下?” “崆峒掌门无尘道长的俗家亲传弟子。” “他因何敢与华某作对?” “崆峒派已受金面狂枭驱策,他不敢也得敢。” “饶了你,回去告诉游龙剑狄老狗,不要再捋虎须,滚!” 贼人滚了两个翻身,爬起就跑。 逸云怒火末消,把镖车和人尸马骸,全扔入河中,向西大踏步走了。他不住地想,如果金面狂枭以金像驱策五大门派,倾巢与他为难,这事确是棘手。 走了三五里,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座小桥,一道溪流从山谷里流出,横的那一头有两株高大的古松,树上一左一右靠着两名劲装大汉,正向这儿注视。 逸云身左半边衣衫凌乱已极,但他仍不想换下,夷然无惧的向前走,面上的神色肃穆。 相距约里余,耳畔已听到山谷中传出叱喝之声,并有剑啸刺耳。 他快到桥边,已看出靠在树上的两个人神情有异,直至他走过桥头,那两个人竟然一动不动的。 “死了!谁制死的?”他站住自言自语。 他向山谷内看去,山谷向右一折,密林起伏,看不清谷中景况,而叱喝之声,即清晰地由谷中传出。 他正在忖量是否进谷看一个究竟,右面小山头上;已经现出一个和尚的身影,正往他这儿招手。 他目力奇佳,已经认出和尚正是少林的碧眼行者法净,在桃花宫曾经见过面;方夫人曾要他援救这位高僧。 他心中一动,便向山顶扑去。 “华施主,别来无恙!”碧限行者先向他合什行礼。 逸云略一点头,冷冷地说、“华某当着两派门人弟子之面,亲将金像交与贵派掌门大师之手的,想不到在贵派这么多高手卫护之下,金像却被金面狂枭轻易带走,哼!请问贵派何以善后?” 碧眼行者老面冷赤,期期地说道:“施主见责,老衲自知惭愧万分,不敢分辩,事实上金面狂枭的功力,比敝掌门高出甚多,用调虎离山之计突然下手,更无防备,致令金像失去,傀对施主。” “你们确已在金面狂枭手中,看过那金像么?” “那恶贼亲诣嵩山,让敝派长老亲见。” “你们作何打算?” “敝派自宏字辈至法字辈,共有一百零八名弟子,已于十日前动身西上,听候持像主人差遣了。” “哼!岂有此理!你们因何如此愚蠢?” “祖师爷遗规,谁也不敢违命。” “难道说,要你们全行自裁了断,你们也听命么?” “这……这……这又当别论。” “好一个又当别论,你们简直莫名其妙,糊涂愚蠢,莫此为甚。” “大错已铸,目前为了此事,风雨飘摇,老衲此次引施主至此,正是传达敝掌门钧谕,与施主相谈善后。” “华某局外人,贵派最好少打主意。” “老衲奉命禀告施主,就是为施主打算。八月中秋推举武林盟主,佛道五派推举金面狂枭已不待言,如粟老魔荣登盟主之尊,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施主。故敝掌门认为,如果施主不参与此会,便可拖延一段时日,轩然大波可以暂时不至于掀起,不知施主肯否俯允?” “任何人无法阻止华某与会。” “那……那……” “大师尽可放心,金面狂枭不会永远跟在你们身后,只消五派门人能不急于听命找在下的踪迹,华某就可追那老魔到海角天涯。” 碧眼行者沉吟片刻,默默点头道:“老衲决将施主的打算禀明敝掌门,希望大会之期,施主能对五派门人手下留情,因所有五派弟子皆身不由已。” “华某但愿能如此。” “唉!恐怕事不寻常,即使暂时不致引起大波,但日后仍不知如何结局。敝派因此之失,罪孽深重,何以见祖师爷于地下,又有何面目对天下英雄呢?”老和尚怆然地说。 “事在人为,大师不必太过灰心忧虑。山谷内有什么人在拼斗?” “乃是本派弟子,在剪除太白山庄的羽翼。” “要否华某也插上一手?” “不必了,敬谢施主好意。目下五派弟子四出,找寻太白山庄的党羽,不让他们壮大,八月中秋也许省不少事。” “这条路上他们已大举出动,你们小心了。” “施主也请小心,尤其是落店夜行,千万留意暗算。” “在下理会得。再会了。” 由于碧眼行者事先与逸云取得谅解,佛道五大门派的弟子们,免掉一场浩劫,碧眼行者这场功德却是不小。 从河南到陕西,各地展开了一场场混战,凡是与自己对立的人,杀无赦。这一来,江湖大乱遍地血腥,寻仇报复四出截杀,把这一带闹得乌烟瘴气。 在火辣辣的血腥混战中,凡是前来应约的人,无不卷入旋涡中,身份不明的人寸步难行。 逸云在函谷关住宿一宵,次日束装西行,他仍穿了一身黑,大咧咧地在官道上招摇而过。 朝阳初升,凉风习习,他神色从容,大踏步赶路。 自函谷到撞关,官道在黄河和丛林山向西进。他并不急于赶路,冰着晓风远离了函谷关。 大约走了八九里地,后面衣袖飘风之声大起,他扭头一看,心说:“好一个仙风道骨有道全真,可是也卷入了这次纷争,可叹啊,可叹!” 后面用快步向前赶路的,共有五个人,最先那个人,是个面如松风古月,三绺雪白长髯拂胸,气朗神清,步履从容,身穿青色道袍,腰悬宝剑的老道。 左首,是两个身穿银色短袍,白须白发的老头儿,一个身材壮伟,一个相貌清癯,脸上皱纹甚少,人已寿高百龄,但看去仍显得年青,最多不过半百年纪。 两人腰间都悬有长剑,一看就知道是修为已臻上乘的高手。后面两人则是身材修伟的中年人,相貌威猛,腰悬一把龙须刺,背上各有一个大包袱。 五个人举步从容,脚下如行云流水,点尘不惊,只有衣抉带风,在逸云身后一掠而过,速度甚快。 在经过逸云身侧之际,那身穿银色短袍的两老,有意无意间瞥了逸云一眼,善意地一笑径自走了。 逸云的伽蓝剑也悬在肋下,包裹压住了剑把,看不到他的奇异木剑,谁也弄不清那就是天心大师的护法至宝。 五个人身影消失在官道转角处,逸云仍悠哉游哉地走路。 官道向右一折,又与黄河会合,这一带是华山余脉,临河一带有一段起伏不大的平原小岭,行将凋零的树林,随微凛的晓风飘下一阵阵枯叶。 官道之中,一左一右屹立着两名劲装大汉,一手插腰挺肚一手按着腰刀把,注视着大踏步而来的逸云,似有所待。 等逸云来至切近,两大汉抱拳一礼,一个问道:“尊驾可是神剑伽蓝华逸云?请了。” 逸云冷然点头,说道:“就算是吧,阁下有何见教?” “我两人奉主人之命所差,有事请教。” “你们的主人高姓大名?是金面狂枭么?” “敝主人姓汪,人称五毒阴风……” “哦!太白山庄申庄主的师父,祁连阻魔的徒弟,老相好。” “祁连左老前辈也来了。” “是找在下么?说吧!” “前面三里有一条小河,小河之右有一处草深及足的山坡,敝主人在那儿布下十面埋伏,要与尊驾印证绝学。尊驾乃是四海狂客姜老前辈的传人,左老前辈在雪峰山受挫阁下之手,正好趁此良机,一决生死,不知尊驾可敢赴约?” “是今天么?”逸云傲然地问。 “正是,敝主人正在前途恭候。如果尊驾心中害怕十面埋伏,就此罢手,日后还有机会。” “距此只有三里么?” “是的。前面还有人接引。” “烦阁下回报,华某不久即至。” “尊驾还请三思,不必逞强涉险……” “滚!” “咱们前途恭候,再见。”两人急急地走了。 逸云略加拾掇,先吞下一包祛毒归元散,将包裹挽在手中,伽蓝剑改系背上,昂然向前走。 三里路转眼即到,那儿果然有了条小河,流向数里外黄河之中,桥的对面右侧,果有一片大有二十余亩的山坡,四面。都被密林围住,由官道往上看,景物一一入目。 草坪距官道约有里余,草坪中央站有四个人影,面目不易看清,正叉着手向山下官道上走着的逸云瞧。 桥头上,站着两个玄衣大汉,向逸云抱拳行礼,由一个人沉声发话:“斗场就在上面山坡,尊驾如果不敢赴约,就不必上去送死。” 声落,两个贼吓了个心沉魂飞,在这一低头抱拳躬身的刹那间,逸云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等他们转身察看的瞬间,林中已响起了两声惨叫,两个埋伏在入林要道的黑衣大汉,从林中飞起,骨碌碌地向下直滚,跌入河中不见。 逸云闪入林中,将林缘两个贼击飞,将包裹丢入一个小洞中,凝神打量四周,借树掩身向里看。 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儿设下十面埋伏,要想对付逸云这位绝代高人,未免太不自量了。 金面狂枭还在山西北部,游说各地的武林高手,太白山庄这一带的局面,由祁连阴魔主持。祁连阴魔是逸云手下亡魂,他凭什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冒险?有何所持? 这些日子以来,各地请来的高手已经陆续赶到。逸云从武胜关经桐柏进入伏牛,事实上他人虽未让贼子贼孙们盯牢,但约略的行程仍在他们掌握之中。 逸云人一出现在渑池,贼人们已把消息传至各地,在关洛道上,太白山庄的盟友全布置在这一带,作为锄诛异己的有力屏障,逸云一出现,所有的人全出动了,暗袭明拼同时计算,不然逸云怎会处处遇敌? 终于,祁连阴魔定下孤注一掷之举,要让逸云出现在太白山庄,这脸他丢不起。事实上他也有万全的准备,不然他也不会公然地在白昼冒险。 按常情,逸云可以将这次约斗置之不理,更可用声东击西的方法,闹个不亦乐乎。可是他出道以来,可以说末逢真正对手,艺业日进,更另创奇学,对自己的功力深具信心。 另有一个今他不顾一切的原因,就是目前他孤身一人,两位姑娘皆离开了他,伤心刺激之余,他对身外事甚至生死存亡,皆置之于度外,可以说,他已经抱定一意孤行的宗旨,龙潭虎穴吓不了他,十面埋伏又何足惧哉? 这是山坡上的密林,向上斜升的坡度其陡,约有近一里的范围方可到达草坪,中有一条小径向上盘升。 他毫无所惧,胆大包天,甚至连剑也未掣出,神奥的奇功“乾罡坤极真力”已运足十成,护住了全身,功行双掌,随时准备全力一击。 他目观四面耳听八方,不甘示弱顺小径一步步走去。他如果用轻功越林梢而入,任谁也无法拦截得住他,可是他深悉,要击溃路上的埋伏,堂而皇之到达地头,方显出他有超人入圣的神化造诣。 首先,由四面八方射来一阵暗器,无声无嗅地飞舞而来,金钱镖飞蝗石箭刀弹丸密如骤雨 他一声怒吼,双掌向右猛扔,两股一寒一热的雄奇掌劲猛发,人随雄浑劲道之后,向右猛扑。 在枝叶纷飞中,响起数声惨号,他疾逾电闪,抓裂了三个伏在树下草丛中的人的肩胛骨。 他像一个幽灵,在密林中倏隐倏现,乍伏乍起,指点掌拍大开杀戒。他奇迅奇捷地绕了一圈毙了十余名劲装大汉,跑掉的也有半数,因为他没空赶尽杀绝。 他回到路中,两侧闪出四名一身黑衣,带着面罩的伟岸身影,每人手中有一把蓝汪汪的弧形刀。 “什么么人?说!”逸云沉声喝。 四个人像是哑巴,他们用行动作为答复,蓝芒电射,四下里揉身抢到。 逸云倏然掣剑,快得肉眼难辨,向右一闪,再向左急旋,剑动风雷俱发,伽蓝剑两荡两决,近丈的空间里,褐影飞射。 人影疾分,四把弧形刀全被震开,飞退丈外时,方闻到连声清啸的金铁交鸣。 “好浑雄的内劲,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刀法!”逸云冷冷地说。扫了四人一眼,又道:“你们跻居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亮像!别作鸡鸣狗盗之徒。” “洪家四猛兽你竟然不识,阁下还胆敢行道江湖?哼!”正南方位那蒙面人,用洪钟也似的声音答。 “哦!石鼓山的洪家四猛兽,果然名不虚传。你是青龙洪礼?你们的末日到了,看华某屠兽的手段。杀!” 随着pb喝声中,褐影急射青龙洪礼。 四猛兽也同声虎吼,弧形刀漫天彻地,罡风倏发,倾全刀拼命朴上。 褐影向前一闪,突然反向后急射,“嗤”一声褐影射入后面蒙面人的右胸,突又向右猛扑,快快!快得几若石火电光。 “着着着!”逸云厉叱连声,后右左三人几乎是同时中剑,剑贯入处全是右胸,透背而过。 “铮”一声清响,青龙洪礼心窝里挨了一剑,蓝汪汪的长刀崩飞三丈外,贯入一株古树中。 逸云最后一剑收拾了青龙,人已远出五丈外,四人的尸身方先后倒地,可见快极。 他刚向地面落下小径中,头上劲风已然压体。树枝上伏着两个人,突以老猴坠枝身法向下一挂,两把泼风刀跟着两块混元金牌,一同凌空下扑。 逸云想也没想,身形扭转略向后仰,一招幻形十八剑的绝招“射星逸虹”闪电似攻出。 “铮……砰!”罡劲击中混元金牌的瞬间,两人向上一震,剑影随刀身外侧倏吐倏收,两人的肋下洞开,在逸云飞掠三丈外时,两人扔牌丢刀,倒在路侧。 隐伏在四周的人,全惊得面无人色,再也不敢出面送死了。逸云去势如电,越过树林到了草坪边了,那四个人仍在原处,泰然屹立,似乎不认为逸云杀人闯入是意外事,脸上木无表情。 四人中,逸云认得一个,就是天聋矮叟熊捷,他那鸭舌枪特别醒目,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矮聋鬼在扫云山庄逃得性命,竟然与这些人合流了。一见逸云出现,他并不吃惊,因为他们有万全的准备,胆气极壮。 另三个全是凶猛狞恶,面目可憎的老家伙,逸云不曾和江湖人接触,所以对他们极为陌生。 “矮鬼,咱们又碰上了。”逸云仗剑屹立,嘲弄地笑问,又道:“在扫云山庄我只看到你的背影,你亡命得好快!” “这次轮到你亡命了,但机会不多,九成九你得葬身于此。你可知这儿的地名?”老怪物并不聋,阴森森地问。   小勤鼠书巢:http://book999.126.com,http://book999.yeah.net 霸海风云(第一部)二十六 “你说吧!最好连你们的名字全说出来,太爷替你记上。” “这儿的土名儿,叫做舍身崖。至于咱们这几位老兄弟。不必告诉你,免得惊破了你的狗胆了。” “不说也好,反正你们全是些浪得虚名之徒,污我之耳。这儿没有崖,倒是你们最好的葬身之所。” “替你自己担心吧!我们会替你招魂。” “你们是一起上吧,抑或单打独斗?悉从尊便,太爷奉陪。” “呸!老夫岂是倚多为胜之人?”左首一名老家伙怒叫。 “少打肿脸充胖子,你们传信的人不是说有十面理伏么?到底你们来了多少人,只有你们清楚。” “十面埋伏是不错的,那是怕你逃走,防微杜渐不得不然,你如不打主意逃走,我们的人不会拦你。” “少废话掩饰了,你们上!”逸云大叫,在下首一站。 “狂小子,你专与咱们黑道英雄为难,今天你非死不可,老夫要掏出你的心肝下酒。” 名家伙阴森森地说完,大踏步而出,突然伸出鸟爪也似,的黑漆大手来,劈胸就是一立掌击出来了。 逸云屹立如山,任由如山潜劲袭到。 老家伙吃了一惊,也心中狂怒,突又加了三成劲,猛切逸云肩井及左胸。 “叭”一声暴响,逸云骤然一掌拍斜,硬接来掌,疾似惊雷,双方皆欲制对方死命,拼上了。 双方所立处坡度并不大,老家伙在上,按理这一记歹毒的黑气毒掌,定然将狂妄的小家伙毙在掌下的。然事实却大谬不然,双方雄奇的掌力一接触,老家伙被向后震退四五步,几乎一交跌倒。 逸云一掌未将对方震倒,也心中暗凛,轻敌之念顿消,揉身欺上大喝道:“好厉害的黑气毒掌,可是在下不怕毒,再拼两掌。” 老家伙被少年人用炙热如焚的奇异掌力,几乎被震伤内腑,黑气毒掌回头反奔,差点儿把他自己伤了。 逸云凶猛地拍到,他正将真气迫住,事实上禁不起雷霆一击,不由老脸泛灰。 “我接了!”右首一个瘦长老鬼出声扑出,双掌疾推。 “砰砰!”四掌接实,腥风与寒流乍合乍分,内力骤发。 老家伙挫腰后退,“噗”一声坐倒,那冷如万载寒冰似的奇异潜力,由他的掌心直攻心脉,气血立时凝滞,只冷得他挥身颤抖,脸色死灰。 四个人一伤一惧,只一两招便胜负立判,天聋矮叟和另—名老鬼,全惊得脸上变色。天聋矮叟一把挟起受伤老鬼叫道:“退!等会儿再收拾他。” 两人各扶一人,向上面急退。 “哪儿走?留下命来!”逸云叫,如影附形迫近他们身后。 “砰”一声闷爆,天聋矮叟脱手扔出三颗毒烟弹,同时爆散,青烟腾起如雾。 同一瞬间,草丛中飞出两根标枪,和一把三股托天叉,来势如电向逸云射到。 逸云对毒烟总多少有点顾忌,不知祛毒归元散是否可以克制那些剧烈奇毒,所以只好向左急闪,暂避毒烟。 他身法之快,有如鬼魅幻形,脱离了毒烟,三把射来的重家伙亦同时落空,但老鬼们已经逃出十丈外去了。 他向前一纵,大吼一声双掌齐扬,神奇的天心指绝学出手,并向前一掌登出。 三个用叉枪突袭的人,有两个应指使向下爬伏在地上,他们刚刚爬起,脑袋便已经洞穿一个孔。 那一掌真力有如怒涛狂涌,最后一名大汉大概知道跑不了,也刚爬起便双掌同推,迎个正着了! “砰砰!”人影飞起,“噗”一声尸体在五丈外落地,大汉不但双臂齐肩散裂飞射,胸前也血肉模糊。 由于三贼一阻,四老鬼已经远出二三十丈去了。 逸云毫不迟疑,急起直追。在林缘之旁,看看追及。 林缘突然响起一声厉喝,现出了十四个人影,正中间,是在雷峰山逃掉老命的祁连阴魔左钧呢!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逸云也不和他废话,掣下伽蓝剑猛扑而上。 十四名字内狠贼一声怒叫,纷纷抢出林来。天聋矮叟也放下重伤老鬼,回身反扑。 要真说群殴,真正接触的人并不多,功力差劲的人加入群殴,反而碍事。这一十六名都是武林中顶尖儿人物,但要对付逸云这位高手中的高手,仍然感到人多碍事,施展不开。 逸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叱喝一声展开绝学抢攻,但见他来去如电,飞腾扑击八方腾跃,褐影怒张,人似神龙矢矫,所经处人影四面闪让。 但这些家伙是有计划的诱敌行动,一沾即走,向林中逐渐退去。一入林中,行动大受拘束,逸云的身法大受影响,没有在空旷地段如意了。 祁连阴魔和天聋矮叟在南面,两人联手,似乎并末用全力,在引诱逸云步步深入。 这时,天空中一头金鹰,正向这儿疾飞。 逸云上山的小径上,现出了一群少林僧人的身影。 那先前见过的五名道俗,也去而复来。 官道西面,桃花仙子与百花教主等人,也以全速向这儿急赶,桃红色的劲装十分醒目。 官道东面,也有许多武林朋友,向这儿急掠而来。 林子的最南一面,是一处深崖,这儿才是“舍身崖”。 已到了山巅密林顶端,那是最南一面。祁连阴魔和天聋矮叟边斗边退,另十四名凶悍恶贼也步步后移。 第一批由官道赶上密林中草坪的人,是少林弟子十八名,由碧眼行者率领向上冲到,和四涌而出的二三十名悍贼短兵相接了。 第二批到达的是回头而至的道俗五人,他们刚拔剑放例截出的八名恶寇,进至草坪边沿,后面也就到了桃花仙子众女。 道俗五人一看众女赶到,为首老道回身大吼道:“妖妇,天下不算大,咱们又狭路相逢了,今天不分胜负绝不罢手。” 他一面说,一面迎面一截。 桃花仙子走在最先,她惶急地叫:“松溪老道,咱们在宝丰拼斗两日的帐尔后再算,目前本姑娘有要事待办,闪开!” “你这妖妇还有要事?哼!是要会合祁连阴魔么?”右首那身穿银色短褂的清瘤老人冷笑着道。 桃花仙子火了,纤指戟指老人,叱道:“无尘居士,老东西你少胡说八道。祁连阴魔布下陷阱,正要引你的师侄身临绝地,你还有暇在这儿和我夹缠?” 无尘居士一怔,随即怒道:“妖妇胡说!老夫那儿来的师侄?” “哼!你孤陋可怜,华逸云乃是令师兄龙吟尊者的得意门人,不是你的师侄么?” “真的么?”另一个魁伟的银衫老人讶然问。 “千真万确,林岛主,你们再缠夹,华逸云危矣!” 两银衫老人一声不吭,向身侧两个中年人一招手,长啸一声,向山顶如飞而去。 松溪老道一面展开轻功赶上,一面朗声说道:“妖妇,如果此事不真,咱们给你没完。” 桃花仙子已无暇和他斗口,率众女向山巅急赶。 穿越草坪,到达南面林缘,林中涌出了一群凶猛的蒙面人,当关截住众人。 “杀!迟不得。”桃花仙子急叫,挥剑急上。 五位道俗已相信桃花仙子确是与祁连阴魔为敌,也大吼一声放心猛扑。刹那间,但见血雨纷飞。 碧芸心中最急,挥龙渊剑奋身猛扑。剑芒一映的瞬间,两个金衣老人似乎心中一震,这正是他们的师兄龙吟尊者的兵刃么。两人和那两名中年大汉,不约而同向姑娘一靠,翼护着她杀开一条血路,向山巅冲去。 后到的是一群正邪皆有的两起人,在草坪中火辣辣地各找对象,在叫骂呼喝之声中,干上了呢! 整个山坡上杀声震天,形成混战,刀光剑影闪耀,人影虎跃龙腾,好杀。 逸云这时已将十六名恶贼毙了五名,他从容挥剑,杀着时出,紧跟着祁连阴魔和天聋矮叟,奇快地追逐。 突然,祁连阴魔发出一声长笑,不再后退,在电光石火似的瞬间,攻出三剑,剑气锐啸中,他的身形突向下一沉,消失在地下。 天聋矮叟也在同一瞬间,攻出三枪,鸭舌枪嘴喷出一阵毒烟,三颗毒弹也同时爆炸,和其余九名大汉同时在长笑声中挫身,没入地中。 逸云正运剑一振,毒烟一到他略一怔神,突觉身后有警,异声慑人。 他大吃一惊,猛地回首一望: 身后,是左右二曲老、毒龙掌潘志、阴风客易城、祁连阴魔之徒五毒阴风汪修全,久不见面的金毛吼景泰、桐柏山二寨主铁胆诸葛孔襄……一大群,在土中突然冒出来,各展绝学遥遥发掌与及各色暗器,向逸云背心攻去, 这些人的身后,有十六名手持水火筒的劲装大汉。 这些人几乎全是逸云的手下败将,但合力一击,声势骇人听闻,锐不可挡。 逸云向上一纵,半空中扭头一看,不由骇然一震。 十六支水火喷筒,八支火龙和八条腐肌蚀骨的毒液线,正以雷霞万钧之威,成弧形向他奇快地袭到。 血肉之躯岂敢和这些玩意抗衡?他一咬牙,手足齐登,越过树梢向前疾飞,身后烈火将树化成一片火海。 他身在半空,后退无路,惊叫—声,向前面百丈深渊急坠而下。 身后,响起了桃花仙子和芸姑娘绝望的遥远娇呼,和祁连阴魔得意的狂笑,和。一阵兴奋的沉喝:“大事已了,咱们撤!让他们拼死,死一个少一个;天下是我们的了。” 逸云坠下百丈深潭,按理他绝无侥幸的可能,可是他已有一次飞坠死寂河的经验,加以功力也大非昔比了,所以他仍能泰然无惧的,沉着地应变,半空中提气轻身,手足齐动,向崖壁反掠过去。 深潭水色黄浊,水势湍急,水面向上飞迎。他坠下二三十丈,已经贴近了石壁。 “嗤”一声轻响,伽蓝剑没入壁中,他的手指也嵌入石中,悬挂在崖壁上。 崖上,山风呼啸,大火冲天,整个树林陷在火海中。崖边,一块石砷屹立在火中,碑上有三个大字:“舍身崖”。 他一面向右侧潭崖逐尺下降,收剑用掌指步步向下移,心里面不住暗忖:“这也好,他们以为我葬身舍身崖,我却先期赶到太白山庄,暗中杀他们个落花流水,剪除他们的羽翼,岂不快哉哼!老阴魔,你的算盘打得不够精。” 他冷笑了几声,飞快地向下降落。 崖上草坪仍有人在火海中厮杀。逸云却昼伏夜行,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太白山庄左近。 他在心情紧张中坠崖,没听到桃花仙子和芸姑娘的惊呼。 太白山,在渭河南岸绵瓦东面。唐代大诗人杜牧的“长安杂题”上写道: “洪河清渭天地浚,太白终南地岫横;样云映辉汉宫紫,春光绣画秦川明。” 身为陕西人,不知“终南”“太白”;就算是白活了,过了终南山,以西那段丛山峻岭,就是太白山。 山在凤翔府所辖眉县之南,古人将终南太白并列为一,叫太乙或太壹,其实大谬,并不是一座山。古谚说:“武功太白(武功即眉县),去天三百。”接岫连麓,足有五百里,主峰高有一千三百三十余丈,确是陕西第一高蜂。这座山的神话和神仙典故委实够多,不说也罢! 这天是八月初九日,距中秋节还有六天。 除了一部份负责联络,供作奔走役使的人以外,大部份的人都远离太白山,猬集在古城长安寻乐。 他们也知道,在刀口上混饭吃,为名利赴汤蹈火的人,对生命的存投不必太关心,也不容许有太多的留恋,在这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放浪自己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大部分的人,都聚集在长安,对这座行将段落,已失去汉唐光辉的历史名城,抱着凭吊古人和凭吊自己的心情,作一次自己行将陨落的欢乐巡礼。 长安,是当时天下三大名城之一,城周四十里,虽则比不上南北两京的幅员,可是也只有这座城是四方整齐的。 整座城只有长乐、永宁、安定、定远四座门,城中央有在洪武十七年新建的三层高宏丽壮观的第一高楼——鼓楼。至于“九市九街九陌,闾里一百六”的古老故城繁华,已经大部淹没了。 东南西北四条大街上的客店,大部份已住满了人,而那些真正的武林高手,却分散在各地宫观寺庙名胜之区寄宿,不时可以在市中发现他们的踪迹。 昨晚,长乐里一家客店中,住进了一个身材魁伟,面目黝黑的壮年人。他随身只有一个小行李包,裹着一把褐色长剑,身穿两截褐衣,没系腰带,腰身鼓鼓地,显然里面藏有革囊和防身短家伙。 他身高七尺以上,一双星眸一如常人,两太阳穴也并末高高鼓起,脸上一无表情,仅在他那从容的步履间,看出他定然有两手儿,但也仅有“两手儿”而已,并不抢眼。 显然,这是一个落魄江湖的小混混,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更谈不上“形迹可疑”。 第二天,他在长安城内和市郊,随意溜达一周,凭吊各地的历史陈迹。 当夜,长安城掀起了血腥的风暴。 第一处发生血腥的地方,是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所建的开元寺,那时,开元寺的周围,并没有秦楼妓馆。 近北一座宏大的禅院中,静室围坐着一群高高矮矮的武林朋友,中间是一座鼎炉,香烟袅袅四周的蒲团上,围坐着二十一名老少凶悍人物,有些跌坐,有些半躺,他们并不是在练掸功,更不是诵经参禅,而是在讨论大事。 在香烟袅袅中,正北一名高大矍铄的白发老人沉声道:“依老夫之见,咱们可以在这两天中先向桃花宫的妖女下手,免得申庄主说咱们不够朋友。” 他对面一个留有花白长须的老人,突然摇手接口道:“张兄高论,兄弟不敢苛同,申庄主他自己不来主持大局,祁连阴魔老前辈又不同往,咱们犯不着冒险,担上了天大干系。” 左首一个虬须大汉突然站起,大声说道:“赴老大要怕死,大可袖手旁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张山主的主见,我恨地无环第一个赞同。” 右首一个半躺着的干瘦中年人,抓抓头皮冷冷地说道:“恨地无环周老弟力可拔山,英雄盖世,让他打先锋倒是不坏,咱们看他的。” 恨地无环气往上冲,叉腰叱道:“王老猪狗,干吗你说话带着刺儿,不像人话?” 王老猪狗阴森森地鬼眼一翻,仍然半躺着冷冷地说道: “老弟,别像头疯狗好不?王某人抬举你又有何不当?我劝你收敛些,对你大有好处……” 话未完,最先发话的张山主倏然站起,沉声喝道:“什么人?好大的狗胆,甘冒江湖大忌敢到这儿踩线?” 众人全都失惊,纷纷一蹦而起,扭头循张山主的目光,向门外看去。 院门外一株古柏的阴影下,站着一个高大的黑衣人,黑帕蒙面,一双星眸寒芒四射,背系一把长剑,腰带上左侧有一个革囊和一个黑色短小长囊,正用凌厉似乎透人肺腑的目光,背着手向众人冷然注视。看样子,这人像一座石像,也像一个幽灵,大概已经来了许久了。 夜行人对张山主的喝问,置若罔闻,一动不动,那奇异的眼中神光,令人心中发冷,四肢感寒。 “亮万!休得自误。”张山主厉喝。 黑影仍末动,像一座石翁仲。 张山主心中一凛,手一摆,二十一个人站起两面一分,伸手按住兵刃的把手。张山主首先掣下长剑,叱道:“尊驾意欲何为?说!” 黑影仍然丝毫未动,脸上有黑帕蒙住,看不见他的表情,目中的冷电寒芒亦没有流转之象。 张山主怒火骤升,冷哼一声晃身扑出院门,身剑合一向黑影急射。他身后,也有三个壮年人跟踪扑出。 剑临黑影胸前一寸,黑影突然一动。怪!张山主的右手,似乎被一个火红的铁饼咬住了,身躯仍向黑影怀里奇猛地撞去。 但见银芒一洒即敛,随之响起了两声闷哼,和重物触地之声,人影倏止。 “锵锵锵”兵刃落地声,将里面的人惊得倒抽一口凉气,他们才看清眼前景像,全都震骇得成了木鸡。 黑影的左足下面,踏着张山主的尸骸。剑已经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在黑影的手中闪闪生光了呢! 追随张山主的.三名大汉,站在黑影身前文余,摇摇晃晃,用双手掩住胸前,慢慢地向前微俯,三人手中的剑,已经掉在他们的脚前。 “咕咚!”“咕咚!”“咕咚!”三人一个接一个,陆续倒下了,双腿一蹬,双手一张,但见满手鲜血,双目徐徐合上,一声不吭,死了! 沉重的尸体坠地声,把众人从恶梦中惊醒。第一个大吼着枪出的是恨地无环,他的厚背鬼头刀带出凛凛罡风,向黑影肩颈狠命地攻出一记“力劈华山”。 黑影夺来张山主的长剑,正垂在他的右侧,刀到,银芒又闪。 这次有人看清了,寒芒飞起,斜搭雷霆而降的钢刀,竟然被剑架住,剑尖顺刃口一吐。恨地无环轻微地“嗯”了一声,手一松,钢刀坠地,双手掩住胸口,上身一挺,“咕咚”一声,倒下了,像倒了一座山。 刚扑近的五名老少,见状一怔。可是大劫临头,黑影并不因他们惊怖之状而罢手,第一次离开古柏下,银芒蓦地飞射,形成一道光幕向前一罩。 黑影来势之疾,快逾电闪,倏进倏退,依然屹立原处。而五个老少连招架也来不及,像五个中锤之牛,丢掉兵刃双手掩胸,歪歪斜斜地先后倒下了。 其余的人,见状如中雷殛,这残忍神奇的无情杀歼,把他们震撼得腿也软了,张口结舌纷纷后退,如见鬼魅。 黑影丢掉剑,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吐地说道:“谁要助太白山庄申老狗,这是榜样。你们赶快离开陕西是非之地,免得遭报,祸福无门,惟人自招,生死抉择在你们一念之间。别了,希望你们记住我的话。” 说完,只一眨眼,微风一扬,人已摹尔失踪。 第二处发生血案之地,是下马陵西北的卧龙寺。卧龙寺那时还未重修,显得甚为冷落破败,距开元寺血案发生之时,相去仅半个时辰。 三更将过,半片月华已快沉下西城头,星光朦胧,古城正在沉睡中。 卧龙寺的殿堂客舍中,除了佛灯之外,沉寂如死。 由开封大相国寺前来挂单的一群和尚,已经在西禅房沉沉睡去。 大相国寺的知客僧色空,监院悟妙师叔侄俩,正从入定中醒来,走向禅床。色空的手中,有一方绯色的罗帕,他放在鼻端猛唤那散发出来的幽香,笑迷迷地放入怀中,一面坐下一面轻声喃喃自语:“乖乖,明晚我还得走一趟。唔!那骚娘们,大有胡姬遗风,妙啊!真妙……” “色空!”对面的悟妙悻悻地叫。 色空呆了一呆,说:“师叔,有事吗?” “丢掉那劳什子!总有一天,你要走火入魔,死在色字之上。入定时也持着那玩意,不但罪过,你在玩火焚身。” “嘻嘻!师叔,我才不那么傻,才不耐烦入他娘的定。嘻嘻!师叔,你怀中那双莲辨儿,可否让师侄我一开眼界?” “混帐!成何体统?师叔我……”说到这儿,悟妙突然住口,神色一整,凝神向室外侧耳倾听。 夜空中,由邻室禅房传出两声微弱的闷哼。 师叔侄俩还未弄清何故,圆形的卍字小窗突然像一堆粉屑,卍字木格朽落。接着黑影一闪,奇快地穿窗而入,身形未定,声音已至:“轮到你们了,秃驴!” 如豆烛光下,现出一个伟岸的蒙面夜行人,一双慑人心魄的星眸,不稍瞬地注视着两个和尚,显然不怀好意。 “谁?干什么?”悟妙喝问。 “西天佛祖,前来接引你们。”黑影厉声说。 “混帐!”悟妙大声厉喝。 “你可以大声叫唤,你的十二名同伴早已涅盘多时。”黑影的声音奇冷。 悟妙和色空同时一举手,抢前连环劈出两掌。 黑影举手徐挥,袭到的如山暗劲消灭于无形,右手一拂,两和尚向后暴退,“叭叭”两声跌倒在禅床上。 黑影冷然问:“朗月禅师来了么?” 悟妙脸色死灰,嗫嚅着说道:“并未见面,他叫我们在十三日之前,赶到斜峪关太白观聚会的。” “哼!留你们一命,赶快滚回开封。”黑影说,举手虚空向两人遥指,每人两次。 两和尚各打一冷战,室中黑影已经神奇地隐去了。他们才如卸重荷地吃力地站起,正自庆幸,但色空却脸无人色地叫道:“不好!我的气门商曲穴完了,右臂也完了,惨矣!” 悟妙也颤抖着虚脱地叫道:“我……我也是的。这家伙,好毒辣的手段,咱们今生连十斤小劲也不敢用了。” 他扑至窗边,嘶声凄厉地叫:“恶贼!你……你杀了我们吧!何必让我们今后饱受折磨……” 突然,他惊惶地踉跄后退,眼珠几要脱眶而出。 他一退,灰影一闪,室中多了一个矮矮胖胖,脸团团的中年老道。 老道向他俩一咧嘴,说:“你要死,用脑袋掩墙就可以了,只消用一下劲就成,但得等会儿。喂!刚才有一个黑影向这儿射来,你们可看见?” 悟妙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是太白矮仙?” “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太白矮仙仍在笑。 “那黑影……刚……刚走……了,害得我们……好好惨。” “呵呵!他怎不杀你们这两个淫僧?”矮老道说到这儿,突然点点头,又说:“哦,原来如此喂!和尚,我想你们还是死了痛快。失去了武功,闭死了经脉,比小孩子也不如,回头又有人等你们算帐,下场不问可知。记住,别忘了往墙角上碰,不然你们的力道不够,脑袋开不了花,死不了。” 矮老道说完,呵呵一笑,幽灵似的一闪不见。 第三处血案发生之地,是永宁门外小雁塔下,那是四更正发生之事。附近的居民,曾听到厉叫惨号和叱喝之声。 那儿死了十八名老少凶悍的武林朋友,还有荐福寺的九名密宗僧人伴同横尸。每一具尸体胸前皆中三剑,刀剑散飞各处,显见得曾经过剧烈的打斗。 但三处血案皆没有苦主,尸首未经官府便已失踪。但这骇人听闻的汛息,却在武林中暗地里轰传。 长安城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惊破了胆的人,纷纷狼狈地离开了古都。但仍有部份心中存疑的人,仍然停留不走,甚至磨拳擦掌,再找到那神秘而功力奇高的黑衣蒙面人,会一会他骇人听闻的绝学。 第二天是初十。一早,长乐门东大街天成老店中,来自陕北镇川堡的马贼首领金戈欧阳天,突然接到店伙计送来一张八行笺,上面用颜体字一笔不苟地写着:“速返老巢,不然性命难保,如有不服,今晚三更于永宁门外皇子坡上少陵原一较雌雄。” 笺末落款,仅画了一把剑。 这一天,有许多成名高手全接到了同样的信笺,送来的人要不是店伙计,就是街上的顽童。仅一天间,消息不径而走,未接到信笺的人也知道了。 皇子坡位于韦曲,在一片平原上突起那么一座土山,山坡下有一座牛头寺,山顶就是少陵原了。 站在少陵原上极目远眺,南面可以看到杜曲和远处的终南山,北面是长安城,东面是大雁塔和曲江池,西面俯瞰着韦曲小镇。 二更末,少陵原已经有人提前赶到了。山顶上凉风萧萧,枝叶摇曳。一群群身穿夜行衣的身影,隐伏散处在四周暗影之中,无声无嗅地等候变化。 夜,沉寂如死,凛凛秋风侵肌,四周紧张的气氛,随着时光皆消逝,逐渐不安定了。 “当!”远处长安城的钟楼,不知怎地会在午夜中突然无故地响了一声,沉重悠扬地钟声划长空面过,在遥远的少陵原仍可清晰地传到,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钟声悠然远去了,少陵原的群雄全都一征,对这突如其来,奇怪万分的钟声,都感到十分诧异。 西面树丛中,蓦地响起一声深长的叹息,有一个苍凉的嗓音,幽幽地说道:“三更正了,午夜啦!” 声落,正北浓林中,突然响起一声震天长啸,一条黑影随着啸声,掠过枝梢,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疾身法,鬼魅似地落下山顶中间的一块草坪之中。 正南方向,突有一人软弱地叫:“是他!黑衣人。” 正西,也有人脱口叫:“就是他!这魔鬼!” 草坪方圆约有三亩大小,黑衣人仍是那一身阴森的装束,在朦胧月色下,显得十分恐怖。他屹立坪中,环顾四周一匝,背着手,神目神光四射,傲然屹立,凛若天神。 “胆气超人,可是太猖狂了些。”正北突然传出人声。 黑衣人似乎一震,这声音他不算陌生嘛!他喃喃地自语,声浪只在喉间:“是他,这老道。” 他仰天吸入一口气,用沉雷也似的嗓音,缓缓发话:“诸位来得好,且听清我的话。首先,别问在下的来龙去脉姓甚名谁。其次,在下有一忠告,谁要想替太白山庄卖命,尽可留下与在下见过真章,不然就请袖手旁观,不必下场。” 顿了一顿,又说:“是友是敌,剑下分明,谁上?太白山庄的党羽站出来!” 这一声巨吼,几若晴天霹雷,但暗影中的人,并不因这一声断喝而震骇,幽灵似地悄然现身将黑衣人围住了。 黑衣人冷哼一声,手按剑把徐徐拔出背上长剑,剑映着月色银亮闪闪,但出鞘时声息毫无,似乎不是金铁所造,也许是他掣剑太慢,所以没有金铁的清鸣。 正北一名夜行人,用苍老的喉音喝道:“听口音,你仍是少年人,胆大包天,何不以真面目出示?也好令我们一观,阁下的庐山真面目,看你是一个如何狂妄的人物。” 黑衣人没回答,剑尖下垂将及地面,阴沉沉地向发话之人迈出第一步。后足徐徐再踏出第二步。 一阵金铁清鸣乍起,龙吟之声震耳,所有的人全同时掣下了兵刃,寒芒在四面八方映月生光了。 黑衣人已迈出第八步,距首先发话之人身前,相去只有两丈了,仍在徐徐举步。 空气似乎凝结了,听不到任何声响。 那人左手一挥,他身畔四名高大身影突然大吼一声;四支长剑急似惊雷疾如狂飘,直射黑衣人。 快!真快!黑衣人第九步刚落地,手中剑已倏然挥出。但见银光乍张乍敛,四支剑皆向上一扬,飞向各人身后。 四个高大黑影,“呃……”一声上身一挺,双腿一软望后便倒,他们的结喉穴下,鲜血箭似向外激射。 最先发声的人,连看也末看清,四个手下已经倒了。他心痛如割,狂吼一声挥剑飞扑而上,手中剑发出刺耳锐啸,剑气直荡丈外,身剑合一抢到,攻出一招“仙人指路”。 银芒一闪“叮嗡”一声,人影乍合乍分,数段布巾被剑气震起,飞飘两丈外,悠然落下地来。 黑衣人屹立不动,剑尖若无其事似的徐徐下降。 那人飞退丈外了,手中剑不住地抖动,一头白发披散着,头巾已不知道何时被截成七八块飞走了。 他心中一凉,但仍不甘心,咬牙切齿道:“好奇奥的剑术,老夫算是开了眼界,看招!”招字一出,重行冲上,剑左右一荡,突然向下一挫,身随剑转,向右猛旋,带起一阵凛烈旋风,贴地攻到。 黑衣人沉静地将剑平伸,待对方攻到左侧方,身形半旋,哼了一声,剑向下一落。 这一瞬间,三枚淡淡黑影由那人左袖底飞出,分上中下三路猛袭黑衣人。 按理,双方似已贴身攻招,暗器快得肉眼难辩,断无不中之理。怪!谈影一近黑衣人,他仅用左手剑诀一拂,“噗嗤嗤”三声刺耳的破空锐啸,由左侧偏向射向身后去了。 黑衣人左手续向前一点,长剑已楔入那老人的背肩骨,向前一挑,那人的身躯被挑飞丈外去了。不但背肩骨挨了一剑,左太阳穴也被神奇的指风射了一个大孔。 尸体了落地,后面也倒了三个人。原来那三枚淡淡暗器将从后面俏俏扑上的四个人,射倒了一双半。 最后一人身形稍慢,同伴倒了他还不知,仍挺着一柄蜈蚣钩,猛劈黑衣人后脑骨。 银忙突向后疾飞,黑影左跨两步。 蜈蚣钩“噗”一声砍入地中,没入两尺有奇;人也随着钩,扑倒在黑衣人先前立身之处。 这刹那间,共有九人横尸溅血。 “并肩子上,暗青子先招呼。”有人在大叫。 声落,各种奇形怪状的暗器,全向黑衣人射到了。同时四面起了连声的怒吼,众人都向上一拥。 正北暗影中,先前发话令黑衣人一震的声音又响:“好啊!兔崽子们倚多为胜,我老道岂能袖手旁观?杀啊!我老道管定了,哈哈!” 随着长笑声,“滚”出一个矮老道,一身灰袍飘飘,手中长剑白芒朦朦,像舞棍似的奔出草坪。 有两个不知死活的使蛇骨鞭的恶贼,迎面一拦,一个舌绽春雷大吼道:“管闲事架梁么?要你老命。” 两根鞭一上一下,左右齐飞卷到,是风呼呼,声势惊人,两贼的功力委实不弱,不逊一流高手。 矮老道呵呵一笑,信手上下一挥,白芒一闪,两贼连人带鞭飞抛丈外,滚了几滚便寂然不动了。 “啊!太白矮仙。”有人脱口惊叫。 “咦!还有人认得我老人家。”矮老道大笑着向坪中奔去。 “太白矮仙”四字,宛若一声春雷乍响,在场的三五十名夜行人,纷纷四散逃命。 黑衣人刚毙了另八名近身之人,那些暗器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他体外似乎布有一道无形的铜墙,身躯转动掌拍剑振之际,暗器不是飞开,便是化为粉屑。银剑左射右张,剑到人倒。 众贼被“太白矮仙”四字吓得四散逃命,他似乎有点忿懑,人全跑了嘛,岂不扫兴?可是他竟然忍住了,一声不吭向北一闪而逝。 太白矮仙没想到他竟自乘乱走了,急起猛追,一面大叫道:“孩子,等我一等,我有话说。” 等他语音一落,黑衣人已消失在视界之外,像一颗陨星,一下子便形影俱杳。 矮老道只好停步,叹道:“这孩子,太任性了,太任性了。白天里仍追他不上,晚间更不成哪!唉!我老了。找到老秃贼,我真该问问他,他是怎样调教出这种奇才的?我也得找个有根基的人传授我这身零碎,免得带进坟墓才不值得啊!” 他下山信步而行,突然发现长安方向,一条灰影宛若破空飞来,迎面而至。 双方行将错肩而过,那人突然止步,扭头低唤道:“请问,仙长可是太白矮仙前辈?” 太白矮仙书然转身,打量来人。那人一身银灰长衫,腰带上插着一笛一箫,其色碧绿,一长一短。 “啊!是玉笛追魂符小兄弟?久违了,一甲子啦!”太白矮仙惊喜地叫。 “正是晚辈,仙长别来无恙,而且道基精进,可喜可贺。”玉笛追魂长揖到地,微笑着答。怪!他已经将在无情岭时的阴戾之气消除净尽了,大概是想通啦! 太白矮仙回了他一礼,正色道:“老弟,你是怎么啦?尊夫人因何又在江湖行恶?我前些日子才听人说起,好教老道惶然。” “唉!一言难尽,我们早已为了意气二字闹翻,已有五十年漫长的岁月乖分了。我正在找她追至宝丰,听人说她曾和四明山松溪真人,与南海门龙吟尊老前辈的两位俗家高徒冲突。我沿关洛道追到潼关,听说她曾在舍身崖与祁连阴魔的党羽厮杀。等我回到舍身崖,她又失去了踪迹。唉!” “你打算怎样?” “我们都错了,我要……” “想重圆旧梦么?好事嘛!愿你们能互信互谅,合籍双修,为你们为武林,都是功德。今晚你……” “晚辈在长安,听说出了一个功力超人的黑衣人,约斗太白山庄的魔思于,我怀疑是我那姓华的小友,想赶来看看。” “是一个使伽蓝剑的少年么?” “正是。咦!仙长似是知道他。” “龙吟尊者的门人嘛。我也是新近才知道的。他走了,把魔崽子们宰掉十七名,我一现身他就跑啦。” “仙长怎不招呼他?” “唉!这孩子似乎受了甚深的刺激,变得六亲不认,不近人情,他不理我我又能怎样?他的功力比我还胜一筹,大白天我还追他不上呢。今晚他掩去本来面目,用银粉镀上伽蓝剑,狠辣得教人惊心。昨晚一夜间,他竟然做了三笔血买卖,魔崽子们惊破了胆,看来他定然是为了情爱两字疯狂了,我们得劝导他走上正途。” “有此怪事?我们又到哪儿去找他?” “到太白山庄。太白山庄之事,你可有过耳闻?” “晚辈略有风闻,但不知其详。” “走!咱们走一路。这次太白山庄推举盟主盛会,尊夫人就是最有希望的竞争者之一呢。” 两人向长安城并肩而行,一面细诉以往,消失奔茫茫夜色中。 次日,长乐里那家客店中,那雄壮而面目黎黑的壮年人,突然失去了踪迹,店钱留在房间内短几上。 八月十三日,太白山下以及眉县近郊,武林朋友陆续赶到。在他们之中,传播着长安城的血案,有人气愤填膺,有人心中大快,更多的人忧心忡忡,不知大祸何时临头。 太白山庄的人,不用说,更是心惊胆跳,不知由何处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位死对头? 山庄之东七十里全营口那家大宅院中,桃花仙子自疚于心,十分消沉。玉罗刹虽对她百般宽解,但仍无济于事。 碧芸更是哀痛逾恒,爱侣葬身舍身崖,她哀痛欲绝,晕厥了多次,她消瘦了。 在长安,松溪真人已和王一瓢的弟子,金陵大侠和夺隗金环师兄弟俩,取得了联系和默契。王一瓢师弟飘萍生施世全和属下弟子,自然也在一块儿。 亡命花子也率领了大批花子爷,与松溪真人会合了。 雪山派的人到了汉中府,却又俏然转回大雪山。 五大门派的弟子,已经住进了太白山庄。 在扫云山庄,闲云居士和忘我山人,也率领子弟们在这天向潼关启程,老奶奶和天涯孤姥带着已成白痴的黛姑娘,和众人同上路。那对吸血神蝠,仍然依恋着黛姑娘。 在同一天,成都到了两个怪老人,一僧一俗,骑在健马上奔向剑阁,马行如飞,登山涉水如愿平地,沿途有人替他们接待、备马。 也是在同一天,汝州至河南府(洛阳)官道上,九幽异人夏世炎,带着他那奇特的鸿钧魔鼓正向河南府急赶。 而太白山庄中,金面狂枭也在这一天到达。 陆续到达的人甚多,实力惊人。 朗月禅师明助金面狂枭,暗中却与桃花仙子通声气,他的朋友也够多,全都住入太白山庄客舍。 全营口宅院内,也到了不少人,但他们不在这儿驻留的,分批到达斜峪关的附近借宿农舍之内。 风雨飘摇,暴风雨将至,暴风雨之前必有短暂的奇特平静,可是这次暴风雨之前,却没有平静之时。 金面狂枭得知逸云已葬身舍身崖,大喜过望,可是长安城出现的黑衣人,却又令他担上了无穷心事和隐忧。 祁连阴魔主持的拦截大计,成就不甚理想,双方死伤累累,实力大减,惟一可告慰的天大成就,就是诱杀了死硬对头神剑伽蓝华逸云。 总之,金面狂枭是喜气洋洋的。他一回庄,立即主持大局,聚合了五大门派以外的高手,不断地商讨策划,应付登上盟主宝座后的地盘分配大计和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故,与如何巩固自己的善策。 他们沉醉在美梦中,睡着了也在笑。 当夜,响起了晴天霹雷,将他们的美梦,染上了一层灰色的阴影。 太白山庄占地甚广,整座山庄呈四方形,宽广各有三里,比一个大镇还要大。庄墙、护庄河壕、碉楼、箭垛、了望警号台……应有尽有。 四周,是亭台楼阁,中间,是一座全以巨石砌就的五行堡,金木水火四面安排,戊巳土在中远望过去,像五座双层的伟岸崇楼。上一层飞搪画角高挑,极尽奢华,下一层大青石砌至到了楼下。 唯一与城门不同的是,外围有雕龙大柱二十八根,形成四面的外廊,廊外还有精美的白石栏杆围着。 看了这些宏丽的建筑,就可知道庄主五阴鬼手申天豪,和他那死鬼兄弟追命阎罗申天杰,这一辈子造了多少冤孽,坑了多少生灵。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一天终会来的,不会远了。 太白山庄的右酗,有一块平原,原来种植的百十亩麦田,全部加以压平,建筑了一座巨大的盟台,高有三丈六,宽广七丈二。东西两座观礼棚,宽三丈,纵长三十二丈,上盖青授,下垫着木板。 正南,有祭天坛,歃血台,巨大的旗台旗斗,耸天大往高插入云,真有九丈之高。 整个推举盟主场所工程之浩大,令人咋舌。全部工程已届完工尾声,三四百名工人,正在加紧粉刷中。 “笃笃笃,笃笃笃”三更正了。更柝的凄凉沉重声浪,打破了四周的沉寂。皓月偏西,斗转星移。 太白山庄中,警卫森严,风吹草动也会引起警卫人员的注意,巡风的人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庄中各处,气死风灯不住格曳,孔明灯不时徐徐转动,警犬在暗影着伺伏。 一条淡得令人肉眼难辨的夜行人身影,鬼魅似的欺近了庄南。 护庄墙上,庄主五阴鬼手申天豪,带着八名随从,刚巡视到门楼上,他对两个垛后隐伏着的黑衣大汉沉声叮咛:“小心了,今夜风势不小,利于夜行人活动,警觉些。” “是,庄主爷,小的理会得。偌大的月色,连鸟儿进庄也难教它逃出眼下哩。”一个守卫轻声答。 “切不可大意,小心了。”五阴鬼手向山坡上眺望片刻。太白山黑黝黝地,传来阵阵松涛之声,和一声声慑人的枭鸣,夜凉如水。他注视片刻,然后带着随从走了。 接近庄南的夜行人,身穿银灰色的夜行衣,这种色彩便于在月夜中隐藏形迹。他像一个鬼魂由山上向庄门掩近,距庄门三五十丈,居高临下,已看清门楼上有人巡查,便伏在一棵树干下待机。 巡查的人消失了,他正想飘向庄门左侧,突然发现右侧树林暗影中,有轻微得令人难觉的呼呼声,如果不是像他一般艺臻化境的高手,断难发现这微小的声音,何况在这松风怒号,枭啼虫鸣四起之中呢? “附近有人匿伏。”他心中在暗叫。 是敌?是友?他心里在思忖,如果是庄中的暗桩,那就省事多了。 他悄悄向右移,暗中戒备,果然发现十余丈外一处矮林下,有三个蹲伏的黑影,正摒息向四周用目光巡视。他们的身影掩蔽在暗影中,只用头部缓缓转动,三个人背向而伏,任何人兽亦难逃出他们的视线之下。 可是他们却无法发现逐渐接近的银灰色身影,这身影也确是身手高明,贴地而来,无声无息借草木掩身,倏隐倏投,不像是人哪。 三个暗桩最左那人,突然身躯抖了一次。接着第二个人也略一振动,依然保持蹲伏的形态。他们的心坎穴上,嵌入了一颗黄豆,深陷入肉,但衣衫未损。 第三个人并未发觉身畔同伴有异,浑如未觉,突然,他感到一只冰凉的巨大手掌,按在他的后脑勺上。 他陡然一惊,正想低头拔刀闪开,可是已不可能了,脑袋瓜上那只大手,己没有他闪避的可能,像只鹰爪紧收,身后同时响起阴森森的语音:“安静些,老兄,除非你想速死,不然就乖乖听候吩咐。” 大汉不敢不听,但他仍在暗中运气,手仍按在刀把上,随时准备反击脱身。 “放开你的手,刀对你毫无用处,反而会引起杀身之祸,那就不太妙啦。” 大汉只好听命放开刀把上的手,沉卢说:“阁下意欲……” “轻声些,足下,你不想速死吧?” “尊驾是那条线上的?”大汉果然放低声音问。 “天线上的,但也是地道中来的。不许问,回答我的话,金面狂枭住在那一栋房子里?” “你是枉费心机,谁也不知道,你可到正中那座戊巳宫去找,那儿复室秘道密如蜂巢蛛网,进入后有死无生。” “庄中来了些什么人物?” “在下孤陋寡闻,只认得凤台七星掌厉岳,五台密宗的达尊喇嘛,九华阴风客易城、贺兰左右二曲,摄魂魔君太叔权,天聋矮叟熊捷……还有一个鬼怪样的人物白骨神魔。此外还有二三十名老一辈的人物,在庄中极少露面,故以无法认识。” “你并不孤陋寡闻哩。转头,看看我是谁。” 大汉感到头上的手已经离开,转头一看。黑暗中,但见一个高大的深灰色身影。他想也末想乘转首的刹那间,一掌向灰影的下身扔去。 灰影一脚踏出,大汉一声未吭便被踩在脚下呜呼哀哉。 一头夜鹰飞上了西南角庄墙,两个警卫只感到眼前一黑,便靠伏在垛口上,立时晕死不省人事。他们的眉心中,嵌入了一颗谷粒。 这夜鹰是先前那个身穿银灰夜行衣的高大人影,他胆大包天,竟然敢飞越庄墙,冒险进入险地。 他以闪电似的奇绝身法,驭气蹈虚越过了十丈阔的墙内草坪,一切埋伏暗器全未触动,而且闪过了两处暗桩,进入第一重房舍。 墙角的一丛矮小的海棠花中,突然冲起两头警犬的身躯。可是灰影已有万全准备,手一场,人已闪电似升上了滴水檐的下面暗影中。 两条狗跌爬在地,两个带狗的警卫,也在同一时间仆倒在地。这种击晕警卫之事,为江湖忌讳之一,因为警卫一伤,极易泄露行藏。但灰影却毫不在乎,见面即下辣手,显然他如果不是个外行人冒失鬼,定是个一无所惧的高手。 灰影察看并无动静,飘然下地,将狗尸人骸藏入花木深处,借物掩身向里趟。 连越三重房舍,到了一座精美的小阁之房。小阁内间一灯如豆,隐闻人声。 他正欲窜入阁中,突见台阶下两株芙蓉花的暗影中,有物缓缓移动,是人。他正想突然闪出制住花下之人。 “当当当!”他进入庄墙之处突然响起锣声。不消说,被击毙的警卫已被发现了。 灰影怔了一怔,突又向前飞扑。因警锣响起之际,花下现出了两个黑衣大汉,手按剑把,向锣响处眺望。 灰影疾苦迅雷,两大汉直至灰影近身方生警兆,无暇思索,旋身出剑身手不等闲,剑芒一振直取迫近的灰影,去势如电。 灰影向上一升,避过两支剑,双手左右齐出,分拍两人六阳魁首。 “噗”一声,右首大汉被灸热如焚的潜劲,震跌丈外,但左首那人却在掌劲行将及身的刹那间,被由阁内射出的一角衣袂救下了。 灰影左掌拍在疾飞而来的一角衣袂上,只感到反震力出奇的浑雄,掌心发热,衣角尽成了粉屑。 他一落地,小阁中已飘到两个高瘦的灰影,人到,枯瘦的手爪先到,裂肤的罡气直迫人的心脉。 银衣人心中一凛,事实已不容许他闪让,猛地一挫身,一招“分波逐浪”左右齐出,迎向两个手爪,身形也悠然下降,全力硬接。 两只瘦爪亦同时变掌,倏然登出。双方接触都疾逾电闪,脚下同样是虚的。 砰然一声巨响,三人向三方飞退一丈,看上去势均力敌,事实上银衣人以一敌二,稍胜一筹。 三人同时脚踏实地,左首高瘦的老者沉声说道:“能接下阴山二魔‘离魂魔罡’全力一击之人,以你为第一个。尊驾足以与老夫分庭抗礼,断非无名小卒,何不以真面目出示?” 银衣人冷然道:“能震退太爷一丈的人,也以阁下为第一人。你们阴山二魔远居化外,为何亦参与世俗名利之争?” “听你的口音,年岁不大嘛,端的是后生可畏,老夫还得领教尊驾的绝学了,少管老夫的闲事。” 右首瘦老儿退后一步。左首发话的人,大概是阴山大魔,语声一落,随即欺身扑上,一掌斜掠劈下。 这时,庄中灯球火把照得如同白昼,四周已扑到不少的人影,纷纷仗兵刃奔到,叱喝之声雷动。 银衣人知道行藏已露,今晚无法得逞,顿萌退意。对方掌到,他冷哼一声,右足微进,一掌横削。 “叭”一声暴响,两人略分,银衣人退了半步,阴山大魔却退了两步。银衣人掌上发出的凌厉热流,将对方全力攻到的罡气,震得四散飞射,丈内草木纷纷折断仆偃。 “你练有护体禅功?你到底是谁?”阴山大魔变色地问。 “到时自知,太爷不和你攀亲。少陪!”银衣人冷笑着说,声落,像电光一闪,人己破空飞纵上了小阁。 “走得了么?留下啦!”两魔同声大喝,跟踪便追上了瓦面。 “捉奸细!截住这兔崽子。”下面有人在大叫。 追了两重房舍,银衣人竟然在明晃晃的灯火中消失了身影,轻身功夫骇人听闻。 阴山双魔站在一处琉璃瓦面上,脸上铁青,大魔说:“二弟,这人的艺业,比你我高出甚多,咱们的离魂魔罡天下无敌,却被他轻易地接下,夷然无损,更从容远扬。看来,我们这次到中原却是错了。” “大哥,我们没错,能使我们知道人外有人,也是我们最大的收获哩。粟老弟来了,咱们下去。” 两人飘身而下,对面远处一座祟楼中,冒起了阵阵浓烟,似是失火。 确是失火,那是银衣人放的。他在无数高手追逐下,气往上冲,纵至祟楼时,探囊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包焰硝,扔入楼窗,方向庄外逸去。 他由南庄左侧上了庄墙,劈面撞上了去而复来的庄主五阴鬼手申天豪,和八名劲装大汉。他身形虽快,可是五阴鬼手也不弱,已看清一条银灰色的身影纵上墙来。 “留下命来,太白山庄岂能让阁下任意进出?”五阴鬼手老远便厉声叱喝,挺剑飞扑。 银色身影不认识五阴鬼手,一看九人由两侧扑到,冷哼一声双掌一分,分拍两侧,人似一头夜鹰,激射庄外,消失在如银月色之中。 左侧五名大汉只觉一股阴森奇冷,似若万年寒冰似的劲道一涌而至,想抗拒浑身脱力,仰面飞跃而出。 五阴鬼手和另三名大汉功力略高,一看灰影一掌虚按而来,一无劲风二无锐啸,便知有点不妙,这种阴柔的诡异掌力最为歹毒莫测,也极难应付。 他向侧一闪,举剑一振,身形乘势右伏。剑似被一股奇异的怪劲一推,灼肤热流涌到,令人浑身有如同跌落热火炉中之感。幸而热流一掠即过,他也见机躲得恰是时候。 他站起身形,只见身畔三名同伴已经气绝多时了,尸体仍然炙热。他惊得浑身发冷,毛骨悚然。 庄中仍在大乱,四面穷搜凶手,人手众多,失火的祟楼损失不大,已控制了火势。 银色身影由南面山坡转向东,远远便看清了平原中那刚建好的盟台,悻悻地自语道:“要让你们热热闹闹耍狗熊,还成?哼!我要你们步大珠台的后尘:半途而废” 他向盟台掠去。看守这座伟大建筑的高手确是不少,他们刚被庄中的警锣声惊起,正在惊疑,银灰色身影已由南面闪电似掠到。 “什么人?站住!”正南五名衣衫不整的大汉同声大喝。 “火德星君。”声如巨雷,中气充沛,发自灰影之口。 接着银芒疾闪,五名大汉脑袋开花,尸身还未倒下,银色身影已经不见了。 接着,盟台起火,东西主宾棚起火,休憩室起火,轰隆一声,旗台倒下了。 银灰身影奔东逐北,来去如电,想抢近救火的人,必死无生。烈火熊熊中,鬼哭神嚎,众人和小贼们四散逃命。 等到庄中高手闻警赶来,火势已不可收拾。水源远,天干物燥,所有的建筑全是木造,涂上油漆,想救火简直是白费劲,眼睁睁看着火德星君扬威。 银衣人在高手们赶到前的刹那间,突然隐去。 这一晚,惊醒了金面狂枭的美梦。消息传出的次日,有些胆小的朋友悄悄地卷包袱走了。 北庄门门楼上,小贼们在清晨,发现“太白山庄”那块金字大匾上,贴了一段尺五长的白布上面写了一行大字,字体龙飞凤舞,力透布背。 写的是:“在贫道卧榻旁造反?真是反了!太白矮仙。” 谣言满天飞,众贼人心惶惶。 八月十四日,也就是庄中出事的第二天,太白山庄传出柬帖,要将推举盟主大会的盛典,改在庄内举行。 柬帖一出,群雄大哗,谁不知太白山庄中有如龙潭虎穴,赛似十殿阴曹地府?要陷身入内,岂不是自投罗网?世间只有你金面狂枭聪明,但人们也不傻。 拒绝的呼声高唱入云,谢绝柬帖雪片似地传递入庄。 最后,总算将地点改在庄前广场举行。下午,工匠们开始搭造简陋的台棚。入夜,出动了大批高手防范有人放火。 当夜,仍是庄南,一条同样的银灰色身影入了庄。 西面,太白矮仙和玉笛追魂也连袂侵入。 火起,激斗,闹了一夜,鸡犬不宁。 这一夜,天下愿意参与大会的人,全都到了斜峪关,要来的都来了。 中秋日终于到了,时不我留。 凌晨,扫云山庄一行人,刚过了长安,加紧赶路。 由栈道赶入陕西的两人两骑,也在同一时间到了留凤关。 九幽异人夏世炎,也到了长安之东,他单身一人,脚程要快些,不久便赶上了扫云山庄的一群人。 太白山庄中,盛筵大开,凡是倒向太白山庄的人,全成了上宾。 午初的钟声,在钟楼上悠然响起。 广场中,用布慢张起的东西凉棚,全坐满了人。 盟台是座孤零零的向天台,高仅三丈,长宽皆有六丈,中间靠台边摆了一张檀木朱漆大案,上面有签简鼎炉香烛等物。台后面,有一座棚屋,作为首脑们休憩之地。 四面八方,全布满了青巾缠头,青绸紧身,背刃挂囊,襟前绣了一头金色枭鸟图案的大汉,一色儿打扮,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威风八面 够资格参与此会的人,皆是各地具有代表性的武林佼佼好手,不然投帖时也就不够光采,定会被拒绝进入会场。东西两棚中,论人数约在九百余人左右,接近千数大关。 桃花仙子众女不在座。 四明山武当旁支的松溪真人也不在座。 南海门无尘居士和鹰翔岛主也不在座。 东棚中,有一半人是僧人老道。他们是少林、峨嵋、昆仑、武当、崆峒,五个佛道大派。俗家弟子,则在各派的左首整然肃坐。五派的掌门座位是空的,还未出来。 五派弟子共有四百人以上,声势之宏,委实惊人。 午时二刻,主持大会的主人金面狂枭还未现身。东西两棚的天下群雄,渐渐地感到心中在狂跳。 斜峪关至庄前大道,张松溪和南海门的人逐渐到了。 东西山麓小径,桃花仙子一行五十名千娇百媚的美女,内穿绯绸紧身,外罩同色披风,披风上绣着朵朵金色桃花,佩剑挂囊。百花教主十名女人,则是一色绿色劲装。如意道婆仍穿她的道袍。巫山怪姥是一身黑褂扎脚裤。 十二星宿是青绸紧身,一般儿俊美雄壮。 桃花宫的五十名粗壮雄健大汉,今天破例穿上了一件豹皮的背心,手脚的肌肉健壮得唬人。 女的在前,男的在后,逐渐接近了太白山庄。 会场上空天际,两头金鹰早己在上空翱翔。 一群穷叫化,在亡命花子的率领下,随在松溪真人一群人身后,静肃无哗鱼贯而行,亡命花子的右首,赫然有沧海客管上方在焉。 盟台右侧是发令台,那儿悬着两面大鼓,两面金锣,共有八名大汉掌管。 台前有一人目不稍瞬地,注视着身侧一具日晷。他的手徐徐举起了。巨锣大鼓前两个赤膊大汉,也徐徐举起手中巨大的裹铁大锤。 针影徐移,正指向北面的“午时三刻”那人的大手突然向下一挥。 “当当当!”三声宏大的锣声震天飘扬,回音久久不绝。 “隆……”一阵骤急的鼓声,接着钟声响起。 午时三刻,时辰到了。 在鼓声如雷中,台后扶梯口现出了一群人的身影,鱼贯上台,在台的后缘一列虎皮交椅上落坐。 “富贵与共,患难同当。”台的左面警卫人员齐声大呼,声如殷雷。 “道上同源,永盟千秋。”右面百十名大汉接口高呼。 这四句唱词,也就是盟台左右的楹联。 台上,金面狂枭屹立台中,脸上泛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向台下微微颔首为礼。 台的后缘,一列共有二十座虎皮交椅。中间,是首先登台的两个脸目阴沉,身材修长的老人,第一个尖头丰颊,白发拂胸,一双三角眼令人望之心生寒意,灰长衫,腰带上悬着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第二位是大马脸,白鼠须,银发挽了个道士髻,黑长袍,腰带中插着一枝三尺长青玉如意杖。 再往右数,下一人是个猪八戒一般的雄壮古稀老人,他那突出的猪嘴,特别引人注目,也令认识他的人心惊胆跳的。他的手上握垂着一条猪尾一般的黑色鞭,有点像拂尘,但是没有拂尘粗长! 再下一人是个侏儒,高不过四尺,身材粗壮,一头干枯的白发,乱得像个烂鸡窝。一身两截葛布,背上斜背着一柄金钩,一双发出惨绿寒芒的绿豆眼,令人见了脊梁发冷。 再往下是一个五官挤在一块儿的干瘪老太婆,一双鹰目直陷入眶内深处,身穿两截深紫色衣裤,手中持着一根火红的蛇头杖,左肋下还挂了一个大革囊,不时在动。 再往下,是阴山双魔。两个大和尚则是朗月禅师,文殊方丈圆明。还有两个红衣的胖大喇嘛一个叫达尊,来自五台山,他的弟子繁峙三霸,就死在金面狂枭师徒之手。另一个是龙首山龙首上人色空。 依次还有一个老道,那是华山一阳子红叶。两个老怪物左右二曲,祁连阴魔。 还有两个特殊的人物,一个是白骨神魔陆玑。 另一个是伟岸的中年人,三角脸,吊客眉,双月外突,下唇突出;身穿团花罩袍,头戴七星拱月英雄巾,罩袍下隐约现出剑鞘,他是鼎鼎大名的魔头,山西凤台七星掌厉岳。 这两人据坐在最左首,木然地安坐不动。 至于另三人,更是熟面孔,毒僵尸古奇,天聋矮叟熊捷,和地主五阴鬼手申天豪。 按理,五阴鬼手不够格坐在上面,与他的师祖祁连阴魔同列,他的师父五毒阴风汪修全,也仅能坐在东棚哩。可是他是这儿的地主,在上面敬陪末座也不算得逾礼。 金面狂枭直待鼓声静止,方微微一笑,用穿金裂石似的喉音,徐徐发话道:“粟某月前所发柬帖,想诸位定然接到了,今日推举武林盟主的盛会内情,已在柬帖中详加说及,毋庸在此耽搁诸位的正事。首先,粟某先为诸位引见几位全力相助此举的宇内高人。 他一面转身,一面作简扼的介绍。 第一个白须拂胸老人,是山东郸城的无敌神剑阎岳。 大马脸老人,是川西九顶山乾坤一杖龙炎武。 猪八戒似的老鬼,是山东抱犊崮的赛瘟神贺斌。 矮侏儒是边疆化外海心山,凶名昭著的矮神荼屈平凉。 老怪婆却是蛮荒野婆子,贵州通州蛇姆范紫菱。 这些人,都是早年骇人听闻,穷凶恶极,闻名者掩耳而走的宇内凶魔,端的是名震宇内,跺下脚天动地摇的恶煞凶神。金面狂枭引介完毕,台下人的大部份失色,整个场中肃静无声,空气也似乎凝结了。 金面狂枭重新站向案桌之后,淡淡一笑,说道:“为了替咱们整个武林的朋友造福,粟某曾奔走天涯倾力以赴,敦请字内英豪促成此事,并蒙武林主脉五大门之支持。今劳动诸位远道而来,本人深感惶恐,因近日庄中被人一再骚扰,意图破坏此次造福武林朋友的盛举,居心险恶匣测,相信诸位亦不齿该批宵小之所为,因而不仅会场简陋,亦无法正式款待诸位,粟某在此先向诸位致上无限歉意。” 这时,五大门派的掌门,已悄然进入了东棚落坐,引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金面狂枭待私议声静止后,方往下续说:“诸位请静听粟某宣布推举盟主的要策。”他拈起案上的羊皮卷,展开念道:“其一,资格……” 突然,东北两方一里外树林中,升起了两枝蛇焰箭,“砰”一声在半空爆裂,青烟四起。 所有在场的千余人,全都一怔。 金面狂枭鬼眼中闪出慑人的寒芒冷电,放下了羊皮卷。 只片刻间,广场东北两方林缘,出现了幢幢人影。东面,是桃花仙子上百人的队伍。北面,是松溪真人一行。 林缘道路上,传出几声惨号,拦路的人大概已遭了毒手。 广场四周的上百警卫,全都掣下了兵刃。 东西两棚一阵骚动,有人不安静了。 “放来人进场。”金面狂枭蓦地发出震天巨吼。 外围的警卫闻声倏分,两路高手向这儿迅捷地掠到。看到了这些声势浩大实力坚强的阵容,金面狂枭也暗自心惊。 他向东棚中举手一挥,东棚的人包括五大门派的弟子,全都纷纷站起,静待后文。 内围警卫闪开东北两处方位,放众人进入场中。 两路人到了正北,并不径行进入台前,在祭台两侧分列,排成阵势。 祭台右面,前一排玉罗刹与桃花仙子并肩中立,左首是封家两姨,二宫主武娟娟、三妹吸血夜叉金凤、徐佩、钟琳。右首,是如意道婆、巫山怪姥、花蕊夫人、百花教主、碧芸、大妞儿如霞。 祭台之左,前一排中间是松溪真人和飘萍生,左首是无.尘居士、鹰翔岛主,右首是沧海叟、亡命花子、金陵大侠。 桃花谷众女一现身,一个个如花似玉美绝尘寰,而美艳中英气勃发,神情肃穆,把两棚中的三山五岳五湖四海武林群雄,看得眼都直了。 可是她们那深潭也似的美眸中,冷电寒芒却又令人寒凛,而且在冷厉中,更漾溢着仇视怨毒之火,令人更是震骇。 认得张松溪的人不太多,武当的四明旁支知者确是不少,但他们极少行道江湖,所以松溪真人的真面目知者极少,难怪有人看到他站在中间,感到罕有的惊诧。 金面狂枭等他们站稳,沉声喝道:“诸位是诚心前来参与盛会呢,抑或存心闹场?” 张松溪将道袍下摆掖入腰带上,哈哈朗笑道:“天下群雄共举盟主大会,贫道等忝为武林一脉,不敢妄自菲薄,故以前来见识见识。粟施主既为召集人,想不会拒绝贫道这一行人前来参与吧?” “道长既然不请自来,无任欢迎。请敬道长上下如何称呼?” “贫道四明张松溪,自号松溪道人。承朋友们抬爱,将道字改为真字。” 所有的人全都一惊。皆因武林一代奇才张三丰,创下了武当圣地,立派武当,短短百年中,崛起武林,几乎有后来居上,取少林武林北斗地位而代之的形势,天下间无人不知。可惜他受不了官府纠缠,借假死而脱离武当,行脚至四明山,将绝学传下四明一脉,真正的绝学在四明而不在武当,武林中知道内情者大不乏人。所以众人一听这老道就是松溪真人,怎得不惊? 在众人惊诧的瞬间,桃花仙子说话了:“金面狂枭,可要问本姑娘的来意么?” “你且说说看?”金面狂枭按住怒火问。 “其一,前来争取盟主高位……” 声刚落,西棚和东棚突然有许多人大呼:“韩前辈神功盖世,足膺盟主之选。” 桃花仙子淡淡一笑,续往下说:“其二,要找你清算沿关洛道截杀与会群雄之罪债,尤其是舍身崖十面埋伏之债。” “泼妇胡说……”金面狂枭变色大喝。 可是桃花仙子已抢着发话道:“本仙子也算得一代宗主,岂能像你一般胡说?阁下的毒谋昭然若揭,掩不了天下入耳目,本仙子不屑与你斗口巧辩。附带有一件小事,就是十八年前袭击大雪山百花谷的血债,叫五毒阴风和庄主五阴鬼手出来答话。” “住口!在选出盟主之后,再由盟主排解冤仇过节方是正理,你是否要存心捣乱?” “也好,本姑娘等着,忍着些儿深怨,怎样推选法?”桃花仙子让步了,其实她并非真想立时闹翻。 “听栗某宣布要策,你要再闹,一切责任要你全负,哼!”他重新拈起羊皮卷,念道:“其一,资格认定:一要功艺超人;二要能获武林众多英杰拥戴;三要需有开创绝学之表现;四要获得异派人士推举……” “哈哈……”有人狂笑,声震云霄,大有穿云裂石之慨,打断了金面狂枭的语音。 众人扭头向笑声发出处看去,又是一惊。 祭台前高耸的旗斗上,现出一个脸团团的老道上身。 “太白矮仙!”有人惊呼。 旗斗上本来有两个大汉把守,并任扯旗之责。可是那两个家伙仍眼睁竖眉站在那儿,怎又不制止老道狂笑的?怪! 太白矮仙笑完,打着呵呵说道:“呵呵!奇闻!所谓为人之王,首重德业二字,要粟老娃娃宣示的资格条款,开章明义就没有德业二字,第一就是要功艺超人。难道说,真要天下群雄自相残杀,以力道霸么?哈哈!?可笑亦复可恨,粟老娃娃,你的居心太毒了,太毒了!” 金面狂枭激怒得像头疯虎,“啪”一声掼下羊皮卷,便待拔出他的黑玉精英所造枭首杖。 “粟老弟请别动火,看今日情形,存心捣乱的人太多,待我先毙了这矮杂毛,看还敢有人出头捣乱否?”说话者是乾坤一杖龙炎武,他一面说一面离座到了台前,信步跨出台缘,飘飘然缓缓落下三丈高台。好精纯的“凌空提气术”。 他到了场中间,鼠须掀动,用手中的如意青玉杖,指着太白矮仙,冷笑连连叫道:“矮杂毛你。存心捣场,老夫看不顾眼,为公为私,你给我滚下来,再拼九招,我好取你的杂毛命。” 太白矮仙哈哈一笑,说道:“姓龙的,十年前九招之恨,该你讨利息了,贫道准付给你,来啦!” 他攀出旗斗,笨手笨脚地抱住柱往下爬,落地后一抹额上冷汗,脚下“咚咚咚”踏得山响走向场中,一面说:“天!太高了,吓死人,老了哪!老道。” 在众人掩口汕笑声中,他到了乾坤一杖身前两丈。突然人影一闪,他像是平空消失了,众人只听到一声“哈哈”,接着青玉杖风雷俱起,两人都只剩下淡淡的身影。 罡风迸爆之声,厉号刺耳。在千余双目光注视下,两个宇内声誉极隆的高手,展开了一场罕见的激斗,人影依稀,罡风四射,在极短的瞬间,可能各攻了七八招以上。 “着!”猛听一声巨吼响起,人影乍分,罡风倏止。 两人相距丈余,相向而立。太白矮仙脸上现出汗迹,笑容早已敛去,手中白芒朦朦的长剑,微微颤抖。 乾坤一杖的脸色泛灰,上身前后晃动,双手缓缓下垂,腰带上端鲜血激烈地涌出,染透了外衫。 “得”一声如意青玉杖坠地,他缓缓合上眼帘,微弱地.说道:“又是第九招,我……我好……恨!” “噗”一声沉响,他扑倒在地。 台上的人全都一惊,东西棚的人更是骇然。皆因两人激斗的身形和招术太过迅疾,并无兵刃交击的声响发出,谁也弄,不清乾坤一杖是如何中剑的。 金面狂枭心中打鼓,他突然探手入怀,取出一具金光闪闪的佛道同源像,沉声喝道:“佛道同源金像在此,五派弟子听粟某吩咐。” 东棚中,五派掌门由苦行大师前导,脚步沉重地徐徐走向台前。 太白矮仙吃了一惊,没想到老魔这么早就使用金像,身形如电,飞射台前的金面狂枭。 “退下!”金面狂果身形响起了厉叱,两个喇嘛、无敌神剑、赛瘟神,四人同出;四掌同把裂石融金的神奇绝学四合而吐,攻向扑到的太白矮仙。 殷雷之声袭到,太白矮仙心中一凛,长剑一振,也用了全力。在剑气狂啸声中,太白矮仙飞坠台下,脸色泛灰,踉跄退了五六步方行站稳。 台上的四人,合四人之力仍未能将太白矮仙击毙,也觉心惊,神色全都一凛。 金面狂枭一字一吐地说:“速擒下太白矮仙,死活不论。” 五位掌门脸上全变了颜色,苦行大师躬身道:“像主所示,贫道感到万分为难。太白仙长乃是佛道同源像第一位得主,本门祖师爷留有遗命……” 金面狂枭厉声打断老和尚的话;“矮杂毛的金像何在?说!” “太白仙长的金像虽已交回,但……”老和尚嗫嚅地说。 “那就是了。你敢不遵金像主人的差遣,也就是藐视贵派的祖师爷的遗命,欺师灭祖,不是么?” “贫僧不敢。” 金面狂枭高举金像,厉喝道:“不敢就成。五派弟子听了:速擒太白矮仙,死活不论。” 老和尚沉痛地答道:“老袖遵命。” 他艰难地转身,沉声喝:“本门弟子听谕:伏虎降龙,罗汉证果。” 少林弟子一百零八名,四面一散,片刻问便布成了奇奥的罗汉阵,这奇阵无敌天下,字内闻名。掌门并未入阵。 武当的掌门迫魂三剑玄同,也悲愤地大叫:“倒悬七星,地网天罗。摆阵!” 四十八名武当高手,纷纷仗剑掠出。玄同也故意稽延。 突然,响起了桃花仙子的朗喝:“且慢!五派掌门可否再查验一次金像?粟老魔的金像是赝品,不信请仔细一看便知。” 所有的人全被她的话呆住了。 金面狂枭怒喝道:“妖妇,你无知可笑之至,五位掌门已在月前验过,用不着你挑拨。五派弟子快动手!” “栗老魔,你愚弄五派掌门的手段太幼稚了,明明是赝品,不然何以不敢让五位掌门查验?你心虚了,怕他们认出像后面落款是假的么?” 苫行大师略一迟疑,说:“栗施主可否让老僧再验一次?”音落,他已纵上了高台,非验不可啦!另四位掌门也上台了。 金面狂枭愤怒地将像托在掌心,冷笑道:“请看,呆会儿再和你理论。” 第一个察看背面的是苦行大师,他只扫了一眼,已看清上代掌门的名号,乃是用利器刻成的而不是用神功运柔物所书成,而且字体的刃痕依稀可辨。他大喝一声道;“鼠辈!你敢辱弄少林一脉?”禅杖一摆,一杖扫出。 金面狂枭吃了一惊,晃身便退。“砰”一声巨响,神案被禅杖砸成千百块碎屑。 五百余名五派门人,发出一声震天巨吼:“杀!” 眼看一场大劫即将展开,太白山庄中突然锣声震耳,火焰飞腾,一条银色身影如流星划空而至,同时传来一声九霄龙吟似的长啸,令人闻之气血翻腾,耳膜欲裂。 “是他,云弟弟,天!他没死!”芸姑娘尖声大叫。 “真是他!”桃花仙子和玉罗刹同时惊喜地叫。 所有的人,全被啸声镇住了,同时缓缓退出场中,眼看银色身影一闪即至。 银色身影正是神剑伽监华逸云,他向台上飞射,半空中掣下了伏鳌剑,来势奇猛。 台上,最先迎上的是矮种荼,他后面是一阳子红叶,和文殊方丈圆明,这和尚在神魔谷受挫把逸云恨之切骨。 “慢来!什么人?”矮神荣怒叫,金钩迎面便点。 “挡我者死!”逸云怒吼。他这时的功力,岂同小可?伏鳌剑光华疾闪,三尺芒尾连剑就有三尺八,光芒扫过处,矮神荼连人带钩成了四段。 光华续向左右怒张,一阳子和文殊方丈向后便倒。 这时,台上已展开混战,五位掌门疯狂地接战,人乱成一团。 逸云毙了三人,人亦落下台中,大喝道,“都给我滚开!” 随着喝声,他猛扑金面狂枭。两侧的龙首上人和达尊两个喇嘛,左掌扔出一记密宗大印掌,单手枪杖上下攻到。 “该死!”逸云叫,伏鳌剑一圈,掌功立散,禅杖亦折,光华如电,拂过两人颈喉,光头飞起丈高。 第一个溜走的是七星掌厉岳,第二三是左右二曲,第四五是阴山双魔。五派弟子阻不住他们,他们径自走了。 苦行大师突然大喝:“咱们退,别阻碍华施主的大事。” 五派掌门一一抽身,下了高台。 五派弟子将东棚中太白山庄的党羽围困住了。 桃花仙子的盟友,则聚合在她们左近。 四周,杀声震天,太白山庄中,大火熊熊。 南海门两位门人,截住朗月禅师拼上了。 高台之上,虎皮交椅全飞落台下。逸云屹立台中,脸上泛起重重杀机。 他前面是金面狂枭、祁连阴魔。左首,是白骨神魔,蛇姆范紫菱。右面,是无敌神剑,赛瘟神。后面是毒僵尸古奇,天聋矮叟,慑魂魔君太叔权。 剑拔弩张,死斗一触即发。中间的逸云屹立如天神,伏鳌剑已交到左手,右手的褐色伽蓝剑斜指,凝神待敌。 太叔权的耳中,突然有人用千里传音之术向他说话: “太叔权,你下来,不然性命难保,本姑娘保障你的安全。” 太叔权心中一震,看了逸云脸上的无边杀气,和刚才从容连毙高手的神勇,他心中早寒。略一沉吟,他悄悄地向后、迟,落下台中径奔桃花仙子。那儿,三寨主落魂掌正喜悦地接住他。 台的左侧,百花教主正率领着众女,围住了五毒阴风和五阴鬼手师徒俩,他俩眼看性命危在呼吸间。 猛地人影一闪,褐影乱飞,那是一招“射星逸虹”,贯穿了赛瘟神的胸膛,无敌神剑竟被震得连人带剑飞跃后台下,他只挡住半招,差点儿丢掉老命。 褐影疾掠,避过左前两方的凌厉攻击!一退一旋之下,后面的天聋矮叟丢掉一条右臂,狂叫一声掉下台去。毒僵尸却没有那么幸运,脑袋搬了家,尸身跌落台下。 这一瞬间,蛇姆悄悄地溜了。 褐影飞旋,返迎白骨神魔,逸云叫:“饶你,滚!”得得两声脆响,白骨杖脱手,伽蓝剑“噗”一声拍中他的左胯骨,白骨神魔又跌下台来。 台上仅有金面狂枭和祁连阴魔了,他俩心胆俱寒,连攻七八招,连逸云的衣袂也未碰到,而同伴已死伤俱尽,他俩怎能不惊? 祁连阴魔刚一剑攻到逸云左肋,突然光华一闪,伏鳌剑恰好掠过他的肩颈,鲜血飞溅。 伽蓝剑同时接住右侧的枭首杖,“得”一声将杖震出一旁,乘势疾进,金面狂枭的肩外侧开了一条血缝,人也被震迟五步,逸云并未追袭。阴森森地说:“拿来。” “你要什么?”金面狂枭满头大汗,脸色死灰,虚脱地问。 “佛道同源金像。””语气冷如寒冰。 “这是假的。”金面狂粟说,探囊取出金像抛给逸云。 逸云接住一看,金面狂枭突然腾身而起,特制的膜衣倏张,他要升空逃命。 伏鳌剑脱手飞射,在三文高空追上了金面狂枭,穿心而过。光华在上空划一半弧,悠然下坠,逸云捏碎了假像,纵起接住伏鳌剑。金面狂枭的尸体,方砰然落下。 他举目一看四周,激烈的狠斗仍在四周展开,台左,五阴鬼手已被活擒,一身是血,但五毒阴风仍在支撑,依然勇悍如虎。 他拾起一柄长剑,脱手遥掷。剑去势如电,不偏不倚掠过碧芸顶门寸余,插入五毒阴风的胸口,好险! 末动手而在旁边观战的人,看了逸云的超凡入圣的绝学和残忍冰冷的神情,震惊得腿也软了。 太白矮仙直摇头,松溪真人深深叹息,玉罗刹和桃花仙子只感到脊梁发冷,其余的人悚然而惊,张口结舌; 场中心,鹰翔岛主和无尘居士,双斗朗月禅师,师兄弟拼命胜负难分,却十分凶猛激烈。 逸云大踏步走近,举剑喝道:“朗月,你果真不肯回南海面壁忏悔么?给你片刻思索。” 朗月飘退丈外,脱口纠缠,问:“他们呢?”“他们”,意指金面狂枭等人。 “死光了,就等你。” “你想怎样?” “冲你是师叔份上,我不用剑杀你,除非你答应回普陀,不然我只有奉恩师之命,要你埋骨于此。” 朗月突然丢下白玉小禅杖,说:“好吧!我回南海。” 鹰翔岛主喜悦地叫道:“啊!你真是龙吟师兄的弟子么?” “你是谁?”逸云冷然地问。 “我是林奇峰,他叫吕化蚊,龙吟尊者是我们的师……” 逸云收剑跪下行礼,冷冷地自行爬起说,“烦请两位师叔带他回去吧。师父目下在点苍山苦修,被他斩掉了双足,也请师叔前往一走吧,我无脸回见师父,今后将浪迹天涯,找回金像我会回去,也许永远不回去了。”说完,转身拔出双剑,发出一阵凄厉的长笑,向激斗的人丛中走去了。 “华师侄……”两老同声急叫,但逸云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径自走了。 桃花仙子突然亮声叫道:“华哥儿,要找金像么?在这儿。”她手中果然托着一具金光闪闪的佛道同源像。 逸云一闪即至。桃花仙子泰然地将像收入怀中。 “给我!”逸云阴森森地说。 “可以,但仍是一句老话:追随我一年。” “你给是不给?”伽蓝剑随声扬起。 “答应我的条件,金像是你的。” “拔剑!”逸云沉声喝。 “想豪夺么?”桃花仙子仍满不在乎地问。 “拔剑!这次我非杀你不可,即使你赤手空拳,我亦会毫不迟疑下手,不信你试试。”语音冷极,脸上杀机怒涌。 “师妹,给他吧!”玉罗刹轻叫。 “不!韩香君从不在暴力下低头。”桃花仙子强硬地叫。 “拔剑!”逸云的剑尖徐徐下降,左足徐移。 众女向四面一散,纷纷掣下长剑,最后掣剑的是玉罗刹和桃花仙子,头上的一双金鹰疾掠而下。 百花教主和众女,在台后处治五阴鬼手,并末留意这儿的变故,事实上她也是看不见台前之事。 双方功凝剑尖准备一搏,一接触势必有人溅血五步。 “符老弟,你该下来了。”太白矮仙突然高叫。 旗斗之内,突然传出一缕颤抖着的箫音,如怨如诉的音符,在空间里飘浮跳动。 “当”一声清鸣,桃花仙子的长剑坠地,她脸上肌肉不住痉孪,闭上星眸幽幽地轻唤:“敏敏,真是你么?” 玉罗刹探手入她怀中取出金像,递给逸云说:“华哥儿,拿去吧。” “谢谢你。”他接过金像,直趋五位掌门身前,冷冷地说:“当五位掌门之前,我毁了这金像,免得再起风波。记住:下次千万不可再做这种愚蠢之事。”他摊开巨掌,金像突然炽热如火,顷刻化成液体泻落尘埃。 “哈哈哈……”他转身仰天狂笑,笑完自语道:“师父的两件大事已了,爹妈的慈命亦已完成,我一无牵挂了,一无牵挂了。哈哈!从今起,我将浪迹天涯,与草木同腐。也许,我该往童子拜三老山,与夏老前辈永居九幽地府迷宫哪!哈哈哈……” 在长笑声中,他看了默默相对的玉笛追魂和桃花仙子一赝,再扫向远处奔来的哭书生梁毓青,突觉心中一阵绞痛,站立不牢晃了两晃,自语道,“花常好月长圆,愿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只有我这个伤心人是例外,啊!我永远会内疚哀痛于心,直至我踏入坟墓为止。” 依稀,黛姑娘的倩影出现了。 依稀,碧芸在向他温柔地轻唤。 依稀,他觉得自己正抱着碧芸,奔向童子拜三老山。 依稀,他感到自己和两位姑娘,正处身在武昌城客邸。 依稀,他似乎正站在火光熊熊的扫云山庄余烬之中,黛姑娘跪在地上,紫电剑正猛地向咽喉抹去。 他狂叫一声,放足向太白山庆漫天大火场中奔去。 “云儿!”顶熟悉的声音,那是龙吟尊者的呼唤。 “云儿!”这声音更熟悉,是四海狂客。 “华贤侄!”这声音如同巨雷向他撞击,那是忘我山人。 “华老弟!”这声音不算陌生,是九幽异人夏世炎。 两头吸血神蝠,欢叫着向他冲到。 他只觉一阵麻木,身形倏止。“噗”一声伽蓝剑落地,伏鳌剑接着落下。他只感到天旋地转缓缓向前扑倒。 第一部完 霸海风云(第二部)一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三年了!有些人感到岁月如流,但在另一些人的感觉中,却又是那么漫长。往事,是那么遥远,缥缈如烟,好漫长啊, 百花谷群仙阁后,建了一座小巧的白色小阁。三月里,谷中成了花海,奇香阵阵,中人欲醉。但在这座小阁左近十丈内,没有一株花草,只有无数碎石,零落地散布其间。十丈外,是高有四丈的围墙,将小阁与外界隔绝了,仅有一座绿色的小门作为出入之用。 小阁向东一扇小窗内,不时可以看到里面幽暗的光线中,端坐着一个苍白色的人影。这人影,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除了偶或可以听到一两声极为悠长而令人心弦颤抖的叹息外,整个小阁象是九幽地府,没有人声,没有笑语。 那苍白色的人影,像个幽灵,一身白衣裳,长发垂膝,原是美好的秀脸,苍白得可怕。白天,这白影凝坐在窗内暗影中,象一座化石;晚间,阁中不时响起轻微的履声,自夜幕深垂直至黎明,往来蹀踱。 这天午夜,一个绿裙曳地的少女,沉静地走近小小的木门,伸出纤纤柔荑,轻轻将木门推开,微喟一声,轻灵地进入了小阁。 不久,阁中响起了以下的对话: “七妹,为何来打扰我啊?”声音微弱,似在叹息。 “五姊,你何必如此自苦?云哥地下有知,九泉怎可安心啊!” “七妹……”声音咽哽住了。 “三年了,多漫长的三年!” “不!前情若梦,却又似在眼前,三年并不长。” “五姊,我有一件不太好的消息告诉……” “不必了,任何消息皆与我无关。这一生,我不会离开这座阁楼,让我清静些吧?” “但这事你该关心的。” “世间已没有我该关心的事了。” “武当派已暗传密谕,即将召集派中已遁世外的高手名宿,全力对付武林三杰,我们怎可置身事外?” 阁内沉默良久,好半晌,方传出一声深长的叹息,久久又传出五姊似乎来自天外的声音道:“尘世滔滔,恩怨已了,天下之大,只有这一栋小楼,是我容身之地。今生,我不再离开这栋小楼,不必再打扰我了,让我静下来吧!” “五姊,你……” “请你走吧!请告诉娘和珠姨,如果要出山管事,千万慎重行事。” “娘也知道我们的力量单薄,公然出面不啻以卵击石,而且武当派也对我们恨入骨髓,全力对付我们并非奇事,所以不敢贸然出山。好在武林三杰已经遁世隐修,武当不易找到他们隐居之所。目下娘已叫人注意武当派的动静,只消一探出他们有聚集之象,我们即行出谷进入中原,替三位前辈尽力。” “不管你们怎么做,千万小心为上。” “五姊,你的龙渊剑可否……” “不!剑是我生命的全部,除非我死了,龙渊剑绝不可须臾离开身边,七妹,你该走了。” “唉!五姊,你要保重啊!” 不久,绿色身影出了小门。在窗口,白色人影目送绿影消失,一声深长的叹息飘出窗外,整个小阁又回复了三年如一日的沉寂。 次日,两人骑马出了百花谷,直向大理府奔去,他们是受命在江湖潜伏的眼线。 这里且表陕西西北甘肃镇。 甘肃,即古禹州之域,前汉建为凉州,后数经并栌,到元朝置甘肃等处行中书省,方正其甘肃之名。因这是其甘州和肃州两处,所以取名甘肃。 本朝定鼎后,在甘肃置陕西行都指挥司,领边疆诸卫所。直至满清入主,方正式定名为甘肃省。 那时,甘肃是九边之一,也是最西的一边,每一边治一处大镇。从固原镇起,直至肃州的嘉峪关,沿边一千百余里,设为甘肃镇。 边外,是两免把儿等部落,在大漠间草原中游牧,不时向内地侵扰。 本朝定鼎之后,向西北和西南移民,是早有的既定政策,有一段时期搞得有声有色,如火如荼。 第一个开发甘肃的皇朗,当然是汉朝,称甘州为张掖郡,肃州为酒皇郡。到了晋朝,肃州变成了西凉的国都,本朝初,大将军凭胜下河西,便在嘉峪关筑城置戎,闭关自守,甘肃方能承平。 这一带,是崆峒派的势力范围,崆峒四山有三处在甘肃境内,中崆峒就在平凉西南。 境内最高的两座山,一是祁连,一是西倾,俯视着北面无垠的大漠,卡着黄河河谷。 五月里,河谷里进入了炎夏季节,但四面的参天奇峰上,却是白茫茫的冰雪世界。 皋兰山北麓,有两人两马向西缓辔而行。他们是一起离开南州的,在山麓略一流连,即沿黄河南岸西行,深入不毛,任意所之。 第二天近午,他们距贵州已是不远。 马上两人,是主仆打扮,人俊,马也骏。先头一骑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剑眉入鬓,目如朗星,鼻正口方,器宇不凡,身高七尺以上,猿臂鸢肩,是个练家子;因为鞍旁插袋插着一把长剑。他身穿月白色箭衣,同色灯笼裤,靴后跟马刺银光闪闪,一看就知道他是中原人。 后一人是一个中年剽悍大汉,粗眉大眼,狮子大鼻,络腮大胡子连着一头飞蓬发,长相十分吓人。他身穿两截褐衫,腰带上插了三把尺长匕首,鞍后马包上,横搁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独脚铜人,这铜人全长三尺六寸,双手在头顶相合,全重不下八十斤。看了这重家伙,就可知道那是单手使用的沉兵刃,没有七八百斤神力,绝难使用。 两人一前一后,顺河南岸驿道泰然上行,大转过一道山嘴子,年轻人向南面高人云表的远远奇峰一指,道:“如山,由这儿攀上西倾山主峰,是否要近些?” 中年大胡子恭敬地道:“禀公子爷……”。 “又在胡叫,你怎么老会忘记?叫我若虹。”年轻人有点不悦地叫嚷。 “如山不敢,公子爷,你还是让我胡叫好了,由这儿攀上西倾山主峰固然近些,但太过险峻,以由西面上去为宜。” “你这人真是死心眼儿,讨厌极了!” “公子爷,我并不讨厌;人贵自知,葛如山不是那种人。” “你要不听话,干脆,你独自返回金陵,让我自己邀游天下。” 大胡子葛如山咧嘴哈哈一笑,声如洪钟,笑完道:“主人叫我跟随公子听候使唤,我天胆也不敢擅离公子左右,公子爷,别为了这些小事撵我走。” 公子爷无可奈何地瞪了葛如山一眼,一抖缰,马儿紧冲两步,向西穿奔。 贵德州以西五十里外,已经罕见人迹了,即使有,也只是亡命逃匿的蒙人,和本地的羌人。 主仆俩毫无所惧,夷然深人,渡过了黄河,西行一百五十余里进入洪荒。 日影西斜,凉风习习。马上的公子爷突然转首问道:“如山,你不是说由贵德西面,也可以攀入仙海吗?怎么还不开始爬山?” “公子爷,还有十来里呢!今日已无法入山了;今晚先找到土著寄了马匹,方能在明晨启程。” “哦!这么说来,咱们明晚就可以到达仙海了。如山,那儿真可看到海市蜃楼吗?” 葛如山笑道:“只怕机会不多,不易见到,仙海在这数百年来,逐日缩小,已经没有传闻中的远阔了。也许,咱们不但见不到仙海中的海市届楼,反而有一阵好麻烦嘿!” “为什么?” “那儿是西北一带渔场的供应处,汉人蒙人羌人皆互相争夺地盘,生人一进入,便会引起纠纷。” “咱们怕什么?” “怕当然不怕,那海心山的老魔矮神荼,已死在太白山庄,即使他仍然健在,我们也不怕他。” 次日午间,葛如山背着行李卷,扛着独脚铜人,跟随在公子爷身后,攀入万山丛中。 公子爷身背宝剑,挂着一个小包裹,举步如飞,向山峰深处攀去。 正走间,葛如山突然轻咦一声。 “怎么了?”公子爷止步回头讶然问。 葛如山用手向三里外山峰下一座密林前一指,说道:“瞧那儿,像是有人。” 两人向那儿凝望,果然有人,密林边沿,有一个赤褐色的身影,正在那草木掩映间,缓缓地移动,看不清是啥玩意,只直觉地感到那是人而已。 这儿是边荒异域,极少人迹,除了近河流一带有人之外,深山里只有猛兽,没有人迹。 “那儿正是我们必须经过之地。”公子说。 “且看看再说,我们得留心些。” 两人心中戒备,一步步向那儿走去。当他们快接近林缀时,那赤褐色的人在一棵大树杆上,用那饱含敌意的目光,盯视着走近的主仆俩。 接近至五六丈了,终于看清了这个赤褐色的人。他身材出奇的雄伟,像一头猛狮,高有八尺,浑身赤褐色肌肉,隆起像一座小山,显然是在风雪酷阳中,锻炼出来的古铜筋骨,眉儿略弯。并无一般武林人物的斜飞剑眉,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像两颗奇大的黑玉钻,嵌在眼眶之中,脸上光容流转,略泛排色,挺直的瑶鼻,象是出诸名匠所雕琢。直披浓黑的稀疏鬓须,掩住了他的嘴部,头上黑漆的乱发,假使午夜间出现,委实令人吓掉了三魂。 他赤裸着上身,下体用一块虎皮掩住,右肩下,是一把用虎皮包住,插在虎皮腰带上的尺长的小包,顶端,晶芒隐隐,宝光四射。虽看不出是啥玩意,但由外表形态看来,定然是一把小刀或小剑。 这是一个野人,一个属于汉人血统的野人。因为如果是蒙人,颧骨定会突出,眼眶也会深陷;如果是回人,眼珠会带绿色,发须也会泛黄。 野人抱胸倚树而立,用那晶莹的大眼,凶狠而饱含敌意地盯着两人,像是座铜象,纹丝不动。 由肌肤上看,这野人的年龄并不大,正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浑身都是劲。 公子爷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好雄壮的小伙子!” 葛如山也点头道:“确是不错,比我还壮实,难得,好一付练武的筋骨。” 两人在林外站住了,公子爷向野人善意地一笑抱拳一礼,笑问道:“兄台,请了。” 野人没做声,大眼睛一眨,眼中凶狠之光消失,但仍像一头负隅顽抗的猛虎,敌意未褪。 葛如山哈哈一笑,说道:“怕听不懂咱们的中原话哩!” 野人突然向他一瞪,冷然盯视着葛如山,那眼神,直令葛如山心中发毛。 他一挺胸膛,心中暗骂道:“葛如山哪葛如山,亏你是刀山剑树中闯荡出来的人物,竟然被一个野人的眼神所惊,你不惭愧?” 他从肩上取下独脚铜人,虎目一睁,喝道:“嗨!你小子听得懂咱们的话。为何不回答?太无礼了。” 野人仍用那可透人肺腑的凌厉眼神,紧盯着他,似乎不是个活人,对葛如山的呼喝,毫不为动。 “不可无礼,如山。”公子爷出声喝阻,又向野人笑问道:“请问兄台,这儿向西北越岭而行,可以到达仙海吗?” 野人对公子似乎甚有好感,突用清朗的汉语答道:“仙海?这儿没有仙海,要是指天池,该到天山去找。” 公子一怔,在边疆异域看到同胞,大感亲切,走近道:“在下姓叶,名若虹,金陵人氏,请教兄台贵姓?” “我就是我。”野人泰然地答,又道:“姓什么,我也不知道,无可奉告。” 叶若虹又是一怔,但随又不以为逆,他是江湖人,知道江湖禁忌甚多,凡是遁隐边荒之人,皆不愿将真姓名告人,所以不再多问,说道:“兄台真不知仙海的所在吗?” 野人摇摇头,表示不知。 葛如山突用蒙语道“库库淖尔。” 野人点点头,向西北一指,道:“还有百余里,翻越十二座峰头便到了。” “承告,谢谢。”叶若虹拱手道谢,便待启行。 葛如山呵呵一笑,说道:“小子,你年纪轻轻,怎么跑到这鬼地方做野人?” 野人目中异彩突现,瞪了他一眼。 葛如山心中一震,心说:“这小子好凌厉的眼神。”他吸入一口气,大踏步上前。 野人看他走近,也徐徐站正身躯,盯视着葛如山。 葛如山一接触对方的眼神,便觉心中发慌,不由有点生气,大声说道:“小子,你为何不敢通名?” 他扔掉包裹,手绰独脚铜人,气势汹汹,颇不友善。 “不可无礼,如山。”叶若虹出声喝止。 “公子爷,相逢也是有缘,待我试试他的斤两。”葛如山胆气一壮,不在乎地说。 野人突然淡淡一笑,伸出右手巨掌,掌心晶莹如玉,隐现光彩,扣住身旁一株碗大小树,信手一拔。 在泥土跳跃,树根得得声中,小树被连根拔起,右手一探,上段树干如被利刃所砍,齐齐地折在地上。 主仆两人惊得倒抽一口凉气,呆住了。 野人一声长啸,一手绰住树杆,用树根劈面向葛如山推出,十分凶猛。 葛如山也大吼一声,举铜人猛地砸出,击向树根,“噗噗噗”一连三声暴响,碎石纷飞,三下重击全中树根,如山力道骤发。 独脚铜人重量超出八十斤,运转起来,加上葛如山的千斤神力,重力加速度,一击之下,力道骇人听闻,大石头也经受不起,凶猛程度可知。 可是怪事出现了,葛如山那三记猛袭,只打掉树根的碎土,和三五股小树根;他自己竟退了一丈左右,树根仍劈面推到。 葛如山只觉右臂酸麻,奇大的反震力,震得他半个身子麻木不仁,气血松散。 树根已到,他大吃一惊,火速向左一闪。 野人突然脱手丢掉树干,向右一晃,恰好截住葛如山的去向,速度之快,几乎令人肉眼难辨。 葛如山功力超人,临危自救,猛地反手就是一记“拦江截斗”,砸向野人腰胯。 野人哼了一声,突然右手一抄,不偏不倚,闪电似的扣住了铜人的头顶的双手。 葛如山大吼一声,双手握刃,身形向下一挫,双手用劲向后便拔。 他不拔倒没事,劲道一发,他的身躯反而飞起。 “滚!”野人大吼,信手一抡,将葛如山和他的独脚铜人,扔出五丈外去。 他两人交手,不过是刹那间的事,一旁的叶若虹惊得腿也软了。葛如山乃是山东道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后被北五省高手群起而攻,正危急时,恰逢武当俗家第五代门人金陵大侠庄幼侠远游京师,适逢其会,将葛如山救出重围,带至山东疗伤。葛如山九死一生,感恩之余,甘愿追随金陵大侠,用任仆役酬思。 叶若虹乃是金陵大侠的内弟,也是他的弟子;叶若虹这次行道江湖,葛如山即奉命随侍在侧,他的功力,比金陵大侠只在伯仲之间,竟然禁不起野人一扔,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叶若虹的功力,比葛如山相差了太远,看了野人的超人神力,难怪他惊得呆了。 葛如山身躯飞起,他想抓紧铜人,但事实上无法抓牢,只好放手。等他用千斤坠身法在五丈外落地,“砰”一声暴响,跌了个晕头转向,草木压倒了一大片。 野人对他咧嘴一笑,转身大踏步转入林中,霎时不见,鬼魅似的消失了形影。 坐在地上的葛如山,冲林中直摇头,舌头半天也收不进口中,好半购方说:“好厉害,乖乖:这小于可能不是人,定是山魁妖精一类玩意。他两膀子端的有万斤神力,不然怎能将我扔出五丈外?厉害,” 叶若虹也咋舌道:“这人单手拔树,行动似电,如果进入中原……” 葛如山爬起来拍拍屁股蛋,接口道:“如果进入中原,定可与那神剑伽蓝华逸云互争长短,可惜?华逸云竟然死在太白山庄,中原可能找不到能降伏这野人的高手了。” “胡说:谁见到华逸云的尸首了?人人都说他死了,但没有一个人看到他的尸首。” “好好,算我胡说,反正主人在太白山庄参予过群雄大会,我对主人的话深信不疑。” 说完,去拾起远处的铜人,突又惊道:“我的天,这小子岂止是神力超人而已!瞧!” 叶若虹走近一看,倒抽了一口凉气。铜人的双手上,嵌了五个指痕,深有四分,指纹清晰,像印上去的一般,触目惊心。叶若虹讶然道:“这野人竟有化铁溶金的超人内力,绝非生长深山的野人,不知哪一位宇内奇人,调教出这种超尘拔俗的弟子?” 葛如山扛起铜人,背好包裹,说道:“假使这小子进入中原,而又走入邪道,老天爷!武林又将掀起风暴了,咱们走着瞧就是。” “走吧!但愿这野人水不进入中原。” 两人向密林瞥了一眼,方向山脊上爬去。 当他们攀上山脊举目眺望之时,同时惊咦一声。 正北一座秃秃的山峰上,一条赤褐色的身影,正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奇速,射向峰顶。 “就是那野人。”叶若虹脱口轻呼。 “是他!宛若破空飞去,捷逾电闪,这是什么轻功?”葛如山也惊骇地叫。 “可惜相距太远,看不出身法。”叶若虹惋惜地说。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主人的八禽身法和八步赶蝉,也望尘莫及。想不到咱们在这边荒绝壑中,倒有幸看到一个超尘拔俗的绝顶高手。”葛如山由衷地说。 “走吧,咱们这次到仙海,不知是吉是凶,也许碰上更高明的高手。” 两人翻越了三座高山,正向一座盆地中降下。盆地中,草木疏落,但阴森之气,令人心中感到无形的压力在逐渐加重。整个盆地有三四十里方圆,两侧是险峻峭立的奇蜂,怪石峥嵘,重崖嶙峋,间有参天古木点缀其间。前端和两侧的山坳,全是些严冬不凋的针叶密林。 叶若虹正欲向下降,葛如山突用手虚拦,道:“公子且慢,这谷不可通过。” “怎么?”叶若虹讶然问。 “早年我经过这儿,几乎送掉性命,要不是退得快,……” “真有那么厉害的猛兽,咱们又怎么个走法?” “由这儿向右面山脊攀,过四座奇峰,便可越过险境,不久便可看到仙海四周的高峰了。” “我问你猛兽……” 葛如山苦笑道:“我从没听人说过这种怪物,反正厉害就是。” 叶若虹笑道:“你是吓破了胆了,怕起来啦!咱们身列武林高手,一身软硬功夫;尤其你那一身了不起的混元气功,刀枪不入,八十斤独脚铜人,能碎之如粉,竞然怕起几头亩生了?” 葛如山摇头道:“公子爷,我倒是一无牵挂,万一你有了三长两短,在主人那儿,我有何面目。” 叶若虹哈哈一声长笑,不等他说完,身形似箭,向山下盆地中射去。 “公子爷,你……你……”葛如山大惊失色,大叫着追踪而下。 两人走后不久,先前立脚处出现了野人雄伟的身影,凝视着将抵盆地的两身形,身形倏动,追踪而下。 叶若虹不知天高地厚,不顾一切闯下谷中盆地,前行不到二五里,便深悔自己冒失了。 是的,太过冒失了!正走间,十余丈外一个怪石峥嵘的小坳后,传出了重甲曳地的沉重奇响令人闻之心中抨然,准是有行动迅捷,而身躯庞大的怪物将要现身了。 “公子爷,小心了,拔剑,”葛如山急叫。 剑一出鞘,两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巨石后,现出一个身长一丈,其色青黑,形如蝎子的巨大怪物。 “天蝎!”叶若虹惊叫。 “公于快退!”葛如山挡在他的身前,横起铜人逐步后退。 天蝎看去沉重,但十分灵活,八只铁爪举动迅疾,高举一双斗大巨螯,一闪即至,一双绿芒闪烁的小眼珠,阴森可怖之极。 平常的蝎,只有十三节,这奇形天蝎有十八节,蝎尾不向上举而拖曳在后,尾端竟有三只蓝黑色巨钩,发出蓝黑色的慑人闪光。 它那一双斗大巨螯,伸开两旁全长丈二有余,疾冲而至,猛袭葛如山。 “畜生该死!”葛如山大吼,独脚铜人快逾闪电,“砰”一声巨响,击中天蝎左螯。 巨螯稍一震动,葛如山却被震得飞退八尺外,手臂痛麻,虎口几被震裂。 天蝎“嗤”一声喷出一口气,八足齐动,巨螯又到。 葛如山这次不敢硬砸,退已无及,忙向上纵起两丈,想用铜人攻袭天蝎背部。 蝎背乃是最致命之处,全凭尾钩保护,天蝎通灵,岂会上当?它那巨尾并不向上举起,并非不需保护,而是必有所恃。 葛如山将向下疾降,蝎尾突举,闪电似的迎着身形扔到,每一只大钩均粗如儿臂,可任意转向,一闪便至。 “不好!”葛如山大叫,半空中一扭身,铜人向右急砸,“啪”一声暴响,击中一只巨钩,身形左飞两丈。 好险,钩尖射出一道黑蓝色毒水箭,几乎喷中他的右胯骨,沾着一点岂有命在? 也幸得叶若虹一声暴吼,奋勇抢上,“挣”一声火花飞溅,砍中天蝎的左螯,蝎螯丝毫末损,长剑却卷了刃口,人也被震飞丈外。 两人的力道不小,天蝎大概知道这两口美食不易摄取,突然身躯一转,尾部贴地扫向叶若虹。 叶若虹身形未稳,尾钩已到,他想躲,可是已无力运劲,百忙中临危自救,推剑掩住身侧。 葛如山落地,踉跄站稳,见状心胆俱裂,大吼一声,闪电似扑上,拼命向蝎尾中砸去。 “铮!”“啪!”两声暴响,尾钩击中剑身,将叶若虹连人带剑,震飞两丈外,一滴毒汁射中腰中百宝囊,囊碎衣裂,向胯内渗入。 铜人击在蝎尾上,如中精钢,似触败革;火花飞溅中,一道奇大的反震力,将葛如山震倒,虎口血如泉涌,铜人连翻十余个筋斗,直飞出五丈外去了。 天蝎一声未响,猛地旋身,巨螯分张,分向两人钳去,快极, 两人已浑身脱力,叶若虹左胯麻木不仁,而骨中却痛澈心脾,额上大汗如雨,动弹不得。 巨螯钳到,最先接触叶若虹,眼看要毙命螯下,危如叠卵,他只有限睁睁等死。 蓦地赤褐色身影一闪,到了天蝎尾部,快得肉服难辨,连通灵的天蝎也难以发觉。 那是野人到了,响起他的一声怒吼,双手已抓住了近尾钩尺余处,向旁一扔。 天蝎向旁凌空扔起,巨螯一发之差,从叶若虹身上撤回,危极险极。 野人扔出天蝎,把它扔了两个翻身,随即身形似电,抓起五丈外的独脚铜人,迫近了严阵招待的天蝎。 天蝎八足齐动,双整高扬,尾钩举起,绿眼熠熠生光,口中巨牙挫动得根根暴响,向右缓缓移动,却不敢冲近,似对野人有所畏惧忌惮。 野人手执铜人,步步迫近随着天蝎移动,作势扑上。 葛如山忍痛爬起,抢近叶若虹,惊叫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怎……” 叶若虹气息微弱地说道:“我,我不行了,天蝎尾钩毒汁,已渗透衣衫,沾了皮肉,我完了!完……” 葛如山急得脸色死灰,伸手去替他卸衣。 “不可碰我!”叶若虹尖叫,又说:“危险,咱们不能全毁在这儿。” “公子爷,我怎能偷生活下去?你……” “助野人击毙天蝎,尾钩附近五节中,有五颗天蝎珠,这是我唯一活命的希望。” 葛如山速拾起长剑,奔向天蝎。 野人突然大喝道:“退!你不行。” 葛如山不能退,他叫:“小子,杀了这孽畜,不然我主人的性命难保。” “退,你在这儿碍手碍脚。” 叶若虹也在远处拼力大叫道:“如山,站远些。” 野人一声长啸,声若九天龙吟,铜人一动,罡风似若段雷,八十斤的铜人在他手中,像是根灯草。 天蝎大概知道是死拼的时候了,双螯盘舞,尾钩两急探,毒汁如雾,八面喷洒。 可是野人身畔似有一道奇热的气墙护身,毒雾一近身,便被气墙消灭无形。 野人在长啸声中,鬼魅似地欺上,铜人起处,恍若狂龙闹海,扑近天蝎,雨点似地下击,风雷俱起。 但听一阵爆雷似的撞击声响起,血肉纷飞,天蝎贴地急舞,足折螯伤,挫牙喷气之声慑人心魄,黑绿的毒水八面飞溅,腥臭之气令人晕眩,心头作呕。 野人一阵子挥扫劈砸,勇猛如狮,神力惊人,“蓬”一声巨响,天蝎的右螯第一节,被铜人击成粉碎。 葛如山在五丈外立足不牢,脸也灰青掩鼻后退,被这场罕见的人虫大战吓了个心惊胆战,浑身冒汗。 叶若虹也忍痛支起上身,惊得身上的痛楚全无,张口结舌,心血几乎凝结了。 野人手中的铜人,凶狠泼辣狂野,天蝎根本没有回手的余地,巨螯一伤,它只有一螯一尾可以远攻,但阻不住铜人,每一击皆记记落实,坚甲挡不住禁不起铜人的沉重一击,逐渐气息奄奄了。 天蝎行动渐渐迟滞,人却更为凶猛。 “我们有救了!”叶若虹奄奄一息地叫。 “砰”一声暴响,天蝎的左螯又被击毁;这时,它的尾钩恰好袭到野人顶门。 一旁的葛如山和叶若虹,急叫出声。 野人只向左略闪,尾钩“噗”一声搭落地面,入士尺余,骇人听闻,由于它已力尽,举动不灵光,还来不及横扫,铜人已连击三记,“蓬蓬蓬”三声巨响,全击中最上端那只尾钩。野人大概每一记都用了全力,三只尾钩全陷入地中三尺以上。 天蝎负痛,猛地上体一翻,沉重的身躯凌空压下,八只巨足一收,向野人抱去。这一记不说被抱实,即使压住,人大概也会变成肉饼。 野人一声大喝,扔掉铜人,双手扣住粗大的蝎尾,只一拉一振,喝声“起!” 天蝎不下三千斤的沉重躯体,竞被抡起旋了一圈。三丈外,有一座万斤巨石,抡到第二圈时,已接近了巨石,“轰”一声大响,石裂屑飞,巨大的天蝎脑袋前的巨牙,也被撞得松脱,绿眼不再放光。 野人放手纵回,拾起铜人,奔上前一记“泰山压顶”击向奄奄一息的天蝎背部。 “卟”一声闷响,天蝎背部炸裂,蹦出两条三尺长的小天蝎来,一出体便会舞爪甩尾。 野人一不做二不休,“卟卟”两声,将小天蝎砸成肉饼, 葛如山和叶若虹已惊得麻痹了,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却又似视而不见,失了魂啦! 他们只感到光华一闪即现,野人已站在蝎尾之旁。宝刃不伤的尾部,裂开了一条大缝。 野人手法太快,在虎皮囊中,拔出一把晶芒四射的小剑,一划之下,蝎甲应刃而开。 宝刃一划即行归鞘,令人无法看清,野人探手碧血中,拣出五颗鸽卵大的天蝎珠,拾起铜人,大踏步走近叶若虹,将铜人扔给葛如山,取了一颗蝎珠,抛给叶若虹,微笑道:“吞下蝎珠,你福缘不浅。辛苦些,别走这个洪荒绝谷。赶快退上山巅,再过半个时辰,就走不了啦!百兽齐出,你们这点能耐只能对付三两头虎豹。” 说完,身形一闪,蓦尔消失在右方密林中。 “这小子是人是鬼?”葛如山咋舌问。 “是人,一个骇人听闻的武林高手。”叶若虹说,一面将天蝎珠放在眼前细察。 珠色光泽如玉,着手阴凉,寒气迫人,虽然自身不能发光,但映着太阳,则光芒流转,有点刺眼。 “吞下啊,公子。”葛如山说。 “可惜!我真舍不得,要是毒未浸骨,只消在沾毒处滚动就成了。这东西可解百毒,留着有大用哩:可惜!”他终于将天蝎珠吞下,闭目调息养神。 葛如山拾起铜人,不住咋舌,铜人遍体皆有撞损的创痕,但并无变形之处,这紫铜合金铸成的重家伙。可击金铁而无损,可见天蝎的皮革,是如何的坚硬了。 不久,叶若虹一蹦而起,青灰色的脸颊,已恢复了红润,他扔掉百宝囊,说:“快走!等会儿走不了,恐怕没有人救我们了。” 葛如山正凝视着铜人掌背上的指印,说道:“这人右手五指的螺纹,十分匀称而纹路美观,我相信,他的左手也定然五螺,没有一个箕。” “快走吧!目前不是猜测箕斗之时哩!” 两人由来路退去,速度甚快。叶若虹经此一惊,端的是心惊胆落,豪气消失尽半,即使有一把剑抵在他的心窝,叫他往下走他也不干了。 攀上了山脊,葛如山嗫嚅着说道:“公子爷,仙海不去也罢,这段路凶险太多,再说,那儿一池子熙水,野人出没无常,没有什么可看的。公子爷,咱们回去吧!” “还有凶险?你不是走过吗?” “那时正届隆冬,除了些野兽外,并无其他古怪歹毒的畜牲出没。目下是大热天,所有的毒虫怪兽全出,咱们真不能和这些洪荒异兽毒虫争短长啊!” “好吧!咱们回中原。” “谢谢公子爷,免得我提心吊胆,这次拾回性命,真是侥天之幸,不!侥那小子之幸。” “哼!返回中原,江湖鬼蜮之地,不见得不比这儿更凶险,咱们走着瞧就是。” “至少不会象这些畜牲般可怕,英雄无用武之地。”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象救我们的野人,不比天蝎可怕百倍?老实说,你我真要与他交手,绝接不下他一招,你相信吗?” 葛如山点点头,由衷地说道:“这倒是实情,那小子不是人,是非人类的人;要不是他的汉语说得那么清晰,我不敢断定他是人哩。” “这人的口音南音浓重,恐怕是湖广人氏呢!” “不!象是川滇一带的语音,也许是移民。” “移民大多来自京师江浙,怎会有川滇之人?” 两人谈谈说说。身形逐渐加快往回走,入暮时分,快接近了黄河河谷。 他们站在一座峰岭上,眺瞰着小溪流一般的黄河;黄河在这一带碧绿可爱,映着落霞余晖,成了金黄,叫金河倒还恰当些。 蓦地传来一声凄厉的阴笑,声音不大,但入耳清晰,令人汗毛直竖。 葛如山功力深厚得多,笑声入耳,他便扔掉包裹,回身戒备。 叶若虹也自警觉,火速拔剑回身。 “有绝顶高手盯紧我们了,公子爷千万别胡乱出手。”葛如山变色地叮咛。 “近了,不知这人来意如何?” “喳喳……咯咯……”笑声不绝如缕,由左侧山脊一排古林中传来,越来越近。 他俩站处地势最高,已可看到一条淡淡黑影,在林梢飞掠,向山上掠来,好快,葛如山讶然道:“这人的轻功太过高明;是个劲敌。怪?这边荒异域中,怎会有如此高明的人隐伏?” “小心了,凡是遁隐边荒之人,大多有点神经不正常,咱们如非必要,不可触怒他们。”叶若虹低声交代。他年纪轻轻,已有超人的造诣,平时眼高于顶,不可一世。但经过午间的教训,傲气全消,迥异往昔,大出葛如山意料之外,暗称异数。 其实葛如山自己也在变,当年豪气如山,大闹泰山观日台,鏖战京师,可说目无余子。金陵大侠庄幼侠临危援手,两人功力相当,他算是第一次服人,但傲态未改,经过这次教训,他的傲气消失净尽,知道小心谨慎了,深感对少主人的保护重任,确定有力不从心之感了。 在他们身旁十余丈矮林中,救他们的野人正泰然地站立在阴影里,脸上泛起茫然的微笑,注视着飞掠而来的淡淡黑影。 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是天生的一般,并不带任何表情,只在对方眼神泛起敌意时,方行敛去,眼中即涌起凶狠的警戒神色。 他站在那儿象座石像,脸上茫然的微笑慢慢地收敛,显然,他已看出将有变化发生了。 不知怎地,对英俊的叶若虹大有好感,也许是叶若虹开始向他含笑问路的笑容,令他生出好感吧? “喳喳喳……咯咯咯……”笑声仍不绝如缕传至,淡淡的黑影,也到了百十丈内了。 双方一近,黑影的形态已略可分辨,只感到身躯奇高。一身黑袍袂尾飘飘,足点树梢,电射而来,远远地,已可看到他那一头银色长发,飘在脑后像一拂尘。 “是个老头,不是善类。”葛如山轻声说。 他的声音虽小,但竟未逃出黑影之耳。 “喳喳喳……小辈们,不错,我老人家不是善类,喳喳喳……你们快跪接老夫。”黑影一面说,一面电射而来。 两人大吃一惊,心往下沉。 林中的野人,摘了一段树枝,无声无息地去掉枝叶,幽灵似的飘到林缘。 黑影来势奇急,直扑两人立身之处。 葛如山举手一挥,两人左右疾分,挺刃戒备,严阵以待,葛如山横捧独脚铜人,迎上喝道:“老前辈请先通名号,以免失礼。” “喳喳喳……”笑声未止,人也到了,在两人身前丈余止步,笑声亦止。 黑影止步后,面目显现。两人只觉毛骨悚然,惊得倒退两步,张口结舌。 在斜阳余晖中,眼前出现了一个凶猛狞恶的古怪老人,一头披肩银发,像个老人,脑袋两头尖,八字突白眉,显得眼眶特别深陷,大眼珠放射着闪闪绿芒,似若透人肺腑,鼻梁隆起,但尖端下陷,血盆大口直裂至耳根,露出一列大牙,每一颗皆尖锐无比,象狼齿般白森森令人心悸。上唇白须浓密,尾端上卷,颔下是鬈成团状的短髭,乱七八糟,整个身材单瘦,像条竹杆,高有九尺,肤色紫中泛青,看去定有一半羌人一半蒙人血统。 怪人穿的黑袍,却是汉人型式,大袖、宽摆、腰紧腰巾,鏖腰下是爬山虎快靴。 腰巾后插着一把外门兵刃,长有四尺,象三条龙缠在一块,三个龙头外张,六只龙爪在下,形成锐利的倒刺;握把两条龙尾反卷,成了护手,一条龙尾后伸,显然也是可致人于死的玩意。整件兵刃是暗褐色,定然是合金所造,重量当不下于独脚铜,甚且过之。 怪人身形一止,丝纹不动,毗牙咧嘴,脸上现出傲视苍穹的阴森微笑,这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真要老夫通名?”怪人阴森森地说话了,是不折不扣的中原口音。 “在下山东葛如……” “住口!老夫又不问你的名号。” “在下专诚请教老前辈的大名。”葛如山仍恭敬地行礼问。 “说出来你们又未有闻过,等于白说。” “老前辈既不愿明示……” “呸,老夫并未表示不说。” “晚辈多言了。” “废话?你早该闭口。老夫姓容,容易的容,大名叫若真,你们记住了。在这一带,人们叫我仙海人屠。” “仙海人屠……”葛如山喃喃自语,他确是未听过这可怖的名号,依然而惊。 仙海人屠喳喳阴笑又道:“老夫极少进入中原,难怪你们陌生,但我师弟矮神荼屈平凉,你们大概不会陌生的。”说完,拍拍背后的奇形兵刃,不过:“老夫这根纠龙棒,大概你们也从未见过面哩?” 叶若虹听他提起矮神荼,有点恍然;葛如山曾到过仙海,虽未进入海心山,但在仙海一带,谁不知专与崆峒派找麻烦的矮神荼? 叶若虹上前献剑行礼,朗声道:“晚辈叶若虹,原定前往仙海一游以广见闻,但由于猛兽阻道,未能如愿,故而半途败兴而返,不知老前辈有何指教,尚请明示。” “哦!你叫叶若虹,名字中一字与老夫相同,老夫可给你一次异数,告诉你们,凡是闯入仙海百里之内的人,除了专诚拜见老夫师兄弟之人外,其余一律格杀,这规矩可能你们不知道,因为能活着离开的人太少了。” “老前辈,晚辈两人是在仙海百里之外。” “你们已到了毒兽谷,距仙海只有四十里,老夫岂能不知?你们认命吧!” 葛如山一听不对劲,既然活不成,用不着浪费唇舌哀求乞命了;人死留名,虎死留皮,即使是死,也要死得英雄些。他提着铜人上前,哈哈一笑道:“老前辈,还未兴兵,便想割土封王了,岂不太过狂妄,不合情理吗?” 仙海人屠绿眼一瞪,怒叫道:“呸!你小子好大的狗胆,竟在老夫面前绕舌,论起是非来了。小王八蛋你听着,世间不合情理的事多着哩!只怪你少见多怪。你,让你自行了结。叶小子可留下一耳一臂,算是老夫的恩典,动手!” 葛如山用传音入密术向叶若虹道:“公子爷,我截住他,你赶快下山,快!” 叶若虹哈哈一笑,豪气飞扬地说:“如山,只有慷慨赴死的叶若虹,没有弃伴逃命的金陵大快门人,咱们不见得非裁不可,上!” 仙诲人屠仰天狂笑,一面取下纠龙棒,笑完道:“失敬失敬,原来你们是金陵大侠庄小狗的门人,太白山庄盛会,大概你们也参与了,你们全得粉身碎骨。” 林中的野人,突然茫然地轻念:“太白山庄,太白山庄……晤,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怎对我有依稀之记忆呢?” 葛如山冲前三步,大吼道:“老小子,也许是你死,接着!” 喝声中,铜人荡起罡风,一记“泰山压顶”迎头便砸,势如惊雷下击,走中宫而进。 叶若虹一声长啸,揉身扑上,从左攻出一招“天地分光”,剑化银虹,剑气锐啸。 “哼,倒有点鬼门道,可惜你们活不成了。”仙海人屠冷然说,褐影一闪,纠龙棒左右分张,“砰”、“铮”两声,两招具解,人未越动半分。 暴响和罡风激荡,火花四溅中,叶若虹飘退八尺,脸色泛青。葛如山的铜人被奇猛的劲道一撞,向右飞震,他身不由己,随铜人的去势,震飘丈外。 “好厉害,这老小子。”他脱口叫。由于先前拼斗天蝎时,虎口已被震裂,这次反震力虽小,创口亦被震开。 仙诲人屠一棒将铜人震脱,也有点意外,叱道: “嗨!你小子真有点斤两,再接我一招。” 喝声中,他一闪便至,“怒龙神爪”兜心胸便点。 葛如山不敢硬接,身形右闪,向对方左侧欺进,正待将铜人捣出。 仙海人屠冷然一笑,左大袖疾挥,去势如电,罡风候发,凶猛万分,力道似有千斤。 葛如山无法闪开,大吼一声,铜人捣向扑面而至的黑衣大袖,全力迎击。“蓬”一声闷响,葛如山只觉半身麻木,身躯蹬蹬蹬连退五步,铜人颓然下垂,额上大汗如雨,脸泛青色。 叶若虹正在这空时间扑到,阻止老魔追袭,一招“长虹贯目”电闪而至,剑啸刺耳。 仙海人屠不理他,闪向葛如山,一面叫道:“小狗,你练有混元气功,难怪没死,纳命?”叫声中,纠龙棒近面点出。 葛如山身形未定,浑身无力,怎敢接招?连躲也无能为力哩;人急生智,赶忙向后躺倒。 叶若虹身法够快,跟踪追到老魔身后,长剑直射脊心。老魔冷哼一声,猛地旋身,“铮”一声金铁交鸣,长剑已被三个龙首绞住了。 “撤手!”老魔大吼。 叶若虹怎能不撤手?奇大的潜劲由剑上传到,直迫心脉,慢半分内腑将有震腐之虞。他放手虽快,仍被震退五步,脸也死灰。 老魔手腕一振,长剑折成五段落下埃尘。他一步步向叶若虹迫近,凶狠地说道:“你该死!竟敢在我老人家身后递剑,老夫要你寸裂而亡,以警来者。” 叶若虹强提真气,踉跄后退,额上大汗淋漓,一步步后撤。 老魔喳喳笑,又道:“老夫本想借你之口传讯江湖,岂知你定要往枉死城中闯,耽误了传信之责,老夫又得另找有缘人,传老夫将出中原的讯息。小子,你尝过寸裂而死的滋味吗?” 叶若虹刚想发话,岂知林中传出了一声哈哈长笑,接着有个熟稔的口音说:“喂?老家伙,你曾经尝过了吗,” 叶若虹只觉心中一舒,忙向侧一闪。 密林相距只有五六丈,这时出现了只掩一块虎皮的野人,金黄色的落霞,映得全身反射出闪闪金光,他手中持着一根三尺长的鸭卵大树枝,正脸含微笑,泰然自若地走近,速度不徐不疾,极有风度,仙海人屠突然脸色变得更黑,绿眼中凶芒尽敛,逐步后退沉声道:“你这野种,又要管老夫的闲事吗?” 野人并没生气,仍是流露着不知其然的微笑,说道:“在你要杀人之时,总是碰上了我,真巧?你还是逃命去吧,只要地下有死尸,我绝不许你活,你信是不信?” 仙海人屠突然疾冲而出,纠龙棒一记“横江阻流”,上取腰下指腿,沉重的兵刃在他手上,变得极为轻灵。 野人一声长啸,猛地一棍硬劈,捷逾电闪,一晃即至。 “啪”一声响,木棍击中一只龙首,两只龙角连着上唇,竟然不见了。 仙海人屠怒啸一声,飘退八尺,在啸声中如飞而遁。向右侧山脊逃命。长空里,仍传来他凄厉的语音:“野种,总有一天你要后悔!” 野人没追,向叶若虹微笑道:“你们走吧!我送你们下山。” 叶若虹和刚爬起的葛如山,全被他那一棍的纠龙棒首神奇功力,惊得呆住了。 野人含笑发话,叶若虹方陡然惊醒,一躬到地说道:“兄台神勇,再次及时出手,再生之德,不敢或忘。” 野人回了一礼,道:“天色不早,走吧!些须小事,不必介怀。” 他领先下山,举步从容,但甚为迅速,恰好让两人以九成功力跟上。 一面走,葛如山一面唠叨:“小子,为何不告诉我们你贵姓大名?” “别问,我自己也不知道。”野人答。 “怪!哪有不知自己姓名之人?” “我就是怪,就是不知。” “你是怎么到这穷壑绝域里来的?” “不知道。” “又是怪。”葛如山直摇头。 “我到这儿三年了,当我懂人事之时,就在这一带穷山恶水里,只有一个老人在我身边。” “你到这儿才三年?三年刚开始懂人事?胡说八道。” “信不信在你,所以我说不知道我是谁。” “你身边的老人,怎么对你说的?” “说些我不懂的废话。” “你在山中怎么生活的?” “喏!就这样生活。” 人影一闪,野人扑向草丛中,人影重现,他手中多了一只母山维,和五枚雉蛋。 野人向两人咧嘴一笑,敲破蛋倒人口中,双手齐动,山雉片刻成了血淋淋的裸肉,肚肠一除,只片刻间,便成了野人腹中之食。 他拈草拭净手上血迹,说道:“这与你们汉人不同,是吗?” “你也该是汉人。”葛如山俸俸地说。 “我不知是与不是,反正仙海附近的人,不管是汉回蒙羌,皆与我不同。” “你在仙海附近居住?” “是的,仙海附近汉人也不少,我与他们都熟,但极少往来。” “哦!怪不得你会说蒙话。”叶若虹接口道。 “你们因何把库库淖尔称为仙海?与你们问我仙海之时,我以为你们是来找仙海人屠的朋友呢!所以不愿告诉你们。” 叶若虹笑道:“那是古名,也叫青海。” “也许这儿的人,汉人为数过少,所以不知古名,蒙人叫那大湖为库库淖尔,羌人称卑禾羌海,也叫鲜水。” “那仙海人屠不是住在海心山吗?” “他太残暴,两年前就被我赶跑了,在这一带出没,同伙还有好几个凶狠人物呢,我念他已失巢穴,所以如不眼见他杀人,决不杀他。” “兄弟,你这是养恶哩,”叶若虹不以为然地说。 “你该宰了他,免得为祸江湖。”葛如山也说。 野人摇头笑道:“仙海附近血流得太多了,目下方告承平,土民不分种族,相安无事,我不能任意杀人,再破杀戒。” “怪不得有你镇住老魔,所以他要进入中原创天下。唉?你要不杀他,他日后进入中原,不知要枉死多少无辜。” 叶若虹感慨地说。 野人仍不在意,说道:“要不是你们两位,也许他就该死了。” “为什么?” “我曾警告过他,如果看到他杀人,就不饶他。因为我对你两人有好感,所以现身不让他下手。” 叶若虹激动地伸出虎掌,握住野人的手臂,感激地道:“谢谢你,兄弟。” “请勿介意,叶老兄。” “在边荒之地,与禽兽为伍,究竟不是了局。兄弟,何不随小弟进入中原安身立命……” “不,谢谢你们。中原是如何景况,对我太过陌生。在这儿,他们叫我山海之王,我活得十分惬意,何必到中原去自寻烦恼?” “兄弟,一切有我,到我家小住,我会替你安排。” “不必了,我对这儿有无穷的眷恋,两位请自便了。翻过这条岭脊,便可直降河谷,保重,不送你们了。” 语声一落,人影便向后退去,在暮色苍茫中,但见人影一闪而没。 叶若虹转身大叫道:“兄弟,我永记你山海之王的名号,日后如弥驾临中原,请到金陵舍下跸驻。珍重,” 语声荡漾在山谷中,回声四扬;但空山寂寂,已不见野人回答了。 其实野人就在他们身后十余丈,直送他们下到河谷,已经是子夜时分,野人方转身走了。 主仆俩降下河谷,吁了一口气。葛如山突然低声道:“山海之王送我们下山,这人真是难得。” “是的。” “人呢?” “刚才方退走。” “你怎么知道是他?” “当然知道,在他最接近之时,相距不足三丈;你没发觉他的身上,散发出淡谈的奇香吗?” “哦!你这一说我倒记起了,他没有野人的特殊体臭,却是奇异的暗香,一种罕见的体质气味。” “好了,他既然退去,大概不会有险阻了。” “咱们该连夜出南州,先买剑防身,再返回金陵。” 十天后,两人两骑出现在陕西境内,他们已没有来时那么意气飞扬,傲气全消。他们正是叶若虹主仆俩。 日色近午,他们到了风翔府属眉县之东二十里,正沿宫道向东不徐不疾赶路。 远远地,官道穿林而过,林外,五匹骏马向东一字排开,将官道阻死。马上是五个穿黑紧身衣,黑巾包头,鞍旁插有兵刃,身材高大的人影,正拦住一匹西行的枣色骏马。 枣色骏马上,端坐着一个白衣女人的身影,双方似乎在对话,众大汉的狂笑声隐约可闻。 叶若虹剑眉一皱,说道:“如山,前面有麻烦。” “唔!象是崆峒派的人在调戏妇女。身为侠义门人,咱们岂能不管?走!” “好!教训他们。” 两人加上一鞭,马儿向前狂奔而去。 林外官道中,五个黑衣的中年大汉,据鞍高坐,正拦住西来的马上女娇娘。放肆地哗笑不已。 枣色骏马鞍后有马包,鞍旁插袋有剑,显然,那是一个江湖美娇娘,一朵带刺的玫瑰花。 这美娇娘确是美,美得教人心动神摇,而且丰盈无比,身材竟有六尺高。头上高梳盘龙髻,没有任何珠翠,只在发旁插了一朵绒花,象是戴孝。 她,脸蛋似若凝脂,可惜略嫌白了些,新月眉划着柔和的线条,凤目中却充溢着茫然的神色,扇形修长漆黑的睫毛,偶或掩住那灵魂之窗,挺直美好的瑶鼻下,是一张弓形的小嘴,这时抿得紧紧的。论身材,三围够标准,双峰竞秀,柳腰一握,可惜她在白绸子紧身外,罩住了一件银色披风,掩住她那诱人的美好的身材。 披风是上好川绸所裁,轻柔细薄,迎风轻荡,隐约地现出她左胁下的一把狭小的长剑,这美女人竟带了两把剑,可见绝非好相与的人。 五名大汉不信邪,他们就有胆量,要摘这朵悬崖上有刺的玫瑰花。 美女真实年龄不到二十岁,但也许是她脸上的神色,带了淡淡的哀愁和半丝儿憔悴,所以看去比真实年龄要大些。 她端坐马上,对五名凶悍大汉不屑一顾,似乎并未感到他们的存在,稍抬首,遥望着云天深处,眼神有点迟滞,根本不向五大汉赐予一瞥。 五大汉也不在乎,中间那人发话道:“哈哈!小娘子,你在替谁戴孝?” 美娇娘突然浑身一震,缓缓收起眺望云天深处的目光,转而注视大汉。她眼中茫然的神色在刹那间消失了,喷出了火焰,象两枝利箭,直透对方内腑。 大汉被这冷厉的眼神所慑,心中一震,暗说:“天!这鬼女人的眼神,为何如此凌厉?” 另一名大汉嘿嘿冷笑,道:“丫头,你为什么不回答问话?哼?你不答就别想赶路。” 最左一名大汉淫笑道:“天长兄,她怎能回答:可能人家那亲亲爱爱的小冤家,刚抛下花朵般的小娇娘伸了腿,你这不是存心勾起她的甜蜜往事,吊人胃口吗?” 最右边的一名大汉不悦地说:“五师弟,你怎么这般不留口德?” 五师弟一瞥,道:“四师兄,你是教训我吗?” “住口!”中间大汉叫。 这时,叶若虹主仆俩已策马奔到,老远就已听出众人的对话,大为反感。 五大汉早已发现两匹马狂奔而来,只轻瞥一眼,便毫不在意。中间大汉继向美娇娘发话道:“小娘子,还是好好回答我韩重山的问话,这条道路不静,单身女客行走极为危险,韩某问你是一番好意,想为明日送你一程路哩!” 美娇娘一言不发,只用刚才那冷厉的眼神,死盯住他,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咦!有意思了。”五师弟下流地叫。 两匹马到了五人身后止步,叶若虹气往上冲,突然发话道:“老兄,你们这些话,不该对一个孤单少女说,有失正道门人身份。” 五大汉全都一怔,随之勃然大怒。五师弟火爆地叫:“小辈,你在吠什么?” 葛如山倏然跃下马背,戟指怒吼道:“小子,你敢出言不逊,给葛爷滚下来,葛爷打烂你那张臭嘴,免得你日后替你的师门招祸。” 五大汉气往上冲,纷纷下马,将马驱至路旁,气势汹汹两下里一分。 葛如山一声狂笑,在鞍后取下独脚铜人,将马驱走,绰铜人迎上,叫道:“要动手?好事!葛大爷先教训教训你们。” “如山,不可伤人。”叶若虹叮咛,带坐骑让在一旁。 “公子爷请放心,光天化日之下,我用不着打人命官司。”葛如山朗声答。 马上的俏妞儿突然沉声道:“留下他们,人命官司我打。” 五大汉一看葛如山的独脚铜人,心中一凛;天下间使用这种铜人的人并不多见,也定然是臂力惊人,功力不含糊的主儿,不太好惹。 他们正暗暗惊心,俏美人一发话,可把他们的凶焰豪气激起了,中间大汉跨出三步,向葛如山冷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亮名号。” “你是谁?通名,看值不值得葛爷亮名号。” “崆峒派凉州五义,老大快剑姜贵。” “哦,原来是五个地老鼠,怪不得如此狂妄;崆峒派竟调教出你们这些下流贼,怪!小子,听了,葛大爷乃山东神力天王葛如山,不服气你们五个一起上。” 五人又是一怔,吓了一大跳。神力天王大闹泰山观日台,名震京城,武林中早有传闻,不算陌生,竟然出现在西行古道中,大出五贼意外。 人的名,树的影,五人心中暗暗叫苦,撞在这位太岁手中,麻烦得很。 快剑姜贵心中忐忑,骄焰一窒,泄气地说:“原来是山东葛大侠——,好说。” “不敢当阁下尊称大侠二字。小子,爽快些说,别婆婆妈妈。” “阁下是架梁子——” “呸!怎算架梁子?本大爷是路见不平,拔铜人管事。” 快剑姜贵憋不住这口恶气,脸色一沉,厉声道:“阁下是要管崆峒派的闲事吗?” 葛如山欺近至丈内,嘿嘿冷笑道:“小子,你用师门唬人吗?呸!贵派的长辈允许你们光天化日之下拦路调戏妇女下流不法吗?葛大爷问事不问人,谁管你崆峒派来的闲账?” “你管咱们的事,就是与本派为敌……” 一旁的叶若虹大为反感;突然冷笑一声,抢着接口道:“岂有此理,如山,打掉他满口大牙。” “遵命,”葛如山叫。 声出人闪,他突然柔身欺近。快剑姜贵不是庸手,不然就不够格称为“快剑”。冷哼一声,一剑点出。 两人都够快,出招欺上迅捷绝伦。崆峒派以追风剑法享誉武林,顾名思义,可知这种剑法定然凶猛狂野,以快速攻击见长的剑法。 可是姜贵只是崆峒派末代弟子中顶稀松而又不肯用功的庸才,碰上神力天王这位软硬功夫皆臻上乘的高手,想得到要糟,活该他倒霉。 一旁的四名大汉,本想拥上一同出手,可是两人行动太快,已来不及扑上了。 神力天王志在必得,动手捷如闪电,铜人一扬,恰将长剑挡出偏门,不用内力震剑,不许对方有撤剑变招的余暇,眨眼间便欺身抢近,左手快若电光石火,蒲扇大的巨灵之掌,来一记左右阴阳掌。 “啪啪”两声脆响,这两耳光十分结实,快剑踉跄几退,他只感到颊上火辣辣地,只看到眼中发黑,星斗满天,他想撤剑,但剑被铜人压偏,没有机会撤出。 他的牙没有掉,神力天王怎肯罢手,如影附形跟上,左手急挥。 “啪,啪啪啪,”一连串暴响。 “还有一颗?”神力天王叫。 “啪,”最后一声脆响,快剑躺下了。神力天王以铜人支地,退在一旁冷笑。 这一连串脆响,声如落珠,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地下,掉了快剑姜贵的三十余颗大小牙齿和血水,他自己也晕厥躺倒,像条死狗。 要打掉人的牙齿,并非易事,用劲须恰到好处,轻了牙不掉,重之颊肉牙床全都得完蛋,神力天王就有这点能耐,颊肉只肿而不伤,牙床出血不损,真难得。 旁立的四大汉这时方行抢到,有两人抢去扶快剑姜贵,老四老五挺剑怒吼,猛扑神力天王。 马上的美姑娘脱口叫道:“左首那人不可伤他。” 左首那人是老四,也就是阻止老五说下流话的人。 葛如山哈哈笑,道:“丫头,葛如山可不听你的。” 语声中,铜人左右分张,“铮铮”两声,两支长剑向外一荡,褐影再闪,分袭两人左右肩。 老四老五掌心一麻,长剑几乎脱手,骇然变色中,火速后撤,由侧方左右反扑而上,剑势转疾。 葛如山任由他们八方游走,探舞着铜人叫道:“小子们,快?一起上,免劳葛大爷多费手脚。” 另两人还未扑上,白影一闪即至。原来是马上的白衣美娇娘,她幽灵似的飘落场中,手中持着一把银光闪闪的长剑,是鞍旁这一柄。 她粉脸上毫无表情,但风目中冷电慑人,仗剑叱道:“住手!” 这一声轻叱,如利锥直刺人众耳鼓。葛如山心中一凛,迅速跃出圈外,暗道:“天!咱们走了眼,这女人功力高不可测,这几个地老鼠完蛋了。” 果然不错,白衣姑娘冲四个大汉和刚坐起的老大,轻哼一声,发话道:“本姑娘不想生事,但你们的嘴太下流了,不惩戒你们,何以警世?”她用剑一指老四,道:“你,还有一丝人味,饶你全身,走开,”老五不知天高地厚,冷笑着仗剑走近,阴笑道:“小娘子,你不觉得太狂了吗?” 这家伙油蒙了心,并未看到美姑娘下马时的惊人身法,更末料到她曾有一身惊人的绝学,是的,凭这娇滴滴水葱般俏人儿,小腰儿小得那么可怜,即使打娘胎里练起,济得甚事来? 他愈看愈不象个练家子,嘻皮笑脸步步欺近。 葛如山怒火上冲,便待冲上。 “如山,不可妄动。”叶若虹在马上轻喝。 白衣姑娘毫无表情,冷冷地说道:“你们四人自己咬掉舌头,本姑娘不赶尽杀绝。” 老五哈哈大笑,已欺近八尺之内,眯着眼问:“小娘子,别信口开河好不?你是谁?” 白衣美姑娘仍冷冰冰的神色,说道:“九天玉凤周如黛,神剑伽蓝华逸云的妻子。” 五贼如被迅雷所击,面色死灰如见鬼魅,踉跄后退,退得太快几乎坐倒。 葛如山长吁一口气,怔怔地向她凝视。 马上的叶若虹心中一震,呆呆的凝视着她,却又缓缓地低下了头,黯然一叹。 “九天玉凤周如黛”,这区区七个字,竟有那么大的震倔力量,岂不可怪? 三年前,她大闹郑州群英擂,初创名号,玉麒麟的女儿,武林三杰老三忘我山人的孙千金,在江湖首次声誉鹊起,大闹大珠台,与神剑伽蓝一同现身,群魔丧胆。从荆州以娇姬身份现身,直杀至武昌府,人心大快。武昌府鸳侣重新携手,与桃花仙子等人,血溅玄都观,武当派死伤惨重,也因这一役,武当派方能使四明旁支与俗家门人言归于好。 自从三年前太白山庄群雄盛会后,黑道凶魔伤死殆尽,佛道同源金象被神剑伽蓝以内力熔毁,五大门派方能免于毁亡之祸,得保元气,也在那次大会结束之时,神剑伽蓝突然神经错乱,在宇内高手众目睽睽之下,投身在太白山庄烈火熊熊之中,尸骨无存,一代英豪含恨火海。 (至于此中情节,下文自有交代) 至此,忘我山人当天下群雄之面,哀伤地宣布华逸云是他的孙女婿,群雄方束武赋归。 之后,第一批失踪的人,是玉笛追魂符敏和桃花仙子一群人。 第二批失踪的是天魔夫人一行众女,从此江湖中消失她们的身影。 最后失踪是武林三杰,他们带着华逸云遗下的伽蓝剑,也在江湖中消失,三年来音讯毫无。 天下承平了三年波澜又起。 武当在七盘弯荒填,和桃花坳与玄都观,前后死了二三百名门人,几乎精英尽失。这奇耻大辱和血海深仇,别说掌门追魂三剑无一日或忘,武当山的道侣们也岂能甘心?这三年中,他们就在运筹复仇和重振武当声威而努力,时机即将成熟。 首先,玄同道长致力于四明旁支以及俗家门人的团结而煞费苦心,这事他办到了。 其次,他以掌门身份,召集第三四代,远离武当散布天下名山修真的派中元老,返回武当山商讨大计。这一步棋,他也走对了,元老耆宿们已陆续应召而重返武当。 第三,他展开与各大门派派间的笑脸外交,这计谋他也办到了。 最后,他宣布要为派中弟子们报仇,第一个对象是桃花仙子,其次是武林三杰的老三忘我山人周群。 可是他的大计并未尽如理想,四明旁支的松溪真人根本不赞成再行寻仇报复。俗家弟子四代硕果仅存的飘萍生施世全,更不赞成再惹纷争,藉口身家性命为重,不愿尽力。聊可告慰的是,松溪真人和飘萍生,皆愿稍尽绵力,答应必要时或可相助。 就这样,武当门人散处江湖,踩探仇家的下落。 桃花坳已成了荒谷,桃花宫与异种桃林已不复见。 白云山庄自经火劫后,周群并未全力修复,太白山庄事了,白云山庄也就成了废墟。 两批仇家皆失去踪迹,天下茫茫,到何处去找?其余五大门派的人,也只答应供给消息,并未应允助拳,玄同道长的复仇大计进行得极不如意。 叶若虹是金陵大陕庄幼侠的内弟兼弟子。庄幼侠则是武当俗家一高手,发扬点穴术绝学的奇材王一瓢的高足,他们自然是正宗的武当派弟子。 叶若虹奉姊丈之命行道江湖,自然奉有踩探仇家的使命,鬼使神差,他遇上了九天玉凤周如黛。 可是,他内心在交战,不知该否将这消息透露给武当山的同道们。看了姑娘那本无表情的容色,他只觉心中涌起无比的爱怜情绪,不由怆然。 同时,他也为姑娘的绝代容颜而抨然心动,他并不是好色之徒。可是庄慕少艾,乃是人之常情,怪他不得。 当时,他确无亵渎之念,而是一种淡淡的爱意,他也弄不清仰慕呢?抑或是爱念?可能也有些儿怜惜的成份在内,只是一时难以分清而已。 至于葛如山,他是个粗豪而粗中带细的人,他只是被姑娘的名气所惊,有点难以置信。 这三年来,周如黛已经长成了,身材也高了些,而且更为丰盈,已非当年香扇坠般的小美人,而是百分之百的青春少妇,至于她如何从神经失常中复原,下文自有交代。 且说斗场中的事,凉州五义的祸胎老五,一听姑娘自报名号,惊得项门上走了三魂,浑身如中电击,双脚震颤,支持不住他那沉重的身躯,突然“噗”一声坐倒,瘫软在地,牙齿捉对儿肠打,抖颤着叫“华……华夫人,不……不知……知者不……不罪,……小可有……有眼无珠,多……多有冒……冒渎,饶……饶我们第……第一道。” “自咬舌尖。”姑娘木然地说。 “饶……饶命!”老二也颤栗着叫。 “希望你们自爱些,不要让我动手,要让我用剑割,可没有这么便宜了。” “饶我们第一道!”老大也开口了。 看了他们的脓包像,姑娘嘴角现出一丝不屑的淡笑。迫进三步,冷冰冰地说:“看来,你们要我亲自动手了!” 凉州五义如被五雷轰顶,心中一凉,当年九天玉凤从荆州杀下武昌府,登徒子犯者必死,沿途血案如山,五大门派的败类亦难逃一劫。这血淋淋的事迹,并末因岁月如流而令人淡忘,反而在江湖更为传诵,无人不晓。凉州五义当然知道,也知道今天走了亥时运啦! 叶若虹突然抬头,冷叱道:“老兄们,英雄些,好汉做事好汉当,别象个丧家之犬,为师门贻羞。” 他这几句话,象是五义的追命符,首先暴起的是老五,—声不吭挺起上身,疯虎似的贴地抢出,双足“狂风扫叶”急踢姑娘双脚,倒也有点斤两。 姑娘屹立不动,左手纤指扣指一弹,一缕颈风射中老五的天灵盖,老五没想到突袭无功,骤不及防,应指便倒,“噗”一声伏倒,双腿略伸,一声未出便已了帐。 临危拼命,死中求生,其余四人一看老五完蛋,知道今天厄运当头,无可避免,与其委曲求全保得残命,不如拼死以保全师门名声。 “咱们上,拼了!”老大到底有点英雄气概,一跃而起,他满口牙齿已全行脱落,口关不住风,说的话没人听懂,但他跃起抓剑的举动,却是极为明显的事实。 “上!”老二也大吼,挥剑猛扑。 四支长剑暴起,狂风暴雨似的扑向姑娘,追风剑法出招奇快,刹那间便将姑娘裹在剑影中。 “你们找死?”姑娘冷叱,但见白影徐移,剑动风雷动,剑啸慑人心魄。 白影飘忽,前冲,左闪,再向右一旋,反切而回,没有金铁交鸣,没有剑气撕裂进爆之声,姑娘所发的每一道淡淡剑影,神奇地扭曲闪动,钻隙而入。 只片刻间,先后响起数声闷哼,那是濒死的哀吟。还有长剑呛然落地声,每一声都令人心弦狂震。 最先倒下的是老大,其次是老二。 老三撒手丢剑,以手掩腹,瞪大死鱼眼,佝偻前冲,走不到三步,“砰”一声仆倒在地,还想拼命爬起,可是只挣扎了几下,曲起一条腿,终于力尽气绝,手脚一伸,吁出最后一口气便已寂然不动。 场中只有姑娘和老四,对立在路中,老四双手下垂,右手长剑支地,闭上双目,浑身颤栗,脸上肌肉不住抽搐,状极痛苦。 姑娘白衣飘飘,脸上木无表情,长剑剑尖搁在老四的胸前七坎大穴上,用寒森森的语音说道:“你还有些少人性,罪不当诛,你不该和这些贱种下流贼走在一块,而至被坏友株连。我不杀你,回去从实禀报你的师门,目后如贵派不谅,要找本姑娘的晦气,可在江湖找我,短期间我不会在人海中消失。 声落,“咔”一声脆响,老四的长剑断成三截,姑娘的剑尖已离开了他的胸前。 姑娘徐徐走向坐骑,神态木然。 马上的叶若虹轻声道:“如山,帮那家伙掩埋尸体,以免惊动官府。” “遵命,”葛如山答。 叶若虹对他一打手势,略一点头,葛如山也咧嘴一笑,略一顿首便走向老四。 老四睁开双目,扔掉断剑,颤声道:“谢谢你,葛大侠,在下心领盛情。但在下要将兄弟们的遗体带回凉州,不敢劳动大侠。” 葛如山呵呵一笑,道::开玩笑,老兄,大热天将尸体运往数千里外,除非你会五鬼搬运法,或者找白骨神魔陆老前辈讨护尸之药,老兄,快动手,日后再来收硷他们的骸骨,岂不省事多多?人士为安,人从土里来,返回地府去,也可令他们九泉安心。别耽搁了,快!” 不管老四肯是不肯,置了独脚铜人,一手扣了两只死人手,拖了四具尸体走入密林深处。 老四拾了四把长剑,茫然地跟入。 路中,白衣一闪,姑娘上了坐骑,插好剑屹坐马上,似在等待。 叶若虹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姑娘上马之后,成了相向而坐,叶若虹低下了头,不敢迫视。 两人两骑相距五丈外,谁也没做声。姑娘抬头仰望苍穹缥缈的白云,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葛如山直入林中半里,在一棵大古松下站住了,放下尸体说道:“这儿正好,极易辨识,咱们动手挖坑。” “松树下不成。”老四抗议。 “我说正好,日后殓骨免得麻烦。”葛如山不管老四的抗议,抢过一把剑开始挖坑。 剑掘坑极为碍事,吃力不讨好,但在高手手中,又另当别论。两人费了半盏茶时,已挖了一个丈宽大坑。 老四将四具尸体按次序摆好,将他们的生前用具放在他们身边,以便日后辨认。 他在坑底忙碌,葛如山却站在坑上,用老大的剑,削着一根海碗大树枝,以便作为木碑之用,用那奇特的目光,注视着坑下忙碌的老四,用那奇怪的声音说道:“我说老兄,你们凉州五义可曾歃血结盟?” “是的,咱们是义结金兰五兄弟。”老四信口答。 “誓词中,可有不愿同日同时生,惟愿同日同时死这两句。” “当然有……咦!”老四摇摇头,话咽回喉中了。 他首先接触到葛如山那古怪的眼神,和那似笑非笑的古怪笑容,心中一震,警兆立生。他徐徐站起,沉声问道:“葛大侠,你这话有何意?” 葛如山咧嘴一笑,神情如谜,道:“老兄,没有用,我只是问问而已。哦,贵派曾答允武当派的请求,搜寻桃花仙子和忘我山人的下落;老兄你是否也奉贵派掌门法谕?” “有之,本门弟子皆奉有掌门令谕。” 葛如山仍然流露着那奇异的神情,呵呵一笑道:“那就是了。老兄,你有何打算?” 霸海风云(第二部)二 老四在葛如山古怪的神色中,看出了危机,他信手拾起一把剑,便待纵上坑来。 葛如山突然扔掉剑,将树枝向下一伸,恰好阻住坑口,脸色一沉,道:“怎不回答?” 老四心中一冷,反问道:“阁下是何居心?” “居心?哼!你返回崆峒,定然据实禀明华夫人的行踪,是吗?” “在下不想回答尊驾的询问。” “答与不答悉从尊便。你该知道,当你泄露华夫人的行踪时,也知道那会出多大的乱子。瞧你那些兄弟们的尸首。” 最后一句声色俱厉,老四浑身一震。 “瞧他们则甚?”他壮着胆问。 葛如山脸上泛起重重杀机,冷然道:“你们歃血为盟,惟愿同日同时死;他们都平静地卧尸坑底,你活着又有何意思?去吧,应了你们的誓言,九泉下不失伴当,阴司里可一叙兄弟情义。” 老四一咬牙,一剑疾探。 “噗”一声响,长剑脱手,被树枝震荡。葛如山冷笑道:“你要能闯出活路,我这神力天王的名号还用叫吗?老兄,放明白些,我会传信给贵派门人,让他们收你们的骸骨回凉州故土。” 老四闭上双目,长叹一声,道:“你是对的,我该走了,兄弟们,我来了,”说完,反手一掌,天灵盖应手而碎,尸身跌倒。 葛如山一跃下坑,将尸首放平,说道:“老兄,别怪我,你不死,麻烦得很。” 他拨土将坑填了,竖起木碑,拍掉手上泥土,抱拳一礼道:“愿你们地下平安,对不起。” 他回到路中,怔住了。九天玉风仍安坐马上,她竟然没走,正用那寒芒冷电般的月光,瞪视着他。 他吃了一惊,强按下惊容说道:“咦!丫头,你怎么还不走?”周如黛寒着脸,冷冰冰地说道:“那人呢?” “对不起,他……他他……” “他怎么了?”周如篱的语气极为冷酷。 “他死了,和他的兄弟作了伴。” “为什么杀了他?你这凶手?” 叶若虹突然接口道:“华夫人,那是小可所授意。” 周如黛的目光转向他,厉声问道:“为什么?为何冤杀唯一的好人?” “小可采取斩草除根之义,对夫人聊尽绵薄。” “胡说,你与他们有怨,” “非也。目下江湖景况,不知夫人可曾风闻?” “你想掩饰你的过失吗?” “正相反,小可想掩饰夫人的行踪。近年来,武林中人全力搜寻令祖的行踪,武当派已有万全准备,要找夫人和桃花仙子,一报三年前门人惨死之仇。” “与这几人有何关连?” “这凉州五义乃是崆峒门人,崆峒已应允协助武当,夫人行踪一露,岂不可虞?” 葛如山接口道:“丫头,我已问明了,故而迟迟下手,那家伙确是心腹大患,留不得。” 周如黛乃向叶若虹问道:“你是谁?” “小可叶若虹。金陵庄公幼侠,乃小妹丈,也是小可业师。” “哼,你是武当俗家弟子,第六代门人。” “正是,不敢欺瞒华夫人。” “你不是说贵派要全力对付我吗?” “那是武当山道兄长辈们的事,俗家三代门人,以及四明旁支师长们并无此意;虽然表面上碍于情面应允协助访寻,事实上皆置身事外。” “如此说来,我只好相信阁下的话了。” “叶某字字出于肺腑,请勿见疑,今后行走江湖期间,请夫人千万勿露名号,慎之慎之。” “尊驾认为本夫人怕了武当一群乌合之众吗?” “夫人言重了,小可是一番好意。告辞!” 说完,抱拳作揖。葛如山也置好铜人,一跃上马,加上一鞭,齐声道:“华夫人珍重。”马向林中一冲,向东疾奔。 当天,他们到了西安府属的周至县,天色还早,但是叶若虹却落了店。 在店房里,葛如山不解地问道:“公子爷,这么早为何落店?咱们还可赶个三五十里呢?” “不赶了,我要等华夫人转来,她孤身一人行走江湖,满地荆棘,处处凶险,咱们珍惜尊敬一代英雄华大侠的英名,有责任保护他的在世夫人,你说可是?” “晤:有此必要,但你不怕主人责怪下来吗?” “不会的,你不必担心。” 两人落店后,每日在西门官道旁的一家茶楼中留连,注意来往人马,并留心打听江湖动静。 周如黛策马向西,她奔向太白山庄。 一进嘉峪关,小道中行人绝迹,朝阳初升,只见她一人一骑,孤零零地形单影只,人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只有影子是她的伴侣。 她脸色苍白,神情淡淡,樱唇不住抽搐,两行珠泪从眼角缓缓垂下胸襟。 远远地,太白山庄在望。自从太白山庄被大火吞噬后,这一带人烟绝迹,成了宵小的逃捕薮,白昼里鬼打死人,道路全成了野草的地盘,几乎分不清道路了。 但她仍然记得,记得这条令她痛断肝肠的道路,记得这座毁了她一生幸福的古庄,记得年前那噩梦般的情景;似乎,大火在她眼前升起了。 她仰天哀号,嘶声叫道:“三年多了,天,三年,好漫长的三年!我,我是怎么度过的啊,哥,你……你在天之灵,可知我心中的悲痛,和午夜恶梦初回时,痛不欲生的苦况?哥,魂兮归来!” 叫着叫着她浑身颤抖眼前一片模糊,泪水已掩住了视线。 太白山庄的废墟,终于出现在眼前,偌大一座山庄,三年前曾经雄峙武林,不可一世,睥睨着莽莽江湖。如今,成了瓦砾场,断瓦颓垣中,野草丛生,狐鼠为穴,昔日高大的重楼,成了摇摇欲坠的危墙险壁。 看了这废墟,令人凭空生出苍茫凄切之感,叹人生之缥缈,感生命之悠悠。 她站在倾斜的庄门上,眼眺野草蔓生的废墟,一阵哀伤涌上心头,视线再度模糊。 依稀,大火冲霄而起。 依稀,耳中响起令她霍然惊醒的长啸声;那是小冤家的声音,不然她不会神智复苏。 依稀,自己从他的啸声中突然醒来,恶梦醒来了,空白的岁月逝去了,两头吸血神蝠在她头顶上空飞翔。 依稀,她看到了遍地尸骸,四周,亲人如强敌环伺。 依稀,她看到了熊熊烈火,小冤家正发长啸,以奇快的轻功扑向火场,依稀,小冤家突然扑倒了,伽蓝剑脱手,而龙吟尊者也在片刻间赶到;伸手去搀扶小冤家。 依稀,景象一变。她也在这刹间竭力大叫:“云哥!” “云哥!“云哥哥……”这声音充溢着宇宙,愈来愈清晰。 依稀,她刚向前一冲,吸血神蝠也向前急掠,但也在这刹那间,小冤家突然一蹦而起,手中抓住伏鳌剑,信手一挥,晶芒四射,刚伸手的龙吟尊者,百忙中向后暴退,一声震天长啸响起,小冤家终于以快逾闪电的轻功,扑向冲天火舌之中,火舌一卷,人已不见。 她尖叫一声,立即晕倒。 依稀,她在乃母怀中悠悠醒来,她第一句话是:“云哥哥呢?”可是,四周全是她的长辈,其中有玉笛追魂,有桃花仙子姊妹,全用凄然的目光,哀伤的凝视着她。 不远处,碧芸姊仍伏在乃母怀中痛哭,声如中箭哀猿,令人酸鼻。 四周,五派门人垂首合掌,口中念念有词,有些在怆然垂泪,龙吟尊者手捧伽蓝剑,老泪纵横。 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哑声问道:“娘,没救了?” “孩子,水源枯竭,井在火场之中;即使能救出,唉……”这是她母亲的回答,最后是一声深长的叹息。 之后,由龙吟尊者出面,为已死去的寄名弟子,向她的祖父求亲。 她只感到天地茫茫,眼前一片模糊,任由长辈们安排,麻木地完成仪式,披上了白衫,离开了火场。 三年余了,好漫长的三年!她就是这样过去的。 旧地重临,眼前,她似乎感到烈火仍在燃烧,小冤家的啸声如在耳畔。 她尖叫一声,扑倒在地。 晨风微凛,掠过荒凉的废墟,掠过她的身躯,马儿在一旁摇头踢蹿,甚不安静。 她跪伏在地,似乎在晕眩中。 废墟中,塌墙残垣里,突然升起一个黑色的人影,鬼魅似的冉冉再现,向她跪扑之处,无声无息地飘来。 在洪荒古谷上岭脊,野人山海之王,正以奇快的轻功,在山林间飞掠。送叶若虹主仆下山之后,他回头赶回库库淖尔——也就是仙海。 他对那两个陌生人有点依依,却又不愿和他们亲近,也许他确认自己是野人,先天上便与汉人有点隔阂吧! 他对自己的身世十分茫然,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从三年前知道人事始,第一个他发觉的人,是一个蒙族的老年人,向他叽哩咕噜说着他听不懂的特殊语言。 他发觉自己到了一处完全陌生的环境了,四周,是一些插天奇峰,左近是些木屋和形如小屋的皮帐篷。不远处,是个水色碧绿,烟波浩瀚的大湖,约有七八百里方圆,看去并不大;因为四周有远远青山和雪白的峰头衬托,所以不显其大。 言语不通,他只好自谋生活。起初,他生活在湖畔村落附近,与蒙人相处,倒还平安无事。 他的身上,带了一把晶芒四射的小剑,黄色的剑鞘,其冷彻骨。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他对外界一切陌生,但自小养成的言语和本能,并末遗忘。之后,他逐渐发现自己有一身奇异的功力和体质,他的本能逐渐被自己发掘出来了。 人对自己的过去,也许能遗忘,但对从小到大,日夕致力于某一件的工作,却不易遗忘。渐渐地,过去练功之法,逐渐在脑海里映出,他也就逐渐成了超人。 山海之中,食物易寻,他又不畏寒暑,衣食无虞,思想单纯,除了猎食,他便练功,所以功力精进,连他自己也不知到了何种程度。 他一住半年,渐渐开始与蒙人接近,语言的隔阂逐渐消除。他去找第一眼所看到的老蒙人,可是老人家已在他自谋生活之后两月,病死在帐篷里。 老人留下了一子一媳,和两个孙女儿,还有一个二十三岁大的孙儿。 他找到夫妇俩,询问他因何醒来时会倒身在他们的帐篷中。但一家子皆不知其然,只说老人随商队人关进人中原,返回之时见他倒扑路侧,浑身衣服焦黑。老人家慈心大发,将他救回库库淖尔。 小女儿并交给他两只百宝囊,一大一小,大的里面藏了玉瓶和杂物,瓶中是些他不知道的丹丸,小的外面绣了小凤儿,内分三层,盛着些米谷豆类。 据小女儿说,这是他身上留下之物,物归原主,请他收下。 他收下了,藏在不远处自己在山林中的居所中。从此,他不再去思索自己的身世,决定在这山海之间,安静地终老其间了。 在库库淖尔周围,有多种民族,为了渔猎之利,经常有抢夺地盘而械斗的惨剧发生,所以各族之间,世仇不解,加以各族的人,犷野粗豪,好武成风,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并非奇事。 更严重的是,海中有一座海心山,山上住了几个奇形怪状的老少,每半年派人到海滨各处村落征收厘税;不付的人,将有横祸飞灾,而海心山周围的五十里海域,绝不许船筏接近,误人之人,定然没命。 海心山,是海中最大的一个岛屿,稍近南岸。往昔,海中有龙出没,土民冬天将化马放置岛中,取龙种龙气而成胎,如果有马受孕,小马出生后将是异种龙驹。隋朝时,吐谷浑的名驹“青海聪”,就是用波斯草马放置海心山而得的龙种,日行千里两头见日,在当时极为有名。 至于海中是否有龙,谁也不知真假,反正海心山这块圣地被人占去,土民恨之入骨,而土民饱受凌虐之余,曾经联合反抗岛中派出勒索子女金帛牛羊之人,可惜一败涂地,死伤枕籍。惨烈的报复,令土人心胆俱寒,不复妄想,只有甘心忍受了。 野人除了身材伟岸之外,无甚奇处;由于他并不和土民争地和争海,而且整日里笑容可掬,人又英俊,与土民相处甚欢。尤其是蒙人家中两个小女儿,对他极为倾心。蒙人对男女之防极为随便,他们没有礼教的束缚,少男少女热情如火,狂歌醉舞,全是少年人的天下。 可惜野人自问不出身世后,极少往村落中走动,他有他的天地,高山峻岭来去自如,偏僻的湖湾任由戏水,不时带些飞禽走兽作为礼物,送与蒙人一家子。 他不知怎的,对那两个女娃儿深为恐惧,每当他和她们相处之时,他似乎心中通过了一阵震颤,似有一种神秘的异物,触动了他隐藏在心灵深处的一处创伤,脑中更会混乱起来,一些稀奇古怪的模糊形影,扰乱他的神智,令他心绪不宁,甚至会惊跳而起。 附近的少年子弟,水性和骑射,都有超人的造诣,膂力可制奔马极为平常,他们不知野人身怀绝学,只当他平常人看待。 久而久之,他真正成了野人了,下身只穿一条虎皮短裤,连小剑也用虎皮加了一个外鞘。至于百宝囊,他收藏很好,从不放在身边,因为他要下水嬉游。 终于有一天,海滨起了骚乱,他的“山海之王”名号,就从这次骚乱而来。 这是一个六月末的艳阳天,他到这儿快一年了。 一早,他将披肩长发挽在顶端,理了理乱糟糟的嘴上短须;自从到了这儿后,蒙人大多有一嘴好胡子,他也模仿他们,留起不象须而象毛的胡子了。 他到了木屋外,吸人一口长气,经过一个时辰的练功,精力充沛。他倏然拔出短剑,突向五丈外急掠而过的一只山雀脱手飞出。 光华一闪,山雀脑袋落地,小剑绕了一道半弧,他跟踪掠出,小剑突然向左一飘,飞回他的左掌心。 “唔!收发可以由心了,可惜只能远及五丈,太近了些。” 他长啸一声,山谷回音不住震荡,转身人室,挟着一头半死的斑豹,向远处三座山峰外的海滨掠去。 他要将斑豹送给蒙人夫妇俩作为礼物,到得正是时候。海滨村落中,乱得一场糊涂。 在临海那座山蜂的腰里,他已看清了情景,一阵狂掠,他到了村落边沿。 人声惊呼,内中赫然有那两个蒙族姑娘的尖叫声。他丢掉大豹,一声长啸,冲过了村屋,到了人声惊叫处。 人声被啸声所惊,稍一寂静,他已现身在人丛之间了。 每一座帐篷和木屋,老少藏人皆站在屋外惊怖万状,似若大祸临头,而又无可奈何。 在他初次苏醒的帐篷前,围着一群穷凶恶极的大汉,穿的是蒙人短衣裤,头上缠着回胞的包头,却生着汉人的面孔,腰带上挂着刀剑和百宝囊。 靠海滨一面,堆积着不少皮货和包裹,还有不少小驹和羔羊,由五个凶汉提刀把守,显然,这是征来的财物。 两个女娃儿已经十七八岁了,被两名大汉挟住,仍在尖声挣扎,却无法脱身。 凶汉人数将近二十名。海滨泊着一艘巨大双层木筏,和一只大型的羊皮筏,上面共有十五名左右。 野人抢到,他不明就里。二十名凶汉闻啸知警,正扭头向这儿注视。 当凶汉们发觉来了一个雄壮如狮,赤身露体的野汉人时,陡然一惊,但并不在乎。 野人正举步跨入,迎面抢到两名大汉,用蒙语喝道:“退回,不许走近。” 野人脸上微泛笑容,也用蒙语答道:“干什么的?为何不许走近?” “呸!叫你不许走近就不许走近,别问理由,你是这村的人吗?怎么从没见过?” “我是山上的人,问问发生了些什么事。” “滚你的,海心山的事,你敢问?” “敢问又待怎样?放下那两个女娃儿。” 两凶汉大怒,同时抢上,伸手便抓。 挟着两女的凶汉,回身便向海滨走。 帐篷前夫妇俩和唯一的儿子,呼天抢地大哭起来。 野人怒火一涌,伸双手一妙一扣;接住两大汉的腕骨,喝声“滚!” 在群众惊叫声中,两大汉狂叫着向后急飞,“叭哒哒”扔倒在六丈外,滚了几滚便寂然不动。 野人这一举动,把场中所有的人,惊得张口结舌,全场鸦雀无声。 他大踏步进入场中,这刹那间,众人全呆了,来不及阻止他进入。 中间有个矮小的猴琐大汉,可能是这群人的首领,他猛惊醒,晃身一拦,怒叫道:“站住,你吃了豹子心,敢来插手管仙诲人屠容岛主的事,活得不耐烦了?”说的赫然是汉语。 野人仍是淡淡微笑,说道:“你说对了,我天天在吃豹子心。还有,我活得顶惬意,并无不耐烦之感。” “住口!你是谁?” “我是我,你们在这儿抢人吗?” “混蛋,这是奉岛主之命,收取上半年规费。” “为何要带那两个女娃儿走?” “每年每村两个,这是成规。” “我要你留下。” “混蛋!你找死?” “不一定是找死,我叫你留下人。”野人的语声转厉。 “反了!兄弟们,拿下这野种。”他伸手拔剑。 “拿来,”野人沉喝,闪电似伸出虎掌。 “上……”他浑身脱力,却会厉声叫嚷。 其余众凶汉刚撤下兵刃,还未扑上,野人已一手仗剑,一手将矮个儿大汉直接按地下跪倒,大喝道:“放了那两个女娃儿,我要。” 众大汉面面相觑,不敢扑上。 “叫他们放人。”野人向矮大汉叫,手上用了半分劲。 “放……放人,哎……痛……痛”矮大汉没命地叫。 两女一脱身,尖叫着扑入父母怀中,哀声而泣。 野人突然信手一抛,矮大汉被抛出五丈外,“砰”一声跌了个七荤八素,在地上挣命,但仍不住叫“宰……宰了这野……野人。” 二十名大汉同声大叫,挺兵刃向上一拥。 野人一声长啸,长剑突发龙吟,银芒似电,卷入人群之中,象猛虎扑人羊群,所经处血肉横飞,好惨! 三冲错两盘旋,二十人中有四个人是完整的。四周观战的蒙人男女,不下百余人之多,全掠得成了木鸡。 矮大汉鬼精灵,他撒腿便向海边跑。看守财物的五名大汉也不笨,丢下货物狂奔下海。 野人收剑用指,鬼魅似的闪动,制了只剩的四名大汉穴道,在长啸声中,飞扑海边。 稍慢的五名大汉听啸声如在耳边,知道路不了,突然扔掉兵刃,爬伏在地叫道:“好汉,饶命?我们是奉命行事……” 剑芒疾闪,他们的章门穴被剑尖轻肋,穴道立闭,乖乖地趴倒。矮大汉刚跨上羊皮筏,大叫道:“筏,快!” 快不了,淡淡的赤铜色身影已到,他大吼下声,向跃上筏来的野人攻出百十道剑影。 野人冷笑一声,剑一伸一绞,矮大汉的长剑飞落水中,胸前也现出三个剑孔,“扑通”一声,尸身落海。 羊皮筏上共有四个人,一看不对便往海里跳。 巨大的木筏上,共有十一个人,纷纷妙家伙上,阻截凌空扑来的野人。 “下去!下去!”野人不住呼喝,长剑左右急点,快逾闪电,但听闷哼之声此起彼落,大汉们一一中剑落水。 海中,四个家伙向左侧山嘴子游泳逃命,波浪不大,但也不小,人在水中载浮载沉,速度至快。 这时,蒙人全奔向海滩,呐喊之声雷动。 野人又是一声长啸,扔掉宝剑跃入水中,竟然踏波而行,他象在海面滑动,向四人追去。 踏了十余丈,他叫:“回来,不然要你们喂鱼虾。” 水中有人拼命大叫:“好汉爷,不杀我们吗?” “成!但得离开库库淖尔。” “遵命!”四人乖乖向回游。 野人仍踏波而回,跃上滩岸。岸上,蒙人罗拜于地,欢呼之声震动山岳。 他刚将缆绳重新系好,葛地村缘响起一声豹吼,显然是他扔掉的大豹。恰好在这时醒来了。 人群一阵骚乱,他已从人丛中飞惊而出。村旁,大豹正摇摇晃晃冲回村中,村中的猪犬已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他大喝一声,直扑大豹。大豹一看清对头来了,突然浑身颤抖,趴伏在地,不住哀哮。 野人可能心中一动,突生驯伏大豹之念,威风凛凛地站在大豹身前五尺处,喝道:“站起!”伸手抓住大豹头皮,向上一提。 大豹随势站起,停止了哮声,用那绿眼珠瞪视着野人,浑身仍在抖动。 “伏下,”掌在豹头一按。 大豹乖乖地应手伏下,不敢抗拒。 “来,”他揪住大豹的小耳朵,转身便走。大豹变成了一条驯伏的狗,威风全失。 当天午间,他向蒙人借了一只羊皮筏,带了夺来的一把剑,还借了一根标枪,独自向海心山出航。 送行的村民,在岸边燃起了篝火,百数十名男女,神情肃穆地送他出航。 羊皮筏是十二只羊皮所构成,在海中航行不怕翻覆,但速度太慢:这玩意在湍急的小江流里往下放,极为管用,在海里却无用武之地。但在野人手中,却又不同,运桨如飞,在波涛中去如流矢。 夏间海水水位甚高,海面辽阔。那时海周径将近八百里,从蒙人所居的海东南村落至海心山,约有一百二十余里左右,入暮时分,远远地便已看到海中升起的一座小山,他已进入禁海十余里了。 海心山东南临海一面,建了一座木造大庄院,高耸入云的了望台上,突然响起了凌厉的胡笳声。 不久,五艘尖头小艇势如脱弦之箭,迎向似若破空而来的羊皮小筏。 在距海岸十余里处,双方终于遭遇了。一声叱喝,五艘小艇一字排开,飞似撞来;中间小艘上一名大汉,挥舞着一面小红旗,突然弓弦狂鸣,箭发如雨。 野人一声长啸,一闪不见。箭在羊皮小筏上猬集,筏破气泄,慢慢下沉。 葛地中间一艇向左一侧,突又向右一翻。“水中有人,糟!”艇上人大叫。 海水突然沸腾,在浪花飞溅中,小艇来了个元宝大翻身,惊叫狂嚎之声大起。 接着,左面两艘船遭到同样的厄运,海面漂荡着人头和桨板,呼喝之声此起彼落。 右面的两艘小艇上,有人大叫道:“神龙出现,快逃!” 可是晚了!小艇转向逃走,只划出三十丈,有一艘小艇上的人,只感到一道亮晶晶的光华,在船底透上,游走了数次,所经处无坚不摧,操桨人的脚,一触光华便狂叫着扔桨栽倒。 船底板四分五裂,海水一涌,小艇成了没底之船,想得到结果如何。 最快也是最后一艘小艇,艇上人惊得顶门上走了三魂,有人狂叫道:“咱们完了,完了……” 果然完了,左舷五尺处突然升起一个古铜色身影,只一闪便凌空上了小艇,右手是一根标枪,腰带前斜插着连鞘长剑,赫然是羊皮筏上的人。 小艇上共有十二名凶悍大汉,只感到眼前一花,艇中便多了一个,岂能不惊? 野人屹立船中心,左右操桨的人,最近的相距仅有尺余,可以说他是站在他们中间的,好大的胆子。 左右两人一声大喝,丢掉桨一冲,一抱腰一扳腿,想把野人放倒。 野人哈哈一笑,左手啪一声击中一人后心,顺手向右一伸,抓住扳腿的那仁兄脑袋瓜,向上一提,大喝道:“谁敢再动手?这是榜样。”右脚踏着那人下身,只一扭一拉“咯”一声,手上就有一个人脑袋,尸身向前一倒,鲜血喷射。把刚要扑上的两个人,喷了一身鲜血。 野人左足连挑,两具尸体飞落水中。他举起手中人头,厉声道:“谁不要脑袋?说,” 身后一名大汉一声不吭,突然奋身前扑。 野人冷哼一声,反手将标枪向后一送。大汉真有种,挺着胸膛便往枪尖上冲。 枪到如穿鱼,大汉“哎”了一声,手足一软,头向下一搭,双手抓住枪杆,伏在枪上了,透过后心的五寸长红色枪尖,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野人右手高抬,向右平伸,挑着一个人,他竟然若无其事,神力骇人听闻。“还有谁要送死?来吧,” 余下的九个人,惊得全身血液都似乎凝结了,脸无人色不住抖索,手脚软了。 没人做声,更没有人敢于妄动。野人沉声喝道:“动桨,海心山。” 小艇向海心山疾射,速度甚快,海面上,漂浮着挣扎的贼人。 海心山的岸边。排列着三十余名高矮肥瘦的奇异人物,一个个形如厉鬼,正用阴森森的目光向海中疾驶而来的小艇凝视。 中间并肩列着五个狞恶的怪人,以最中间那人身材最高,白发披头,黑袍曳地,手上支着一根紫铜合金打造的奇形兵刃,这人就是前文说及的仙海人屠容若真,手中的奇形兵刃是纠龙棒。 右首一人是个母的,象个肉球,身躯往横里长,一头白发挽了个朝天髻,暴眼高额,狮鼻大嘴,大板牙又黄又黑,眼中凶光暴射。她手中支着一根黄白各七节的虎尾杖,金光闪耀,银芒耀目,是条重家伙。 右首第二人是个老道,穿大红法服,戴九梁道冠,背系长剑,身材也不矮。三角眼,塌鼻瘪唇,山羊白须不住飘拂,朋森森地象条伺伏猎物的巨狼。 左首第一人大喇嘛,身材雄伟,大铜铃眼加上一张大嘴,鼻孔朝天,威猛唬人,他手上倒拖着一条精钢佛手杖,两端皆铸有一只大手掌;也是条外门重兵刃。 左首第二人是膀租腿长的怪人,头戴一具罕见的金色护头盗,左右掩住双耳,顶端前是一个张冀的金鹰,十分神似而抢眼。盔下只露出脸面,租眉,眼珠赂泛青绿,狮鼻海口,兜腮的灰黄色大胡子。他身下穿了黑色聚衣,下披胸甲,胸甲是掌大铁的叶所织成;掩心下,是同质的护阴铁叶,可防腹下被袭。背上,系着弓囊,弓长五尺,胁下挂着皮箭壶,右手支着一根八尺金枪,光芒闪闪。 小艇来势奇急,看看距岸不过百十丈了。 仙海人屠突然举手一挥,两侧三十余名凶悍怪人左右疾分,在滩岸两侧列开,撤刃戒备,专等来人登岸。 红衣大喇嘛突然怪眼一翻,道:“不许这小子登岸:海心山这数十年来,从未有人敢于闯入;要让他登陆,海心山的名头便弱了。” 仙海人屠阴阴一笑,道:“给他一次异数,看看是谁敢在咱们仙海上撒野?” “待老娘收拾他。”矮丑婆点着虎尾杖说。 仙海人屠向前凝视,神色冷厉地说:“这小子不是附近的人,可能是中原来的,但为何不穿衣服?等会儿就请五娘擒下他,要活的。” 五娘就是丑怪婆,她乐乐笑道:“老头子,你不是叫我为难吗?明知我一向手下不留活口,却偏要我擒活人,乐乐,难难难!” “下手轻些就成。” “好!试试看。” 小艇距岸十来丈,野人一声长啸,手绰标枪凌空而起,在六七丈外落下水面,“唰”一声滑水而来,象水鸟掠波,轻灵地一掠即至。 五个人脸上神色一变,心中暗惊。 野人到了岸边,冷然站住,目中神光突现,缓缓地扫了两侧三十余名列阵相待的凶怪人物一眼,再打量五名丑恶的怪人。 落日余辉从五人身后照射,光度微弱,怪人们的脸色,显得极为可怕,但野人并不怕,徐徐举步,神情冷然向前走,嘴角泛着他那奇异的笑意。 鸦雀无声,四周沉寂如同死域,所有的眼睛,全冷厉地瞪视着逐渐欺近五怪物的高大野人,黯淡的余霞,在他紫红色的巨大躯体中,反射出如火似的闪光。 相距十余丈,野人已到了野草蔓生的泥土坪。“沙沙沙……”他的脚步实地踏下,发出缓慢的足音。 在沙沙足音中,野人泰然地欺近至五丈之内了。 “站住,”老道突然大喝。 野人淡淡一笑,置若罔闻,仍一步步欺近。 老道一声怒叱,反手拔剑飞掠而出。这家伙凶横一世,目无余子,今见野人不听叱喝,焉能不怒?故而按捺不下,急掠而出,要和野人拼命。 矮丑婆一声狂笑,虎尾仗一伸,说道:“老道,别抢,是我的。”声出人闪,冲向野人。 野人面色不变,手中标枪徐徐举起,步速不变,枪尖闪闪生光,寒芒令人心悸。 “五娘小心!”仙海人屠沉声喝。 “当”一声暴响,火花四溅,虎尾杖急似迅雷,击中了枪身。这刹那间,矮丑婆竟然斜飞八尺。 野人身形一晃,如影附形跟到,明晃晃的枪尖,直指向她的左肩。野人身材几乎高了一倍,象是天神降小鬼,泰山压小卵。 矮丑婆身形乱晃,被巨大的震力震得立脚不牢;这一记重击,把她的傲气击得风消云散。 人影疾闪,老道已知道不妙,人并末停,疾射而至,长剑冷电倏闪,攻出一剑,并同时大喝道:“野种,接剑!” “你也不成,”野人淡淡笑道。 剑到,枪尖疾转,舍了矮丑婆,指向疾射而来的老道,双足立地生根,挺胸相迎,赫然是硬拼的架式。 人影合而又分,三冲两错剑发龙吟,慑人心魂,人影进退间,不辨身影。但野人却双脚未离原地半分,右手单掌握枪,若无其事地左右吞吐,每一枪皆急似惊电,抢制机先截住老道的淡淡身影。标枪长有六尺,转动间极为灵活,吞吐间宛若神龙,莫审其所自来。 老道知道野人了得,神力惊人,所以不想硬拼,扑上时本想以奇疾的身法闪人,以诡异的剑术制胜。可是他一近身,便大为吃惊,不管他身法是如何迅疾,但那令人心悸的枪尖,皆贴剑楔入,每一道寒光,皆神奇地在眼前和胸间吞吐弄影,将他的护身真气和所发的剑气,迫得尖啸着四散而消。 总算老道艺业超人,进退如电,三冲三避之下,仍然未被标枪困住。 野人眼中神光又现,一闪即敛,轻哼一声道:“老道,第四次冲扑,我不饶你。” 矮丑婆惊魂已定,蓦地大吼道:“小狗!咱们也不饶你。”吼声中,虎尾杖贴地盘进,罡风怒号,声势骇人。 老道本被野人的话镇住,这时见矮丑婆出手,不由他不上,也一声怒叱,一招“笑指天南”疾攻野人左肩。 野人腰身略挫,冷哼一声,枪尖右递,径射矮丑婆天灵盖,枪尖一闪即至。 矮丑婆见野人不顾下盘,反而抢攻自己的上盘,确是愤怒如,狂,可是她已硬接了一重击,知道对方了得,愤怒无济于事,她得防备野人另下杀着,遂强忍一口恶气,杖身下扬,斜托电射而来的明晃晃枪尖。双方出招皆捷逾闪电,不容取巧,“铮”一声脆鸣,人影倏分,火花再次飞溅。 这时,老道的剑已递到;剑气并发似若段雷,啸声刺耳。似乎有百十道谈淡剑影,射向野人左肩和胸膛。 矮丑婆“嗯”了一声仰面滚倒,贴地疾射丈外,她那精钢打造虎尾鞭,变成了一根弧形杖。 野人身形就在这刹那间下挫得更低,收枪尖现枪尾,蓦地旋身,一招“拔云见日”出手,竟然用枪杆反拨精芒闪烁的长剑,好快! 标枪是木杆,老道的剑虽不是吹毛可断的神物,也算得万中选一的上品,加上老道的一甲子以上的修为,剑气也可伤人于尺外,削断木杆自无困难。 岂知大谬不然,枪杆一触到剑影,剑气便被迫散,一震一绞,老道马步浮动。“滚!”野人大吼。 老道只觉虎口欲裂,长剑似若化龙飞逸,奇猛的震力沿手膀直迫心脉,血气一窒,眼前发黑。 但这丢兵刃的窝囊事他不愿干,猛一咬牙,想全力抽剑暴退,保全今名。 野人早已看出他不愿丢剑,所以喝“滚”而不喝“撒手”,老道不全力抽剑倒好,这一抽便着了道儿,身形随剑向左下一挫,立被掀倒,奇猛的劲道,将他掀倒再向右滚走,直滚出丈外方行止住。 老道狠狠的站起,脸色死灰,双目喷火,右手无力地下垂,不住抖动;剑没丢,虎口的鲜血,溢过护偃,顺剑身下流,由剑尖渗入士中。 他支住剑,厉声地切齿道:“野种,贫道认栽,今后,咱们会有结算的一天,希望苍天保佑你不在短期内横死。” “呛”一声宝剑入鞘,他怨毒地瞪了野人一眼,候然转身走了,头也不回消失在不远处庄院中。 他这一走,径奔崆峒,去找崆峒的道友助拳。可是崆峒的老道们,因为祁连阴魔等魔头已死,正在力加整顿派务,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们便打算向中原发展,所以抽不出人手相助。老道便在崆峒留下苦修,等待机缘。至于老道的名号来头,下文自有交代。 野人在举手投足间,把五名凶人击败了两个,其余的人全惊得呆住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时,场中死一般沉寂。野人的目光从悄然隐出去的老道背影上收回,转向仙诲人屠注视,脸上谜样笑容依旧,向前踏进一步。 红衣大和尚徐徐绰起佛手杖,阴沉沉地踏出第一步。 “法兄且慢!先问问他。”仙海人屠摆手轻唤。 大和尚一言不发,仍退回原地。 野人在仙海人屠前面两丈处站定,微笑着问道:“你就是霸占库库淖尔的人,叫什么仙海人屠的吗?你们也太邪恶了。” “你是谁?由哪儿来?你的汉语略带南音,是何人的门下?”仙海人屠厉声反问。 “你还未回答我的话?”野人泰然说。 “住口!”大和尚怒声喝,又道:“小辈,在这儿你怎敢你你我我,目无尊长。” 野人瞥了大和尚一眼,咧嘴一笑道:“大和尚,你是谁的尊长?” 大和尚勃然大怒,凶狠地踏进一步。 仙海人屠赶忙格手止住冲动的大和尚,发话道:“年青人,你是存心来海心山生事的了。不错,老夫正是仙海人屠容若真。你既然来了,是否要老夫替你引见岛中的诸位高手?你也可估量估量。” “你说说看?” 仙海人屠向大和尚举手虚引,道:“这位是拉卜寺拉卜活佛……” “哦!是红衣喇嘛僧。”野人不在意地答。 仙海人屠引向戴金鹰盔的人道:“在边荒之地,大概无人不晓金鹫赫连西海的大名。喏,就是他,金枪无敌,轻功盖世。” “是羌人呢?抑或是两免把儿人?”野人轻蔑地问。 赫连西海怪眼一翻,沉声道:“老夫是西羌人,小辈你不服气是吗?” “老夫也有一半是羌人血统。”仙海人屠也说。 野人淡淡一笑,道:“你可不敢不服气,都是两脚人,我只问善恶,不管什么羌蒙汉回。” 仙海人屠往下接口:“那就好。那位老婆子姓曹,叫五娘,人称她……” 矮丑婆已回到原位,怪眼眨动,道:“老娘叫猪婆龙,小辈你记住了。” “我记得你是我手下败将。喂2你们几个人是海心山的首脑?库库淖尔周围,你们蹂躏得差不多了,汉羌蒙回被你们挑唆得经常互相残杀,多年死伤累累,该罢手了,也该满足了,我向你们商量一件小事。” “你贵姓大名?商量什么?”仙海人屠问。 “我就是我,库库淖尔附近的一个无名野人。商量的事极为简易。” “你说说看。” “马上给我离开库库淖尔,不许再踏人这座大海地域。” “哈哈哈……”所有的人全狂笑起来。 “你在梦呓吗?”唯一不笑的仙海人屠沉声问。 “我没睡着,虽则天色行将人黑了。” “不然你就是疯了。” “你认为我痈了吗?” “是的。老夫一根纠龙棒,手下无三招的敌手,你不疯怎会在这儿狂呓?” “我却是不信。” “你不信?哼!我要你粉身碎骨,再喂海里的神鱼。” “库库淖尔的神鱼,土民不敢吃,我却视同美味,神鱼却吃不了我。至于你,想要我粉身碎骨,未免言之过早,没有把握,我岂敢到诲心山赶你们走?” 金鹫赫连西海实在憋不下一口恶气,这一辈子他就没听过有人敢当面说要赶他走的话,一声虎吼,绿眼一翻,奇快地一掠而出。 野人退后三步,徐徐扬枪,神目如电,紧瞪着对方眼神,神光四射。 两人相对一丈站立,象一对就将拼命的雄狮,金枪和铁枪尖相距不足八寸,发出阵阵冷电寒芒。 “野种,你说要赶咱们走?”赫连西海厉声叱问。 “是的,赶你们走。”野人也沉声答,语气十分坚定,不容对方怀疑。 “那就是有你无我。” “就是这意思。” “接我一枪,” 喝声中,赫连西海挺枪扑进,合抱大的枪花中,突然吐出三道金光,急射野人胸腔。 野人在标枪相错的瞬间,已感到对方金枪上传来的恽雄劲道,出奇地凶猛,竟能将自己的枪尖震偏五寸,乘隙吐出三枪,不由心中略凛。 他向右略飘半寸,枪尖一沉,反点对方下阴,一带之下,反拂对方右膝,快逾电光石火。 赫连西海三枪落空,也心中失惊,一声大吼,侧身撤腿,双腕用了十成真力,一招“猛虎摇头”猛绞,想升枪急取对方头胸。 岂知招刚出,前半招未完,对方也恰好变招,“划地为牢”硬砸来抢,双枪相交。 “铮”一声暴响,赫连西海被自己绞枪之力,震得蹬蹬蹬连退三步,向右后方急退,脸上变了颜色。 野人双足屹立不动,他神力惊人,不在乎,葛地如影附形突进,并冷叱道:“接着!再来一记。” 叱声中,枪尖已到了赫连西海的胸前不足三寸。 赫连西海身形未止,金枪向右扬起,想出招待解已力不从心,对方枪尖来势如电,闪让也有心无力。千钧一发中,他再塌肩向右沉身,左肩急扔,猛地向枪尖斜撞,身形乘势右旋。 “嗤”一声急啸,火花四溅,赫连西海飞退丈外,额上滚下数滴豆大汗珠,踉跄了三步,方将退势止住。 野人的枪尖,在赫连西海的左胸前斜插而过,把护身胸甲刺了一条大槽,几乎贯金甲而人,故而火花四溅。要不是老家伙功力过人,经验老到,百忙中旋身用肩去斜按枪尖,这一枪不透人左胸才怪;那兵刃不伤的护身金甲,绝挡不住野人那骇人的无敌神力一击。 赫连西海胸前如被巨钟所撞,真力一懈。当他看清了金甲上的创痕后,只觉毛骨悚然。 野人神目中异彩一闪,葛地沉喝:“哪儿走!” “这就是你的无敌金枪吗?”野人并末追击,泰然地问。 赫连西海羞愤难当,脸色厉恶,咬紧牙关一步步向后退,直退到十丈外群贼合围的团子边沿,突然将金枪植于地下,入士两尺余,反手拔出金弓,双手齐动,张起了弓弦,搭上了三支金钢的长箭。箭链镀了金,金光闪闪,箭杆后三陵雕钥苍白相间,映着落日余辉令人心悸。 “小辈!接我三箭。” 声出箭发,箭如连珠,没有弦声,也没有钢箭飞行时的破空锐啸,只见三点寒星一闪便至。 野人心中突然一震。依稀,他感到一道灵光在脑海里的一闪而没,他似乎感到自己曾经一度使用过弓箭、用同样的劲道射了不少;但当这道灵光刚现,金箭已经到了,打断了他的思路,灵光也就一闪而逝。 箭到,来势捷如弃电,成品字形几乎同时到达生命的本能不容许他再想那道令他震撼舶灵光,标枪疚挥,并伸左手抄住最左一支劲箭。 “锚铮”两声暴响,火花飞溅,两支钢箭被标枪拍飞五六丈外,另一支在左手上不住震吟。他身略一晃动,注视着手中的钢箭,陷入沉思之中。这时,如雷的弦声和钢箭破空飞行时,磨擦空气所发的厉啸方行传到。 他甩甩脑袋,想捕捉已经逝去隐没了的灵光,可是脑海里是一片空白,连开始时的震动也了无遗痕了。 他猛地抬头,正与十文外赫连西海的恐怖目光相遇。那家伙正脸色死灰,手绰金弓一步步后退。 两侧的人,神情紧张地向两侧让出一条路径,以便让赫连西海退出圈子。 赫连西海心惊胆落,突然火速转身,身形腾空而起,象一头大鹰向外急逃。 凡是向后奔逃之人,最忌腾空而起,因起落的弧度,有一定的跑线,行家根据起落的身法、速度、方向,便可测知要落下何处。半空中可以折转的轻功,世上并不多见,昆仑的龙腾大九式,和武当的八禽身法,练到家虽也可转变身形,但差异不会太大。 野人冷哼一声,标枪突然脱手飞射,枪离身三丈,方在后面听到厉啸之声。 真正看出危机的人并不多,拉卜活佛就是一个看出危机的人,但见红影一闪,抢先截出,佛杖一抢,向肉眼难辨的标枪猛砸。 他相距不远,身法也迅速绝伦,但仍晚了半分,“得”一声脆响,杖上端佛手掌击中枪尾一分,枪尖略向上扬。总算没让他失望,这一杖,他救了赫连西海一条老命。 标枪去势未减,只枪尖赂扬,准头自然高了些,仍然闪电般向赫连西海飞去。 赫连西海自恃轻功到家,不然就不配称“金鹫”,他想用超人的轻功溜走,一起步便向上急纵,一跃五六丈。 标枪来势奇急,太快了,比声音还快,没有任何声响发出,所以听风辨器术派不上用场。 在他刚欲以左足落地的刹那间,只觉头顶一震,一股雄猛绝伦的劲道,给了他沉重的一击,似乎金鹰护头盔已经被人砸碎了一般,不由自主向前一栽,眼中金星乱舞,立脚不牢,腿一软,左足在触地的瞬间,屈膝跪下了一条腿,也幸得他先支大弓,所以并未扑倒。 标枪掠过赫连西海的顶门,击毁了盔上的金鹰头部,仍向前破空而飞行,啸声慑人心魄。 身后,响起了拉卜活佛的巨吼,显然大和尚已和野人动上了手。 他颤动着双手,勉强站起,伸手除下头盔,惊得心血几乎要凝结了。盔顶的展翅金鹰,头劲已不见了,成了一个没头鹰,要是枪尖略低,他自己的脑袋恐怕已不在顶上了。 他一咬牙,倏然转身,大踏步回到门场,拔起金枪,收了金弓在一旁静待机缘。 拉卜活佛一杖击中枪尾,竞未能将标枪击落,心中一震,脸上变色。 “大和尚,你也来见识见识。”野人拔出长剑,狂狮般猛扑而上。 拉卜活佛怒声虎吼,佛手杖风雷俱起,但见红影飘忽,杖影八方飞腾,端的不同凡响,罡风厉吼中,五丈内沙石飞扬,无人敢于接近。 野人却夷然无惧,赤铜色的身影在红影中往来自如,剑气飞腾中,如影附形寸寸内迫。 没有兵刃相触之声,只有剑气杖风的爆炸音啸,鬼魅似的叫啸闪动,只眨眼间,两人已各出九招,可能共换了十次以上照面。 一旁的仙海人屠愈看愈心惊,他的功力比大和尚高得不太多,大和尚如果不支,他未必能接得下哩, 这家伙居心险恶,非必要绝不亲自出手,突然一声长啸,举手一挥。 大和尚一声暴吼,一招“横扫干军”施出,要随啸声后微,迫退野人以便脱出剑影范围。 四周三十余名凶悍大汉,同时出声叱喝,向上一围。 野人也在这时大为不耐,正欲出绝招取敌,大和尚一记鲁莽的狠招攻到,他心中火起,长剑突然左闪,“嗡”一声响,轻灵的长剑,竟然搭上了沉重的佛手杖,化去千斤潜劲,左手倏伸,闪电似扣住了佛手杖的杖头。 “撒手!”野人大吼。“铮”一声长剑人鞘,右手也扣住了佛手杖,神力俗话发。 “不见得。”大和尚怒叱,双手一沉全力夺杖。 三十余名大汉一涌而至,五名最快的已进至丈内了,三剑两刀疾伸,攻向野人左右后三方。 野人振杖后抽,大和尚身形向前跟进两步,并未松手,功力果然已登堂入室。 野人身形右转,如山内劲发如山洪,同时大吼:“不怕死的上!” 大和尚身形飞起,随杖飞舞,扫向迫近的五名大汉。他虽则虎口鲜血涌出如泉,双手仍舍不得弃杖。 这不过是刹那间之事,说快真快,杖带着赤红的人影,迅雷似的扫到。 “哎……”惨叫声暴起,血肉横飞,大和尚一身横练,可辟兵刃,双脚击在同伴身上,立即剑飞人翻,头破肢断!抡了大半圈,五名大汉死了四名,只有一个机灵鬼见机得早,在千金一发中疾退脱身。 大和尚羞怒攻心,事实上也握不住兵刃了,忍痛松手,大吼一声,向前一翻掌,掌突然涨大一倍有余,段红如火,向前虚吐。 这是藏派密宗不传之密,与天龙掌齐名的大印掌,也叫血印掌,可以化铁熔金,功力到家,可伤人于两丈外,无坚不摧,这玩意十分歹毒,乃是喇嘛教密宗几支直系门人所必具的绝学。 那时,喇嘛教在中原有大明天子撑腰,声势如日中天,僧侣们纷纷进入中原。佛们弟子的衣着,按佛门戒律该忌五色,这五色是红,黄,蓝,白,黑。但是本朝的僧道弟子,不管是法服朝衣袈裟,全规定一色红,这与喇嘛教有关;因为他们的袍服是红。 大明天子既然祟尚喇嘛,中原的佛教六宗怎敢不遵? 由于喇嘛们大批进人中原,起初自然受到佛门六宗的反对歧视。六宗中,天台宗反对者不多。禅宗以少林为首,他们大多是世外人,对佛学的哲理略为高深,所以内心反对,外表仍能相安。反对最烈的是净土宗,这一宗的势力极为庞大,信徒遍天下,深入各阶层,上是官吏,下至败夫走卒,皆有净土宗的信徒。 这一来,喇嘛教的传教事业便受到了干扰。该派的教义可不象中原教派那么消极和慈悲,不对劲便诉之于武力,纷扰迭生,波澜怒起。 从此,大印掌开始滥传,这一门绝学,几乎略有身份的喇嘛僧,皆挟此绝学君临中原,肆意横行。 当黄教宗祖宗喀巴还未建立甘丹寺之时,他手下的弟于信徒,有一次在布拉乌苏台,被哈克诺尔铁瓦寺的活佛追到,一阵好杀,大印掌几乎把新教(黄教)的门人弟子铲除净尽,这是早些年的事,布拉乌苏台的惨案,新旧两派的弟子,皆记忆犹新。 大印掌使用时,功聚手臂,力透掌心,真力平吐,手掌殷红,可涨大至三倍,真力吐时,如万千巨锤飞撞而出,当者披靡。如果要手下留情,对方中掌之处,只留下一个殷红的大掌印,坟起如丘,内脏并未腐裂,有点象是被红砂掌所伤。但如果用治红砂掌的丹方疗伤,保险药下阎王的拘票亦到。只有一个办法活命,就是用大量金珠宝贝去找喇嘛僧治疗。喇嘛们对金珠宝贝珊瑚等物特感兴趣,对美女也如蝇见血,有了这些玩意,准可替人治疗。但时间可不能迟于六个时辰,迟了保险人财两空。 野人不明时事,不知大印掌的厉害,但掌能涨大,色如丹朱,分明非同不可,他一看就知道大和尚具有歹毒的神奇绝学,岂能大意? “滚你的!啥玩意?”他怒吼,杖交左手,一掌推出,人略向左移。 双方相距不足八尺,雄浑的掌力半途遭遇。“蓬”一声暴响,象是石洞里响起一声焦雷。 罡风四射,腥气飞逸,这一掌接了个结结实实,掌心几乎相触了。 扑近的近十名大汉,被强烈的腥风扫中,惨叫着向外飞跌,哼哈之声慑人心魂。其余的人只感到双腿不听话,抖索着变色后抽搐不迭。 野人身形晃动,双足陷入地面三寸,神色凛然,瞪视着远处的拉卜活佛。 拉卜活佛手臂下垂,殷红的手掌变成了紫色,浑身发抖,一双眼珠象要突出眶外,正一步步倒退,似乎他眼前出现了可怖幽灵,迫着他步步后退。 野人神色冷峻,说:“你是条好汉,大和尚。今天我饶你一命,滚!” 大和尚调匀了呼吸,压下胸中翻滚着的淤血,道:“小辈,今后喇嘛教的弟子,将全力与你周旋,绝不罢手,除非你死了。” “我等着。你滚是不滚?还你。” 声落,佛手杖凌空抛到。拉卜活佛不能不接,信手一抄。杖并未注有真力,但本身重量不下百斤,由三丈余外抛来,重量至少加了三倍。他杖落手掌,身形一晃,“哇”一声喷出两口鲜血,摇摇欲倒。 死剩的十余名大汉,呆立在一旁形同木鸡。 仙海人屠如同鬼魅欺近,一挺纠龙棒迫近了野人的身后,脸色厉恶,眼中凶光四射。 野人倏然转身,在瞬息间撤下长剑,剑尖斜指,冷然喝道:“人屠,你早该上的。” 他这闪电似的迅疾的反应,把仙海人屠惊得骇然心悸,大出意外,心中喃咕道:“这小子年纪轻轻,竟有如此高深的造诣,如不早除,日后将是心腹大患。” 他心中在暗地估量,但口中却说:“胜得了老夫的纠龙棒,海心山让给你。小子,你是专程来夺老夫的基业吗?” “老东西,不许胡说八道,你派出的凶徒,四出骚扰附近居民,我路见不平,所以要赶你走路。言尽于此,你走是不走?说!” “小子,你狂够了,接着!” 纠龙棒一递,风雷俱发,当胸就是一记“毒龙出洞”,捣中宫而进。 野人轻哼一声,剑出伏鹰慧剑绝招“平地涌莲”,朵朵剑花突向上升,击棒袭胸,剑气并发。 真力一接,老魔立即收招换招,身形左闪,收棒头现棒尾疾取野人右胁。 两个旷世高手全都各怀戒心,招式不敢用老,一沾即走,见好即收,换了五次照面,各出十招,五丈内尘扬石该,罡风触肌生疼。 第十次照面一过,招式渐缓,各自抱元守一,保全精力,准备行雷霆一击。 野人剑法诡异,不发则已,发则势如狂风暴雨,无孔不入,老魔除了退位让招之外,毫无他法可避,幸而老魔功力超人,百年修为非同小可,加上从刀山剑树中搏来经验与见识,总算平安地接下了十五六招。 野人逐渐打出了真火,猛地一声怒啸,浑身肌肉突然开始跳动,引发了他所练的一种奇功,一冷一热两种极端相反的神奇真力,由掌心和剑尖一涌而出。 “接着!”他啸完虎吼随起,长剑飞射,幻出一重光幕,突向右一吸一带,这是柔劲剑气,其冷澈骨。 纠龙棒向右一挫,但仍拼全力挣脱神奇的吸力。 “嗡”一声剑啸,剑影转到对方右胁肋,奇热难当的气流,一闪而入。 “嗤嗤嗤”三声锐啸,仙海人屠右肩和右胸衣裂血出,共挨了三剑,可反震外力的护身魔功,竟无法挡住一柄极为平常的凡铁长剑。 幸而他反应奇佳,而且也在那时摆脱了至柔的吸力,纠龙棒护住了胁下胸下两处要害,闪得也快,所以只挨了三剑,深入肌肉半寸,并未伤骨。 人影疾分,仙海人屠站在两丈外,骇然地问:“小子,你是何人门下?为何不说?” “谁管你门上门下?人屠,你走是不走?” “你这招剑法何名?” “不知道。” “不必挟技自珍,说出来,也让老夫心服。你这招力道是柔刚刚柔,用诀令人难测,谁教你的?” “我自己教的。” “胡说!” “胡说就胡说,我不和你废话,你走不走?我的剑法有九招十八剑,这是第一招,第二招要在你脑袋上刺十个窟窿,你信是不信?” “哼……” “哼!准备接招。”野人沉声说,向前一步步踏进。 “老夫等着。”仙海人屠吸入口一中气,徐徐举棒。他似信未信,但心中早寒,直至目前为止,还摸不清刚才那招诡异的变化,持棒的手不住颤动,鲜血仍缓缓外渗。 “你等着,等着脑袋穿孔。你的护身气功了得,但仍挡不住我的剑,百炼精钢我也会戳你十个孔。”野人一面说,一面迫近。 一旁有两个剽悍的倒霉鬼,正在野人左右侧,野人向前边进,背后便暴露在两大汉眼前,两个倒霉鬼只知道有便宜可拣,相距只有八尺,伸手可及嘛! 两人晦星照面,一打眼色,突然出剑,悄然踏进一步,两支剑急袭野人后腰。 仙海人屠一见机会到了,便待扑上前抢攻。可惜!他刚欲举步,机会瞬即失去。 野人似乎背后有眼,黑夜中可辨十丈外落叶飞花,两个人偷袭怎能成事?他置之不理,神目仍瞪紧人屠的眼神,反手向后连拍两掌。 “嗯……嗯……”两贼各嗯了一声,“当当”两声长剑坠地,人如中电殛,向上一昂首,冲势立止,死鱼眼一翻,双手捧胸,嘴角血如泉涌,只晃了两晃,腿一软,向后便倒。 野人浑如未觉,徐徐举步向人屠欺近,手中长剑闪着微光,发出嗡嗡振鸣。 天色齐黑了,黑暗逐渐笼罩了大地,黑夜之神拉开了夜幕,但仍可分辨景物。 仙海人屠胆颤心惊,一旁伺机的猪婆龙和金鹫赫连西海,也惊出一身冷汗,是的,他们怎不失惊,那两掌无声无息,人一触掌劲,相距八尺,人即如被电殛,萎地而死,够可怕了。在海心山魔窟之人,无一不是功力登堂入室,干中选一的佼佼高手,怎能一无表示,寂然而溘然萎地而死?这野人的功力,太不可思议了。 “撤,”仙海人屠断然下令。 由赫连西海领先,率死剩的几名悍贼,向庄院内飞掠,瞬即不见。 “你是否不想退出库库淖尔?”野人厉声问。 “三天后咱们走,海心山是你的。” “不要海心山,要整个库库淖尔。” “依你。” “明日即须离开,三天太久了。” “好,照办。” “海心山的一草一木,不许带走。以前掳征而来的子女金帛,更不许带出岛中。” “老夫全不带,自会到别处创基业打天下。” “日后我如见到你杀人,绝不饶你,希望你自爱些。” “哼!” “不要哼哈,我说得到做得到,犯在我手,绝不留情。” “咱们走着瞧。” “爬着瞧也不行。再警告你,再看到你这人屠杀人,你也活不了。” 人屠用怨毒的目光,凝注了野人半晌,方插好纠龙棒,向庄院里慢慢走去。 野人在他身后三丈之遥,跟他走向庄院。 距庄院还有十来丈,突然里面人声鼎沸,呼号惨叫之声大起,十亩大的宏丽庄院,四处升起了十来处火头。 仙海人屠突然向一旁矮林中一窜,一闪不见。 野人一怔,正想追人,却听木棚内哭叫之声惊天动地,有人向棚上爬墙,叫声中竟然有大部份是妇女的尖嗓。 棚门闭得死紧,显然贼人存心恶毒,要将所有的人全行焚毙庄内,毁灭罪行。 事实已不容他去追仙海人屠,一声长啸,他扑近棚门,长剑疾挥,将合抱大的棚墙巨木斩断十来根,运神力一扳,四丈高的木棚墙轰然倒下了。 “往外走,不可乱跑。”他沉声大吼。 百数十名男女,疯狂的冲出缺口。 大火冲天而起,木造的楼房起火,那景况真够骇人的,照得黑夜里四面通红,轰隆劈啪之声震耳,火舌漫天飞舞,夜风一吹,火焰更为炽盛: 野人脑中灵光又闪,如中电殛。 依稀,他感到这场火并不陌生,象在昨天,也曾发生过一场大火。不!是前天,也许是大前天,曾经有过一次大火。 似乎,他弄不清曾否有过大火,是不是就是这一场呢? 总之,他感到头脑一阵晕眩,一阵昏乱:耳中隐隐而令他心弦为之颤抖的呼叫声,这叫声是那么熟悉,但又似乎极为陌生。这叫声,超越了百余男女的呼号,直灌入他心田深处。 恍惚,他似乎分辨出那叫声似乎是“云哥……” 恍惚,他又似乎分辨出另一种叫声是“云儿……” 他挥身颤抖,双目睁得大大地,盯视冲天大火,却又似乎视而不见。 “当”一声脆响,长剑落地。 他似乎在定神倾听、思索、回想。可是,一无所得,那令他心血浮动的隐隐呼唤声,远远地逝去,是那么遥远,又那么飘忽。 “轰隆”一声,倒了一座大楼,飞舞着的火焰,挟着炎热的气流,扑面而至。 他被这一声巨震,重入迷乱之中,呼唤声又近了,浑身重新颤抖。 突然,他神目中似乎喷出了火花,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向火海中扑去 刚进入棚门,里面突然奔出两名挺剑大汉,双方在倒翻的棚墙上相遇。 两凶汉一声不吭,双剑齐挥。 野人已陷入半昏迷景况中,毫末在意,双剑来势如电,攻到他的左右双肩。 “噗噗”两声,砍个正着,剑突然从中折断,半截剑身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远处刚定下心的百十名男女,发出一声惊呼。他们先前偷看斗场景象,知道这赤身大汉是前来救他们的恩人,突见恩人遇险,关系他们本身存亡,怎能不惊? 这两剑砍得正好,把野人砍得突然清醒,脑中的混乱一扫而清,耳中的隐隐呼唤霎时消失。 他身形倏止,看清了瞪大眼睛惊怖后退的两个人?他们的手中,仍抓紧着断剑,忘记丢掉啦, “你们得死,”野人厉吼。 人影一闪,两只蒲扇大虎掌已经伸出,向两贼人抓去,速度奇快。 两大汉也算得一流高手,临危拼命,用断剑运劲猛挥,截向伸来的大手,并向两侧暴退。 野人岂让他们如意?掌一翻一拍,断剑脱手飞跌五丈外,双手各抓住一个脑袋。“活该!”野人大喝,脱手将人飞掷,投向五丈外刚着火的大厅,他自己向后疾退。 次日凌晨,十条小舟乘风破浪,向东驶向青海东岸蒙人的居所。第一艘小舟上,屹立着背剑了望的野人。 这百十名男女,女人占了四分之三,包括了库库淖尔周围十余种化外族人。二十余名健壮青年,平均二至三人驾一条小艇,可见十分糟透。加以他们平时极少使用艇舟,只用羊皮筏和牛皮大筏,或者系木为筏,不惯使用海心山的木舟,所以象是蜗牛慢步,一天大概走不了三五十里,端的讨厌。 午间,距海心山不过三十里,酷阳正盛,筏艇的人相当难支,愈驶愈慢。 突然,右前方海面近岸处,响起了鸣鸣的胡笳声,段段战鼓隐隐传来! 倚坐在野人脚下的一个小伙子,突然惊叫道:“这是员凶猛的缰回。大哥,一出五十里海心山禁区,他们便会出来拦截我们。” 野人淡谈一笑,道:“兄弟,他们有仙海人屠可怕吗?” 小伙子摇摇头,跪下向天膜拜,喃喃地祝告道:“求阿拉真神庇佑我们,惩罚那些不敬的恶人。” “你是汉回吗?”野人问。 “是的,大哥。”小伙子答。 正在操舟的一名大汉大概是蒙人,他满头大汗,突然不怀好意地说:“年轻人,你们的阿拉真神只知道保护强人,神永远与强者同在,膜拜也救不了你。” 小伙子一蹦而起,怒火上冲,大汉侮辱了他的神,乃是最大的忌讳,他要拼命啦? “坐下!”野人沉喝,小伙子只好坐下。 野人淡淡一笑,向蒙人道:“老弟,你不信任我吗?” 蒙人惶恐地答道:“不敢,我信任大哥,当我落在凶人们之手时,曾经对佛祖叩过不少头,许了不知多少愿。可是佛祖无灵,收回他那慈悲之手。我的妹妹死在岛中,那种死法我没齿难忘。我母亲在我被掳时,胸前被戳入三刀。大哥,一切都是假的,渺不可知的神佛,永远不会与弱者同在,我对他们失去了信心。”他放下桨,突然以手蒙面,失声痛哭,继续说道:“大哥才是佛,才是我们的神;而那位老弟却不知感恩,面对危难时仍同他的阿拉假神膜拜祷告,我一万个不服,最好让他的神庇佑他。” 野人摇头叹道:“信神信佛,是你们的事!象你们这种恶意攻讦的言词,足以令你们仇怨深结,了无尽期,难怪库库淖尔附近,十余种族互相仇杀,势同水火,以致任人宰割。请你们记住,短期间我不会离开库库淖尔,今后你们必须和睦相处,守望相助,如有攻杀事故发生,我只问理而不偏袒,也许我们又将以刀剑见面,回去之后,告诉你们的族人,希望不须我以刀剑相见,和平相处方是你们之福。叫他们将船串起,这样赶路慢了。” 他动手安装桨柱,挂上两支大桨。十二只小舟上的男人,齐心协力将小舟用绳串成一路。 野人十声长啸;屹立船中双手运桨,奋起无穷神力,十余只小舟突然象一条长龙,向前激射。 小舟上的男人,齐声欢呼,精神大振,也运起木桨,呐喊着猛划。 野人前后,共有十余个年轻的少女,被他那惊人的神力惊得呆了,这古铜色的大个儿似乎不是人哩! 野人沉着地运桨,不徐不疾着力均匀,浑身肌肉如山如丘,光看了他这雄伟的躯体,便教人心中发毛。幸而他面色红润,眉秀目清,朱唇上虽长了绒毛般的薄须,没有威猛之态,那不至于唬人。在穷边之域,象他这般雄壮而清秀的人,绝无仅有。 他脸上泛着谜样的笑容,目光落在远处隐隐青山之水际,在微波中缓缓而来的点点白色细影,和倾听那隐隐的胡笳和鼓声。 他目力超人,已看出来的是十二只羊皮构成的羊皮筏,数量不下二十具之多。 半个时辰后,已远出十余里,快超出海心山五十里海域禁区了。 右舷远处,耸立着一座小岛,这时也突然响起了号角声,与右方胡笳声遥相应和。 “北台岛的汉人也来了。”蒙人叹息着叫。 “他们怎知我们是谁?”野人问。 “右面海域是缰回之区,左是北台岛.汉人的势力范围,任何种族的船筏,皆不可进入异族的海域。当船筏经过时,如果是海心山的,他们便会恭送而过,如果是其他族人,便是一场惨剧。” “一向是如此的吗?” “不,从五十年前仙海人屠和一个凶恶的矮人,霸占海心山时开始,沿海各族便听命海心山的吩咐,划域自守,不许往来。” “难怪?曾互相发生过械斗吗?” “前二十年,这一带海面厮杀不下二十次,死了近千人,以致族人凋零,蒙羌两族死伤员惨,以致目下元气未复,族中女多于男极为反常。” “今后不许有同样事件发生,我要走遍沿海各族。” “大哥,我相信各族能团结同心的。这些海心山的少女,包括了沿海十余族的人,她们会将大哥的英雄事迹带回,更会将大哥的德意带回。” “老弟,你的汉语不但流利,而且象读了不少书。” “家祖乃是先朝的遗民,曾居住大都三十年,直至大都告紧,方举家北迁,辗转西上,移民库库淖尔。” “你恨汉人吗” “不?仇恨乃是少数人有意造成的;人与人之间,如果能不贪不鄙不损人利己,没有仇恨可言。” “但愿人人象你,天下太平。咦!你象在忧虑,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厮杀吗?不会的,老弟。” “大哥,我忧虑不是为了这事。” “为什么?” “大哥可知库库淖尔的三害?” “抱歉,尚未耳闻。” “第一害是海心山的恶贼,第二害是海中的神龙,第三害是海中的神鱼。” “龙和鱼?怪!” “是的,龙和鱼。每当海面平静无波,便有一条巨大的龙形怪物,在海中戏水;距岸三里外的船筏,无一幸免:如果海上起了大风浪,碧涛挂空,海中便出现两条奇大的神鱼,专吃不及回航靠岸的船筏上人畜;所以叫三害。” “龙,我没见过。神色最大的不过二十斤,沿海各族皆不敢食用,舍此美味实在可惜;既然巨鱼甚大,恐怕不是神鱼哩!” “不!是神鱼,巨口金身,光洁无鳞,长有三丈以上;有时站在岸上山岗,居高临下一览无遗,确是神鱼。” “怪!我倒希望看看这怪物。” “恐怕神龙会出现了,瞧!海面波浪逐渐平静,风平浪静,不消半个时辰,海面将平静如镜,神龙就会出现了。” “龙鱼两害是否经常出现?” “见龙,机会不多,海面极少风平浪静之时,倒是秋冬之际,风急浪高,神鱼经常可见。” “老弟,你认为神龙即将出现了吗?” “想是这般想,但不敢断定。” 十二艘小艇上的少女们,全部神色紧张,但她们并无惧容,全向野人投过信赖的目光; 海面逐渐平静,微波逐渐消失。 远处的鼓声,似乎现出紊乱和迟疑。似乎他们也感到不平常,海面平静得反常了。 “神龙将出,为何他们不退避?”野人问。 “他们以为我们是海心山的船,必须恭迎方敢返回。三害之中,海心山之害最为可怕,他们怎敢撤退?” 突然,前面里余平静的海面上,“轰隆”一声水响如雷,水花水柱冲天而起,一条金光闪闪的庞然大物,张鳍摇首冲出水面两丈高,“呼”一声又落下水面。 “神鱼!完了!” “神鱼!” “神鱼!” 百余人的惊叫,令人动魄心惊。 “怎么不是龙而是鱼?”蒙人惊叫。 “神鱼喜食人畜尸体,所以你们不敢煮食。昨日我在海心山处弄翻了四条贼船,死了不少人,可能神鱼饱餐之余,今日突然发游兴哩,解索,聚船,不可惊慌,替我准备十余根镖枪。”野人一连串向众人吩咐。 十二只小舟聚在一块儿,少女们竟然不哭不闹,她们的目光,全注视着雄壮如山的野人。 野人接过十五根镖枪,左手握五根,右手两根,另八根插在身后虎皮腰带上,将小剑挪了挪,屹立船首,凛然向海心搜索。 远处的鼓声笳声全止了,舟筏向后缓退。 里余平静的海面上,余波渐止。 突然,海面出现了两排两尺余高的金色巨鳍,一左一右向左游旋,破水之声慑人心魄。 两鱼愈旋愈急,海中出现了一个二十丈大小的巨大旋涡,水声哗哗,似乎整个海面都在摇晃。 “神龙也出现了,天哪?”回族小伙子指着左后方狂叫。 左后方三里外,现出一条人字浪迹,尖端,现出一个比圆桌还大一半的青色巨顶,顶端五尺长的一只独角,尖端金芒闪闪!腮鬣如扇,唇鬣如哨,尖鼻,神光外射的海碗大巨目,青色的鳞甲似铁非铁,那凶恶的长象,端的骇人听闻。神龙来势极疾,摇首晃鬣,并不住吐出怒涛般的海水,疾冲而至。 “是蛟!这畜牲!”野人大叫。 霸海风云(第二部)三 前是青海特有的巨大神鱼,左后方有洪荒异兽青蛟;碧绿的海水,涌起了狂澜。 十三艘小舟上的少男少女,全惊得变成了木偶。 远处的舟筏,皆悄然急退。 野人突然沉声道:“大家静下来,不可移动,我去引那些怪物。” 接着是一声震天长啸,他跃下了碧绿湛蓝的海面,人在海面踏波而行,快如流矢。 近了,他已到了神鱼回游之处。他大吼一声,右手两根镖枪破空而飞,声如殷雷,飞近最近的一头神鱼。 镍枪长有六尺,齐根没入鱼脊。 霎时,海水壁立,巨浪滔天,浪花象千顿巨瀑下坠,风云变色。 野人不住狂啸,在巨浪中腾跃隐没。两条神鱼一负重伤,另一条已发现有人,把海水扰得轰然澎湃,喷出激厉的水柱,要找这胆敢和它们所斗的人。 可是它们的躯体太大,野人又往来如电,始终没有机会让它们如意。 野人觑破好机,突然浴下水中,直射受伤神鱼腹下。 神鱼通灵。突然将头下沉,张开长有儿臂粗两三排巨齿的大口,向疾射而上的人影猛吸。 野人乘机射到,镖枪去势如电,直贯入神鱼咽喉,手向旁拍出一掌,摆脱了奇大的吸力,人向左一闪。 “噗”一声响,他并未完全摆脱了万钧吸力,撞在滑腻腻的鱼腹上。 晶芒一闪,神奇的小剑出鞘,三尺晶芒一闪即没,鱼腹裂了一条丈长大缝,肝肠外流。 野人身形向左急射,迎向疾冲而来的另一条神色。他右手已绰了两支镖枪,连人带枪向前飞撞。 将近大口边,两手四支镖枪同时上下急张。双方来势皆急如星火,野人竟向口内冲入。 枪没人鱼口,两支穿透上颔,两支贯穿下颔。鱼嘴一合,将野人吸入口中。 在这千钧一发中,晶芒又闪,野人正处身在鱼舌上,小剑急旋中,神鱼前半部口吻悠然沉下海底。 他急泳而出,直上海面,随手拔下两支镖枪,踏着狂涛迎向行将冲到舟群左近的青蛟。 青蛟距舟群不足半里,那儿不能搏斗,不然舟群无一幸免,舟上人无一能活。 神鱼双双下沉,海面巨浪渐敛,他必须将青蛟引开舟群,方能放手诛它。 他发出一声震天巨吼,先吸引青坟注意,人去如飞,相距三十丈,再不出手便迟了。 枪挟段雷,两支电芒飞射青蛟头部。 青蛟突发牛吼,巨爪突起,“哗啦”一声巨响,丈大的四只租脚爪一收,两支镖抢碎成百十段。 海水一阵翻涌,十二只小丹象浮萍般飘散了,幸好船上的人已认了命,全都趴伏舱底,不敢移动,小舟便不会翻覆,算是大幸。 青蛟发现了踏波发枪之人,再发一声可传数十里的牛吼,掀起巨浪,猛扑远处的野人。 野人回身踏波飞掠,奔向已变赤色的海面。那儿是他力毙巨鱼之处,鱼血已将两里方圆的海水染成红色。 他一面走,一面逐一发枪,引青蛟来追,激得青蛟愤怒如狂。野人发枪皆注人神力,可是一近青蛟便毫无作用,宛如以卵击石,近身立碎。 他心中悚然,暗叫不妙,除了仗小剑冒险近身相搏之外,奈何不了这畜牲。 他寄望在小剑上,如果小剑也伤不了这孽畜,他自己相信还跑得了,但百余名少男少女休矣! 海水沸腾,巨浪滔天,响声惊天动地,青蛟张鬣鼓浪而至。野人为了珍惜精力,不再踏波而行,人浮水面,渺小如粟。 他手中还有一根镖枪,专等机会行雷霆一击。汹涌的波涛压力奇大,腥膳之气中人欲呕,他随波起伏,迅疾地腾跃窜闪,寻觅好机。 蛟长十丈,粗逾三人合抱,四足如柱,爪象巨锚,浑身有青色而带金边的尺宽鳞甲护住,腹下灰色间有白条。乍看去,牛首、蛇身、鸡足、鱼皮,正是传闻中的“龙”。唯一不同的是,它只有一角,且仅有骨突而无丫角,所以算不了龙,而称为“蛟”。 青蛟发威,张牙舞爪飞腾扑击,在汹涌的巨浪中捕捉渺小的野人,口中吞吐间,水柱冲天而起,澎湃声震天。可是野人象一条狡狯的鱼,时隐时没,抓不到吞不着,把青蛟逗得怒吼如雷。 群舟远距三里外,在海涛中漂荡,舟上的男女,全在向天膜拜,求他们的神灵庇佑,嘴中喃喃,双目却向人蛟相斗处惊怖地死盯。他们脸无人色,死的恐怖震慑住他们了,绝望的神色爬上了他们的脸面,看了那厮斗的情景,谁又相信渺小的一个人,能够抗拒那神一般的巨龙呢?那是不可能的。 远处两群羊皮筏,这时已经不再划动,所有的人全都惊得浑身发软,跪在筏上向天呼号膜拜。 激斗良久,野人的镖枪三次击中青蛟身躯,可是冒险却白费劲,枪中鳞甲如中百炼精钢,连火花也未冒半颗,不但坚硬而且滑不留枪。 最后一枪击中青蛟背鳍前端尺余,这一记力道沉重,枪向夯一滑,嗤一声人向下一倾。 青蛟一声巨吼,猛地回头翻躯,左爪迎头便抓,呼一声一道万斤水柱狂盖而下,象一座山猛压而至、 野人也大吼一声,双足一点蛟背,人腾空而起,镖枪破空而飞,去势如电,从爪缝水柱中一贯而入。 这一枪,他已运足了神力,志在必得,眨眼间便到了青蛟脸部。 青蛟骤不及防,百忙中闭目低头。“铮”—声响,枪中青蛟角根,枪尖立折,杆飞三丈。 这一瞬间,野人在半空拔剑在手,晶芒一闪,三尺芒光,映日生寒,身剑合一飞刺蛟首,凌空下扑。 剑芒距蛟首还有三丈,突然暴涨丈余,剑啸突变殷殷巨雷狂震,海水为之幻化万道光华。 神剑通灵,相生相克,被蛟气一引,突现异象。 青蛟恰在此时张目,突然浑身颤动,厉吼一声向下沉,海水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旋涡,向下猛吸。 野人身形够快,在青蛟潜沉的瞬间,猛地脱手飞剑,他用上了以气驭剑术。 剑如闪电,一触蛟首便回头反飞。 青蛟通灵,临危自救,在翻身的瞬间,忍痛将角撞向小剑,身躯急剧下沉。 蛟角触剑即折,断了尺余角尖,鲜血狂喷中,蛟身已沉入水中。 野人岂肯罢休?随着急剧的旋流,奋身扑入水中,衔尾急迫不舍。 他身形快,但快不过海中的蛟龙;海水壁立,巨浪滔天,青蛟向北急逃,那是最深之处。据说有二百丈以上。 野人见在水底追不上青蛟,摸清了它的去向,突然浮上水面,运起绝世神功,踏波飞射,拦截青惊去向。 青蛟躯体庞大,在水底急泳,水面隐现波纹,极易辨认。野人超前里余,相度形势准备入水。 碧波之上,但见一道五彩光华,和一个淡淡人影,在水面飞射。三方面舟筏上的人皆已看见这儿的异象,骇然大惊。 野人直沉海底,半途果然迎上了青蛟。孽畜一看到五彩光华,火速上升。 水面上,重又掀起巨浪。野人一声巨吼,穿上水面。 青蛟大概知道大劫将临,厉吼不已,面对野人倒退而游,威风全失。 野人心中一动,突然仗剑大吼道:“今后不许伤人,不许浮上水面,饶你不死。” 青蛟巨首乱点,不住轻吼,浮在水面不再挣扎。 “海中生物极多,足够汝果腹,何必惊世骇俗?如再惊扰世人,我必杀你。” 青蛟不住顿首,野人不禁暗暗惊奇。当他飘前两丈时,青蛟那巨大的眼睛,惊怖地盯住他手上光华炽盛的小剑,浑身颤抖。 野人收剑入鞘,光华倏敛,他大声说:“记住,不许伤人,不许浮上水面,去吧!” 青蛟轻吼三声,点首三次,水纹微泛,徐徐下沉。 野人一声长啸,箭似掠向远处的舟群。相距还有半里,上百男女欢呼之声直震云霄。 他一跃上舟,笑着道:“串舟,准备启航。” 小舟上的男女匍伏罗拜,有人娇唤:“神,这才是真神,恩公是库库淖尔的保护神……” “世间没有神,事在人为,我是人。快!明晨我们必须赶回东岸。” 船一一挂上,向前急驶,他向嗡嗡议论的人大声说:“两条神色死了,神龙受了伤,今后不再伤人了。以后你们可以在海中渔猎,不必再怕鱼龙了!” 蒙族大汉喜悦地叫道:“海心山凶魔已遁,三害俱除。今后我们可以安居乐业了。感谢我们的恩人,库库淖尔的保护神,海上之王!” “海上之王!” “海上之王!” 百十人的叫声,应和着大桨破水之声。野人说:“要安居乐业,全在你们是否团结相安,但愿你们返家之后,能劝服你们的族长,方能成事。” “海上之王,我相信可以办到的。”回族少年由衷地说。 “但愿如此。” 不久,舟群将与缓缓迎来的筏群会合,笳声鼓声号角声齐鸣,渐渐接近。 “听我吩咐,不可妄动;先替我收集镖枪。”野人叫。 舟群终于接近,野人叫:“大家站起,先让他们看清我们。诸位认出亲人,可以招呼。” 人全都站起了,野人停下桨,手执镖枪,一跃下海,身形似电,由海面掠向筏群之中,一面叫:“汉回两族听清楚了,我是东岸野人,赶走了海心山的恶魔,救出岛上百余名男女。你们可以靠舟寻找亲人,但不许生事,谁敢不遵,我要他死。” 笳声倏静,海面突趋沉寂。半晌,小舟上突然响起尖声的娇唤,随即人声鼎沸。筏群三面一合,全向小舟群集中,哭泣声倏扬。 不久,中间是小舟群,舟上换上了健壮的大汉操桨。有些少女已分到筏上去了。左是木筏,右是羊皮筏,齐向东岸航去。 只有两条筏转转头,带着讯息回航。 海面上,响起了高吭整齐的歌声,用他们族中的语言,唱出了他们的心声,唱出了他们古老的歌谣。有时,声调悲凉,他们一个个热泪盈眶。有时,声调高吭雄壮,又一个个意气昂扬。在单调而悲凉的笳鼓合奏,令人突思古之幽情。 航行途中,不时会合了沿岸各族的筏子,在海上展开了未来各族大团结的序幕。 第二天午间,在东海岸会合了出迎的蒙族舟群;海面上,聚集了三百艘以上的各种舟筏,浩浩荡荡直驶海岸。 海岸上,篝火更旺,全村的男女,皆香花顶礼在岸上恭候。 小舟和皮筏一靠岸,欢声雷动,几百人疯了似的向滩岸上拥来。 滩岸上,两个蒙族少女,象小鸟儿一般,扑向纵上岸来的野人。 当他双手刚接住两女的瞬间,突然脑中轰然一声,只觉一阵昏眩,气血翻腾,似乎眼前模糊;人声、鼓声、呼叫声、火花爆烈声……他只觉一阵迷乱,呼吸急迫,突然发出一声长啸,以手蒙面发足狂奔,去势如电,向远处山林中飞射而去。 村落中一座木屋中,突然传出数声豹吼,一头八尺长的巨大斑豹,破屋窜出,一声巨吼,飞似的向野人去向奔去,瞬即失踪。 此后,库库淖尔各族间,破天荒地团结共济,各安生理,平安了许多年。 “山海之王”的名号,从此传播在边陲海角。 山海之王在以后两年中,象神龙般出没在山峦和海滨,沿海各族的人,偶或可以看到他的踪迹,他的唇上胡子逐渐浓黑,但脸上的容色依旧;他那常挂的谜样笑容,心存善意的人,感到那是善意的笑;如果是心存恶意的人,便感到那笑容是恶意的笑。 总之,沿海的人不分种族,对他是敬若神明,可是,他并不和他们亲近,见人点头一笑,蓦尔失踪。 这期间,他曾多次与仙海人屠相遇。人屠失去海心山老巢,迁匿在东岸一带丛山峻岭中,伺机报仇。可是他的功力相差太远,而山海之王也在盯紧着他,不许他为恶。 和仙海人屠共行止的人,还有猪婆曹五娘、金鹫赫连西海。偶或拉卜活佛也会现身,但并不敢纠众寻仇,他们在等候机缘,要一举置山海之王于死地。 山海之王已摸清了老魔们的匿居所在,并无将他们逐走的意思,反正他们不再为恶,他也就懒得管闲事。 他的轻功已出神入化,来去如幽灵幻影,平时留大豹守洞,他自己追踪几个老魔为乐;这也是他练轻功的一种好办法,神出鬼没,几个老魔把他恨得牙痒痒地,却又无可奈何;想离开库库淖尔心中难舍,想击死野人却又力所不逮,真个是度日如年。 终于,在山海之王邂逅叶若虹主仆俩时,不久之后,在海心山含恨而去的老道,纠合了崆峒派的几位名宿,前来会合仙海人屠,要找山海之王洗雪海心山受辱之耻。 这是一个艳阳天,湟水上源丛山峻岭中,羌人所辟的上山小道中,四名身穿青便袍的高年老道,正紧跟在海心山出现过的老道,以迅捷的轻功向岭上赶。 四老道的轻功身法,用的是“闪”字诀,分明是崆峒的轻功绝学“浮光掠影”,一种登峰造极名震武林的绝艺。 用轻功赶长途,十分吃力,极损元气,功力不到家的人不敢妄用,除非有十万火急的事待办,不然免谈。 五个老道用轻功赶山路,可见他们真不等闲。五个人胁下挂着包裹,背系长剑。剑不是兴妖作法的桃木剑,而是不折不扣的杀人家伙。 登上山巅,举目四望,四周百里内景况一览无遗。东北南三方,山连山山山不尽,有黑色的山峦,也有白皑皑的插天奇峰。正面,是一望无际的仙海,看去是一片蓝黑,十数座小岛点缀其间,象小豆子一般大小。 五老道在山巅坐下,中间那白眉虎目,象貌威猛的老道,突然冷哼一声,用手遥指着海心山,恨恨地说:“矮神荼死了,贫道真想到海心山一走,探看岛上还有何人盘据。罗浮道友,这一带的消息,道友定知其详了。” 在海心山受挫的老道,正是罗浮真人,俗名姓武名康,早年在南疆罗浮落脚,自号罗浮真人。他是个酒色方外人,恶迹如山,凶横恶毒,流毒南疆。 俗语说:走多夜路多会碰着鬼;终于被官府出动大批高手,把他赶出了南疆。 他亡命天涯,各地的海捕文书皆有他的图形画影。最后他到了西疆。三十年前路经大散关,救了一名伤中要害,奄奄一息的老道爷。 这受伤的老道,正是崆峒派中崆峒下院的气极老道,也就是崆峒掌门乞尘的师弟。两人经此相识,奠定了他们的交情。 后来罗浮真人不甘寂寞,竟然投人海心山仙诲人屠和矮神荼的老巢人伙。不过他并未将此事告知气极老道。崆峒派被龙首上人和祁连阴魔牵住了腿,进不了中原,矮神荼也曾经助龙首上人色空捣乱崆峒山,罗浮真人当然知道内情,只是不揭破而已。 崆峒派也知道有海心山的人在旁烧火,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暇到海心山去找公道。 龙首上人死了,祁连阴魔也呜呼哀哉,矮神荼也完蛋大吉,与金面狂枭同时丧命太白山庄。但海心山的仙海人屠并未进入中原,因为神剑伽蓝已经葬身火海之中,没有报仇的必要了。 而罗浮真人隐伏在海心山之事,崆峒派却毫无所闻。老杂毛这次受伤遁走崆峒,就是敦请气极老道替他报仇。也未将在海心山受挫之事说出,仅说自己进游仙海,被昔日的一个仇家所创,要老道替他出口恶气。 恰好崆峒派正准备到中原重振雄风,无暇助他,气极是掌门的师弟,事务更忙,答应他俗务一了,要伴他踏遍天涯出一口怨气。 崆峒派的门人,良莠不齐,他们所奉的祖师爷,是神话中的广成子,创派的时间,远溯汉唐,可说源远流长,不让少林。 论正统,崆峒派确可称“内家拳”的始祖;但由于他们久处边荒,在中原默默无闻。直至张三丰崛起武林,功在大明,曾助朱皇帝打江山,事后朱元璋重修武当,兴建北极玄天大帝殿,宇内闻名,声誉鹊起,三元宫的绝学,反而后来居上,成了内家拳的始祖,幸与不幸,于此可见。 此后,崆峒即奋起直追,广收门人,结果广收即滥,打起“老”字号招牌,武林纷扰亦起。 当他们揭出老字号时,昆仑派亦已进入中原,他们的字号更老,因为他们的祖师爷是元始天尊,鸿钧老祖的首徒,不比广成子更神气吗? 玄门弟子勾心斗角,最后牵上了少林蛾眉的佛门弟子,以致兴起佛道同源之争。最后的一具僧道金像,引出了“霸海风云”的情节。 太白山庄一场盛会,神剑伽蓝火海自投,人死了,但余波荡漾,暗潮未已。 罗浮真人蛰伏中崆峒两年,终于把气极请来了。 看到了仙海中的海心山,气极指着那儿恨恨地发话。 罗浮真人老奸巨猾,神色丝毫未变,道:“海心山已经无人盘据,可能已经成为藩民豢养龙驹之地了。” “矮神荼难道没有党羽了?他的师兄仙海人屠容若真呢?”气极不信地问。 “仙海人屠早就离开仙海了。” “怪!我怎么没得到消息?” “贵派全力致意于中原,忽略了仙海的缘故。” 气极长吁一口气道:“这确是实情,只愿前而不源后,倒是敝派的疏忽哪,” “道兄这次可以先踩察仙海形势,向这里发展,将喇嘛和回教驱出,取而代之,岂不甚好?” “仙海太荒僻了,敝派无意于此。” “如再有人盘据,府贵派之胁,岂不是隐尤大患吗?” “要想摇动敝派根本,亦非易事。”气极老道自负地说。 “贵派高手如云,追风剑法天下无双,根深蒂固,撼动确非易事。”罗浮真人奉承地称赞。 气极淡淡一笑,甚为惬意,转变话题道:“道兄,事隔两年,那野人并不一定仍在仙海附近呢?咱们如何找法?” “道兄放心,那家伙就匿居在东面山野里,我曾在附近逗留十日,故而知道。” “那就快走,日落前便可赶到海滨了。” 五人整衣站起,向山下如飞而去。 仙海,是我国最大的内海,四周群峰罗列,附近的河流往海内灌,都不太长,峰外的河流,却无法向海内流注,更无法外流,可见四周的峰峦,是如何的多和峻陡。在这一带山区找一个人,确不是易事。 一连三天,五个老道踏遍了东面十余座奇峰,可是毫无头绪,象是在大海里捞针。 这天一早,朝阳还没从地平线上升起;时届盛夏,可是晚间气温极低,冷得象江南的初冬。 在近东南面湖滨的一座插天奇峰腰部,一株形如华盖的古木下,五个老道绕树而坐,面向外喃喃有词,在做他们的早课。 例课已完,他们深深吸入一口气,先后缓缓站起,气极老道抖落袍上点点象已凝结了的露珠,道:“罗浮道兄,咱们不必徒劳心力了,何不到村舍中找土人问问?” 罗浮真人怎敢到村舍去问人?故作不经意地说:“野人功力奇高,不会与那些蕃民往来,更不会住在山下民家。再找一天,如仍无消息,咱们可到北岸大通山去找。” 气极老道缓缓转身道:“野人真有那么浑厚的功力吗,” “半点不假,贫道接不下他三招。” “道兄的造诣,在中原可算得上上之选,能在三招内伤得了道兄之人,得未曾有,道兄何必危言耸听!” “贫道绝不妄语,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家伙确是可怕,神力天生,勇悍如狮,不然岂敢劳动道兄的法驾!” 气极老道仍不以为然,淡淡一笑道:“真要如道兄所说,贫道恐亦难有所作为了。” “呵呵,谁不知道崆峒派拳剑天下独尊,名列玄门三大剑派之首?那家伙毕竟是蛮荒草野之人,怎么逃出追风剑法快速猛攻之下?” “道兄过奖了。这么说来,贫道倒必须见见这位草野奇人。” 一直没开口的一名老道突然接口道:“师兄,咱们是否要取野人的性命?” “理所当然。罗浮道兄在大散关救我一命,我自应替罗浮道兄一尽心力。”气极老道泰然地答。 “不问对方为人如何吗?”老道继续问。 “罗浮道救我之时,也末问我为人如何。” 老道叹口长气,闭口不说了。另两位老道象两个没口子的葫芦,神态冷然,从没开口,保持着沉默,似乎天下之间,没有任何事值得他俩开口,也象是哑巴。 “我们该开始搜索了,到东南那坐奇峰下进早餐。” 五人挂起包裹,拾夺上路,展开轻功由东南方掠下,向山谷里降落搜寻踪迹。 他们走后不久,二十丈外一丛灌木矮林中,缓缓升起一个披发的人头,一双神光湛湛的俊目,流露着凝重的神色,窥视着五人隐去的方向。他正是山海之王。 他用手分开枝叶,走出林缘,身后,幽灵似的跟着一条八尺长的金钱大豹。 山海之王手上持着一根标枪,赤着上身,仍是那一身野人般装束。 他拍拍大豹脑袋,轻声说:“回去,不可出来。” 大豹用头在他掌中亲呢地揉动,轻哮一声,徐徐转身入林,一闪不见。 他身形倏动,快逾闪电,追踪五人去向,一闪而没。 东南那座插天奇峰,正是日月山,山西南有一座绝谷,就是叶若虹主仆遇天蝎的洪荒绝谷;看去甚近,但实际上不下六十里之遥。 山海之王象鬼魅般在后紧盯不舍,相距约有二十丈;他知道这些老道们身手了得,不敢太过接近。 逐渐接近了奇峰之下,越过一从矮林,老道身形奇快,象五头大鸟“唰唰……”跃登前面一座密林顶梢。 山海之王不能纵跃而行,那将会暴露形迹,他象条伺食的怪蟒,轻灵地闪人矮林中。 真巧,茂草之下,正盘伏着一条金鳞大蟒。人到,大蟒受惊,闪电似的一甩海碗大的蟒尾,向山海之王腰间卷到,草木为之撼动。 初晨之际,气寒风凛,蛇类不到已牌时分,是不敢活动的。西北蟒类罕见,如果有,绝不是普通善类,金鳞大蟒就是异种毒蟒之一,极为罕见。 大蟒受惊,猝然自卫,但因它刚刚醒来,行动未免稍慢了些儿。山海之王功臻化境,大蟒在他日中算不了什么,尾到急似迅雷,正好落人山海之王巨钳般的强壮手掌里,五指直扣入鳞中。 人蟒一接触,草木暴响,刚跃上林梢的五名老道,突然警觉。气极老道倏然转身,沉声说:“有人跟踪我们,搜?” 五人左右一分,两下里一抄,直扑矮林。 山海之王已跟了五老道三天,已在他们口中,得知他们的图谋,对罗浮真人他更熟悉。他目前还不愿意现身,他要等五老道和仙诲人屠会合之后,再出面赶他们走路。 大蟒巨尾被扣,还来不及用口进袭,身躯已被山海之王凌空扔起。 正面扑到的是气极老道,相距还有八九丈,巨蟒从矮林中破空飞到,三百余斤的沉重身躯,竟然直射五六丈。 金芒一闪,大蟒已向下疾落。 气极老道惊咦一声,火速拔剑,身形倏止。 另四名老道已看到金光闪闪的巨蟒飞起,同声大喝,一声剑啸,分四面猛扑金鳞大蟒。 巨蟒冲势已止,“哗啦”一声跌下矮林。气极老道来势太急,竞然冲过了头。 一名老道猛窜入林中,突然一声大叫,“砰”一声跌倒在地,他的一只左眼已被巨蟒卷住。 老道临危拼命,在倒下的瞬间,一剑猛砍。“铮”的一声响,剑中蟒身,剑弹起老高,巨蟒象是金铜所造,毫不在乎,剑仅将草木挥断了不少枝叶。 巨蟒一再受袭,激怒如狂,巨尾不收,把老道缠了三匝,张开巨口朝老道脑袋猛地盖下。 两枚巨大的弯曲沟牙,半匣之差便将触到老道的的脸面了。老道没戴道冠,脑袋比蟒小,眼看要变成巨蟒口中之食。 蟒觅食的绝招,一是缠,一是吞,猛虎也被缠死;但它吞不下之物却不屑一顾,蛇类牙齿脆硬,极易折断,所以除以毒牙攻击之外,不会用口撕咬食物。老道的个儿虽大,但巨蟒吞下他是不会太费劲的。 罗浮真人和气极老道已经扑到了,惊得顶门上走了真魂,想救已来不及了。 气极老道心胆皆裂,师兄如同手足,师弟膏了蟒吻,他怎不心疼? “孽畜该死,”他厉吼,前奋身扑,精芒暴射的宝剑疾射,指向蟒首。 “铮”一声剑吟,剑如触金刚,由蟒头后顶滑出钉入地中,巨蟒虽未受伤,但被浑雄的内力猛撞,向地面略晃,沟牙擦过老道额前,金色的毒汁立渗肌肤。 气极一剑失手,身躯前扑,双手一扣,握紧了蟒首,滚倒在地。 他双手有千斤神力,浑雄的内力骤发,将蟒首直按下地中,咬牙切齿紧扣不舍。 被缠着的老道,先前运功护身,要从无穷的紧收劲道中脱身,双手扣住浑身挣扎。但沟牙在他额上留下一条血槽,只觉浑身一软,力道立泄,蟒身不住揉动,愈缠愈紧,他感到肋骨将要折断了,逐渐陷入晕眩的境地。 罗浮真人和两名老道,大吼一声舍剑用手,扣住蟒尾拼命拉开,要解脱被缠老道。 金鳞大蟒刀枪难伤,神力惊人,虽被气极老道将头按入土中,不久却又逐渐将头向上抬起三寸了。 四个老道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象狗咬乌龟,无处着口;剑砍不伤巨蟒,用内力扼杀又不可能,时间一久,被缠的人岂有命在? 正手忙脚乱中,密林中突然响起数声豹吼,低沉而慑人心魄,令人毛骨悚然。 气极老道惨然叫道:“天绝我也!” 他一叫,蟒首又抬起半尺、已离开坑穴了。 罗浮真人赶忙放手,拾起宝剑戒备。他仗剑在手,举目一看,只觉心中一凉,暗中大事不好。 矮林不高,枝捎仅与肩齐,可似看清外界的景况。远处密林中,窜出六条斑纹奇异的大豹,正向这面窜来,阴森森的冷厉怪眼,正射向他这一面。 这是西北青康一带的特产“猎豹”,斑纹是方块而不是金钱。这东西凶猛阴险一如金钱豹,掌大如盘,行跳飘忽,动如鬼魅。但头脑比金钱豹灵活,体形却没有金钱豹大,而且通灵,如果从小加以豢养,可作狩猎之用,所以叫猎豹。在西北近南一带边陲,王公酋长土蕃们,经常豢有此物,不但用它狩猎,更可作为警卫。但在未驯服之前,凶猛残忍十分可怕。 猎豹共六头,它们的听觉极为灵敏,已听到这儿有人,嗅到了人的气息,齐声咆哮,猛扑而来。 另一名老道也匆匆拾剑转身,他大喝道:“师兄,扼紧那孽畜,我先赶豹。” 气极枉有一身盖世奇功,却扼不死刀枪不入的异种金鳞大蟒,且由于一位师弟被制,心血浮动,竟连蟒头也压制不住了,蟒头愈抬愈高,可令人魅惑的大眼,在老道前晃动,蟒口张开了,黑色的分丫长信伸出了,臭腥之气扑鼻而至。 豹群已至,哮声如雷,矮树瑟瑟作响。 “完了!”他心中在狂叫。 隐伏在旁的山海之王,他本可俏然离开,但却又不忍众老道丧命在蟒口豹爪之下。虽则他明白众老道是为他而来,但听另一老道言中之意,分明有点不以为然,并非穷凶恶极之辈。 他不是本性残忍之人;人与人之间,在对兽类厮杀中,人的自然倾向令他不能不出面。 蟒首猛地一抬,巨大的身躯一阵扔转,蟒尾将在后绞拉的一名老道掀倒,一拂之下,也将他绕住了。 老道一声惊叫,气极又是一惊,手上又失去两分劲,陷入危境。 蟒口一张,长信已到了气极的脸面,冷冰冰,湿腻腻,腥气令人头脑昏眩,劲道奇大,径往气极右目伸到。 正在千钧一发中,褐影一闪,鬼魅似的出现了山海之王,寒芒闪闪的枪尖,半分不差贯入巨蟒口中。 气极只觉双手向外一张,随即感到向外涨的潜劲倏然消失。他抬头一看心中一凛。 接着,一声震天长啸从山海之王口中发出的天动地摇,草木亦为之摇撼。 六头猎豹距罗浮真人与另一名老道,双方不到一丈,眼看要扑上狠拼,啸声乍起。 猎豹突向下一伏,低首轻吼,浑身颤栗着步步向后倒退,突然巨吼一声,一闪便窜入草木丛中,溜了。 罗浮真人一听啸声,只觉脑中如中巨槌,倏然转身,大喝一声,身剑合一扑向山海之王。 “慢来!”另一名老道恰好转身,一剑截出并发声大喝。 可是他晚了一步,罗浮真人就怕野人出声发话,点破他的身份,故而出剑极快,并未被截住。 气极老道也刚放手,还未站起。 山海之王手法迅捷绝伦,一脚踏往蟒头,闪电似抽出标枪,右手一伸,枪尖迎向罗浮真人,冷然屹立,俊目中神光电射。 “道兄住手。”气极老道脱口大叫,一跃而起。 可是仍阻不住罗浮真人,他疯虎般冲到。 山海之王轻哼一声,枪尖贴剑人,一抬腕,信手便绞。 “呛啷”一声,枪剑相交。山海之王屹立如山;罗浮真人却向左暴退,压倒了一片矮树,虎口血如泉涌,总算没有将剑丢掉。 山海之王俊目一瞪,沉声道:“老道,你再胡来,我要你死得最惨。” 说完,掷下标枪,不理众老道,伸手扣住蟒尸,用力解开缠结,将两名老道放出。 气极一看山海之王的形态,便知是罗浮真人所说的野人,正是他们要找的人。他怔怔地站在山海之王身畔,茫然地看他那两条铁腕将蟒蛇解开。 最先被缠的老道,头肿色青,只有一丝游气,可能内腑和骨骼也受到了致命之伤。 另一名老道也软弱地倒下,勉强运功调息。 山海之王将中毒老道平放于地,方缓缓站起,向身旁的气极老道淡淡一笑,问:“老道,你为何不乘机向我下手?” 气极老道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不错,他一直在山海之王身侧,如果要暗算,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不是这种人,连想也不敢想,山海之王误解他了。 他泰然摇头,脸现苦笑,没做声。 山海之王点点头,又道:“你的同伴救晚了些。” 气极惨然点头,道:“贫道明白,金鳞大蟒之毒,无人可解。” “你们可有伤药?我指的是贵同伴的内伤,他胸骨被缠断数根,内腑亦受损。” “任何严重内伤皆难不倒贫道,可是这异种解毒……。” 话未完,山海之王在小剑囊旁一个小袋中,掏出一颗鸽卵大明珠,伸递到老道面前,道:“把它捏碎吞下。” 气极一怔,道“这……是什么?” “天蝎珠。” 气极吃了一惊,骇叫道:“嘎,天蝎珠?” 他猛地伸手去夺,但又不好意思地缩手,脸上一红。 山海之王神色不变。道:“是的,天蝎珠,可解百毒。捏碎它的功力你该有,接着!”珠轻轻一抛。 气极象头贪婪的狼,怕珠子要飞走了似的,抓得死紧,“噗”一声趴伏在师弟身旁,慌忙去捏他的牙关。 另一名老道赶忙打开水囊,先倒些水灌入同伴口中,向持水囊的老道说:“五师弟,你替老四引气归元,不可动他。”说完缓缓站起。 山海之王静静地站在一旁,若无其事地用手剥开大蟒之皮,谁也没有注意他是怎样将刀剑不伤的蟒皮割开的,他捉着雪白的蟒身,竟然象野兽般大口咬着蟒肉大嚼,鲜血染红了他一双铁腕,他旁若无人地吃得津津有味。 罗浮真人已经不见了。这家伙鬼灵精,一见山海之王救了崆峒的老道,必定交谈,泄了他的底,他再不走岂不太傻? 气极一怔,怎么他竟走了?不象话嘛,便向山海之王看去,只觉一阵恶心,那吃相与野兽何异? “真是个野人?”他心中暗叫。 山海之王突向他一笑,将沉重的蟒身向他一递,道:“老道,吃些儿,鲜美着哩!” 气极只觉胸口发胀,慌不迭后退,苦笑道:“对不起,敬谢敬谢,我那位道友呢?” 山海之王用手向东南一指,道:“走了。”说完自顾自大嚼。 “走了?他竟不交代一声!””老道不解地自语。 山海之王咽下一口蟒肉,道:“是的,他走了,去找仙海人屠,也许不久便会转来的。” “什么:你说他去找仙海人屠?”气极诧然问。 “是的,他是仙海人屠的左右手,仙海人屠就在这一带匿伏。两年前我把他们赶出海心山,至今他们念念不忘,要等机会算计我。他把你们招来,是要找我一斗吗?你先救同伴,我会令你如愿以偿的。”说完,又嚼他的蟒肉,毫不在乎。 气极气得脸上发青,只觉心中一阵绞痛,尖声问:“施主,你是说那家伙是仙海人屠的党羽?” “你要不信,可到仙海附近去问。不仅是他,还有好几个呢!什么拉卜活佛,什么金鹫赫连西海;什么猪婆龙曹五娘,是个母的。他们肆虐仙海,坏事做尽,两年前全给我赶跑了。” “罢了!无耻之徒!”气极气恨大叫。 山海之王将蟒尸盘在身上,道:“这里猛兽极多,出没无常,不是善地。背起他们,我带你们出山,护送你们一程。” 气极抱起重伤的师弟。另一个也背起因顿的同伴,口中不住喃咕道;“看那家伙的长相,就不是个好东西;日后见了他,哼,我戮他一百零八剑。” 气极突然说:“五师弟,请记住,饶他一次,以了愚兄心愿,两不相亏,我不负他。”又向野人道:“请问施主尊姓大名?” “山海之王。”野人信口答。 山海之王踏步领先,他身上盘着剥了一小段的金鳞大蟒皮,蟒腹最粗处大有三圈,他身材本就够唬人,雄壮高大赤着上身,长发披肩,活生生象头猛兽,身上再着一条重有三百斤的金鳞大蟒,想想看,那多唬人? 他盘好巨蟒头尾,手持标枪分林而进,向西北而行,走的是谷左山麓。 气极在后紧跟。这时朝阳已升上山巅,寒冷已经逐渐消逝,山中奇禽异兽开始活动,清鸣中央着厉吼,令人心弦为之悸动。他怀中的师弟,头上的青紫与浮肿已经消失,已经可以使用耳目了,只是伤势太重,不能动弹。 气极捉摸不定这奇异的名号有何涵义,往下说:“贫道气极,乃是崆峒派门人,在气字辈中排行第三;同伴乃是贫道师弟。四师弟气真,五师弟气虚,六师弟气罡。贫道被罗浮真人所愚,不自量妄动无名,竟然要与施主较量,无比惭愧。那海心山有一个凶魔叫做矮神荼屈平凉,专向敝派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算来该是贫道的死对头,罗浮真人此举,未免太过无情,乃是贫道一大耻辱。施主临危援手,不计冒渎之罪,可算得人中大丈夫,贫道永铭五衷,请教施主尊姓大名,出于内心至诚,尚请见告。” 山海之王一面走一面说:“好教道长失望,其实我自己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身世如谜,不说也罢,仙海附近的人皆叫我山海之王,你们也如此叫我就成。” 众老道一怔,看山海之王语气诚恳,不象存心隐瞒身世之人,年纪轻轻,相貌英俊,更不象遁隐边荒的凶魔恶险,岂有不知自己身世之理?此中必有内情。气极为人恩怨分明,在崆峒派中算得上响当当的好汉,发动了替山海之王探求如谜身世之心,便正色道:“看施主仪表非俗,绝代风标,断非蛮荒野人,定然是中原人氏。请教施主在这儿多久了?” “三年。” “三年以前呢?” “不知道”。 “施主再想想。” “想也枉然,不知道。” “没有丝毫印象?记忆消失了,” “也许是的,我只知道这三年来的事。” “没有旁人知道?譬如说当时的人和物。” “倒有一个人,可是他已老病而死。” “你该到中原一走,也许有人会认识你。” 话未完,山海之王突然双手一张,阻住去路叫道:“慢!猛兽来了。” 气极抱着老四气真,腾不出手。老五气虚背着老六气罡,空着一手,赶忙向旁一闪,掩护着师兄气极,火速撤剑,神色紧张地向前眺望。 山坡下密草边沿,窜出两头不算小的异兽,其形有八分似狼,头部赤红,眼小如鼠,射出阴森森的绿光,躯体毛色苍黑,泛着蓝光,长尾垂地,毗着白森森的两排尖齿,伸着红舌头,状极可怖;不算尾部,全长八尺以上,重量不少于五百斤。 两头异兽屈前爪低首作势,绕两侧潜行,不住低吼,声如猪号。 “好大的狼!”气极惊叫。 “不是狼,是狻狙。”山海之王低声说。 “天!北号山的狻狙?” “是的,正是狡狙,凶猛如狮,阴险如狼,狡猾如狐,残忍如豹。小心了?” 狻狙向前一冲,突又转折一统,低号一声,停止不动,向五人毗牙瞪眼。 山海之王将金鳞大蟒徐徐解下,双目紧盯着两头异兽,标枪斜指,沉着地说道:“孽畜已经饱餐,想折磨我们。记住,不可妄动,少用剑多用闪,等我收拾它们。” 老六在老五背上轻说道:“师兄,放我下来。” “不成,”老五断然说。 山海之王突然轻声说道:“放下他。” 老五乖乖听命,放下了人。山海之王踏前一步,一声长啸,标枪作势掷出。 两头狻狙向旁一闪,好快,枪并未掷出,异兽发觉受愚,同发怒号,分左右猛扑而上。 山海之王一声怒吼,枪出如电,在右面狻狙扑到咽喉的瞬间,贯入狻狙颈下红黑毛相分之处,枪尖直入心肺,巨大的冲力,带得狻狙凌空后倒。 同一瞬间,山海之王旋身出掌,拍向左面扑向老五气虚的另一头狻狙,无声无息的无穷潜劲猛吐。 也在同一瞬间,气虚一剑砍中异兽项门,“铮”一声长剑崩起,狻狙丝毫未伤,巨爪已半厘之差,搭上了老五的双肩,巨嘴将咬到天灵盖了,腥臭触鼻。 无俦的掌劲在间不容发中袭到,狻狙吼了一声,向后便倒,迅捷地向旁滚开。 老五气虚惊出一身冷汗,耳畔响起山海之王低喝道:“退!护人。” “好厉害!这洪荒孽畜。”老五惊叫着退下。 山海之王一掌将狻狙击退,火速拔枪,闪电似向前迫近,弯身挺枪作势前扑。 狻狙这时不号叫了,浑身钢毛耸立,毗牙喷气,在山海之王身前左右急窜,也伺机前扑。 人兽左奔右截,周旋了半刻,狻狙始终低着头,掩住颈下红黑毛交接处致命之要害,窜走如风。 山海之王步步迫近,不许狻狙由左右窜入伤人,枪尖疾如电忙,击中兽身十余枪,但无法刺入,攻不进要害所在。他火起,突然一声长啸,左掌加入狂攻,他用上了刚劲,每一掌风雷俱发,恍若殷殷雷鸣,地面草石飞翻,似被狂飚所扫。 狻狙禁不起掌力袭击,在地面滚翻狂号,逐渐不支。 山海之王连击八掌,这八掌连绵不绝,罡风怒号,劲道骇人听闻。最后一掌他已用了全力,将狻狙震得连翻两次身,机会已到。 “着!”他大吼,枪出如电,“嗤”一声贯人狻狙颈下要害,把异兽钉在地下了;他缓步上前,拔出枪仔细察看异兽尸体。 在激斗中,老五倒开了眼界,被山海之王的骇人掌力惊得张口结舌。困顿的老六气罡轻声道:“那个山海之王救了我们,如果和他动手,咱们谁也难逃一劫。” 气极似有所思,低声说道:“师弟们,他这八掌我似乎有点眼熟。” 奄奄一息的老四气真软弱地说道:“掌声有殷殷雷鸣,倒象是梵音掌。” “不!梵音与风雷不同,难道说,他与死鬼朗月掸师有渊源,是普陀风雷僧门下吗?”老六也接口。 “都不是,我指的是他出掌的手法。凡是练阳刚掌力之人,练到家,掌带风雷并非易事。他这出掌手法,有点象龙吟尊者老前辈的奔雷八掌。”气极慎重地说。 “尊者老前辈是风雷僧的嫡传大弟子。”老六说。 “所以这就怪了,看他年纪轻轻,怎会练有如此霸道的奔雷八掌?普陀到此相去万里迢迢,不可能的。”气极摇头惑然,不敢置信。 老五气虚接口道:“师兄,那葬身太白山庄火海的神剑伽蓝华大侠,年岁比山海之王更小呢!功力并不比他差。” 正说着,远处的山海之王突然站起,向这里沉声喝道:“快,上路,大批豹群即将到来,咱们寡不敌众,走!”他奔回老道身边,盘起大蟒,展开轻功向上狂奔。 老道们又抱又背,展开绝学紧跟。等他们登上山脊,下面咆哮之声,震耳欲聋,不知到底有多少头大豹,在那儿争夺狻狙遗尸。 众人一阵急赶,一个时辰后,到了仙海东面一座山峰的岭脊上。山海之王停下脚步,回身向东一指,说道:“诸位可由那儿走湟河出中原,请多珍重。仙海沿岸十余簇土民,自从仙海人屠被我赶走后,已经和衷共济平安相处,任何人如果再想在这儿惹事生非,必将葬身仙海喂了神色。” 说完,人去如电,只三五起落,蓦然失踪。 四老道想出声说话,但却被他那令人难以置信的骇人轻功所惊,将话咽回腹中;等他们惊魂甫定,空山寂寂,人影早已杳然。 “这人委实已修至仙凡之间的境界了,如果咱们贸然和他动手,后果甚虞,活着离开的机会微乎其微。师弟们,走吧!咱们欠了他一份情义,日后希望能有偿还的一天。无量寿佛!”气极说完,向山海之王消失之处稽首一礼,转身向东疾奔而去。 转眼又是三天。这天,丽日当空,仙海的滩岸开始炎热,气温直线上升。这鬼地方,一年只有不到三个月的好天气,虽在盛夏,仍是早穿皮袄午穿纱。 南海滨的一座山蜂下,濒海的一座长形巨石伸人海中,石尖端,距碧绿的海水只有三尺高,那儿有几块平坦的大石,平滑光亮。 最前面一块大石上,山海之王躺了个四仰八叉,懒洋洋地在晒太阳。 水边,金钱大豹趴伏在石上,静静地举起巨掌,紧盯着不时浮沉的仙海特产无鳞黄鱼。 无鳞黄鱼是仙海的特产,极为鲜美,土民称为神色,相戒不敢食用;尤其是蒙回两族,禁吃这种仙海神鱼。这种鱼没有鳞,最大的有十余斤之重,专吃人畜尸体,所以土民不敢食用。每当盛夏,山峰冰雪溶解,溪流的水灌注海中,鱼群即溯溪上游,千千万万一片金黄,蔚成奇观,人立水中,随手俯拾即是。附近土民在河口张网,捕得后剖腹晒干,卖与东岸蒙羌诸族,运至南州一带贩卖,自己却不敢果腹。在西北边陲,仙海和盐,是唯一大量供应之地。所以仙海自古以来,太平不会太久,准有流血战争发生,三十年一小乱,六十年一大乱,屡试不爽。 大豹真有耐心,等待着鱼儿浮上水面,“啪”一声暴响、水花四溅。大豹一声欢哮,爪中抓了一条四斤余重的神鱼,一蹦而起,纵到山海之王身边。爪一松,神鱼在地下乱蹦乱跳。神鱼浑身滑腻,大豹竟能在水中抓起,真不简单。 山海之王支起上身,微笑着揉了揉豹头,抓起神鱼,撕下一条脊肉放入口中大嚼,将其余的塞人大豹口中;一人一豹嚼着生鱼,吃得顶满意。 他吃完生鱼,在虎皮短裤上擦净手,又躺下了。大豹也吞下整条鱼,象一头大猫,在山海之王身边也懒洋洋地躺下了。 山海之王仰望着天空飘浮着的白云,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喃喃地自语道:“你该到中原一走,也许会有人认识你。” 气极老道对他说的话,他竟信口说出了。 气极老道的话,象暮鼓晨钟,在他耳边响起,象一阵熏风,吹动了他的心湖,涌起阵阵涟漪。语声隐隐又响道:“看施主仪表非俗,绝代风标,断非蛮荒野人,定然是中原人氏……” 他突然挺身坐起,脱口轻声说道:“是的,我该到中原一走,也许有人会认识我。至少,我该知道我的身世。还有,夜静更阑之时,那些依稀的怪梦,那些迷乱的景象,老是干扰着我,离开这儿,也许会好些,我该走,” 他站起了,清晰地说道:“是的,我该走,” 他俊目顿现异彩,大声地说道:“走?到中原,看中原是怎样的世界。” 他仰天长啸,声震九霄。海中十余里处,有十余条小筏在碧波中荡漾,筏上的人闻到啸声,全站起来举起双手,脱口大叫道:“山海之王,” “库库淖尔的保护神,” 山海之王向海中挥手,再长啸一声,带着大豹走了。 三天之后,南州城来了一个猛狮般的怪人。 南州,这边陲重镇,是西出流沙的必经之路。 这城因后有皋南山而得名,是禹贡雍州之域。 先秦,蒙恬北逐戒狄,这儿是西陇郡的“金城”。 汉朝,是金城郡,辖十三县,光武十三年又并入陇西郡,回复旧制。 晋朝,仍为金城郡,只管五县。义熙三年,陷落入吐谷浑之手。 隋朝,初设南州总管府。唐朝改设南州郡。 本朝初,南州降为县。成化十三年,又升为州,只管辖金县,疆域愈来愈小了。 本朝初年,十四皇子朱英,初封汉王,洪武二十年,改封肃王,带着大批移民和官吏家仆,就藩甘州。但他看中了南州,在洪武二十一年移节南州,在城中近河一面,建立一座宏丽的肃王府。这家伙真没出息,不往西北发展而向后溜,以至后来明末流寇攻人南州,他的子孙几乎死亡殆尽,府后花园的大井,王纪带着那些命妇投井而死,井为之塞满。有两个宫人无法“塞”入,便以首触碑而死。时至今日,那碑上的血迹仍在,抹不掉洗不褪,所以叫做“碧血碑”;碑旁后人还替她们建了“贞烈冢”。祖籍南州的朋友,想必见过这两座古迹,深以为荣。 一早,白塔山下来了一个雄壮的野人,通过了金城关,泰然走向北岸浮桥头。 说他是野人,却又不太象,身材超过八尺,肩宽膀圆,一头光可监人的黑发胡乱挽在顶端,上唇黑色八字胡两端上翘,可是脸色晶莹,不象中年人。长眉入发略如新月,俊目大而黑白分明。鼻如玉雕,唇红齿白。他干嘛要装成这窝囊象?瞧,一身土灰直掇,同质的灯笼裤,腰带也是最差劲的褐色布带儿,脚下是半统子生牛皮直统靴,背着一个破绽不堪的大包裹,里面不知装了些什么东西,看样子,不工不商,四不象倒象个叫花子。 腰带下端直掇之内,鼓鼓地,定然带着啥玩意,难道说他还带有钱囊,真人不露相?他就是仙海的山海之王。 他脸上挂着那令人奇怪的笑容,大踏步赶路,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浮桥了。 一队骆驼缓缓过了桥,驼铃儿叮当,慢慢沿官道西走。骆驼这玩意也真怪,一条小绳一个领队的驼铃,便可领着大群庞然巨物走长途越大漠;要是马,早跑光了,那条小绳子拴乌龟也拴不住。 南州浮桥,是黄河那时唯一的一座桥,乃是洪武十八年守备指挥杨廉所建造,共有木船二十八艘,平时只用二十五艘,水涨再加船,每船相距一丈五,用石鳌系船,上铺木板,两边还加上栏厝,两岸各有一根大铁柱和六根大木拄,用大绳贯桥。人在上面走,摇晃半沉,蛮够味的。每年二月到十一月,这条桥方行架起,其余两个月没有桥,但有更大的桥代替,那就是冰桥;黄河结了冰,随便你高兴在那儿过就在那儿过。 山海之王没见过骆驼,看见这一群庞然大物迎面过来,立生戒心。他右手持着一根六尺木棍儿,猛地伸起戒备,一不对劲他可要搬弄木棍儿了。 领骆驼的是个大个儿,他偷懒,不走前面反而躲在骆驼后面,这时一蹦而出;叉腰瞪眼叫道:“大个儿,怎么?想捣蛋?” 山海之王一怔,咦!敢情是这些大家伙不咬人,是豢养的哩!他收回棍,陪笑道:“没什么,老兄,我没见过这玩意,大惊小怪。” 大汉气往上冲,破口大骂道:“混蛋:在西北没见过骆驼,骗谁!分明是找我王老七开玩笑。你知道这是谁的骆驼?西关阳三爷的,你瞎了眼也该打听打听,敢打主意吗?” 山海之王刚到人烟辐辏,大部份是汉人的城市,便挨了臭骂,怒火倏发,掌出如闪电,“啪”一声脆响,一耳光掴个正着,人倒下了。 王老七这一记挨得不轻,只觉星斗满天,天旋地转,口中发咸,大牙往外跳,“咕冬”一声,直挺挺地倒了。 山海之王野性突发,将王老七一掌击倒,自己也吃了一惊,这家伙个儿不小,怎么一掌便晕了? 驼群后来的人,一见领驼王老七被人击倒,齐声呐喊,拔出护身单刀向前冲来。 驼群受惊,最先那头向前奔了两步,大脑袋伸到山海之王头侧,膻气直冲鼻端。 山海之王只道它要咬人,猛地出手;他人高八尺,手一伸一丈有余,比骆驼还高,勾住驼颈只一扳一扭,“砰”一声暴响,庞大的骆驼象座小山向侧掀倒。 为首骆驼一倒,背上的驼铃一阵暴响,驼绳带动后面的骆驼,立时一阵大乱。 山海之王一声长啸,人影一闪,象是蓦尔失踪,奔向浮桥头;他懒得和这些不堪一击的人动手,犯不着生气。 浮桥行人不多,谁也不敢拦他,也不想拦他。皆因这些驼群,乃是西关土霸阳三爷阳定西的,被人打了,大家都心中大快。桥上的人皆驻足而观,面露喜色,全对飞步而过的山海之王,轻声喝彩。 那时,大南州并不大,但城墙特高,将近六丈,宽也有四丈余,东西南三面有护城深池,北临黄河,四座城门宏丽壮观。后来增筑承恩门外阁,称为新关,建有九座关门;但这时还未建造,仅三十年前指挥戴德和金事卜谦,建了一道外郭,东面叫东关,南西叫南关西关。 过了浮桥便到了西关,关门上许多身穿鸳鸯战袄的官兵,正居高临下哗笑不已。 山海之王心中一动,只道他们要找麻烦,脚上突然加快,只二五急闪,已投入关内人丛之中。 到了市内,他心中大定,三转两转便进了永济门,顺西大街直走肃王府。 街道甚宽,市面热闹,大轮子的车,雄骏的健马,各式各样的人,这是一座复杂的城市。 他处身在市肆中,茫然不知所从,心里在呼叫道:“山海之王,你在这儿做什么?能做什么,又可做些什么!” “寻求我的身世,寻找我土生土长的地方。”他替自己回答,却又有点迟疑。 肚中有点饿了,糟,这城市除了人,还有人豢养的马,没有飞禽走兽可猎,包裹里的兽肉已经吃光了,到那儿去找食物? 他在彷徨,这喧嚣的城市中,竟没有他立足之地,首先肚中的威胁就无法解除。 他想起了蒙人的帐幕,鲜美的手抓肉,香喷喷的烤肉,还是找蒙人找些熟肉充饥吧,豪迈的蒙人极为好客,只消跨入帐篷,主人便象会老朋友一般招待一顿,如同家人;是的,且找他们打扰一顿。 举目一看,天,到那儿去找帐篷?大街上全是四合式平房,每一家的店面都挤满了人,没有一处空地,那儿来的帐篷? “这里大多是汉人,我也是;河不亲水亲,我何不找他们试试?”他心中在想。 正好,右首正有一座吃食店,门旁悬着一块酒招儿,木牌上漆了四个大字:“风翔老店。” 他大踏步走进,酒招儿他不认识;字嘛,他倒有点印象。从小读书十余年,虽做了三年野人,斗大的字岂有忘掉之理? 到了门旁,哩:真找对了,酒肉香真逗人,馋虫快被引出来啦。瞧!厅中十来付座头,倒有七八桌满了汉人,全都据案大嚼;主人真好客,这一顿吃定了。 未进门,迎出一个身穿直裰,腰围布裙的店伙计,笑容满面。当他一看到山海之王那高大雄伟的身材,和那落拓的装束时,心中暗叫道:“喝!好雄壮的小伙子,到这儿赶牲口,正是好人材。”心中在想,口中却在招呼道:“乡亲,里面请,请!” 山海之王满面堆笑,心道:“这人的口音还清晰易懂,待客的热情可感,到底咱们都是汉人,人情味值得称道。” “大哥,真不好意思,叨扰你们一顿。”他一面说,一面踏进店门。 店伙计将他领到桌边,笑道:“要酒莱但请吩咐,小店有的是纯正陕西风味好酒菜,微!听客官口音,定然是江南人;在咱们这儿,江南人确是少见,少见。客官吃些什么?请吩咐。” 山海之王心中大乐,真妙!主人问客人吃什么给什么,难得?他说道:“多谢大哥,只要是能吃的食物就成。” 店伙计一怔,心道:“这大个身上大概银子不多,舍不得吃哩!”但口中却说道:“成,小可立即送上。客官可要酒?” “酒?请来一碗足矣。”在蒙人那儿,酒的味道不太好,他虽有海量,可不感兴趣,所以只要一碗。 片刻,伙计送来一壶高梁烧酒,一盘熟羊肉,一盘牛蹄筋,半只卤肥鸡,全是下酒菜。 “多谢大哥。”山海之王说。咕哈哈喝了几口酒,伸手便向盘中抓,说道:“好酒,果然咱们汉人的酒大大的不同。” 店伙转身一笑,自去了,不住喃咕道:“这大个儿口中够客气,但用手抓食,可不是咱们汉人的习惯,定然是与夷狄相处太久,变野啦?” 在西关一座大府第中,西关土霸阳定西阳三爷,正怒发冲冠在分派人马,要找那吃了豹子心胆大包天的大个儿。不久,大街上虽表面上平静,但暗流潜伏,紧张的气氛,有心人一看便知。 山海之王却在凤翔老店惬意地据案大嚼,对店外的事毫无所知。他酒足饭饱,站起来背起包裹,持起拐杖,向前来收拾杯盘的店伙笑道:“多蒙盛情款待,感铭五衷,日后有缘,当行图报。” 店伙计怔,说道:“客官,酒资合计三百六十文,请付帐!” 山海之王吃了一惊,天:这儿不是款待客人,而是要付帐的哩!钱,他身无分文;在仙海根本无需用钱,土民以物易手,金银他倒见过。可是他没有。便说道:“三百六十文7对不起,银我没有。” “可有银钞?咱们这儿银钞十足计算。” 银钞就是大明通行宝钞,用来代替金银作用,山海之王到那儿去找银钞?他说道:“银钞也没有。” “可有金银?” “金银要来何用?” “付酒资。” “没有。”他答得顶干脆。 这时,店中所有的人全站起来了。店伙计气往上冲说道:“怎么?你是吃白食的?” “什么叫吃白食?” “吃了酒菜不付钱,便叫吃白食。哼?你小子吃白食吃到凤翔老店来了,你胆子可不小。” “咦!是你请我进来的,老兄。”山海之王诧异地说。 “呸,请客人上店并不是叫你不付账,你简直晕了头,你付不付?”另一个高大店伙抢前厉声喝问,紧腰掳袖,来势汹汹。 山海之王怔住了,仔细一想确是理屈嘛,这儿不象山林中可以弱肉强食,身上没钱如何是好? 他怔在那儿,大个儿店伙可忍不住了,欺近喝道:“好小子,你无钱敢吃白食,官司你打定了,咱们到知州大人法堂上理谕去。” 声落,劈胸伸手便抓。他这一抓,可抓出祸事来了。山海之王生活在穷荒绝域中,强存弱亡,物竞天择,随时皆有死亡的威胁,绝不能让含有敌意的畜近身,这是唯一求生的金科玉律。店伙计气势汹汹近身擒人,犯了大忌,他手一出便引发了山海之王的自卫本能,左手一伸,抓住店伙的腰带,喝声“起!” 店伙敢不起?山海之王将他高举过顶,在食客们惊叫声中,向店柜上一抛。 “砰”一巨响声,人跌在柜台上,向内一滚,压到了帐房先生,柜上什物一扫而光。 山海之王将人抛出,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走!他向店外闯,谁也不敢阻拦,所有的人全失声惊叫。 刚到门边,门外看热闹的人,看了他那雄伟的身材,和单手抛人的神力,谁敢管闲事?齐向左右闪开正路。 正乱间,抢进了五名彪形大汉,青色紧身,青巾缠头,腰带上插着腰刀,迎门一拦。 街心一阵乱,人众纷集,这一带人种复杂,地域观念浓厚,各地的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大团体,而以陕西帮的人数最多,势力也最大。凤翔老店是陕西人所开,街上的老陕们齐齐呐喊,喝打之声雷动。 五大汉迎门一拦,中间那人厉声大喝道:“大家让开,他跑不了。” 山海之王一看来了带刀的人,反而定下了心,他心中在想:“有人动刀,好说话,我可找到藉口了。”便淡笑着不走了。 这时,大街上到了一人穿灰色直掇,系灰头巾,腰插单刀铁尺的人,有人叫道:“是他,就是这小子,可找到了。”这家伙是与王老七一起赶骆驼的人。 为首一个豹头环眼,敞着衣襟露出毛茸茸胸毛的大汉,排众直入。 人声一静,有人轻语道:“这小子完了,阳三爷的教师爷出面,那还会有命在?惹了陕西帮已经不得了,加上阳三爷,见阎王见定了。” 豹头环眼大汉匆匆闯入,五名青衣大汉不由一怔,两面一分,中间大汉抱拳一礼,陪笑道:“杨二哥,你好。这大个儿是府上的人吗?” 杨二哥噜嘴一笑,用老公鸭嗓子说道:“非也。在下鲁莽,有事与鲁大哥商量,尚望俯允。” “二哥请吩咐,鲁某力所能逮,不敢推辞。” “呵呵?小事一件,就是这大个儿的事。晨间在河北桥头,他打了咱们的驼队领班王老七,重伤了一头骆驼。三爷目下责怪下来,要找这小出气。所以嘛,请鲁大哥让在下带走。” 鲁大哥一皱眉,说道:“这家伙在店里吃白食……” “多少钱?在下垫上。” “钱是小事,只是……只是可否先让他离开?小店担不起风险;事出在小店,万一官府追究下来……” “鲁大哥,你未免太小心眼,万事有三爷承当,请放心啦?”不管鲁大哥肯是不肯,向门内直闯。 鲁大哥伸手一拦,说道:“二哥且慢,三爷固然与肃王府有交情,天大关系挑得起放得下,可是小店却是本分人,知州大人传话不敢不到。万一这大个儿另有亲朋戚友,告上衙门,小店可麻烦得很。对不起,请让他离店;老规矩,离店百步,以便店脱去牵连。” 杨大哥环眼一翻,厉声说道:“鲁老大,你把眼睛睁大些,你开店是本分人,阳府难道是江洋大盗?哼!你想将他纵走?” 鲁老大冷笑一声,也大声说道:“姓杨的,别抬出阳三爷的门第唬人,这人在敝店生事,在下自有权放留。哼!阁下带了十余名打手,他走得了?定要敝店分担责任,未免欺人太甚。告诉你,离店百步,不然先冲鲁某说话。” 杨二哥怪眼连翻,伸手按住刀柄,大吼道:“反了!这还象话?姓杨的不信邪,冲你也未尝不可……” 一旁抢上一个獐头鼠目的大汉,在杨二哥耳旁咕喃了好半晌。杨二哥阴阴一笑,怒火似乎全消,改口道:“好?咱们走着瞧,退!” 十余名打手应声后撤,但并不离开百步,赶开了闲人,在店外围成半环,一个个怒目而视,手按刀柄,雄揪揪严阵以待。 山海之王屹立门内,脸含微笑,对这事感到好笑,泰然地跨出店门。 鲁大哥伸手一拦,轻声问道:“阁下尊姓大名?” 山海之王象一头面猎物的猛狮,脸上一寒,沉声说道:“我无名无姓,人称我山海之王。” “山海之王?” “是的,山海之王。我刚下山,身上无钱,我不懂中原的规矩,但我可以告诉你,日后我会付清欠账。” 鲁大哥摇摇头,低声说道:“算了,银钱事小,在下不再放在心上。你既称山海之王,定然手上不弱。请记住,在下无法助你。你可冲出南面崇文门走南关,奔上皋蓝山便可脱险。那儿有在下的朋友,也许我会接应你。走吧:珍重。” “谢谢你,鲁大哥,我会珍重。”他跨出了店门。 鲁大哥又接近一步,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兄弟,还有,蓝州的肃王府就在前面不远,千万不可往那儿闯。你的绰号,今后千万不可在大庭广众间说出。” “为什么?” “这儿既然有一位世袭王爷,你怎能称王?落入官府耳中,你岂不成了反叛?” 山海之王笑笑,没做声,点点头,点着大棍儿,抬头挺胸走出街心,他根本没有逃避的意思。 杨二哥正在等,他看了山海之王的伟岸身材,和从容沉着的神情,心里不无顾忌,手按刀柄,一步步向前迎来。 街心两端,聚集了一两百人,只有微小的嗡嗡声,一个个将心提到了口腔。 人丛内层是十余名灰衣大汉,严阵以待。 姓杨的迎向山海之王,双方一步步近。 在街心双方终于照面,相距一丈同时止步。 “河北岸的事犯了,刚才你已经听清了?”姓杨的厉声说。 “是的,我听清了。你想怎样?” “你是跟我走呢?抑或要我擒你?” “你瞧着办好了。” “大街上为免惊动别人,我认为你乖乖跟着走好些。” “如果我不愿意呢?” “哼!不愿意?你想咱们的人背你走?” “哈哈:你们的人谁也背我不动。” “你是要二爷我动手了?” “我倒得见识见识。” “你姓甚名谁?” “山海之王。”他大声回答。 “你说什么?” “我说我是山海之王。”声如巨雷,字字清晰。 人群起一阵骚动,人声吵杂。店门口的鲁二哥叹口气直摇头,喃喃地说道:“这傻憨大个儿,太鲁莽了!我害了他。”他转身向手下吩咐,那人向东如飞而去。 突然东面人声倏止,纷纷急让,抢入五六名皂衣公人,“哗啦啦”抖开铁链,拔出铁尺。为首那人叫道:“何人斗胆,在这儿称王?” “我山海之王。”山海之王大声答。 “拿下他!”公人们大喝。 “五哥请稍等。”杨二哥亮声叫,又道:“杀鸡焉用牛刀?待小弟擒下他。” 声落。人已飞扑而出,他并末撤刀,求空手擒人。 山海之王知道自己手上份量重,不敢注入内力:大街上众目睽睽,打死人到底不见得光采,所以不用真力,任由姓杨的抢人。 姓杨的虽知山海之王必不等闲,但自恃身手了得,放胆抢入,右手一出,扣住山海之王的左手曲池穴,左手健进,“扑”一声沉响,一劈掌击在他的左肩窝,左脚一伸,身形右旋,手脚齐出,喝声“躺!” 山海之王屹立如山,若无其事说道:“躺!”左手一抬,五指箕张,按在姓杨的左肩上,向下一按,姓杨的本已转身,想把对方摔倒,岂知肩上象压上了一座山,山他当然背不动,腿一软,乖乖躺倒。 两三百人同声哗叫,吃惊非小。杨三爷的教师爷在这一带手脚不马虎,平时穷凶极恶称霸道英雄,号称拳如风掌如刃,怎么一照面便躺下了? 在哗叫声中,响起山海之王清晰的语音道:“老兄,不算,起来起来,再试试。” 姓杨的飞跃而起,羞愤地大怒道;“小子,杨爷跟你拼了。” 吼声中,单刀出鞘,虎跳而前,“力劈华山”斜劈而下,刀光霍霍风声虎虎。 山海之王站在那儿丝纹不动,淡淡一笑。刀到如闪电,眼看到了肩头。他仍用左手,只一闪,谁也没看清他的手是怎样伸的竟象一把大铁钳,扣住了刀身,连刀口一把抓,钳得死紧。他说道:“劈柴吗?岂有此理!” 姓杨的身形前冲,刀被钳住人亦倏止,只觉脑门子轰的一声,惊走了三魂。 他反应还算快,火速弃刀,斜身切人,伸右手战双指来一记“双龙戏珠”疾取双目,右腿亦同时飞起,飞挑对方下阴,又急又快又狠,手脚确是上乘之选。 他快,可是快过山海之王的人,有是有,可是还没出世哩:“得”一声,刀柄敲在他的手背上;刀柄象在同一瞬间向下落,敲在迎面骨上。 “哎!”姓杨的尖叫,“扑”一声坐倒,再一声“痛死我了!”倒在地下起不来啦。他的掌背骨全碎了,右小腿迎面骨血肉模糊,可能也碎啦? 十余名灰衣大汉同声呐喊,纷纷撤兵刃上。 五个公人高明些,两下里一分,抢在最先,铐炼铁尺直响。为首公人叱道:“好家伙!人敢拒捕?” “什么拒捕?你滚开些,”山海之王脸色冷了。 “哥儿们,锁上。” 五个人向上一围,炼套儿兜头而上,铁尺生风直奔下盘,敲向脚骨,上下齐到。 山海之王野性突发,右手大棍儿候飞,但是褐影疾射,象是十余根木棍同时点出,不知孰真孰假。 “哎……”狂叫之声倏扬,“扑叭叭”五个人全倒了,“哗啦叮当”炼子铁尺满街散。 山海之王并未移动半步,双手支棍,哈哈大笑道:“凭你们这些废料,也敢和我山海之王动手?不象话,给我爬起来滚!” 这瞬间,十余名灰衣人同时扑到。山海之王一声长啸,象头雄狮扑入人丛,木棍儿如同神龙施威,满天飞舞。只片刻间,狂叫之声此起彼落。 街中一阵大乱,人群狼奔豕突,纷纷走避,店门一一关上了。 兰州陷入混乱中,官军出动了,肃王府的卫骑集合了,知州衙门锣声响起了。 山海之王击倒了所有的人,他下手不重,让他们叫号,他自己大踏步走向南大街,直奔祟文门。 兰州城城小衙门大,东西宽仅里半左右,南北更小,仅一里零二十二丈,周围合计不过六里多些儿,即使算上了外廓,也不过十四里多点儿。而肃王府的殿宇宫室,加上朝房和东西后三座花园,却占了内城的三分之二。想想看,真正的市区还有多大。 也难怪,这儿是西北的军事重镇,对商业的寄望不大,凡是未归化在案的少数民族,是不许进入内城的。城高垒深,兵比民多,这就是那时的兰州。 山海之王大踏步而行,速度并不快,他不在乎。而“兰州城内来了个自称山海之王的野人”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兰州城。四面八方的军马捕役,全往他这儿汇聚。 风翔老店东鲁二哥,顿足叫道:“不好?这事闹大了。收拾家伙,我得替他尽力。” 他展开飞毛腿,奋身猛追。绕过了肃王府方南抄出,追上了。他欺近身边。轻声说道:“兄弟,你会高来高去?” 山海之王见是他,并不停步,说道:“不太会。” “那就快逃。老天,你慢吞吞地等死吗?” “胡说!谁等死?” “不等死等什么?等会见铁骑追到,箭如飞蝗,即使会高来高去也走不脱,死路一条。” “不打紧。” “快走吧!犯不着哩。” “你走,免得连累你。” “唉!你这人真是无可救药。记住:留得命在,我在皋蓝山等你。”说完,匆匆便走。 “且慢,皋蓝山我不认识。” “这样吧,城南两里是五泉山,好找,咱们那儿见。” “相见时间?” “明日正午。” “好,我准到。” “珍重!你最好躲上一躲。” “明日正午见,我用不着躲。”说完,大步便踏走。 将近祟文门,身后脚声如雷。街市死寂,城门已闭了。 霸海风云(第二部)四 山海之王不在乎官兵,这些人无奈他何;在深山大泽洪荒绝谷之中,大群的洪荒异兽他还毫无所惧,人更不可怕。南州市的人,没有一个人及得上一头猛虎,怕什么? 正走间,后面蹄声如雷,他回头一看,道:“喝!好神气的马队,那些人为何穿着那沉重的铁衣?唔,枪倒是好枪。” 他扭头赶路,置之不理。前面,高耸着祟文门,城门已闭上了,千斤闸亦已放下。城墙高有六丈余,城楼有两层,高入云霄,真够神气。 城楼上,排列着三重身穿鸳鸯战袄的官军,第一列是刀手,第二列是校刀手,第三列是金枪手。 两侧城墙上,在墙后也伏着不少弩手,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城门两侧,石阶上同样排列官军,严阵以待。 前后接敌,看了他们的阵容,山海之王心中暗凛,但仍向前走。 后面马队已到,来的肃王府的铁术骑,盔甲齐全,悬弓挟盾,手中八尺长槊闪闪生光,疾冲而来。 最先那位将爷,骑着一匹乌云盖雪异种名驹,狂风似的追到。 距城门还有二三十丈,山海之王站住了。 马群也到了,相距十来丈也勒住了战马。 将爷单人独马疾冲而来,在山海之王前面五六丈勒住坐骑,横枪按盾大喝道:“你是自称山海之王的人吗?” “我本来就是山海之王……” “叛逆住口!你好大的狗胆。” “怎么?称山海之王也犯法?竟叫我叛逆?岂有此理。” “有话到王爷前再诉说,跪下就缚。” “是西南那位阳三爷授意你们的吗?”山海之王冷笑问。 “住口,你拒捕呢,抑或就缚?” “叫你们的王爷来,也许有个商量。” “叛逆该死,”将爷大吼,挟马向前冲来,长槊前伸,光闪闪的枪尖带着一套红缨儿,刺向山海之王胸前。 山海之王一声长啸,左手一抄,长槊到手,连劲一拉,将爷坐不住马鞍,飞跃马下。“砰”一声,将爷成了滚地葫芦。乌云盖雪一声嘶鸣,向侧一冲。 后面马队蹄声雷动,铁术士呐喊着冲到。 街道不太宽,第一列冲到的只有八匹马,狂风暴雨似的奔到,八支长槊破空刺来。 山海之王一不做二不休,丢掉夺来的长槊,人如闪电,木棍儿发似惊雷,从枪尖丛中钻入。 人吼,马嘶,铁甲沉重地扑到,马儿奔腾,四十匹铁骑互相撞击,马踏在人身上;人发出痛苦的号叫。 大街转动不灵,铁骑毫无用处,反而败得不可收拾,割鸡用牛刀,便宜了山海之王。 在大乱中,一道灰影冲天而起,跃登右面平房,站在屋顶上仰天狂笑。 “哈哈哈……”笑声如殷殷巨雷,笑完说道:“你们太不讲理,山海之王不和你们一般见识,这次不杀你们,下次不饶。” 城楼上一个将爷突然将令旗一举,画角长鸣,弦声狂震中,箭如蝗飞而至。 山海之王一声长笑,隐伏在瓦背上,只一闪即不见,谁也没弄清楚他躲到那儿去了。 远处肃王府,冲出三匹浑身火赤的神驹,马上骑士最先一骑是个留有五缮长须的中年人,身穿掩心短甲,佩剑挂囊,英气勃勃,脸貌威猛。 后两骑是两个少年郎,一位年约二十余,一位只有十七八,眉清目秀,仪表非凡。两人皆身穿绿底团花箭衣,腰悬宝剑,身材壮实,定然是练家子。 三匹赤驹之后,是八名抢眼的人物。两名凶猛的高大喇嘛,两名身穿大红道袍的中年老道,两个身穿直掇白发如银的老人,两个身穿青色劲装的壮年大汉。 八个人展开奇快的轻功,紧随马后奔向祟文山。远远地,已看到马队混乱的惨象了。 一名大喇嘛突然大声说道:“王爷,老衲先走一步。” “诸位请先走。”先头马上的肃王答。 八个人身形突然加快,几若星飞电射,超越了三匹神驹,向斗场激射,轻功之迅疾,骇人听闻。 八个人全力展开轻功,不片刻便优劣立判,两壮年大汉落后丈余,两老道也落后八尺,只有两个白发老人,与两名喇嘛并驾齐驱,且有向前超越之象。 山海之王也看到远处街心有绝顶高手赶来,看了他们淡淡的身形,便知道今天遇上劲敌了,在城中被围,不易施展,而且多伤无辜,也不是他所愿为之事。真要打,且到城外去再说。 想到这儿,他长啸一声。身形暴起,象一头大鹰,飞越百十尺屋顶,直射城根,双足一点地,人已凌空直上六丈高的城墙。 他这迅捷无比的身法,把城上的官兵全吓傻了,没有他们瞄准发射的机会,都以为是大白天鬼魅出现呢: 山海之王上了右侧城墙,在墙后的人方惊得突然苏醒,附近的十数名刀手和弩手,扔了弩挺刀而上,齐声呐喊,要拼老命了。 山海之王不想伤人,他也知道这些官兵们都是上命所差,身不由己,何必伤害他们呢?木棍儿左点右拂,钢刀触棍即飞,冲开一条去路,在震天长啸声中,越城而去。 边塞要地,城外不许店住,下面没有居民,城上射出一阵箭雨,送他奔向五泉山。 五泉山是臬南山迤西的一个小山,至此而濒临黄河,这座山也叫龙尾山。因为山上有五个怪泉,相传是汉大将军霍去病征匈奴,行军至此缺水,霍将军以鞭击地,泉水涌出。泉有五处,三处在半山腰,一在东洞一在西洞,以东面的蒙泉和西洞的惠泉为最好。 城依山而筑,山脚又伸向城根,山峰距城亦过两里;站在山上,可以看到四里外的泉和更远的主山白色马寒山;后面的红山倒不易见,夜雨俨然如在目前。 他一口气掠上半山,站在甘露泉旁仰天长笑,大声说:“我是山海之王,你们上。” 山下,八条人影来势如星跳棋掷,逐渐追到。 城门大开,肃王和两位少年人一马当先,后面是王府一百二十名新赶到的铁术骑,更有三百名步军,在山下列阵。 肃王率领铁术骑冲到山下,命铁术列马阵,自己率领两少年和四名护术,七匹马顺小径向上狂奔。 山海之王放下了包裹,单手持棍,站在泉亭上处稍为平坦的草地上。两侧,是青葱的密林;正面,是登山小道。他象是护法金刚,屹立如山,木棍斜指,脸上挂着那奇特的笑容。 八个人先后到达,刚好八方合围,把山海之王围住,专等他那肃王驾到。 八人看了山海之王那冷静无慎,点尘不惊,屹立如同化石的神情,全部心中暗惊,神情肃穆,也暗地喝采。 英雄惜英雄,八个人泛起了崇敬之念。 正面的小径两旁,是两个红衣喇嘛,他们的禅杖缓缓举起了。 左侧,两名老道手按剑把,长剑徐徐出鞘,神情肃穆。 右面,两位壮年大汉缓缓拔出八卦金刀,目闪神光,脸上每一颗细胞都冻结了。 后面是功力最高的两个白发老人,他们一个手持着乌光光的鸠首杖,一个手上是一把光华如电的宝剑,微发龙吟,迎风啸鸣。 八个人谁也没做声。山海之王也象个哑巴,只有山下的急促蹄声,打破四周的沉寂。 九个人默默相对,空气也似乎凝结了。 持鸠首杖的白发老人,距泉亭附近,亭中石案上,放着山海之王的破烂包裹。他悄悄的斜移两步,毫无声响,徐徐伸出鸿首杖,想挑起包裹。 手刚伸出一半,摸地传来山海之王的沉喝:“别动我的包裹。” 老人一怔,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转首一看,山海之王那巨大的背影,并未移动,自己的功力可说已登峰造极,如此轻灵的举动,仍被对方发觉,而且他并未回身,相距五六丈外,这似乎是不可能之事哩, 稍停,他盯视山海之王的背影,鸠首杖再次徐徐伸出。 他心中在暗忖:“我不相信你也竟会具有天视地听之术。” 不信也得信,手伸出一半,山海之王的语音又传到:“老头儿,我叫你别动我的包裹。” 老人这才吓了一大跳。另七人也脸上变了颜色。 老人心中一发狠,突然左手疾动,鸠首杖已行将挑到包裹,快如电光石火。 摸地里,眼见山海之王鬼魅似的身形半转,快得肉眼难辨,一截褐色谈影电闪而来的袭向老人胸前。 老人如果想斗气挑起包裹,他自己将伤在褐影下,这亏老本的买卖不做也罢,猛地一错肩,鸠首杖急挥,真力倏吐,斜截褐影。 “啪”一声暴响,截住了,褐影斜飞,跌落丈外。但飞行的方向并非是击走的方向,错了一个小角度;这证明了他这一杖,并未能完全控住褐影。 他自己感到一阵奇猛的反震力,由鸠首杖传到肩上,不由自主向后一晃,马步几乎浮动。 褐影静静地躺在草地上,竟然是山海之王木棍的上端五寸,是用指力硬生生截下来的,缅铁合金打造的鸠首杖,竞不能将一段木头击碎,怪哉, 老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脸上变色。 山海之王仍是那半转姿态,向他凶狠地说:“老头儿,你再动我的包裹,休怪我心狠手辣。”说完,倏然转身。 左面喇嘛僧忍不住了,横杖大喝道:“小伙子,姓什么?你知道你在对谁撒野?” “我,山海之王。谁管你们是谁?哼!” “小辈,你狂吧,等会儿你粉身碎骨。” “和尚,粉身碎骨应该是你。” 大喇嘛一声怒吼,冲进两步。 山海之王冷然一笑,木棍尖徐扬。 “匝哈大师请稍待。”快到斗场的肃王在马上叫。 匝哈喇嘛只好后退,切齿道:“小辈,等会儿咱们算。” “和尚,我等着。” 马飞跃而来,马未刹蹄人已凌空而下;别以为肃王是个世袭王爷,定然是个只会鱼肉百姓的干虫,象其它藩王一样,除了女人金珠以外不辨禾菲,这位王爷不同,不然就不是会威镇西北。 两个小后生骑术也够俊,象两朵绿云,悠然而降,轻灵飘逸落地点尘不惊。 “好俊的骑术!”山海之王笑着叫。 肃王踏人斗场,两个喇嘛双裹一靠,左右护翼。他挥手叫他们退,向山海之王点头笑道:“过奖过奖。你,一根木棍退五十铁骑,飞腾电掠飞越六丈城墙,视箭雨如无物,值得喝采。” 四名护卫也到了,伴着两位少年人随肃王前行。 匝哈大师急道:“王爷,请勿轻身涉险,这狂徒功力奇高……” 肃王含笑摇手,道:“他不是糊涂人,别担心。” 山海之王笑笑,点头道:“我当然不糊涂,你是肃王爷?” “狂徒无礼,罪该万死,”一名护卫怒叫,拔剑便待招冲出。 肃王一挥,护卫后退,他在山海之王前丈余站住,虎目打量他半晌,点头道:“你说对了。你是山海之王?” “你也说对了。” “贵姓?” “无名无姓。” “壮士,本蕃以至诚相询。” “王爷明鉴,草民生长山野,身世不明,确是无名无姓。” “哦,壮士在哪儿得意?” “谈不上得意,我生长在库库淖尔山之间。 肃王脸色一变,道:“你是仙海人屠容老威的爪牙?” 山海之王大笑道:“仙海人屠已亡命两年了,目前仙海已是世外桃源。” “怎么?他已亡命两年了?” “是的,我把他们全赶走了,并感化沿海十余种化外蕃民,平安相处永不纷争,所以他们叫我山海之王。王爷不怪罪我狂妄吗?” 肃王豪放地大笑,道:“壮士傲啸山海,足以配称此号。本蕃部将报称,说壮士在本城作乱,可有此事?” 山海之王脸色一沉,道:“草民久居山海,偶动游兴至中原一游,以观中原风物,原不知中原规矩,在凤翔老店付不出酒资,怎算得作乱?哼,倒是在桥北伤了关西阳三爷的骆驼,阳三爷带人在大街行凶,草民岂能束手就擒?如果说这也算得作乱,王爷瞧着办就是。不过草民得先声明,凭你们这些人……”他用木棍向四周一指,冷笑道:“哼?再加一倍也不行,我要走就走,要留就留。” 他说得太狂妄,八个人加上四护卫,全都勃然大怒,不约而同跨进了两步。 肃王转身向一名护卫耳语半晌,脸色渐变。 护卫行礼倒退,道:“卑职定能办到。禀王爷,如果老狗胆敢拒捕,卑职可否就地格杀?” “由你全权处理,不过我倒想看看他背后撑腰的人。” “是,王爷。卑职即行前往。”说完行礼倒退,在三丈外转身飞身上马,向山下奔去。 最小那位少年突然发话道:“禀父王……” “胡叫甚?”肃王轻叱。 “爹,那老狗的底细孩儿知道。” “不许多嘴,回去再说。”又向山海之王道:“壮士豪气可佳。本蕃已知概况,不怪你。” “谢谢王爷。” 肃王附耳匝哈大师低语。和尚不住点头,突用传音入密之术传向一旁的红衣老道;老道又传向同伴。 八人全都点头。肃王向山海之王笑道:“壮士,本蕃有一事相商,望能见允。” “王爷请说” “壮士请看,这八位武林前辈英雄,乃是本藩师事贵宾。壮士可敢与八位前辈印证一二?” 山海之王豪放地笑道:“草民敢不如命?” “诸位点到为止,本藩将置酒为诸位把樽联欢。”一说完,退在一旁,对一名护卫说:“退兵,” 护卫行礼退下,向山下大喝道:“王爷有令,各军各回营地。” 山下响起高亢的传令声,兵马如潮水般退人城中。 山海之王植棍于地,抱拳向四周行礼,亮声道:“在下放肆,请教诸位高名大姓。” 八个人先后回礼,道:“兰州庄严禅寺寄座僧人匝哈活佛。” “肃州金佛寺主持哲丹活佛。” “东昆仑天尊殿坛主天泰道人。” “东昆仑天尊殿护坛法师天宗道人。” “华山苍龙岭苍龙二老,我,老大一杖追魂侯如山。” “我,老二雷电神剑侯如岳。” “陕西镇川堡弓氏双英,我叫八卦刀弓龙。” “我是老二伏虎刀弓彪。” 山海之王拔起木棍,道:“在下身世不明,姓名无可奉告,抱歉!” “壮士,你就叫山海之王,可以山为姓,以海为名。”肃王亮声蛟。 “王爷不嫌冒渎?”山海之王问。 “称王山海,无伤大雅。” “谢谢王爷。诸位前辈请上,在下恭候赐教。” 八个人自看了山海之王,以棍节袭击一枚追魂侯如山的狠猛手法后,大概有自知之明,单打独斗绝不是他的敌手,只好不顾身份八人同出。 八人中,两个喇嘛为人残忍,他们可不管什么点到为止的规矩,志在必得。 苍龙二老根本不是好东西,尤其是一杖追魂侯如山,接了山海之王一节木棍,无形中已输了一着;他活了两甲子年纪,外表平和易近,骨子里阴狠毒辣——他的来龙去脉下文自有交待——把山海之王恨之入骨,怎肯干休?他存下歹毒之念,也必欲置对方于死地而甘心。 山海之王自然不知他们心中的毒意,运起神奇的护身神功,单手持棍,严阵以待。八个人各运神功,步步追迫核心,剑发龙吟马啸慑人心魄,禅杖振鸣;他们都有数十年的修为,山海之王面临考验。 两个喇嘛首先发难,一声怒吼,禅杖劈面便点。 昆仑二道向上腾跃,将向下落,突又两面折向而分,剑如神龙,反穿而下。好精深的龙腾大九式身法,昆仑的举世无双绝学。 一对八卦刀恍若旋风贴地,飞卷下盘。 苍龙二老一杖一剑,都是三尺长,但一重一轻,略缓半分方突起发难,乌光如电,剑化万道寒芒,风雷俱起,攻到腰背附近。 山海之王一声长啸,山岳撼动,木棍化腐朽为神奇,象是根百炼精钢行者棒,硬来硬接,夷然无惟。他的脚下有鬼,乱扔乱晃不成章法,似进实退,不左不右,在刀剑的空隙中穿行,在杖剑间游走,一闪即没,宛若鬼魅幻形,捉摸不定,这种步法真有鬼! 兵刃狂啸,罡风撕声刺耳,令人毛发直竖;劲道相接时,乍雷怒响,令人心中抨然,呼吸急促,血为之涌。 八个人各展绝学,人影难辨,即使是四个佛道高手的红衣极为抢眼,也不易看清他们的身影。 圈子愈拉愈大,愈大对山海之王愈有利;十丈内草帽尘飞,罡风触肤欲裂。 肃王与两少年,还有三名护卫,手心泌汗逐步后退,额上大汗涔涔,肃王摇头道:“这才是武林罕见的拼斗,这才是举世无匹的旷世奇才。孩子们,你们下一甲子苦功,也难望山海之王的项背。你们,唉,还是饱读兵书,打熬筋骨准备冲锋陷阵立功异域吧,武学一事,深如瀚海,百年修为,只能游侠江湖,与草木同腐,何苦来哉?” “爹,孩儿想,多学些奇技异能,岂不对横枪跃马有用?”小的一个说。 另一个幽幽地道:“爹,孩儿想,傲啸山河游侠天下,也算不虚此生。今后瑜弟可以专攻兵书战策,孩儿则志在豪侠,求爹爹恩允。” “不可,你是未来的肃王,岂能游侠天下?” “哥哥,爹的话你该听,我愿游侠天下,助哥哥巩固西疆。” 从此,兄弟俩各展其所学。直至明末流寇攻人兰州,肃王全家殉难,但另一房子孙竟能保全。满清入主之时,他进入中原,干了一档惊天动地的事业,成了中原反抗异族的帮会领袖。 斗场中,形势渐变,身形逐渐缓慢了。经过将近半个时辰的拼搏,真力消耗大半,怎能不慢? “诸位可以停手了,端的是棋逢敌手。”肃王叫。 但谁也不听他的,仍然疯狂进扑,欲罢不能。 山海之王浑身大汗,湿透衣裤,但呼吸仍正常,俊目中神采依旧。 八个人的衣衫,皆可以绞出水来,功力最深厚的苍龙二老,脸上已泛上了苍白色。 山海之王面对八名字内高手,按理他绝不会拖这么久,至少也该击倒了两三个人,难在他不能伤人,点到即止嘛!但以一敌八,“点到”未免太难了,登峰造极的高手过招,如不用文比,势将有人受伤,举手投足皆危机重重。肃王到底不是江湖人,没经过刀山剑海,贸然叫他们用兵刃过招,八个高手占便宜,傻直的山海之王却苦不堪言。 正酣斗间,昆仑天泰道人看破好机,从后疾冲而上,长剑上伸攻向脑后五枕,半途撤招;“唰”一声身形左旋,接上八封刀让出的空隙,长剑猛扫。 山海之王脑后似乎长了眼,蓦地上体右倾,左足一转,木棍随身反扫,“铮”一声脆响,击中剑脊,人已反欺到老道身后,恰好闪过匝哈活佛一记“毒龙出洞”。 八卦刀刚脱出圈子,他的位置已被天泰道人接替,正待转变方位,突见天泰道人身后已露出空门;他大喝一声,柴金刀一招“狂疯扫叶”反挥而出,截向山海之王胫骨。 他奋身救人,应变够快,可是眼前人影忽杳,右肩头褐影懊现,暗劲压体,他不暇思索,本能的身躯左闪,旋身抽刀上招。 “嗤”一声响,木棍尖迅疾绝伦地掠过他的肩外侧,擦衣而过,暗劲迫散他的护身真气,肌肤若裂,外衣被奇猛的暗劲,迫碎了一道大缝,虽未受伤,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跃而出,大叫道:“我输了了,心服口服。” 对面“铮”一声剑吟,木棍擦过天宗老道的剑势,在他的右肘弯一触即退,好险? “贫道认输,少陪。”天宗也退出了。 这一瞬间,匝哈活佛乘机连攻三杖,将山海之王迫退五步,杖在他左肩后和右胁旁两寸划过,未沾衣袂,可惜! 山海之王应付着雷电神剑侯如岳的五剑狂攻,老家伙这把剑乃是无价至宝,他不敢太过冒险,致令后面的匝哈活佛进攻了三招,险些失手。他心中一发狠,蓦地腾空而起,躲过了袭到下盘的伏虎刀和鸠首杖。 天泰老道也恰好腾身扑到,长剑来势如电。 “当”一声响,山海之王半空中大旋身,木棍击中剑脊,剑向左一茁,木棍乘机突进,点到老道脸前,好快: 老道百忙中吸腹仰身,“嗤”一声剑气啸鸣,木棍尖探过老道右外肩,把老道可反震外力的护体罡气,迫得四散而逸,不但没将棍尖展开,反而真气一窒,坠下地来,出了一身冷汗。 “我输了。”他说,向后疾退。 同一瞬间,山海之王已陷入危局,他向旁一落,棍尖下点,扑一声击中伏虎刀弓彪的右足后跟,把靴打落,而两名喇嘛的禅杖已一左一右攻到。 侯如岳的神剑挟风雷而到,点向下阴。侯如山的鸠首杖一招“寒潭映月”,由下至上猛破他的顶门。 四下里都快,快得无法躲闪。山海之王身形本是斜掠而下,头下脚上,想半空出招确是困难,连躲闪也力不从心,全都惊叫出声。 山海之王人急智生,猛地左掌向下疾吐,人向上疾升,在间不容发中脱出重围。 人再向下沉,木棍一挥,“呼”一声擦过匝哈活佛的左小臂,大袖断裂加如刀削。身形下挫的刹那间,左手食中两指在一杖追魂侯如山的脊心上捺下,向下一滑,如果真正拼命,老家伙脊骨立成废物。 所有的人身形都快,不易看清,按理他们心中有数,应该光明磊落地退出才是。可是他们不但没退出,反而更凶狠地狂攻不已。 山海之王心中起火,猛地一声长啸,体内奇异神功突然勃发,从左掌右棍中发出。 “打,”他啸声大吼,身形急旋,象一道凶猛的龙卷风,从右至左卷了两匝。这有点象昆仑的“旋龙遁影”,也有点象“鸿钧三旋”。 棍旋正东,“砰”一声击中哲丹活佛的杖尾,红影斜飞,和尚直冲出右后方丈余之遥方定下身躯。 同一瞬间,扫中南面雷电神剑的头髻,发结立散,白发飘飘。他手中的剑,被一道炙热如焚的潜劲,震得向上脱手欲飞。 眨眼间,淡淡褐影卷向侯如山身前。他挫身出杖,侧面运足神功向上一跳,身躯前俯的刹那间,一只不知自哪来的大手,已经到了他的右掌背上,只觉右手一麻。 他仍不死心,左掌向掌背上的手劈去。 “叭”一声响,击中一闪而至的木棍,他自己被奇大的反层力震得向后平射四尺,掌背仍觉冷气澈骨。 “扑!”“啪啪……”一连串暴响,山海之王与匝哈活佛硬拼了四棍;匝哈的禅杖成弧形,共退了五步。地下,留了他五个三寸深的巨大履痕。他脸色苍白,大汗如雨。 山海之王身形突然飞起,落入他激斗前所站之处。浑身无一处干痕,呼吸极为深长,脸上赂现苍白,俊目中异彩已敛。 “算了,在下输了。”他冷冷地说,略一闭目,用心法引气归元。这一生中,可能这是他最艰巨的苦斗,不能伤人,而对方却又下手不留情,着着要取他性命,想得到他的处境确是可怕。外行的肃王,险些坑了他。 山下城墙之上,人山人海,远远地向这儿眺望,人的五官隐约可辨。其中有凤翔老店的东主鲁二哥。 九个人虽未至力尽地步,但已到了气血难聚之境了。炎阳静静地高照,九个人象泥塑木雕一般,各据一方坐下行功调息。只有一个人是站着的,那是山海之王。 两少年是肃王的爱子,大的叫昆仑,小的昆瑜,他们都练有出人头地的绝学,只是久处深宫,金枝玉叶,对江湖经验一窍不通,更不知练家子的忌讳,老二昆瑜对山海之王极为心仪,自然对他关心,他突然掠出,掏出罗巾去替他拭汗。他人高不过六尺,伸直手也够不上山海之王的额角。 他踮起脚尖,人倚在山海之王湿淋淋的身上,脸呈天真的微笑,举巾去拭山海之王行将流人目中的两串汗珠。 幸而他脸上天真的微笑,救了他自己一条小命。山海之王正将真气纳人丹田,引向浑身奇经百脉;如在其他末修至收发自如登峰造极之人,经人触动后心中一惊,真气便会走岔或淤塞于经脉中,立成废人。但山海之王已修至五气朝元之境,不怕真气走岔,可是自卫的本能驱策着他,真气一收,便待一掌击出。 当他在意欲出掌的刹那间,双目倏张,首先入目的是世子脸上的天真笑容,和他手上的一方罗巾。 他合上双目,散去功力,长吁一口气,不再调息了,疲劳就疲劳吧!晚上再行功养神不迟。 这一来,他几乎命丧五泉山,饮恨兰州。 他缓缓活动身躯,亲热地拍拍二世子的肩背,说道:“小老弟,谢谢你,你的功力不差哩,跟谁学的?” 昆瑜向昆仑两老道和两个喇嘛一指,道:“壮士,你才是天下第一条好汉。他们四个都是我的师父。” “哦,很好。请记住,下次在别人用真气导引之术行功调息时,千万不可近身触动他。喏,你四位师父行将力尽,用普通的心法调息并无大用,必须用他们绝学导血归脉,引气归元,你这时如果触动他们,必将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壮士,真有这么严重吗?你……你怎么又不怕……” “小兄弟,我不同,但我也曾在生死之门徘徊过哩?当他们被人触动时,定不甘心,势将行雷霆一击,以生命作孤注一掷,你说可怕不?” 他牵着世子的手,缓步走向肃王,道:“王爷先前向令郎所说的话,草民略知其情。请问王爷,真许世子练武吗?” 肃王一惊,他不相信山海之王在生死一发的激斗中,能听清他对两子的话语,说道:“壮士,他们必须文武全才,自小便下校场……” “草民指的是傲啸山河,四海游侠的武技。” 肃王惊得只会点头。山海之王又道:“如果王爷不见疑,愿为二世子一尽绵薄,替他疏导十二经脉,日后定有大成。” 肃王竟然抱拳向他行礼,道:“多谢壮士成全。” “小兄弟,走,”山海之王带着二世子,直趋泉亭,命他仰卧在地,双手运转如风,用推拿八法先替他松筋冲穴,最后方用真气导运术之疏导经脉。 他自己疲劳未复,竟又妄以真气导运术替人疏导经脉,真是活该倒霉。 八个人各自行功,目不视但耳朵仍管事,山海之王和二世子的对话,八个人都听了个字字入耳。苍龙二老和两个喇嘛,只恨得真想将山海之王食肉寝皮,方消心头之恨,出这口怨气。 等他们行功已毕,山海之王亦已完事。他微笑将二世子打发走,向缓步而来伪八个人迎去。 昆仑天泰老道呵呵一笑,道:“施主神勇,贫道甘拜下风。普天之下,能接得贫道等八人联手,酣斗半个时辰的人,得未曾有。尤其是苍龙二老两位施主,在江湖辈份之高,艺业之精纯,不作第二人想,竟也胜不了施主。” 山海之王虚谦的说:“道长谬赞,在下实感汗颜,时才狂妄,诸位请见谅。” 八卦刀接口道:“弓某无能,幸有二老与二位活佛替大家撑腰,不然早垮了。二位老前辈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想当年,华山五霸称雄关中,玉笛追魂符敏与神医药太岳两个匹夫,自命正道英雄,专程赴苍龙岭生事。老前辈略施小技,便将他们吓跑了。老前辈在西陲隐修四十年,功力更为精纯。”八卦刀已看出苍龙二老心中不悦,所以用话捧他。 岂知他不捧倒好,这一捧,老鬼更把山海之王恨死了。 雷电神剑侯如山阴阴一笑,说道:“老夫真的老了,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都老了,四十年久远中原,中原果然大不如前;长江后浪推前浪,中原的人才比当年定然更为济济啦!我该走一趟华山,看看我那五个不成才的门人,看他们是否替我争口气?” 天宗老道冷冷一笑,道:“施主永不会看到令徒了。” “道长怎讲?”一杖追魂厉声问。 “令徒已死将近四年。” “五人全死了?” “是的,五人全死了。” “道长知道内情?” “略有风闻。”雷电神剑大叫一声,抢前急问:“道长,能见告吗?” “施主可知武林三杰?” “是辛天龙三个匹夫?” “是的,老三忘我山人的孙女儿,叫九天玉凤周如黛,她大闹华山,将令徒全杀了。” “真的?” “千真万确。咦!山海之王,你怎么了?” 他们在谈论往事,当“武林三杰”四字一出,山海之王突觉耳中嗡然一声,浑身如受震撼。“九天玉凤周如黛”六字一响,他只觉浑身如中电殛,脑子里没来由地一阵迷乱,似乎有人用一根铁棍,在脑子里舞动,为什么,他不知道。 他闭目甩头,想甩掉那阵迷乱,但甩不掉。他用手狠抹脸面,抹不掉。他喃喃自语,语声只有他自己可以听到。 “我为什么会如此迷乱,为什么,为什么?” 他找不出答案,额上直冒汗,恍恍惚惚,浑身不自在;他象是病了。 众人的目光,全向他注视,天宗老道的视线,一直没离开他的脸面,向他发问。 他神智一清,苦笑道:“也许我脱力了,多承道长关注。” 天宗老道踏进一步,目稍瞬的道:“施主这一对神目,贫道眼熟得紧?” 山海之王一怔,讶然问道:“咦!在下生长深山边荒,道长怎说眼熟?” “是的,确是眼熟,如果施主身材稍矮些,唇末长须,贫道真会误认你是另一个人。” “愿闻其详。” “三年前,武林中崛起一位少年英雄,姓华名逸云,绰号神剑伽蓝……施主怎么了?” 山海之王脑中的迷乱又来了,目光茫然,额上冒汗,用手猛抹脸面,巨大的手掌有点颤抖,口中喃喃自语,只见口动而不闻声,老道一叫,他又清醒了,道:“没什么,只是……只是有点晕眩。道长说完了吗?” 苍龙二老似乎对他很关心,慢慢走近他身边,两个喇嘛也脸上现出关心神色,也向前走近。 天宗老道并未留意,续往下说道:“这人在江湖声望鹊起,功力骇人听闻,出道为期极短,如慧星横空,光芒固盛,消失亦快;三年前一举扫荡太白山庄,他亦在那时丧身火海之中。华逸云的一双神目,与施主极为相似。” “道长可曾见过逸云?”山海之王问。 “是的。太白山庄盛会,武林佛道五派门人全到了,贫道亦与敝派掌门参与,亲见华逸云大发神威,双剑天下无敌;也亲见他发疯,投入火海之中,尸骨化灰。如果贫道不是亲见;真认为施主这双神目,就是华逸云本人出现哩,施主可曾听说过华逸云其人?武林中无人不知哩?” 山海之王苦笑道:“在下离开丛山峻岭毒蛇猛兽仅有三天,初次莅临中原,想不到中原却无我果腹之地,以至闹得不可收拾。” 八卦刀弓龙大笑道:“老弟,这儿不是中原,距中原远着哩!要是怕没有果腹之地,何不随我走走?我兄弟这次出山,到兰州访友,岂知好友早已行脚不明,正欲前往中原一走。老弟,怎样?” 一杖追魂冷笑道:“这位老弟如再在中原闯祸,你担当得起?谁象肃王爷这般好客和大量?算啦!老弟。宗道长,老朽的事尚未说完哩,那九天玉凤现在何处?武林三杰三个老匹夫呢?” 天宗老道说:“他们都归隐了,谁也不知他们的下落。九天玉凤是华逸云的未亡人,可怜!她守的是望门寡,是在火场外举行的婚礼,这一辈子够她受了。” “老夫会找到她的;还有三个老匹夫。”一杖追魂切齿叫。 这时,十余匹骏马已到了,远外的肃王叫:“天色不早,坐骑已备,请诸位上马。” 众人含笑转身,向马匹嘶鸣处走去。苍龙二老伴在山海之王左侧,两喇嘛在右,山海之王成了第一主客。 谁也没留意身边的神色,谁想到身旁会有人暗怀毒念?这些都是武林一流高手,平时无冤无仇,印证失手也是极为平常之事,事后大家仍是朋友;即使扳回脸面,也是日后之事嘛, 刚走了两步,一杖追魂突向山海之王道:“老弟,今后打算如何?肃王爷为人豪爽好客,凡是江湖具有奇技异能之人,皆会受到盛意款待。老弟是否想在肃王府逗留?也许世子会拜你为师呢!” 山海之王淡淡一笑,拭掉额上冷汗,道:“我是山野人,不会逗留在肃王府。也许,我会到中原走走,碰碰运气。” “老弟,你不习惯尘世生涯,还是不去的好。” “我会去的。” “好自为之,老弟。”老家伙大声说,一面用手拍拍山海之王的左肩,象在鼓励他。手向下徐滑,道:“不过,还是不去的好,中原遍地荆棘,人心不古……” 这刹那间,右面匝哈活佛呵呵一笑,大手也轻拍山海之王的右肩,打断老鬼的话,道:“是的,檀越,这年头人心不古……” 山海之王还有些迷乱,并未注意他们的神色,更未看到他们眼光,突然闪过一丝凶狠狠的闪光。 蓦地里,两只大手在放下的瞬间,一杖追魂的手突然变黑,匝哈活佛的手突然变红,立时涨大。密宗大印掌,必须先行运功,仓卒间不可能应用;可见这家伙更有准备,功力也练至化境了。 双掌闪电似贴着山海之王脊心,向前一登。 “哈哈哈……”他们同时发出狂笑。 苍龙二老为人阴险恶毒,两个喇嘛凶横残忍。他们可能已早有默契,同时下手,卑鄙无耻,一至于此。 山海之王手上拖着木棍,向前跨步,丝毫末加戒备;而且他仍有点儿昏沉,真力又未全复,警觉心未免不够。其实在这种情况中,警觉又有何用? 双掌按实,狂笑声倏扬。 山海之王身躯向前一冲,木棍坠地。人冲出七八步,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他想站稳,可是站不住了,“砰”一声扑倒。但他仍奋起余力,将身躯翻转,支起上身,用怨毒的眼神,死盯着后面的人。口角旁,鲜血汩汩而流。 肃王父子一声惊叫,向这儿奔来。 昆仑二道一声怒叱,“铮”一声双剑出鞘,闪身截出,天宗老道大怒道:“卑鄙?你们好不要脸。” 苍龙二老和两个喇嘛倏然后退,狂笑不已。匝哈说道:“牛鼻子,你要脸,快去救他,带着人到庄严寺找我。”说完人影疾飞,但见红影一闪,两人如飞而逝。 一杖追魂接着怪叫道:“老道,这小子留着是个祸害,日后武林中,将没有你我的地位。老夫为世除害。你还不满意?哈哈……”在长笑声中,两人也如飞而去。 由于他们这一来,替武林带来了浩劫,真是天意。 两老道知道功力稍次,而且还得保护山海之王,不敢追赶。天宗向四人的背影厉喝道:“孽畜们,你们将后悔此举。” 肃王父子和三名护卫抢到。二世子惊叫一声,向山海之王扑去。天泰老道收剑入鞘,伸手急拦道:“二世子,不可动他。”他探手囊中,取出一颗蜡丸,在山海之王身侧蹲下了。 山海之王脸上泛上了青灰色,“哇”一声又喷出一口鲜血,胸前呼吸急迫。他背心衣帛,已碎如粉末,现出一黑一红两只掌印,清晰触目。 他勉强吸入一口气,挣扎着爬起。 “施主不可妄动,先躺下。”天泰老道轻叫。 山海之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慢慢坐起,双手支地挣扎着站起。他咬紧牙关,眼光放射出令人可怖的冷电,双脚挺直,上体不住摇晃,仰望苍天,铿了铿钢牙。 天泰老道只好站起,站到他身边。“别靠近我。”山海之王用虚弱而凌厉的语音说。 天泰摇头道:“施主,你中了密宗的大印掌,与侯老贼的摧心毒掌……” “我死不了。” “这两种掌力皆歹毒绝伦,中者难救,拖延片刻无可救药,掌毒攻心,虽大罗金仙……” “我死不了。”山海之王语声冷极。 “贫道这儿有敝派圣药九还丹,可阻掌毒蔓延……” 山海之王不等他说完,转首向他冷厉地说:“我死不了。看在你份上,今后,我对玄门羽士留半分情意。道长,他们都是武林的英雄?” “不?施主,他们只算得武林高手,而不是英雄;真正的英雄,功艺并不一定登大雅之堂;而是以……” “那就够了。”山海之王沉声说。 二世子急声向老道说:“师父,府中有长白老人参,不知可有用?” 天宗摇头接道:“迟了!来不及了” 山海之王徐徐举步,走向泉亭,脚步踉跄,浑身颤动。 “施主,请先吞下九还丹。”天泰追上拦住去路,伸出掌中蜡九。 山海之王突然一掀衣袂,手按在一柄晶芒四射的小剑靶上;他的手巨大,只见光华一闪即没,手将剑靶整个握住了。老道目力不等闲,可是仍没看清,只看到光华一闪,便被衣袂挡住。 山海之王握住剑鞘,凶狠地说道:“道长,我心领了。从今后,我不信任任何人了。告诉他们,任何人不许接近我,不然,他将身首异处。我一生不打诳语,也不会恫吓,我办得到的。” 老道看到了光华,旁边的人也看到了闪光,心中都骇然一震,不知那是啥玩意;也许他真的冒了火,用奇异的玩意杀人并非奇事哩! 山海之王说完,拖着沉重的脚步,咬紧牙关,走进了泉亭,抓起自己的包裹,抬头略辨方向,便向山上爬去。 他生长深山大泽,面临困难时,本能地想到了山;如同一个孩子,当他发觉惊恐危险时,第一个想起的人,便是他可以使他避免一切灾难的母亲。 他向山上爬,举步艰难,高大的身影是那么孤单无助,他背后两个大掌印,令人望之心往下沉。 所有的人,全都木然无语,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密林之内。 “师父,他……他……”二世子泪流满面地叫。 两老道摇摇头,仰天长叹,天宗说:“好顽强的孩子?我们无能为力,唯一可办之事,是明日替他收尸。” 天泰惨然地说:“这一颗慧星,比华逸云更为短暂,真正英雄豪杰不久长,我们该走了。” 山海之王一步步向山上爬,上了五泉山巅,看到了东面的臬兰山,轻声自语道:“我该到深山里去,即使是埋骨,也得在深山。” 他沿山脊向那儿走。山脊上,草木欣欣向荣。西北春夏季节短暂,草木生长快,凋零也快,草木阻挡他的去路,他举步十分吃力。 走着走着,突然绊着一根横枝,重心顿失,向前一栽。旁边是一道草坡,他刚一翻身,人便向山坡下滚去,骨碌碌滚入一座密林,人即晕厥。 这儿已是臬兰山下。远处的马寒山雪光耀目,静静地在斜阳下屹立。已经是傍晚了。 山上,二世子带着十余名锦衣卫士,穷搜全山,却未留意向山下搜。 向阳一面,凤翔老店的店主鲁二哥,也率领着五名店伙计,向山上搜来。 他们都从大处着眼,不在小处着手,自然找不到人。 许久,一名卫士走近二世子昆瑜身畔,躬身道:“禀世子,天色不早了,可否启驾回城,” 二世子焦躁地说:“不成!天黑再说,那怕打起灯火把,也得找。” 另一名卫士用手指着远处的马寒山,道:“也许他到马寒山去了。他英雄盖世,死不了的。” 马寒山,也叫马衔山,距城百里,山势高峻,盛夏冰雪不消,山顶光秃秃,除了冰雪之外,禽兽绝迹,所以也叫空头山,但古藉上却将这山叫“空同”;也算崆峒山之一,但崆峒派的人,并不承认此山。这山的西脉,便是臬兰山。 二世子看了马寒山一眼,道:“不会的,我们只差片刻便上山寻找,他身受重伤,怎走那么远?” “他挨了致命重掌,仍能行走,可见他并不如所想的严重,也许他真走了。” “胡说,两位师父说他活不了,不会错的。哼,有人往这儿搜,截住他们。” 卫士们向山下急奔,不久押了六个人上来。 二世子面色一冷,叱道“什么人”? 鲁二哥和五名店伙被推前跪下,说:“草民鲁奇,在……” “你是凤翔老店东主?你还不甘心?想找山海之王出气?” “草民不敢,特前来救助山海之王。” “胡说,你说谎!” “禀世子爷,草民确是真心前来救助,不敢撤谎,山海之王在草民店中出事,草民心中难安,故而前来寻找,聊尽心力。” “押回去,回头再问。” 突然,山下密林有人叫:“在这儿了,山海之王在这儿。” 众人往山下急奔,直趋密林。 山海之王滚下密林,立即昏厥,许久许久,他方倏然醒来。 两记毒掌要不了他的命,他体内有一种奇异的神奥潜能,毒无法蔓延。掌下之时,他虽真力未复,但他所练的神异奇力,威力并未完全消失,掌力一触,立生反抗之力,消去之大部份掌劲,所以他虽承受了致命两击,仍然能支持。如果不是他真力将竭,脑中迷乱,下手暗算他的人,说不定还得大吃苦头哩! 他不知自己的体质何以奇异,也不知所练的是何种奇功,反正他知道自己经受得起,要不了他的命,所以拒绝了人们的善意,仇恨人类之心涌上心头。 他在库库淖尔,土民们不管是谁,即使在他未除仙海三害之前,他们对他都没有恶意。而他进入汉人地区不到三天,纷扰蜂起;他认为是朋友的人,竟在他毫不防备中,给了他致命一击,要取他的性命。而下手的人,又是武林中有地位佼佼出群的人物,他能不恨? 人醒了,他发觉自己跌在一个草深及腰的洞窟中,四周全是阴森森的草木,阳光向他斜照而下。 他挣扎着坐起,只觉背上疼痛澈心,浑身脱力,手中都有麻木不仁的感觉。 他强忍痛楚,本能地吸入一口深长的空气,气机一动,痛楚更烈。 可是他不管,痛苦算不了什么,他心中的怨恨,才真的令他痛苦。 他忍痛定下心神,拖过身旁的包裹靠着后腰,探手人衣下虎皮囊中,取了一颗天蝎蛛,囫囵地吞下腹中。 他的手触到了囊中绣有小风儿的小囊,和另一个百宝囊;这是两位蒙族交给他的东西,说原是他的所有物,老蒙人带他回库库淖尔,他身上仅有三样东西:两个囊和一把小剑,别无它物。 他心中一动,打开百宝囊,囊中有一个小革囊和一个小玉瓶。他解开小革囊,取出一颗手指大的白色丹丸,三不管丢人口中,喃喃地说:“既然是我自己的东西,定然可吃,吃了再说。” 丹丸入口,立化一道冰流,直下丹田,背上的疼痛似乎一减,他心中大喜,收起囊立即提气行功。 不知过了多久,背上疼痛已消,真气如期运行奇经百脉,真力渐复。 山上有人搜寻,他早已知道,只是他不予理睬,心神全用在行功疗伤之上。 红日将落西山,斜阳余晖洒落一山彩霞,他的功力已恢复了八成。山上人声鼎沸,他附近也响起了匆匆的足音。 他早已听清二世子的语音,只是不愿见人。他的耳目已修至入神之境,天视地听已臻化境,在一里之内的人畜,绝逃不出他的耳目。 寻到的是一个锦衣卫士,一钻出树丛,便看到坑中端坐在深草里的山海之王,闭目静坐如同老僧入定。 看神态,不象已死,红润的面色,宝相庄严,岂会是死人?卫士不敢走近,他曾听世子告诫过,山海之王不许任何人接近,走近了将会身首异处,他怎敢走近?在坑外向山上大叫,将世子引来了。 众人在四周一围,世子急促地叫道:“山海之王,可以听到我的话吗?” 山海之王俊目倏张,日中神色一闪,道:“请世子速回兰州,我不要紧。” “啊,你……你没……你的伤好了?” “好了!那两个喇嘛是否仍在庄严寺中?” “走了!” “往哪儿走?” “寺中不见有他们的踪迹,可能返回甘凉,也可能进入中原去了。” “那两个老鬼呢?” “他们没返回府中,不见了。” “哼!他们除非死了,撞在我手里,我要他们骨肉化泥。” 押在远处的鲁奇亮声叫:“老弟台,让我见见你,我是凤翔老店的鲁奇。” 山海之王说:“鲁二哥,你走吧!明日中午之约,取消了;我即将远行,日后有缘,再打扰你。” 世子突向后面叫:“放了他们。”又向坑下说:“山海之王,我可以叫你师父吗?” “不成!我并未授艺,不配为人师表。我将离开兰州,日后有缘,也许我会回来看你。” “你已替我打通经脉,我该叫你师父。师父,请到徒儿府中小留一些时日……” “不必了!”他缓缓站起。 鲁奇抢到坑边,屈身爬倒,将手中一个小包奉上说:“老弟,我知道你将进入中原,非钱不行,请接受愚兄一点心意。” “这是什么?” “其中有银钞一百两。这是愚兄一点至诚,如果老弟不弃,请留下使用。” 山海之王沉吟片刻,他接触到鲁奇充满期待的目光,心中一软,伸手接过道:“谢谢你,鲁二哥。” 鲁奇兴奋得一蹦而起,大叫道:“兄弟珍重,但愿日后有缘相见,如途经兰州,千万赏光到敝店盘桓。告辞了。” 他抱拳躬身一礼,含笑转身。 二世子回鲁奇一笑,向他说:“鲁二哥,请等等。”他向身后卫士招手,有人捧上一个锦盒,揭开盖奉上,他取出两条已略具人形的人参,递到鲁奇手中,道:“师父自称山海之王,不屑与我王府中人来往,鲁二哥,这是两支三百年以上的长白人参,练武之人常用为救死拯伤,请二哥替我转赠我师父,可以吗?” 山海之王心潮一阵波动,怨恨人类之心减去不少。 鲁奇捧着人参,不知所措。 山海之王探囊取出最后两颗天蝎珠,说:“人参我收下了。这是两颗可驱百毒的天蝎珠,送给你们作为救人防身之用。别了,后会有期。” 声落,人影一闪出坑,只看到灰影一闪,微风徐扬,人已蓦尔失踪。 二世子手中,多了一颗天蝎珠。鲁奇手中人参不见了,也有一颗天蝎珠。 远远地,传来山海之王的语声,却似耳边说话:“珠乃无价之宝,小心收藏,诸位珍重。” 众人呆若木鸡,几疑遇仙,人怎么走的?不知道。 三更的更拆声从王府中响起,传向整个兰州城,夜深了,夜凉如水,一轮皓月高挂天宇,寂静的兰州城,沉睡在如银月色之下。远处,一朵乌云渐近月旁。 西大街的庄严寺,佛灯荧然。这座庙,自从唐朝建元五年重修之后,至今没人过问,显得有点破败了。“敕大庄严禅院”的竖匾,却十分抢眼。 一条鬼魅似的淡淡灰影,飘入了寺门。 灰影高大健壮,在大殿前天阶站住了。 大殿拜坛之上,缓缓站起一个高瘦的人影,缓缓放出大殿,缓缓在阶上站住了。月色如银,照亮了人影,头上光光,戒疤闪亮,身穿灰直裰,外披大红袈裟,赤足芒鞋,原来是个老和尚。 老和尚合手一礼,向高大的人影说:“南无阿弥陀佛,檀越。大驾光临,老衲已久候多时。” 灰影黑发披肩,象一头猛兽,赤手空拳,腰带上插着虎皮为鞘连柄掩住的小剑,胁下挂囊,用阴森森的语声说:“你知道我是谁?” “山海之王,老衲没猜错吧?” “你怎知我要来?” “老衲曾得我佛圣示,故知檀越今晚必临。” “废话,你不是喇嘛?” “庄严寺乃是禅宗弟子。” “那两个喇嘛呢?” “早间进肃王府之后,即不见回寺。肃王曾派人前来查问,确实不知下落。” “喇嘛是你寺中的人,你岂能不知?哼!你不说可以,但你将后悔。”” “檀越明鉴,喇嘛僧人有官府所发牒度,可以在任何寺庙接受供奉;该两喇嘛寄住本寺,挂单五年余,一向不守寺规管束,老衲无可如何;他两人的行踪,老袖确是不知。” “者和尚,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阿弥陀佛!佛门子弟戒打诖语,老衲身为主持,岂能妄语?尚请檀越相信。” “喇嘛也是佛门弟子,行事令人难信。” “喇嘛显密二宗,皆非我道中人。” “檀越乃人中之龙,灵智未泯;老衲对檀越的功力,并无怀疑,毁此古刹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亦深信檀越不会出此残忍下策的。” “我立即可以推翻你的论断。”说完,一步步向阶上踏进,俊目中冷电四射。 老和尚高诵佛号,缓缓向天跪倒,合掌拜道:“佛佑伽蓝,檀越幸勿有负天心。老衲罪孽深重,愿以身赎罪,乞檀越勿迁怒古刹,损毁先贤所遗手泽,干刀万刃,老衲一身当之。我佛慈悲。”说完,拜伏于地。 佛寺又名伽蓝,但这两字出自老和尚口中,直贯山海之王耳膜,象暮鼓晨钟,令他灵台一清。但他略一驻足,仍踏上第一级石阶。 摸地大殿中卷起一阵狂风,虎虎如啸;天宇上,一朵乌云掩住了皓月,黑暗光临大地。 狂风乍起,似乎殷殷雷声在天际缓缓传来,寺外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兰州城中,那时无风三寸土,有雨一沟泥;狂风一起,整个兰州城掩没在烟尘滚滚之中。 暴雨将至,天昏地暗。亭园中花木厉鸣,飞檐作啸,狂风掠起老和尚和山海之王的衣袂,灰沙在他们身前飞旋狂舞。 山海之王的披肩黑发,在狂风中舞荡,不时拂过他的脸面视线略乱。他怔了一征,停步仰望苍穹,只见满天浓云,沉黑的云层向西北怒卷。 他轻咦一声,转着向阶上的老和尚看去。灰沙遮住了视线只看到俯伏在地的模糊身形,但见衣袂飘飘。 老和尚沉痛的语声,似乎仍在他耳边流动。他一抹脸面。一咬牙,举步又踏上一级石阶。 一道电光在天际疾闪,接着轰隆乍雷突震,似乎天动地摇,整个寺院似在摇撼动中。 狂风益烈,雷声连绵不绝,天空中金蛇乱舞,大地闪光,乍明乍暗。 大殿中神樱飘扬,闪光中,金刚罗汉等佛像令人望之心悸,龛中的佛象却甚为清晰,反映着金光,栩栩如生。庄严寺的佛像,塑工之精,天下闻名,一纹一褶十分传神,在闪光中,它们象是活的一般。 怪,庙上唐代画圣吴道子所画的观音像,白衣似乎迎风飘。举,浮瓶中的柳枝也象在摇曳。朦胧中,四面八方佛像在动,宏阔的大殿充溢着缓缓雷声。 轰隆一声焦雷狂震,哗啦啦雨声,如万马奔腾。第一颗雨洒落在山海之王的鼻尖上,凉飕飕地。只刹那间,他的衣衫全湿了。 他仰天发出一声长啸,手一抄小剑出鞘,剑尖前三尺晶芒闪烁,映着天上电光,幻化万道彩虹。明灭之间,影象慑人心魄。 者和尚改跪为坐,合掌轻诵佛号,虚弱地说:“愿檀越慈悲,杀了老衲,不可毁古寺佛像金身,我佛佑你。” 山海之王猛然一震,只觉一阵昏眩,依稀,他感到自己站在一个古洞之前,身后就有一个跏跌而坐的虚弱老和尚,正在他耳边传他一种奇异的心法;他手中,小剑飞旋,光芒盘舞,光影中,三条黑影在狂扑窜走。 恍惚中,老和尚似乎在对他说:“南无阿弥陀佛,悠悠此生,今从此别。我佛慈悲……” 他突然尖叫一声,大叫道:“天心大师……” 叫声末尽,一个身穿半截青衫,裸着粉腿的女人,突在朦胧中向他扑来,耳边中响起了模糊的娇嫩的呼唤:“云弟……” 他并末清醒地分辨,只本能地大叫:“芸姊……” 叫声一出,他只觉幻影倏灭,一阵晕眩袭击着他,他摇摇晃晃,手中的小剑在颤动。 他退下一级石阶,手一振,小剑的剑芒拂过他的眼前,电兴一闪,他摸地抬头,冰凉的雨滴湿了一脸,剑芒的彻骨奇寒他也感觉到了。 他猛地一声虎吼,左食中二指向前一伸,一道奇猛的指风破空飞射。 他脸向上,手向前指,正是指向斜上方的方向。 “当!”一声悠然钟声,破空飞扬,久久不绝。 “檀越好精纯的天心指力,不愧天心大师的高足。”老和尚突然向他发话。 钟声一响,他神智倏清。但他并末将老和尚的话听清,神智乍醒之间,只听到最后“天心大师高足”六字。 人虽醒了,但脑中仍在恍饱,先前的幻象,仍有些儿依稀之感。 他反手收剑,踏上三级石阶,信口问道:“老和尚,天心大师是谁?” “乃是老衲一甲子之前,于豫章同研南叔兰所抄放光般若经的至交,同参两载,他已先老衲归西了。” 山海之王仍是茫然,那虚弱的老和尚身影,依稀在记忆中缓缓而现,他喃喃地说:“天心大师……天心大师。哦,记不起来了。” “老衲如不昏眩,确知檀越定是天心大师的高徒。” “天心大师,我不认识他。” “刚才檀越在恍惚中,以天心指绝学遥击金钟。普天之下,能以指力遥击三丈外的人,得未曾有,非天心指实难臻此。” “你怎知我在恍惚中?”山海之王讶然问。 “檀越灵甘昏昧,举动中可一览无遗。以老衲观之,檀越定然深受刺激,曾道逢大变,往事依稀,时现脑际,幸而檀越秉赋异于常人,日后灵台自清,但须外物疏引,心中明镜方现灵光。如檀越予老衲机缘,愿为一尽绵薄。”说完,向他伸出一只右手。 山海之王目力奇佳,黑暗中可辨纤毫。老和尚的掌心,晶莹如玉,在雷电的闪光中,似乎隐现光华。 他浑身沐浴在暴雨中,不由自主缓缓向前欺近,到了老和尚身前最后一座石阶,徐徐蹲下了。 老和尚低诵佛号。手徐徐伸到他的顶门,按住他湿淋琳的乱发,一道暖流自他掌中发出。老和尚喃喃轻语道:“菩提非树,明镜非台;还汝灵智,光照……” 老和尚四句偈语未完,山海之王已一蹦而起。 他本是沉迷在逐渐清晰的幻象中,突觉顶门老和尚的手掌突然由热变冷,脑海中一震,眼前似乎突然现出一个美丽的少女面孔,正张开双手,甜笑着向他扑来。 这少女面容是那么清晰,是那么厮熟。 他心中狂震,突然脱口大叫:“黛,黛妹妹……” 他浑身颤抖,如中电触。蓦地里,天空中一道极强的闪光乍亮。 少女的幻影已到,手伸到他的肩颈了。 这刹那间,雷声乍响,天动地摇,暴雨如注。 山海之王陡然一震,神目倏张,异彩暴射,象两道电炬。少女的身影消失了,那搭到的手不见了,他只见到老和尚压在他顶门上冷气缓射的手。 由这只手,他想到昼间袭击他脊心的手,本能地一蹦而起,发出一声震天长啸,闪电似掠出寺门,消失在狂风暴雨之中。 老和尚向天伸出双手,长叹一声道:“功亏一篑,天意也,” 狂风暴雨雷电交加中,山海之王在臬兰山中飞掠,来去如电,所经处草木遭殃。他从皋兰山奔到五泉山,又从五泉山折回,双手急舞中,山石巨木应手而飞。 恍惚中,过去的情景回来的,似乎曾经有那么一次,他曾经在同样的狂风暴雨中,奔走了一昼夜。 依稀中,那少女的脸孔也出现了。她,正跪在那儿,一把紫色光华四射的宝剑,持在她的手中,突向颈下一抹。 他只觉心中一凉,拼力大叫:“黛!黛妹妹!黛……”他形如疯狂,在山林中转圈子,从五泉山到马寒山,四面绵豆数百里的祟山峻岭,他几乎全踏遍了。 老和尚虽末竟全功,但总算替他拉回了些少记忆,尽管这些记忆是那么模糊;他脑中不再是空白,已经有了一个濒死老和尚的身影,和两位少女似真还假的轮廓。 从兰州到陕西的西安府,官道比兰州西北的路要小些,小是小,大轮子马车可以并进,比中原的官道仍是宽阔。 由南州至西安府,不算近,一千二百里少些儿。在六盘山下一段官道中,烈日下走着一个黑发披头的高大人影,他就是山海之王。 他那乌光闪亮的长发,直披至肩膀之下,乍看去,象个带发头陀,只少了一道戒箍。俊目中赂显倦意,唇上的短须有点乱,朱唇亦略显苍白。 他背上背着破包裹,身穿原来那套灰布直缀,腰巾下鼓鼓地;脚下的牛皮直缝靴全被烂泥沾满。看他这狼狈相,真像从万里逃荒归来的飘零游子。 他洒开大步,沿官道东行,他不管白昼黑夜,信步所之,沿途打听去向,总算把中原的概况摸清,他起初误认中原的兰州城,距中原还是远着哩! 走了一夜,日出东山时他到了六盘山下,经过前晚一夜疯狂的发泄,和昨天的长途跋涉,他竟走了六百余里,确是有点倦了。 他将脚步放缓,抬头一瞥已有暖意的朝阳,自语道:“不知到了什么所在了,且找食店进餐,然后问问路途;反正我没有要事待办,慢些走吧?” 这条古道上行人稀少,车和马倒经常可以发现。过了六盘山,山势向东伸展,下坡路不费劲。 正走间,身后蹄声如雷。他懂得管闲事,没回头向后瞧。但他由蹄声听出,有五匹马以全速奔来。 下面山弯前,一辆双头马车,正缓缓向上拉。坡度不大,车轻马健,赶车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壮得象条牛,高坐车座,悠闲地翘起二郎腿,任由马儿缓走。 车是常见的大轮客车,四面窗帘低垂,似乎里面并没有客人。这种客车,通常不走长途,只能乘坐四人,乃是有钱的大爷们,到邻县游山玩水,或者拜访朋友之用,而且通常以女客为多;可以说,这是专载有钱的老弱妇孺的车辆。壮年人或者小伙子,大多以马代步,又神气又可锻炼骑术,不屑坐这种车。 那时人口不多,西北近陕西一带,遍地牧野,有田没有耕的人手,所以贫穷的人不太多,山海之王这身狼狈相,确是岔眼 车缓缓迎面驶来,后面的五匹马也到了。山海之王距马车还有三五十步,五匹马已狂风似的冲过他身边,在马车前十来步突然刹蹄,余势直冲至车旁;全勒住了。 赶马车的小伙子在马儿冲近时,突然站起了,一抖缰吆喝一声,车刹住了。 马上的人十分抢眼,最先骑是身穿青直衣的中年人,头上却挽着道士髻,粗眉大眼,庆气外射。后三人穿青色劲装,背紧长剑,胁下挂囊,年纪在二十三四之间,一个个肩阔膀圆,面貌凶猛。 五匹马将马车围住了,车上的雄壮小伙子面色略变,站在车座上亮声叫道:“武安老店的客车。诸位,有事吗?” 左侧旁近门的中年人,咧嘴一笑道:“废话!车门上刻着店名,还用你说?” 小伙子一怔,听口气,是找麻烦来的,不友好哩, “算我废话。请教诸位大爷,有事吗?”他忍着气问。 “当然有事,不然用不着拦你。” “这车直放兰州,客人已包下了,如果想搭乘,对不起,恕难应命。” 中年人冷然一笑,策马欺近车门,伸手用马腋去挑门侧的窗帘子。 “住手!内有女眷。尊驾好没道理。”小伙子手中的长鞭,杆儿一伸,将伸出的马鞭挡开,急声叫。 中年人冷哼一声,怪眼一翻,“唰”一声抽出一鞭,向小伙子腰腹击去。 小伙子站在车座上,居高临下,大概他也练了几手儿,岂肯让人欺负?鞭末近身,他已一撇鞭杆,“得”一声脆响,将马鞭挡开,变色吼道:“什么人?讨野火吗?” 另一旁挽道髻中年人,蓦地一鞭抽出,攻向小伙子的后股,并大喝道:“小子该死。” 小伙子身手不等闲,身躯一闪让过一鞭,大喝一声,长鞭象一条怪蟒,飞扑在身后出鞭的中年人。 “叭”一声暴响,人没抽着,马可挨了一记狠抽,一声长嘶向前一冲,险些把中年人掀下马来。 最先出手的中年人突然凌空扑上,顺手拨鞍出侧长剑,只一闪便上了车座。长剑已点在小伙子的脊心上,喝到:“丢下鞭,不移动,听候吩咐。” 小伙子脸色大变,咬牙切齿道:“好朋友,你们人多,有剑,咱们以后算帐。”他丢下了鞭。 “转身。”中年人厉喝。 小伙子不敢不转,背后冷冰冰的剑尖可怕着哩!他徐徐转身,大手掌已经到了面颊。 “劈啪啪……”一连六记正反阴阳掌,全落在他的两颊上,他只觉满天星斗,牙齿冒血,咸咸地不是滋味。 中年人奇怪地揍了小伙子六记耳光,用剑点在他胸前,以凶狠的语音骂道:“小狗,你敢发横?也不打听打听大爷们是谁,便想逞英雄动手动脚。三弟,先看看。” 应声落马的中年人是三弟,他一跃下马到了左厢窗口,伸手“嗤”一声拉掉了窗帘。 这时,山海之王刚到,他暗中已决定了管定了这档子事,但不急于出手,他要往下瞧结果。他刚由左侧慢慢放过,窗帘拉掉,他便恰好瞧清车内景物。他个儿高,所以看得十分真切。 车中垫褥上,倚在以织金锦面堆成靠背,两旁堆成扶手的一个俏丽女郎,正用茫然的眼,直瞪着车顶,似乎不屑理睬外边的纷扰。这女人只看到一双美丽而茫然的眼睛,眼以下挂着一幅轻罗帕,如意领窄袖子水湖绿短春衫,同色拖地长裙,褐色小靴儿映掩,一头黑漆秀发结成一根大辫子,盘绕在头顶,簪着两朵珠花儿。只消看第一眼,便知她是个回族妇女,扶在扶手上的一双纤手,晶洁如玉,恍若春柔笋荑。 山海之王一触那双大眼,只觉心弦一阵震撼;这双眼,他有依稀的似曾相识之感。 他脑中又开始迷乱,拍拍脑袋,在思索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可是他想不起来,脑中太混乱了。他联想到前晚出现的幻影,但是却又不象,穿着打扮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无法将这位回族女郎,与他幻影中的少女相较。 他站住了,低头沉思,他想多看一眼,可是窗帘已经放下。 绝大多数人,将信回教的人叫回族,其实大谬;真正可以称为回族的人,根本没有,都是咱们汉族人,只不过宗教不同而已。那时,略可代表回族的维吾尔人,早已被赶出边地,如发现维吾尔人,一律逮捕解京,甚至就地正法也非奇事。 自从回纪人在唐进入中原,唐朝皇帝留下了三千回兵,配给他们三千名美女,以酬谢他们协平安禄山的汗马功劳;从此,回教便在咱们中国生了根。在长安原有回教的礼拜寺,那是天授年间盖斯和无爱士陆路东来所建,由海上来的塞而帝与于歌士,亦在广州泉州光复建了怀圣寺。 等到大唐天子留下了回纥人,回教便在西北和东南大行其道。 众所皆知,回教是以教规严厉著称,教徒的女人不许嫁教外人,男子却可娶教外人,但娶后女人必须信他们的教;如此一来,教徒代代繁衍,只多不少。真正的异族回人,在中国无法立足,所有的教徒,是汉人而不是回人。 回教徒的女人,是不许以面目示人的,在中国,教徒们仍保持着这种风俗,而且在与客人对答时,双目照例不与客人对视。车中的女郎,不理睬车外人,乃是情理中事,并非是她傲慢无礼。 用剑指着车夫的中年人,沉声问道:“三弟,如何?” 三弟已放下了窗帘,摇头道:“不是的,咱们也许错过了。” “车里的人怎不说话?问问她。” “不成,是回人,是个小媳妇儿。” “问她,凡是女人都要问问,尤其是有姿色的女人。” “算啦!这女人不见得有姿色。二哥,咱们走,快点儿,免得被狗东西把人弄走。” 二哥“啪”一声,又给了赶车小伙子一记耳光,厉声问道:“你店中共放了多少的车?说,” “三弟,这是第一部,另两部只到平凉。” “到平凉了吗?” “可能昨晚到。” 二哥一跃下车,飞身上马。赶车小伙子抹掉嘴角血迹,沉声说道:“诸位请留下大名。” “你想怎样?”二哥翻着怪眼问。 “武安老店不是等闲人,日后自有人找你们讨取公道。” 五个人全哈哈狂笑,二哥笑完说道:“小伙子,你竖起驴耳听了,武当排又岂是等闲人?大爷们人称南阳五虎,你自己可以打听。哼!如果咱们在贵店的车中找到要找的人,武安老店的招牌不砸自烂。要找咱们讨公道,大爷们扫径以待。” 五匹马向东兜转,正等抖缰,三弟突然用鞭一指道旁低头沉思的山海之王,向同伴说道:“晤,这家伙行迹可疑,也许与他有关。” 二哥轻瞥一眼,道:“他胆子不小,在这儿听了这么久,居然若无其事似的,问问他。” 这时马车已缓缓启程,速度渐快。 山海之王心中在思索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但耳中却在运神功倾听右侧山林中的动静。他耳力奇佳,已听出半里外有人匿伏,这时正用轻功离开此地,向西走了。 他并未理睬南阳五虎,这几块材料不值得理睬,心中在暗地付道:“那两个隐伏的人,功力不弱,看来也是为马车而来,我得瞧他们意欲何为。” “呔!?臭大个儿,你在这儿逗留得太久了。姓什么叫什么?回答大爷的问话。”二哥无礼的问,策马欺近。 马车绕过了山嘴,已经不见了。山海之王突然抬头,傲慢地扫了五人一眼,沉声道:“山海之王。” “小子无礼,你敢戏弄大爷?”二哥怒叫,马鞭子劈面便抽,声势汹汹,要挨上一鞭,不皮破肉绽才怪。 山海之王不理睬,欺近伸掌,将二哥摔飞三丈,道:“你在山海之王面前称大爷,你有苦头吃了。” 霸海风云(第二部)五 二哥人从马上飞起,向地面掼去。他本想用八禽身法轻灵地下落,可是腰中被抓时,浑身已软,想运气徒劳无功,“砰匍”一声,殿腰着地,他只觉眼前一黑,脊骨如断,痛彻心脾,爬不起来了。 另四人一声怪叫,拔剑下马冲到。 山海之王手一抄,把二哥鞭旁的长剑拔出,一掌将马赶跑,沉声道:“不要命只管上,你们也横够了。” 四人没被吓住,疯狂地冲到。到得最快的是三弟,一招天地分光攻出,已得武当八卦剑的皮毛,满象回事。 他只觉剑从中一分的刹那间,一道寒芒已一闪而入,在右眼角一闪即没,感到右耳一凉,有液体淌流颈侧。接着颈旁挨了一拍,人向左便倒。 “哎唷”他狂叫着倒下,剑也丢了;地下有他的一只右耳,只沾了些少血迹。 另三人已在稍后半步扑上,但听“铮铮铮”三声脆响,三支长剑分三方飞跃,狂叫之声倏扬。 山海之王不见了,地下插着他夺来的长剑。五个人丢了四只右耳,另一个跌成重伤,算他幸运,没丢耳朵。 他们神魂方定,几疑见鬼,浑身发抖敷上金创药,扶起伤者上马,向东狂奔报信去了。 马车在官道上急奔,到了六盘山下。在路侧半里地,山壁丛林中,两条灰色鬼魅般的人影,时隐时没,乍闪乍停,紧盯住马车。 两条人影后半里地,有另一条幽灵般的淡影,反盯住两条灰影,快走快跟,不走不跟,咬住了他们的身影。 车中回族女郎,仍是那茫然的神情,她靠坐在座垫上,两侧扶手的锦垫,将她挟得紧紧地,所以车行转疾,她仍未倒下。 她呼吸微弱,似乎神智已昏,随着车马颠簸,象是半死人。 这一带山道,盘旋而上,愈上愈险峻,极不好走。古人叫这段道路为“络盘道”,元太祖成吉思汗进攻金兵,在这儿病死。 上了第一盘,附近现出了田野,每一座山脊和峰头,皆有土石木栅建造的兵垒。从元太祖死后,这儿成了西北险要,置有重兵屯田自给。本朝之后,这儿仍是屯兵要塞,但兵马数目减少了,屯田也荒芜了许多。 兵垒上,不时可以看到全副戎装的警卫,向四周了望,山勒里田地中,还可看到整理田亩的人;牛羊散处,人影隐现。 两灰影知道由山上走,可能要惹起官军的疑心,窜至道左,向山下密林中隐去。 山海之王料想他们不会走远,定会在山下可以看到马车之处跟进,在山的西面再接近会合。他不想跟踪他们,便在马车后里余跟进,大踏步在官道上急行。 上到第三盘,马车愈来愈慢,官道也愈来愈险峻。从东面山下,却传来隐隐的急骡蹄声。 下面百丈山坳内,先前那两条灰影,突然以奇速的身法,向马车疾射而上。 山海之王也脚下加快,向前接近。 马车转出一处崖端,官道绕崖而过;右是千尺飞崖,下有百丈绝壑,路宽不过丈余,如果对面有车,定然无法错过,所以车一到崖端,必须发出吆喝,容未驶出崖道的来车,在错车道上等侯片刻。 赶车小伙子咬着牙,“吆……车来!”他发出了吼叫,车声辚辚,缓缓驶出崖道。 而崖道上端,也有一辆轻便马车,同样有两匹拖马,静悄悄地停在崖嘴之后;赶车的人,是个黑巾包头的中年虬须大汉。 下面的两个灰影人,闪电似掠上官道,正好从车旁窜上。人未停下,却向虬须大汉沉声问道:“人都来了吗?” “在后面。”虬须大汉答。 两灰影身形倏止,突用一方黑帕将面孔掩住,只露一双阴森森的眼睛,身材一高一矮,背剑挂囊,灰直缀,衣袖内藏着乌爪般的手。看不清脸面,但由头顶的发结上看,小个儿分明是不男不女的老女人。 老女人急急接口道:“来不及了,武当崆峒的高手已得讯赶到。快!将马车撞下绝壑,随后来。” 说完,两灰衣男女飞掠而出。 虬须大汉一抖缰绳,长鞭一抖,“叭叭”两声脆响,马车向崖道冲去;由上往下,车速惊人。 崖道成弧形凸出,全长约有半里地,车如不驶至突出顶点,看不见对面来的人车。虬须大汉的马车虽然后发,但速度快,双方由速度上估计,恰好在崖尖顶点相撞。 两灰影已掠过崖尖,贴壁飞射,象两只飞燕,奇快地上了小伙子所驾的马车。 老女人抢人车中。老男人却向小伙子道:“准备毁车。记住,须受重伤。”并用手拍拍小伙子的右肩膊。 两人速度奇快,老女人已将车内回族女人挟在肋下,飞掠而出,由崖尖超出马,从攀上之处急掠下山,隐没在下面密林深壑之中。 后面跟踪的山海之王,刚奔到另一处官道内凹处,相距半里地,没有看到前面有变。 这时,十五匹健马象一阵狂风,掠过了他身边,马上前八人,全是身穿大红法服的高年老道;后七人,则是俗装老头儿。 “这些家伙不要命了!在这绝崖险道乱冲乱闯。”山海之王喃喃地墒咕。这条路他刚走过,所以知道危险。马匹冲过三五丈,尘埃飞扬,他脚下一紧,随后便追。 出到崖道前端,已可看到前面的马车,正到了尖端;小伙子仍在吆喝:“吆喝……车来……” 皮鞭叭叭响,两匹马转到了尖端了。 十五匹马向前急驰,最先一匹马上的老道突然叫道:“不好!上面有车冲到。” 另一名老道突发厉吼:“停车?上面有车冲下,停!” 声如九天鹤映,声迫九霄。可是慢了!小伙子刚一鞭抽下,对面已现出马影。 “王八蛋!你……哎……”小伙子狂叫,人向空中一纵,冲向崖壁,“砰”一声肩接在崖壁上,滚落崖根立时晕厥。 同一刹那间,四匹马同发狂嘶,“轰隆”一声大展,马儿翻腾,车辕折断,车厢冲得向前飞掩,击倒马匹,“彭”一声两厢相撞,连车带马向百丈余深壑下坠去。 “完了!这王八蛋,”老道们同声惊叫,马仍向前冲。 “完了?真想不到。”山海之王也叫,站住了。 下面百余丈深壑中,响起了一连串的轰鸣,石滚树落,红尘飞扬,声势之雄,令人毛骨悚然。 ※ ※ ※ 且回到表表血屋县中,叶若虹葛如山主仆的事。 他们在西安附近落了店,一等就是两天,并不见九天玉凤华夫人,渐渐心中有点焦躁。 西门口有一家茶馆,大门正对西行官道。这儿的茶馆,其实也是酒店,人们没有那么多闲功夫泡茶穷摆龙门阵。客人喝多了酒便泡上一杯岩茶,在这儿商讨买卖。公门中人也在这儿出没,找他们的猎物。踩盘子的小贼,也在这儿看看风色。总之,这地方杂得紧。 这是主仆俩等待九天玉风的第三天已牌正,酷阳如火,砾石流金;两人高踞临窗一付座头,向下面眺望。 叶苦虹感到无比的烦躁,这两天来,他脑海中浮动着九天玉凤的美丽倩影,探之不去,念念不忘;这倩影扰乱了他的心神,扰乱了他的生活,再见她的强烈的意念,愈来愈炽盛,他承认,他确是爱上她了。 可是,她是个寡妇。在那时,一个寡妇的命运是可悲的,她唯一的寄望,就是将孩子扶养成人;没有孩子的更是可悲,会成为不祥之物,一辈子该在人们的卑视中活下去。 叶若虹的家系,乃是金陵世家,金陵人的门第观念,严重得不近人情;他能对一个寡妇倾心吗?即使九天玉凤是个守望门寡的清白姑娘,他的家族也不会允许他娶她进门,他自己虽有反抗的意识,可是无奈家族中的观念,除非他放弃名位,与心爱的人浪迹天涯另筑门户。 目前,他还没有想到以后,也想不了那么深远,只是刚萌爱念,有再见她一面的强烈欲望而已。 他半倚在靠椅上,叹口气道:“如山,华夫人恐怕不会转来了。” 葛如山这些天也心中烦恼,他已看出少主人对九天玉凤动了真情。他是个粗人,对男女的门第观念毫无印象,他只直觉地感到,一生中走遍天下,从没见过象九天玉凤这般令人心动的女人,以少主人的人品秉赋,确该选择一位才貌双全的贤妻,这人选,该是九天玉风。 他烦恼的是,九天玉凤假如不是三贞九烈的人,就不会在华逸云投火而死之后,毅然举行冥婚大典,替他守一辈子空头寡,这证明她爱华逸云之深,已到了无言可喻的地步了;少主人的心意,难以言宣,那是绝望的爱情。 他沉重的长吁一声,一掌拍在桌上,道:“公子爷,我们找她去。” “去找她?会错过的,也许我们刚动身,她却过去了。” “咱们在这儿苦等,如果她由剑阁人川,岂不白等了?” “她的家原是熊耳,即使是隐居,也不会离开太原,她不会入川的。” “公子爷,守株待兔,笨着哩!” “也许……咦!武当山的长辈们怎么在这儿出现了?行色匆匆呢?” 下面蹄声急促,有马匹经过,八匹骏马发泼风也似的向西急奔。马上是八名高年老道,身穿青色便袍,鞍前插袋有剑,鞍后有马包,去意匆匆。 葛如山望着老道的背影道:“公子爷,陕西有武当山的人行脚吗?” “不但陕西有,各地皆有长辈们潜伏,侦查桃花仙子和武林三杰的行踪,以飞鸽传书,互通讯息。陕西的聚会处,就在西安府的玄妙观。最先那位,就是陕西的负责人,天字辈的黄鹤真人。天慧。他是楼霞子的师兄,楼霞子惨死桃花谷之时,他正行脚山东,闻凶讯赶回之际,太白山庄盛会已经烟消云散,他把桃花仙子恨入骨髓,发誓要找到桃花谷的人出口恶气。” 葛如山摇头苦笑道:“看来江湖又将掀起狂澜了,仇恨与任性,不知坑杀了多少英雄豪杰。主人乃是武当俗家门人,看来亦将被卷入旋涡,良可浩叹!” 叶若虹淡淡一笑,道:“不会的,姐夫这次绝不会参与武林仇杀之事了。” “不会?别忘了,有一必有二,主人上次既然参与太白山庄盛会,还能拒绝避免第二次吗?” “上次形势不同。武当山的长辈虽歧视俗家门人,到底是一脉相承,师门恩义永在,为不忍见武当覆亡,故而挺身而出。” 葛如山哈哈一笑道:“这就是了。试问武当山的人,谁能接得下桃花仙子或者武林三杰的手中长剑?” “武当三四代久隐深山的长辈们,皆已应召返回武当了,他们全是功臻化境之人,岂惧桃花仙子与武林三杰?” “楼霞子也是第四代的耆宿,竟然会死在桃花谷妖妇高唐神女之手。” “第三代吴字辈的长辈,天下无敌。” “只怕未必。” “还有其他门派的人,或许会有人出面。” “呵呵!公子爷,不可能的,卖命的傻事不会有人干哪!即使有,又能怎样?老三忘我山人的儿子玉麒麟,单人独剑闯上少林,怒斗罗汉阵,力拼掌门三招;他一个人,把少林也闹了个乌烟瘴气,少林尚且如此,其他门派不问可知。” “咦!湖海散人清净师兄也带人赶来了。” 下面果然奔过八匹骏马,八个人全是身穿整齐大红道抱的中年老道。 葛如山忙道:“公子爷,叫住他们,也许他们与九天玉凤有关。” 叶若虹心中一展,赶忙脱口向下叫道:“净师兄,请等等。” 八匹马一阵嘶叫,勒住了。最先那老道,正是湖海散人清净,他回身抬头望,看到身躯伸出窗外的叶若虹。 “师兄,我是若虹,请等我。”两人疾奔下楼。 湖海散人年纪比叶若虹大得太多,为何却师兄相称?原来俗家弟子传艺不多。几乎全是等自己功候到家之后,方正式寻找有根基的弟子传艺;象王一飘,他的辈份该与楼霞子全真子等人同辈,算是第四代弟子;他只传了夺魄金环李玉琦,和金陵大侠庄幼侠堂兄弟俩;庄幼侠却只传了内弟叶若虹。叶若虹算是第六代门人。 而武当山却不如此,山上道侣数有好几百,这些人不是象募兵一般一同招来的,而是东一个西一个加入,在山的长辈又可越辈传艺,所以年龄相差不会太远。从祖师爷张三丰以下,在短短不到百年中,竟有了八代弟子。 目下尚存在世间的耆宿,是早已远离武当的吴字辈门人,以下五代是天、玄、清、无、常。湖海散人是第六代清字辈,所以叶若虹称他师兄。 在武当召集四明以及俗家门人时,叶若虹曾经随同金陵大侠前往,故而对武当山的人不陌生。 他俩弃到八老道马旁,湖海散人匆匆地道:“是你,叶师弟。愚兄有事在身,不再下马,请谅。” 叶若虹向所有的人行礼招呼,问道:“师兄匆匆,有事吗?能否见告?” 又指着葛如山说:“这是师父的忠仆,伴小弟奔走江湖,踩访武林三杰的踪迹,叫葛如山,自己人。” 湖海散人点点头,道:“崆峒的道友,已在太白山庄废墟,发现忘我山人老匹夫的孙女九天玉凤周如黛……” “咦!她出现了?”叶若虹惊叫。 湖海散人没注意他的惊容,往下道:“那是前天的事,她已被两个蒙面老怪物掳走,带往西北。崆峒的道友发现此事之时,曾以江湖道义相求,要他们将人交出;但两老魔功力奇高,不予理睬脱身出陕。崆峒的道友一面通知本派同门,一面追踪西上,发现两老魔竟能有人接应,神出鬼没。目下飞鸽已将信传出,召集本门弟子西上接应。师弟,愚兄必须赶路,你如果来可颁路向下赶就是。别了!” 说完,略一顿首,八匹马掀起尘埃,如飞而去。 叶若虹脸色苍白,额上直冒汗,猛的回头便奔,叫道:“如山,快:咱们快赶。” 不久,两人两骑向北狂奔。 且说太白山庄废墟中的故事。 九天玉风周如黛旧地重临,心爱的人已化飞灰。面对废墟,她心疼如割。 在极度悲伤之中,前情往事纷至沓来;朦胧之中,当年的情景涌上脑际,大火似乎重就在她眼前燃烧,令她终生痛苦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她受不了这强烈的刺激,尖号一声扑倒在地。 在她神游太虚,哀伤过度之际,神智有点昏迷,练家子特有的警觉心逐渐消失,反应迟钝,比常人还不如。 也正在这时,废墟中塌墙颓垣里突然升起一个黑色的人、影,鬼魅似的出现,向她跪扑之处,无声无息的冉冉飘来。 左方一座断墙下,一块石板徐徐移开,露出一个方形地洞,也突然升起一个面貌奇丑的老太婆,一身黑衣,白发披散,腰悬长剑,鹰目寒芒如电,她冉冉升起,石板重新退合;越过短墙,也向这儿飘来。 最先出现的黑影,是个身材高瘦的老家伙,活象一个僵尸。他以极为高明的轻功,冉冉接近,象一个毫无实体的幽灵,飘浮而来。 两里外,荒芜的小径上,有两个穿大红法衣的高年老道,腰中挂着长剑,正悠闲地向这儿赶。两人身后,跟着一位净面皮,四方脸薄嘴唇的中年大汉,腰悬长剑肋下挂囊,在后亦步亦趋,泰然赶路。 左首老道背着双手,脚下不徐不疾,一面发话道:“师弟,咱在上次身在西崆峒,重任在身,无缘参加大白山庄盛会,遗憾之至。这次顺道前来一吊废墟,聊胜于无,咱们也算得有缘哩!” “师兄,那神剑伽蓝技绝天人,秉赋定然得天独厚,绝不会是白痴,为何在诛歼金面狂枭之后,竟会突然投入烈火之中,以至尸骨无存,宁有是理:依着我,这里面定然大有文章。”右首老道摇头晃脑说。 “有何文章?” “会不会是受到九幽异人的冯钧魔鼓所惑,以至火海自投?也许是……是……他内疚于心,以死解脱呢?” “我想不会的。总之,其中因果,谁也摸不清底细。可惜咱们不在场,不然或许可以看出端倪。” “掌门师兄也没有看出缘故呢!” “掌门师兄可能关心门下弟子安危,故未留意,人云亦云,他又能怎样说?咦!瞧那儿。” 老女人已飘近马匹,检搜马包内杂物。相距里余,看得真切。右首的师弟用手向废墟一指,急声道:“那儿,有人向一位姑娘下手。” “快!去瞧瞧。” 三人身形如电,并发出长啸,向那儿扑去。 他们晚了一步,老家伙已经得手,姑娘已陷入昏沉之境,老家伙功力奇高,飘近身边,她仍未发觉。 老家伙出手如电,鸟爪似的枯手,一下子便扣中了姑娘的左肩穴,向上一提。 姑娘的功力,也将臻化境,在穴道未闭的刹那间陡然清醒,本能地伸手拔剑。 她反应极快,一声龙吟,细小的龙犀出鞘,光华四射,映日生光。 她快,老家伙也不慢,左手用十成劲,肩井穴立即闭住了。同一瞬间,他飞起右脚。 “噗”一声闷响,踢中姑娘掌背,龙犀剑脱手而飞腾空急射,但见一道光华,如同彩虹经天,划一道弧线,飞出五丈外方翩然下落。 “真是她!这丫头。”老家伙一掌击昏姑娘,脱口惊叫。 远处的老女人已看到有人赶来,啸声亦传到,她舍了马向这儿奔来,问道:“谁?” “九天玉凤。” “怎见得?” “只有她有这把宝剑,定然是她,你没听见她刚才的哭叫声吗?” “我在地窟里,没听见。两个鬼老道和一个小子赶来了,要不要打发他仍?” “不,走!鬼丫头已落在咱们手中,武林三杰活该完蛋,办咱们的正事,不理他们。唔!是崆峒的牛鼻子。走!拾剑。” 老女人抄剑在手,一声长笑,两人奔向废墟。 在龙犀剑飞起的瞬间,走在后面的中年大汉急叫道:“那是九天玉凤的神剑,是她,” 两老道一惊,也心中一喜,师兄脱口大叫道:“手下留人!别伤她,贫道有事相求。” “哈哈哈……”回答是一声狂笑,人已隐入废墟中不见。 相距还有半里余,追之不及。等他们到了废墟,早已鬼影俱无了。 三人搜遍左近五六里地,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师兄突然哼了一声,道:“咱们赶快通知武当的道友,集两派之力,全力搜寻,我不信他们会飞上天去。走,” 这一天中,天空中信鸽飞扬,地下官道中快马以全速四散,将讯息传到各处。 四面八方的崆峒派高手,全往太白山集中,左近的武当门人,也先赶来。第一天,毫无所获。次日午间,大散关传消息有一伙人掩护着一乘山轿来出关,形迹可疑。附近负责断路的崆峒门人上前盘问,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这伙人身手了得,打伤了几名崆峒门下,向西飞遁 激斗中,山轿被毁,里面果然跌出一个白衣女人,穴道被制。可惜那女人仍然被背走。追之不及。 当追逐间,天色已晚,在三岔河碰上迎面截来另一批崆峒门人,那一群人却回头四散而逃,天黑林茂,被他们一一溜了。 第二天,却在泾河南岸邠州西面,至平凉官道中,发现了另一批人,抢着大木箱向西赶路,一经查问,立激展开激斗。最后崆峒门人大举追到,那批人毁箱取出一个女人背上,窜人深山逃掉了。 在这条官道上穷摸。岂知不仅找不到被掳女人的踪迹,连那群出没无常的人也不见了。 这条西北官道上,左近凡是可以攀越的山林谷地,全布下了人;官道往来的马,甚至形迹可疑的人,都将受到搜查和盘问。平凉是中崆峒的所在地,腔洞派大部分人才皆在这儿苦修,上百座宫观人数近千;加上武当闻讯赶来的人实力之雄空前绝后,他们打扮成各色行业的人,掩去本来的面目,全力搜寻那一对黑衣老怪物。 可是人家也不笨,党羽也不少,神出鬼没过了平凉,未露形迹。 崆峒派的掌门气尘,平时坐镇中崆峒,这段时日里恰好在山。人在他的地境内失踪,他确是下不了台,大怒之下,誓得对头而甘心。左近五六百里地境,皆是崆峒的香火范围,也是势力范围,道俗门人算起来,人数之多不可胜数,连中崆峒的大多数首脑,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 崆峒门一怒之下,亲力出动全力搜寻,但是音讯毫无,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那一对老男女,确也不等闭,从甘凉下来的接应人手,逐渐汇集,就在第三天午间,西安府武安马车老店先后驶出了三辆轻型马车,走邯州出平凉。 第一辆车中,是一双脸团团的中年大腹贾;第二辆车中,就是先前所说的回族少女。第三辆车中,是一对年登古稀的老夫妇。经过了搜查,第三辆车遇到了许多麻烦,因为他俩是老年人,看去也够矍铄健良,而在太白山庄废墟中,掳去九天玉凤的人,也是一对老夫妇。 其实第二辆车中,确是九天玉凤周如黛,她像那美丽的从不见外人的回教少女,搜查的人不怀疑她,对她的身份丝毫不加怀疑。 在车辆左近暗中跟下的一双灰影,正是掳她西行的老家伙和老女人。 这天,马车躲过了一批批的按查人员耳目,迤俪西上,却不知第一辆车在平凉落店之际,出了纰漏,一对大腹贾终于被武当门下看出破绽,在凌晨驾车上道片刻,在车垫下搜出两把长剑和两个百宝囊,立起冲突,双双重伤被擒。 两人挨不过分筋错骨的折磨,终于招出已经启行的马车,那回族少女就是他们要找的九天玉凤,但他俩的身份,却在行将说出之前气逆而死。 第一批追赶马车的人,是武当老耆宿武当七老的老三,天权子天权;老七摇光子天光;率领座下弟子火速赶到,在六盘山果然追及,可是晚了一步,马车相接,砸碎在百丈深壑之下。 第二批赶来的人,由崆峒掌门气尘老道亲自出马,率领二十名耆宿和弟子,在三里后飞骑急赶。 第三批是混合组成的两派门人,其中有叶若虹主仆,他们得讯稍晚,在第二批之后两里急追。 目睹惨剧发生的山海之王,先前呆了一呆,等到人群一乱,他知道要救也来不及了,长吁一口气,身形疾闪,奔向平凉。 这一错过,尔后发生了不少事故。 武当七老的法名,是按北斗七星排名的,辈份是“天”,比掌门“玄”字辈高了一辈。七人早年远离武当,浪迹天下名山,流连忘返,修真之外,不问世事,行踪如行云野鹤,武当七老的功力,虽与全真子楼霞子同辈,但功力高出太多。在他们壮年之时,一度荣任解剑池七子的职位,这职位一向是嫡系门人所专任,功艺皆由嫡系弟子所亲身陶冶,不象其他门人,可由同门代传。因解剑池七子乃是防守武当的第一关,除了王爷以上的皇朝大员,皆不许携带兵刃越过此池,要硬闯,解剑池七子必须施展绝学硬给留下。武当算得上是内家拳宗之祖,一代宗派的圣地,不服气的人,皆想前来闯闯,以便扬名立万;解剑池七子的责任,确是够重的。久而久之,凡是荣任解剑池七子的人,不但功艺必须是上上之选,在出手搏击之时。对天下各门绝学皆须领略,搏斗的经验,皆从九死一生中得来;所以可以说,凡是出身解剑池七子的人,定然是嫡系门人,功力也就最高,在派中的地位,也最为尊祟。 第一匹马上的老道,正是天权子,他一马冲到,人已经凌空扑下,伸手抓起晕厥了的赶车小伙子。 人一到手,他心中一震,说道:“有人在暗中计算,这家伙的右半身经脉,是被极为诡异的手法闭死的。搜左近。”他丢下人,原来小伙子已经气绝了。 摇光子用手向下一指,道:“我带人下去,师兄请向前搜。” 三批人全到了,天权子已经带着五名老道,沿官道向上急搜,远出七八里地。 摇光子带了一名老道和七名俗装老人,从前面峭壁下了深壑。碎车死马散布极广,足有三四十丈宽广,搜遍了每一寸土地和碎林,找不到一片女人的骨肉,也没有一片属于人类的骨肉。 “怪!另一个车夫呢?”摇光子惑然向众人问,又道:“只有死马而没有人尸,还有一个车夫飞了不成?” 另一个老道白眉一皱,突然目中神光一闪,说道:“这是掩人耳目的绝着……” 摇光子面上一寒,抢着道:“是的,他们没料到我们会下崖查看,快!由这儿向山场下搜,我招呼师兄由下面向上截。” 他向山上大呼,用上了千里传音绝学。 “人已被挟走,贼人可能仍在山弯下。请师兄带人速下六盘,从下面向上搜,” 声如万马奔腾,殷殷急传,远处的天权子发出一声长啸,带着人攀下深壑,向上搜去。 崖道上的崆峒掌门气尘,立即分派人手,在可以了望之处皆布下了人,监视着下面二十余里长的山下绝壑。他自己也带着人飞扑下面山谷两侧,向下搜去。 一个时辰之后,山西面警号倏传,谷下一处密林中,果然发现敌踪。天权子和五名同门,在下端贴林急按。远远地,突见两条灰影带着一星绿光,一闪而没。他目力奇佳,已看出是人而不是兽,即发出警讯,向那儿扑去。 两灰影带着人急急溜走,但没料到老道们竟来了这么多的人,各处都居高临下监视的高手,行动不得不小心,小心之后人便慢了。他们更没料到老道们不见尸身不甘心,竞会下崖验看,行藏一露,不易脱身啦! 居高临下,任何迅捷如电的身法,皆难逃眼下,距离一远,便不感其快了。所以两老魔不得不小心翼翼,左掩右藏向下走。 终于,他们没逃过天权子的神目,被盯上了。 山顶上监视的人,也发出了警讯,四面八方的人,全以超尘脱俗的轻功向这儿赶。向上面搜下的摇光子,一听下面警讯传出,猛地腾身上了林梢,向下飞掠。 正走间,眼角瞥见左侧密林下人影一闪。他一声不吭,幽灵似的穿林而下,猛扑密林一处大树根。 树根下果然隐伏着人,一看行踪已露,知道跑不了,猛地剑芒一闪,一道银虹飞出,原来是那虬须中年大汉,正身剑合一,凶猛地攻向老道。 摇光子乃是武当耆宿,出身解剑池七子,功力岂同小可?他冷哼一声,以极为迅捷的手法,撤下了青芒电射的长剑,信手递出。 青芒贯入攻来的剑影中,“铮”一声龙吟乍起,虬须大汉长剑上扬,人向后飞退“砰”二声响,背脊撞在一棵大树上,枝叶撼动。 摇光子如影附形跟进,左手倏伸,想点了大汉的期门穴擒人。 大汉功力不弱,身形右错,一剑截出。可惜,他功力相去太远,只顾得了老道的手,却顾不了老道的剑,只觉青芒一闪,眼一花,冷冰冰的剑尖,已经点在左乳下了。 “站着!”摇光子阴森森地冷喝。 虬须大汉不敢不听,剑尖已刺破衣襟,抵在期门穴上,冷如千载玄冰的剑气,直迫心脉,他怎敢妄动?他冷然一笑,道:“高明!老道,你是武当派的?” “丢剑?”摇光子不答话,他说他的。 “在下如果不呢?” “由不得你,剑气一发,你的期门穴完了。” 大汉仍在冷笑,但终于将剑放下。放的手法不干净,缓缓地一指一指放开。 老道也是一时大意,以常情衡量人,以为大汉在死亡的威胁下,定然有贪生的欲望,不然尽可死拼,用不着受辱听命,俯首就擒。 大汉的大拇指一松,剑向下一落,突然双掌向前猛推,人也向前一冲。 剑无情地贯人大汉的胸腔里,同时两掌也推到了,居然掌风呼呼,袭到摇光子的胸腹。 掌风一近身,突然劲道反奔,大汉“嗯”了一声,尸体立被震得向后仰倒。青芒暴射的长剑,没沾一星血迹。 摇光子摇摇头,向后面一名老道说:“这人倒有英雄气概,师弟,好好掩埋他。” 说完,领着刚到的七名俗装老人,向下如飞掠去。 另一面天权子眼光犀利,看到了灰影和绿光,立即飞扑而下,沉声叱道:“施主,走不了的,留下!” 林密草深,人行其中,不发音响是不可能的;灰影知道行踪已露脱身难比登天,一声长笑,在林中空地里突然现身。 天权子和五名老道一闪即至,两下里一分,将两灰影围住了。六支长剑气丝丝,齐向内指。 林中空地约有半亩大小,两个灰衣人相背而立,灰直裰,一高一矮,黑帕蒙面,只有两双阴森森的双眼在外。矮个儿背上,用布带背着从车上带走的回族少女。少女目光芒然,对四周险恶境遇毫无反应。 “唔!两位,咱们不陌生,在三岔河的两个黑衣人,定然是你们了。”天权子冷然发话。 高个儿呵呵一笑,道:“不错,就是老夫。”一面说,一面将腰带上的一条长囊移至顺手处,一面徐徐抽出背上的一把银光夺目的长剑。 天权子长剑抖指,一步步欺近,沉声道:“两位掳来的人,真是九天玉凤了?” “是的,正是周家小丫头。” “两位高姓大名?” “你是武当的人?” “贫道天权子。” “哈哈!幸会幸会,早年解剑池七子之一,少见少见。” “该施主亮名号了,请教。” “阴司恶煞西门禄。” 天权子脸色一变,站住了,道:“原来是西门施主,失敬了。那一位施主是……” “拙荆邓二娘,人称毒婆婆。道长想必记得,拙荆乃是千毒老怪的师妹,毒蝎三娘的手帕知交。” 五名老道心中愈来愈惊,心中凛然。这阴司恶煞西门禄,乃是四海游龙柏青的师兄,这两个人各分南北,一生独来独往,为恶江湖,端的神憎鬼厌,坏事做尽。四海游龙乃是摄魂魔君太叔权的唯一知交,功力比太叔权还高上三分,在武昌府协助太叔权,被神剑伽蓝打得落荒而逃,龙其是在江文锦的住宅里,神剑伽蓝以气驭剑术,把他吓了个胆裂魂飞。亡命而遁。在玄都观,更被伽蓝剑从楼中震飞窗外,他真把华逸云很入骨髓。 毒婆婆的师兄千毒老怪,死在天心大师之手,恰好华逸云适逢其会赶到,这笔帐自然落在华逸云头上。她的手帕知交毒蝎三娘,在百花谷死在四海狂客之手,四海狂客的弟子是华逸云,这笔债他还能赖掉? 当桃花仙子一群人失去踪迹之后,黑道群雄四散,摄魂魔君太叔权便重整旗鼓,仍荣任他的黑道盟主高位。在太白山庄,神剑伽蓝的神勇,吓破了他的虎胆!在行将生死一搏中,桃花仙子将他唤下高台;三寨主落魂掌总算是个热血男儿,够朋友,不然他绝对难逃一死。 太叔权雄才大略,为人阴险过人;从大珠台起,至太白山庄大会止,这期间,他的党羽伤亡惨重。黑道盟主的地位摇摇欲坠,可把神剑伽蓝恨得直欲将他食肉寝皮,方消心头之恨。 可是伽蓝神剑已经死了,但武林三杰仍在人间;扫云山庆功败垂成,对忘我山人的恨念,耿耿于心。桃花仙子脱离莽莽江湖,他也就准备重振雄风。 年前,阴司恶煞夫妇,从关外转游归来,在京师巧逢摄魂魔君在京师访友,两人神交已久,谈起武林中近年来的变故,感慨系之。阴司恶煞夫妇一听之下,勃然大怒,自告奋勇踏遍天下,要找武林三杰出口怨气。 摄魂魔君大喜过望,立即传谕江湖各地绿林朋友,协助这一对凶魔,搜寻武林三杰的下落。 黑白两道的人,都在找寻武林三杰;假使伽蓝神剑不死,他们怎敢? 一年来,两凶魔跑遍了东南半壁,转向西北搜寻。他们先到龙首山,会见了龙首上人的门下。龙首上人虽然死了,但他的门下喇嘛为数仍多,但都不敢出山;因为早年龙首上人与祁连阴魔矮神荼等人,曾经想把崆峒从西北赶走,经常暗中与崆峒为难。他们都死了,也许崆峒要向他们寻仇报复,自顾不暇,怎能相助? 两老魔直出凉州,失望而返,自玉门东返,回转兰州,往访西南方扪天岭的黑道悍贼老龙神鲍怀仁。 老龙神派出手下,搜遍了附近的穷山恶水,连马寒山的一丘一壑也未放过,自然毫无结果。 两凶魔继续东下,恰好老龙神也要带人到陕西做一票买卖,便一同东下陕西。老龙神与摄魂魔君的交情虽不深厚,但倒还尊祟他黑道盟主的地位,所以对两个老魔,确是情至义尽。 到了眉县,两老魔想一看太白山庄的废墟,凭吊这座昔年宇内闻名丧胆的庄院。 他们在晚上前往的。真巧,近三更时,他们到了中间戊已宫废墟,无意中跌入一石窟之中。太白山庄地面上的建筑毁了,但地底的玩意大部仍完好,两老魔在地底迷宫中,足足被困了两个更次,直至凌晨,方从正北壬癸宫废墟中脱困。 正当他们重新再搜壬癸宫的地下秘窟时,九天玉风到了,正在壬癸宫废墟之前。 阴司恶煞刚从另一个洞口爬出,已听清姑娘的哀呼。他在摄魂魔君的口中,已将伽蓝神剑的过去往事摸清,所以已猜出她是九天玉凤。 人一到手,便发现崆峒的人现身,他知道崆峒也在全力搜寻武林三杰,如果知道是九天玉凤,定然会全力相夺,所以赶忙溜走。 岂知在九天玉凤撤下龙犀剑的瞬间,已被老道们猜出九天玉凤的身份,只在短期间动员了在陕西的门人子弟,并将消息告诉了武当的道友,高手群起,追索他们两人。 他俩费了年余工夫,搜寻武林三杰的踪迹,好不容易天假其便,擒住了九天玉凤,岂肯将人让出?他们也不想和崆峒武当的人为敌,所以一走了之。 他俩不理老道们,老道可不放过他俩。他夫妇挟着人遁人员南丙丁宫的地道中,拍开姑娘的穴道讯问,证实了她的身份。姑娘早先曾得叶若虹透露的消息,知道武当已请五大门派协力搜寻她爷爷的消息;当她发觉落在鬼怪般的两个老鬼手中时,知道完了,她并不隐瞒自己的身份,但却不吐露家人的隐居处所。老道当然不放过她,便用九阴搜脉酷刑迫她,她熬不住酷刑,只好胡言说全家已隐入西倾山人迹罕到之处。 老魔倒也相信,因为姑娘出现在太白山庄,而江湖中黑白道之人遍布各地,竟然没发现她的行踪,她定然是在西北往下走的,所以没让人发现。 他却不知姑娘自与华逸云鱼水合欢之后,再经三年漫长的岁月,她已经完全成熟了,已非当年香扇坠型的小美人啦,三年余的凄苦岁月,她脸上已不复见当年明媚灿烂的容光;没有欢笑的日子,使她脸上凝结了一层浓霜,成了个冷冰冰的玉美人。如果不是她自报名号,或者露出她的龙犀剑,谁知这位冷冰冰的美人儿,会是当年的九天玉凤? 两个老魔并不曾见过早年的九天玉凤,认为中原既无人发现她的行踪,定然是从西北东下,故而不再怀疑。 他们将自己的打算,阴森森地说出,姑娘只觉心中一凉,暗叫一声完了。但她并不想死,朦胧中,她仍有点不信华逸云已不在人间,她一年中,必有两次到太白山庄瓦砾场,追忆三年前的依稀景况,虽然事实是令她痛心疾首的,但那一线希望仍然存在,她不愿死。 至于家人的下落,她绝不会透露的,她要往下拖,拖一天是一天,拖不下去再死,没有什么可怕的。 阴司恶煞夫妇俩发觉废墟上有大批高手伺伏,白天不敢冒险,直停留至午夜,方出穴扑奔西北,他们要挟人质上西倾山,找忘我山人一家子。还未离开三里地,劈面按上了崆峒的十余名老道,为首两人,正是白天发现他们的两位西崆峒耆宿。 两凶魔抄小路西走,毒婆婆背着周如黛,阴司恶煞的腰带上,插着姑娘用囊盛着的龙犀剑。 正越过一座小岗,蓦地一声胡哨响,岗下衣快飘风之声候扬,十余名老道四面暴起。 “无量寿佛。施主请留步。”为首两个老道拦住了去路。 “干什么的?”阴司恶煞止步厉声问。 “施主想必明白,不用贫道饶舌,乃是为九天玉凤周姑娘而来。请问两位施主尊姓大名?” “无名小卒,不说也罢。” “贫道认为,施主既将周姑娘擒来,定然与她有仇。” “老道,你管不着。” “贫道以江湖道义相商,恳请二位施主将人留下。” “废话:你凭什么?”老魔恶狠狠地叫。 “周姑娘与武当派,有敝门人上百的血海深仇,此人该交由武当处置,故而向两位情商。” “老夫不和你废话,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精了。哈哈——” 笑声一起,两条人影突向后飞退。后面是两个老道,大喝一声,双剑同时截出,同声大吼:“退回去,” “滚!”两凶魔厉叱,电芒千闪,双剑疾挥。“呛啷”两声,两老道的剑如中巨锤撞击,向侧连人飞退八尺。黑影一闪,老魔人已飞射五丈外,收剑向旁飞掠,瞬即失踪。 两老魔凌晨到了渭河边,天色大明,已无法带人上路,便在河岸密林中匿伏,等待天黑。 阴司恶煞到附近村落找食物,巧遇老龙神的手下,他心中一动,便利用老龙神大批的人手,将人偷偷带至兰州。不想到了三岔河,又被武当的老道识破,一场激斗,老魔带着回头反走。他料想拦截的人,定然向西迫,他便可由北面官道在后悄悄往上赶。 老龙神为人颇工坏计,他出主意大胆地在明里赶路,立即租到武安老店的三辆马车,将姑娘易装西运,在她发上安置了一块迷魂药饼,直放兰州。 两老魔也换上了灰衣,在一旁暗加呵护。老龙神自己,在前面分派人手接应。 岂知一辆车在平凉露出马脚,百密一疏,他们不该带着兵刃,终于落入武当老道们之手,前功尽弃,在六盘山被大批高手追及,两老魔只好带着人飞遁。 大白天,他们无法遁形,终于被天权子发现,只好亮名号放手一拼了。 天权子乃是武当名宿,游脚天下,对这一对魔头不算陌生,心中暗凛。他知道老魔难缠,不愿立时反脸,道:“原来是西门施主伉倔,贫道失敬了。” “违心之论,哼?咱们黑白不相容,冰炭不同炉,敬是假,恨倒是真。” 天权子淡淡一笑,道:“是敬是恨,施主心中自明。贫道目下,对施主确无恶意。” “是划道吗?” “不,贫道向施主相商,请将周姑娘交与敝派带回武当,日后当回报施主盛情。” “如果老夫说不呢?” “施主定然知道敝派对周姑娘志在必得。” “老夫难道志在不得吗,废话!” 天权子有点不悦,沉声道:“施主,贫道不愿斗嘴。请施主明白,敝派必须将周姑娘带回武当,贫道在等候施主金诺,可否尚请明示。” “老夫告诉你不成!” “真不成?” “半点不假。” “施主可别怪贫道无礼了。” “凭你?早着哩!”阴司恶煞阴阴地说。 天权子踏进三步,沉声道:“请施主亮剑,看早是不早。” 毒婆婆突然接口道:“天权子,贵派门下共来了多少?” “不多,贫道绝不以多为胜。” “多也无妨,老身的化血神砂,足以令千百人变成僵尸,何况还有其他毒物哩?” 天权子心中一震,脚步迟疑。 蓦地红影一闪,一个高大的百龄老道落下斗场。四周,人影纷纷出现。正东方向,叶若虹主仆亦同时现身。 老道的身法奇快,突然在天权子左首站住了。他满脸皱纹,九梁冠上横插着五枚金针,发角如银,颔下三绺银须直拂胸下,方面大耳,目中神光湛湛,不怒而威。腰带上,悬着一把古色斑澜的宝剑. 他就是将于年底退休的崆峒掌门气尘。在武林六大门派中,他是荣任掌门最久的一人;六十余年前赠予佛道同源金象的五个掌门,只有他仍然健在人间,年岁已超过两甲子了。 气尘突然现身,天权子忙收剑后退,剑隐肘后稽首道:“有劳掌门仙驾,贫道极感不安。” 气尘回了一礼,道:“道长言重。西门施主竟然深入敝派腹地,而本派弟子却茫然不知,贫道深感惭愧。请道友退下,贫道倒想见识见识邓施主的化血神砂,到底霸道到如何程度。” 阴司恶煞一见气尘出现,心中一震,突用传音入密之术向毒婆婆道:“二娘,准备突围。这老牛鼻子已修至仙凡之间,罡气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不可力敌。往西走,我挡他一阵。” 毒婆婆冷笑一声,也用传音入密之术道:“事到如今,顾不得了,只要他们敢上,我叫他们都死。” “不到紧要关头,不可胡来,我们还不能和他们千万门人死缠。准备!” 说完,乘气尘说话稍顿的瞬间,人闪电似前扑,剑气候发,身剑合一急袭气尘胸腹。 气尘一声冷哼,以令人难觉的手法撤出长剑,光华一闪,接着是一声清越的龙吟乍响,但见剑影如万道光华熠熠的闪电,在刹那间突然闪亮,剑气撕裂的爆炸声,令人心血下沉,头皮发炸。 两人二冲三错,各攻三五招,旁观的人无法分辨,但只见剑气飞腾,人影乍进乍退而已。 毒婆婆一声不响,向西便闪。 红影一闪,一个高年老道立即截出,一面大喝道:“大家退,有不畏百毒侵体的人,方可出手。”他是崆峒的老六气罡,也就是在仙海附近,被金鳞毒蟒所伤,反而因祸得福,吃了山海之王一颗天蝎珠,今后他身上已有避毒的功能了。 叫声中,双方接触,双剑相错,“叮嗡”一声清鸣,双方各退三步。 毒婆婆身上背着人,无形中吃了些小亏,第一剑拉成平手,她心中一凛。 另一个仗剑枪出的人,是眼中喷火的叶若虹。他已看清了姑娘的面容,不错,半点不假,正是他念念不忘的九天玉凤华夫人。 他一听老道气真说不畏百毒的人可以上,便知道老道没有将毒婆婆截下的把握,一声长啸,他由侧方扑上了。 一旁的葛如山在衣抉下拔出一把匕首,力贯掌心,在一旁待机策应。他知道少主人不怕毒,而他自己却不行,只好在一旁准备用飞刀接应。 气尘与阴司恶煞棋逢敌手,激斗惨烈,十丈内草木飞翻,裂肤剑气迫得四周的人步步后退。红袍闪动,灰影如烟,两人皆是顶尖儿高手,快速的进攻令人目不暇接,凶猛狂野惊心动魄。 崆峒的追风剑法为武林一绝,在玄门三大剑派中,稍次于昆仑与武当并驾齐驱,而以“快”字论,却又荣跻第一高位。这剑法出自气尘之手,威力倍增,剑上更发出无上绝学罡气,更为霸道。 阴司恶煞毕竟差上一筹,十余招一过,渐感应付吃力,攻出的招式逐渐减少了。 气尘连攻十余招仍未能得手,心中渐生嗔念,猛地一声沉喝,一剑走中宫震出。 阴司恶煞手腕一佛,沉肘错步,想错剑反击,身形由左欺进。 气尘冷哼一声,剑尖倏沉,闪电似射到对方小臂外侧,潜劲如山自剑上爆发。 阴司恶煞大喝一声,撇腕左闪,在千钧一发中用护腰错开剑锋,左足踏进,乘机攻袭对方右助。 “撒手!”气尘沉喝,剑化无数电芒,成弧形急旋猛振。 “嗡……”数声剑吟,火花爆进。阴司恶煞长剑向右一扬,剑尖一尺处缺了无数指头大缺口,只觉右半身一麻,被是气震得护身真气脱体欲飞。 “哎……”他轻呼一声,向后飞退。 气尘岂让他脱出危境?如影附形跟到,宝剑贴身飞射,闪电而至。 阴司恶煞别无抉策,足一点地,沉喝一声,猛推长剑。 “叮叮”两声脆响,龙吟继之,他的剑已被无坚不摧的受气所震,双剑相触的刹那间,折断成五段。 他感到手中一轻,虎口一热,右臂酸麻,猛地掷出剑柄,向左倒地,贴地侧射丈外,伸手去剑囊中拔剑。 光华倏现,龙犀剑出鞘一半。 “嗤”一声锐啸,一道肉眼难辨的金芒一闪即至,射中阴司恶煞的掌背,贯穿而入。 阴司恶煞毫无痛楚,黄影太快了,只是穿透掌背后,击中剑靶,奇大的冲力,将剑柄猛擒。他感到掌心一麻,剑柄脱手。 他救命要紧,再向后滚。龙犀剑向下滑,随他的滚动滑出范在地面。 这一瞬间,一只薄靴踏住了龙犀剑,奇冷澈骨的剑尖,已抵在他的胸前的七坎大穴上,同时沉喝已起:“施主,动不得。” 阴司恶煞右掌受伤,刚滚了半转,面向上的刹那间,他伸手人百宝囊,要掏出歹毒的毒物了。 可是他晚了一刹那,气尘的长剑和喝声已到,剑已点上了七坎大穴,制止他要掏的毒物。 命是值得珍惜的,他的命更值得珍惜,只好放手,用怨毒的眼神,死盯着近身两个老道。 天权子用脚踏住龙犀剑,俯身拾起地下的一枚金针,若无其事似的插回九梁冠上。 气尘站在他身左,靴尖正对着章门穴,只消一抬腿,立可将人制住。冷电四射的宝剑斜垂,剑尖点在七坎大穴上,正寒着脸,神目锐利地盯视着他。 他仰天躺在地上,不敢移动,道:“以二胜一,气尘,你不愧一代掌门。” 气尘冷笑道:“天权道友救了你一命,他那一枚金针,令贫道不忍下手,不然你早已胸腹穿洞。” “哼!巧辩。” “不是巧辩,事实如此,叫尊夫人住手,不然贫道要制你穴道。” 阴司恶煞已毫无反抗的余地,万一老道真要制他的穴道成了阶下囚,一世英名将付流水,便高声叫道:“二娘,停手!” 毒婆婆胁下革囊中,泄出一缕缕淡淡青烟,正与气罡叶若虹两人狠斗。两人不怕毒烟,步步进迫,勇悍如狮。尤其是叶若虹,拼死猛扑,咬牙切齿。 叶若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气罡,他是掌门气尘的六弟,崆峒派的元老耆宿,功力自是不弱,一支剑威风八面,凶猛狂野出招如电,风雷俱起。 毒婆婆背上有人,一比一尚感吃力,加上一个势在必得,舍身救美的叶若虹,自然应付困难。在狂风暴雨似的狂猛攻势下,她无法空出手来施用毒物,仅能在百忙中拍袱泄烟克敌。 可是毒烟无效,脱身也不可能,只好全力死拼,眼角中,瞥见老伴落地遇险,只觉心胆皆裂,怒叫一声,疯狂地向这儿冲,不再掩护背上的人,全力前扑。 正危急中,阴司恶煞的叫声传到,她火速暴退,横剑戒备,大汗从额角滚下鬓边,咬牙切齿。 “放下人,咱们不为已甚。”叶若虹厉叫。 毒婆婆怨毒地扫了他一眼,阴阴地道:“小畜牲,老娘从不受人威胁。” 气尘并未转头,只沉声道:“邓施主,放与不放,请自忖量。留下人,贫道恭送二位离开。” 毒婆婆衡量形势,不由她不放,恨根地解开带结,将人放下,说道:“总有一天,哼!你要后悔。” 天权子拾起龙犀剑,说道:“贫道相信,两位施主对周姑娘亦无善意。敝派接下了这档事,将全力对付武林三杰,二位能脱身事外,正该庆幸才是。日后二位如不甘心,敝派专诚恭候大驾。” 叶若虹不知厉害,冲前抢人,刚接近地下的姑娘,手也刚伸出。 他身法迅捷,旁人皆未留意,要阻止已来不及了。 老婆婆一声厉叱,长剑疾挥,拂向少年人的肩头,眼看小伙子一命难逃。 四周惊叫声暴起,一道电芒直射老毒婆的胸腔。 老毒婆如果想毙了小伙子,她自己也难逃一劫,便向左略闪,长剑急变拂为抬。“叮”一声脆鸣,电芒向侧飞跃。 同一瞬间,一声乍雷似的暴喝响起,葛如山的身影射到,沉重的铜人势如惊雷,横砸老毒婆的肩胁。 叶若虹只觉左肩外一凉,剑拂过再向上飞,肩外侧丢掉了一块皮肉。幸而他百忙中向下一伏,不然脑袋必将丢掉一半。他在伏下的刹那间,已伸手抓住姑娘的一双左手,向后一带,换右手抓住腰中丝巾,退出丈外。 也在这瞬间,铜人与老毒婆的长剑相接,火花飞射,剑发振鸣,两人同时退后三步。 “老泼贱,再接我一记。”葛如山大吼,冲前扬起铜人。 “如山,退,”叶若虹叫。人到了手,他心中大喜,不顾自己的伤势,却怕葛如山冒险,故而命他速退。 在他将姑娘向后一拖的瞬间,姑娘的脑袋在地面拖过。刚好有一棵小树在脑下,枝叶已被剑气所折,只剩几段小秃枝,一施之下,发结立散,发结中的迷魂药饼突然跌出,她也就悠悠而醒。 但她已被阴司恶煞以极为诡异的手法,制住了手脚的经脉,无法动弹。 她已看清四周形势,心中暗暗叫苦,刚脱虎穴,又进了狼巢,她落入武当派门人子弟的手中了。 气尘见姑娘已平安脱险,飘身后退丈余,收剑入鞘,向两人道:“请恕贫道得罪,贫道恭送两位施主动身。” 他举手一挥。西面人影向两侧退去。 明司恶煞缓缓坐起,恨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行再相见。不须劳驾,西门禄对道长今日之赐,永铭心坎。二娘,咱们走。” 两人一声怒啸,去势如电,消失在西方密林之内,霎时形影俱杳。 天权于长吁一口气,道:“咱们纵虎归山,日后不堪设想。” 气尘淡淡一笑道:“他如果再生歹念,与我们为难,相信亦难讨好。” “贫道心中大感不安,为此一事牵连贵派……” “道友怎出此言?忝在同道,理应如此。走吧,请到敝观小驻,贫道有幸,该尽地主之谊。” 众人披荆拨藤攀上官道,奔向平凉。 阴司恶煞夫妇含恨而遁,怎咽得下这口恶气?下了六盘山,立即与老龙神会合,以八百里驿传急报,将消息传向江湖绿林,向桐柏山飞传。 陕西河南的绿林巨寇立即出动,盯紧了武当门下,觅机下手夺人。 从平凉至湖广武当山,迢迢数千里,武当门人想将人解回武当山,确是不易。在平凉中崆峒小留三天中,各地武当和崆峒的高手,全往陕西急赶,准备护送俘虏东下,已有万全准备。 第三天,武当七老全部赶到,天权子将重任卸给老大天璇子,让他主持大局。 计议结果,决定冒险走紫荆关;如果走河南府,不但迁延时日,而且绿林巨寇可以从容安排,黑道盟主太叔权,更可从容布置大举出巢,在伏牛山左近拼老命。 崆峒派为了道义,派了气极气真气虚气刚四老道随行,至西安府这一段路,由河南永升镖局局主游龙剑狄永升,派出人手并亲自护送。 狄局主乃是不折不扣的江湖人,平时极不愿与黑道人物真正地拼命,除非万不得已,以和平手段解决是他做事的准则。上次他不能违抗师门令谕,将镖车借出,被神剑伽蓝宰掉了几名镖师,镖车镖旗全被掀下黄河。逃得性命的人,回来如此这般一说,把他吓了个心惊胆跳,唯恐神剑伽蓝一怒之下,到河南府捣了他的镍局。幸而神剑伽蓝死在太白山庄,没有机会捣他的镖局。但为了这事他心中一直耿耿。这次又奉命护送武当门人出境,俘虏赫然是神剑伽蓝的未亡人,他心里的别扭,就别提啦! 在崆峒逗留等候大援时,天权子曾经审讯过姑娘。姑娘一口咬定家人隐居西倾山,详细所在坚不吐实。 老道毕竟是正道人士,不好对姑娘施刑,在中崆峒做客,也不容许他胡来。 最主要的困难是,姑娘的手足穴道,已被阴司恶煞所制,经脉似断非断,似续非续,所有穴道也似闭非闭,似通非通。天权子武当掌门的师叔,修为自然不同凡响;点穴法源于武当,他该毫无困难;这一生中,他在刀剑上冲过无数的风险,在江湖行道,见过了多少武林绝学。可是,他竟无法解开姑娘的穴道。 气尘道长是目下武林中,各派掌门年事最高,身手兴德业皆登峰造极的人,但是他也只能摇头苦笑。 他们都了解,这是一种极为罕见的阴毒手法,不能妄自动手解救,稍一乱错,前功尽逝,所以不敢妄动。反正姑娘生机无碍,让她往下拖,没有什么大不了。 姑娘身陷绝境,但并未灰心。她知道,老道不象阴司恶煞,鲁莽地挟人去寻;他们定然以她为饵,引她的家人出面,以便一网打尽。这她倒不怕,消息绝不易传到爷爷耳目,牛鼻子们枉费心机了。 她暗中留意脱身之机,也暗中快意,看来黑白的纷争,将由她而起,让他们自相残杀吧!这些卑鄙的人们。 第四天一早,一辆轻车向西安府缓缓启行,车的前后左右,警备森严,道俗门人四面拱卫,前后三里地,皆有高手巡行,比皇帝出巡还要紧张,更森严,一行人浩荡东行,速度够快,在通邑村镇,人车缓行,一出郊区,人车便疾走急驰。 叶若虹主仆忧形于色,他俩爱莫能助,只能伴同车行,觅机设法援救。 真巧,山海之王本来先走一步,可是他不知怎地,对车中那双似曾相识的美眸,有点念念不忘。他一口气奔出两里地,突见警哨声频传,官道中一批批的人,向下面深谷山脚下急赶,形色匆匆。 他心中一动,突然闪入一处突出的上面崖堡,向下面官道瞧。他轻功够高明,隐身在崖上草丛中,无人可以发觉他的踪迹。 奔过的人群中,赫然是在库库淖尔荒绝谷中,被他救出的叶若虹主仆。另一批,竟又是气极四师兄弟;这四个人,都是他救了而又放了的对头。 他心中一动,便利用山石草木掩身,由官道上方危崖向马车出声处飘去。 没有人留意绝壁上有人,他的轻功又了得,二五丈的陡崖,他一闪而过,象一头老虎,不久便到了现场。崖下面的喧嚷声,他听得十分真切,人向下搜,他也往下走,直至下面激斗不起,他所立处看不到下面密林中的事,又不好现身。他懒得管闲事,反正知道车中女人没有死,其余的事不愿过问,便脱身走了。 第二天,他到了邠州,发生了变故,至让他稽留三日,真是巧。 官道在邯州离开了泾河,转向南走。由这儿到西安府,计二百八十二里。以他的脚程来说,慢些儿走,只须一天便到了。平时,西安府的马车,以这里为一站宿地。 他仍是那一身窝囊打扮,不过已丢掉灰衣,换上了褐衫,不徐不疾赶路。 已牌初,前面现出一座山头,官道绕山左而过,山上草木葱笼,山下依山筑了一座土围了,官道就在土围子前横过,路旁建了一座凉亭。 他大步走近,到了凉亭旁。亭至为简陋,四根海碗大木头为柱,顶盖倒是瓦覆,宽广约有丈余,两旁是长木凳四张,柱旁搁了一个大茶桶,挂着瓢儿;一张木几上放了五只瓦碗。亭左,有拴马栏,栓了两匹健马,正在马槽内低头喝水。 亭后三五丈,就是土围子的栅口,栅口大开,可以看到一群野孩子,在晒麦场上奔跑逗引几头黄犬。 亭中,左右坐了两个人。左面那人,是个长象吓人的家伙,年约古稀,高大英壮,其重如牛,一头金发闪闪生光,乱七八糟披在肩上,脸上黧黑,粗眉昭眼,眸中赂泛青色,照然有羌人血统。鼻以下,与发同色的凶腮短须,毛茸茸象头刺猬。身穿青布直裰,腰带上,插着一把弧形长刀。 这人是熟面孔,正是祁连阴魔在祈连山一带为非作歹的金毛吼景泰,同称塞外双魔的宇内凶人。 这家伙在舍身崖与祁连阴魔同设十面埋伏,将神剑伽蓝迫下了舍身崖,高高兴兴回到西安府,他不走了,在古都寻快乐。 直至神剑伽蓝以蒙面黑衣人出现,古都血案迭起,少陵原之夜,血雨缤纷,太白矮仙亦同时现身。这消息传出后,这家伙便知大事有点不妙。在太白山庄,他龟缩在一旁不出,他要观看风色,必要时溜之大吉。 果然不出他所料,盟台中五派掌门刚摆阵,庄中已到了神剑伽蓝,左手火把,右手是令人丧胆的伏鳌剑,在五行宫中一面放火,一面杀人,遇者必死,比阎王爷还凶恶厉害。 这家伙吓得魂飞天外,转入了地道逃命。大火在上面燃烧,他不敢出来,在密如蛛网的地窑密室中,足足躲了两天一夜。 第二天晚间,他开始摸索向庄后密道逃命。半路上,碰上了两个黑影也在下面摸索,他惊魂未定,不敢出声招呼,也无脸招呼,躲入另一条地道,半夜方溜出逃向西北老巢,躲了近两年。 在祁连一躲两年,风声已消,但崆峒派已无内顾之忧,正全力整顿派务,卧榻之旁,岂容外人酣睡?他如果想胡为,崆峒派不要他老命才怪。他见事不可为,只好重入中原。但他又不愿投入摄魂魔君手下,自创基业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做些独行买卖,浪迹年余。 江湖变故他明若观火,黑白道的人要找武林三杰,他却置身事外,不参与任何一方,自己也不愿再招惹是非了。这天他正带着一包金珠宝玩,端程返回祁连,要在土生土长之地以终天年。岂知到了西安府,便得到九天玉凤已被人掳走的消息,一时好奇,也想瞧瞧热闹。 亭右面,坐着一个中年人,圆圈脸,剑眉入鬓,虎目神光外射,身穿青色劲装,外罩一件同色外褂,胁下挂着百宝囊,背系长剑。由外表看来,这人英气勃勃,修为定然不弱。 栓马栏往旁,椅着一个土老儿,正心无旁务地注视着马匹饮水,显然是他看管着马匹。 亭中的两个人,原先各自注视着自己的马匹,看山海之王大踏步走到,同时向他注目。 金毛吼与山海之王的目光一接触,突然变色地站起。但山海之王不理他,逞自闯入亭中,直趋水桶,一连舀了五碗水灌入肚中,喝采道:“好水!” 金毛吼这才松了一口气,坐下来,心中嘀咕道:“怪,这小子的眼睛,真象他。要不是他略为雄壮,而没有胡子,或者不象这么落魄,我真会错认是他。” 人的一生中,除了老迈,任何身体各部分都可变,但一双眼睛罕有变异之时;所以金毛吼一看到山海之王,顿时吓了一大跳。 栓马柱栏旁的土老儿,一听有人赞水好,抬头笑道:“客官果然识货,水确是好。” “是泉水吗?老丈。”山海之王问。 “是的,这是大名鼎鼎的高泉水。”老人得意地答。 “请教老丈,这是什么所在?” “这是永寿县的高泉镇。喏!瞧这座山,就是高泉山,也叫甘泉山。” “到永寿还有多远?” “不多不多,三十里整。” 山海之王一面和土老儿聊天,信步走向亭侧,方向正是金毛吼身左,象是向他走去一般。 老魔心中有鬼,他一直就得提心吊胆,疑团未解,在暗中运功戒备。山海之王人高脚长,走起路来象是普通人奔跑,看去甚快。 他一面走近,老魔的心顺着他的脚步向下沉,心道:“好小子?恐怕真是他,他在捉弄我呢;” 山海之王踏出最后一步,相距不到五尺,身躯向前靠,要再踏出一步,仲手去扶亭栏。 手刚伸出,金毛吼脸色大变,向右疾射;伸手去拔弧形长刀。 对面的中年人哼了一声,飞步枪出,“铮”一声剑吟,他奇快地撤下长剑,仲剑一拦,沉声喝道:“姓景的,阳关大道,不可行凶。” 山海之王扭转身,诧异地道:“咦!你们干什么?” 中年人淡淡一笑,道:“这位景爷要算计你,瞧,他的刀拔出来了。” “算计我?”他指着金毛吼,又道:“你真是算计我吗?” 金毛吼心中一宽,心道:“如果是他,该已出手了,但看他脸上的神情,分明对我陌生,不是他。” 他心中一宽,怒火又起,一股子怨气,出到中年人头上去了,冲山海之王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瞪了他一眼,转向中年人恶狠狠地道:“好小辈,你怎么知我姓景?” 中年人冷冷一笑道:“瞧你这副长相,和穿着打扮兵刃,谁不知你是塞外双魔的金毛吼景泰?” “小子你是谁?” “是谁?无名小卒,不说也罢。” “好小于,你既然认得老夫,怎敢在我面前亮剑耀武扬威?你活腻了?说!” “哼?塞外双魔吓不倒区区在下。” 金毛吼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横刀欺近,怒叫道:“老夫的名头吓你不倒,且看看老夫的刀可否将你砍倒?” 长刀寒光闪闪,薄而长形如新月,吹毛可断,冷气边人,一步步向前迫近。 亭中宽只丈余,地方太小,中年人屹立不动,道:“要动手,咱们到外面去见个真章。” “慢点儿,”山海之王大声喝止,又道:“你们这些人也真怪,动不动就拔刀亮剑,拿性命当儿戏,岂有此理。姓景的,刚才你先拔刀找我,我要你先收刀,给我离开这儿。” 中年人一怔,这大个儿赤手空拳,口气可真不小。 金毛吼心中一跳,但仍凶横地叱道:“小子,你是谁?口气够狂,你要是知道你在对什么人说话,就不会如此狂妄了。” “我,姓山名海,叫山海之王。你听是不听?”山海之王把肃王的话用上了。 “山海之王?你小子确是狂。”金毛吼一块大石头落地,眼光凶光暴射。 中年人吐出一口气,“唰”一声长剑反手入鞘,道:“山海之王进入中原了,不知是幸与不幸?” 山海之王看了他一眼,道:“咦!你象是认识我,咱们陌生着哩!” 中年人抱拳行礼道:“在下肃州温宗乾,崆峒门下。月初家师在仙海蒙兄台援手,得以安返平凉,皆出于兄台之赐。” “哦,你是气极的弟子?” “正是,家师返回平凉后,曾将此事说及,在下曾亲聆家师训示,故以知道。想不到在此相遇兄台虎驾,幸甚。” 金毛吼听过山海之王的名号,但听说他竟然可以对气极老道援手,功力之高,可以想见,凶焰立为之消。但他一向凶横霸道,一时找不到下台的藉口,只好松口风自找台阶下道:“小辈们,老夫有事,不和你们一般见识,日后再对老夫无礼,哼!剥了你们的臭皮囊。”一面说,一面收刀。 这时,南面官道中,一个高不到五尺,又疲又矫的半死老头儿,顶着一个银白乱鸡窝头,猴儿脸,火眼金睛射着光,正.双脚乱点,箭似掠到亭下。 矮老儿见了亭中景况,突然停住了。身形一止,原形毕露,脸上的一层皱皮,枯松皮一般粗老,黑色直掇的右面大袖,空荡荡地,原来里面没有手。左手点着一根银光闪闪的五尺怪杖。 他就是伏牛五霸中,恶人屠之师天聋矮里熊捷,一个黑道中的凶神恶煞,无恶不作的字内老凶魔。 这家伙从伏牛山庄现身始,直至太白山庄大会止,与神剑伽蓝交手,除了靠毒烟弹逃命之外,没打过一次胜仗,成了长败凶魔。最后在太白庄大会中,丢掉了一条胳膊,在台下耍死狗而逃得老命。 “咦!老景,你竟然没死?呵呵?咱们的命都长哩,怎么?和小辈们生气?”天聋矮叟向亭中发话了。 “矮鬼,咱们死不了,年青人比咱们死得更快,他们活腻了,咱们可不腻。”金毛吼说。 山海之王徐徐转身,注视着矮老鬼一眼。 目光一触,矮老鬼脸色一变,退了一步。 金毛吼大概心中有数,忙道:“这小子姓山名海,自称山海之王;还有这位崆峒门下,叫温宗乾,在我面前狂妄地亮剑,所以生气。” 天聋矮叟并不聋,他心中大定,叫道:“金毛狗,你怎么惜起苍来了,怎不宰了他们?” “矮鬼,宰他们污我之手,这些小狗们……” 话末完,突觉衣领一紧。他个儿不大,温宗乾不到七尺高,山海之王却有八尺,这时衣领一紧,不用猪,动手抓衣领的人准是山海之王。 他功力超人,反应奇快,右手猛向后扔,来一记“倒打金钟”。 可是他出手仍是慢了些儿,手刚动,身子凌空飞起,被人扔向亭下,耳听山海之王直贯耳膜的吼声:“滚!” 他身不由己,飞跌亭下,半空中提气转身,轻灵地落下地面,脸上气得铁青,也心中暗惊。 天聋矮叟耳力犀利,惊叫道:“是他,他没死。” “谁?”金毛吼惊问。 “神剑伽蓝华逸云。” “那小畜牲早死了。” “这人的眼睛神色,语声也象极,也许是他。” “要真是他,咱们早该倒霉了。” 他两人在轻语,亭上的山海之王已向下叫道:“你这金毛狗语出不逊,快滚!不然我拆你的骨头,拔掉你的狗毛。” 金毛吼一生中,从未受过这种侮辱,怒火一冲,灵智蒙蔽,不顾厉害向上急扑,半途撤下长刀厉叫:“王八蛋,景爷要砍你一万刀。” 叫声中,人来势如电,扑到亭口。 温宗乾也火速拔剑,电掠而出,大喝道:“不得无礼,慢来!” “铮”一声龙吟,刀剑相交,火花四溅,人影疾分。金毛吼双足落地,上身晃动,温宗乾毕竟差劲,人向右飞退,“啪”一声撞倒一张木凳,又撞上亭栏,整个凉亭一阵撼动,他也停住了身形。 金毛吼的弧形刀,乃是缅铁精英掺以百合精钢所打造,算是一把断金切玉的宝刀,注入内家真力,威力倍增;如果温宗乾功力不到家,连人带剑将分成四段。 温宗乾心中一凛,只觉双臂如中电击,气血翻腾,长剑中段,一道刀口深达剑脊,断了一半啦! 金毛吼一刀占了上风,大吼道:“小辈,你倒有些少斤两,等会儿再收拾你。山海,你给我滚出来,老爷要剁你一万刀。” 山海之王双手叉腰,道:“你这一刀,替你招了祸,山海之王今天要拔掉你嘴上的黄狗毛。”他向前举步。 金毛吼堵在亭口,咬牙切齿地叫:“大爷要将你的头颅做乐器,出来,出来!” 山海之王知道他的刀不是凡器,伸手捞来一张长木凳,硬生生扭断一双腿,执在手上踏步走向亭口。相距八尺了,金毛吼一声怒叫,刀光一闪,抢制机先,一招“狂风扫叶”,攻向山海之王下盘,刀风厉啸,但见寒芒耀目生花,急逾电闪而至。 山海之王一声长啸,人已凌空飞射,登脚已在刹那间点到老魔顶门,好快!一道炎热劲道,已先期而至。 霸海风云(第二部)六 金毛吼盛怒之下,不顾后果,抢制机先一刀急劈对方下盘。岂知刀招未至,人已不见,顶上褐影射到,劲风压体,炙热如焚的暗劲,已经接触头皮了。 他大吃一惊,身形下挫,向左侧急闪,弧形刀顺手向上急挥。 “当”一声暴响,刀背挨了一击,奇大的劲道将他反向右带,虎口如被火烙。 接着右颊肉一动,火辣辣地。他掠叫一声,向下一伏,抠楼着身躯,平射丈外。 山海之王立在亭口下,左手挥动着一把金色黄毛,向他淡谈一笑,道:“第一把黄狗毛,有上千根。你别急,我要慢慢来。”说完,将毛丢在地下,向他欺近。 金毛吼右颊血流如注,大叫道:“小狗,我跟你拼了,”一面说,一面疯狂地冲到,一团电芒飞舞而至,罡风怒号。 一旁的天聋矮叟一摆鸭舌枪,扑近说道:“我老头子也算一份。老景,小心!” 叫声一落,木凳脚已插人刀影,贴刀身一绞一旋,刀向上一扬,一只大手已伸到金毛吼的颊。 “哎……”金毛吼狂叫一声,暴退丈外,右颊先前被拔处的稍下方又出现一块猩红的血迹。 “还有一把,你的右颊该光了。”山海之王不在乎地叫,又揉身扑上。 这时,天聋矮叟已经扑到,鸭舌枪一递,一股青烟从枪口喷出,直射山海之王的身侧。 山海之王弄不清是啥玩意,赶忙向旁一闪。 “咱们走!这家伙厉害。”天不怕地不怕的天聋矮叟,竟然叫出逃走的话,稀罕! 金毛吼是惊破了胆的人,也是惜命的人,他无法和功力奇奥,动如鬼魅般的山海之王拼命,闻声飞惊。直射栓马栏。 天聋矮叟见毒烟无功,已经见机后撤丈外。 山海之王鼻中,嗅到迎风飘来的一丝刺鼻辛辣味,他怒叫道:“老鬼,你的烟有毒,该死!”叫声中,闪电似的扑上。 天聋矮叟早有准备,等山海之王身形一动,他便向侧方折向而逃.不走官道,也不上山,奇快地窜人路左密草矮林之中。道左是山坡,向下滑便是几条山沟,沟脊草密树稀,沟中却浓林密布,高草高与人齐,人往内一鼠窜,真不易找。 山海之王没想到老鬼如此狡猾,用鼠窜之术折向逃命。他刚欲跟踪便追,眼角瞥见金毛吼已纵近马栏。马栏旁那土老儿,先前已吓掉三魂,软趴在栏柱下,突见凶猛的金毛吼奔到,手中弧形刀令人见了魂飞魄散。他恐怖地尖叫道:“好汉,饶命,观音菩萨……” 他不叫倒好,这一叫便祸从口出,观音菩萨无法保他,反而丢掉老命。 金毛吼正在气头上,长刀一闪,土老儿脑袋丢掉一半,伸手摘下马缰,飞跃上马,反向官道南方狂奔。他跑不了,奔出百十步,山海之王已象一头疯虎,长啸震天,破空传至,人已如流火飞星,迫近至五丈之内了。老魔心胆皆裂,伸手将后面马包拉开,挟了一只小包,将马包一掀,人向左一滑,躲在马的腹下,擦着路侧奔了三五丈,人向下一闪,滚落另一山沟里去了。 马包飞起,直冲山海之王,他来势太急,迎个正着,“叭”一声他一掌击飞马包,仍向前猛追。由于马包挡住了视线,并末留意老魔已利用这刹那间的空隙,由山沟下溜了。 马的缰绳已被挂紧,仍全速向前狂奔。山海之王先前已看见老魔滑下鞍侧,只道他仍在马腹下躲着,人如惊电,三两起落便追到马后两丈。 “狗东西好狡猾,你走不了,你得偿命。”山海之王发觉上当,回头反射,略一留心观察,便已发觉老魔滚偃的乱草痕迹,怒骂着追踪而下。 山沟草木浓密,象一条巨大的蜈蚣,两侧不时凹人一些山水所冲陷的沟窟。犬齿般参差排列,也象是蜈蚣的足爪。新的足爪草木不生,可以看到地隙断层;年代久远的足爪,已经丛生草木,成了狐鼠之巢穴。 这是莫谷河上源的支流,愈往下岔沟愈多,匿伏着一两个人,真不易找。 山海之王久处山泽,追踪兽迹的本领,世无其匹,但追踪这种江湖巨擎老奸巨猾的经验,却是外行。以前在库库淖尔跟踪仙海人屠等恶贼,只是“跟”而不是“找”,明暗有异,性质不同。这时追踪两个老奸,他以追踪兽迹之法追到,虽说是大白天,也想得到必定是徒劳心力的。 他跑遍了三条山沟,找不到人,愈想愈火,他发誓非找到他们不可。老魔无缘无故地杀人,杀了一个行将人士的苦兮兮土老儿,那还象话?不要他偿命天理何存?他在疯狂地猛按,却不知两个老鬼都奸瘦如狐,躲在滚下处十余丈一个被绿草所盖的一个土穴中,心惊胆跳专等他离去。三条山沟向南婉蜒而下,另三条先向东再往南折,而沟脊顶端草木稀少,站在脊上可以了望辽阔的山坡斜原,官道两端尽露眼下,人如果现身,数里外无所遁形。 山海之王身形如电,搜遍下游各处角落;而两个老魔却各据一条山沟,极为小心地爬上沟脊,利用树枝掩身,偷偷地注视来去如电的身影,在沟脊上时隐时没,只看得他们毛骨悚然,再也不敢现身逃命了。 凉亭中的温宗乾,自知插不上手,功力差劲嘛,他也不愿在这儿打人命官司,乖乖地上了坐骑,向北走了。 山海之王横了心,他要找到金毛老魔,直找到日落西山。他知道两个老鬼并未离开,躲在一处高耸的沟脊上,监视着四周,专等他们现身逃命。 两老魔也奸似鬼,提心吊胆不敢移动,委屈些儿不打紧,性命重要,眼巴巴地等红日落山,以便晚间逃命。 薄暮时分,山海之王只好往上走,在凉亭下百十丈一座最高的沟脊上站住了。他知道,今夜月色正佳,十六夜月光明亮,在三五里之内,只要有人越过任何一条沟脊,便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所站之处,距两老魔匿伏之处,三方面相去不过七八十丈,可把两个老魔惊得浑身淌汗,暗暗叫苦不迭。 夜来了,在满月初升前,有一段较为黑暗的短暂时间。南面山沟里的金毛吼,已等得七窍生烟,心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这家伙既然是仙海附近的人,我得避远些,重人中原,人烟众多之处,躲也方便些。”他将盛金珠的小包背上,悄悄掩向官道,准备冒险溜走,由南面逃命。 北面另一条山沟里,天聋矮叟也在打主意冒险,一面结束一面想:“金毛吼这家伙恐怕已经完蛋了,我可不能在这儿埋骨。这山海之王功力之高,骇人听闻。比那死鬼华逸云还高三分,只一条凳脚,就把老景的胡子拔掉一半,象戏弄一条狗一般。咱们这些人真是老了,一再挫折在少年人手中,不知他们是怎么个练法的?” 他将与身材同样长度的鸭舌枪挟在胁下,掌心扣了五颗毒烟弹,低声骂道:“小野种,如让毒烟弹沾身,不怕你不死,避得了毒烟,也不信你避得了毒火。” 他抬头望望天色,天已尽黑,可不能再等了,再等月亮爬上东山啦! 他向沟脊上的山海之王看去,七八十丈太远了些,他的目力无法达到,只看到黑糊糊的草丛暗影。 山海之王的耳目,随黑夜的到来益形锐利,警觉心更为提高,他用天视地听之术凝神搜寻踪迹。他手中,握着一段尺长的径寸粗树枝,准备作为击杀老魔之用。 第一个移动的是天聋矮里,他一步步走向上面官道,鬼魅似的轻灵,毫无音响发出。 下面太黑,他移动极为缓慢,提心吊胆小心翼翼,一步步接近了官道。他的如意算盘是越过官道,从官道西侧低地向北逃命。万一山海之王追来,可逃入高泉镇,由镇后逃上高泉山。 另一面,金毛吼也在缓缓移动,他一步步接近官道,想越过官道后,隐入直向南下的深沟,便安全多了。他所隐伏的山沟,虽亦是向南的,但下面有山海之王堵住,这万千之险不可冒。 由于心情太过紧张,天聋矮叟刚抵山沟尖端,距爬向官道的斜坡还有三丈余,碰着一团脆泥。 风化了的裂土十分脆弱,经不起轻触,足尖一碰,“咕冬”一声,碗大一块泥团碎裂滚下了。 他伸手去捞,捞了一把碎泥,但响声已经传出,他出了一身冷汗。 一道人影已如电火流光。向这儿急掠,沿沟脊飞射,来势汹汹。 天聋矮叟只觉心中一凉,暗叫完了。事已至此,性命要紧,他不得不断然而行,临危拼命,身形疾升,掠向官道,左手连弹,换握鸭舌枪,跃上了官道,闪电似向高泉镇窜去,急如丧家之犬。 三颗毒烟弹连续飞射,散布两丈。山海之王目力奇佳,黑夜中可辨纤毫,弹来势虽奇疾,仍难逃他的神目。弹到身前丈余,他向上飞纵,“拍拍拍”三声闷响,青烟怒涌,绿光如受惊流萤,八方飞射。 他为了避弹,身躯上腾,去势缓了一缓,等他吸气向旁落下,老鬼已经到了路的右侧去了。 蓦地里,南面官道上人影一闪;那是金毛吼,他乘机逃命。 山海之王主要是追金毛吼,一声长啸,人如怒鹰扑上了官道,猛追金毛吼。 老凶魔运气不太好,他窜入路右山沟,前半段百十丈只有短草而无林木,掩不住身形。他心中叫苦,拼全力向下面林深草茂处奔去。 他的轻功比山海之王差远了,原来相距八十余丈,只片刻间,他便感到似乎被追上了。 还好,只有七八丈便可入林了。事已急,他拼命向前一窜,伏地窜抵林缘。这一窜,免不了木棍穿心之惨,只觉头顶罡风一掠而过,头皮一热一凉,头皮被树枝一掠而过,带走了一块头皮。 山海之王相距在十丈外,眼看老凶魔行将入林,心中大急。黑夜里林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易受暗算,时不我留,猛地将木棍扔出。 岂知老凶魔也恰好伏地急窜,木棍落空,他一声怒吼,向前猛冲。 老凶魔到了林缘,怒声已到耳后,他急啦,一扯包里结,反手扔出,人贴地该倒,射入林中去了。 真巧!林中本巡逡着三头青狼,山海之王的怒吼,把它们吓得一蹦而起。接着冲人了老凶魔,来势汹汹,草木簌簌而动。三头狼一惊之下,回头拼命逃去。 山海之王不知袭来的黑影是啥玩意,一怔之下,向侧一闪。黑夜中,近了方可看得真切,被他看出是老凶魔脊上的包裹,伸手一抄,捞在手中,不顾一切冲人林中,一面怒叫道:“金毛狗,你上天我也要追你到凌霄殿,随意杀人,你该死一百次。” 他向下一追,心中瞒咕:“怎么?变出三个人了?” 狼在树下狂奔,不象人要闪避阻道大树,双方相距又在十丈外,当然不会太慢。 山海之王分枝错柯狂追,双方距离虽逐渐接近,但已下去百十丈了。看看追上,他突然大骂道:“该死的孽畜,误了我的大事。” 他发觉追的是野兽,便回头再搜。 老凶魔躲在林缘下一个小坑中。暗叫侥幸,待声音去远,他迫不及待回头急奔,越过西面两道山脊,奔向矮林密布的高泉山山脚下去了。 山海之王搜不到人,他站在山沟顶端大吼道:“老狗们,你们跑不了,哪怕你们会飞,搜不到你们我山海之王不会离开。” 一搜就是三天,在这一带山林中捉迷藏。两老魔真是苦头吃尽,不时被山海之王发现,每一次都令他们心惊胆跳,差点儿丢掉老命。 追逐的方向是西方一带山岭,第四天到了莫营关,山海之王放手不再搜寻,迳自赶向西安府。 金毛吼的包裹中,藏了他这三年来所劫得的金珠宝物,想不到这些玩意,竟然在生死一发中扔出救了他一命,真是异数,谁说金宝不能救命, 山海之王包裹人手,只觉重甸甸地。他眼看金毛吼临下马逃命时,仍把它带走,定然其中自有难以舍弃的理由,三不管把它背上了。 直到第二天,他才发现里面全是些金玉首饰珠宝等玩意,他虽不知这些玩意的价值,但也曾在妇女的头上看过一些相同之物。管他,带着再说。 他奔向西安府,十余里之前,武当众道正押着俘虏,也向西安府急赶。 两个凶魔被追得屁滚尿流,饥渴交加,挨到第四天,已经不象人形,以为再被发现,必死无疑了。 可是第四天整天中,不见山海之王的踪影,入暮时分,两人憋不住只好去找村民弄吃食。鬼使神差,两人都到了莫营关,见面之下,恍如隔世。 两人在一家客店中投宿进食,谈起山海之王和四天来所受的折磨,气愤难当,切齿痛恨。 两人皆有同一看法,就是此仇不报,何以为人?便约定由金毛吼前往各地敦请早年的友好报仇,天聋矮叟则去找摄魂魔君太叔权,探索山海之王的行踪,找到他报仇雪恨,明枪暗箭齐施,不怕他会飞天遁地。 次日,两人分手。天聋矮叟先到永寿,恰逢太叔权的一个探道小贼,据小威说,确有这么一个高大槛楼大汉,已经向西安府走了。同时,小贼告诉他武当派已擒得九天玉凤,正带往武当山,太叔盟主已出动大批人马在前面等候,一众助拳的好友亦已先后赶来了。 天聋矮叟大喜,命小贼通知太叔权,说他也在后面跟进,相机动手劫人,并请留意山海之王的行踪。 交代毕,他即行上路,买头巾将白发裹住,换穿了一袭灰袍,易装趱进。他那根鸭舌枪,枪身做了个长青囊套住,只留枪尾三寸作为点地之用,如果动手,只消倒过枪身一抖,枪套自落,倒也方便。 沿途皆有小贼暗伏,有些还是三年前的老相好,供给他十分正确的消息,前面的人一切举止,皆十分了然。 他别有用心,专心注意山海之王,夺俘之事,他并不热心,在山海之王后面四五里,慢慢盯紧。 山海之王并不急于起路,每天保持两百里脚程,恰与前面的马车保持十来里距离。 在陕西八府中,西安府是最神气最繁华最值得骄傲的一府,府治设在长安,长安也就是西安府的代表。 三年前,八月初九日,这儿发生了三起血案;初十日,城南少陵原也发生一起血案。四起血案,全没有苦主,没有惊动官府。但在武林中,吓坏了不少人,那高大的黑衣人,心黑手辣,令人丧胆。除了有两个人知道黑衣人的真正身份外,其余的人仍然如在雾中。 在长安闹事,如果是有家有小,有亲有友的人,最好先考虑考虑后果。因为秦王的藩邱就在这儿,不但皇城中甲壬如云,豢养的江湖高手更是人才济济,而且京师暗地里派来的两厂死士,明里是监视五府的举动,暗地里却查踩江湖朋友的动静,一有变故,麻烦可大了,株连既广,杀头抄家充军没籍有你受的。 武当门下的车马不敢入城招摇,绕过长乐门直趋赴商州的大道。距城五里地已是申牌初,天色尚早,但马车却停止了。 官道右首有一条小路,穿过一座松林,约两里地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官观,名叫九真观。 九真观,乃是河南府东崆峒下院派出的门人,在这儿建立的中原三大道院之一,平时接待派中东来的门人子弟,算是一处行脚宿站。 九真观的道侣们,早已接到气极道长传来的手谕,要接待武当的道友们暂驻一宵,所以早已有万全准备。 一行人未晚先投宿,浩浩荡荡进了观门,九真观立即成了金城汤池,暗桩四下密布。 黑道盟主太叔权已经赶到,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不急,坐镇在城西北大安坊附近,远远地主持大局。 在距咸阳还有二十余里之时,马车过后不久,后面的山海之王又闯了祸,以致脱离了马车。马车到了长安,他仍在那儿逗留,且回头表表他所遭遇的变故。 当他大踏步向前赶路时,远远地看到前面一群健马,护住一辆马车,正绕过成王陵。 在林影中,他不知前面的情形,赶他的路,并未留意别人的闲事。 由这儿到咸阳,还有二十余里。日正中天,酷阳如火,他虽不畏寒暑,但仍想找地方歇歇脚,找地方睡一觉;反正他不急于赶路,急啥? 不远处有一座树林,座落在官道之右,枝柯直伸至路面,倒真是个好处所。 将近树林,他自语道:“唔!有人比我占先一步,但我仍要占一席地。” 林中近官道处,停了一辆双轮手推车,两个身穿两截青色短衫的大汉,敞着古铜色长满短毛的胸膛;正分倚在两株树根下,闭着眼假寐。车上蒙着油布,不知装了些啥玩意;由车轮陷迹估计,定是轻巧之物。 山海之王在三丈外一株大树下躺倒,用包裹作枕,四仰八叉躺得舒舒服服。 他心中有数,那两个大汉虽然装成酣睡之像,其实却正凝神留意四周,眼睛眯成一条缝向外瞧呢。 他也留了心,心道:“里面还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也许这儿还是处于危机四伏之地哩?” 足音踢拖,从周成工陵方面急促地传来,并有拐杖触地之声,伴着足音。显然有人点着拐杖,正向这儿急步而行。 西北五里地,天聋矮叟左手点着鸭舌枪,不徐不疾赶路。正走间,路左草丛中突然传出一声鸟鸣。 他突然闪身掠入,好快! 草丛中一声冷哼传出,一条灰影倏然站起,一把光闪闪的单刀,已行将攻到。 “住手!老夫天聋矮叟。” 单刀人鞘,灰影伏下了,道:“原来是熊老前辈,请恕罪。” “红货距此多远?”天聋矮叟蹲下问。 “十余里,可能已到了咸阳。” “那褴褛的大个儿呢?” “就在前面的大树林唾大觉。” “留意些儿,我先走一步。” “小心了,五里外右侧大树林中,有他们的两个暗桩,正与褴褛大汉在一块儿,不知他们是否同道。” “我留意就是。”说完,掠出路中走了。 灰影也向后退,由小道隐去。 天聋矮叟继向前走,脚下加快,奔了三里地,远处已看到右侧的大树林。 他脚下放慢,想找地方隐身,便向左例一座酸枣林中踱去。 酸枣树刺多,不宜藏身,但只有这儿可以看到前面大树林的动静,不能再往前接近了。 他距枣林还有十来步,已看到树根下盘坐着两个身穿褐衫的大汉,在荫影下相对而坐,中间放了一个水囊,荷叶垫上面,搁了一只卤鸡,和一只熏羊腿,正用四只手撕着鸡,酒香扑鼻。 天聋矮叟见了酒菜,便感到酒虫儿蠢动,肚中咕咕叫,该吃些酒菜填肚皮了。 他一声不吭,径在两人之旁坐下了,将鸭舌枪往膝前一搁,吧叨两下嘴唇,伸手便攫卤鸡。 两大汉早已看清他是个古稀的老头儿,并不计较,有一位仁兄反向旁挪了挪,让出一角,道:“老丈,慢些儿,撕开后有你一份。” 老怪不理,早已抓住了一只鸡腿,半只鸡已经到手,食中两指一挟,水囊又到手,咕哈哈往肚里直灌。 两大汉一皱眉,突然发觉老家伙只有一只手,右袖是空的,涌上的怒潮突然消失了,相对耸耸肩,摇头苦笑。 老怪放下水囊,酒从嘴角流下,将鸡腿往口里猛塞,吃相之恶,无以复加。 两大汉没有吃的胃口了,左首大汉问道:“老丈贵姓大名?” 天聋矮叟眨着眼,将鸡腿骨扔掉,抓起另一半大嚼。 “老丈是本地人吗,”大汉仍往下问。 天聋矮里用鸡腿指指耳朵,吃他的鸡肉,伸两指挟起水囊,大口喝酒。 “这人是聋子,该大声些。”左首大汉说。 “别问了,让他吃,咱们歇会儿。” 天聋矮叟一只鸡落肚,酒也光了,怪眼一翻,道:“小伙子,干什么的?大声说,我老人家是聋子。” “咱们保镖。”右首大汉大声答。 “那一家镖局?” “河南府永升。” “崆峒狄水升的?” “正是。” “游龙剑狄水升?” “老丈知道?” “老丈知道,所以你们活不了。” 两大汉一怔,正待坐起。天聋矮叟一掌挥出,左首大汉应手便倒。右首大汉向左倒地,一脚斜飞,急攻老怪胸腹,反应不为不快。 老怪一抬膝上鸭舌枪,不偏不倚迎着大汉胫骨,“噗”一声胫骨立折,杖尾一推,点中大汉丹田穴。 大汉翻身躺倒,切齿叫道:“你狼心狗肺,禽兽不如。咱们无冤无仇,你是谁?” “天聋矮叟熊捷。” “狄局主与你有交情,你竟向他局中的伙计下手!” “你们是保武当的红货?” “放屁,是为朋友情义。” “所以你们该死。” “为什么?” “你碍事,讨厌。”声落,鸭舌枪急敲,大汉略一抽搐,一命呜呼。 老怪将尸体和地下的零碎扔入林中,掠出路面,以路右藉草木掩身,向大树林掠去。 大树林旁,山海之王静静地躺倒。他耳力奇佳,已听出林中有两个人正悄悄地掩近,相距只有十来丈了。 林密草疏,大白天不易遁形,来人好大的胆子,似乎要算计已经入睡之人,脚步极轻,象两头狸猫。 山海之王只道两人要算计他,响着微愠的口气道:“两位,知趣些,走开,别打扰我。目前我不想揍你们,快滚!” 衣抉飘风之声凛然,林中的两个人已上了大树。 假寐中的两大汉突然站起,向山海之王叉腰瞪眼,怒不可遏,一个道:“老兄,你吠什么,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混帐,” 山海之王一怔,心道:“咦!这家伙象是骂我。”但他没做声,仍静卧不动。 两大汉见他不答话,只用眼角膘着他们,不由怒火上冲,徐徐欺近,一个耳根有一道三寸长刀疤的人厉声道:“大个儿,爬起来!大爷看看你的胆子有多大。” 山海之王轻蔑地扫了他一眼,闭上眼不理他。 大汉怒火如焚,踏前三步距他三尺站住了,沉声道;“爬起来道歉,大爷不为已甚。” “走开,别打扰我。”山海之王说话了,仍闭着眼,右手伸一个指头轻轻晃动,意思是教他们走开。 大汉怎受得了,冷笑一声,踏前一步飞起右脚,踢向山海之王的右肋。 山海之王岂能让他近身,手一抄便捞住了踢来的脚踝骨,信手一扔,把大汉从身上扔到左面去了。“噗”一声撞在一株树干上,枝中簌簌而动。 他虎吼而起,指着另一个人叫道:“狗东西:你们岂有此理,再不滚,我教你们爬着走。” 大汉还弄不清同伴是怎么被扔出的,吃了一惊,伸手拔出插在后腰上的一把匕首,大吼一声,猛扑而上。 山海之王左手伸一个食指将刺来的匕首拨开,右手出如闪电。“啪啪”两声脆响,大汉挨了两耳光,狂叫着倒退,他只觉眼前金蝇乱飞,口中发咸,连退五六步,方将身躯稳住,耳听山海之王在怒吼:“凭你这种材料,该狠狠地教训一顿,快滚!” 撞在树上的大汉,确是了得,将树皮撞脱了一大块,摇头晃脑站稳,从管内拔出三枚亮银镖,一挫虎腰,亮银镖连续飞出,急射山海之王的脊心。 山海之王象是背后长了眼睛,倏然转身,右手一掌斜挥。响起了一阵奇异的掌啸声,三枚亮银镖以更急的劲道,向林中斜飞而去。 十丈外树中隐伏的两个灰影,突然有一人发出一声惊咦,声虽小,但山海之王仍听到了。 他暂时不管树上的人,拍飞亮银镖,人即抢进。 大汉一听掌之啸声,惊叫道:“风雷掌,你是南海门人?” 山海之王不听他的,已闪电抢到,伸手劈胸便抓。大汉马步不稳,一招“如封似闭”急出,上封来手,下面准备进击。 他没有山海之王快,功力也相去天远,掌拨处如触烙铁,肩膀早落入一把大铁钳口中,一扣之下,浑身发软,所有的力道全失。接着右大腿一紧,也被一只大手扣住了,身躯凌空而起。 “滚!”山海之王大吼,将人高举过顶,转了一圈,向正在吐出口中淤血的大汉掷去。 “砰”一声响,两人都倒下了,直滚出丈外,七荤八素狼狈爬起。有刀疤的大汉结结巴巴地骂道:“你小子别……别得……得意,武当派的……的门……门下……” 山海之王疾冲而下,“劈啪”两声,两手左右开弓,将他又击倒在地,怒叫道:“呸?什么武当文当,门下门上,唬人吗?” 叫声中,他一手抓住一人的脚踝骨,倒拖走出路口,作势要往外抛。 两大汉踝骨欲裂,浑身无力,挣扎不得,口中含糊地狂叫,双手乱舞。 “老弟,请手下留情。”人影射到,苍劲的语声先传。 山海之王停下了,仍抓住两大汉脚踝,打量着疾奔而来的人影。 那是一个鹑衣百结,只有一只右眼的老花子,一头白发乱糟糟,独眼滚圆,神光外射,湛湛然似若透人肺腑,狮鼻海口兜腮白胡纠卷成一团球,古铜色的脸皱纹不多,身材伟岸,手中点着一根乌光闪闪的墨竹打狗棒,脚下一双烂草鞋,脚丫子泥垢成团。 独眼花子一到,山海之王松了手,沉声道:“是说情呢?还是插手?” 两大汉吃力地爬起,额上大汗直流,一个道:“邝老前辈,这小子……” 山海之王猛地回头,俊目一瞪。两大汉惊得一哆嗦,惶然退后三步。 独眼花子呵呵一笑,说道:“老弟,咱们好好商量。这两位是武当的俗家弟子,初出道少年气盛,冲撞了老弟台,是吗?老花子与江湖人皆有些少交情,大家都是朋友,谈不上插手,只向老弟台讨个人情。” “要是我不放手,又待如何,”山海之王不友好地说。 “老弟,你不是个不近人情的人,老花子单眼不盲,已看出老弟是非常人,不会计较他们无知失礼的过错的。” “也许你错了。”说完,转身伸手向两大汉抓去。 独眼花子一声叱喝,乌竹又急伸,点向山海之王的腰脊,要阻止他出手。 山海之王就是要激他出手,想试试中原高手的武学造诣。他已看出老花子定不等闲,值得一试。 棒近身,他倏然转身,急抓棒头,右手立掌向前猛切。 老花子棒向下沉,“铁牛耕地”一搭一挑,搭胫骨挑下阴,突然一震腕,一团乌光罩住对方的下腹。 山海之王斜身出掌,仍要抓竹棒,大喝道:“运内劲,咱们别拖。” 独眼花子哈哈一声狂笑,身法一变,乌光飞旋,风雷之声大起,罡风四射,展开抢攻,一面道:“老弟,老花子平生未与赤手空拳的人用棒相斗,你可否拔兵刃?你腰中的短家伙定不简单。” 山海之王不理他,双手一动,雷声殷殷,身形急进,两掌上下急挥,连攻八掌,是风将乌芒迫得左右急射,无法正面攻人。 老花子左右飘掠,近身不得,他叫道:“老弟,你这招是‘奔雷八掌’的‘电闪雷鸣’,你是龙吟尊者的什么人7请住手。” 山海之王一听龙吟尊者四字,只觉十分耳熟,脑中似乎有一条神经抽动了一下,立时有点恍倔起来。但他为了镇静自己,猛地一声长啸,掌势转猛,身形快如闪电,紧迫抢攻,但听雷声响如连珠,五丈内飞沙走石。 老花子大吃一惊,他除了全力进攻以求自卫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好一场龙争虎斗!但见尘土飞场中,两人八方盘舞,掌劲棒风相接,发出令人心胆下沉的震响,十丈内无法让人站稳。 两大汉面无人色,退入林中注视着激斗中的淡淡人影,浑身颤僳,大汗滚滚而下。 树上隐伏着的两个灰影,突然向两大汉飞掠而下。 激斗中的山海之王,连攻六招四十八掌,把老花子迫得八方游走,圈子愈张愈大,只能在空隙中还手,偷空儿攻了三招。 老花子愈斗愈心惊,幸亏他已修至化境,总算能接下了对方凶猛无匹的六招,身上已经汗出如雨。 山海之王心中也暗暗佩服,可裂石开碑的潜劲,仍无法攻破老花子以乌竹杖织成的罡墙,掌力不住散逸;而且老花子的身法也迅捷绝伦,仍能在防守中乘隙进迫,一沾即走,并无力竭之象。 英雄惜英雄,他逐渐收回真力。 蓦地他大喝一声,一掌拍出,一股奇猛的阳刚港劲一涌而出,声势汹汹地袭向老花子的胸腔。 老花子刚抖出一棒,震散大部袭来的凶猛劲道,余劲将他推得向后一挫,连退两步,啸声已起。 山海之王一掌攻出,发出一声长啸,人已葛地失踪,象一道闪光,射向林中。 林中的两条灰影,刚以平沙落雁身法,向武当的两大汉顶门落下,脚尖分袭两人后哑穴。 两大汉已惊得浑身麻木,神智不清,根本不知道头上有人落下,眼看要失手被擒。 山海之王啸声传到,褐色的淡影随声扑来,两大汉只觉心胆俱裂,只道山海之王要找他们算帐,由他那骇人的来势,今天死定啦?两人同时一声尖叫,腿一软,趴伏在地,浑身颤抖。 这一来,反而逃掉一劫,躲过了由后上方袭到的两脚尖,危极险极。 山海之王也在这刹那间扑到,身形上升,怒叱一声,双掌两面疾挥。 两灰影已无法闪避,只有硬接,各伸一掌倏然击出,罡风乍起。 “嘭嘭”两声巨响,山海之王身形向下飘落,罡风迸爆中,丈内的枝叶如受刀削,纷纷飞射狂舞。 两灰影身躯向后上方斜撞,击毁不少枝叶,向浓技密叶的另一株树顶上落去。 老花子只道山海之王向两个武当门人下手,惊怒之下,不等身形止住,急起直追,刚抢出丈余,便看清了一切,他大叫道:“老弟,别放过他们,他们是贺兰山的左右二曲。” 山海之王不识什么左曲右曲,反正这次空中对掌,虽将对方击飞,他自己也感到手掌一震。人亦落下地来,对方的功力,显然非同小可。 他足一沾地,便向还未找到横拔落脚的灰影大叫:“你们下来。咱们再拼两掌,别打算走,不然将后悔莫及。” 两灰影站稳了,在浓叶遮掩下向这儿发话道:“你是谁?山海之王的绰号由何而来?你不姓华?” 一连串的反问,语气急促。山海之王道:“我姓山,名海,没人姓华。你们手下够硬朗,为何偷偷摸摸?滚下来见个真章,我不杀你。” “你不姓华,为何会奔雷八掌?” “废话!谁管什么奔雷八掌?下来!” 两条灰影一掠而下,相距丈外站住了。两人的长象,委实教人吃惊,真象两个恶鬼。两人正是贺兰山的左曲老施威,右曲老施猛。 早年,这两个残废霸占贺兰山,把拓荒的汉人杀得伏足不前,鸡犬心惊。后来崆峒派大举出动,把他们赶入山中。他俩一发狠,便与龙首上人夜袭西崆峒,放了一把无情火,更和南面的祁连阴魔矮神荼等人,不时捣乱崆峒四山,拖住了崆峒派的腿,不能进入中原。 三年前他们被祁连阴魔请出,伏牛山庄第一次露面,与桃花仙子狠拼,势均力敌,眼看要将桃花谷和百花谷的人消灭,却来了神剑伽蓝华逸云,杀得他们亡命而逃,伏牛山庄也就完蛋大吉。 太白山庄之会,神剑伽蓝大发神威,惊破了群魔之胆。两人鬼精灵,一看不对劲,紧随着七星掌厉岳之后,乘乱逃命,遁回贺兰山苦修,这时又在中原出现了。 他俩的功力,可说已登堂入室,与桃花仙子力拼的人,岂是等闲?除了神剑伽蓝,他怕过谁来?从伏牛山庄到太白山庄,他连吃败仗,遁回贺兰山苦练,功力大非昔比,三年,他没浪费时间。 他俩刚下山不久,在太白山庄跑得快,并不知神剑伽蓝已死,这次就是专程东下找神剑伽蓝一决雌雄而来。 武当两个小辈在林缘巡风,踩探准备劫俘贼人的消息。恰好两个老残废也在林中睡觉,他俩已看出两大汉是江湖人,正想擒来讯问江湖的动静,鬼使神差,闯来了山海之王。 山海之王使用有奇异啸声的掌力,击飞了三枚亮银镖,两老魔吃了一惊,有八成儿象神剑伽蓝的梵音掌嘛, 他们发誓要找神剑伽蓝雪耻洗恨,真见到了却又心中悚然。但听清对方姓山名海,心中一宽,以神剑伽蓝一代英豪,岂有改名换姓之理?看形影;确也不象是神剑伽蓝,身上又没有伽蓝剑,不会是他。 等老花子现身打岔,两老魔就在树上向下瞧,奔雷八掌一出,山海之王的浑雄精深的功力,又把他们吓了一大跳。山海之王一再否认他的身份,却是两老魔的定心丸,假使真是神剑伽蓝,他们的三年苦修,算是尽付流水,仍然差上一筹,报仇无望啦: 他俩利用两人狠拼的机会,向两个武当的门人下手,武当门人满天下,消息定然灵通,找他们问消息,最好不过。两人不顾一切,双双扑下。 岂知山海之王在盘旋出招中,恰好看到林缘的光景,两老魔一动,他也发掌击退老花子,电射而来。 三人半空对掌,两老魔竟被震得飞回林中,合两人之力仍然占不了便宜,怎能不惊? 正说话间,两老魔的耳中,突传来十分熟悉语声道:“施老哥,我是假聋子。咱们毙了他,除去绊脚石。” 假聋子,是天聋矮叟,他们在伏牛山庄第一联手的老相好,太熟啦!这时用传音人密之术说话,定然就在左近,他那枪中是烟,一手毒烟弹歹毒绝伦,确是一个好帮手,合三人之力,毙了这小子该无问题。 两人一打手势,正式现身。 山海之王看了两人的古怪狞恶象,冷笑道:“你们有一支手残废,我山海之王不想和你们计较,你们要算计这两个家伙,为什么?说。” 天生残废的人,最忌讳别人指出他的缺憾,两个老残废顿时火起,左曲老阴森森地道:“小狗!你用不着管老夫的事,先管你自己,老夫要你的狗命,看你还敢瞧不起残废?” 一旁的独眼花子哈哈一声狂笑,道:“哈哈!我独眼狂乞邝昭也残废,也是算我一份。” 老花子在狂笑声中,说出他也是残废,也要算上一份。左右二曲心中一怔,不相信地瞥了他一眼。 皆因老花子话中之意,是要和他俩联手,三个残废斗一个山海之王,确是赢定了。 老花子来头大,说起来不简单,在江湖中提起独眼狂乞邝昭,黑道朋友便会感到头痛。他手下一群花子爷,平时散处各地,混迹江湖,游戏风尘,实力相当雄厚,等闲人物真不敢招惹他们。在混迹江湖中,他们行侠仗义.有时也伸手劫富济贫,凡是勤俭起家,善行卓著的富贵大户,他们绝不动人家一草一木,反之,便算是花子们的活财神。 独眼狂乞有一位师弟,就是亡命花子尹成,尹成是神剑伽蓝华逸云的口盟老哥哥,曾经带华逸云到神医叶太岳处求药,拯救碧芸姑娘得免子午六阳针毒发之祸,在太白山庄盛会之前,两个老花子在关洛道截杀与会群寇,接引与会的侠义英雄,大会之时,亡命花子带了一群花子参与盛会,独眼狂乞则带人在外围接应,两人都尽了全力。 神剑伽蓝在南阳与亡命花子错过见面之机,以后经白云山庄的刺激,心情苦闷,精神失常,不愿见任何人,所以独眼狂乞并末见过这位小兄弟,只是在师弟口中,知道一些猛烈的轮廓而已。 老花子一群人,与黑道凶魔势同水火,目下却说出参与的话,两魔怎能不感怪异? 左曲老哼了一声,道:“独眼贼,你是说和老夫……” “哈哈哈……”独眼花子爆发狂笑,笑完说道:“老家伙,千万别表错情,老花子是说,要拆了你的老骨头。” “凭你也配?呸!”右曲老怒叫。 “配不配兵刃上见真章,你这两个凶魔作恶多端,崆峒派的人正在找你,你竟敢在这条路上现身。哈哈!在太白山庄你跑得真快,老花子慢来一步,让你溜了,今天你们可跑不了啦!” 右曲老伸手一抄,拔出腰带上那支乌光闪闪,长有三尺六寸的外门兵刃佛手笔,蹭进两步厉叫道:“老猪狗你敢狂言欺人,老夫要活剥了你。” “慢来!”山海之王伸手虚拦,又道:“我这条小命还没拿去,不必再招惹人,冲我来。” 左曲老施威也撤下他的佛手笔,傲然冷笑道:“反正你两人都得死,冲谁都一样。” 山海之王伸手向旁一株树枝一拉,一段儿臂粗的树枝入手,手一振枝叶全落,说道:“你还未说出鬼鬼祟祟抓人的原因,说!” “小事一件,要他们的命。”左曲老大吼,佛手笔劈面点到,冷冰冰一缕罡风,射向山海之王的胸前稍右的玄机穴,笔影突然分张。 山海之王直待罡风行将及体,突然一棍斜挥,急如迅雷,向佛手笔击去。 他出手太快,已不容许对方撤招变招,他要硬拼一记,较真才实学。 左曲老心中大怒,他这佛手笔普通兵刃一触即毁,一段小树枝也敢硬碰,太瞧不起人啦!手一紧,功贯笔尖,全力猛挥。 “噗”一声闷响,拼上了,扑着罡风迸爆,锐啸刺耳,山海之王斜跨一步,左曲老却飘飞丈外。 “再拼一记!”山海之王大吼,疾冲而上。 左曲老怎敢硬拼?闪身让招,佛手笔斜攻对方腰肋,左手半空的大袖向上一振,三道淡淡灰影从袖底飞出,射向对方身后,半途一折,飞袭背心。 山海之王恰好右转挥棍,背心完全暴露在半途转向的奇快暗器之下。 “噗”一声响,棍第二次相交,人影倏分。 三枚淡淡灰影委实太快,双方相距又近,来得太过突然,飞行轨迹确是出人意外。山海之王身形转过,棍已挥出,方发现身后有警,赶忙抢进一步,所练的奇异神功立即进发。 可是仍慢了半分,棍笔相交之际,对方笔上传来的浑雄力道,迫得他无法冲进一步,仅抢进了半步,护体神功也嫌晚了半分,随着兵刃相交的闷响,最右一枚淡影掠过山海之王左肋。 “嗤”一声锐啸,衣破皮开,暗器在他肋下划了一条两寸长半分深的血槽,如果护体神功慢进半分,整个左肋全完,不死也得成为残废。 另两枚飞出三丈外,透过一株合抱大巨木,在出口处露出两寸长的梭形扁钻头,其色淡灰,差半分劲便可穿透树身了。 已射伤山海之王的那枚,被神功一震,横飞丈外,方翩然坠下。 山海之王只觉胁下一麻,用手一摸,掌心中现出了紫色的一层血迹,平时他不怕兵刃袭击,这暗器确是霸道。 “咦!你的暗器有剧毒。”山海之王叫。 左曲老哈哈一声长笑,人已从另一面隐人林中,如飞而逝,空间里荡漾着他的得意厉叫声道:“小狗,等会儿老夫来替你收尸,只消片刻。哈哈,大漠阴域血所沾之人,不须一盏茶时,尸骨尽化,为免遣此多伤人畜,等会儿我来替你收尸,哈哈?” 声音愈去愈远,终至消失。 山海之王没追人,他似信不信,将血掌放在鼻端轻嗅,除了血腥,毫无异昧,血确是变了紫色,证明确有毒物渗在血中。 另一面,右曲老与独眼狂乞拼了五六招。左曲老得手溜走,他也攻出一笔撤走,老花子追之不及。 老花子已听清左曲老得意的话语,大惊失色,忙向山海之王纵近,惶然轻呼:“老弟,你中了暗器?” 山海之王点点头,道:“这家伙确是够阴损,想不到他那残废的左手内有鬼,下次见到他,我卸了他的废手。” “暗器呢?” “喏!那儿,树里面还有两枚。” 脸上有刀疤的武当门人,这时正走到暗器旁,正欲俯身伸手去拾。 老花子飞掠而至,竹杖一伸将他拦住,喝道:“别动它,你想死?” 他拾起一根树枝,拨动暗器。暗器全长五寸,形如扁钻,其色淡灰,两头尖,薄仅两分,宽约指幅大小。 他疾弃而回,急声道:“老弟,你感到伤口有何感觉?” 山海之王拭掉手上血迹,又在伤口上一抹,伸在眼前细瞧,血中的紫色谈了些,却泛上了一丝灰影,他摇摇头,道:“有点酸麻,不打紧。” 老花子跌脚道:“糟,如果真如老魔所说,是大漠阴域血,那就完了。老弟,真糟,你……” “糟什么?阴域是啥玩意?” “那是大漠绝域中,一种极为歹毒的小玩意,俗称百步射工,形如三足蟾蜍,大如海碗,口含毒沙,可射三丈之远,人畜如被沙射中,行走百步即行倒毙,骨肉化尽,只留皮囊,阴域即据尸吸取已化的血肉,十分歹毒。武林中的化尸丹,有几种就是以腐尸中的血肉所配制,真正获得阴域本身的毒血所配者,极为歹毒而罕见,因这小毒物极不易找,而且不易接近。这老残废匿居贺兰,距大漠近在咫尺,可能获有此物。如果他的话不假,天!到哪儿去找解药,即使有,远水救不了近火,太晚……” 山海之王根本不在乎,淡淡一笑道:“老怪物危言耸听,别听他胡说八道,我没感到任何不适,不必大惊小怪。” 没有任何不适是假,他确是感到酸麻的感觉,缓缓向体内移动,如果不是他体质奇异,可能已经躺下了。 伤口虽小,但血液似乎无法止住,他感到奇怪,平时即使挖掉一块肉,也不会流太多的血,他可以将附近经脉的气血自行闭死。可是今天怎么不灵光了?小小的伤口竞止不住血呢,怪事! 他逐渐感到有点儿头晕,但并无大碍。血必须止住,不能让血自流。 猛想起革囊中另一支玉瓶之中,有一些一包包的药粉,清香扑鼻,不知有何用途;用粉末堵塞伤口,大概定然灵光。 他探手入囊中摸索,摸出那支凤瓶,取出一包药散,倒在掌心向伤口上一抹。 作用对药了,药末一沾伤口,立即凝成一层金光闪闪的薄漠,象是琉璃,富有弹性,血不但止住了,酸麻之感慢慢消失了。 一旁的独眼狂乞,一直以惊惶的神色注视着他,双手不住颤抖,五指扣得死紧。这一生中,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青年高手,眼见他即将走向死亡。只感到心中发酸,激动地盯视着他,束手无策。 山海之王看了老花子的神色,只觉心潮。阵激动,对老花子的关怀和焦急,从心底泛起感激之情,道:“老丈,请放心,我死不了。” 独眼狂乞怆然道:“老花子无能为力,我好恨,要不是我打岔……” 山海之王突然打断他的话,向林中大喝道:“你这家伙等久了,滚出来!” 声浪轰传中,十余丈外树顶枝叶浓密处,传出凛凛风声,枝叶微响。 “哪儿走?留下,”老花子怒叫,飞掠腾上林梢。 山海之王本想追人,但略一作势,便觉头脑一阵昏眩,只好止住了。 “是你这凶魔,别走!”老花子在十余丈外叫。 “哈哈哈……”一阵狂笑声飞扬,逐渐去远。 山海之王摇摇头,昏眩之感逐渐消失,他踱到暗器之旁,伸手去拾。 “动不得,老弟。”老花子的声音传到,人也急掠而下。 “怎么?不能动?”山海之王住手问。 “没有解药,不可沾手!沾者同样无救。咦!你还能支持,真象不怕这歹绝奇毒呢?你的药散何名?”老花子一面说,一面走近察看伤口.伤口已被一层金色琉璃膜盖住,看去并无异状。 山海之王微笑道:“我也不知何名,可能是一种解毒圣品。”一面说,一面用木棍将暗器压入泥中。 “咦!老弟,人真不可思议,竟然有化解阴域奇毒的解药,谁送给你的?” “我自己的。”他去拾起包囊,背上便向林外走。 “老弟,请教这次到中原有何贵干?”老花子跟上问。 “四处遨游,也许我要寻访我自己的私事。” “哈哈!如果是四海遨游,老花子萍踪四海九州,老马识途,老弟如不见弃,愿为向导。” 山海之王站定了,扭头凝视着他半晌,说道:“老丈,你能带我到中原走走吗?” “哈哈,你所指的中原,是指中原之地,仰或是意指莽莽红尘中的花花世界?” “我也不专指何,人云亦云,慕名而已。” “老弟你号称山海之王,未曾进过中原?” “是的,我生长仙海,离开那儿不足十日。” “呵呵!咱们走吧!先到咸阳,再往下先办一件大事,老花子便与你遍历九州,看看中原的锦绣河山。” “老丈不是西上有事吗?” “刚才树上逃走的人,名叫天聋矮叟,他有一个老伙伴叫金毛吼景泰,在河南府做案,击毙事主,愉走了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我一听消息,便四处查访追问西陲,仍然音讯毫无,在这儿发现了老矮鬼,他们定然不会远走,可能也要办一件大事,正与我所办的事有关,早晚咱们要碰头的,不用再找了。咱们走。” “哼!那两个该死的老狗,我追了他们三天,他们反而盯住我了,下次定不让他们跑掉。” “你曾追他们三天?” “是的,在高泉山。他们像兔子船乱钻狗洞,不然我要拆了他们的骨头。” “哈哈!那更好,他们定然再追来盯梢的,他们从不放过要得之人和物。走啊,” 山海之王向武当两个大汉沉声道:“你两个家伙听了,下次再那么无礼,我要将你们的骨头掼松,不信且试试,如果不服气,咱们在江湖上见。” 有刀疤的大汉道:“武当派的人,不是省油灯,咱们走着瞧。” “武当派是啥玩意,有多少人,老丈可知底细?”山海之王扭头向独眼狂乞问。 “武当派人多着哩:他们是近年来崛起的玄门大派,拳剑号称无敌。” “为人如何?” “很难说,人多了,难免良莠不齐,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莠草自不会少,但在武林中,他们尚算得上是白道中的代表。” 山海之王向两大汉露出特有的奇异微笑,道:“如果要找我,我不管你们是白道黑道,不动刀剑,我要将你们整治得不死不活;如果动兵刃,你们都得死。” “哼……” “别哼,我办得到的,再见了。” “咱们青山不改,后会有期。” “我记着。”山海之王说完,大踏步走了。 独眼狂乞向两大汉咧嘴一笑,道:“两位,真要和山海之王结仇,最好别连累师门,老花子是一番好意,也是忠言。” “老前辈,这小子确是太狂了,晚辈功力不行,只好仗师门一洗今日之耻。” 独眼狂乞冷笑道:“你想替师门招祸,老花子无法拦你,湖广七盘弯血的教训,贵派该反省反省才是。” 说完,点着乌竹杖走出官道,与山海之王大踏步走了。 两人冒着烈日大踏步赶路,山海之王一面走一面问道:“老丈,所要办的大事,能否赐告?” “老弟,行道江湖,是否应以侠义为先?” “是的,应该。” “那就是了,老花子先向你说一段三年前的武林往事,主人是一位功力与你相去不老的少年英雄。请静静地听我说完,再请老弟评论事非……” 老花子一面走,一面将三年前神剑伽蓝华逸云的所行所事,一一概赂地说出,最后说:“那少年英雄葬身火海,一切恩怨应该抛消,五大门派是白道中侠义之士,武当的声誉更是武林一代主流,不应该迁怒于华逸云的未亡人。这次他们万里迢迢将人擒解武当,老弟,请问于理可合?” 山海之王沉声道:“老丈,刚才就不该放了那两个武当小辈。” “呵呵,这事与那些小辈无关,而是主宰大局的武当元老们,找小辈们出气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老花子并不知九天玉凤是如何被擒的,所以并未说出就是前面马车中的人,是被解送的九天玉凤,不然马车绝过不了渭河。山海之王如果知道被解的人就是六盘山的回族少女,他不马上赶去动手才怪。 老花子继续往下道:“老花子并非为了华逸云是我师弟的小老弟,而出来卖命孤身救人,事实上老花子一生好打抱不平,这事我该管。武当派人多势大,老花子仍然愍不畏死……哎?老弟,你轻些儿,老花子骨头不够硬哩,哈哈!” 原来山海之王见他说得有种,一时兴起,一掌拍在老花子的右肩上,把老花子拍得跳起来。 “老丈,有你的,”山海之王微笑着喝采,又道:“算我一份,我赶他们该回武当山。” “谢谢你,咱们盯紧他们,相机动手。” “相机?哼!我不干,见面先打他个落花流水。” “不成,目下群雄齐至,皆欲得而甘心,咱们不可贸然而动,便宜了他们。再说,公然出手,恐怕恶道们下手毁去人质,咱们怎对得起华大侠在天之灵?” “那……唔!这确实可虞。” “咱相机行事,你听我招呼行事没错儿。” “好,我听你的。” “走?到长安我要召集手下。唉?可惜我得讯晚了儿,召集人手也来不及了。” “老丈在哪儿得来的讯息?” “咸阳。” 两人一阵急走,在申牌正渡过渭河。踏进长安地境。两人穿得一般槛楼,一般蓬头垢脸,一般的窝囊劲,一般的高大雄壮;山海之王高出半尺,身材更是伟岸。两人出现在街上,定然够唬人,老花子不愿招摇,便在城外找家小客店住下。 当晚,山海之王独自在房中练他那不知名目的奇功;老花子则独自外出,找门下弟子召集陕西的花子爷。 行将午夜,月正中天。长安城沉沉睡去,但暗中却风声鹤唳,九真观附近草木皆兵,如临大敌。 九真观占地甚广,天尊殿之后,三方面共有两座偏殿和两座后殿,还有许多小阁和院落回廊。 后殿一间密室中,一灯莹然,除了一张床之外,所有杂物全都搬走了,以免碍事。木床上,木枕薄衾,甚为简陋。 九天玉凤周如黛,正和衣躺在床上,她仍是那一身绿色衫裙,发髻未乱,静静地凝望着天花板,眼角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 这些天来,她可说饱尝苦头,不仅是筋骨劳顿之痛,心中的创伤更令她痛心疾首。 是的,云哥哥在世之时,谁敢对她如此欺凌,白道英雄们又岂敢如此非为?云哥哥逝世仅三年多些儿,灾难也来了,她成了嘴上之肉,任他们宰割了。 她悲从中来,泪如泉涌,像断了线的珍珠,滚落硬绷绷的木枕上。她内心在悲痛的狂叫:“云哥哥,你在天之灵,可知我在世间所受的痛苦吗?云哥,也许不久后,我会回到你的身边,永远依在你的身旁,这日子不久了。” 她手足被制,真气无法凝聚,阴司恶煞的制穴手法,她无法自解,假使拖延太久,她不死也会成为残废,一切皆烟消火灭,一切都完了。 哀痛过去了,恨念随即涌上心头,她在心中切齿发誓:“武当的牛鼻子们,假使我能恢复自由,且能恢复功力,第一该毁灭的所在,就是武当山,玄天宝殿将成瓦砾,三元宫将化火海。” 夜已深,她沉沉地睡去。 四更将尽,一条人影进入隔壁空房之中。这房间本是红云道人玄空的居所,这时他离开室中到外间巡视,已有半盏茶时分了。 黑影是由隔板上窜越入室的,所以没惊动密室前后担任警卫的人。 他取出一把匕首,在靠墙的一条壁缝中,将匕首轻轻插入,运内劲向里迫。 匕首拔出,壁缝赂宽,他侧首由缝内伤看。 姑娘小睡不久,恶梦连连,终于把她惊醒,四更初便睡不下去了。 手足穴道虽然被制,但仍可缓缓移动,不然手足岂不僵死?只是虽可作缓慢的移动,如果想用劲,却是不可能之事,连走快两步亦会软倒。 她下了床,正缓慢地,像个幽灵似地在房中走动,大概她想以蹀踱消磨长夜了。 密室没有窗,只有一个矮窄的门,她想看看月亮星星也办不到,更不必说其他了。 她功力全失,但耳力并未受损,目力也保持锐利,已发现有人在隔室用刀迫开壁缝。 她万念俱灰,平时衣衫不被,根本不在意有人窥觑,懒得声张。 蓦地白影一闪,一角白笺从缝中飞出,直射丈外,跌在室中三合土的地面上。 隔邻的黑影将招成方型的纸笺弹出,即轻如飞絮,飘过邻室隔板,瞬即不见。这刹那间,室外已起了足音,门轻轻推开,进来了红云道人。如果黑影慢走一步,定然要闹出事来。黑影对屋中形势与众人的举动,似乎甚为厮熟,配合得极为准确。 姑娘先前置之不理,冲地下的方纸笺冷笑。但一种好奇和万一的侥幸心,终于使她情不自禁地拾起了方纸笺。 是一张质料甚佳的八行笺,招成半掌大的方型,她忽趋灯下,打开细瞧其中的古怪。 上面用半草写了几行字,她轻念:“字致周姑娘:即将由秘道潜赴武当,请勿灰心,仆当觅机相图,拯姑娘脱厄。请阅后烧毁。叶若虹拜。” 她就灯上将笺烧掉,用脚毁去纸灰,自语道:“是他,他果然不与武当山的人同流合污。唉,你也是白费心机了,你人孤势单,有何能耐救我出险?反而搭上了性命,何苦来哉?你的好意,我仍然心中感谢。” 客店中的山海之王,不知怎地,二更未行功刚毕,突然感到心潮澎湃,烦躁得坐立不安,一再强抑心神,调凝真气,仍然感到焦躁。 独眼狂乞不在店中,他心中一动,便着手结束,佩好小剑挂上百宝囊,他要到城内繁华的夜市中走走。长安的夜市,要延至三更正,二更末城门虽关,仍有零星夜市散处繁华的角落。 城外的客店不像城内,关门关得略为晚些,便于接待赶不及人城的客官,三更将到,客店仍开了一道侧门让客人出入。 他刚结束停当,踏出房门想由店门出店,劈面撞上匆匆返店的独眼狂乞,一把将他拖人房中,道:“老弟,想到哪儿去?” “心中烦躁,想进城走走。” “夜市快散了,没有什么可逛的……” “老丈,消息如何?”山海之王打断他的问话。 “武当门人落脚九真观,明日可能走商州奔武当山,那儿是湖广的捷径,八成儿他们要走这条路。这条路极不好走,道路隐秘险峻,爬山涉水,极易下手。等会儿咱们去踩探动静,我已派人守候在各处要道监视他们的行踪了。” “好,去看看九真观有些什么了不得的高手。” “请注意,为免打草惊蛇,咱们千万不可现身相斗;最好是不露形迹,以免日后不便。” “我小心就是。” 两人重新结束,老花子将讨米袋改挂胸前,鹑衣下摆纳在腰带上,挟了乌竹杖,门上闩窗半掩,招呼山海之王先由窗中掠出,自己拍熄灯火,飘到窗外,掩上窗户飞射檐下。 月色如银,不易隐去形迹,但两人不在乎,贴着檐下暗影平射三道瓦檐,方落入一条小苍中,贴着墙根急窜。 老花子是老江湖,他不走瓦面走壁根,这是他老谋深算极为隐秘的潜踪之法。这种人十分危险,如果在狭路碰上了,他定然会下手灭口,所以最好少撞上这种人。 三更正,他们到了九真观西北一里,官道左面里余之地,即转向东北,绕走一圈先清退路再说。 九真观四面花木扶疏,极利于潜踪隐迹,如果贸然往里闯,哼!该先准备九条命,不然最好别往里闯。 九真观既然是崆峒派中原三大道院之一,岂是平庸无奇的所在?玄门弟子修真之士,平日比和尚还惬意,吃了饭没事于就会搞些古怪名堂,诓骗愚夫愚妇掏腰包出香火钱,以便饱他们的肚腹。诓派的玄门弟子,不能说没有道行,有道行的人古怪得更多,他们的九宫八卦奇门遁甲理数之学,确是不简单麻烦得紧。 瞧吧!九真观四周的花木庭院,白天里看去毫无奇处,了不起是些死石活花,但晚间一看,就有点模糊看不清楚,如踏进两步瞧瞧看,明天,阁下就准备脱层皮,仍然啥也没看清,岂不怪哉? 至于各处的亭台楼阁,天上地下,玩意儿之多,简直如同牛毛,机钮消息不开启,逛观进香的人尽可到处乱闯,上至主持人下至香火道人,绝不会介意,但如果开启了机钮消息,进去的人太容易了,要出来可就难啦!如不是投降后出来,就是尸首出来。 九真观的主持道长,法名叫气亮,对外称九真观主,在长安大名鼎鼎。看法名,就知道他是与掌门同辈份的人,毫无疑问,年纪没有一百岁,也有九十余。在繁华地区的方外人,愈老愈吃香,愈老愈值钱,因为老,所以道行高,道行高,善男信女才心服,心服就产生尊敬,尊敬怎能不多掏腰包敬神奉鬼?九真观主年近百龄,依然龙马精神,难怪大名鼎鼎。 三更正,九真观主正和气极老道站在观门石级上,两人正仰望天宇中的星斗,大概在观察鬼井之宿。据说,从天文星宿分野中。可以看出天下各州的位置,陕西是鬼井之宿分野,不知对否。 两人身后,站着一个小道童。三个人不言不语,都成了哑巴。 气极突然转首轻声问道:“师弟,他们接近了,有几拨?” 九真观主淡淡一笑,道:“快了!还不用劳神。共来了四拨,最精灵老练的一拔,已绕到殿后一面,还没有入侵之众。” “他们如敢入侵,哼!” “他们会的,但并不是想立即劫人。” “想怎样?” “他们想乱我们的神智,教我们先自手忙脚乱,自乱章法,心中生恐惧之感。” “哼?他们打错主意了。” “也许他们之中有绝顶高手呢,我们得小心应付。明日,去叫你师父下令准备擒人。” “是,弟子遵命,即前去请师父传令准备擒人。”小道士恭敬地说完,行礼退走了。 九真观主也转身向观内走,一面说:“师兄,你真要送他们出紫荆关吗?” “是的,论武林常例,义不容辞。” “另一面,天枢子道友恐怕难当大任。” “师弟,你多虑了,天枢子的功力,比你我还要深厚,为人机警,想亦不致误事。” “出奇制胜,临机应变,学问大矣哉。如果功力深厚便可望万全,那事情未免太简单了。师兄,我总有些儿担心,预感到此行太过凶险,希望师兄多多小心珍重。” “谢谢你,亮师弟,我将全力而为,倍加小心。”气极由衷地道谢九真观主的关怀。 “这计策除了你我少数几人知道以外,还有外人参与吗?” “没有,武当的行动十分机警。” “但愿如此。走吧!他们来了,看是些什么人,天胆敢到九真观来撤野?” 九真观在外表上看,似乎平静无事,几个值更守夜的香火道人,不时四面走动,与平日相较,只多了一两个人,并无异处。 正西,一座枝浓叶茂的杏林,从围墙内侧向里面延伸,直抵一座假山之下,跟偏殿还有二十余丈之遥。 围墙上,葛地微风凛然,五条灰影像五头轻鸿,飘然落在围墙上,一字并肩排列。 这些人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月色如银之时,违反夜行人的规矩,站立在墙头上,不象话,太狂妄了! 五个灰影身材参差,有两个修长,一个中等,两个却又像矮胖子。背上,系着兵刃;脸上,蒙着灰布。灰色夜行衣,在月色下看去,有点猛烈的感觉。 五人并列墙上,似乎并无闯入园中之意,像五个纸人儿,迎风摇晃,摇摇欲坠,但双脚却钉得稳极。这是功力不等闲的迎风摆柳身法,确够得上高明二字。 中间那中等身材的灰影低声发话道:“贤弟们,咱们进是不进?” 左首一个矮胖子哼了一声,发话道:“从泾州到咸阳,咱们的弟兄死伤共计六十余人,岂能让他们安枕?少不了闹他个落花流水。” “咱们是闯入吗?” “不!先放火。” “好?咱们先放火。牛鼻子们防守宫观,绝不敢远追,可以放胆子。” 几个人用甚为清晰的语音发话,旁若无人。中等身材的灰影,定是他们的首领,他正要往下跳,最右首那高个儿伸手乱摇,道:“大哥且慢,这一座杏林枝浓树茂,虽然距宫观甚远,恐有埋伏。” 大哥就是中等身材的人,他冷笑一声,道:“不会的,九真观的人不多,宫观宽广,即使防守所有的宫宇,人手也不够,怎敢离巢出远埋伏?” 两个矮胖子同声道:“我先下,搜进,”声落,两人先后跃下围墙。 “走树梢。”大哥轻喝,人似飞鹰,远纵三丈,半空中提气而降,悠然落在最近一株老杏上,双足一点,便上了林梢,人影疾闪,便远出三丈外,轻功之佳,已致化境。 五个人相距三丈,并排在树梢急掠。杏林宽广约有三五十丈,在梢头看不清林下的景况,他们竟敢在林梢飞掠,胆气确是值得喝采。 距僚山还有十来丈,杏林将尽。 “哎……”最左侧的一个灰影突发惊呼,人已不见了。 接着最右侧的高个儿,突然失足向下一沉,也叫:“哎……林下有人暗……”声未落,人已不见了。 林上只剩三个人,大哥吃了一惊,只刹那间便丢了两个人,他怎得不惊? “下去,小心脚下。”他拔出长剑向下疾沉。 脚末沾地,身后已传来一声极为清晰的沉喝:“老兄,你来了吗?” 他心中一凛,扭转身躯横剑护身,挫腰下沉。 “啪”一声脆响,屁股蛋被人击了一掌,火辣辣地,下手的人极有分寸,肉疼而骨未伤。当然啦,臀肉厚,挨两记根本不在乎。 他大吼一声,一招“回风指柳”扭身挥剑,双剑也在这刹那间落地。 剑刚出,突觉脚踝骨一紧,浑身一软,连人带剑向前扑倒,“噗”一声,脑袋撞在一株树杆上。他虽然气功到家,练成铜筋铁骨,这突然的一撞,眼中也冒出无数金星。 接着背心压上了一座山,真气立泄,他想挣扎,已经来不及了。耳听有人向他冷冷地叱喝道:“施主,千万不可挣扎,这一脚要踏你不扁,崆峒派的名号不用叫啦!你是谁,说!” 他感到背上那只脚,愈来愈沉重,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怎么?偌大的月亮技在中天,怎么林下会这么黑?他手上的剑并未脱手,蓦地一咬牙,手腕一翻,长剑向脸上脱手飞射。 剑是射出了,宛如石沉大海,声息全无。耳听不远处同伴发出两声闷哼,他自己也立时晕厥。 山海之王在距观外林园半里地,四周绕驰一周。两人的轻功,快得骇人听闻。独眼狂乞在考验少年人的真才实学,左旋石绕急如闪电,破空飞射,起落间宛若星跳丸掷,越丘穿林飘忽不定。 可是他愈来愈惊,不管是如何盘旋折行,但在他右肩后的高大身影,如影附形不差分毫,紧附不舍。 绕到南面,老花子长吁一口气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老花子八十年辛苦练,自命不凡,今晚在老弟面前,感到无比惭愧。” 山海之王微笑着道:“老丈奔走江湖,行侠仗义,俗务霸身,无法抽暇多求精进。不像我这蛮荒野人,除了茹毛饮血之外,心意全无外界所扰,专意而心静,一年可较常人五年所下的功夫,有过之而无不及。老丈认为对吗?” “你的话虽有道理,但也不尽然,人的秉赋天资,关乎后天的进境,如无良师益友,再下苫功亦是枉然。老弟,请问令师尊姓大名?” “我没有师父,是自己在山海之间练的。” “老花子不信。” “老丈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 “老弟,你全力施展,让老花子瞧瞧。” “我放肆了。” “绕宫观再走一遍。” 声落,山海之王已经超出八尺,泰然而行,冉冉而逝,没有风声,不见他纵跃,片刻间,老花子已落后了五六丈,渐拉渐远。 独眼狂乞吃了一惊,功力提至十成,全力急追。但见两条淡影急掠,人影如虚如幻,身后劲急气流所发的锐啸,慑人心魄。 飞掠三里余,山海之王把老花子抛后将近半里,已经越过观前小道,他方放缓脚程,等老花子跟上。 绕到东北,老花子到了,他的呼吸起伏不匀,道:“老弟,你这身法我不陌生。” “老丈看过?” “极像‘流光遁影’,也似‘卸气飞行’,那是四海狂客姜涛和龙吟尊者的绝学,但两者都不像。老花子行道江湖一甲子,天下奇学所见多矣?你这种身法倒令我迷糊了……咦!老弟,你怎么了?” 山海之王听到四海狂客和龙吟尊者的名号,只觉脑中一震,像某一段神经受到了撼动,一些朦胧的幻影,似实犹虚地晃动、隐现。他想捉捕这些幻影,但不能;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定下心神思索,可是仍无法捉摸那些奇异而令他困扰的幽灵般的幻影。老花子以后的话他没听见。 他的举动,落在老花子的眼中,所以向他发问。 他神智一清,幻影消失了。他摇头苦笑道:“没什么。你说了些什么?” “我说你的身法像是四海狂客姜……” 山海之王猝然停步,一把按在老花子的右肩上,问道:“四海狂客和龙吟尊者,是吗?” “咦!你认识他们?” “十分耳熟,他们是什么人?” “四海狂客姜涛是武林三杰的老二,是神剑伽蓝的师父,也就是武当派要找的对头。龙吟尊者是普陀南海门的元老,也是神剑伽蓝的师父。” “哦,我可没见过他们。” “四海狂客早二十年还经常在江湖出没。龙吟尊者失踪了六十余年,三年前在太白山庄露了一次脸,又失踪了。” “咦!瞧那儿。”山海之王指着围墙的东北角轻呼。 那围墙之内,隐隐现出黑色的树影,那是一座广袤的梅林,约是五六亩大小。 三条灰影正向梅林顶上落下,半空中拔剑挥舞,三起三落,只在枝头晃动。 老花子道:“又是一群进犯的草莽英雄,他们遇上拦截的人了。” 山海之王道:“老丈,我们要不要掩近瞧瞧?” “等会儿,让他们乱子闯过,抽出九真观,我们再进不迟。” 正说间,三条人影只剩一条了。那人剑如狂龙,不时向下进招,身躯一沾即起,有点不太灵光了。蓦地,他向上疾升,发出一声长啸,猛扑而上。 老花子大吃一惊,急道:“糟,那是中原狂生夏津,他怎么如此冒失?快:咱们得救出这个有骨气的少林弟子。” 两人身形疾闪,直扑围墙。可是晚了一步,中原狂生已经不见了。 山海之王一听老花子说中原狂生有骨气,不顾危险飞扑园内五丈的梅林。 老花子没有他快,跃登围墙的刹那间,山海之王已经将落下树梢,他急叫道:“退!不可落下……” 可是出口太晚了,山海之王已经疾冲而下,一闪不见。 梅林之下,薄雾突然袅袅上升,风雷隐隐。山海之王的沉喝,像是殷殷雷鸣。 老花子依然一叹道:“林中隐没奇门生克,我拼上一命,也得下去一尽心力了,我不能独自在这儿等待啊!” 他一声怒啸,人似怒鹰,冲入了滚滚飞腾的浓雾,落向下面危机四伏凶险难测的奇门大阵之中。 霸海风云(第二部)七 九真观中,奇门阵法已经一一发动,中原狂生夏津与两名同伴,闯入梅林生死未卜。 中原狂生夏津,就是在七盘弯被桃花仙子掳走,失陷桃花宫,被华逸云率天魔夫人入谷救出的人。他也是亡命花子的好友,是少林晚辈中不可多得的英才。 独眼狂乞听啸声,便知是他,所以要出面救人。岂知山海之王身法太过迅疾,贸然闯入梅林。阵法一变,便失陷在阵中了。 老花子一看事已至此,已没有他考虑的余地,为了武林道义,义无反顾,也就不顾厉害,长啸一声,腾身飞扑阵中。 他的啸声,并未传人林下,一近浓雾,山海之王的怒吼已经消失了。他感到脚下一动,知道已经堕下林梢,不等他站稳,罡风已经迫到胫骨之前了。 他缩腿上跃,乌竹杖一记“野战八方”扫出,在枝叶纷飞中,他降下林底。 黑暗笼罩住一切,身外虚无飘渺,耳中但听风雷四起,不辨东南西北。 “完了?这些牛鼻子真不等闲,我被因住了。”他喃喃自语,一面运动护身,运天聪耳注意身侧动静。 他已听到身后传来极为轻微的足音,有人欺近了。他向左伸手,摸到一根岔枝。由岔枝的形态中,他知道左前方有一株老梅树,便放轻脚步,向那儿接近。 梅林枝杆交织,并不高,人行走其下,不时可碰上一些横枝。他矮下身躯,向树杆上一贴,利用树杆掩住身后,如果有人接近,一触树杆他便会发觉的。 他将乌竹杖向前斜伸,等待先前由后面接近,目下变为由前接近的人。他要擒住一人,方有出阵的希望。 轻微的足音几不可闻,近了,但不仅是在前面,而是由四面八方传来。 “我落在重围中了。”他想。 他蹲下了,杖贯真力,准备一拼,任何一方先接近,他就由那方面贴地攻出。 且说山海之王入阵之事。 他向下降落的刹那间,薄雾突升,枝叶中,一把寒芒四射的长剑,正向他踝骨上扫到。 剑来势奇疾,剑气丝丝发啸,已不容许他有思索的时间,也逗发了他的怒火。 在怒啸声中,他一掌下拍,双足一收,由侧方急射而下,直穿林下飞堕。 “蓬”一声响,奇猛的掌力,将枝叶震倒一大片,长剑亦一闪不见,浓雾一卷,已掩住了一切。 山海之王心中一凛,在隐隐风雷四周漆黑的境遇中,确是不便,往那儿闯? 他突然大喝:“老丈,你在哪儿?” 声浪只向上传,没有人回答。他耳力之佳,已经修至化境,眼已失效用,耳力仍在,只是那讨厌的风雷声,不时扰乱了神智和听觉,麻烦得紧。 “哼!有人来了,不知是敌是友?”他仍能听得极为轻灵的足音,发觉有人从四面八方向他欺近。 他运起神功护身,双手外张,准备扑出,掌心发出时冷时热的气流,浑身肌肉逐渐绷紧。他像一头面临挑衅的狂狮,眼中异彩闪烁。 “什么人?开口说话。”他沉声喝。 没人回答,足音更近。他厉喝:“再不做声,便将后悔。” 接近的人,大概知道他不好惹,由刚才在树顶发掌的光景看来,要挨上了岂不完蛋?能禁受得起的人,恐怕天下间找不出几个哩? 一声剑啸,身后递来一支长剑。 山海之王心中一动,屹立如山,让剑扎近。 剑并未再进,在近身之前突然撤走了。 同一瞬间,三支长剑从浓雾中伸到,近身约一尺方见剑影,分上中下三处攻到,疾如迅雷。 山海之王知道是敌非友了,突然向后暴退,伸食中二指向后急点,天心指绝学出手。 “叮”一声脆响,刚撤回的长剑突然中断。接着“哎……”一声惊叫,有人倒下了。 指劲击绝长剑,余劲将持剑人的右肩外侧掠走了一块皮肉,稍偏些儿,左肩就完了。 指出,人反向前扑,迎着三支跟踪攻到的三支剑影,一声虎吼,连拍三掌。 这三掌,一无掌风二无声响,但浓雾突以奇速向外急卷,如被狂风所扫,浑雄无匹的潜劲,向外怒涌。 剑的主人不是庸手,突然振剑暴退,剑出龙吟,一闪即没。 接着两声闷响,“哗啦啦”巨响续之,两棵老梅树齐腰而折,“扑”地倒下了。 树一倒,蓦地风雷之声转厉,狂风呼呼,整个梅林全在撼动,黑雾滚滚,枝叶纷飞,枝叶狂舞的声浪,似乎是附近有干军万马在呐喊冲杀,令人毛发直竖,心魄下沉,真像到了地狱之中。 山海之王心中一震,依稀,他曾经遇过这种奇异的境地,曾经带着一个极为熟悉的人闯过。 他神智恍惚,想不起在哪儿,也想不起是什么人,四周奇异的变故,对他不生丝毫吓阻震慑之效,反而激起了他的怒火。 他手按在衣底的晶莹小剑靶上,发出一声震天长啸,但见光华一闪,舞起八尺大的芒影,向前飞卷。 乖乖,他这一发威,草木含悲,山石遭劫,所经之处,梅树一扫而空,从他左掌发出的奇猛劲道下飞跌两侧。 所谓左道旁门,如果人的心智不乱,脑海中的前情往事又不能清晰地照现。心中一无牵挂,而且一无所推,内心不受所感,外魔自消,其法自破。鬼怪固能惑人,如果其人心中并无鬼怪,所行可质天日,没有任何鬼怪可以惑他。 山海之王不但功臻化境,往事一无印象,所行所事无愧于心,胆识过人,对自己功力修为的自信心尤为强烈。在仙海斗蛟龙,诛神色,勇往直前,无畏无惟。这些小幻术想惑他,真是太小看人啦! “糟!这家伙是人是鬼?退!”有人在远处叫。 山海之王他不上当,不向人声追,挥舞着神剑认定一个方向闯。他灵台清明,不受干扰,入园前他已看清梅林并不大,向里闯不会错的。他身法够快,剑利势猛,掌力通玄,冲势所经处草木辟易,山石飞腾。 一冲错之下,眼前一亮。光华乍敛,他收了剑,手中多了一根六尺长的老梅枝,枝粗如儿臂,十分趁手。 眼前是一处点点荷池,假山林立的七八亩大花园。身后,是那古怪的梅林,已经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林缘旁,一个身穿道袍的身影,手持长剑,正踉跄奔出林来。山海之王身形一闪,到了老道身侧,伸手便抓。 老道可能已经受伤,眼见灰影扑到,本能地闪身出剑,猛拂伸来的大手。 “哼!”山海之王冷哼一声,掌一沉一翻,“叭”一声拍在剑身上,剑着掌立折。大手抢进,一把扣住老道的右臂,向怀里一带。 老道惊叫一声,临危拼命,左掌猛推,到了山海之王胸前,小天星掌力骤发。 他不出掌运内家真力倒没事,掌力一发,只觉如击钢墙,奇大的反震力直震心脉,手掌骨寸裂,但肌肉未伤。 “哎唷……”他狂叫一声,扑倒在地。 山海之王带着老道的右臂向怀里一拉,向下一按,老道仆倒在地。他哼了一身,说:“刚才林中的四个人呢?” “不……不知道……”老道虚弱地叫。 “你敢不说?” “贫道确……确是不知。” “你不说悉从尊便,但得问问我愿意与否。”他手上加了一成劲。 老道只觉右臂上的大手,不像是人手,而是个烧红了的大火钳,直痛得他啮牙咧嘴,浑身大汗如雨,身上每一颗细胞都在跳跃,每一条肌肉都在抽搐。他尖叫:“你如果是英雄好汉,不该如此对付一个仅供巡风看守之人。” 山海之王冷冷地说:“我不是英雄,也不是好汉,你如果不把他们的下落说出,你等着就是。”他又略用半分劲。 老道“嗯”了一声,晕厥了。 “老丈,你在哪儿,”山海之王向梅林中大叫。 没人回答,他挟了老道,闪入梅林。林中零落,哪有半个人影,先前那阴风惨惨大雾弥漫的异象,已经消失净尽,每一株梅树干上,皆设有一个大竹筒,还泄逸着一缕青烟。 他搜遍了梅林,在东南角发现了一个可容一人出入的地洞。他将老道放下,一拍他的脊心,指尖扫过人中,老道便悠悠转醒。 “这里面藏了些什么?”他指着洞穴问。 老道浑身仍在抖,翻着白眼说不出话来。 “你再不说,怪不得我下重手治你。”山海之王厉声说。蹲下身躯,一指头点在老道的气海穴上。 老道身躯略一扭动,急促地说:“那是通路,可通后殿。” “有多长的地道,” “有里余,远着哩!” “劳驾,带路。”他一把将老道抓起,往洞里一塞,自己也向下一钻,抓着老道腰间丝绦,一步步向下斜降。 穴向西南斜下,愈走愈宽阔,下沉十来丈,现出了平坦的甬道,阔五尺高一丈,人在内走十分方便。着脚处像是石板,太黑了,不知是石板呢?抑或是利用原来的石山辟出来的? 山海之王目力虽佳,但亦无法透视八尺外的景物,没有任何微弱的光源,连猫鼠亦无能为力。 他推着仍不住哼哈的老道,向内急走,走不到十来丈,身后突传出石槽滑动之声。他冷笑道:“不错,好老道,今天咱们俩在这地底石道里死定了,可惜陪葬的人不多。” 老道咬牙切齿地说:“有我陪葬就成,贫道算不了什么。” “我也算不了什么,但在你未死之前,我会好好治你,你先准备了。” 正走间,突觉脚下一沉。人向下急坠。老道哈哈一笑,他右手梅枝向右急伸,身胁右倾。 “嗤”一声,梅枝钢锲入壁中近尺。接着“噗”一声响,老道的左右同时按在山海之王的躯骨上。“哎唷……”老道狂叫,肘骨像要碎裂,痛得他杀猪般叫起来。 山海之王垂挂在棍上,向上一撑,先提着老道腰带,将他扔上穴外,再自己翻上,拔出棍,说:“好把,我也不要你带路了,先整治你一番,我再找路捣你们的龟巢。” 老道想挣扎,但不可能了,筋缩穴上按上了一个指尖儿,冷冰冰似是万年冰雪。 他顶门上飞掉了三魂,竭力大叫:“你也是武林中顶尖儿高手,为何用这种手法对付我?” 山海之王真气未发,说“顶尖儿高手在贵观中多的是,卑鄙下流更超人一等。哼?你要不带我找到同伴,你苦定了。” “你做梦。” “我没睡着,看谁做梦。” 真气一发,首先,老道的右脚向上收,浑身肌肉跳动,钢牙铿得格支格支地响。在挫牙的空隙里,他仍骂:“你……你不是人,是……是恶……恶魔,报应不……不久临……临头……格支格支……你……你杀……杀了我……我不……不怨你。” 接着,左腿又开始上收,他终于支持不住,一声狂叫,晕了过去。 山海之王暗暗佩服,收指用掌,在他双脚上一阵揉动,已缩短的脚慢慢复原,老道也悠然醒来。 凡是经过缩筋手法整治过的人,重则致命,轻则残废,十分歹毒。山海之王及时解救,虽不致残废,但三两月之内,如果调养不当,仍会残废,留下终身大患。 他用推拿手法替老道松筋,半响方住手站起说,“你是个硬汉,也是英雄,我不杀你,你走你的。”老道盘坐在地,勉强运气调息。 山海之王不再管他,点着棍儿向前走。 “施主且慢!” “我姓山名海,你记住了!”山海之王停步转身,冷冷地说。又道:“日后要找我,可在江湖……” “施主请勿误会?”老道打断他的话。 “你有话说么?” “是的。施主如答应贫道不损毁敝观,贫道可指引施主救那三位闯阵之人。” “四位。” “有一位已死了。” “谁?” “一个中年人。” 山海之王心中一宽,他并不想损毁九真观,如果不是为了救中原狂生,和老花子还不打算闯人呢!便说:“依你。” “大丈夫千金一诺,贫道信任你。” “我山海之王一诺,比干金贵重得多。” “什么?你……你是山海之王?”老道惊叫。 “半点不假。” “你是仙海附近那位山海之王?” “是的,你像是知道我呢,” “天,你何不早说。” “说,哼,没有机会,你那鬼阵法不会给我机会。” “气极道人是贫道的师伯,你可认识?” “当然认识,在仙海他幸而没和我动手。” “施主为何夜闯敝观,尚请见告。” 山海之王本想说出是为九天玉凤而来,但他忍住了,他不能误了老花子的大事,便说;“为了救人。” “救谁?” “先前闯梅林的三个娃娃。” “他们又为何……” “你的废话有完没有,告诉你,我和一位同伴途经这儿,见有人遇险入伏,恰好又是相识,所以现身相助。哼?如果真要和你们九真观捣乱,我可由正殿闯入,放上一把野火,你该知道,在山中猎兽,要想把兽类全行驱出,放火是最灵光的绝着。” 老道不知他用话损人,只顾挣扎着爬起,说道:“劳驾,挽我一把,出洞我指引你救人。” 山海之王大踏步走近,挽起老道。老道说:“陷坑宽一丈……” 声未落,人已飞掠而过,山海之王像提小鸡似的,将他提过陷坑,直奔穴口。 出了穴,明月朗朗,繁星满天,老道说:“西南,刚才擒我之处。” 到了林缘,面对有假山小池的花园,老道又说:“第一座假山三面,各有一处地道,他们被诱入那儿困住了。跟我来,脚下千万留心,顺我的脚印走。” 距假山仅有七八丈,地面短草及胫,黑色的海碗大怪石散布各处,看去并无异处,老道点石而进。 走了一半,突然钟声一响,凌乱的假山和荷池的岸上,冉冉升起了黑色的人影,将两人围住了。看人数,约在十二人之谱。 “无量寿佛,九真观竟然有叛逆的门人。”假山旁一名黑影阴沉沉的说。 “哼,这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荷池旁一门黑衣人接口。 十二个人的十二支长剑,在如银月色下闪闪生光。 带路的老道长叹一身,高叫道:“这位是师伯的……”话未完,他突然双肩一抽,胸向内一收,身形赂一晃动,迸力大叫道:“师兄弟们…你们不让我说……说完,递下毒……毒手…杀我,你……你们……快……快叫师……师伯……” 他说不下去了,向前一栽。 山海之王在后面留意脚下,想看出一些古怪;钟响人现之时,他正举目打量四周,没留意老道身前三尺的一块黑石下,射出一丝淡影,射人老道胸腔之中。 老道只顾说话,更没注意自己人会发动消息突下杀手,暗器没入腹腔,怎能不死? 山海之王一手抄住老道腰带,伸手一按心脉,不由勃然大怒,丢下尸身,厉叫道:“谁下的手?站起来。” 假山前走出三名黑衣人,举剑步步欺近,中间那人说道:“贫道有权处死叛徒,你也该和他相伴了。” 山海之王发出阴森森的冷笑,说:“你办的好事,万死不足以蔽你的滔天大罪。” “施主尊姓大名?能买通本派弟子,确是不等闲。” “不必问了,我不会再告诉你们。总之,你替你的师门带来劫浩。我为了尊敬死者,不动九真观一亭一阁,但你们却难逃一死。” “阁下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 “是否大言,立可分晓。” 声落,木棍前伸,身棍合一向前飞射。老道三下里一分,暴DG一声,三面猛扑,展开追风剑法,但见三团光影向前一卷,剑气飞腾,罡风怒啸。 山海之王眼中留意三人的落脚处,势如疯虎扑到,一声怒吼,招出“狂鹰振翼”,右棍攻向右面黑衣人,左掌挥切左面攻来的剑影。 “铮”一声剑棍相交,剑脱手而飞,棍尖倏吐,点中那人的右胸,胸骨尽裂,几乎透背而出。 棍再向前急掠,攻向中间黑衣人。左面黑衣人正舞剑前扑,一道罡风斜削而来,他伸剑一振,只觉手肘一震,剑向右飘,硬生生被震退八尺。 正面扑到的黑衣人,一剑落空,右首的同伴已倒了,棍也到了他的左肩外了。他向下一挫,身形半转,双足疾点,不退反进飞刺山海之王腹下。 剑中处并无宝物,人影已杳;他大吃一惊,火速转身,攻出一招“旋风飞雪”,护身并攻身后之人。 可是他慢了一步,这一招绝学并未用上,耳听身侧传来一声“躺下”!右肩尖的肩儒穴猛然一震,棍尖正敲在肩尖上,肩坛穴闭,浑身一软,扔剑便倒。 左首黑衣人还未站稳,变化太快了,两同伴在一照面间便先后倒下,他还以为自己眼花呢? 附近现身的人,旁观者清,他们反而看清了,在呐喊声中,九个人挺剑向这儿飞射。 山海之王身形落地,一棍急点,左首大汉嗯了一声,胸前挨了一点,胸骨全毁。他的剑砍在木棍上,被崩得飞落池中去了。 九个人相距远近不同,自然不可能同时扑到,他们都急于抢救同伴,全以致为迅捷的身法扑来。 山海之王蓦地抄起第一个黑衣人,喝声“该死”!脱手飞掷最先扑近的黑衣人,去势奇猛。 被扔的人右肩已废,浑身僵硬,已无法自主。最先扑近的人,突见黑影和吼声传到,还弄不清怎么回事,本能地想撤剑闪避。可是来势奇急,双方对进,其快可知,刚一带手肘,长剑已贯入同伴的身躯,奇猛的冲力,使两人的躯体沉重的撞在一块儿,砰然倒地,滚人荷池内挣命,苦也! 另一面有三个同时扑到,厉叫着攻到。 “不怕死的快来。”山海之王大吼,身形似电,木棍八方飞旋,风雷俱发。右一招“狂龙闹海”,将一个黑衣人击得在半空飞舞。左一记“毒龙出洞”,捣穿了另一个的脑袋。 另五人来不及抢救,射出一丛暗器,人亦先后扑到,五把剑风吼雷鸣,舍命抢攻。 山海之王解决了第三个人,急迎而上,木棍长有五尺,单手运棍,伸开来全长八尺有余,功贯棍身,剑砍在上面最多现出一道裂口,剑反而被崩飞。他飞抢迎进,宛若狂龙张爪,千百道棍影纵横,风吼雷鸣,声势之雄,动魄惊心,凶猛的狂劲,把五个黑衣人惊得毛骨依然。 只一照面间,四个人倒了两个。这些人就是观中的二流人物,怎禁得山海之王全力一击?简直像狂风扫叶,摧枯拉朽。 剩下的三个人心胆俱裂,“扑通”一声,有一个人跳落池中逃命。另一个向假山后飞射,溜了。 最后一个脚下不够灵光,刚奔了十来步,一只大手已经抓住了他的左肩,浑身一软。 “把剑丢了,替我办事。”山海之王大吼。 黑衣人魂飞胆落,乖乖丢剑。 山海之王挟起他,回至路旁,大手扣住他的后颈;他的手指长,手掌大,扣住脖子便控住四分之三,只留着咽喉,说:“带路,往假山走。” 黑衣人不敢不走,脖子上那只大铁钳时冷时热,如果一收紧,岂不完蛋大吉?他往前走,山海之王步步跟上,像是贴身而行,想弄鬼根本没机会。 到了假山前,山海之王放开手,手指儿在他背脊向下一滑,说:“阁下,你的督脉大部分已闭,已成了常人。告诉我如何开启石窟,窟开了,再替你疏通督脉。” 黑衣人颤抖着说:“你该让我开启。” “哼!你最好少打坏主意,即使你能仗机关逃命,天下间无人可替你疏脉,何况你崆峒派也无法全部跑掉?打消你的鬼念头,说!” 黑衣人知道跑不了,说:“扳倒你脚下的石笋。” 山海之王不用手,他用脚踏,凝神应变,石笋徐徐踏倒,假山传出巨石磨擦之声,一块石壁徐徐向内滑,深入五尺再向测徐移。 突然人影一闪,一条人影挺剑扑出,喝声先到:“狗东西纳命!” 山海之王伸棍戒备,沉声喝:“不可鲁莽,是救你的人。” 人影飘退一旁,剑隐肘后问:“哪位兄台冒险援手?在下……” “不必说,还得救你的同伴。”山海之王阻止他亮名号,又向黑衣人说:“还有两处,快!别误事,等到观中高手赶来后,你死定了。” 黑衣人果然失惊,赶忙向左绕了半圈,再重新自身后侧折回,到了东面,说:“旋动那块小假山一匝。” 山海之王这次只好用手,山石一旋,大假山前一块连着草地的石板向上一掀。霎时,一条人影手仗长剑疾冲而上,身法不坏。 “跟我来,再救其他的人。” 山海之王沉喝。 冲起的人影是个雄伟年青人,用黑巾蒙面,本欲挺剑下扑,闻声一呆,便看清了站在后面的同伴,火速收剑闪在一旁。 黑衣人带着山海之王,左盘右折到了另一面山壁,指着一堆假山石说:“这个窟是死窟,平时可入而不可出,除非能将这块千斤山石搬开,不然毫无希望。” 山海之王将他向后一推,向蒙面人说:“看住他,别让他弄鬼。” 他略一打量,心中有数,说是千斤山石,其实不止一千斤,他默运神功,扳住一块石角,略一掀试,突然喝声:“起”,奋起神力一推,小假山向上掀起了。 下面露出一个尺余大小孔,隐隐传出老花子怒叫和乌竹击打石壁之身。 他将山石推倒,向穴中叫道:“老丈,由这儿出来,用缩骨功。” “是老弟么?我慢慢钻出来,丢人透啦!” 山海之王知道石穴甚深,需要好半响工夫,便转用手在黑衣人背脊一阵揉动,说:“快走!九真观的高手来了。希望下次咱们没有再见的一天。” 黑衣人悚然而退,急急走了。山海之王等他消失在另一座假山之后,用传音人密之术问道:“谁是中原狂生夏津?” 蒙面人拉下面巾,现出英俊的面容,一躬到地说:“在下夏津,多蒙兄台及时援手,感铭五衷;不知兄台何以知道小弟有难,前来相救?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我叫山海之王。独眼狂乞你可知道?” “是邝老前辈么?” “正是,他现在穴中。你们该走了,九真观的高手来啦,” 三四十丈外,花木掩映中,人影疾闪,正向这儿急射,速度奇快。 “在下还有一位同伴……” “他死了,无法挽回。快走:你们如露出少林面目,将累及师门。走,注意地下,足踏尖石,不可沾动其他物体,由梅林越墙,快!” “兄台珍重……” “别管我,婆婆妈妈。” 两人行礼告退,如飞而去。 这时,一根乌竹杖已伸出穴口,老花子正以缩骨神功,爬上了五丈深的石穴,头一露出,便脱口狂笑:“哈哈!真他娘的晦气,我……” “别叫,老夫,九真观的人到了,咱们如果不想暴露身份,你就闭上嘴。再不,咱们闹一声。” “闹?”老花子叫。 “但我为了救人,已答应不损九真观一亭一阁。” 老花子一跃而起,低身说:“那就拉倒,不闹了。” “来人留步。”一群老道已接近至五丈外,有人大喝。 山海之王挽住老花子的右臂说:“提气轻身,别沾地,走!” 两人像幽灵一般,直飘梅林,只刹那问,便将追来的老道们抛后七八丈。 “打!”老道们叫,暗器锐啸着射出。 山海之王哈哈一声长笑,木棍向后一振,一股罡风后卷,人已到了零落的梅林。他放下老花子,两人越林梢而过,站在围墙上了。他变着嗓子大吼:“多蒙相送,后会有期。接着!” 喝声中,左手一扬,手中信手抓来一把梅枝,以满天花雨手法洒出。右手一伸,手中木棍脱手飞射,挟殷殷雷鸣,射向最先扑来的一名老道。 “哈哈哈……”在长笑声中,两人一闪不见。 “哎……哎……唷……”响起了数声惊叫,有几个倒霉鬼被梅枝打得鬼叫连天,坠落林下。 最先的老道,正是气极道人。今晚四面警讯频传,但来人一一先后入伏被困,他们太过自信,未出动赴援,专等强敌出现。等到逃得性命的两个门人发出警讯,赶来已晚了一步,强敌已脱因而遁。 来人的轻功,吓了他们一大跳。气极奔得最快,武当的天权子功力不输于他,甚且过之,但不能强宾压主,只错一肩在后紧跟。 木棍挟杖雷而至,两人并未撤剑。为了面子,他们不能不接,同声大吼,四掌齐推。 “砰砰……”罡风一涌,八方并射,两人向后飞退,木棍向上一飘,悠然坠落。 两老道只觉掌心发热,反震力奇大,身形飞退五尺,方能稳住向下飘落,心头一震,依然而惊。 人一落地,气极变色而叫:“好厉害,武林中竟有这种旷世高手,怎么从未听人说过?这人是谁?” 天权子更是心惊胆跳,倒抽一口凉气说:“咱们四掌之力可摧山裂石,却未能把袭来的木棍击碎,这人如果真冲九天玉凤而来,后果虑虞。” 两人走到木棍落下处,拾起细察。木棍迎着掌风真力所聚处,四段腐蚀一半的创痕清晰可辨,但仍然有一面未受损伤,所以没断。 山海之王与老花子长笑而去,在四更正赶回客店,两人同住一所大房间,各据一榻。两人没掌灯。老花子向床上一滚,叹口气说:“不管是斗智斗力,我花子水里火里全不在乎,要斗这鬼奇门遁甲,唉?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今晚要不是有老弟你,这乱子闹大了,老花子的花子帮势必完蛋,少林派也将鸡飞狗走。” 山海之王卸了装,坐在榻上问:“老丈,你是怎么落人那小穴中的?是自己用缩骨功滑下去的么?” “见鬼!谁那么傻,我一落林下,便受到四个鬼魅般的人围攻,只挨打,我攻出的招式全击在树上,不久便神智昏乱,只知盯住一个黑影;突然人影消失,我也醒了,发觉处身在那该死的密闭石窟中,里面还有五具白骨,可把我快急疯啦,” “老丈,我不知怎地,似乎对这些玩意有点熟悉,却又茫然,也许我曾经学过这些玩意,但却又想不起来,怪!” “老弟,你是怎样逮住那个黑衣老道的?” 山海之王便将前事一一说了,叹道:“崆峒派的人,也太过份了,他们该问清内情的,我对那枉死的老道,十分抱歉,日后见了气极道人,也许仙海的一份情义,将付流水。” “咦!你与气极老道有交情?” “也算是的。”他便将当日救四老道的事说了。 “老弟,真有你的。老花子第一眼便看出,你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内心常存慈念……” “哼!慈念,总有一天我会慈悲一些人,尤其是喇嘛僧和那什么苍龙二老。” “怎么,你和苍龙二老结了梁子?他们又在中原出现了?” “半点不假。”他也将兰州府五泉山之斗,险些丧命的始末一一道出。 老花于摇头道:“这两个老鬼重出江湖,麻烦大了,武林三杰又将增加两个强敌。” “为什么?” “九天玉凤刚出道时,大闹华山,把华山五丑全宰了。华山五丑正是苍龙二老的弟子,两老鬼如查出内情,怎肯干休?” “哼!下次撞在我手,我要拆了他们的贱骨头。” “据我揣测,不久我们会遇到他们的。武当的老道们也将倒霉了,两个老鬼定然闻风赶来,索取九天玉凤,不信咱们等着瞧。” “但愿他们来,还我一掌暗袭之价。” 两人各自安歇,老花子却定不下心,他的手下散处天下各地,根本无法召集,光是陕西这几个人,派不上用场,势孤力单,未免有点心中苦闷。幸而遇上了山海之王这个旷世奇才,不然…… 想起了山海之王,便凝神向对面看去。天气热,窗户未关,月色从窗外洒落,房中景物依稀可辨。 山海之王上身精赤,坐在榻中,混身肌肉隐隐生光,呼吸像是静止了。 老花子在心里叹息,付道:“这小伙子精力过人,经半夜激斗,仍然不忘练功,他能有此成就,当非偶然;我好惭愧啊,” 第二天一早,两人结帐动身,出店门不远,劈面遇上一个小花子,远远地向老花子拱手,转身缓缓而行。 老花子跟上了,一面走一面低声问:“怎么了,他们上路了么?” “不曾,目下群雄伺伏四周;爷如果前往,势必泄露行藏,可否等会儿跟上?” “我理会得。” “河南府的刘爷已应召赶到,爷是否召见?” “不必了,教他留意些。” “是,爷还有吩咐么,” “有重要消息,随时禀报。” 小花泰然走了。老花子向山海之王道:“老弟,气极老道既然与你相熟,何不掩去脸目?” “不必了。” “假使你换穿劲装,梳起发结,刮掉八字胡,谁认识你是山海之王?” “我就是这窝囊劲,让苍龙二老两个老狗来找我。” “老弟,这年纪最多二十出头,何必装成未老先衰的模样,你该换装的?” “老丈如果不高兴,我自己走。”山海之王有点不悦。 “哈哈,老弟别介意,我说的是真心话。其实,你这副装扮,和老花子走在一块,才是真的相配。老弟,你成家了么?” “成家?我的家在山上,目前有一头大豹替我守洞。” “呵呵!我是说,你可有了妻室?” 山海之王摇摇头,笑道:“别废话了,走吧?” 九真观之前,马车奔回长安,没有人护送。而观前却换了一顶山轿,一行人束装待发。 由长安到湖广,二百六十里到商州,出武关分道,一走富水关到南阳,一走紫荆关沿舟江下行,合汉水便到了武当山的势力范围。 长安到蓝田这段路,算不了什么。过蓝田九十八里是蓝田关,进入了秦岭山区,也就是寸寸生险之地了。 马车一出五里外,便被人拦住了,车中没有人。据车夫说,客人回了马车,不需要了。 这证实了牛鼻子们定然走蓝田关,如果走河南府,必定用车。走蓝田关固然可以用车,但太费劲,除了兵车,通常的车不走这条险道。当年刘邦引兵入秦,如果不是用金珠收买绕关——即蓝田关——的守将,乘乱突击,他就进不了咸阳。可见这条路真不好走。 等到九真观前出现了山轿,四周的群雄便先自往蓝田赶,到前面恭候牛鼻子们的仙驾。 太叔权鬼精灵,他直等到第二天午后,确知九真观没有人再出,方向蓝关赶。 山海之王和独眼狂乞,在老道们后面三五十里缓行,走在群雄之后。他们料定,在蓝田以北,群雄绝不会动手;即使动手,也不会在一两个时辰之内解决,不用着急,所以走在最后。 护送山轿的人,浩浩荡荡一大群。最先是五六名俗装大汉,在里外探道。稍后是崆峒的气极、气真,和武当的天机子、天权子,还有十来名老道。山轿前后,是武当七子的老大天旋子,他号称武当第一剑,在武当山的老道中,确是第一。还有天枢子、天衡子。崆峒的气虚、气罡。另外十来名武当的老道和俗家门人,实力极强。 后面半里地,是武当的开阳子、摇光子,晚一辈的红云道人玄空,第六代门人也有五名。俗家支派的叶若虹主仆也走在最后。论年纪,他算不了什么,论辈份,他名列第六代,与红云道人同辈,也算不了甚么,该走在最后。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一大群,总人数超过五十大关,如果动起手来,足可独当一千军马。尤其是玄字辈的十四名弟子,结成两座七星大阵,如果在空旷之地,简直是收买人命的枉死城。 武当七老的排名,是按北斗七星排列的,就是天璇、天玑、天权、天枢、天衡、开阳、摇光。论功力,天璇子荣膺第一;论机智才略,天枢子名列七老之首。七个人如果列阵,天枢子是全阵的灵魂;他的功力比天璇子仅逊半分,不然怎能主宰阵法? 如果让他们在平坦处列阵,端的无敌于天下。天枢为中心,前半部称为“璇玑”,硬攻硬抢,凶猛绝伦,当者无不披靡。后半部称为“玉衡”飞旋扑击钻隙攻弱,动如鬼,一击必中。整座星阵一合,聚七人之功,导力归一,威力骇人听闻,任何高手人阵,难逃一死。 武当的剑阵,和少林的罗汉大阵同样大名鼎鼎。武当剑阵当数之七,神奥莫测,变化无穷。罗汉阵为数之九,九为数之极,凶猛狂野,锐不可当。两种阵法虽各摄擅盛,但同样地奇奥霸道。所以黑道盟主摄魂魔君太叔权,沿途不敢妄动,他要等到山巅绝地之处,方能群起而攻。 群雄从平凉跟下,黑道凶魔源源赶到,实力渐强,全在磨拳擦掌等待机缘,不但要夺九天玉凤,更可一举消灭武当派的实力。 暴风雨将至,大劫将临。 一行人向东南迤俪而行,沐着晨曦缓进。让送的人,一个个内心紧张,表面上却言笑自若。 一乘山轿,由两名健壮大汉抢着,前后各有两名同样健壮的大汉,准备接手。这乘山轿,象征着暴风雨的中心,核心就是华夫人,所有的风雨,全以她为目标,她的动向,主宰着不少生灵的存没。 后面四五十里,突然走着山海之王与独眼狂乞。山海之王背着包裹,褐衣飘飘,赤手空拳,不易惹人注意。老花子一身百衲衣,一根乌竹和他的独眼,却是活招牌,谁不知他是极其难惹的江湖怪杰,独眼狂乞邝昭,两人在后盯稍,虽相距遥远,仍然引人起疑。 第一日平安无事,在蓝田关下投宿。蓝田关,简称蓝关,古称绕关;明帝武成元年,关隘移到青泥城侧,所以改称青泥关;武帝建德二年,方正式改名蓝田关。既然旁边有青泥城。可见并不是只见官兵不见百姓之地,却是进入关中平原的要冲,虽不致万商云集,也相当繁华。 武当众道投宿蓝田关,山海之王和老花子,却在贵山山下一家农舍中落脚,相距七十里。 农舍主人,是一对壮年夫妇,无老无小,为人豪爽;两个花子般的人物投宿,他倒十分欢迎,并为两人整备酒食,宾主尽欢。 在入暮时分,门外走过一个身材修长,穿着蓝色长袍的背影,飘然而过。 老花子年纪大,进酒席时高据主客位,正好面向门外,见了蓝影突然面色一变,举杯的手停住了。 山海之王机警过人,扭头一看,只看到一点蓝影。这家农舍座落在小林的东北最外的一所房舍,门外十来步就是官道,这蓝影自东南走向蓝田县,仅通过大门的瞬间方可看到。山海之王没看清人影,说:“老丈,有岔眼的人物么?” “是的,等会儿再告诉你。”两人匆匆膳罢,谢过主人,运回客房歇息。老花子掩上门,说道:“老弟,刚才那蓝影你可看清了?” “晚了些,只看到背影,是了不起的人物么?” “正是。蓝田县县西六七里,有一处小地方叫白鹿原,早年曾有白鹿出现,也曾经是古战场,在白鹿原西面,住着一个不近人情,极为可怕的老魔,叫做蓝衫隐士段伯升。众所周知,蓝田乃是美玉出产之地,最佳的玉,又出在覆车山;这山也叫玉山,玉山就在白鹿原西面二十余里。那蓝衫隐士住在白鹿原,却在玉山修真,凡是敢于进入山巅的人,绝难活命。” “怪!山巅他怎能列为禁地?再说,采玉也只在山下,上山巅作甚?” “一点不怪,玉山山巅方二里,上而平坦,象一辆车翻覆在地,所以也叫覆车山。山巅有一个玉池,已经淹没了近千年,要能找到那座池,便可找到美玉。据说,这山巅是群仙游集之所,刘雄鸣就在那儿得道成仙。蓝衫隐士也想成仙,却又不做玄门弟子,霸占住山巅想找玉池,要喝玉浆飞升。” “荒唐!”山海之王又恼又笑地说。 “就因为荒唐,所以不许人登上山巅寻玉池。” “这与我们无关,咱们不想成仙,你想么?” “废话,我做侠义团头惬意得紧,可不想成仙,说起来该与你有关。” “为什么?” “苍龙二老是他早年的朋友,也许他已经和他们走在一块儿了。其实这怪物除了在玉山上杀人之外,生平倒无大恶,这数十年来,已经没有人再上山,他大概许久末沾血腥了。很久之前。他到苍龙岭找两个老魔,找不到人便在苍龙岭上逗留一些时日,和太矮人仙狭路相逢,两人拼了一昼夜,不分胜负而散。据说他已经寻得了玉浆,功力已修至仙凡之境,假使他和苍龙二老合流,找你拼命,你可有天大麻烦。老弟,你还是避避风头的好。” “哈哈?好,我避避风头,到覆车山山巅上避去。”山海之王狂笑起来。 “老弟,别笑,老花子也是个不知死活的人,但真正遇上绝顶高手,还不至用鸡蛋去碰石头。” “我就想碰碰看。当然啦!他不找我,我是不会去碰的。一次碰不赢,还有第二次呢,也许第三次我手上会是铁弹,碰石头又待如何?” “只伯你没有机会来上三次。” “走着瞧,目下未免言之过早。” “你真要碰?” “是的,只要他找我,我绝不避风头。” “壮哉,少年人。告诉你,他那白玉精英所雕的方尺,叫做量天尺,全长三尺六寸五分,任何兵刃难禁一击,你得留神。” 山海之王的手,本能地按在衣下的小剑柄上,说道:“能禁武林三大名剑一击么?” “三大名剑不毁,已算幸运。” “真无物可克?” “据我所知,并无克制之物……哦,也许已死的神剑伽蓝那柄小剑可以,可惜已不知下落。” “老丈,也许你可以再发现克制量天尺的宝刃。” “但愿如此。但那老家伙功力太高,是宝刃也是枉然。” “不久你可以看到。” “你是指武当的寒英神剑?老弟,你会失望。” “不会失望的。”山海之王肯定地说。 老花子往床上一躺,说:“蓝衫隐士身上,还藏了一种宝物,可惜并无大用。” “是什么宝物?其实世间的所谓宝物,全无大用。” “这倒是实情。他身上之宝,名叫“迷谷”;也就是传说中的招摇山奇木之宝。” “迷谷?吃了会被迷么?” “正相反,而是不怕被迷之宝。这玩意据说大如小指头,其形如谷,乌光闪闪,佩带在身,不受邪术迷毒所惑。如果吞食之后,可以安神定心,顺经疏脉,灵智大开。” “这玩意乃是古代传闻之物,谁见过了?” “见过的人不是没有,蓝衫隐士就有这玩意。至于是否在招摇山得来,倒未听他说过。” “这几千年来,从没有人到过或见过招摇山?” “你不信也就算了,咱们该练功了。” 次日一早,两人重谢主人,结束上道。 走了八九里,官道右侧,现出一座烟草凄迷的废城,一段段的土城墙,大多已经崩塌,野草杂树丛生,一群乌鸦在上空噪鸣,盘旋不下。 近官道一段墙根下,有两个身穿破烂灰直接的中年人,挟着一个破布卷儿,个儿雄伟,铜铃服,阔嘴唇,满脸横肉,正在城墙与官道问一段草坪内踱来踱去。 等老花子两人走近,有一个大汉刚走到官道边,扫了两人一眼,咧嘴一笑道:“两位,早,才来呀?” 两人闻身停步,老花子眯着独眼,大嘴一咧,说:“不错,早,来了好一会啦,” “不必再走了,花子爷。” “呵呵!不走亦无不可,老兄,管饭么?” “不仅管板,还管酒菜呢!”大汉叉着腰干说。 “哈哈!成,老花子吃定啦,” “恐怕你吃不完。得……” “嘻嘻!吃不完兜着走,瞧,我这讨米袋可盛乾坤,多多益善。” “跟我来!”大汉说完转身走向废墟。 老花子大踏步跟上,一面说:“只消有酒有肉,枉死城冤鬼狱老花子也得走走。” 山海之王不明所以,一声不吭在后跟着走。 西北官道远处,一点蓝影和一星灰影,正向这儿飘来,相距已是不远。 老花于向后招手,山海之王踏前走了个并排儿,老花于突用传音入密之术说:“准备动手,有人要咱们的晦气了。” “什么人?”山海之王也用传音人密之术问。 “可能是摄魂魔君太叔权的党羽。” “凭什么他找我们?” “花子帮与他们水火不相容,他以为老花子定然帮助武当派,碍他的事。” “我可以动手么?” “这些就是江湖巨寇,诛一个少一个祸害。” “他们没在我面前杀人放火,我不杀他们,废了算啦!” “好办法。其实江湖中巨奸大恶,杀不胜杀。” 走了半里地,越过两座杂树野林,废墟中虽有些小土丘一般的断垣残壁,已看不见城镇的痕迹了。这座代表南朝宋军思家心理的小城,随着历史淹没在连天衰草之中,埋葬了南朝的荒淫无耻,但它永远消灭不了历史的污迹。 在一个小丘之后,荒草坪中围坐着七个狰狞丑恶的人。中间是一个三只腿的破方桌,上面搁着三个骷髅头,插着一把光亮奋目的匕首,匕首旁是一块一尺见方的野猪肉,连皮带毛血淋淋地触目惊心。 七个人眯着阴森森毫无表情的山羊眼,抚着颔下刺猬般的花白乱须,目迎大踏步而来的老花子和山海之王。 两大汉让在一旁,伸手虚引说:“请,那儿。” 老花子脸色略变,但随即神态一舒,在七人身边丈余站住,仰天哈哈狂笑,笑完说道:“哈哈,幸盛会幸会。呵呵?老独眼真赶上了。” 近边的四个丑恶怪人,突然原式不动,飘滑向两侧,让出一面,好俊的挪移大法, 山海之王心中一动,暗说:“这几个怪物,功力皆已臻化境,看来今天将有极为惨厉的搏斗,我得放手一拼了。” 老花子突然地坐下,山海之王也在他肩下坐了。 四周寂静如死,空气似乎也凝结了。山海之王环顾七人三匝,心说:“这些家伙只有一分像人,全是鬼怪罗!” 独眼狂乞足迹遍天下,对武林典故极为渊博,见了这七个人,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不住在暗叫:“完了,这几个凶煞出现江湖,浩劫至矣:我埋骨此地事小,连带着小老弟曝骨荒丘,我罪孽深重哪!” 他定下神,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山海之王说:“老弟,请记住,动手之时,请以全力脱身离开。日后有缘见到我那师弟亡命花子,告诉他我已丧身蓝图思乡城,死在南方七煞之手,叫他主持花子帮大局。” 山海之王冷哼一身,也用传音入密之术说:“老丈,你把山海之王看成何许人?如果换了别人对我说这种话,我抽他两记耳光。” “好,算我废话。” “南荒七煞是啥玩意?” “乃是南荒最凶狠的田头,早年与南荒八魔肆虐南疆,入神共愤。五十余年前,龙吟尊者深入不毛,追踪八魔失去踪迹,八魔也未见出现江湖。这七煞比八魔更凶狠,曾在中原出现两次,闹得不可开交,幸而他们出现为时极短,不然中原武林已非今日的面目了。别看他们胡子花白,其实皆有上百年纪。他们的功力,比八魔高得多,今日咱们身入危境,恐伯……” “生有时死有地,不必恐怕。唔!小丘左侧密林,有人隐入,象是一个,也像是两人;如果是两人,另一个的功力,不在我之下。” “我老了,你比我行,我听不出已有人隐入林中。” 他俩在用传音入密之术交谈,七个恶煞目不转瞬地向他俩盯视,不言不动,那不带表情的山羊眼令人望之心悸,寒气从脊梁柱上冒。 这时,七煞皆略一侧首,向左侧林中轻瞥一眼,随又转回原状,仍是那阴阳怪气的神态,不言不动。 山海之王面上泛起他那特有的微笑,打量对面的七个怪物,从左起,一个比一个狰恶可怖。 第一人塌鼻阔嘴,下领凸出,面色赤红。 第二人前额凸出,尖嘴缩腮,面色青灰。 第三人是橄榄头,大耳招风,面色死白。 第四个大马脸,左颊上一条刀疤,从观骨直拖至下颔,闪闪发光,面包漆黑。 第五个脑袋像个扁南瓜,酒槽鼻,小嘴巴,脸上的肉棱一条条向外拖,色如淡金。 第六个是大方脸,两排紫红色的獠牙齿出,又尖又利,像是狼牙,面色泛紫。 第七位五官倒生得端正,可惜嘴皮太薄;其余的人都生着一双羊眼,只是他的眼中寒芒如电,阴厉的神色慑人,面色灰黄,像个黄疽病患者。 七个人一色宽袖短衫,灯笼裤,其色褚黄而略带土色,足下是多耳麻鞋,头上是同色长巾缠头。腰带上,是同式的黑鞘长刀,略带弧形,宽约一掌,十分沉重。 七煞既然不说话,老花子只好开口了。 “呵呵,诸位,独眼花子如果猜得不错,定然是南荒七煞七位老兄,是么?” 没人回答,七煞阴阳怪气地一动不动。 老花子一看不对劲,他抖衣站起,笑道:“哈哈,难道老花子到了荒城古窟中了么?这些人毫无人气,不值得打交道。呵呵,我该走了,该走了?” 第一个赤红脸凸下颔的人终于说话了,声如鬼嚎:“坐下!小辈。” “哈哈:阁下是叫我么?”老花子面临九死一生之局,心里已定下来了,豁出去啦?语气更为稳定。 “不叫你难道叫我?混蛋!” “唷!骂人?以语侧人,相错不远;听阁下口中之言,我老花子就知你们不是什么武林高人。” “当然不高,七尺左右。坐下!” 老花子坐下了,说:“诸位,老花子久仰七煞大名,但从未谋面,可否为在下引见,以便识荆?” “当然,你听着,南荒七煞绝不会让你失望,我叫追生大煞,姓名不必说了。”他往下依次道出。 凸额头尖嘴面色青灰的人,是夺命一煞。 橄榄额面色死白的人,是拘魂三煞。 大马脸有刀疤面色漆黑的人,是慑魂四煞。 扁南瓜头小嘴巴的谈金面怪人,是吸髓五煞。 大方脸有紫红色狼牙的人,是吃血六煞。 五官端正眼神阴森的人,是瘟蛊七煞。 老花子直听得毛骨悚然,山海之王愈听愈冒火,他说:“好好的人,为何要叫出这种难听唬人的绰号?说他们是鬼,却又有些少人气味,说他们是人,却又鬼气冲天;不伦不类,这年头真是世情大变,人鬼不分……” “呸,小畜生住嘴!你是谁!”追生大煞厉叫。 “我叫山海之王……” 话未完,追生大煞抢着问:“且住,山海夜叉康廉,与你有何渊源?” “山海夜叉?对不起,我没有夜叉朋友,不知道。” 山海夜叉康廉,三年前己死在源州回龙岑后,神医叶太岳的小屋前;是死在神剑伽蓝的龙渊剑之下的。 “没有渊源,你就不必再活了。” 老花子接口道:“山海夜叉我倒知道,二十余年前,在临潼大会中,他出现过一次,武功修为马马虎虎。” “废话,三年前离开了我们,我传了他不少玩意,要到中原打天下,即使是你,也接不下他一棒。” “老花子没机会幸遇,是否接得他一棒,未敢断言。可惜!再也没有机缘了。” “什么意思?” “他已死了。” “怎么,他死了?胡说八道。” “老花子绝不胡说,我师弟亲见他遭报的。” 追生大煞倏然站起厉叫道:“我不信,谁下手的?说!” “既然不信,又问下手的人是谁,怪事!” “小辈,快说,不然,哼,” “别哼,老花子自然会说。他死在神剑伽蓝之手。” “神剑伽蓝目下何在,” “你也见不到他了,他已死了三年余。” “他师门是何门派” “无名无派。” “他师父。” “龙吟尊者。” “甚么,那老秃驴没死,”追生大煞面色一沉,切齿问。 “好好地,你不用咒他。” “他目下何在?” “神剑伽蓝惨死之时,他恰好在场,尔后伦然隐去,不知所终,这几年恐已不在人世了,他双腿已残,爱徒惨死,他用不着再在江湖奔波了,即使仍未作化,也会像他前次遁世五十年一样,不知在那一处名山苦参大乘不问世事啦?” “咱们又白走了一趟中原了。”追生大煞喃喃自语。 “不?咱们也得大干一番。”瘟蛊七煞突然接口,阴冷低沉,不似发自人类之口。 老花于神色仍然那样泰然,说:“请教,诸位把老花子招来,有如见教?” “你是独眼狂乞?”追生大煞坐下问。 “正是老花子。”他指指独眼。又道:“唠,活招牌。” “那就对了。小娃娃山海之王又是谁:嘿嘿!你配称山海之王?哪座山,哪一处海?” 山海之王呵呵一笑,说:“天下之山,天下之海,我就是山海之王。我,姓山名海,乃是小花子,够了么,” “够了。” “诸位招老花子前来,有何见教?请说。”老花子问。 “小事一件。咱们是小辈太叔权以重金礼聘而来的人,要在近日内办事。他知道你讨厌,要请我老人家将你的老命收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老人家只好要你的老命。听他说,你小子的功力倒还过得去;但在我看来,不值得伸手。” “哈哈,你太低估老花子了。” “不是低估,实情如此。听人说,你为人义薄云天,侠名远播,是个响当当的好汉子。南荒七煞固然是穷凶极恶毫无人性的魔鬼,但也敬重这种人;因为咱们以往没有厉害冲突,所以要给你一次异数。” “哈哈?老花子深感荣幸。请问怎么个异数法?” “喏,瞧桌上,那儿有三个咱们常用的骷髅杯,乃是在这荒城找到的,权可一用。杯中盛着白干,三杯中有一杯溶着奇毒,人腹穿肠;你可以任择一杯饮下,睹你的运气,你有三分之二的生机,这就是异数。” “这种死法,可真是异数!哈哈,太省事了,老花子这条老命,竟会如此窝囊地死去?哈哈,” “这是最便宜的死法了,你可以好好付量。如果你幸而不死,赶快离开,愈远愈好。瞧那瓣野猪肉,是留给小伙子的。肉是四方形,有一半有毒,可用刀切成两块,生吃入肚。如果切对了,有一半死的机会,切错了,两片都有毒,生机全绝。小伙子跟着你,沾了天大便宜,不然他是非死不可的。” “好说好说,假使咱们不吃这一套呢?” “不吃?你笑话了,两个人不够填咱们的牙缝儿,不过我不想你们速死,点上穴道用绳子拖上,从陕西拖到湖广包管你皮骨裂,以敬不听命的狂徒。” “哈哈?老花子倒希望被拖死,死了也名扬天下,轰轰烈烈。”老花子挺身站起来了。 “坐下!”追生大煞冷冰冰地沉喝。 “花子爷不听你的。”老花子怒声答; 追生大煞山羊眼一翻,大袖猛挥,一股罡气挟着殷殷雷鸣,凶猛地卷到。 相距约有一丈六五,袖风如怒涛涌到,老花子大吼一声,右手倏然在袖中伸出,连拍三掌。 “彭”的一声音爆,罡风四面激射,老花子脸色一变,左手乌竹杖深入地中尺余,上身乱幌,终于膝关节一软,缓缓向后挫退五步,几乎跌倒。 他想拼全力稳住身形,终于稳不住踉跄后退,面色泛灰,右手不住颤抖。 在旁边安坐的山海之王,衣尾猎猎有声,但连眼睛也未眨动半次,冷煞安坐不动,劲烈的罡风迸爆,无穷强烈的内家真力狂震,并未将他震倒。 他冷哼一声,徐徐站起,俊目中异彩倏现,冷笑道:“好浑雄的内家真力,足可遥碎碑石。喂,老家伙,你那些酒肉中的毒药,你们可有解药?” “当然有,但得先行服下,后服救不了命,将成残废。” “你曾先服了解药么?” “废话?老夫为何要先服解药?” “请教,你们可否够资格被称为武林绝顶高手?” “事实是无败高手。” “论事实,你们七八人便没有脸面迫咱们两个二流高手饮毒。我山海之王,乃是花子爷的手下,也算门下弟子之一,你们要找麻烦。有事弟子服其劳,我要与你们打赌。假使你们自命不凡,该接受挑衅;如果自认是鼠辈小贼,可以拒绝。不过,我想你们会拒绝的,武林中像你们这种浪得虚名……” “小狗住口,”追生大煞受不了激将,倏然渊跳起怒吼。 “且慢发威,我早料定你会拒绝……” “划下道来,小狗?我教你如意。” “很简单,我喝一杯你喝一杯,肉亦各半,生死各凭运气,你敢是不敢?你定煞不敢。” “那你太便宜了。” “不便宜,咱们功力相当,你们并无绝对留下我们的把握,所以要和你赌。”山海之王傲然地说。 “那是你的想法。” “不信可以立见。喝酒时以内功相迫,相距丈五。切肉时虚空运刀,你可用真力相拒,各距八尺,互不相亏。你如自认不行,可以拒绝。” “如你力所不逮呢?” “任由阁下宰割。” 七个老魔互相注视片刻,脸上全涌出不信的神色,看山海之王年纪轻轻,从娘胎里开始练,也不过二十来年火候,竟敢大言在丈五之外迫酒,未免太不知自量了。 山海之王刚才已试出对方的功力,自信尚有制胜的把握,但以一比一,他固然可以应付,以一敌七,他可没有这能耐,所以存心冒险。同时他知道自己的体质,对奇毒没有太大的顾忌,尤其是吃下腹中,他可以迫在丹田下,再用他身上奇妙的药散化去奇毒。早两天中了左曲老的暗器,可化尸的阴域血奇毒也伤不了他呢! 他见七煞没有回答,便哈哈狂笑道:“我早知你们不敢,哈哈?南荒七煞不过是浪得虚名之徒,竟然不敢接受一个江湖小卒的挑战,可笑啊,可笑。” 七个鬼怪全都勃然大怒,瘟蛊七煞抖袖而起,用极为阴铃的声音说:“小狗,我接受了。” “如果我侥幸,怎么说?” “怎么说?让你们滚蛋。”追生大煞怒叫。 “一言既出。”山海之王用话扣他。 “驷马难追。”追生大煞果然上当。 “好,咱们一言为定。” “如果你们幸而不死,还在咱们办事时碍手脚,老夫要你粉身碎骨。” “我山海之王等待着这一天。” “动手,”瘟忠七煞已到了桌边催促。 山海之王向老花子低语说:“好好调息,别替我担心。”说完大踏步走向桌边。 三个骷髅看去大小相等,只是有一具略泛灰色,显然年代略久。另一具门齿缺了三枚,生前定然年纪不小。 至于那方野猪肉,是右肋上肉,精肉多而不见肥的,看不出任何异状,不易发现毒物。也是活该无事,一只小麻蝇嗅到血腥,正停留在右侧一面爬行,一面用舌吮猪血,一面在腹下生出小小的白蛆,蠕蠕而动。 麻蝇为了下蛆,是不会在一处地方停留的。在蝇类中,麻蝇不是卵生的,卵在母腹孵化,直接播蛆在腐尸死肉之上,小蛆一离母腹,便会移动进食。 麻蝇从右面急速爬行,到了右面,刚移过线不到一寸,一扇翅膀,便翻倒死去;腹下钻出三条小蛆,稍一蠕动,也僵了。 山海之王一看便知就理,双目盯紧对方眼神,徐徐举手伸向桌面,移动极为缓慢。 肉上微小的变化,瘟蛊七煞并未留意。其他六煞坐在地上,自然更无法知道。 手愈伸愈近了。 瘟蛊七煞是七个人中唯一眼带表情的人,山海之王便把握他的弱点,从他眼神中下功夫,捕捉他那神色中的极微变化。 手伸到缺牙那具骷髅上,似要抓起了。 瘟盅七煞事先未服解药,他也是准备压下丹田以后,方行服药化解。但这到底要冒些小风险,万一对方内力惊人,一迫之下,可能要迫散毒酒,岂不糟透? 人如有得失之心,而且关系生死,他的神色,自然与平时不同,修为再高,仍可让行家看出极微的变化。 手一触骷髅的牙床,一丝失望的光芒,在瘟蛊七煞的眼中透出。骷髅是倒放着的,不然盛不了酒。山海之王的手,一抚骷髅牙床,摇摇头,说:“牙缺了,不好,倒胃口。”手伸到完好光洁的一具骷髅上了。 瘟蛊七煞薄唇旁的一条肌肉,突然现出极微弱的牵动,稍动即止,不留心的人是极难发觉的;那说明了他心中在笑,形之于外了。 山海之王赂一牵动,随又放下,说:“我自己身上太窝囊不配这具光洁的骷髅,还是选一具最能配我这身烂污,恰合身份的骷髅头。” 他突然抓起那具略带灰暗的骷髅,说:“接着!” 骷髅头倏然飞起,飘然在空中划一半弧,向瘟蛊七煞飞去; 瘟蛊七煞伸手接住,眼中的失望神色更为显明了。但他的目光,仍死盯住山海之王的右手。 山海之王手按在桌上,说:“借花献佛,我用最好的一具骷髅,奉敬主人一杯好酒,放肆了。” 他的手缓缓抓起那具光洁的骷髅头,微笑着离开桌边,疽蛊七煞的眼中,透出了阵阵寒芒;显然,他在心中暗凛,没有他的机会了。 三具骷髅中,只有光洁的一具有毒药,如换了别人,定会拣一具洁净些儿的喝下,便会着了道儿。 两人相距一丈五尺,山海之王故示大方地说:“你是前辈,论文比印证,该你先请,我恭候赐酒。” 瘟蛊七煞见事已无法挽回,一咬牙,准备先放倒小家伙再说,托着骷髅的右掌,缓缓伸出了。 “嗤”一声锐啸。酒从骷髅颈孔中喷出一根白色酒柱约黄豆粗细,略成弧形,急射山海之王。 山海之王哈哈一笑,说:“好酒?陈年白干。” 话落酒箭已到,他泰然张口,酒箭射入口中;激射的酒箭连一星细末也未溅出,像落入一个无底深渊中了。 骷髅头中可盛酒斤余,酒箭急射,成一线绵绵而出。瘟蛊七煞的手,已有些儿抖动了。 其余六煞,全站起了,全用不相信的目光,注视着泰然接酒的山海之王。 “克嚓”一声,酒尽骷髅碎,瘟蛊七煞垂手扔掉碎骨,说:“你练了佛门降魔禅功,我七煞小看你了。” 山海之王微笑举手,说:“借花献佛,水酒一丝,聊致敬意。” 一条绿豆大小的酒线,冉冉上升,成弧形降向瘟蛊七煞面门,迎风轻晃,似蛛丝随风轻荡,但落下处不差分毫,正是对方之口。 瘟蛊七煞默运神功,张口接酒,他以为小伙子定然以神奇的功力,行雷霆一击的,岂知酒一人口,力道即失,一滑下喉。 他不敢大意,凝神运或将毒酒迫下腹中,直至酒完,方吁出一口长气。 毒酒虽被迫住,但可不能再行功运劲了,稍一松懈,他便得变成残废。迫生大煞大踏步走出,说:“老七,退!这小狗不含糊,这一回应我接下了。” 山海之王哈哈一笑,说:“在下侥幸了,酒中无毒,多感盛情。”他距桌八尺站好,又道:“还有一关,只有一半机会了。” 追生大煞也在八尺外站住,伸手虚引说:“别废话了,请!” “一客二主,在下有僭。” 僭字一落,伸掌虚抬,蓦地一翻掌,五指虚抓。 说是相距八尺,事实上手一伸便近了三尺五六,他平时苦练以气御剑,三丈外仍可遥控,目下不到五尺,自无困难,难在对方运劲虚空阻刀,可任意摊吸晃摆.而他则必须运刀在中间切下,不能斜偏,吃亏太多。 匕首应手飞起,猛地向肉上一落。 追生大煞心中一凛,脸上变色。这是没有凶险而十分困难的文比,当然不能用掌击出,须以阴柔的御气术,将对方的真气迫散或走偏,不能像攻招一般疯狂地扑击。他看了小伙子的修为,心中吃惊,掌一翻,向左一拨。 匕首随掌向左路飘,便又慢慢向中心移。老妖怪一惊之下,突然向右一带。匕首失去平衡,在两种相同的力道摊动下,已越过中线,飘出肉外了。 山海之王知道老妖怪使奸,突然中食指前伸,他用上了天心指力,护住匕首两例,迫排对方所发的奇猛真气。 原是沉寂的桌面,先前只见虚悬着的匕首,左右袅袅而动,像有一个幽灵在用无形之手,运使着匕首移动。 这时突然一变,匕首周围,突然发出丝丝的气流厉啸,匕首急剧地颤动,渐渐移向中心。 追生大煞的手,渐变赤红,虚空摊吸摇震,他用了全力,衣袂无风自摇,须发猬立。 山海之王神情肃穆,掌心不见,只看到屈曲如钩的三个指头,和前伸的食中二指,缓缓地移动。 半盏茶时分,两人的大汗如雨般从头面洒落,衣衫背胸肋一片汗渍,渐向外扩张。 其余的六名凶煞,与这一面的独眼狂乞,全紧张得瞪大双眼,手心淌汗。没有人做声,似乎他们的呼吸也全部停止了,空气也凝结不动了。 匕首终于到了中心了。 所有的人全明白,山海之王的功力,比追生大煞要高得多,他只能引匕首由指定之处切下,对方却可随意转运,先天上就吃亏太多。 独眼狂乞不仅大汗淋漓,更惭愧无比;看了年轻的山海之王,功力之深几若瀚海,他自己枉活了近百岁,相去不啻千里,他怎能不惭愧? 在众人凝神注视之下,山海之王俊目中异彩大盛,浑身肌肉一阵颤动,摹地发出一声沉喝:“下!” 他五指一收一带,手肘猛收,“嗤”一声响,匕首着一沉一带,划向了肉片,没入桌边尽偃方停。 他神色一舒,拭掉满脸大汗,逐步走近,吸人一口长气,摇摇头,有点倦意地说:“老前辈,你是在下一生中,所逢的第一个劲敌。” 追生大煞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仍强打精神说:“老夫也有同感,你胜了。” 山海之王走近桌边,拔起匕首,插入左边肉块上,说:“该吃肉了,是么?” “正是,该吃肉了。”追生大煞紧张地答。他打错了主意,满以为山海之王定然是吃这一块。 “这块给你。”声落,肉已飞出。 追生大煞这才知道上当,伸手将肉接住,说:“两块都有毒,非死不可……” “死也得吃,咱们愿赌服输。”山海之王冷然答,抖掉小蛆抹去血迹,一口咬掉一大块。 追生大煞“叭”一声将肉丢下,沉声说:“你胜了,滚!” “不用吃完么?” “悉从尊便。” 山海之王扔掉肉,撩衣袂擦手,说:“这肉不新鲜,不吃也就算了。” 追生大煞阴森森地说:“记住:你如妨碍咱们的手脚,老夫要追你的小命。” “不见得,咱们前途见。” 霸海风云(第二部)八 山海之王徐徐倒退,到了独眼狂乞身边,低声说:“老丈,准备速退,我已力竭,拖我一把。林中确有两个人匿伏,不知是敌是友,咱们得赶快离开。” 老花子心中一凛,一手架住他的右臂,便待退走。 毒命二煞突用乍雷也似的嗓音,向林中吼道:“朋友,滚出来!你看够了。” 林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喳喳狞笑,声如粟啼,十分刺耳,令人闻之毛发直竖,头皮发炸。 一蓝一灰两条修长人影,飘然而出,不向中落,竟向斜飘,挡住了老花子退路,两人身法不快,似乎离地半尺,随风飘掠,像两朵浮云,悠然飘荡。 “如此高明的御气踢空轻功奇学,咱们裁定了。”山海之王黯然轻喟。 “是的,咱们栽定了,是蓝衫隐士段伯升。”老花子也说。额上直冒冷汗! 山海之王一面站稳身躯,准备调息,一面说:“只消争取半盏茶时分,我可恢复疲惫,蓝衫隐士无奈我何。老丈,一切全靠你了。”说完,吸气调息,心无旁鹜地行功。 老花子退在一旁,面向蓝衫隐士横杖戒备。 追生大煞坐在地下行功,他站不起来了。瘟蛊七煞已服下解药,将余毒迫出体外,这时已精力全复,缓缓站起。 七个凶煞看了来人露出御气蹑空绝学,全部心中暗凛,瘟蛊七煞从腰带下取出一只蓝色葫芦,掀起塞子,一群蓝色小点嗡然发声,瞬即在他周围飞旋转舞。 蓝灰两条人影脚踏实地,背着双手,举步如行云流水,迳向山海之王和独眼狂乞走来。 山海之王真力已竭,老花子正想带着他脱身飞撤,突变已生,身后退路已被蓝灰两条人影睹住了。 两条人影飘然向老花子走近,面貌清晰入目。 蓝衣人袍袂飘飘,头戴便巾掩住头发,脸型椭圆,凸眉深眶,三角眼冷电外射,鼻梁挺直,鼻翅外张,三绺白须拂脚。头巾是蓝,长袍是蓝,脚下半统薄底快靴也是蓝,全身上下一色蓝,连他那脸色也泛着隐隐蓝光。他手中,握着一把白玉方尺,有一半笼在袖中,手上的肌肤,也泛着隐隐蓝光。除了白玉方尺和胡子是白色外,其余全是蓝,蓝得令人心中发冷。 灰色的人影也怪,浑身上下也是一色灰。个儿瘦长,头面手的肤色泛着死灰色。灰眉尾端上挑,金鱼眼,鹰勾鼻,瘪嘴唇,灰色山羊胡,灰色面膛皱纹密皮,年纪确是不小了。身上穿着土灰布长袍,脚下是多耳麻鞋。他手中,是一支金光闪闪的三尺紫金旗杆,金色天蚕丝所织成的旗面,卷在杆上。 老花子趋前三步,植杖行礼道:“晚辈邝昭,参见二位前辈。” 蓝衫隐士站住了,冷冷地说:“你知道我们是谁?” “前辈定然是蓝衫隐士段公伯升。那一位前辈手上有金龙戏日旗,定然是百年前武林盟主九州剑客樊公佑安之后,今隐终南,人称金旗令主樊前辈光昶,不知是与不是” “邝昭,你果然名不虚传,不愧称老江湖,端的视闻广博。你知道老夫的来意么?” “晚辈愚鲁,尚请明示。” “我与你无仇无怨,与你无关,只是早些日曾听老友苍龙二老言及,在兰州府出了一个少年狂人,叫山海之王。刚才老夫已看过听过,他定然是兰州出现过的山海之王了。你走开,我要带他走。” 老花子吃了一惊,说:“前辈明鉴,目下他久拼内力元气未复,可否稍等……” “走开,我有大事待办,岂能等他?我马上得带他走。” “前辈是世外高人,该知他此时行动,乃是最紧要关头,如稍有触动;势必真气走岔……” “走开,那是他的事,与我何干?我必须带他……” 话未完,六条人影已经在一侧排开。夺命二煞冷笑一声,阴森森地说道:“姓段的,你该问我们肯是不肯。” 蓝衫隐士三角眼一翻,转首冷冰冰地说:“嘿嘿!你认为老夫该问你么?” “你说对了,老夫正是此意。”夺命二煞也老气横秋地答。 “其理安在?” “小伙子为人如何,你刚才已看到了,南荒七煞虽然人性涡灭,仍然敬重这种有骨气有胆识的真正英雄。他赌胜了我们,我们有权保护他安全离开,在思乡城废墟,不许你动他一毫一发。” “喝!南荒七煞恢复了人性,异数。告诉你,老夫人是要定了。” “要与不要,那是你的事,在这儿,我教训你,你不可动他。” “老夫不信。”他向前踏进一步。 夺命二煞冷笑一声,也踏出一步,说:“你不信,老夫偏教你信。” 瘟蛊七煞突然厉叫道:“姓段的,到这儿来,看你的骨头会不会埋在这儿。” 金旗令主喳喳一笑,说:“你那千百只小蛊蚋,不够老夫一扫。” “狗东西,你来扫扫看?” 金旗令主一声长啸,手一拂,金旗乍展,人如电闪,冲向瘟蛊七煞,旗动处,像刮起一阵狂风,雷鸣殷殷,一闪即至。 瘟蛊七煞喳喳笑,一声尖啸,黑色长刀出鞘,随着啸声,金蛊蚋突然发出刺耳的嗡嗡厉鸣,四面八方一散,随即漫天澈地而至,劲烈无匹道可拔树摧枝的旗风,仅能将真力所及处的蚋群,荡退丈余而已,无法将其震死,飘退丈余,突又回头反扑。 金旗令主这才大惊失色,他怎能防范漫天澈地而来的蚋群?在厉吼声中,护身真气进发,舞起金旗自卫。 金蛊蚋乃是南荒最毒的小异虫,其大如豆,比常蚋大了二三十倍,浑身蓝身,仅头部是金色的,十分抢眼,它口中的金色针刺人人畜肌肤,创口立即肿起拳大,毒一入脉,浑身便僵,中有小蛊游行于经脉,至血尽再裂肌飞出,其毒性之烈,极为霸道,所以名之为蛊。 金旗令主心中大为焦急,那被金旗击中的金蛊蚋,为数不多,有些被击中后,仍能在地下爬行,如被爬上裤管,那还了得? 瘟蛊七煞在一旁倚刀冷笑道:“只一种小玩意,你也无法招架,哼,金旗令主,如此而已,等会儿,老夫让你大开眼界。”另一面,情势大变,夺命二煞已欺近蓝衫隐士,即将动手生死一拼。 两人所立处,距老花子只有八尺,老花子的背后之人,是正在调息的山海之王。 山海之王仅是调息而已,并非行功攻穴疏脉,根本毫无关系,他只想抽暇恢复疲劳,却把老花子急坏啦: 蓝衫隐士仍背着手,向夺命二煞冷笑道:“你这南蛮未免大言了,凭什么你叫我信?” 夺命二煞面色阴沉,逐渐接近,双手叉腰,说:“凭手底下的真功夫。” “老夫一只手,也教你晕头转向,你那点三脚猫功夫,登大雅之堂?免了吧。” “吹大气不犯死罪,等你埋骨此地之际,方知是怎么回事。老猪狗!冲我来。” 蓝衫隐士被他骂了一声老猪狗,无名火起,一声冷哼,踏出一步,左大袖突然向前一抖。 夺命二煞也冷哼一声,也同时左足踏进,左掌谈吐。 “啪”一声暴响,两股柔和的阴劲相接,双方相距不足八尺,这一记硬拼几乎毫无躲闪取巧余地,如山暗劲一接,罡风倏爆,潜劲尽发。 蓝衫隐士上身略晃,屹立不动,夺命二煞双足贴地后滑,退出八尺外,左手颓然垂下,山羊眼中攥出了火花。 独眼狂乞被两人的无穷潜劲一进,立身不牢,他用千斤坠定下身躯,但力不从心,登登登连退三步,半尺之差,便撞在山海之王身上了,地面上留下了三个寸深的足印,左脚的破草鞋断了一只耳朵。 他骇然一震,脸上变色,勉强向侧一闪,想让开身后的山海之王,以免撞了他。 突然,他感到袭来的潜劲罡风倏止,耳中听到了山海之王清晰的语音:“老丈,休慌,我已调息完毕,等会儿试试这老猪狗再走,他是苍龙三老的朋友。我要教训他,请保持原态,待他找我时再与他算帐。” 独眼狂乞心中大定,与山海之王并肩站立,准备出手。 夺命二煞一招硬拼,优劣立判,显然他吃了大亏,大出他意料之外,心中凛然,他知道今天遇上了中原绝顶高手啦! 人影一闪,到了拘魂三煞,他在侧方一站,说:“二哥,咱们两人服侍他,这老猪狗果然有两手儿。” 蓝衫隐士目光射向金旗令主,心中暗惊,论功力,金旗令主比瘟蛊高得多多,可是要对付那不知死活的金蛊蚋,却无可奈何,他那支威镇武林的金旗,仅能自保,狼狈非常,再往下拖,后果堪虑,非栽在这儿不可啦: 他一看清形势,顿萌退意,同时他也知道,凭他们两人要与七个高手周旋,取胜的机会微乎其微,尤其是瘟蛊七煞这家伙,可能还有更歹毒的玩意构出来哩! 蓝衫隐士决定先退了再说,猛地一声长啸,向前一扑,左手大袖猛挥,右手向前一振。 一股阴柔的劲道,以令人窒息的暗劲向八方飞涌,而右手一振之间,白影化为万千个碗大圆圈,在全身布成一道白色的奇墙,随即向外一张。二三两煞同时暴喝,乌光一闪,两人同时拔出其色漆黑,略带弧意的长刀,乌光飞射,向前急迎。 “叮叮”两声脆鸣,白玉量天尺击中两把黑色弯刀,罡风突然发锐啸,人影疾分。 二三两煞后挫八尺,踉跄站稳。 白芒冲过两人让开的空隙,飞扑金旗令主,同时传出蓝衫隐士的沉喝:“咱们撤?以后再说,别误了咱们的大事。” 白芒冲到,金蛊蚋突然嗡嗡急鸣,向四面八方远避,迅疾地飞走,不敢接近蓝衫隐士身畔。 金旗令主一声暴叱,金芒疾射,在闪电似的刹那间,已罩向瘟蛊七煞。 瘟蛊七煞吃了一惊,不知金蛊蚋因何畏惧蓝衫隐士,竟然四散飞走,就在他一怔神间,金芒与罡风已经劈面攻到,迅疾绝伦,已无躲闪余地了。他沉喝一声,一刀攻出—。 同一瞬间,七个煞星同时暴喝,七把黑色弯刀倏聚,但见乌光漫天澈地,罡风慑人心魄,同时合在长笑与怒啸声围中,蓝影与灰影,带着白芒与金光,突然向后飞退。 同一瞬那,刀啸之身倏起,七道乌光一挫,各退三步,蓝衫隐士的量天尺,威力果然骇人,加金旗令,真力一合,竟然可将七把黑色弯刀震开,两人的功力,端的令人震撼难信。 两人的退向,正是山海之王所立之处。 独眼狂乞本来禁受不起九人硬拼时所发的无穷劲道,裂肤震腑的劲道一到,他背心突然按上了双大手,自己的护身真气力道骤增,但觉身前两尺罡风反奔,潜力一进,袭来的力道神奇地消失了。 蓦地白芒射到,一只大手同时伸向似乎仍在闭目行功的山海之王肩颈。 老花子大吼一身,一杖劈出。 同一瞬间,山海之王一声长啸,双掌同推,似乎毫无劲道发出,掌出乎平无奇。 噗一声响,乌竹杖错过了白芒,击中了伸来的金旗令,老花子被展得向后急射丈外,双手火辣地,肩膀一阵麻木,几乎一跤栽倒。 同一瞬间,蓝衫隐士身形向上急升,他发出一声惊呼,声落人已远出两丈外去了。 金芒乍敛,金旗令主也飘身远扬。 山海之王早已蓄势以待,突以他所练的一种神奇功力,以十成真力推出两掌,无声无息攻向蓝衫隐士,手掌一沉,左手刚按上小剑靶,但蓝影已经退了。 蓝衫隐士只知可以伸手擒来,岂知山海之王突然挫腰出掌,两股可化石熔金而又令人血肉冻凝无穷潜劲,以无可抗拒的力道,攻到胸腔之间,一触护身真气,真气立散。幸而他功臻化境,经验到,立即将大袖下拍,以先天真气护住心脉,乘机飘退。 他一退,金旗令主也同时撤身。 人未落地,两把乌刀已经截到。 两人大吼一声,尺旗一振,“当当”两声兵刃相触,两人借力飘退,身形似电,已远出三丈外去了。 出刀截住的是吸髓五煞和吃血六煞,同被震退三步,同声大骂道:“老猪狗,好奸猾!” 这些变故说来话长,其实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事,令人目不暇接,难以看清实况。 蓝灰两条人影,已电射而逝,空间里,荡漾着蓝衫隐士的阴冷语声:“老夫有大事急待办理,少陪,日后咱们哪儿见哪儿算帐,后会有期。” 南荒七煞见合七人之力,仍然让人从容远遁,气得脸上全变了本来颜色,怒不可遏,但他们也暗暗心惊,不得不承认这两个家伙确是了不起的劲敌,如果一比二或者二比一,他们确不是老猪狗的敌手。 追魂大煞收刀入鞘,向老花子和山海之王沉声说:“咱们算是尽到守诺之力了,希望你们自爱些,如果打扰我们的行事,你们必定万无生理,该走了。” 山海之王淡淡一笑,说:“看不出你们倒还存有武林道义,不像那些无耻小人。请记住,下次见面,我会酬谢诸位今日的情义。” “什么?下次见面?你们还不放手,还要管太叔权的事?”追生大煞不悦地问。 “是的,咱们各行其是。” “呸!你真不知死活?” “要是知道死活,就用不着应你们的约,咱们行事但求心之所安,死活倒是其次,人生自古谁无死?死了就一了百了,用不着太过担心,再见了。” 山海之王朗朗而言,语毕,向老花子招手,两人身形疾射,消失在林影中。 两人奔上官道,老花子长叹一声说:“这些老怪物全都不甘寂寞,也出现江湖浑水摸鱼,武当派这件事闹大了,咱们真是吉凶难料哩!” 山海之王不在乎,泰然地说:“没有什么大不了,咱们绝不中途罢手。那蓝衫隐士不过修为精纯些,老丈如果能以游斗之法缠住他,在百招之内,他无法奈何你。” “唉,老花子怎能用逃避的打法?再说,如在平坦宽阔之地,游斗亦不可能哩!” “你不是说这条路全是丛山峻岭么,尽可施展哩!这几个人交给我,我不会放过那蓝衫隐士老匹夫,他要是不借刀逃命,哼:他绝逃不出埋骨荒城之厄。” “你那两掌确是令他吃惊哩!老弟,我不知你到底藏了多少绝学,看来,你将会继承神剑蓝之后,成为宇内第一高手。” “神剑蓝的事迹,我听人提起不少次了,老丈,趁这赶路余暇,他可否详说一些,再告诉我一些武林秘好么?日后进游江湖,我也方便些嘛?” “好,老花子知无不言,咱们放慢些,看月色估计行程,他们动手夺人之处,当在灌口附近,那是丹江的左岸险要,咱们来得及赶上。” 两人放慢脚程,老花子口若悬河,将江湖中的见闻一一说出,并将神剑伽蓝华逸云的生前轶事,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这一切,山海之王甚感兴趣,尤其是神剑伽蓝也有一把可发三尺光华的小剑,名叫伏鳌,更引起他的疑心,怎么这样巧。 他几次想将剑拔出,但又忍住了,他知道,武林中人对宝刃极感兴趣,千方百计搜寻那些古代名剑,一剑在手,即可跻身于高手之林。但名剑有时也随时有送命之厄,稍一大意,便会因剑焚身,所以怀有名剑之人,如不是到了拼死关头,是不会撒剑暴露神刃,以免引人觊觎,招致杀身之祸的。 他对神剑伽蓝留了心,也对左曲老问是否姓华的事抱有怀疑,他不断地自问:“难道说,我的眼睛真像华逸云?我的掌法也像华逸云?我是否是他的兄弟?我是否与他有关连?” 这一切都感到迷乱,华逸云是云南点苍人氏,与仙海相距万里,怎会有关连?这是不可思议而令人难信之事,他自己当然不信。 两人边走边谈,将近蓝田关,南荒七煞已越过他们身边,不住冷笑急急而行。 灌口,距蓝田不足五十里,不过村镇的名称,而是一处险峻的处所。官道沿舟江左岸而下,在飞崖绝壁间盘旋,对面右岸有两座奇峰,一条溪流湍急地下泻,与舟江会合,水声澎湃如雷,惊心动魄。 官道在半山中盘旋,在灌口向江中转出。左面是绝壁飞崖,无数小型瀑布斜挂而下,官道上水气蒸腾,右面,就是灌口两江汇流的湍急河床,与官道高低相差约三十余丈,由官道下望,惊心动魄。 护送山轿的人,在午牌初到了灌口。 绕山出口,在前半里的六名大汉之一,突然低喝道:“有血腥,师弟们,小心了。” 六个人面色凝重,停下脚步,先前发话的大汉举手一挥,抢出两名向前急射,另四人前后一分,急步向前走去,官道左右,皆没有搜的必要,左是二三十丈高的峻陡山壁,草木丛生,即使能藏人,也藏不了多少,右面临江绝壁,更不可能藏匿有人,那太危险了。 六个人向左一折,全都脸色大变,不错,不但有血,还有尸体呢? 整段官道百米之间,一滩滩已经变了紫色的血迹,把路面染成一朵朵桃花,十分触目。左面山壁上,并倚半靠排列着十六具尸体,全是中年大汉,身上穿着灰褐两色直裰,毗牙瞪眼状极可怖。他们身旁,散布着刀剑。只消看第一眼,便知他们早已死去多时了。 六大汉脸色一变,一个说:“这是永升镖局所派暗椿和本门的师兄们,为何暴毙于此?” 另一个赂一打量,恨声说:“是激斗至死,被人移置在此的。” “快,禀报师祖叔。” 一名大汉刚转身,想用手放在口边发讯,突觉顶门一震,天灵盖贯入了一道冰流,浑身一软,向前卧倒。 俯身察看尸体的另两个人,也在同一瞬间卧倒在尸体上,一声未出便已了帐。 向两例戒备的三个人,竟没发觉有人从崖上发射暗器,尸体卧倒的响声,惊动了他们。 三人同时倏然转身,三枚淡淡白芒已将到背心了。他们总算身手不差,在转身的刹那间,眼角已见一线白芒飞射而下,本能地向右一闪,伸手拔剑。 白芒“嗤嗤”数响,已没入地中,可见发射暗器的人,手上的劲道十分了得。 三人见影知警,火速拔剑,剑出鞘一半,崖上青藤晃动,五条影像五头鹰隼,疾冲而下。三人同时发出一声长啸,剑出“万笏朝天”剑闪寒芒,向青影急攻。 五个青衣人身手了得,白影突闪“铮铮”数身金铁清鸣响起,将向上攻到的长剑崩开,人已落地。 三大汉同被震开,吃了一惊,一个叫:“什么人?” 青影身材高大,以青巾蒙面,将三人的退路睹死,一个说:“用不着盘道,朋友,认命吧!” 语声一落,人已飞扑而上,八个人立即各屁绝学,但见剑气飞腾,人影兔起鹘落,二冲三错之后,缠成一团。 后面半里地的一行人,啸声刚到,天璇子心中一凛,大喝道:“前面是警,小心……” 声未落,上面崖壁间草之内,幽灵似的飘下不少人影,向下纷扑。 “哈哈,这儿也有警。”一个老公鸭嗓子在崖上响起,十分刺耳难听。 三个灰影由山轿顶上飞扑而下,显然意在抢夺俘虏。 山轿向下一落,轿夫们反应够快。 天璇天枢二老同声冷哼等灰影将降轿顶,同时一掌拍出,玄门至高绝学罡气出手,行雷霆一击。 两老的罡气,已修至由神返虚之境,发时无声无息,劲道足以化石成粉。 三个灰影当然知道山轿附近,定有超人的高手护卫,如无所恃,岂敢贸然动手劫人?半空中收腿吸腹,头向下一沉,一掌向下拍出,各发三道淡淡灰影从袖底急射。 掌出似殷雪,罡风倏发,三枚暗器更走在掌劲之前,射向两个老道。两老道神色冷静,似若未觉。 双方暗劲相接,内家罡气之学可杀人于无形,双方都是虚空攻招,已没有取巧的机会。 劲道一接响起连声的气流音爆,九枚灰影像九双掠燕,带着刺耳的尖啸,飞向江中。 “哎……”掺叫随之,三个灰衣人身形不向下落,反而向上略升,发出了惨叫,显然已被罡气所伤。 “滚!”天璇子沉喝,左掌急吐。 “下去!”天璇子也厉叱,连击两掌。 三个灰衣人向崖外飘飞,如被狂风所刮,带着令人心弦颤抖毛骨依然的惨叫声,飞坠三十丈下的滚滚江流,“扑通通”几声水响,浪花一卷即没。 “这几个家伙功力甚高,可能还有更高明的恶贼,撤剑!师弟们。”天璇子沉声喝,将山轿移至崖下,空出道路免碍手脚,同时也怕山轿在激斗中跌下江心。 这时,杀声动地,扑下的二十余名灰衣人,已和护送的人动手,但见剑芒疾闪,清啸震天。出现了近百名凶神恶煞,两面堵住了,来势汹汹,有人厉叫:“留下九天玉凤,不然全得葬身江中。” 断后的开阳子、摇光子、红云道人叶若虹主仆,与另五名俗家门人,齐声厉啸,向前急射,反将贼人后路截断。 叶若虹主仆心悬九天玉凤安危,奋起夺路,一近斗场,十余名灰衣人回身迎到。 葛如山功力比叶若虹高,他挺着八十九斤重的铜人抢出,迎住众贼,大吼道:“兔崽子们,神力天王葛如山,要你们的命。” 最先的灰衣人,是个古稀老人,手中是一把沉重的九环刀,狂风似的掠近叫道:“小辈,五丁关的秃鹫姜胜,要尝你的血是何滋味。” 叫声中,疯狂地扑近,九环刀飞卷,刀环儿叮当,没头没脑地砍到。 第一招“狂风飞絮”九环刀齐肩挥到。葛如山大吼一声,铜人也斜方向碰出,双方捷如电闪,快得已无变招余地,加上地方太窄,施展不开,双方都向前急冲,除了硬拼,已无抉择。 “当”一声暴响,九环刀向上一崩,火花飞溅,双方都用了全力,秃鹰向右一晃。葛如山哈哈一笑,揉身枪入,铜人向前一送,秃鹰也够快,一招“玉门拒虎”向上急抬。 “来得好?”葛如山大喝,一连三记重击,势如弃雷,在火花飞溅中,九环钢刀向下直堕。 “你得死,”葛如山怒吼,铜人向前急推,推贯入秃鹰的胸腔。 葛如山一挥铜人,将秃鹰的尸身挑飞江下,人如疯虎,冲人人丛之中。 后面三里地,独眼狂乞和山海之王,正向这儿急赶,叱喝厉叫这声清晰可闻。山海之王叫:“老丈,快走,快走,咱们赶上了。” 独眼狂乞摇手说:“别急!这是暴风雨前的小雨滴,用不着我们。” “怎么?他们不是动手了么?” “动手是不错,但高手不在这儿,在这狭窄山道中夺人,俘虏也波及之虑,万一掉下江心,双方落了个人死手空,毫无代价。老弟,如果是你,你愿意?” “听声势,像是大举呢?” “这是试探性的激斗,赋人的如意算盘是杀一个少一个,武当的牛鼻子人数不多,最后大举围歼,真够歹毒的,反正他们有的是人嘛!” 山海之王略一思索,说:“咱们何不乘乱捞上一把?” “不容易,山轿一掉下河中,准没救。” “唔!前面崖壁上有人埋伏。”山海之王指着前山嘴上说。 “弄他们下去。” “不知他们是哪一拨的人。” “管他们是谁,走在这条路上的人,谁也没安好心,都会碍事。” 两人向前急射,直奔崖下,相距一两丈,上面已闪电似有人落下。 两人哈哈一笑,一杖十掌风雷均动,扑下的五条青影,糊里糊涂便飞下了江心,尖叫着沉下江底。 老花子笑道:“走!咱们走崖上,把他们打落江心,免得华夫人被波及,跌下了江底,咱们也是一场空。” 两人展开绝学,上了高崖,奔向激斗之处。 斗场长约一里,成了混战之局,在山斩两端,极为惨烈,但见剑光风腾,惨叫声惊心动魄,一条条人影,不时带着令人心血凝结的叫号,向江心飞堕。 崖上的人,纷纷下扑,接二连三扑向山轿似乎志在必得,像大批猴群,不断下坠。 天璇子师兄弟,加上了崆峒气极道人四老,剑动风雷动,掌出惨叫生,八方飞腾,罡风劲烈,但见鲜血风溅,断肢残骸凌落,惨绝人寰,令人不忍卒睹。 崖上,到了两条人影,那是山海之王和老花子。崖上垂下了不少山藤,仍有人向下攀,有两个干枯的半死老家伙,正在往下爬。 两人身形如星飞电射,激射而至。两老家伙眼尖,已看清不是自己人,向其他的人大喝:“截住他们!恐怕是武当的小辈。” 十余个老小不再往下爬,拨刀剑向前一拥。 崖上树矮草高,但仍可看清人影,老花子一声狂笑,乌竹杖如狂龙飞舞,攻人人丛。山海之王却一声不响,双手箕张空手扑上。 一个凶悍大汉走得快,剑芒打闪,迎面便点,山海之王辈出逾电闪,“叭”一声拍中剑身,剑向外一荡,抢近身伸手便抓住了贼人右肩。 “下去!”他沉喝,向右一扔,贼人一声惊叫,跌落崖下去了。 下面的天璇子刚将一个中年人挑飞,贼人已凌空急坠,不偏不倚正往老道头上落下。老道向右一闪,喝声“下去”一掌急挥,贼人被山海之王扣碎了肩骨,已无法动弹,再被老道一掌攻出,向江心飞坠。 老道一怔,怎么这家伙不像出招哩:手中无剑,毫无动手的迹象,是怎么回事? 他还未想通,崖下接二连三,有人惊叫着下坠,刀剑也纷纷散跌。他心中大喜,叫道:“我们的人来了,别放走他们。” 老花子击倒四个人,两个干瘦老者方出声大吼:“独眼贼,是你!” 老花子狂风似的扑到,说:“呵呵,正是我老人家,你是太湖二老,要埋骨此地,冤哉!死得不是其所。接杖!” 太湖二老同声厉吼,双剑左右夹攻,剑气厉啸声中,连攻五剑,三人一接上手,附近草木飞折,五丈内劲风怒号,令人立足不牢。 山海之王更凶,他身法左错右闪,动如鬼魅,快得令人难辨身影,出手神鬼莫测。他欺近抓人,抓住了便往下丢,二五盘旋中,下去了七八条好汉。 其余的人吓了个胆裂魂飞,弄不清是人是鬼,一声呼啸,全变色急逃,由两侧矮林中逃命。 山海之王看太湖二老果然不错,双剑配合得无衣无缝,八方抢攻,竟与老花子拉成平手。他看贼人四散,便向前迫近,喝适:“老鬼,留下剑逃命去吧!” 太湖二老的老大,不知山海之王的厉害,身形一闪,摆脱了乌竹杖,身剑合一反扑山海之王,一面厉叫:“小辈,你该万死。”声范人到,一招“仙人指路”攻出,半途收剑诀吐剑尖,但见银光耀目,剑气飞腾,像有百十支剑同时攻出,将山海之王罩在剑影中。 山海之王知道这把剑不是凡品,不敢用手去挡,身形左飘,遥攻一掌试试老怪物的劲道功力再说。 向山海之王进招的是老大,他知道这雄壮如山的少年人了得,见他掌出无劲,并不敢大意,倏然闪在右侧,转折之间,极为灵敏,如影附形欺近,一招“羿射九日”攻出,九道剑影一闪即至,九剑如一,剑气锐啸。 山海之王心中暗凛,沉喝一声,向右略闪,连劈两掌。双方都快,学风攻到,剑发厉啸,向后略指,震散了部份劲道,仍将老怪物震退一步。 老怪突然脸上变色,飘退一侧叫道:“小辈,你会摧枯掌?你是苍老二老的门下……” 山海之王不等他说完,已拨起一棵小树,大喝道:“滚你的摧枯掌,”声落人扑近,“砰”一声一树扫出。 老家伙一声怒叫,伸剑便绞。剑树相交,枝叶纷飞,真妙!恰将枝叶削掉。 山海之王哈哈一笑,急如骤雨连攻三棍,两人正式以绝学抢攻。 双方各攻三五招,换了两次照面,激得山海之王火起,一声长啸,一棍扫出,等对方措腰沉剑,由棍下钻入,十余道剑芒将近胸腹的刹那间,突然变招向下劈落。 老家伙没想到少年人竟能在横扫中突然变招下搭,棍比剑长了一倍,剑固可将人刺倒,他自己也得被砸成肉饼,同归于尽。他左足略点,人向右飘,剑由点字诀转变挂字诀,攻向对方右胯骨。 可是他却落人山海之王算中,硬往陷阱里跳,剑到对方,人已向左飘退,一招落空。 “下去!”山海之王沉喝,棍突然又变扫击,疾逾电闪。 老怪物已无法变招,对方出手变招太快,他百忙中垂剑疾推,迎向树杆,并借力飘退。 “噗”一声树剑相交,剑砍入树中近寸,老怪物的功力确是了得,一流高手亦不可能伤得了山海之王手中的树枝,他竟能砍入近寸。 老怪物却苦头大了,奇大的反震力由剑上传到,整条右膀像不是他自己的了,人震飞丈外,已到了崖缘。 山海之王大喝一声,手中树杆脱手飞出,猛袭半空中的老怪物,身形前扑,双掌连拍两掌。 老怪物怎吃得消?惊叫一声,向崖下飞坠。 下面,截路的贼人快死光了,天枢子正和一个中年大汉力拼,半空中的太湖二老的老大,突然晕晕沉沉向下急坠,手中仍握着寒芒闪缩的长剑,正落向老道头顶。 老道突闻头上又有叫声,只道有人被打下崖来,不用管也会被损成扁鸭,用不着理睬。 岂知罡风压体,剑气如冰,向下急砸,老怪物人虽发软,仍然拼命运气挣扎,余劲犹在,老道如不防备,有苦头吃了。 牛鼻子在人临顶门,方猛然惊觉不妙,向后一仰,一剑挥出。 他仍晚了半分,只觉额角一凉,丢掉了一块皮肉,老怪物的长剑差半分便要了他的命。 他的剑,也砍中老怪物的左手,手齐肘折断。 “下去!”老道怒叫,不等老怪物落地,一掌击出。 老怪物“嗯”了一声,飞下二十余丈下激流之中。 一旁的天璇子刚将一名大汉迫下江中,说:“那是太湖二老狗之一,师弟,你怎能竟然在刹那间将他击败?” 天枢子用金创药敷上额角,说:“他在上面已经昏沉,不然落江的可能是我。” 正说问,上面一声惊叫,又跌下一个人来。“擒活的。”天璇子叫,迎向落下的人。 落下的是太湖二老的老二,当老大震掉落崖下之际,他惊得心血下沉,原为老花子拼成平手的局面,立时改观,被老花子连攻八杖,直退了十余步之远。 接着奔来了一头疯虎,那是山海之王,他拨了一根山藤,全长将近六丈,大喝一声由旁抢到,山藤粗约寸余,抡将起来风雷乍起,矫若游龙卷到他的下盘。 老二心胆皆寒,一剑迫退老花子,向后急逃,他快,但没有山海之王快,退不到一丈,山藤已临腿下。他双腿一收,“唰”一声挥剑向藤上砍去。 “嗤”一声响,藤着剑立断尺余,尾端上扬,“噗”一声击中他的丹田穴,他只觉得护身真气立散,穴道虽未被制住,但那一击之力,宛若被千斤巨锤所撞,浑身一震,眼冒金星。 “下去,”老花子大吼,一杖扫出。 他临危拼命,信手挥出一剑。 “挣”一声清鸣,他连人带剑直飞三丈外,惊叫着向下飞坠。下面,天璇天枢两个绝顶高手,正等着他落下,活擒他的喝声清晰入耳。 要被活擒,那还成话?武林的成名人物,丢掉脑袋事小,被人擒住凌辱绝不屑为。他向江心一看,心中大喜。 水流湍急,幸而没有突出的怪石,看水势,也不太浅。老怪生长太湖,称霸太湖,对水性知之甚详,水上功夫不作第三人想,有活路啦? 他半途收剑入鞘,手足齐运,提气轻身向外飞掠,如流星下坠落向崖外江心。“扑通”一声,浪花一涌人已不见,半响,他在十丈下游处冒出水面,厉声叫道:“独眼狗,咱们走着瞧,后会有期。武当的小辈们,咱们前途恭候,再会了。”说完,一头扎入水中不见。 天枢子向崖上瞧,说:“怪!是独眼狂乞在上面,他会助我们?” “也算得白道人士,该助我们。”天璇子说。 “不!这家伙极为自负,自命不凡,不与人合流结伙,不屑与咱们为伍,不然这些天来,为何死盯不舍,处处回避我们?所以我感到奇怪。” “但愿他真心助我们,不然,哼?我要治了他一双眼睛,教他成为瞎子,这狂妄之徒,有他受的。” 道路已静,众人在救死扶伤,门人中,死了五名,轻重伤共十一人,实力去掉三分之一。众人背了死者,砍山藤做成轿兜,将两具尸体抬着走——另三具找不到——一行人继续赶路。 官道上,看不见死尸,血迹触目惊心,血腥中人欲呕,这一场掺烈的屠杀,端的残忍已极,对方死了多少人,无法计数。 老花子和山海之王。等老道们走远,方落后十来里,不徐不疾紧锲不舍。 往下的道路虽然窄小,但已没有先前险峻,天璇子一行人,心情却愈来愈紧张。皆因这一带除了官道之外,一丘一壑全是无尽的参天古林,左首的丹江,在阴森的森林中下泻,整个河床只听到水声如雷,而看不见水迹,这证明附近确是隐秘,随时皆有不测之祸。 这条官道平时极少有行旅经过,即使有,也是成群结队而过的行商。皆因自五胡乱华以来,政治中心东移,本朝都城从南京移至京师,南方的荆楚驿使,不必再经西安府,这条路也就日渐荒凉,除了各处关隘有守军驻留之外,走上百十里不见人烟并非异事。久而久之,这一带便成了禽兽食人的畏途。而除了禽兽之外,更是森林巨寇的逃通地,是世外的桃源,也是藏污纳垢之处。 降下一处河谷,进入了远古森林,所有的人,全提心吊胆暗自警惕。 正走间,天璇子突对崆峒的气极老道说:“极道兄,这儿叫无常岭,距南州还有五十里左右,过了这一关,咱们便安全了。” 气极道人颔首笑道:“这附近也该有贵派门下接应的,是么?” “按行期,敝派掌门该有人在这儿接应,但不知能否赶到,贫道不敢预料,但愿……” 话未完,前面警号频传,老道一惊,将话咽回腹中。 前面奔来一个中年老道,脸色铁青,匆匆行礼禀道:“禀师伯,大事不好。” “怎么了?”天璇子急问。 “沿官道两侧,古木之上不时可以发现本门师侄辈的尸骇,死状之惨,令人发指。” “吩咐下去,前听之人往中聚集,继续前行。” “是,”老道走了。 片刻,玉简声倏扬。半里外前后两批人,全往中队集中,缓缓拥着山轿向前徐行。 进至先头一批人的所立处,左右均是参天巨林,右方尚可听到水声,显然距丹江不到三五十丈。 右侧一株两人合抱的大树上,有一个身穿道袍的人,被两根木竿钉死在距地面八尺处。木竿粗如鸡卵,钉在两肩锁骨之中,双目已被挖掉,血已凝结成块,不少虫蛆在脑袋上爬行,显然已死去了十个时辰以上了。 左侧不远处,另一株古木之上,倒吊着一个青衣大汉,肚腹裂开,肚肠倒挂在脸面上,血水仍在缓滴,迎风摇幌,令人心中惨然。 看了两具尸骸,所有的人无不义愤填膺,天璇子只觉急怒攻心,厉吼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等会擒住他们的人,再用更惨的刑罚处治他们。” “无量寿佛:他们也太过狠毒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为何要如此伤天害理?”气极老道惨然摇头发话。 有两个老道奔向树下,想将尸骸取下,天璇子喝道:“不可移动,以后再来收殆。” 众人咬牙切齿赶路,准备和贼人放手一拼。走不到百十丈,看到一株巨木下,钉着六块人体,两手两足一头一躯,挂在一条横枝上,惨不忍睹。树杆上用利剑刻了四个大字“你们来了!” “快走,”天璇子沉声喝。 众人身形加快,向前急奔。走了半里地,共发现了五个惨被分尸的尸体。所有的人,已被愤怒蒙蔽了灵智,眼睛都红了。天璇子脸色铁青,眼中似乎有火焰在喷出。 正走间,左侧一名矛子突然一声尖叫,向前一扑。身侧一名老道火速抢出,发现同伴左肩下,插入一枝三凌箭,直透心房,眼看无可挽救了。但他仍颤声叫:“林中有人,我……我不行了。你……你们小……小心。”说完,死在老道怀中。 同一瞬间,天璇子和另一名老道,已闪电似扑入林中,两下里一抄。 林中枝杆垂地,有刺的山藤密布,在里面找人,确是危险万分,一不小心,便会死在暗器之下。 山轿停了,众人两下里一分,各藉巨树掩身,向两旁戒备。 天璇子入林十余丈,毫无发现,刚向右一抄,目光瞥见同伴在对面林影中一闪,突然“砰”一声跌下地来。 他大吃一惊,向前一窜,倒抽一口凉气,向前急搜。 原来同伴的脊心上,端端正正插入一把回柳叶刀,薄薄的尖形刀柄,光芒闪闪,仅露出半寸。 人影一闪,窜到了摇光子,两人搜遍十丈内的一草一木,一无所得,只好将同伴尸体带出林外。 毫无疑问,林中如果不是隐有艺臻化境的高手,定然设有极高明的伏弩和暗器,弹射机关,令人防不胜防。 天枢子心中暗惊,说:“师兄,看来咱们将会被堵在这十余里的无常岭下了。” 天璇子切齿道:“走,面向外侧趁赶,咱们岂能为这些恶贼所拘束?撤剑赶路。” 所有的人,全撒下长剑,向外监视,山轿重新拾起。 正走间,突然半里外传来一声惨叫,接着另一声惨号又响,在阴森的古林中,号叫声特别凄厉,令人毛骨悚然,每一个人心中,都爬上了一道恐怖的阴影。 众人提心吊胆向前赶,老远地发觉官道上躺着两具尸体,一卧一仰,已将断气了。 摇光子飞掠而出,一翻尸体,讶然叫道:“是巴山双虎,太叔权的死党。” 尸体仍温,一人背心上楔入一段树枝,另一人脑袋已被击破,似被钝物所伤。 “也许是我们的人赶来接应了。”天璇子说。 崆峒的气极老道说:“贵派以剑术享誉江湖,这两人身上没有剑伤,恐怕是老花子所为。” “老花子绝不能在这极短的期间,一拳击毙巴山双虎。”天抠子不以为然地说。 “也许是他同行的大个儿所为。”一名老道接口。 “快走?前面又有变故了。”天璇子摧促大家赶路。 前面,不时响起时强时弱的惨叫声,显然已发生事故。走了三五十丈,突然上方林梢沙沙作响,一个黑影向下飞坠,“砰趴”一声,倒在众人前面五六丈的官道上。 摇光子一跃而前,骂叫道:“是扪天岭老龙神鲍老贼的拜弟,是被人震断心脉,搁在技梢,逐渐下沉而致跌落路中。下手的人,功力确是令人难以置信,即使是贫道,三十招内也制这死鬼不住。” “有旷世高手在暗助我们,赶快些。”天璇子叫。 众人一阵急奔,心中大定,走了一两里,前面的惨叫愈去愈远,路面的尸体零星散处,死状如不是被树枝射毙,便是脑袋破裂,或是心脉被奇异的掌力震断。 林密藤萝如织,阴森可怖。在他们前面里余,有两个鬼魅般的身影,在林梢急掠。他们是老花子和山海之王。 到了这种环境中,山海之王真是得其所哉,三年余丛林中的生活,把他锻炼成了山林的一部分,比山中的禽兽更适合山林,到了这处蔽天古林山野中,他像是回到了家。在这远古洪荒山野中,他展开了猎兽的本领。 当他们靠近老道们身后时,便发现了官道左右的惨象,山海之王立即无名火起,怒不可遏。 依老花子的意思,是想乘老道们死得七零八落,双方拼得筋疲力尽之际,突然下手夺人。可是山海之王怒火一发,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的行事,他说:“这些人已失去人性,留他们在世,不知要枉死多少无辜,是可忍孰不可忍,先宰了他们再说。” 老花子无法阻他,便从左侧密林绕到前面。山海之王贴树飞掠,目光遍搜可能藏匿有人之处,俊目中寒芒似电,他动了恨念,心中燃起了仇根之火。 到了官道旁,被他发现了一左一右两个树干大洞中,有两个人匿伏。他指给老花子看,低声说:“老丈,你对这面的人,对面那家伙交给我。”说完,俏悄从一旁溜走了。 老花子等他从远处越过官道。已欺近对面林梢,便突起发难,向下急穿,左手折了一段枯枝,向地面掼下。 贼人的注意力全放在官道上,突听下面“得”一声响,便伸头出洞向下瞧,活该倒霉。 他脑袋刚伸出树洞,突然警觉到头上有警,可是还没等到他有所行动,乌光一闪,已临顶门。罡风倏发。他惊叫一声,脑袋立刻开花。 老花子一勾洞口,人贴洞站稳,伸手抓出贼人尸体,向官道上脱手飞掷。 不远处另一名贼人,听同伴惊叫,心中一栗,迅捷地窜出洞来。 他身子刚站出洞口,突感身后有警,他虽然并没感到有任何动静发生,但那无形的恐怖电流,通过了全身,只觉毛发竖立,像是有一种感觉在警告他说:危机来了! 本能的感应,令他联想到同伴的惊叫,书然转身。官道上,已传来同伴跌下的沉重的响声。 是的,危机来了!他身形转过来了,同时也发现相距三步的一根横枝上,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目中喷火的少年人,打扮得像个花子,正几乎贴身站在身后。 他大吃一惊,浑身一凉,他难以相信,这人来到自己身后,竟然会不让自己发现,这人的功力,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啦?太可怕了。 他知道已来不及出掌救命,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在目光瞥见身后人影的刹那间,本能地向下飞掠。 山海之王冷笑一声,右手向前急探,一条褐影去如电闪,贯入那人的脊。 贼人仅飘下丈余,惨叫一声,接着“砰”一声暴响,摔倒官道之旁,一命呜呼。 山海之王招呼对面的老花子,续向前赶,用尺长的树枝,毫不留情地击杀所能发现的隐伏贼人。 一出丛林,是一个已经干涸了的河谷,右面,是奔流的丹江,对面,是突出河谷的两个山嘴子。官道通过河床,从山嘴子中间穿过。 干涸的河谷只有二十余丈宽,怪石如林,草木丛生,树不高,约与人齐,东一堆西一丛,与黑褐色的怪石散布各处。 官道一出古林,便经过河床,进入对岸两山之间,便被森林所吞。除了官道之外,无一尺平坦之地。 两人在林梢时进时停,居高临下,可看清下面干涸河床间的景况。老花子向一株大树的高枝窜去。藉树隐身,向山海之王招手。 两人并肩站立,老花子指着下面干涸的河床,说:“老弟,瞧那儿,你可看出古怪!” 山海之王打量片刻,摇头道:“看不出所以然,是有人埋伏么?” “百十年前,这儿是一条小河,已经干了。据说,这儿早年会有异兽出没,目前已经绝种,本朝定鼎之初,曾经发现巨大的猛兽骨骼,已经化为石岩,所以叫做石龙谷。右面的丹江,披上游流下的巨石所阻塞,在这儿形成深潭,直冲山嘴形成旋涡,人坠人江,如无超人的水上能耐,有死无生。” “这与我们有关?”山海之王问。 “如果我猜测不错,附近一里之内,定然群魔云集,处处凶险。” “咱先下去闹他一闹” “且慢!咱们也将在这儿动手救人。” “行么?” “但愿行。等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我们渔人得利,以快速近身法,冲近轿旁,你救人,我断后。” “好,咱们可否先擒一个人来问问?” “不必了,用不着打草惊蛇。” “咱们由哪儿接近等待?” “依你之见。” 山海之王指着左面一座五丈高怪石,说:“在那儿隐伏,等激斗一起,咱们上石观战,待机枪出,来次硬抢,迅雷不及掩耳,他们无奈咱们何。” “错是不错,但这时接近,大有困难。” “试试看。” “用不着试,准有麻烦;光天化日之下,敌伏我动,绝难逃过他们的耳目,何况来的人定然是数一数二的高手,除了可隐形的鬼魅,无法俏然接下的。” “你可以试试对方的实力,值得一试。” “这个……” “老丈,不用犹豫,贼人既然设下埋伏,定然不敢挺身相斗,吓走了猎物,得不偿失哩!” “有道理,咱们试试。” “依老丈看来,由哪儿进入好些?” “由左面绕出河谷上游,藉草木怪石丛接近。” “好!走。” 两人转向北走,快逾流星移位,绕出五里地,方折入干涸河床,一前一后藉草木掩身,悄悄逐步向前推进。 在这儿分辨方向并不困难,两面的山峰,和远处的隐隐水声,皆可引导他们不致迷失。 在草木怪石间向下搜,没有一丈的空地,视界不良,任何一石一垒,一草一木之下,皆可能有人隐伏,所以两人不敢大意,小心翼翼隐住身形,相距丈余倏隐倏现,逐渐向前接近。 天靛于一行人,沿途又撞上几个漏网贼,一阵子阻扰,无法赶路。正慢慢向这儿走。看样子,再不断然急行,今晚想赶到商州投宿,难比登天。这些阻滞,不知武当的老道可曾计算在内? 山海之王一马当先,他身法奇快,耳目犀利,像一头野鼠,伏时无声无息,动则快远如电,时而贴地平飞,时而在草间急射。 老花子也不弱,有山海之王开路,他全力注意身后动静,凝神戒备不意的袭击。 两人此进被伏,逐渐接近怪石的北面半里余,已接触到危险的边沿了。 正窜过一丛矮林,山海之王在林缘突然伏下,向后伸手一招。老花子知道他耳目极灵,定然有所发现,便悄然佝然着掩近,在旁边伏下了。 山海之王用手从草隙中向前一指,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那儿,有两人隐伏。” 老花子随指看去,两丈外草梢之上,现出一座八尺高的巨石,藤萝密布,蒿草蔓延两例。后面,是一座矮林,枝叶太浓,看不见林内景况。 “是在林中么?”老花子问。 “不,是在巨石两旁蒿草之内” “咱们绕道。” “不,擒下讯问。你留意石右那家伙,我从左绕出,先擒左面的人。” “真有人么?”老花子仍看不出端倪,惑然问。 “是的,草的生长形状有异,瞒不了我,他们正向这儿瞧呢!我已看到了眼睛。他们还未发现我们,但已起疑心,正往咱们这座矮林里用目光搜寻。小心了,千万不可移动,等我招呼方可现身。” 山海之王说完,身躯缓缓地向后倒退,人似幽灵,草木不惊地消失在林中。 老花子心中直发毛,暗说:“这小伙子不像是人,人怎能像一缕无形质的气流?不知他是怎么个练法的,我好惭愧。” 山海之王向左一抄,片刻便反欺到右左,相距丈外,从林下树干空隙中,已看到了人影。 他悄然掩近,在五尺外停住了。 巨石傍着矮林,石旁藤蔓覆盖处,半掩住一个娇小的身影,一身翠绿劲装,黑油油的鬓脚露出绿色包头之下,证明是一个年轻女娇娃。由于穿着劲装,小蛮腰小得可怜生,包钢尖儿的小蛮靴真是“小”。背上紧着一把长剑,红色的剑穗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她正爬伏在地,正神色凝重地从草缝中向外瞧。山海之王仅看到她的背影,横陈在眼下,他想:“是个丫头,人到了身后五尺她仍未发现有警,蹩脚得紧,这样的身手也来讨野火,太不自量了。你虽蹩脚,我仍得擒你。” 他伸手捏断一根树枝,毫无声响发出,再将树枝捏成两段,每一段皆长有一尺,分握两手。 他轻灵地踏出一步,立身在妞儿右腿侧,左手的小树枝,缓缓地点向妞儿的右肩尖巨骨穴。 妞儿也许是心生警兆,也许是恰好想回头后望,突然上身一抬,忽然转头。 人抬身转躯,习惯地会向右抬转,肩尖儿恰好迎着小树枝,半分不差恰好穴枝相接。 小妞儿脸蛋极美,桃腮瑶鼻,弓形小樱唇,一双秀目像两颗黑玉钻,扇形的长睫毛令人心为之动。 可是她这时已经不动了,桃腮泛白,眼中现出恐怖之光,小嘴儿张大,正欲脱口惊叫。 当她一眼看到身畔站着一个高大雄壮,衣着落拓,乱发有胡的怪人时,那光景足以令她血为之凝,心为之沉,虽则他脸上肌肤如玉,五官俊美,仍使她魂飞天外;他那鬼魅般的接近身法太唬人,那令人迷惑不解的微笑,更令她骇然变色。这种笑,说是好意就是好意,想歪了就歪,女孩子还能往好处想? 穴道并未被制住,但压力已可感到。她想出声尖叫,但耳中却传来了细小而清晰,直震耳膜的声音。 “不许叫,不然你将一辈子后悔。” 妞儿果然叫不出来了,怪人脸上的神情,把她的话吓回喉中,也许是惊得叫不出来了。耳中语音又响:“你安静些,我有话问你,别怪我先制你的穴道……”话未完,树粗也未压下,巨石右侧突然草木簌然,隐身在那儿的另一条青影,突向这儿闪掠,有个苍老的嗓音轻叫:“婉丫头,对面有人掩到……” 叫声未落,青影已现。山海之王左手一扔,小树枝脱手飞出。 青影也发现了山海之王,同时更看到穿叶飞来的树枝,百忙中一掌横挥,“拍”一声响,将树枝击飞,人亦向左一闪,反应奇快。 可是他仍未逃出山海之王的预算中,树枝扔出,左手中食两指已经轻轻向前一点,天心指绝学出手。 青影“嗯”了一声,指劲击中了他的右乳下期门穴,“砰”一声掼倒在藤草上,寂然不动。 在同一瞬间,妞儿突然向下一伏,下肢左翻,钢尖小蛮鞋飞绞山海之王的双脚,十分迅捷。 可是她功力相去太远,树枝儿一振,她左胯的环跳穴一麻,浑身发软。接着腰带儿一紧,便被人捉小鸡似的提起,走向青影倒卧之处。 山海之王提着人,发出一声口哨,对面的老花子身形暴起,电掠而来。 山海之王将妞儿丢在青影旁,将青影向上一翻。那是一个年届古稀,方面大耳,银须拂胸的老头儿,一身青色劲装,背紧长剑,已经晕原了。 老花子奔到,惊叫道:“是荆州的神剑蔡敬恒祖孙俩,你怎能无声无息地把他们制住了?老家伙功臻化境,艺业超人,竟会被你轻易地制住,老弟你真了不起。” 山海之王笑道:“敌明我暗,他着了道儿,指风打穴一中便倒,看来他是个浪得虚名的人。” 小妞儿被扔得晕头转向,浑身不能动弹,这时刚全行清醒,看清了眼前形势,她软弱地叫:“花子伯伯,你忘了婉儿了?” 老花子咧嘴一笑,说:“老花子怎能忘了,只是你不该到这儿来,目前花子伯伯与你武当派势同水火,别怪我。但请放心,我不会使你为难。” 山海之王奇道:“老丈,你们认识?” “呵呵!老花子行脚天下,与他们大多有些交情,认识的人多着哩,” “这姓蔡的为人如何?” “倒是个光明磊落的白道英雄。” “武当派也有光明磊落的人?”山海之王冷然问。 小奶儿突然接口道:“你闭嘴,谁不知我爷爷是个值得敬重的英雄?” 山海之王“叭”一声踢了她一脚,将她踢了个元宝大翻身,穴道踢开了,妞儿却“哎唷”一声叫将起来,狼狈地爬起。 山海之王向她一撇嘴,冷哼一声说:“英雄?哼!一群年高德助的老杂毛,押解一个女娃儿到武当山,英雄何在?如果这也算得英雄,英雄也太不值钱了。站在一旁,不许你出声呼叫,不然休怪我心狠手辣,也做个英雄给你看看。” 这时,神剑蔡敬桓已经悠悠醒转,心中暗暗叫苦。期门穴道被制,重些便昏厥不省人事,轻些浑身瘫痪,而且不能说话,勉强张口发话,便会感到胸口奇痛。老家伙功力深厚,他本想用真气将穴道冲开,但是力不从心。他死了心,强忍胸中疼痛,说:“邝哥哥,是你暗算我么?” 老花子呵呵一笑,说:“老花子没有这种能耐,是这位小老弟,咱们总算有些小交情,请安心,但得回答小老弟一些询问。” “姓蔡的不是那种人,绝不回答任何询问。”老家伙顽固地一口回绝。 山海之王叉腰屹立,不住冷笑道:“任何人在我手中,不由他不答,不信试试看!”他跨进两步,正欲俯下身躯。 小妞儿惊叫一声,飞扑而上。 山海之王巨手倏伸,只一抄,便抓住了她的右肩,向下一掀。 小妞儿“噗”一声翻倒在地,跌了个手脚朝天。她顾不了疼痛。突又翻起,一手挽住爷爷上身,坐倒在旁,面向山海之王咬牙切齿,凤目睁圆,说:“不许动我爷爷。” “滚开!”山海之王沉喝。 “不!不许动我爷爷,有话我回答。” “我不和女人废话,你走不走?” “不走,不许动我爷爷。” 神剑蔡敬恒叹口气说:“婉儿,让开,看他能怎样折磨我蔡敬恒。邝老哥,念在往昔交情,请照顾婉儿丫头。” “爷爷,我不走,等会儿他跑不了,花子伯伯,你到底为何与我们为难?”小丫头向老花子哀声问。 老花子直摇头,长吁一口气,说:“为了九天玉凤周姑娘,老花子与这位老弟决定管闲事,看不顺眼嘛?谁教你们做出这种大失光明的鬼事呢?”他面向山海之王,又说:“老弟,用不着再问了,他们定是接应俘虏的人,点上穴道搁在一旁算了。” 山海之王点点头,说:“好?你制住这小丫头。” 小丫头突然反手拔剑,卡簧一响,剑出鞘一半,她的人肘便被一个温热的大手扣住了,耳听山海之王说道:“放手!你如果想吃苦头,请便。” 她乖乖放手,气乎乎地叫,“等会儿师祖叔们来了,你也难逃一死。” 山海之王放手,冷笑道:“凭你武当派那些酒囊饭袋,免了吧!连几个伏路小贼也教天璇子老杂毛手忙脚乱还敢吹大气,哼!” “阁下是谁?”神剑蔡敬恒问; “山海之王,姓山名海。” “你敢解了老夫的穴道,凭手中剑一决雌雄么?” “免了,你接不下在下三招。如果是平常招术,也最多支持十招左右。” “你大言了,除了暗算,你会些什么?你不敢是真。” 山海之王神色不变,淡笑道:“等我将华夫人救出之后,定然给你一次机会。” “当你出现之时,已没有机会了。” “凭天璇子那几个发抖么?” “可以这么说。” “哼!如果在下不是因为投鼠忌器,替牛鼻子们开路诛掉许多太叔权的伏路恶贼,那一群老道早该完蛋了,还用在下操心?哦!前面已有人声,你们的人大概全都来到这一带埋伏了,可惜!你们忽略了前后左右,大批凶魔已经早已匿伏,贵派此劫难逃。” “所有的凶魔,全在本派监视之下。”老家伙傲然地说。老花子呵呵一笑,说:“蔡老兄,你认为苍龙二老你们能监视得了?” “什么,他们也来了?”老家伙急啦! “白鹿原的蓝衫隐士,终南的金旗令主,你们也能监视?” “天!他们……” “黄荒七煞更比蓝衫隐士凶恶,你们也监视得了?” “邝老哥,你不是说笑话吧?” “老花子一生不打诳语。这几个人,咱们在昨天全会过了,要不是山海老弟在,老花子一百条命也完了。” “你是说,这少年人……” “不错!这少年人和七煞赌命,和蓝衫隐士对掌,虽未将他们收拾下,但已吓破了他们的胆。”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念在咱们往昔交情,委屈你祖孙俩躺上些时。” 小妞儿挺身站起,双手叉腰,闭上钻石般的大眼,说:“花子伯伯,请下手吧。目下既然凶魔四伏,我祖孙穴道被制,万一落在凶魔之手,看你有何脸目见天下英雄。” 老花子一怔,说:“婉丫头,你刁蛮,把老花子扣上么?” “事实如此,婉儿乃是由衷之言。” 山海之王突然接口道:“老丈,你们的交情深否?” “不算深,老花子曾在荆州,先后叨扰了他们两顿酒菜。” 山海之王心中一动,他想起了南州凤翔老店的鲁二哥,他也曾叨扰人家一顿,套上了交情,便说:“那也算交情,我不能让你为难……”突然,他扭头侧耳倾听,冷哼一声。 老花子知道他有所发现,火速横杖静听,小丫头听了那些冷哼,刚睁开凤目,突见山海之王向前一俯,伸手按向老家伙的胸前,她吃了一惊,伸手去推他的虎腕,叫:“你不许动我爷…” 山海之王一拨,将她拨倒,说:“禁声,有高手掩近。” 姑娘坐倒在地,她不管什么高手掩近不掩近,反正不能让人动她的爷爷,火速站起,仍向前扑,叫:“不许动他,冲我来……” 山海之王手一抄,连肩夹背挟胁下,说:“讨厌,碍手碍脚,不许动。” 姑娘怎能动?山海之王的手,像一道钢箍,挟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男子汉身上的体温,与他那奇特的体气,令她浑身发软,也恐怖不已。 山海之王伸掌在老家伙的期门穴上,运真气略一推拿,将穴道解了,沉声说:“来的也许是你们的人,共有五名……” 老家伙狼狈地站起,抢着说:“我祖孙担任员外层的警戒,附近百十丈没有自己人。” “不论是谁,你们如向我递剑,记住,你和老花子的交情便算完了,我不会饶你。”说完,将妞儿放开,顺手拔起一株儿臂粗小树,用掌劲切掉两端,留下三尺长一段握在手中,向石旁一告靠,向老花子说:“小心,来人功力奇高,已发现我们,正在十丈外向这儿路足搜来。” “唔!花子真的老了,没听见哩!”老花子摇头说。 姑娘揉着腰骨,星目盯紧山海之王,噘着小嘴儿说:“胡说八道,大概你看到有五个鬼向这儿掩近了。” 山海之王向她一瞪眼,说:“你再说,我点你的哑穴。”转向老花子,说:“左面近了。右面和前面交给我。后面有一个,功力差劲些儿,不必费心。” 他的话说得轻快,豪气勃发,身落,四周人影飘摇。 “喳喳……”四面人声倏扬,鸟啼似的狞笑四面传到。 林密草高,人影一现,双方的距离已经不足丈二,他们已落入重围中了。唯一没有人的一面,就是巨石。 老花子面色一变,脱口轻呼:“是你们,咱们有一场死拼。” 在山海之王这一面,是一男一女两老家伙,正是失去俘虏的阴司恶煞和毒婆婆。左前方,是久不见面,慑魂魔君太叔权的好友,功力奇高的四海游龙柏青,在右方近老花子一面,是桐柏山三寨主落魂掌范惟善,背上的大环刀红缨儿十分醒目。 在神剑蔡敬恒祖孙身后出现的,是一个獐头鼠目的中年人,腰带上插着一柄分水刺,鲨鱼皮鞘塞在腰带中。 五个人将四个人围住了,大刺刺叉腰一站,山海之王认得阴司恶煞夫妇,对其余的人全感陌生,老花子自然认得,尤其是三寨主范惟善,乃是桐柏山第一个投降桃花仙子的人,保全了桐柏山,也保全了慑魂魔君太叔权,如果没有他,太叔权定然要溅血太白山庄,这人在黑道绿林中,确算得上是莫奢遮的好汉。 神剑蔡敬恒祖孙,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老家伙自然也认得这些人,便附耳向姑娘说:“婉儿,记住,厮杀时往山海之王身边靠,爷爷难以照料你,他们太强了,爷爷自顾不暇。” 姑娘厥着嘴,不依道:“不?他太凶恶,我不理他。” “保身要紧,免得我分心。这小伙子并不凶恶,只是故意装成凶狠之态而已,这种人内心不可捉摸,但侠骨柔肠,足可信赖。” 两人在低语,三寨主已向老花子发话了,他抱拳说道:“老花子请了,请教,是助武当来的么?” 老花子呵呵一笑,说:“非也,赶热闹来的。怎么?三寨主有何见教?” “没什么,咱们虽然过去积下不少过节,但今日并非结算之时,如果不是替武当助拳,特请尊驾离开,加避之情,日后当有以报之。” “呵呵,好说好说,说得妙,老花子不信,有人能赶老花子走路,不许瞧热闹?” “本寨主是一番好意。” 山海之王突然接口道:“收回你的好意。老丈,他们是谁?” “请寨主替咱们引见,可好,”老花子向三寨主问。 “理当如此。”三寨主泰然地笑笑,向众人引见了,那獐头鼠目的人,是长江水贼,叫浪里蛇河淖,岸上功夫了了,水上功夫十分了得。 轮到老花子,他自报名号,当然这是虚应故事,人家都对他不陌生,他向山海之王伸掌虚引,说:“这位小兄弟姓山,名海,一个武林后起之秀,也许日后与诸位大有亲近的机会。” 三寨主笑笑,说:“范某以至诚请两位离开。” “为什么,”山海之王冷笑问。 “咱们毙了蔡老鬼,产除武当外围暗桩,这与诸位无关,所以诸位脱出干连。” 山海之王哈哈一笑,说:“在下本想离开,免得碍事,只是有人不肯。” “谁?小狗你说。”阴司恶煞厉声问。 山海之王拍拍大腿,说:“这两位不肯。”随之脸色一变,沉声喝道:“老不死,你骂我么?” “哼!骂你事小,我还得揍你呢?” 山海之王冷然一笑,踏进一步说:“老狗!在六盘山我不知你带走的是九天玉凤,放过了你;你是来夺九天玉凤的么?” 阴司恶煞一怔,说:“你是崆峒派的弟子?” “滚你的崆峒弟子,应先掌自己的嘴巴,我山海之王留你的狗命,以惩出口伤人,与掳走九天玉凤的罪过。” “反了!”浪里蛇大叫,叫声一出,他惊得倒退两步。 阴司恶煞夫妇从六盘山追来,自然听到有关山海之王大闹南州的事,在五泉山力敌天下八名高手,身遭大印掌和摧心掌的暗算,仍然幸存,可见他功力之深厚。两个老家伙一听就是山海之王,吃了一惊,脸色一变,情不自禁退后两步。 这情景,所有的人全看到了。阴司恶煞睁大鬼眼问:“你就是山海之王?” “半点不假。”山海之王沉声答。 “你就是大闹兰州,力退肃王铁卫骑,五泉山力拼高手被苍龙二老与喇嘛僧暗算的山海之王?” “你不相信么?” “当然存疑。” “疑不疑是你的事,快掌嘴。” “小畜生,你未免太狂了,老夫要看看你有何惊人绝学,敢对老夫无礼?” 一声剑吟,长剑出鞘,阴司恶煞向后略退,毒婆婆也撤剑左移,严阵以待。 一旁的四海游龙,一直注视着山海之王的双目,神色有点惶然,心一直未定。他是被神剑伽蓝华逸云打得丧了胆的人,眼前这一双眼睛,对他有无比的威胁。他慢慢地定下了心,只要不是神剑伽蓝,他便消去了恐惧,这时踏进三步,说:“大哥大嫂退,我先会会他。” 老花子一横乌竹杖,哈哈狂笑道:“且慢!咱们先来松松筋骨。” 浪里蛇猛地撤下分水刺,喳喳大笑道:“笨鸟儿先飞,我先擒下小丫头。”在喝声中突然扑上。 人影一闪,“叮”一声带,分水刺飞穿林带,不知落到哪儿去了。紧接拍拍两声脆鸣,浪里蛇“哎……”一声惊叫,连退五六步,“噗”一声作倒。 原来山海之王等他扑近小姑娘之际,突然截出,一棍击飞分水刺,接着赏他两耳光,将他打得满天星斗,击倒在地,人一闪,又回到原位,快,快得令人目不易辨,谁也来不及阻止,他已回到原位,冷冷地说:“你们,给我滚到草地上去,我让你们一起上,让你们见识见识,要不,就快些滚,不许在这儿参与夺人之事。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四海游龙大吼一声,撤下长剑,厉声说:“小狗!你好狂,咱们并肩子宰了你。” 老花子哈哈一声狂笑,说:“老花子陪你玩玩。”在笑声中,乌竹杖矫若游龙,是风乍起,迎头便砸。 神剑祖孙俩,也同时撤下长剑,两下里一分,截住了三寨主和浪里蛇。 山海之王一声长啸,短棍一扬,狂疯似的前卷,同攻阴司恶煞夫妇俩。 林木太密,动手不便,众人慢慢向蒿草场中移,草地中草叶纷风,齐根而偃。 山海之王木棍动处,记记不离两老鬼全身要害,硬攻硬架,疾逾灵蛇。响起一连串的罡风迸裂,与不时候发的兵刃相撞声,把两老鬼迫得步步生险,生死在须臾之间,不到十来招,便发发可危了。 正凶狠拼斗中,蓦地响起阴司恶煞一声鬼嚎,接着“当”一声响,老鬼连人带剑飞退丈余,用手按住左肩,脸色变成死灰。 毒婆婆厉叫一声,一照“云封雾锁”攻出,截住山海之王向阴司恶煞迫袭,剑气厉啸,功力骇人。 山海之王冷哼一声,向斜一闪,“叮”一声脆鸣,闪电似击中剑脊,剑向右一飘,木棍已光临鬼婆的右臂外侧。 “你也吃上一棍。”山海之王沉喝。 短木棍如果敦实,老鬼婆虽有真气护身,也绝禁不起山海之王神奇功力的雷霞一击,不折骨也将叫她大吃苦头,她赶快沉肩缩手,人向左急飘,顺手撤剑。 “走得了?着!”山海之王续喝,“嗤”一声响,短木棍摈过老鬼婆的臂肘外侧,击破护身真气的气爆声十分刺耳,老鬼婆虽末被击实,也被震得气血翻腾。 山海之王一招得手,人向左闪,飞扑刚踉跄站稳的阴司恶煞,捷逾弃电。 老鬼婆一咬牙,脚一点地,重新扑上,向山海之王身右伸手一振,一蓬灰色的细小针影,以肉眼难辨的奇速,漫天飞射。 山海之王何等机敏?即使在身后向他发射暗器,也难瞒得了他,何况在身侧下手? 他一声大吼,左手向后猛挥,人仍向前扑,一棍当胸使出。 掌出无声无劲,但针雨全被带得向后散飞。阴司恶煞临危拼命,一剑急砍。 剑如用砍,如不是用来砍死人脑袋,便是自己也快完蛋了,不得不用以拼自救。 “得得”两声,剑断成三段。这是他第二次断剑,脸上立泛死灰,更为狞恶了。 “滚!”山海之王沉喝,棍仍向前点。 阴司恶煞全力一掌击出救命,是风滚滚。“噗”一声响,劲道相接,他手向下一垂,眼睛翻白,向后飞退丈外,“蓬”一声暴响,压倒了无数小树。他不等山海之王追到,爬起发出一声长啸,往林中一钻,兔子般地溜了。 老鬼婆的革囊中,泄出一缕淡淡轻鬼烟,也叫一声,钻入林中逃命去了。 另一面,四海游龙被老花子迫得渐退向另一角林缘,闻啸声便回身入林,一闪不见。 神剑蔡敬恒毕竟了得,三寨主落魂掌一把大环刀,败象渐露,也渐向林缘移,啸声一起,也溜了。 可是小妞儿一面,局面却又不同,起初,她的剑占尽上风,狂野地勇悍象雌虎,把只拾起一跟树枝保命的浪里蛇,迫得八方游走,怒叫如雷,原是四尺余长的树枝,只剽下两尺不到了。 小妞儿正在大发雌威,可是却无法刺倒滑溜如鱼的浪里蛇,正在怒不可遏,拼命抢攻。突然一声轻微的破空啸声传到,两枚被山海之王神奇掌力所击飞的小针,突然一闪而至,没入她腰胁和左后臂上。 她正欲一剑快攻,刺入对方右胸下,突觉胁臂一麻,剑刚伸出,尽身力道尽失。 浪里蛇临危拼命,身形左闪,短技全力一拂,斜摊刺来的长剑,岂知一推之下,长剑竟然被他推跌五尺外,姑娘前冲的身躯,仍向他扑到。 他不知所以,只道姑娘要赤手擒他,手肘一起,“噗”一声撞中姑娘右肘,姑娘应肘便倒。 浪里蛇本来惊出一身惊汗,这时反而楞住了,当他神智一清时,大喜过望,虽听到阴司恶煞的撤退啸声,仍狂喜地伸手去抓地下的俏妞儿。 霸海风云(第二部)九 浪里蛇贪心一起,惹下了杀身之祸,不顾阴司恶煞的撤走啸声,伸手去抓姑娘的腰中銮带。 神剑蔡敬恒刚转向这儿,突见孙女儿仰倒地上,浪里蛇正向她伸手,焉不惊得顶门飞走了三魂?他一声厉吼,挺剑向前飞扑,要抢救孙女儿,像头疯虎。 岂知冲不了十来步,恰好经过毒婆婆泄出毒烟之处,只觉头一晕,“砰”一声向前扑倒,要不是剑在前射出,几乎伏剑自毙。 老花子也看到眼前景况,怒叫一声向林中一抄,想先截贼人退路,他不敢冲过草坪。 浪里蛇的手,刚沾姑娘銮带,还来不及抓到手中,突然“嗯”了一声,跌倒在姑娘身上。 姑娘浑身麻木,灵智尚在,突被一个大男人压在身上,只感到羞愤交加,急得几乎晕倒,想爬起,却又无法动弹,手足已不是她自己的了,想叫也叫不出大的声音了。 在羞急中,她清晰地看到,贼人脑袋贯了一根三尺长树枝,粗如儿臂,左耳入右耳出,耳轮早已不见了,偌大的树枝插入脑袋,耳轮早已飞掉啦,树枝一半在左一半在右,血迹惊心动魄,她认得,那是山海之王用来做兵刃的树枝,一点不错。 贼脑袋搁在她右胁下,有血的一段树枝,恰好搁在她的肘弯,两人横躺成一个大十字,真绝。 山海之王飞棍将碱人击毙,大踏步走近神剑蔡敬恒,皱着眉,冷笑道:“老家伙,爬起来,你的孙女儿没死,紧什么?咦!这老鬼婆放了毒烟,这老不死该死!” 他猛嗅几次,不知是何种奇毒,一把抓起蔡敬恒,说:“错怪你了,不知我能否救你。” 这时老花子已从林中掠出,山海之王叫:“老丈,看看那小丫头有啥毛病?不会死吧?” 老花子将贼人尸体抓起扔开,姑娘用蚊鸣也似的声音说:“花子伯伯,我……我不行了,我爷爷……” 老花子扶起她,看了她死灰的脸色,惊叫道:“糟,你也是中毒。小老弟,快来,也许你能救她。” 山海之王探囊取出两包药散,把蔡敬恒放下,倒一包入他口中,取过胁下水囊灌他两口。再去救姑娘。他一面倒水入她口中,一面说:“你还能说话,不知是何种毒药,能否救你们,看你们的造化。” 姑娘一直盯视着他。目不稍瞬。他一接触她那神秘的目光,只觉一阵昏眩,手也开始抖动,急急地甩动脑袋,水流了姑娘一头一脸,他烦躁地叫:“别用那种眼光瞪我,别……” “噗”一声水壶从他手中落下,他恢然站起,以手猛烈地拭抹脸面,跟鲍着后退。 老花子抓起水壶,关心地急问:“老弟,你……你怎么了?” 这时,蔡敬恒已经翻身坐起,茫然地看着后退的山海之王。山海之王情绪逐渐稳定,仍用手蒙面,说:“没什么,我怕她的眼光。” “为什么?老弟。”老花子站起问。 “不为什么,我似乎曾经见过这种眼光,便感到烦躁和昏眩,甚至有迷乱之感,怪事,” 老花子大踏步走近,扣住他的手臂,沉声道:“你说过,你不知道你的身世,不知三年前的事。老弟,想想看,也许你会想起了些什么。” 山海之王摇头苦笑,说:“没有用,脑中太过混乱,刚才的迷乱已经消逝了。” 老花子向地下的姑娘叫:“婉丫头,站起来,帮助他,用刚才的眼光瞪住他,也许你能助他恢复记忆。” “花子伯伯,我站不起来,胁下和……仍有麻痹的感觉,也许是有暗器在内。爷爷,请抚我起来好么?婉儿愿帮助他。” 山海之王手一探,将老花子震开,叫道:“不!我不要任何人帮助。小丫头定是中了老鬼婆的毒针,可用内力或磁石吸出。老丈,我们走,他们该到了。”说完,大踏步转身走了。 老花于转向神剑蔡敬桓说:“敬恒兄,等会儿最好不要直接向山海老弟递剑,不然解围赠药之情义,将付流水。老花子虽深知山海之王老弟的为人,但有时碰上他迷乱,亦无法可施,再见了。” “邝老哥,他真的不知自己身世?” “是的,早些天他方从仙海进入中原,对自己的事茫然无知,自认是野人,山海之王的封号,就是山海的人叫出来的,仙海海心山的仙海人居,就是他赶跑的。我得走了,珍重!”说完,一闪而逝。 “这是个怪人,功力深不可测。”蔡敬恒摇头浩叹,向孙女儿走去。 小姑娘侧身坐起,说:“爷爷,我们是否立即撤回?是否真和山海之王……” “撤回那是无可避免之事。” “他功力奇高,要是向我们下手……” “傻丫头,不可以离开他远些么?这人目秀神清,鼻正颊嫩,如果整发剃须,定是个英俊的年青人,怎会是野人?真怪!” 且搁下这面的事。天璇子一行人,终于闯过重重危机,出了密林,越过无常岭,降下石龙谷的干涸河床。 老道们伤亡近半,派来接应的人,几乎全葬送在无常岭,大援已失,不由他们不胆战心惊。 降下河床,满以为此行险阻当解除大半,对方在无常岭死伤惨重,该不会再来啦,可是前面不见接应的人,后面传信的人也踪迹不见,看来他们已被遗忘在这危险旅送中了。除了呵送他们的鬼神外,没有可资援手的人了。 摇光子和崆峒气罡老道走在最先,刚通过河床,山轿也刚到了河床中间。 “哈哈哈哈……”,一阵震天狂笑,在上游石丛中飞起,令人闻之心血下沉,汗毛直竖。 “亮阵!”天璇子亮剑沉喝。 灰影连闪,路旁丛草中,飞出两条人影,以迅捷的身法,猛扑山轿,寒芒闪缩,向两侧挥扫。 左侧是天权子和崆峒气极道人,一声怒叱,长剑暴起千朵白莲,迎着灰影攻去。 “铮铮!”四剑相错,两老道果然名不虚传。 “哎……呀……”,两声令人心弦绷紧的惨叫,从灰影口中发出。两老道一招伤敌,剑契入灰影左右胸,转腕顺势一跳,两灰影越轿顶,远出三丈外,“扑通通”水花飞溅,落入潭水过流之中,瞬即不见。 山轿停下了,死尸和伤者放下了,剑撤出了,二十余名高手列阵了;他们神色肃穆,准备接受行将来到的惨烈撕杀,将命运交到剑上,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知道,这一次的激斗,像是一次孤注一掷的豪赌,赌注是自己的血肉和生命,该到揭底牌的时候了。 枭似的狂笑未绝,正北河床上游,突然响起清越的玉简声,接着传来宏亮的朗喝和禅唱:“无量寿佛!” “南无阿弥陀佛!” 本已陷人绝望境地的二十余名道俗。突然精神一振,雄心再起,生机转旺。天璇子哈哈一笑,豪气飞扬地说:“快,清斗场。掌门仙驾与少林的道友来了。” 人影疾闪,剑气飞腾,附近的草木和石块,立即折偃和飞走。 同一时间,左前后三方,现出许多奇形怪状的老少男女,三方面合围。 前面,是蓝衫隐士为首,人数稍少,金旗令主站在左首,右首是苍龙二老,后面是六名精怪一般的高年男女。他们人数虽少,却是实力极强而可畏的一群。 左方占主河谷的人最多,为首的正是黑道盟主,桐柏山山主摄魂鹰君太叔权,阴司恶煞夫妇,老龙神鲍怀仁,左右二曲,还有天聋矮叟……一大群,其他十余名男女,全是三山五岳的巨孽强豪,皆算得一流高手,无一弱者,这些人中,有一个体态丰盈,美丽照人,穿了一身徘色劲装,令人见了心动神摇的少妇,特别引人注目。这女人年纪像是二十来岁,实际上不止这么多,在江湖中,算起来名头也不小,提起了缥缈春鸿太叔霓裳,凡是江湖朋友,大多耳熟,可是真正见到她的人不太多。 太叔权本人绝非好色之徒,但在他创丛之初,行脚天下,在刀山剑海中拼生死,在鬼蜮江湖里浮沉,偶或失意或心情苦闷之时,好不了有生理需要的调剂。有一年,他浪迹福建建宁府,邂逅了一位建宁府名武师的爱女。那时,太叔权还未正式挤身黑暗,也怀有满腔热血,在江湖行侠仗义,干些劫富济贫的勾当,人也年青,脸蛋也没有现在可怕。两入一见钟情,情根深种,双双坠入爱河,便在老武师的主持下,两人完成婚礼。 一住三年,小俩口十分思爱,鹣鹣鲽鲽羡煞了不少人,这是他俩一生中最辉煌灿烂,最值得怀念回忆的三年。 可是好景不长,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欢乐短暂,怨恨却久长。当太叔权返回湖广定省亲友途中,途经建昌府,打抱不平痛惩了建昌一霸周一豪,引起了弥天大祸。到了南昌府,立即受到江西白道群雄的围攻,身中十二剑,肋背镖箭不下十枚,浑身浴血,眼看要被剁成肉泥之际,天不绝人,来了一个凶魔救星。这人就是他后来的师父,天日山荡魄天魔田炫。 荡魄天魔为了尝杀而心狠手辣,一生行事全凭当时的喜恶而定,杀起人来人性泯灭,但碰上他高兴时却是一个血性男儿,他眼看二三十个英雄豪杰,竟围攻一个垂死的少年人,一时火起,大开杀戒,在他那古怪的摄魂剑下,宰掉了三分之二,救了太叔权,带他回天日山,收他做唯一的传人。 从此,太叔权整个人变了,变得阴沉险恶,心狠手辣,人性渐渐泯灭。 三年后,他返回建宁探省岳家,想与爱妻小聚。岂知他不来倒好,来了心中像被人截了千万个窟窿。就在他上天目山的当年,老武师被江西的白道英雄们活活迫死,他的爱妻为了维护出生甫半岁的女儿,身中八刀惨死庭院之前,全家惨死。 幸而在千钧一发间,恰逢隐修大姥山的一个老道婆,称为大姥仙婆的世外高人适时经过,救下了唯一幸存的小生命,带上大姥山加以哺养。 太叔权怀着一颗被毒蛇咬碎了的心,上了大姥山礼见大姥仙婆,叩谢老人家全后之德,并请老人家收爱女为弟子,方凄然下山,重上天目山苦练十年。 这期间,他每两年走一趟大姥山,看望大姥仙婆和爱女,每看一次,他必返回爱妻的坟前,默默切齿暗祝,在坟前举剑发誓,他要与白道武林群雄一决,清算这笔家破人亡的血债。 终于时辰到了,荡魄天魔物化天目山,他也承受了师父的衣钵,下山正式自承为黑道魔君,凭他的雄才大略和十三年的怨恨,游说黑道群豪,仗手中摄魂剑为超人的绝学,苦心孤指结合黑道群豪成为一股庞大的凶猛巨流。 在他追杀仇家的期间,结识了四海游龙柏青,奠定了深厚交情,柏青虽是闲云野鹤,仍帮了他不少忙。 直至太叔权爬上了黑道盟主的宝提,他仍不时到大姥山看望太姥仙婆和女儿。 老道婆是个世外高人,武学造诣深不可测,她替爱徒取名霓裳,将她造就成一朵武林奇硕。 太叔权的所行所事,并未告诉女儿,女儿不无疑问,终于她跑了一趟桐柏山,方知乃父是黑道盟主。起初,她不谅解乃父的行事,直到她迫乃父说出早年的血泪往事,她不但原谅了父亲,她自己也变了,变得也残忍了。 可是太叔权禁止她在江湖行走,也不许她跑桐柏山,他认为自己的一生是毁定了,却不愿女儿也落个贼女儿的污名。 太叔霓裳可不管这一套,大姥仙婆也不太管束她,每年善的骨肉,值得称道。 太叔权不愿爱女卷入游涡,疾言厉色赶她回大姥山;但她一发牛脾气,撤起娇来任何人也管不了她,太叔权对这位宝贝女儿,确是无可奈何。 她跟来了,真人不露相,知道她轻功了得的人为数不少,但知道她剑上造诣超凡的人太少了,连她的父亲太叔权,也仅知她的剑过得去而已。 她今天穿了一身绯色劲装,浑身曲线玲成,人美,装也美,头上挽了个女冠髻,与一般妇女不同,背上那古色斑斓的宝剑,也有点抢眼,总之,她站在后面,却夺去了全场光彩。 路北截断老道们退路的人,是七个鬼怪,那是南荒七煞,令人见之心中发毛。 七煞是太叔权请来的,所以这儿共有三拨人。武当和崆峒是正主儿,算得一拨。太叔权和七煞是一拔。苍龙二老蓝衫隐士等人是一拨。 三方面的实力,以正主儿一拨为最弱。在两强之间,他们仍毫无惧意。 太叔权掀须大笑,向天璇子发话道:“天璇子,好些年不见了,你好,哈哈!” 天靛子屹立在路心,淡淡一笑道:“多承动问,贫道托施主洪福,很好很好。” “本盟主已势在必得,目下双方死伤累累,希望道长放明白些。” “贫道明白,本派也势在必得。断无放弃之理。” “道长可会冲量目下的局势么?” “别忘了,本派和少林的道友皆已赶到,崆峒的道友也仗义助拳,施主认为可稳操胜券么?” “正是此意。” “施主既然如此认为,贫道等着,施主请来放手。” 太叔权正欲举手众扑上,突然蓝衫一闪,蓝衫隐士飘然而出,用量天尺轻轻挥动,在距老道列阵处三丈外站住了,微泛蓝光的脸上,现出阴森的微笑,说道:“且慢,你们要先拼,离开这儿,别把山轿弄跌河中,我可不答应。” 对面的七煞同发狂笑,追生大煞说:“姓段的,没你的事,你少打岔,咱们在思乡城的过节还未了结呢!” “今天一起了结,正是时候。”蓝衫隐士笑答。 “好,咱们先离开,在外面先斗斗。”追生大煞说完,大袖一挥,七个人向左一闪,越过太叔权,奔向蓝衫隐士。 后面的苍龙二老和金旗令主,同发清啸向前迎出。 在罡风进发,剑啸刺耳声中,怪石丛林之后,出现了追魂三剑玄同,和少林长老宏尊大师。四周,左是和尚,右是道土,两派的俗家门人在两翼排开,草木掩映,不知到底来了多少人。 宏尊大师是般若、密诺两人的师兄。也是少林掌门苦行大师的师叔,在少林派中,辈份最尊,也是少数修得菩提掸功最高境界的元老,武林辈份,他比追魂三剑要高一辈,所以他走在前面。 所有的人全将贼人反围在中间,宏尊大师身穿僧袍,外拉大红袈裟,半闭着老眼,双掌合十,缓缓向前举步。他左后方,是少林高僧碧眼行者法净,他手捧八宝禅杖,神色肃穆紧随在后;他自己的沉重方便铲,则背在身后。 追魂三剑玄同,全身配带整齐,大红法服,五针九服腰恳长剑,在宏尊大师右侧错一肩举步。他的右后方是海散人清净,手捧武当信令玉简,徐步跟进。 太叔权后面的人,皆已撤下兵刃戒备,老和尚要从此过,不会太容易。 老和尚到了赋人面前,步履不变,只低首说:“诸位檀越请让路,阿弥陀佛。” 没有人让开,迎面挡住去路的人,是两个鹰目勾鼻的老者,一支判官笔一把长剑,向前斜指屹立不动。 老和尚不管对方让是不让,向剑尖笔锋中撞到,似乎并未将杀人家伙看在眼中,也许他真没有看呢! 看看接近,使剑大汉手腕一沉,剑尖降下三寸,正在老和尚的双掌下,老和尚如果再进,剑尖恰好刺入坎大穴,怎会有命? 另一人的笔尖,也对正追魂三剑的胸膛。 使剑老汉大喝道:“老和尚,退?此路不通,不容你们会合。” “檀越请让路。”老和尚说,再踏进一步,剑尖已与掌后缘即将接触了。 老汉大吼一声,猛地踏出一步,将剑推出。 “孽障敢尔!”老和尚眼皮一翻,抬头沉喝,双手一翻,信手向两旁分拨。 老和尚的菩提禅功已练至化境,这佛门至高的降魔绝学,平时外魔不侵,发则无坚不摧,老和尚大概已知今日如果慈悲,绝不能奢望活着离开了,双掌一翻之际,降魔至宝倏发。剑似纸棉见火,齐锷变成碎屑,无匹的无声雄奇暗劲两面一分,使剑老者“嗯”了一声,飞抛丈外,“砰”一声着地,数十年苦练的先天真气立散,气机亦毁,爬不起啦!这一辈子他别想再练气舞刀了。 同一瞬间,另一面亦倒了一人。 追魂三剑为了洗雪桃花谷失败之耻,三年来痛下苦功,已将罡气练得更为精纯,威力陡增。罡气乃是玄门至高无上绝学,一分苦功一分收获,绝无终南捷径可以一步登天,他总算不务众望,练至炉火纯青之境了,三年的苦功没有白费。 罡气乃是玄门中极为霸道的绝学,发则不可收拾,对方用一百斤力道攻来,将会被两百斤力道所反震;如果修为未至发收由心之境,出手必定伤人。 追魂三剑修为未至登峰造极之境,收发尚未能任意控制,挟忿出手,确是威猛绝伦。 点到他胸前的判官笔,被他右手大袖一挥,笔向后反震,“嗤”一声响,笔柄贯入持笔老者右胸,人立即倒了。 两僧两道步履未变,不徐不疾向前走。 天聋矮叟早已赶到,他一抖鸭舌枪,迎面截住喝道:“站着!你不想惹起咱们群殴吧?” 老和尚站住了,用佛门绝学向前发出一声巨吼,像深洞中响起一声焦雷,震得人心血下沉,顶门如遭雷击。这佛门狮子吼出在宏尊大师之口,威力骇人听闻。 激斗中的南荒七煞和蓝衫隐土,心中一凛各向后撤,追生大煞寒着脸说:“姓段的,少林元老已出,实力大出意料之外,咱们何不联手?休便宜了他们。” 苍龙二老同声说:“咱们要人,碎裂了那丫头,谁阻咱们,谁便是生死对头,没得说的。” 追生大煞举起左手,说:“我代表太叔权和你们订条件。” “说!” “人擒下之后,由太叔权问口供,迫她吐出武林三杰老匹夫的匿居处所,然后由你们处治那丫头。” “咱们一言为定。”苍龙老大一杖追魂候如山沉声说。 追生大煞收了黑色弧形刀,击掌三下说:“一言为定。” “你能负责?”候如山再问。 “在我身上,我负全责。” 侯如山插了鸠首杖,也击掌三下说:“一言为定,惟你是问。” “走!”追生大煞叫,十一个人直奔老和尚立身之处。 这时,为天璇子众人交手的贼人,亦纷纷退出,双方结阵等待首脑们理论,候命动手。 老和尚等场中一静,沉声道:“请太叔盟主前来答话,老衲有事相商。” 太叔权一声长笑,出现在老和尚面前。说道:“佛道五大派,今天三派光临,本盟主感到三生有幸,得会少林派元老的法驾,请教大师有何见示?” 老和尚躬身问讯,说:“老衲未能早期赶至,以致此段古道成了人间屠场,殊堪痛惜。老衲有一不知进退之言,尚请檀越接受。” “大师请说。”太叔权冷笑着答。 “武当道友此次押解九天玉凤返回武当,并非若置之死地而后已,而是要引武林三杰出面,以了结三年前一段公案。诸位也是要找武林三杰之人,似不应阻止武当道友的行事。如能由武当请出武林三杰,诸位又何必横加阻扰?依老衲之见,诸位请静待武林三杰出面,这一场屠杀是不必要的,檀越认为对否?” 太叔权大笑道:“由武当出面,乃是大失礼面之事,你们白道人物的声名行将扫地,为世人所不齿。太叔权一生行事,从不计较名声,只求快意。替你们担持丑名,你们反而不知感恩,真是自掘坟墓,未免太不值得了。” 追魂三剑脸色一沉,说:“施主言中有物,意何所指?” 太叔权也沉下脸,冷笑道:“事实明显之至,请教道长是真要找武林三杰么?” “千真万确。” “为何找他们?” “九天玉凤伤了我门下弟子不下百人之多,该由她的长辈偿还血债。” “哈哈哈……”太叔权狂笑起来,笑完说:“别忘了,九天玉凤目前的身份,仍是华夫人。华逸云生前,对你们佛道五大派之德,恩重如山,你们却在他死后,凌辱他的未亡人;道长,你何以向天下武林交待?何以解说此卑鄙事实?为何不自去按寻武林三杰结算?”他说得声色俱厉,突然戟指向碧眼行者,厉声问:“你,碧眼行者法净,在武林中侠名满天下,该记得华逸云救你们出桃花谷之事;大丈夫恩怨分明,论侠义你该惭愧,你说!你是不是也要对九天玉凤华夫人如此妄想?你是否不悔此行?说!说呀!” 碧眼行者神情木然,碧眼中神光已敛,捧在手中的八宝禅杖,微见颤动。 太叔权朗朗而言,续往下说:“我太叔权一生中未受人恩惠,除了在下的先师。九天玉凤夫妇两人,屠杀本盟主的友好,先后亦不下二三百人,本盟主找她算帐,名正言顺。你们如出面,侠义之名尽付流水,你们将羞愧一生,万年遗臭。太叔权人虽险毒辣,但还但当得起,所以要将人留下,让你们侠义门人交出入脱出于连,这是一番好意,听与不听,悉从尊便,但本盟主此行,势在必得,将人交出,不但成全你们的侠名,并可化干戈为玉帛;人如不放手,石龙谷河床,势将成人间地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蓝衫隐士突然一声狂笑,翘起大拇指高叫道:“好:太叔权,你小子快人快话,咱们动手,先毙了这些欺世盗名之徒,杀!”南荒七煞同时拔刀,用同声叫:“杀!咱们为了凶狠残忍,以凶煞之名享誉江湖,名符其实,可不是欺世窃名之徒。” 不由分说,立即冲出。 刹那间,杀声震天,像狂风暴雨君临大地,片刻间,整个里余河床之间,同时展开火杂杂的撕杀,惨叫声惊天动地,厉吼滚滚而来。 混战中,一双人影跃上了巨石,正是山海之王和独眼狂乞。他俩居高临下,冷眼旁观四周惨烈的正邪门人大决斗,注意力全放在百十丈外山轿左近的斗场,待机而动。 巨石正在河床中间,四周的景况全列眼下。山海之王手中,支着一根长有穴尺,粗如儿臂的木棍,脚下,是一堆五寸长的树枝,共有百十根之多。 他两人身份不明,正邪双方的人,都不知他们是敌是友,除了几个凶魔,知道山海之王的人太少了。 追魂三剑与武当七老紧守住山轿,七星剑阵阻止了贼人狂野的攻势,地下已摆了十余具尸体。 山轿已移近河畔,任何人皆不易冲过七星剑阵接近山轿。除了从水面汹涌的涡流,距岸只有三尺高,想接近亦非易事。 山海之王左手支棍,右手握住三根小树枝,迎风卓立,摇首浩叹道:“经此一次大屠杀,武林中将英材尽失,可叹!” 老花子也叹道:“如果神剑伽蓝华大侠仍在人世,怎会有此惨祸?” 河床中的草木,渐被罡风和刀剑所摧折,四周的激斗已可清晰入目了。 山轿前一段,少林武当两派高手,正和蓝衫隐士南荒七煞太叔权等高手死拼,整段二十丈河床沙石纷飞,罡气雷动,敌我双方人多混乱,最会玩毒的毒婆婆瘟盅七煞,皆投鼠忌器不敢滥用。加以少林武当两派弟子,皆有万全准备,少林的八宝紫金夺命舟,武当的舟龙虎金,皆名列武林三大至宝之一,对一般毒物皆有辟毒之功,不怕玩毒的人捣鬼。 双方舍死忘生狠拼,相持不下。 山海之王已看清了苍龙二老和天聋矮叟,但他忍住了,反正以后会找到他们的,让他们先拼一场再说。 这时,左面一条绿影惭向石旁移。右面,一个粉红色的身影也向这儿移。 绿影是小姑娘蔡婉,她和爷爷蔡敬恒联手,被四个凶猛大汉围攻,渐向石下退来。蔡敬恒不愧神剑,剑出风雷俱发,招招辛辣。可是他得照顾孙女儿,未免分心,有点照应不来,被迫得步步后退。 山海之王将木根插入石中,左手分一根树枝交到右手,盯视着小姑娘的背影。 姑娘毕竟年纪轻,经验不足,临敌不知蓄力,久斗不知养气,这时已有点手忙脚乱。 她左方一名大汉吼一声,流星迫使吐,直射姑娘腰胁。姑娘刚接了右方大汉一剑,还未站稳,百忙中一声娇叱,旋身一剑挥出。 “当”一声响,流星追击中剑脊,剑向右一荡,姑娘跟随后退,绊着地下一条树干,惊叫一声向后便倒。 “哈哈……”两大汉同声狂笑,剑芒一闪即至,流星锤后半分,飞向姑娘小腹,捷逾电闪。 神剑蔡敬恒身在丈外,已被两大汉缠住,无法援救,只惊得魂飞魄散,几乎失手被人乘机刺中。 姑娘暗叫完了,拼命将剑退出,架住了点到胸部的长剑,却无法照顾急射腹部的流星追啦! 突然青影一闪击至,“噗”一声流星追突然折向,炼子上挨了树枝,突然反折而飞,掠过姑娘腹上半寸,好险! 接着是两声惨叫,两大汉脑袋全贯入一根树枝,奇大的冲力,将两人冲倒,落地砰然有声。 姑娘一跃而起,看清了贼子死状,扭头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了。她捧剑盈盈一拜,向山海之王明媚地一笑。 相距有五丈余,山海之王不怕她的眼睛了,他用手中重新拣起的树枝,向石下含笑一摆,说:“歇会儿。记住蓄力养气,不然今日危矣!” 小姑娘顿首一笑,娇唤道:“谢谢你,山海之王。” 另两名大汉见同伴毙命,大吃一惊,有一人舍了蔡敬恒大吼一声,挺剑飞扑巨石顶端。 山海之王哈哈一笑,说:“慢来慢来,赏你一记。”说着,一捧扫出。 棒起风雷俱发,疾逾电闪。大汉左足一沾石绿,棒也到了,他想沉身抢入,可是已没有机会了,百忙中功行右臂,力贯剑身,一剑挥出硬接木棒。 “噗”一声响,剑折棒亦中肩,大汉“哎”一声尖叫,飞跌三丈外,人未落地已经气绝。 尸体跌向蔡婉所立处,她不知大汉已死,人一晃长剑急挥,把大汉两条脚卸下了。 这时,右面的淡红身影也到了石旁,正是缥缈春鸿太叔霓裳,她手中一把冷芒电射的宝剑,八方飞旋,将两名老道迫得浑身大汉,额上青筋跳动,直往石下退。 左面老道肩肋之下,皆冒出猩红血迹,显然受了伤,仍在死挣。他眼角已瞥见石上的老花子,和山海之王一捧收拾一名贼人的景况,只道老花子侠义门人,定然是来助拳的人。他已难支片刻,便打主意要老花子接下这妖妇,一面退一面叫道:“上面是邝前辈么?请助我,这妖妇厉害。” 老花子哈哈笑,说:“你上来,我拉你一把。” 老道一看石高不过五丈,他虽受伤,仍可应付,突然腾身而起。 缥缈春鸿一声娇叱,一剑刺入另一老道胸膛,拨剑腾身跟踪纵起,叫道:“哪儿走,纳命……” 老花子等老道上了巨石,突然一把夹背提起,乌竹杖一伸,点了老道的章门穴,狂笑道:“哈哈,你先躺躺。”顺手一推,将老道推坠石下。 这时俏妞儿纤足恰好沾石,见状一怔。 不等她转念,山海之王抢到,木棒斜掠,朗声叫:“这是禁地,下去?” 妞儿看木棒来势汹汹,吃了一惊,纤足再点,凌空跃起丈余,一声娇叱,身剑合一向下俯冲,急点山海之王;剑气丝丝中,一朵碗大剑花迎头下罩。 山海之王哈哈一笑,飞快地说:“好身法,剑法也不弱,打,” 说打就打,人向右移,就是一记“庄家打狗”,斜劈奶儿左腰,一闪即至。 妞儿但见下面人影一闪,即已变换了方向,心中暗凛,左手拍出一掌,人向右落。 “噗”一声闻响,掌风击中木棒,木棒来势一缓,罡气四荡。山海之王叫:“咦!你掌力大佳,下去!” 棒一沉,身形左进,木棍兜胸便点。他可不懂武林规矩,竟向妞儿胸膛下手。 缥缈春鸿大怒,只道这天神也似的大汉对她轻薄,足未沾地,人提气出掌下拍,向右一拨,人像个乳燕翻云,一浮一旋,大转身外飘闪开,在八尺外又向石上落下,脸上变了颜色。 山海之王未料到她有如此神化的造诣,也感到火起,要让她落下,还象话?一声大吼,闪电似的射到,再次扫出木.棒,喝道:“你非下去不可。” 妞儿真气经多次折腾,已经无法再转折了,没有东西可以借力嘛!她银牙一咬,全力一剑挥出。 “得”一声响,剑砍人木棒半寸,一股奇大的反震力,将她震飞两丈外,她感到手臂一阵麻木,大吃一惊,真气一空,坠落地面。足一点地,吸入一口气,怒叫一声,再次腾身上扑。 山海之王也吃了一惊,能砍入他注入神功的木棒半寸的人,极为罕见,即使是宝剑,也不可能臻此。皆因试接了妞儿一记掌风,知道她了得,所以突然注入神功,要打她下石,他不知怜香借玉,手下绝情,不想仍未能将她击倒,反被她一剑伤了木棍,心中一惊,立时火起,叫:“这次你得死!”木棒前伸,迎着奶儿扑来的身影,正指向对方胸膛。 老花子见他又指向对方胸膛,脱口叫道:“使不得!” 叫声中,山海之王一偏木棒,“噗”一声击中剑身,妞儿惊叫一声,又飞跃石下。 “怎么使不得?”山海之王问。 “不可向妇女胸腹下手。”老花子说。 “为什么?” “这是规矩,也是忌讳。” “我记着了。” 一旁的神剑蔡敬恒看了这奇奥危险的拼斗,惊得呆了,想不到这美艳如花的少妇,竞有如许高深的造诣。“ 缥缈春鸿落下巨石,心中暗惊,略一调息,又待腾身上扑,她不信这花子能比她高明。 山海之王用棒向她一指,沉声道:“你再敢上来,必定杀你。” 姐儿这才有机会向他打量,心中一震,心说:“这小子面上肌肤如玉,年岁不大,怎有如许高深的内力修为?我非斗败他可?”便向上道:“你是谁?” “山海之王。” “什么?” “山海之王。” “你为谁助拳?” “谁也不为,我助我自己。” “你下来,本姑娘要戮你一百剑。” “目下不奉陪。要拼,上来。” “你敢让本姑娘先占一席地。” “这石顶目下是我的地盘。” “你敢换剑与本姑娘一拼?你我功力相当,木棒长了二尺,一寸长一寸强,不公平。你敢是不敢?” 山海之王大怒,这妞儿竟问他敢是不敢,岂不笑话?他将木棒放下,向下面的蔡敬恒叫道:“老丈,给一把剑给我。” 蔡婉突然将自己的剑向上一抛,说:“接剑。” 山海之王向老花子叫:“老丈,让开,留意下面蔡家祖孙的安全。”又向下面叫:“丫头,你上来,十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巨石顶宽约三丈余,他用脚将小树枝拔到一旁,老花于站到正北,山海之王站东面。 缥缈春鸿轻灵地上了石面,在西首伸剑,神色一冷,心神合一准备进击。山海之王神色肃穆,剑尖徐徐下降,在左右尖前停住了。身形前飘。 老花子突然叫道:“老弟,你的剑式与神剑伽蓝一模一样。” 山海之王不理他,徐徐前移,妞儿也侧身欺近,双方相距至八尺了。两人都不作寻瑕踏隙的移动,是不折不扣的拼伤功架。 妞儿的剑微发龙吟,电芒闪烁,好剑, 山海之王的剑尖,这时现出了异象,间歇地腾起阵阵轻雾,乍起乍停。原来他注入了神功。天气炎热,当剑尖炽热时,尖峰像在颤动而生虚影,当突然冰冷之际,热空气一接触,便化成轻雾。 九尺,八尺了,正是最佳的出剑机会。 人影一闪,剑气飞闪,十百道电芒白光相错,发出摄人心魄的剑气撕裂激射声,裂肤剑气进射,站在两丈外的老花子,鹑衣尾袂猎猎有声,有点立不住了。石小的小树枝和罢棒,已在双方一接触之际,飞坠石下。 纠缠为时极短,电芒白光突敛。俏妞儿退后两步,剑仍前指,她额角鬓脚微现汗渍,呼吸特别悠长,凤月中神光电射,略现惊容。 两人力拼一招,招尽后退,俏妞儿退了两步,略现惊容,她难相信这是事实,对方的内力和神奇的剑招,皆胜她一筹,不由她不惊。 山海之王屹立原处。俊目中异彩涌现,神定气闲,脸上涌现他那特有的微笑,剑尖徐降,用极平静的嗓音说:“丫头,你值得骄傲,你练有一种极为诡异,属于玄门略似罡气的奇功,不然你第一招便该失手。进招,还有九招,支持得下,你可平安离开。在第七招之后,我将攻你三招奇奥剑招,是否接得下,看你的造化。你的剑术不凡,切记蓄劲养气,不可急功心切,自陷危局。请!” 四周十丈内,原有十余对高手死拼,突被石上奇异的剑啸所惊,情不自禁一一跃出圈子,向石上注视。片刻间,双方各占一角,用奇怪的眼色,不稍瞬地看石上一双男女的神异一搏。 俏姑娘心中一震,依然而惊。她确是一开始便全力相搏,一陷危局便觉真力不继,加以对方那时冷时热时刚时柔的神奇剑气,迫得她的护体神功湖有散逸之象,所以只攻一招,便耗去不少真力。高手相搏,双方的护体真气或神柔势均力敌,唯一可恃的是久成的耐力,直至双方真力消失净尽,护体神功渐散,谁支持多一分一秒,谁便可以制对方于死命。故而功力相等的高手拼斗,最忌浮躁自大,急功过切;准没有好结果。 她感到奇怪,怎会在死相搏中,指点对方应敌机契的?这人真怪得不可思议。她情不自禁看了他一眼,心中又是一震。 咦!这人不但健壮如狮,五官无一不美,略弯的眉毛,流露出三分书气;唯一讨厌的是,他那浓黑尾端端上翘起八字胡子。面色红润,光彩在内流转,很不配他那花于爷劲装束的身份。更怪的是背上还背了个不大不小的破烂包裹,可媲美独眼狂乞胁下的八宝讨米袋。 她只觉心弦一阵振颤,轻声说:“承教了,请!” 她这一声温柔的轻唤,保全了她的性命,也因这一声轻唤,带给无穷的烦恼和忧伤。 山海之王不是个穷凶恶极的人,别人对他凶,他以牙还牙,相反地对他友善,他也以友善回报,有三分动物的天然反应本能,因为他与野兽相处得太久了。 俏妞儿那一声毫无敌意的温柔轻唤,他立起反应,对她泛起了惺惺相惜的共鸣,不再那么凶狠了也柔声说:“姑娘请!” 声落,剑再发风雷,人影倏起,刺耳的剑气撕裂声暴起,千百道电芒飞旋腾扑,触目惊心。 粉红色的身影一再冲错,左右疾闪,没有双剑相击的朗吟,没有贴身相错的机会,但看电芒与银蛇急剧地在两条淡淡人影左近出没,霎时人影又分。 俏姑娘已退至石缘,大汗从鬓角滴下酥胸,脊心下胁下湿了一大片,呼吸有点不正常了。 山海之王额上略泛汁迹,他的剑尖徐徐下渐,缓缓后退,让出他已占据了地盘,如果按情理,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再紧攻一招,俏姑娘不失手也将掉下巨石,但他没乘机进击,反而退出地盘。 他说过十招,应该一招招算;又怕不够光明。武林各脉中,招法的计算极为含糊,一招有数剑至数十剑的变化皆有可能,因势所导,任意连运;有时机会在瞬间消失,攻出半剑也算一招。但一般说来,出招以一气呵成直至势尽,即算一招,端着对方是否有机会让你主宰全局,让你如意。 俏妞儿心中又是一震,极钦佩他的名家风度,一面抱元守一连功,一面徐徐移进石顶中心。 “第三招!”山海之王沉喝,一重剑幕向前一罩。 这次的进击,比第二招更也凶猛,在飞腾的剑影中,已经发出双剑交错撞击的剑吟,电芒威力锐灭,反之,银白的剑影八面分张,淡红色的身影迅疾地飘动。 在淡谈人影飘荡,风雷之声殷殷中,响起山海之王的沉喝:“第四招!” “铮铮”两声龙吟,人影倏分,俏姑娘左飘丈余,到了老花子身边,纤足踏在石缘上,一阵晃动,差点儿跌下巨石,总算被稳住了。 她脸色泛白,高耸的酥胸急剧起伏,胸衣已湿,手中宝剑下垂,微发剑吟。这一记雷霆一击,竟未能将对方的长剑击毁,反而被展得右半身发麻,对方的剑锋掠过她的肩旁,半分之差,几乎终生抱恨,那炎热如焚的若异剑气,令她的护体神功几乎瓦解。 仅仅四招,她知道自己再难下接了,对方一招比一招凶猛,内力逐渐加强,往后的几招……她不敢往下想。 她吸入一口气,定神向以山海之王看,心中一懵。 山海之王扭头向下望,她仅能看到他的侧面,他那俊目中,似乎喷出愤怒的火焰。 “丫头接剑!”山海之王向下叫,脱手将剑反掷给蔡婉,突然仰天长啸,只一闪,便在五丈外落下河床抄起一把遗落在那儿的一把长剑,在声震九霄的啸声中,闪电般扑向下游激斗中的官道斗场。 妞儿向下游看去,山轿已经不见,那儿正展开抢夺俘虏的剧斗,水山岸上都有人,她父亲摄魂魔君太叔权,赫然显现在轿房。而山海之王那奔电射星似的淡淡身影,正以全速向山轿。 她大吃一惊,骨肉连心,已不容许她犹豫。也向那儿急掠而去。 老花子也看清了那儿的景况,一声狂笑,像一头怒鹰,扑向下游。 七星剑阵阻碍得大部分的人,却难以阻止蓝衫隐士等绝顶高手。激斗中,太叔权突然发出一声长啸,转由侧方猛扑山轿,摄魂剑的奇异啸声,令人心魄下沉,来势汹汹。这三年多的岁月里,他没有浪费光阴,功力精进多。 南荒七煞立即四面一合,突人七星剑阵,七把刀凶猛狂野,进退如一,配合得天衣无缝,果然牵制七星剑阵的神奥变化。 金旗令主和蓝衫隐士,一旗一尺缠住了宏尊大师的八宝禅杖,五丈内无人敢近,近则立被三人所发的神功震飞。 苍龙二老困住了追魂三剑玄同,和崆峒的气极老道,占尽上风,步步进迫。 其他各处战况激烈,尸首零星散处,血腥触鼻,吼叫之声动人心魄。 太叔权率领五名高手,绕出西面沿河猛扑山轿。 啸声一落,水面现出三道浪线,从东西两岸旁急射山轿停放之处,水上朋友出动了。 太叔权抢近山轿,一名老道疾冲而出,一声叱喝,长剑兜心便点。 “滚!”老魔大喝,一剑递出。“铮”一声剑鸣,老道向后挫退,一声大吼,重又冲上。 太叔权吃了一惊,老道不但功力不弱,对摄魂剑的啸声也不畏惧哩! 另一名悍贼从侧方猛扑山轿,截出了神力天王葛如山,他大喝道:“慢来!有我呢。”喝身中,铜人风雷俱动,连攻三记,把悍贼迫退八尺。最后一声巨吼,一记重手将贼人肩骨砸得粉碎,一撇铜人,尸体落下。 正乱间,一条灰影从东面电射而出来,那是天聋矮叟,他那根鸭舌枪十分抢眼。 在他扑进的刹那间,远处的叶若虹大吼一声,身剑合一奋身扑到。 “你该死!”老怪物大吼,鸭舌枪一伸,一道青烟喷了少年人一头一脸。 老怪物只道对方准逃不掉了,伸左袖搭住了山轿顶,正待站稳伸入轿中擒入。岂知叶若虹自吃了山海之王所赠的天蝎珠后,体内已有辟毒的功能,毒烟对他不生效用,跟踪迫进,长剑已到了老怪物右胁。 老怪物大怒,略一扭腰,一枪扫中。“铮”一声响,叶若虹被迫退八尺。 老怪物专心对付叶若虹,没想到是水上突然冒出三条好汉,向上一窜,贴岸滑上,抓住了轿脚向下一拖。 老怪物感到山轿一动,没料到水上自己人动了手,本能地大袖一紧,向前一拖。 “克嚓”一声轿顶分家,被他凶猛的力道扯掉了,石轿仍向后滑。 轿顶碎脱的瞬间,一根横木落下轿中,“噗”一声击中轿内的九天玉凤额角,她目前比常人还不如,立时昏厥。 这瞬间,山海之王的啸声已经传到,可是她已昏厥,听不到啸声了。 蓦地红影一闪,一条老道的身影急射来。那是曾出现在桃花宫和玄都观的全真子天风,掌门追魂三剑玄同的师叔。 天聋矮叟没有看清来人是谁,他的右手枪正点向扑到的叶若虹,赶忙丢掉破轿顶,一袖向红影拍去。 “嗤”一声,大袖断落,齐肩飞跃,剑锋擦过他结了痂的断臂,鲜血激射。 在这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全真子已将九天玉凤抓在手中,往衣下一挟,向东南山谷中如飞而去。他的轻功高明,众人又在舍死忘生激斗,没留意他已将人带走。 “蓬”一声响,山轿跌入水中,向下漂流。 天聋矮叟断臂根一痛,大惊之人,向后飞退,恰好撞上神力王葛如山。莽大汉叫:“老鬼,你得死。”声到,铜人也到,势似惊雷。 天聋矮叟真气已曳,劲道无法再运,只好百忙中将枪猛扫。“啪”一声双刃相撞,天聋矮叟被震得远飞两丈外。 太叔权一闻山海之王传来的啸声,只觉心往下沉,毛骨惊然,手足发冷,一声厉叫,飘身急退。 一条淡谈褐影电射而来,人到吼叫声亦到:“挡我者死!”声如春雷乍响,所有的人全都一怔,骇然住手,向旁急闪。 迎面有两个悍贼和一名老道,三个人还弄不清怎么回事,见褐影带着一缕银光射到,本能地沉喝一声,三剑齐出向褐影攻去。 银光突然化成一道光幕,光幕中射出数道淡淡光影,从三把长剑中射人;三把剑同时发出一声尖啸,飞向三方远出五丈外去了。 褐影续向向急掠,罡风将三人带倒,一声不吭忽然倒地,每一人皆有三个孔留下,鲜血和白色的脑浆,从创口中汩汩地流出。 褐影直扑刚漂出三丈外的山轿,向下一沉,突然一声厉吼,长剑向下一振,半途转身向水中连刺三剑,水中血水一涌,山轿翻倒没入水中。 褐影足沾山轿,突然夭矫如龙,飞回岸上,猛扑一名老道。 这老道正是玄都观的下台观主逍遥道人玄盛,一个佼佼出群的了不起人物。三年前神剑伽蓝与两位姑娘,加上桃花仙子众妖妇,大闹武昌府玄都观,捣散了黑白道联手盛会,武当的七星大阵伤亡惨重。此后,逍遥道人引咎辞职,回山苦修,功力比往昔日又进一分。 褐影射到,太快了,不由他不心惊胆跳,长剑一振,八卦剑法的绝招“飞龙在天”出手,身躯开而下扑,千百道剑芒倏吐,剑气尖啸刺耳。 左右后三方五六名老道,一声惊叫,急冲而上。 褐影来势如电,芒闪银入剑影,千百道剑芒立敛,剑气四散。两支剑搭在一处,向外一撇。老道想撤剑,不可能,另一只大手,已经搭在他的右肩上,肩井穴立闭。 银剑再飞,响起数声金铁交鸣。攻近的六名老道,三支剑脱手飞坠,六个人全踉跄退丈个外。 “山海之王!”有人叫。另一面苍龙二老,悄俏地闪入怪石暗影之中。 天聋矮叟像老鼠,窜走了。 整个卅丈内的人,全都停手向这儿瞧。 山海之王把逍遥道人往地下一掷,大吼道:“大家住手!谁都不许移动。” 吼声一落,他的左脚已踏上老道小腹,剑尖指向老道胸膛,厉声道:“牛鼻子,九天玉凤哪儿去了,你们用金蝉脱壳计骗人么?说!” 追魂三剑向前一冲,想抢救同伴。 “站住,你不要他的命了?”山海之王大喝。 追魂三剑不得不停步,气得几乎吐血。 崆峒的气极老道率三名师弟,上前稽首行礼,他说,“施主别来无恙,可记得贫道么?” 山海之王瞪了他们一眼,沉声说:“你们也不是好东西竟会替他们押解一个女娃儿?” 气极脸红耳赤,苦笑道:“这是武林道义,贫道不得不也,护送武当的道友出陕,贫道即可回山覆命。” “九天玉凤呢?” “人确在轿中,如何失踪,确是不知。” “胡说!你们用金蝉脱壳计编人。” “贫道指天发誓,九天玉凤确在轿中,要失踪该在这儿被人带走;如有谎语,神鬼昭鉴。” 一旁的叶若虹主仆也同声说:“恩兄明鉴,九天玉凤确是在这儿失踪的。” 山海之王在远处石顶,当轿顶脱落的瞬间,确是看到里面有人影,他落地前扑,视线被林木怪石所遮,没看到全真子已将人带走。等他入水救人,轿中已经没有人影,水下的人也不像已经得手,人平白地飞啦, 他抬头向四周打量,突然大踏步向太叔权走去。 太叔权看了他的面容,目光一接触,心中一震,几乎惊叫出声,一见他向前走近近,中狂跳。 山海之王迫近至丈五左右,向他沉声说:“看了你的剑,你定然是太叔权。” 太叔权心中大定,如果这人是神剑伽蓝,怎会认不得他?便沉声反问:“老夫正是太叔权,你是谁?” “姓山名海,号称山海之王,你派人将人掳走了?” “哼!人如到手,用得着在这儿和他们拼老命?” 有道理,可是山海之王救不到人,怒不可遏,怎可罢休?厉声道:“我不信任你这黑道巨孽的话。” “你想怎样?” “怎样?找你要人。” “笑话,人在武当杂毛手中。” “除了你们,没人能办到。也许水下的人已将人带走,他们定是你的党羽。” “当然是本主的党羽弟兄。” “那好办,我找你要人。” “你做梦!” “就算是做梦,你出来。”山海之王用剑指着他叫。 太叔权刚跃出一步,身后绯影一闪,抢出缥缈春鸿。她脸色沉重,轻声说:“爹,让女儿挡一阵,快退,他的功力骇人听闻,女儿已经试过了。” 山海之王已将她的话听清,叫道:“你们是父女?好,一起上。” 蓝影一闪,蓝衫隐士越群而出,说:“小辈,思乡荒城咱们曾有一掌之缘,这时该决定胜负了,咱荒城之会该有结果。” 蓝衫隐士向后叫:“如山兄,出来,咱们四个人收拾他们。” 出来的是金旗令主,苍龙二老候如山兄弟,早已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这些老怪物对夺俘之事,并不太热心,行径怪异,对争强斗胜嗜好极浓,一言不合各干各的,不管旁人的事是杏重要,人丢了,他们也就不管啦! 阴司恶煞夫妇突向太叔权说:“这小子功力奇高,后患无穷,咱们干了他。”“宰了这小子和老花子。” 左右二曲鬼叫一声,撤下佛手笔叫:“咱们上,把他的骨头折掉。” 追魂三剑玄同一声冷哼,撒出一把电芒的宝剑;这是武林三大名剑之一,武当镇山之宝寒英神剑,阴沉沉上前,沉声道:“山海之王,刚才你杀本派两名弟子,血债血偿,贫道要向你讨取公道。” “道友不可。”宏尊大师向前伸手虚拦,又道:“目下你我皆须置身事外,找寻九天玉凤要紧。” 老和尚实不赞成老道这种大失风度的作为,所以现身阻止。他手一挥,碧眼行者率三十余名少林名下,逐渐后退。他向老道合掌躬身,说:“老衲须拾夺死伤门下的善后,即返回报掌门,此行未能为道友尽力,深感惭愧,尚请原谅。别了!老衲告辞,先走一步。” 说完,率众门下退去。 追魂三剑玄同先前曾在轿边,师叔全真子将人乘乱带走。他赂有所知,这时确也不愿再久缠下去,便向山海之王冷笑道:“山施主,咱们日后有重见的一天。” 山海之王突然飘近老道面前,凶狠地说:“牛鼻子,你何不拼几招再走?” “日后自有机……” 声未落,山海之王已出声大喝:“不须日后,接招,” 声落剑出,银色剑影乍吐。 老道一声沉喝,嗡一声剑啸,电芒化成一道光网,突然向前一罩,连封带攻振出五剑之多。 他满以为剑出带有绞崩切劈四诀,对方的剑定然难逃寸毁之厄;岂知大谬不然,响起数声剑锋交错的刺耳锐鸣,两道银芒突然,穿透电芒织成之网,奇冷澈骨的剑尖已到了他胸肩之前。 他大吃一惊,收肘沉腕向左推剑,人向右急闪,“铮”一声剑吟,对方剑上传来的神奇劲道将他震飘八尺,身形未定足未沾地,耳中已听到山海之王的巨吼:“老道,你不错,着!”声到剑到,剑突发风雷,在周径五尺大的一丛剑幕中,突飞出一道肉眼难辨的剑影,直射老道的六阳魁首。 这是神鬼难测的奇招,过去神剑伽蓝曾经用过,招名“一线生机”,是幻形十八剑之一,招名真绝。神剑伽蓝一生中,只用了十八剑四招,这是第三招。 老道骇然变色,向后飞退,别无他途,寒英剑用“云封雾锁”守势最为绵密的一招急封,也无法将淡影封住,四周奇大的吸力,将他的剑向外拉,真气罡气皆被一阵灼肤若焦的气流潜劲迫得回头反奔,他只有飞退保命。 两侧的天璇子七老,同声厉吼,七把剑从旁截出。 “嗤”一声响,追魂三剑的九梁冠被剑透过,差点儿天灵盖开花。也算他聪明,剑向上一托,人仰身直飞出丈外,撞倒了三名身后的门下子弟。 同一瞬间,银芒突然形成一个光球,闪电似的向右滚转,旋出丈外。“铮铮铮……”数声清越的金铁交鸣巨响,七老道身形一窒,向后倏退。 山海之王突在丈外现身,长剑下垂右足尖,俊目神光电射,屹立如同一座石像。在高手环伺,危机四伏之下,他知道不可拖延,突将他认为够狠够凶猛的招式用上了。 在场的人,能看清他出剑的人并不多,全被他旷世无双的绝招所惊,惊咦出声,谁也不敢扑上了。 追魂三剑玄同骇然色变,出了一身冷汗,九死一生中逃出性命,他只觉毛骨悚然。 武当的弟子们,一个个呆如木鸡。 山海之王眼睛开始转动,扫了众人一眼,冷冰冰地说:“诸位,如果想群殴,这儿将是人间地狱,没有人阻得住我山海之王,谁不信,站出来说话。” 太叔权脸色泛灰,色厉内荏地说:“少年人,你能接得下多少人?” “像你,大概可接下五六个。” “你放眼瞧瞧,咱们这儿有多少?” “如果你们一起上,真正近身出招的人并不多;这儿不是窄小危境,在下可以奔东逐北,尊驾可以衡量衡量,是否能制在下的手脚?” “你不会活着离开石龙谷河床了。” 山海之王豪气飞扬地大笑道:“哈哈,这儿参与的人,也将有大半血溅石龙谷河床;而且,能否阻止在下,还在未定之天。” 说完,将衣袂挽在腰带上,现出衣下的虎皮腰带和虎皮囊盛着的小剑,革囊底部也在胁下露出。他弹开虎皮剑囊的锁口,一步步向场中心走,眼神一变,变得凶猛、阴鹫、残忍,冷酷。脸上的微笑也在瞬间消失,换上恶毒、阴险、厉恶、怨毒的狞笑。 “在下既敢出头露面,自不惧万马千军。你们合围,我动手……该死!” 最后一声沉喝一落,身形倏转,一转银芒脱手而风,天矫如龙,飞向右后方独眼狂乞身左。 “啊……”一个高年恶贼只叫了半声,银芒在他颈侧飞过,鲜血激射,向后扔剑便倒。 银芒向上一扬,向后反飞,人影一闪,山海之王也到了,手一抄长剑入手。 原来老花子见他向天下高手萃聚,黑白道高人济济的场中走,向这些武林之霸挑战,知道阻止是不可能的。老花子也是个狂人,一生傲寄江湖,将生死早置之度外,岂是贪生怕死之徒,便倒拖乌竹杖,在他身后丈余跟上,要和山海之王并肩作战,为武林留一段佳话,死亦无憾。 他不跟倒好,他一动便引起后面一名老贼的怒火,他们早年已有宿怨,这时忍不住轻灵地掠出,身剑合一向老花子左后腰攻去。 老贼一动。行将及身,老花子没发觉,山海之王已发现有人暗算啦!一声沉喝,转身出剑,他用上了以气驭剑术,剑擦过老花子身侧,将老贼的脖子割掉一半。 相近不到两丈,虽然不是他的小神剑,仍然得手应心。出剑、伤敌、收剑、一气呵成,几如电光一闪,人已与老花子并肩而立。 “以气驭剑!”第一个惊叫的是四海游龙柏青。上次他在武昌府,第一次看到神剑伽蓝的以气驭剑术,伏鳌剑贯穿了想放火焚屋的分水驼龙胸膛,吓得他心胆俱裂。目下山海之王也会以气驭剑,他心中早寒。 太叔权大吃一惊,沉声喝道:“散开,准备暗器。” 山海之王凶狠地叫:“叫人散开,力分而薄,更阻在下不住,你们将血溅石龙谷河床。” 追魂三剑举剑一挥,喝道:“倒悬七星,地网天罗;列阵,” 所有的武当弟子,四面一散,立时布成四十九人的七星剑阵。剩下的人,纷纷退出阵外。地方窄小,阵势参差不齐; 独眼狂乞突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山海之王说:“目下他们声势庞大,犯不着和他们拼命。” “不!杀一杀他们的威风。”山海之王坚决地说。 “可是将耽误咱们援救九天玉凤的大计。” “目前人已失踪,必须在他们身上追出下落。” “八成儿是牛鼻子们将人藏起了,盯住他们没错儿。” “万一没有呢?” “有两处地方可找,一是武当山,一是桐柏山,咱们可以闹他个乌天黑地,不怕他们不将人交出。” “有道理,咱们往北面河谷撤走。” “不成!南荒七煞和蓝衫隐士几个老匹夫正在那儿,这些人中,以他们的实力最强,不易脱身。” “那就由河中走。” “河流凶险,老花子的水性蹩脚得紧。” “别忘了,我叫山海之王,我带你走。” “好!” 山海之王看他们即将合围,临江一面,是左右二曲,还有两名老道,人数最少。 震天长啸响澈九霄,银芒先向右飞出,突然折向飞射左右二曲,奇快绝伦。 众人还来不及将暗器发出,两条人影已在银芒之后,向势涌涌的江面射去。 乌光一闪,两名老道刚举剑护身,“铮铮”两声,火光四射,接着“扑通”两声,两老道连人带剑风坠江中。 左右二曲真也了得,佛手全力向银芒击去,人亦向下一挫,贴地而窜。 银芒经两支佛手笔一击,原势未变,佛手笔已被震开,如果他两不是以进为退贴地掠走,老命难保。 在众人惊叫声中,两人已到了三丈外水面。 左右二曲惊魂一定,身形暴起,猛地大袖一挥。六枚阴蜮飞电钻飞射两人的背影。 山海之王已将长剑收回,突然大喝:“还你们的剑。”贼飞剑向后飞出,突然断成数十段,“叮叮叮”数声清鸣,将六点灰影全行震落。 狂笑声不绝,山海之王左手带着老花子的右肘,以登萍渡水绝世神功,向江中冉冉而去。他脚下并没有浮萍,显然是武林罕见的御气飞行术;难得的是,他带了一个人,而且还能发出叫声,贴水面飞掠,所经处成了一道尖锐的浪线,速度奇快。 岸上一两百人,全看着呆了,一个个倒抽冷气,脸上变色。 “这家伙将是武林祸胎,比华逸云更可怕。”追魂三剑喃喃地自语。 “咱们今后处境危矣,武林容这人不得。”太叔权变色说。 人影消失,对岸传来清晰的语音说:“九天玉凤如有三长两短,你们将千万倍偿还;我山海之王说话算数,诸位拭颈以待。” “小辈,你与九天玉凤有何渊源?”太叔权喝问。 “非亲非故,为打抱不平,我山海之王榄下了这档子事。” “咱们将全力对付你。” “我等着,哈哈……”笑声渐远,显然已远出里外了。 所有的人,全都做声不得,面面相觑,沉寂如死。 良久,追魂三剑的语声打破了沉寂,说:“太叔施主,今日的血债,将有清算的一天,咱们后会有期。九天玉凤既被施主的手下掳走,尚请好自为之……” “住口!”太叔权出声喝止,又道:“你的狡计瞒不了我太叔权,从这儿到武当山,你将步步生险,看你往哪儿藏,总之,除非证明了人是被本盟主的兄弟带走,或者是你乖乖将人交出,不然,武当山水无宁日。” “当证明九天玉凤确是被你们抢走,桐柏山也将成尸山血海。” “本盟主等着这一天。朋友们,咱们先查查。”太叔权下令。他确有点怀疑是自己的朋友将人抢走,所以不愿再这儿拼老命。 追魂三剑模糊地感到师叔全真子已将人带走,急于想知道确实的消息,而且少林门人已散处各地救死扶伤,实力大减,所以也不想再斗,先将门下弟子的伤亡,日后再说,何必再枉死一些门人?乐得罢手。 黑白道门人子弟,立即散去收拾死伤的后事,不久散去。这一次拼斗,双方死伤不下百人,整个河谷草木零落。血迹斑斑,令人触目惊心,双方元气大伤,良可概叹。 次日凌晨,百十名武当门人,抬了二十具担架,担架上是重伤的弟子;此外有三乘山轿,放下了门窗,不知抬了些啥玩意,浩浩荡荡出了商州,沿官道奔向武关。 太叔权一伙人,已连夜到前面等候着了。 蓝衫隐士四个人,踪迹不见,但可能仍在附近伺伏,他们不会中途放手的。 山海之王和老花子,也鬼魅似的盯紧了武当的老道们。 少林的弟子们,在武当道友之后半里地,神情肃穆而行。他们也抬了六具担架。 武当弟子们中,俗家门人叶若虹主仆不在行列内,他们逗留在商州,一早便换了一身青衫,到县北的高车山,寻幽探胜凭用四皓祠。这是汉惠帝所建的商州名考,纪念商山四皓替他稳固太子地位的圣地。当年如果不是张良在这儿请出四个老鬼,皇帝的宝座该被他的弟弟如意所坐,他和他的母亲吕后岂会有命? 逛完高车山,两人又到县西四皓墓流连。当晚,他们在商州失了踪。 从商州到河南府,有一条官道经渣关东下,全程八百零六里。这条路到渲关一段古道羊肠,万峰千峦,极为隐秘。除了官差之外,极少有人走这一条古道,走上百十里罕见人烟,只有禽兽出没。 主仆两人,连夜离开商州,走的就是这一条古道,消失在万山丛中。 第四天午间,商州北门走出六名猎户打扮的大汉,一个个背着藤网刀叉,兽笼虎柙,和再宿的大背囊,兴高采烈踏上了古道。 这时,黑白道群雄,已经离开了三天,商州已经没有人留下踩探。 按行程,武当门人该已到了湖广进入武当山了,事实上,他们却在就设县治的商南县,乱得一场糊涂。 原来太叔权发觉请来拳助的朋友们,并未将人劫到手,怎肯甘心?同时伏路的小贼,在斗场外十余里,发觉了全真子老杂毛挟着一人奔向商州。虽然老杂毛用道袍将人裹住,仍露出一块袂裙,不用猜,定然是他将人带离斗场的。 当翌日老道们从商州启程时,那三乘山轿立即引起注意,太叔权立即向前赶,想找一处绝地动手拦劫。 可是没有机会;沿途人烟已多,武当的人倾巢而至,络绎于途,动手不易。 武当少林一行人,一出商州不久,即放开脚程飞赶,过商洛直趋武关,一上午便赶了百余里。下午,脚程加快,到了商南,立即投宿,不走了。 一住两天,每夜皆发生凶杀案件。商南刚设县治不久,小山城不大,但官兵不少,立即引起官府的注意。 第四天人群启行,在县东南十里三岔口分道。这儿有两条路,北路走南阳府,南路走紫荆关至浙川。 在三岔口众人停下歇脚,少林弟子要由这儿返回河南,该这儿走南阳府。崆峒的人,则要送武当老道至紫荆关方转回甘凉. 一行人停下,山轿中走出三名跛脚的。原来老道是武当琼台观三圣;这三个硕果仅存的第三代昆字辈元老,武林中人,称他们为“琼台观跛足三圣。” 破足三圣圣首吴智,二圣吴祟,三圣吴水,全都左足僵死,平时以杖佐步。据说,卅年前他们偶然在中琼台一处石中,发现祖师爷张三丰留有一部道经,中载一种属于罡气的绝学,名叫“太清神罡”。三人一高兴,便妄自参练,岂知功末练成,走火入魔差点一命呜呼;总算他们道行不弱,只僵死左腿。这一门绝学,再也没有人敢于尝试了;但他们也用一条腿,换来了太清神罡。 跛足三圣平时绝足不出琼台观,在那儿坐镇,凡是想到武当愉取武当至宝榔梅实的人,绝逃不了他三人之手。 榔构实,乃是梅树榔树的变种。相传元帝为武当插梅寄榔。成此异种奇树。花如桃杏,蒂间垂丝,实如金橘,里白如玉,剖开时金玉相映,乃是果中珍名,这玩意据说可治百病,武当至宝龙虎护心丹,就有这珍果在内作引,不知确否。 榔梅树在武当山,仅榔仙祠与琼台观两处有此异树,不但是武当的老道视为至宝,连大明天子也将此物视为禁果。每榔梅实将届成熟之时,守山的官兵可苦了。日夜戒备森严,如临大敌。凡是接近这两处的游客,随时有丢掉老命的危险。不久之前,均州有三位土财主用重金在守军手中偷购得两三枚下山,竟然不小心被知州大人查出了,据实呈报郢阳府。这一来不得了,三个土财主大小数十口,加上受贿的官兵,全被五花大绑押至武当山口草店镇,宣读了皇帝御旨,把脑袋砍下挂在山口示众,真个厉害。 其实这禁果又非仙丹或王母娘娘的蟠桃,偷一个便会全家抄斩,未免太小题大做了。皇帝老爷的淫威确是可怕。 不怕死的人有的是,活腻了的人也不少,平常百姓不敢偷禁果,武林的亡命之徒偏闯武当山,这就得劳驾跛足三圣出面了。 三圣的功力,并不因为他们破了一条腿而差劲,反而用功更勤,修玄已至半仙之境。 但有这三个高手在山,仍未能得保万全。二十年前,一群凶魔夜袭榔仙祠,一场恶战,一条合抱大的榔树,连同两株榔梅,被人用宝刃砍折,这事曾震动京师,皇帝老爷几乎将守山的将军爷砍了脑袋。 跛足三圣在轿中走出,轿门窗帘全打开了,里面空空如也,没有九天玉凤在内。全真子陪同着三圣,他也在。 四周赶到的黑道群豪,连隐身在旁的山海之王,全怔住了,九天玉凤到哪儿去啦? 破足三圣送了少林高僧宏尊大师一行人,仍在三岔口歇息。三圣一出现,太叔权冷了半裁,他真不敢招惹这三个老残废;何况九天玉凤不在,再挤命也划不来,只好垂头丧气转头,往回走。 老花子独眼狂乞鬼灵精,他带着山海之王往回搜,他猜到牛鼻子们在商南弄了手脚,却没想到毛病是出在商州而不是商南。 不走的人是蓝衫隐士金旗令主和苍龙二老立刻向老道们要人。武当的老道们将四人一围,由破足三圣下场和四人拼老命,几记比罡气高明百倍的神奇掌劲,把四个凶魔镇住了,乖乖突围逃命。 武林中此后沸沸扬扬,传出这次石龙谷惨烈苦斗的消息. 第一是九天玉凤重出江湖,已落到武当手中了。 其二是出了一个少年英雄山海之王,以气御剑术威镇群雄,在无数高手围攻之下,一剑击穿武当掌门的九梁冠。 其三是武当派突创奇学,连白鹿原的蓝衫院士亦难禁全力一击,势将以绝学君临江湖,凌驾六大门派之上。 群魔出现中原的消息,更是到处轰传,南荒七煞苍龙二老、金旗令主……无一不是令人闻之变色的人物。 而从甘凉东下的喇嘛和西北凶魔,也在中原现身了。武林中风雨飘摇,大乱将兴。 九天玉凤目下何在,在商州以北的羊肠古道中。 六名猎人中,有一名就是全真子;六个人都经过极高明的易容名家,替他们化装易容,全成了中年大汉。 全真子的巨大背囊中,就藏着九天玉风。 所有的计谋,在商州加以改变。追魂三剑原定从龙驹寨驿站分手,抄小道南下,越岭走甲河下汉江,再乘舟下武当。没想到对方实力太厚,加上了山海之王,事实上即使有跛足三圣在,也不见得稳操胜券,经过一再思考,便决定由全真子带了几名高手,先走洛南在丛山中,避避风头,如商州的贱人不走,仍在官道左近等候,便向北出走苍岭经华山到撞关;绕河南府南下。如果贼人们散去,便折回返武当。 如意算盘打得太精,也会出毛病。当假的全真子出现在三岔口之时,独眼狂乞看出破绽。武当派在江湖行走的高手,最有名的是全真子天虹,与栖霞子天极。栖霞子天极死在桃花谷高唐神女剑下,全真子便挑起大梁重任。独眼狂乞虽只有一只独眼,却神目如电。假全真子怎能瞒得了他这个老江湖?如果不将人假扮全真子,老花子真被瞒过了,石龙谷血战,谁知这老杂毛是死是活?既然有假的全真子,人定然是被武当的老道弄鬼,命老杂毛将人抄小路带走了。 老花子将所猜测的结果告诉了山海之王,便转奔商南。可惜!他并末想到商州,仅想到商南县老道停留两天之处,找错了地方。 老花于和山海之王在商南附近打听、穷搜。太叔权也分派不少人,在这条官道巡回不去,从商州至郧阳府,到处有人埋伏。谁也不相信一个女人,会平空在这条路上失踪得了,除非把她分成八块装着走。 全真子在山中藏了五天,最后决定绕道出河南府。 叶若虹主仆真有耐心,就在前面苦等;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被他们等着了。 这天,主仆俩在一座穷山下,这岭距洛南七十里,是州县交界处。两人躲在小道右侧半里地,一丛松林之下,远远地,可以看到山谷中向下盘升的小道。 “如山,他们来了,怎办?”叶若虹问。 “等会儿,让他们过去,咱们在后赶上会合。”如山正色答。 霸海风云(第二部)十 叶若虹为了援救九天玉凤,将一切后果置之度外,竟在半途相候,要设法接近全真子等待机会。如想用明里劫夺之法,不啻以卵击石,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只好接纳葛如山的意见,相机接近,与全真子走在一路,等待时机。 对面六个猎人,已快降下对面的山岭,距谷底只有里余了,可以清晰地看清人的面目啦? 突然,从洛南方面,五个奇形怪状的人正往下赶,沿小道降下山谷。 主仆俩一看清五个人的形状,心中大惊,葛如山说:“糟!这几个妖怪,果然到了中原,麻烦得紧。” “不好,如果他们是助太叔权而来,万一认出师祖叔的本来面目,一切都完了。”叶若虹惶然轻叫。 葛如山将铜人的布套除下,说:“山海之王不知除恶务尽的道理,将这些恶魔赶人中原,大事不妙。公子爷,如果他们发觉你师祖叔的身份,必然有惨烈的恶斗。请问,你是否出面?” 叶若虹剑眉一轩,断然地说:“为了她,我非出面不可。” 葛如山若无其事地说:“我早料到你要出面的,准备了,你不后悔?” “如山,什么话?”叶若虹板起面孔说。 葛如山淡淡一笑,说:“意思极为简单,英雄难过美入关,如此而已。请记住:用游斗之法,养精蓄锐,行李卷到路上再去,咱们不可泄露在这儿等候的痕迹。” 两人着手拾夺结束,而等事故发生。 来的五个人,竟然是仙海人屠容若真,罗浮真人武康,猪婆龙曹五娘,红衣喇嘛拉卜活佛,金鹫赫连西海。 这五个狐群,见重夺仙海海心山的希望已绝,便拼当东下,正式进入中原创业。到了长安,遇上了金毛吼景泰,大家都是老相识,自然相见极为投机。金毛吼是有心人,便将日来的变故一五一十说了,最后请他们赶来相助,在高手如云的太叔权一群人中,山海之王岂能活命? 五个凶魔一听山海之王已到了中原,正与中原武林为敌,焉得不喜?便答应先至华山访友,再赶赴商州。 五个人到了华山,访友未遇,便走洛南弃商州,想赶上这场热闹,可是已迟了数天,他们不知详情,仍向下赶。 在两岭脚的山谷下,劈面通上了全真子六个伪装的猎人。 全真子并不认识这五个凶魔,但看了他们的穿着打扮,便知他们是山野魔头,必将有事故发生了,也许他们是太叔权请来的恶寇呢! 怎么不是?仙诲人屠腰中的纠龙棒,赫连西海的鹰盔和护身甲与缘眼珠,无一不是令人触目惊心的招牌。 仙海人屠和拉卜活佛并肩走在最先,已看到对面缓缓而来的六个中年猎户,有三个人肩囊上,搁着两条獐子,和一头小熊,死去不久,似甚新鲜。 商州附近野兽极多,熊虎最多。冬月之际,猎户四出猎熊,熊白是商州的贡品,每年须送三十斤至京师。贡献熊白,就是冬天熊背上的特殊白肉膏,夏天里肉膏即消失。大概熊白味极鲜美,皇帝极为欣赏,每年要贡三斤,数目不算多,但运至京师却麻烦得紧,路太远了,可以和杨贵纪的“一骑红尘妃子笑”媲美。 夏天的熊肉不好吃,但獐子却是最肥美之时。仙海人屠五个人,自入中原之后,久未吃野味,口中正淡出鸟来,一见了两头肥獐,食欲大动。 猪婆龙的猪眼,眼皮厚眼睛小,但目光却犀利,首先便发现了别人猎得之物。她蓦地抢前,伸出肥手一拦,猪眼乱翻,用刺耳的嗓音叫道:“慢走!娃娃们。” 全真子走在最先,吃了一惊,心说:“果然来了,看来麻烦得紧。”但他满脸堆笑,哈腰笑说:“老婆婆,请问有何见教?” 猪婆龙咧嘴杰杰笑,说:“娃娃,你看日色下午了么?” 全真子上百年纪,经过化装易容,被人叫做娃娃,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但他重任在身,这怨火发不得,一发就万事全休,只好忍着一口恶气,陪笑道:“是的,老婆婆,日色不早,午间了。” “那就是了,瞧那儿有一座树林,正好到树下歇会儿。” “老婆婆,小可要赶路入山,晚间出猎找生活,可不敢担误,不用歇息了。” 猪婆龙猪眼一翻,踏前两步说:“呸!谁教你歇息?你们快给我们生火,将獐子剥了,烤给我们裹腹。快走,树下去!” 全真子暗暗叫苦,烤一个獐子,起码得两个时辰,那怎成,岂不担误脚程么?便故意装成愁眉苦脸,恳求道:“老婆婆,小可确是不能担误入山,诸位如要獐子,小可愿意奉送。三弟,将獐子解下送给老婆婆。” 老婆婆一声怪叫,厉声说:“你小子找死!谁耐烦自己去弄?你听是不听?” 全真子怒火上冲,他这一辈子也未受过这种恶气,而且修养功夫也末到家,顿时有点冲动,便待发作。 仙海人屠突然阴阴一笑,说:“小子,你还是乖乖听话的好。我叫仙海人屠,你可知道人屠两字的含义么?” 全真子心中一震,骇然而惊。想当年矮神荼屈平凉仗一把金钩横行西疆,崆峒派人才济济亦无奈他何;矮神荼的师兄,岂是省油之灯。听这骇人的名号,就知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哩! 仙海人屠仍往下说:“替咱们弄点吃的,弄得好,放你们活命,弄不好,小心你们的脑袋。” 全真子一咬牙,估量着实力,以六对五,数量上占优势,论实力则相去甚远;为了背上的俘虏,认命啦?这口恶气忍定了,便说:“小可的烤法不够高明,是否适合诸位的口味……” “废话,别罗愫,走!”老婆婆叱喝。 全真子向同伴举手一挥,向路仍树林走去。 罗浮真人不愧是个老江湖,他已看出蹊跷,怎么这六个人眼神不时湛湛有光,而脸上却不带任何表情的? 他没作声,暗中留了神。 全真子到了树下,命众人将身上沉重的猎具网囊堆在一块儿,他的大背囊放在中间,分泥人手拾柒生火剥獐,一阵好忙。 五个凶魔在树荫下一躺,喝口水解背囊作枕。只罗浮真人坐在一株大树下,倚树假寐,不时用那半闭的鹰目,留意着六个人的举动。 全真子在堆木柴,背对着五个怪物,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对面的同伴说:“松师侄,你准备用你玄规师兄的药物。” 玄规,就是死在七盘弯的百毒真君玄规,这家伙离经叛道,专使用毒物计算对头,是武当最阴险恶毒的一个人,武林大名鼎鼎。可是他在七盘弯,被神剑伽蓝宰掉了。 松师侄淡淡一笑,表示知道了。 一个时辰后,獐子已冒出阵阵浓香。四个人招呼獐子和控制炭火,全真子和松师侄在一旁往来踱步,心神不宁,担心有人从商州赶来寻找。 猪婆龙已睡了一觉,这时突然醒来,她毛病来啦,点手儿向全真子叫:“娃娃,你过来。” 全真子一皱眉,只好向她那儿走,低声下气问:“老婆婆,请问有何吩咐?” 老猪婆翻身仆卧,将沉重的虎尾鞭搁身边,说:“帮老娘捶背,重些儿。” 老道气得几乎发疯,心中暗骂道:“你该死一万次,我成全你,等会儿你将受到万箭穿心之惨,方消贫道心中之恨。” 他默然在她庞大的肥躯旁坐下,一股腥膻臊味真往他鼻孔里钻,熏得他几乎把早上吃下的食物全部呕出,心里的难受就不用提了。 他捏了拳头,信手往她背心轻捶,老肥猪婆突然叫:“怎不扯起衣尾?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老道根得直咬牙,没话说,他将她的衣尾向上一抹,露出老猪婆背上老母猪一般的黑皱服肉。老道只觉心头作恶,真想一掌把她拍成肉饼。 拳头点了十数下,老猪婆又叫了:“重些,一手捶一手拍,不是叫你抓痒。” 老道心中暗骂:“就要重些儿,用掌更好。” 他用了半分劲,掌下之际,暗中弄了鬼。武当算得上是内家拳的鼻祖,也是弘扬点穴术的先进,一百零八手点穴术天下闻名,各种封经闭穴的手法,武林无出其右。 老道的修为已臻化境,他的手法尤其歹毒霸道。老猪婆一身肥肉,经穴不易找,但略一用力,当然毫无困难。背后的经脉以督脉为主,左肩是太阳小肠经的一部份,左背有足太阳膀胱经的一部份,包括脊骨两旁三寸,每一节脊骨皆有双膀。这些经穴,有些足以令人一沾即死。老猪婆瞎了眼,够她受的。 老道在捶拍之际,用独门手法替她下了最歹毒的拘魂帖,专等她收到帖子的时间到来,出一口无穷怨气。 另一方面也有了变化。罗浮真人虽老奸巨猾,却找不出进一步的破绽,其他五个老道,像是没口子的葫芦,始终木然无语,绝不交谈。 他看不出破绽,鼻中却嗅到了肉香,便起身走近,蓦地拔出长剑。 四老道吃了一惊,同时一怔。罗浮真人咧嘴大笑,问:“快熟了吧?” “快了,还得片刻。”一个老道答。 “唔!香料不错。”罗浮真人猛嗅,高兴地说。 “这是在长安购到的五香,确是不坏。” “我先尝尝。”罗浮真人说。 “不,还未熟。”老道急忙阻止,且在心中叫苦。 罗浮真人哼了一声,说:“贫道从不听人的话,任意而为。” 剑一挥,一条獐腿立断,他用奇快的手法一点,腿末落地,已被他用剑穿住了。他退在一旁,不管热油烫嘴,用手抓住,往口里猛塞。 “唔!不错,味调得正合口味。”他一面吃一面称赞,右手握着长剑,走向猎具堆称之处。 六老道的心,全在扑通扑通乱跳,暗叫苦也, 果然苦也!罗浮真人一脚踢飞一个兽笼,直走到全真子的巨大背囊前,将剑向背囊一指,扭头叫道:“里面是啥玩意?重甸甸地。” “那是衣物,道爷。”一名老道站起来说。 “打开看看。” “道爷……” “打开!”罗浮真人怒叫。 全真子一看事急,挤啦,猛地一声叱喝,向前飞扑。 老猪婆—把没抓住,爬起叫;“娃娃,你敢发横?” 她抓起虎尾鞭,突然“哎呀”一声尖叫,“砰”一声跌倒在地,狂叫着满地乱滚。 仙海人屠一跃而起,一声怒啸,抓起纠龙棒抢出。 全真子去势如电,扑向罗浮真人,怒叫道:“小辈你该死一万次!” 罗浮真人大惊,扔掉獐腿怒叫道:“好家伙,你果然是真人不露象……” 叫声中,他抢前一剑刺出。剑出一半;他只感到头晕目眩,心头作呕,腿一软,“砰”一声向前扑倒。 六老道飞快地从行囊和猎具袋中,拔出藏在里面的长剑,向前急射,迎向三个凶魔。 全真子手中的长剑寒芒如电,剑气直迫三尺外,龙吟之声乍起,他迎着仙海人屠,狞笑道:“老猪狗!这儿是你埋骨之地。” 仙海人屠是个识货的人,看到剑上异象,心中一凛,倏然止步说:“咦!你练有八成以上的罡气,你是谁?为何藏头露尾?” “我是我,纳命!” “你说早了些,我老人家擒住你,不怕你不说。” 全真子不敢用八卦剑法,一声怒吼,连攻五剑,罡气怒发。剑气发腾,剑芒如银虹飞舞,向老魔罩去。仙海人屠冷哼一声,纠龙棒左崩右砸,屹立不动,“铮铮”数声脆鸣,五剑俱解,他阴阴地说:“你再攻五剑,不伯你不露出狐狸尾巴。哼!八成火候的罡气,不成气候,老夫要将你活剥了。” 两人一阵急攻,人影依稀。老道手中剑确非凡品,可是敌不了纠龙棒,棒前四枝完好的龙角,专找他的剑身,他知道绝不能被锁住兵刃,不然大事去矣! 另五名老道每两人对付一个凶魔,一人背起了背囊,在旁准备应变。 金鹫赫连西海根本不避招,护身甲剑砍在上面,如中钢壁,毛发不伤。他的金枪凶猛辛辣,宛若神龙出没,但见金芒闪缩,四面八方全是枪影。枪乃兵中之祖,在他手中威力倍增,把两个老道迫得团团转,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甚至近身不得。 拉卜活佛的佛手杖,也威风八面,宛若雷电闪鸣,每一杖皆重如山岳,急似惊雷,叱喝胜扑,势如疯虎,把两老道迫得只有八方游走,仅堪自保而已, 全真子眼看大事不好,突然大吼道:“乾坤合仪,稳下来!松师侄,撤!” 四老道立即一变,双剑合壁,一攻一守,配合得恰到好处,将金鹫和拉卜活佛牵制住了。 背起背囊的是松师侄,他立即向林中一窜。 金鹫一声虎吼,突然攻出两枪,人即向左方腾空而起,像头大鹰飞射林缘,身法之迅速轻灵,骇人听闻,不愧金鹫的名号。 他半空中插枪取弓,“嗡”一声弦响,刚奔入林中不到三丈的松师侄,突然嗯了一声,向左一踉跄;一校长箭划破了胁衣,带着血迹前飞,贯穿了前面一株大树,再偏一分,松师侄非死不可啦! 金鹫见一箭没将人射死,心中一栗,收弓一掠而下,枪出如电闪,凌空下扑,点向松师侄的顶门。 后面两老道叱喝着赶来,已经晚了一步。 金鹫只顾伤人,忽略了树上有人。原来在激斗起时,叶若虹主仆已经赶到,躲在树上藉枝叶掩身。 金鹫穿枝而落,没想到顶上有人随他落下,这人就是葛如山。他用迅捷的轻功,随金鹫下扑之势飘下,竟未让对方发现,铜人兜心便砸。 金鹫只顾伤人,没料到有人随他下扑,“砰”一声响,击中了老魔的脊心。 金鹫向下急堕,一枪落空,这一记重击,重量何止千斤?但老魔功力到家,又有金甲护住,人一落地,踉跄了两步,立即站稳,一声怒叫,回身就是一枪。 葛如山一记重击,仍未能将老魔击倒,吃了一惊,也虎吼一声,抢进一步,一招“泰山压顶”兜头便砸。 老魔一枪走空,向右一闪,枪杆闪电似的扫出。 “拍”一声响,击中了葛如山的左肋,把他打得向右窜出三步。他的气功到家,这一记重击他不在乎。 松师侄这时已经稳住身形,一咬牙,左手一扬,一蓬针雨向老魔身后洒去。 金鹫一招得手,将葛如山击得横冲三步,并未将人冲击倒,怔了一怔,并未留意身后有人暗算,针雨来势如电,冲破老魔的护身真气,有两枚击中老魔的小腿,其他的飞针全被护甲震荡。 金鹫只觉腿部一麻,大吼一声,回身一枪点出,人向前急冲,金芒一闪,贯入了老道胸口。 葛如山跟踪追到,铜人凶猛地扫出,“砰”一声,击中老魔的肩胛骨,把老魔击得飞撞丈外。 老魔腿部发麻,已无法转动灵活,这一记重击,他无法躲开,虽有金甲护身,仍然感到天旋地转,“砰声”一接在一株大树干上。他猛一咬牙,回身拼全力一枪挫出。 葛如山本想仲上结果老魔,铜人还未砸出,老魔的金枪已经电闪而至。 “哎,”两人都同声沉叫,金枪贯入葛如山的左肋,铜人也击大树上,树应手折断,老魔也被凶猛的震力所震倒。 葛如山向后便倒,立即昏厥。 斗场中,仙海人屠已占尽上风,全真子浑身大汗,四面游走,已无还手的余地;幸而有返身回扑的两个老道,在一旁奋身接应,不然他早该完蛋了。 拉卜活佛也把两名老道直迫下山谷内侧,两老道肩腿血迹斑斑,显然已经受伤,左侧,叶若虹狂野地运剑抢攻,拉卜活佛根本不屑理睬,小伙子太差劲了,构不成威胁。 对面山巅的小路山,突然现出山海之王和老花子的身影,正从商州方向往这儿急赶,相距两里地,居高临下,看得十分真确。 他俩从商南找到商州,一无所获,只好放弃徒劳的寻找。老花子建议到潼关,通知手下的花子们,散处江湖踩探消息,并召集亡命花子尹成和花于帮的高手,准备到武当山大闹一场,不救出九天玉凤,老花子消不了这口恶气。 两人在千钧一发中赶到了,斗场中老道们已到了生死关头。 仙海人屠虽主宰了全局,但仍难得手,三个老道已用上了武当的绝学八擒身法,展开游斗,也渐渐被老魔看出他们的身份了。 仙海人屠刚攻出一棒,错过一名老道的肩膊,正待反手将老道的肩胛骨打碎。 全真子一看大事不妙,一声暴叱,揉身扑上拼命,攻出一招“乾坤倒旋”,这是八卦剑法的狠招,从下至上飞旋绞,攻到人屠右胁。 “来得好,”老魔狂笑,纠龙棒一振,将对面老道肩骨击碎,身形左飘,一招“猛虎回头”顺手反扫,身形已经转过。“铮”一声响,龙首夹住了刚向上挑的宝剑,接着大吼道:“撒手!” 全真子立地生根,说:“只怕未必。” 受伤老道肩骨碎裂,已经站立不住,跌倒在地急掏丹药敷伤吞服,另一老道厉吼一声,舍命急攻人屠背心。 人屠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左手大袖向后一抖,一股狂涛般的罡气,把老道震出丈外。 全真子全力拔剑,可是不可能,剑上所发的罡气,全被对方一种奇异的柔软力道,迫得无法外进。 “你是武当门下,该死!丢剑投降!”人屠沉声喝。 “你说反了,岂奈我何!”全真子仍能出声回答,他的双足已经陷入地中三寸,剑被三个龙首夹住,已经成了半弧形,无法撤出。他浑身大汗淋漓,脸上豆大汗珠滚滚而下,握剑的手已现颤抖。 仙海人屠想用内力将对方的心脉震腐,或者震废手臂。但老道的罡气火候不浅,无力反震人屠的奇异潜劲,自保尚无大碍。而且另一名同伴在旁乍攻乍退,牵制住人屠不敢全力运功。 全真子双脚渐向下沉,膝弯已有抖动之象,眼看支持不会太久了。 山谷下,拉卜活佛凶悍如狮,两老道连退三两步,便到了山相夹的底部,要脱身比登天还难。在后边追的叶若虹,根本就近身不得,大和尚的左手殷红如血,似乎涨大一倍,向后拍出的凶猛潜流,叶若虹怎吃得消,如被实劲击中,焉有命在? 蓦地山巅小道上,传来一声展天长啸,声如九天龙吟,直贯耳膜,令人心血下沉。 仙海人屠一听啸声,如被五雷轰顶,猛地振一腕,松掉老道的剑,向侧飞掠两丈,沉身喝道:“快走!这小狗可怕。” 全真子向后一挫,剑被崩开,凶猛的潜劲一震,他只觉半身发麻,加上他耳闻啸声,心中泛起了恐怖绝望之念,再经外力一震,顿时支持不住,登登连退八步,喉间发咸,“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坐倒在地。 拉卜活佛已听啸声,心胆俱裂,一杖扫出,人已飞掠而退。两老道双剑触杖,剑几乎脱手,人向后一倒,倚在山壁上两瞪翻白。 仙海人屠不顾同伴死活,与拉卜活佛回头猛奔,一红一黑两条身影,向洛南方向上山小道亡命而逃。 全真子吞下一粒龙虎护心丹,强提真气叫:“快走!山海之王追来了。”他挟肩骨已碎的同伴,五个人奔入右方林中。一闪不见。 叶若虹奔向葛如山现身的密林。 金鹫和葛如山同时倒了,他顾不得别的事,火速探囊取解毒之药,连吞三粒,拖了金枪,挣扎着钻入林中,他曾听山海之王说过,以后如见到他们杀人,就要他们的命。地下有一个老道的尸体,他不走岂不太傻?脚下的针伤算得了什么,性命要紧,忍住痛向林中跌跌撞撞一钻,强提真气逃命。愈快愈好。 葛如山也在一跌之下,片刻即行苏醒,胁下的创伤已损肠壁,痛得他浑身发软,他勉强坐起,敷上金创药,内外齐下,撕衣快裹起伤处。 这时,叶若虹狼狈地脱口惊叫:“如山,你怎么样了?” 葛如山咬牙站起,说:“金甲老贼刺了我一枪,不打紧,快!救出九天玉凤,天助我们。” 叶若虹把老道背上的巨大背囊解下,说:“先藏在林中,等会儿再来,我得先背着你走。” 葛如山拖起铜人,沉声说:“不,我走得动,等会儿全真子也可能回头找,那时咱们将永无机会了。” 叶若虹将背囊向林中矮草里塞,说:“不成,我带你走,山海之王如找到咱们,也不会发现九天玉凤。” 葛如山弃近,固执地说:“山海之王不会追我们,定然去追仙海人屠那老魔鬼,可怕的是全真子,你不带我带,良机不再。” “好!先避风头。” 两人急急向林深草密处一钻,一阵急走。 空山寂寂,只有老猪婆仍在慢慢滚转哀号,声如被宰了半刀的猪,她的上衣脱裂,下裳也带松隐现,那一身灰黑色的肥肉,令人倒胃口之至。 罗浮真人贪吃丧身,浑身发黑,静静地躺在那儿,早已气绝多时。 山海之王已看清了大喇嘛的红衣,也看清了仙海人屠的奇形兵刃,一看便知是谁,带着老花子急掠而下,降到山下,仙海人屠已快到对面山巅,他发吼:“老猪狗,你上天我也追到凌霄殿,别走!我拆了你的骨头。” 在喝身中,顺小路向上急追。 山巅上的仙海人屠,只觉头皮发炸,拼全力展开轻功越过山巅,急急地说:“大和尚,大事不好,咱们没有他快,被他追上了怎会有命?” 拉卜活佛向左侧丛山密林一指,说:“咱们分道,人林躲上一躲,我先走一步。”说完,扭头一看,山下已被山林所遮,看不见山海之王,自然山海之王也无法看见他们,便向旁一窜,由另一面密林中向山下急急逃命。 仙海人屠奔向山脊急逃,像条漏网之鱼,双方开始隔了一坐山,相距约四里,他料定山海之王再快,也不会在短期间赶到,所以仍顺径飞掠。 山海之王到了山巅,仙诲人屠已在两里外一座山嘴绕过另一面去了。 “老兔子,我不信你能飞。”山海之王怒叫,飞掠下山。 仙诲人屠心惊胆落,只逃了四里地,已被拉近了两里,再逃四里岂不完蛋?绕过山嘴,便向山满间林茂草里一窜,不管东南西北,向山下如飞急逃。 山海之王与老花子仍向前追,这一带峰峦四起,古林蔽天,小路绕山而避,视界不出百十丈。直追了五六里,老花子说:“老弟,别追了,八成儿他们已逃入山林之中,再追也是枉然。” 山海之王放下老花子,身形放缓,说:“便宜了这老猪狗,下次见面,他狗命难逃。” “他们是谁?”老花子问。 “仙海人屠和拉卜活佛,他们终于到中原肆虐来了。” “天?中原真是多事之秋,这些老凶魔全来了。” “咱们回去看看,死是的什么人。” “好,回头,老弟。” 两人又往回奔,到了山下斗场。老花子直奔老猪婆哀叫之处,山海之王叫:“老丈,小心,那是老猪狗的同伙,叫猪婆龙曹五娘,她死有余辜,谨防她临死拼命。” 老花子在旁一站,说:“唔!果然是她,这十四节金银虎尾鞭,就是她的活照牌。” 他用乌竹杖挑起一幅布巾,掩住老猪婆的下身,顺手点了她的死穴,又道:“她被人用‘隔物腐经’手法治了,真够她受的。” “这种手法太歹毒了些。”山海之王摇头道。 “这大概是老猪婆的报应,这种手法乃是武当的绝学,这儿怎会有武当的高手出现?这些人呢?为何都逃了?”老花子惑然问。 山海之王指着不远处罗浮真人的尸体,说:“那贼老道也死了,活该!唔!那儿还有一具死尸。” 两人走近死在林中的尸体旁,山海之王说:“这人是死在金鹫赫连西海金枪之下的。” 老花子用手将人翻了两转,用手一抹尸体的脸部,突然冷笑一声,说:“这家伙经过易容高手施过术,可能是武当的人。咱们在附近搜,也许可以得到九天玉凤的消息。” “快!他们是隐入右面山林之中的。” 两人展开轻功,向林中一闪而逝。 叶若虹背起背囊,伸手搀扶着葛如山,两人急急拨草分藤,向山谷下面一阵急走。等山海之王和老花子将仙海人屠追丢了转回,两人已绕了两座山,向下面深山古森林降下,远出五里余了。山海之王向右往山上追武当的全真子,更便宜了两人。 一阵紧走,不知奔了多少里,越过多少重山,等他们定下心神,穿出密林一看,心神为之一清。 他们竟到了一处景色奇美的深山里了,正处身在一个绿水潭之前。潭大有五六亩,一泯深碧,微漪轻泛,四面翠峰围绕,仅西南有一处山口,潭水就由那儿溢出,水势略现涡急。 潭四周,白杨映掩,奇花异草,花团锦簇,飘香阵阵,距潭二三十丈,则是犬牙交错的山壁。西南角潭水出处是两座石山口,高有三十丈,像一座石门,口宽仅三丈余,石色铁灰,上面间有草藤生长。南面,是褐色的土山,林木葱茏,直延伸至远处的山巅。北面,露出十余座乳白色的奇异巨崖,怒流倾泄于上,向二三十丈的绿潭下注,像无数道五光十色的珍帘,挂下崖底,映着丽日,露气中泛出五彩光华,崖下飞珠溅玉,水声如雷,再如数十道深沟注入潭中,山脊上奇花异草欣欣向荣,在露气中摇曳生姿,令人俗念尽消,飘飘有出尘之想。 在他俩出潭之处,两行苍松虬舞飞鬣,形态古奇,每一株皆粗有五人合抱,枝杆交盘,蔽日参天,枝上的松果,大如饭碗,向潭中的一面,枝干伸出潭畔,像是数十条苍龙,要向潭中吸水舞爪。 这是莽莽红尘的世外洞天,深山丛莽中的福地。两人全觉灵台一清,呆住了。 四周,有如雷飞瀑声之外,一些不知名而羽色奇丽的禽鸟,发出婉转悦耳的鸣声,并不时在空中欢鸣轻舞。 葛如山流血过多,已入昏迷之境,这时神智一清,突然挣扎着站稳,叹口气说:“好一处洞天福地,身临此境,我已不复眷念莽莽红尘,我愿终老是乡,埋骨于此……” 话未完,他心神一懈,扑地便倒,铜人跌在脚旁。 叶若虹也已至油尽灯枯之境,心中一惊,叫:“如山,你……”他抢前去扶,只觉眼前发黑,“砰”一声也摔倒在地,立即昏厥。 他一倒,背囊扔出,囊盖一破,九天玉凤便跌出囊来,她在牛鼻子死时,在倒地之际被控得人事不省;由于经脉被制过久,体内人去楼空,十分虚弱,一直未曾苏醒,经过这一跌,反而悠然醒来。 她仍可勉强移动身躯,便费力地坐起,终于看出了地下的两个人,正是叶若虹主仆。她看了两人浑身浴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细想昏迷前的景况,便知是怎么回事了,便幽幽一叹道: “他冒险成功了,也将毁掉了他一生,武当派怎会就此甘休,又怎会放过他的师门?唉!这风险太大了,他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她想走近他们,可是走近又能怎样?她目前手无缚鸡之力,怎能救他们呢? 但人不能不救,地下潮湿,他们力尽受伤,绝不能往下拖延,风湿人体,这一辈子完定了。 她手脚并用,向两人倒地处爬行,总算是被她爬近叶若虹身边,已经力尽身疲了。 武林人的百宝囊,其中定然藏有刀创药和护心丹一类药品。她歇息一会儿,便动手打开他胁下的百宝囊,拣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五六颗蜡丸,捏破一颗放在鼻端轻嗅。不错,清香直透心脏,不会是毒药。武林中人,对配制丹丸各有秘方,日常自己服用,对药性十分敏感,也适合自己的体质。 她想:这对他定然无妨,且试试看。 她先捏破一颗丹丸,塞人叶若虹口中,取他的水囊倒水入他口中,送丹丸下喉。 丹丸入腹,叶若虹便缓缓苏醒,他挣扎着坐起,长叹一口气,苦笑道:“周姑娘,谢谢你。” 九天玉凤脸色苍白,眼眶下陷,她渐渐枯萎了,嘴角略一牵动,说:“叶公子,我才该谢谢你。也许在我这一生中,你们是我看到的唯一好人。两位的古道热肠,我心感甚,只恐怕这一份情义,将成画饼,不但我将抱恨而终,两位也将遭累及,他们不会轻易地放过你们。” 叶若虹挣扎而起,接过她手上的丹丸,着手救醒葛如山,一面苦笑道:“只怪在下修为不够,功力不如人,虽心有余而力不足,不然也不会落得如此狼狈。” “公子目下如何打算?” “目下唯一的生路,就是觅路出华阴,东下金陵,也许我师父可以替姑娘疏通经脉。或许少林的碧眼行者,能为姑娘尽力。” 姑娘摇头苦笑,叹口气说:“不可能的,武当派的长老亦无法可施,束手无策,碧眼行者更无能为力。看来,我已挨不过多久,趁你们还有余力,早些脱离危境,别管我了。” “周姑娘……” “请叫我的夫性,叶公子。”九天玉凤冷然阻止他往下说。 叶若虹心中一震,吁口长气,说:“见危苟且,事无始终;不是侠义门人所应为之事,在下更非这种小人。华夫人,请定下心,等会儿就觅路出山,相信天无绝人之路。请相信在下,即使是锋镝加身,在下亦当维护夫人安全,死而后已。”他将三颗丹丸递过,又道:“这是本门圣药万护心丹,请服下保全元气,能保得性命元气,咱们仍大有可为。” 姑娘接过丹丸,捏破蜡衣将丹丸吞下。叶若虹将水囊默默地递过,深深注视她一眼。 葛如山已经醒来多时,缓缓坐起,突然抬头,向南面古林上看去,虚弱地说:“公子爷,该找地方躲上一躲了。” “有何发现?”叶若虹惊问。 “瞧那儿。”葛如山从松技缝隙中向远处山峰上一指。 山脊选题之下,古林参天蔽日,山麓伸至潭畔,约有七八里高下。在峰顶下里余,一条淡红色的人影,正由西而东横过峰下密林,像一头粉红色的大鸟,奇快地掠林梢而过,轻功之佳,骇人听闻。 “糟?是她?”叶若虹变色叫。 “谁?”姑娘问。 “太叔权之女,缥缈春鸿太叔霓裳。” “唔!轻功已人化境,比我九天玉风的绰号益形过之。” 葛如山凛然地说:“咱们得躲上一躲,也许她会寻到这儿来。这丫头功力之佳,令人难以相信,据神剑蔡老爹子说,她竟能在巨上山上,接下了山海之王四招神奇剑法。” 叶若虹也点头道:“是的,这丫头可怕得紧。据说,早年在桃花宫前,桃花仙子曾接下华大侠三招,最后一招自认不行。而山海之王比华大侠的艺业,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丫头竟能接下四招,可怕得紧。你不见掌门仙长么?两招之下,九梁冠竟被山海之王的剑贯穿,如无七老抢救,定然一命难逃,可见这丫头是如何可怕,咱们得躲。” 提起华逸云,姑娘只觉心中一阵绞痛,肝肠寸断,眼中现出泪光,等叶若虹说完,她低声问:“叶公子,山海之王是谁?” “乃是仙海附近的一个野人,这人功力之高骇人听闻,力可降龙伏虎,剑术通玄,以气驭剑术天下无双,在天下黑白道上百群围困之下,竟敢现身叫阵。他也是要抢夺姑娘的人,不知有何图谋。咱们先找地方躲避,快!” 葛如山施起铜人,向瀑布下一指,说:“瀑布下定然有岩洞,只有那儿可以藏身。” 叶若虹取来背囊,歉然地说:“请姑娘……” “别叫我姑娘。”姑娘凛然地抢着答。 叶若虹苦笑道:“称姑娘顺口些,不然不太方便,姑娘休怪。请先入囊,在下带姑娘到瀑布下暂避。” 他三人消失在瀑布下不久,西南角石门右面巨石上,突然现出仙海人屠和喇嘛僧拉卜活佛的身影。老魔向潭左右用目光搜寻可疑事物,一面说:“那小狗竟在这山区百十里地穷按不舍,苦也?和尚,咱们得先找处隐秘处所藏身,休让他撞上。” 拉卜活佛咬牙切齿地说:“这儿不成,咱们绝不放过他,且找处有退路之地,等那小狗经过时,从背后制他死命。” “和尚,他有神奇的功力护身,暗算是卜可能的。” “正相反,任何神奇的功力,皆有可乘之时,如果能让我在他不防之时,从后全力给他一记大印掌,任何神功也保不住他的狗命。可惜!我没有淬毒暗器,不然从后面射他,省事多了。” “只怕暗器无法攻破他的护体神功。” 拉卜活佛再笑道:“老兄,请问,当你未运动护身时,我用专破内家气功的暗器,在近距离中伤射你的穴道;阁下?如何。” “这……这……”仙海人屠不住点头。 “别这样,暗器须小,并可旋钻以增力道;淬以奇毒,沾身即死,即使练有少林的十成菩提禅功,在猝不及防之下,也保不住性命。” “咱们可前往阴山,请阴山双鹰的师弟下山。” “你是指独角山魈季允炎?”拉卜活佛问。 “正是他,他的离魂魔罡已练至化境,比他的两位师兄更为精纯,离魂毒针可穿尺厚金铁,有他出面,山海之王不死何待?” 拉卜活佛点头道:“这人确算得是武林第一高手,但是他不会离开阴山。听说,三年前太白山庄盛会;阴山双魔应金面狂枭之请下了阴山,独角山魈就极不高兴,请出师门信令,罚两位师兄面壁一年呢!” “你错了,和尚,那定然是老山魈恼两位师兄丢师门的脸面,所以罚他们苦练阴山绝学,只消咱们将山海之王的艺业如此这般一夸大,保证他三人就会下山,找山海之王一决雌雄,岂不妙哉,咦!那淡红色身影是人是鸟?”仙海人屠用手指向东北山林中,向这儿飞降的绯色身影叫。 桃红色的淡淡身影,晃如惊鸿一掠,踏着树梢急降而下,渐来渐近。 拉卜活佛好色如命,喇嘛庙中,春宫壁画天下闻名,淫秽得不象话;他对女人特别敏感,脱口叫:“老天!我佛有灵,是个令我和尚不想成佛的大妞儿,妙咦!” 仙海人屠喳喳笑,说:“真是个令人销魂荡魄的妖精,真妙!唔!她的轻功不等闲,是一朵带刺的花朵儿。” 和尚眼中淫火炽盛,紧了紧腰带,喜悦地叫道:“咱们下手拔掉她的刺儿,乐上一乐。” “可惜,只有一个。”仙海人屠说。 拉卜活佛不管他,突然向掠降的绯色身影大叫:“喂!妞儿,这儿来,佛爷有事请教。” “来了,大和尚。”绯色身影用美妙的甜嗓子回答,身形如电,从南面绕过直扑左面右顶。 人影乍现,卓立石顶,喝!真是个美艳出尘的大妞儿,秀颊泛霞,比花花解语;玉肌如凝脂,比玉玉生香,那丰盈的曲线,令人顿生非非之想,她那一身排色紧身薄裳,真教人不克自持,背上古色斑澜的宝剑,却又令人心中发紧,没问题,能在这无边丛莽中出现的女人,花刺儿定然扎手,绝不是善男信女。 两个凶魔胆大妄为,不怕花刺儿扎手,目灼灼张口伸舌,呆住啦!天下间尤物多得不可胜数,只有这妞儿真正教人心里麻痒痒地。 妞儿身形一止,脸上泛起淡淡的春情,媚中略带庄重,花般笑意又带三分羞涩;也唯有这若无以实又虚的风华与倩意,方能令人心弦为振,情难自己,却又不敢太过亵渎,更不愿放手不要,真是欲罢不能。 拉卜活佛喳喳淫笑,说:“妞儿,过这面来。” “这儿更好,大和尚,有何见教?”妞儿媚笑着答。 “过来,免得说话费劲,咱们也可亲近亲近。” “大和尚,你说亲近,好意思?”她像朵迎风款摆的枝头小花儿,掩口噗嗤一笑。这一笑,风情万种;话也说得够轻佻,太不道学啦! “那咱们就过去。”大和尚骨软筋酥地说。 “悉从尊便,本姑娘管不着你的腿。” “哈哈,你快管得着了。”大和尚下流地笑,像一朵轻云,飘然过了三丈余的缺口。 仙海人屠对女人不陌生,他阅人多矣,眼光自不含糊。瞧这鬼女人轻佻中带有阴森之气,媚态中暗藏玄机,那一双水汪汪的星眸,虽表现于外泛出万种媚力与风情,但眸正神清冷电隐闪,显然是学得不高明的迷惑伎俩。除了天生淫贱自小饱受熏陶的荡妇淫娃,这种伎俩是不容易学的,其中老手只消媚眼儿一瞟,男人就会失魂落魄,拜倒于裙带之下。 可是这妞儿不高明,显然是生手,也不是荡妇淫娃,而是装做出来的媚态。仙海人屠暗中留了神,警惕着飞掠而渡,站在大和尚的左首,稍错一肩,暗中已运功戒备,抱定看看风色来上当的心情,也等着拾便宜。 拉卜活佛直走近姑娘八尺之内,一阵醉人而品流极高的幽香,直往他鼻中猛钻,他晕头转向啦! 妞儿是卓立不动,媚笑着说:“大和尚,男女授受不亲,何况你是出家人?按理你不该直盯着我哩?别走那么近好不?” 大和尚伸伸舌头,在五尺外站住了,淫笑道:“妞儿,和尚也是人哩,不走近就不走近,如何?妞儿,女施主,看你身背宝剑,轻功了得,人出落得如花似玉,美艳媚人,定然不是等闲人物,请见示芳名。” “唷,又是妞儿,又是女施主,又是如花似玉,又是美艳动人。大和尚,你怎么说话这般逾礼?—你先说,大和尚的佛号,上下如何称呼?” 拉卜活佛举手拍拍光头,说:“该打,我该先说。佛爷叫拉卜活佛,驻节西疆拉卜寺,偶动游兴到了中原,看一看中原的花花世界。妞儿,该你说了吧?” 妞儿脸上仍在笑,颊旁的酒涡儿令人心醉,她说:“本姑娘在中原名气太小,叫缥缈春鸿,复姓太叔,小名叫霓裳。” “妙:名美,人更美,名不虚传。这位是海心山之霸,名号太唬人,叫仙海人屠容若真,但请别伯,他为人却不若其名,尤其是遇上像你这花一般美的俏妞儿,绝不是那么回事,半点也不凶恶唬人。” “是么?幸而是我,换了别人,在这深山丛莽中,乍一看见你们,不将胆吓破才怪。哦!我该走了……” “走不得!”大和尚伸手阻拦,又道:“这山中鬼怪极多,更有一个比鬼怪更凶恶的人,在附近出没无常,千万不可妄自乱闯,来,太叔姑娘,咱们且到对面古松下聊聊,我和尚有事请教。”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拉姑娘的左手。 姑娘微笑着将手往身后一缩,笑道:“真有一个可怕的人,比鬼怪更凶恶?” “是的,和尚不会说谎。”和尚眼中淫火炽盛,死盯着姑娘胸前高耸如山的两部份,拉不住手,他转去挽肩,有意无意间,手竟从她胸前往上提,已到了左乳之下,再往上一两寸,便可触到她的乳峰,这一次油是措定了。 姑娘脸上仍然媚笑如花,眼中突然射出两道冷光。 仙海人屠旁观者清,他急叫:“和尚,小心!” 心字一落,人影倏然,姑娘左掌上拂,切向和尚肘弯,右手二指倏出,“二龙争珠”疾取和尚双眼,捷逾电闪,快得令人目不暇接,上下齐攻。 和尚不是弱者,向后疾退,吸入一口气双掌立即涨大猩红如血,翻掌沉肘,向下疾拍。左手同时上拾,“拂云扫雾”猛拂姑娘左手腕脉,例首躲过指中所发的罡风。 姑娘怎肯饶他,如影附形急进,左掌猛地斜掠,迎向和尚右掌,收指现掌,疾推而去,一瞬间,右足飞掠,小蛮鞋向外—挑,出其不意勾掠和尚左脚内侧腿肚,看去未用劲,乃是虚着。 两人交手,快似电光石火,瞬息万变说来话长,其真乃是眨眼间事。仙海人屠声出人拉式踏,可是突变已生,他已来不及抢救了。 “蓬蓬”两声,腥风四荡,活佛向后飞退,小蛮鞋一勾一拨,还未向上挑起,和尚经招飞退,一分之差,他的阴部几乎完蛋。幸而他功力到家,明知自己大印掌乃是武林绝学,可碎石开碑,专破金钟罩铁布衫,接的人必死,妞儿为何竟敢硬接?所以知道有点不妙,便蓄劲沾发,且借劲后退。 他也知姑娘在下面伸出的脚;看似平凡其实歹毒绝伦,如在常人突见脚拨到,定然提脚或者向外跨撇,那准完蛋,空门大开,就要对方如此,脚尖顺势上挑,不偏不倚准中阴部,不死何待?这招式由妞儿用出,极为阴损罕见。 拉卜活佛经验丰富,他不上当,人借力暴退,脚向后急收。 四掌接实,有蓬然声,大和尚只觉对方掌力出奇地浑雄凶猛,把他的大印掌神功全给追回,奇大的推力,把他的身躯直撞出三丈外。 不止此也,他同时感到左小腿肚一凉,接着火辣辣地,显然不妙。 他身后是石们缺口,反撞力道奇猛,人倒飞急射,左腿并且不听他的神经控制,“砰”一声大震,背心撞在对面石崖壁上,只撞得眼冒金星,浑身骨头似和他捣蛋,全要向外散裂。他身躯不由自主,向下急落,“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他跌出潭水出口处,成了落汤鸡。 同一瞬间,石顶上罡气呼呼,仙海人屠已和姑娘接上了手,四只肉掌上下飞腾,每一掌皆威力奇大,劲道相接时的轰爆声,惊心动魄。 仙海人屠扑上想阻止大和尚妄动,可是已晚了一步,大和尚身形已经飞退,姑娘的织掌已向他攻出两掌,他心中大骇,一照面便能将拉卜活佛以肉掌震得倒飞三丈,这还了得?他想撒纠龙棒,可是已来不及了,只好运起神功,以肉掌小心冀翼应付对方凶猛的迫攻。 姑娘一开始动手,下手不留情,每一掌皆欲置老人屠于死地,凶猛狂野绝招迭出,但见四面八方罡气不住迸爆,千百虚虚实实的掌影,齐向仙海人屠全身致命处招呼,步步进迫,不留余地,在瞬问之间,便将他迫退了五六尺,已退到石门危崖了。 仙海人屠愈打愈心惊,看对方出掌力道毫无,暗劲一近身,却又直追心脉,把自己封出的刚猛阳劲,全震得四面散逸,这是什么奇功? 石门下,拉卜活佛从水中爬起,站在齐颈深的急流中,向上面脱口大叫:“容老,引她下潭畔来,毙了她。” 石崖高有三十余丈,他无法上去,便投入潭中,想向南岸苍松旁登岸。 他刚游了三五丈,还未离开石门,突然尖叫出声,手足齐动,只打得水花四溅,响声雷动,向后急窜,漂出石门向下游急急走了。 原来潭中生长有一种奇异的小剑鱼,尖嘴似铁石,全长只有尺余,十分凶猛。大和尚小腿肚,丢掉一条皮肉,流血如注,人一入潭中,剑鱼嗅到血腥,一群群向他的创口上进攻,锐利的长嘴,一一刺入肉中,大和尚吃得消?只好向下游逃命。 崖山的仙海人屠,不知拉卜活佛的遭遇,反正那尖号之声,绝不是快活的吉兆,再不走岂不太傻? 他急封两掌,身临危崖,怒叫道:“咱们以后算。” “哪儿走,你做梦,本姑娘今天要拆你两人的牙床,以敬轻薄,”走字一出,冲前就是一记劈掌。 仙海人屠一声怒吼,左掌“天王托塔”,硬接来招,右掌“吴刚伐桂”,斜劈对方肩颈,声势汹汹,恍若巨斧开山。 姑娘冷哼一声,手上加了三成劲,叫:“这才象话,你该拼。” “拍”一声暴响,仙海人屠只觉掌心一阵疼麻,脚下岩石承受不起奇重的压力,立时崩裂。 仙海人屠感到脚下一虚,一声惊叫,随着岩石向下滑去;在轰隆声中,水花四溅,仙海人屠已经不见了。 缥缈春鸿只道老人屠已经死在水中,被碎石击压在水底,发出一声娇啸,如同一头潭鸟,向下面山谷中飞掠,追逐拉卜活佛去了。 片刻,崖壁下现出了仙诲人屠的鬼面,他喃喃地说:“这鬼女人,可怕,美得教人心动神摇,却又那么厉害,我如不赶上,大和尚怎吃得消?咱们两人伺候她,不怕她飞上天,这块天鹅肉值得冒险,走!” 他往水下一伏,又消失不见。 对面水声如电,但仍可听清这面人的对话。水帘石缝中,三个人正往外面瞧,看了崖上的激斗,全惊得叫苦不迭,这三个人,只消一个也可叫他们死上一百次,怎能逃出这处死所? 他们是叶若虹主仆和九天玉凤周如黛。当他们小心翼翼到了水帘旁时,叶若虹首先抢人帘下,片刻又急闪而出,连穿了三道瀑布,终于发现里面果能容身。 三个人浑身湿淋淋,藏匿在水晶帘内,崖深有两丈,水珠飞溅,冷雾令人暑气全消,但站久了定然吃不消,身上也干不了,阴寒人体,危极险极。如在平时,任谁也不怕,但姑娘经脉阻滞,比平常人还不如,且身子久虚,怎受得了?” 葛如山胁下挨了一枪,腹穿肠裂,他练有刀枪不入的混元气功,但在金鹫赫连西海一击之下,混元气功没发生多大的效用,仍然照样受伤。他功力深厚,经灵药内外齐下总算保住了性命,但经过数十里的狂奔逃命,快到了山穷水尽之境了,怎能在这儿泡? 叶若虹自己虽未受伤,但沿途奔波,背背手拖,真力已—乏,也不能在这阴气极浓之地久耽。 他领先向洞左暗影处走去。石崖壁呈乳白色,不算太幽暗,左面,有一个宽有五六尺的石洞,深入两丈余,倒还干爽,而且有光线从外射入。 两人挣扎入内,放出囊中的如黛,总算有了暂时隐匿处所,喘过了一口大气。 原来左面有四五条石缝,恰好在两道瀑布中间,没被水帘所淹,由石缝内可以看到外界的一切。 缥缈春鸿和仙海人屠拉卜活佛的狠斗,三人在石缝中看得十分真切,全都心中颤栗,要是没找到藏身之地,岂能逃出他们的手心? 在缥缈春鸿的身影消失后不久,外面又现警兆。 南面山脊密林中,掠出全真子和他的四个门人,五个仍是先前的装束,一到瀑畔,先绕潭搜索许久,最后全上了石门崖项。 全真子面向着飞珠溅玉的瀑布,沉声道:“依现场所留形迹看来,九天玉凤定然被那头戴破金鹰盔的人掳走了,是否太叔权派来的爪牙,尚无法证实。人丢了,咱们没脸返回武当复命,诸位师侄有何高见,可提出参详。” 余四人面色沉重,面面相觑,做声不得,最左首老道深深躬身,垂下头说:“一切悉听师叔作主。” 全真子沉吟良久,最后以拳击掌,咬牙道:“事已如此,咱们认命了。几个魔头匿伏在这一带山区,并未远离;山海之王也在左近穷搜,流连不去;九天玉凤自然也在这一带山区,不会被带走。且听我吩咐,铨师侄即火速返回武当报讯,请掌门拍门人四面拦截。我与三位师侄在这一带伺伏,拼了!铨师侄,你可据实禀告掌门,如果不将人寻回,我不再活着返回武当了……” 右首的铨师侄惶恐的说:“师叔决心不回武当,弟子亦不愿……” “不成!你须不辞辛劳,以最快的脚程将讯传到。将人丢失之责由我担当,没你们的事。快走吧!但愿你沿途平安,凡事小心,切莫误事。” 铨师侄不敢违逆,行礼急急隐入南面林中不见。 全真子目送师侄人影消失,又道:“叶若虹主仆两人,在商州自往华山,行期为何阻滞如此之久?他们的出现甚是突兀。目下他两人也踪迹不见,恐怕亦已遭了毒手,咱们也得留意找到他们的行踪,日后也可通知金陵庄。” 这老家伙的口气,称金陵大侠庄幼兄弟的家为庄府,可见他对俗家门人仍有些少于怀耿介。因为论辈份,庄幼侠晚他一辈。三年前玄都观惨败,是他打发江湖浪子印全前往金陵,敦请俗家门人相助,至太白山庄援手的。在生死存亡关头,他想起需人援手,危机一过,他却又泛上了门派成见,这牛鼻子未免太小家子气了。 “请师叔明示,我们该向哪儿搜?”一名老道问。 “那几个凶魔已被山海之王赶散,不敢聚在一块儿,他们一分散,咱们便不怕他们了。往西南先搜,切记不可太暴露形迹。”全真子说。 “那戴金盔老魔如将人带走,定然找地方藏匿,弟子想,可否从这水潭左近按起?” “好!先由南绕北转回。瀑布之上,须特别小心。” 四个人正欲起步,面向南的一名老道突向南山峰上一指,轻叫道:“独眼老狗来了,山海之王定然也将到了。” 全真子向那儿一看,果见一条人影在林梢一闪而没,那百纳鹑衣十分醒目,一看便知是独眼狂乞。 “咱们先躲上一躲。”他轻叫。 四人向西南急急溜走,消失在石门之后。 洞中的九天玉凤突对叶若虹说:“叶公子,独眼老道是指独眼狂乞老前辈么?” 叶若虹点头答:“是的,就是他。” “我们有救了,亡命花子尹成,乃是先夫的老哥哥,他曾帮我们。”姑娘面露喜色地轻呼。 叶若虹摇头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知道他安了什么心?他与山海之王从六盘山跟至此,他要帮助山海之王劫夺姑娘你,目下我们身处危境,谁也不敢信赖。” 叶若虹怀有私心,他们何不知独眼狂乞是个顶天立地的豪杰,又何尝不知山海之王是个奇男子?只因一念之私,不愿姑娘离开他的身边,所以并未将内情说出,几乎误了姑娘的性命。 姑娘不知山海之王是谁,仅在主仆两人口中,知道他是仙海的一个野人,身高八尺,形如猛狮的怪物;仅怪物两字,就可令人闻之变色,她不敢往下想。 洞中倒还干燥,三人便在洞中疗养,姑娘住在洞底,叶若虹则不时外出猎些禽兽充饥。葛如山受伤虽重,但疗养了三天,已经慢慢恢复元气。 这三天中,叶若虹照顾姑娘无微不至,两人迭经患难,无形中距离与陌生逐渐消失。若虹人本俊美,加以饱读诗书,谈吐不俗,姑娘无形中对他有一份好感,也无形中把他看成自己的兄长。 只是她日渐萎顿,生机渐绝,玉容日渐消瘦,可急坏了若虹主仆。 但主仆俩不敢冒险动身,一群魔头仍不时在山区出没,在他俩轮流外出猎食时,有几次险被他们发现。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不能再等了,再等只有死路一条。尤其是姑娘,她与两个大男人,困守在这暗洞之中,她又行动不便,真够她受的。 第四天一早,他们决定出山冒险,绝不能再往下拖了。 一早,晨光从石缝中透入。姑娘睡不着,这些天来,她只感到头脑愈来愈晕眩,子午两个时辰,冷汗湿透了全身,站立也支持不了片刻。她知道,她在世的时辰不太多了。 她悄悄地坐起,掀开了覆在下身的一床被单,一股汗垢的气味,连她自己也感到恶心。这些天来子午两个时辰的大汗,令她不想移动,身上愈来愈脏,自小好洁的她也只好忍受了。 她的目光注视之不远处的主仆俩,他们正沉沉睡去,经过这些天的奔逐匿伏,他们也消瘦了,胡须乱糟糟的,脸色略现苍白。 她幽幽一叹,转向石缝中望去,石缝内,潭水泛起阵阵金色粼光,那是朝霞映在水上,一阵阵薄雾,从水面袅袅上升。在如雷瀑声中,尚可清晰地听到四周婉转的鸟鸣,石缝外左近,百十朵山桃一般的绯色奇花,在水珠飞溅中微晃。 “这世界是这么美好,但我却要离开了,不知阴曹地府下,是否会与阳世一般?”她在心里轻呼。 潭水上空,突然响起一阵欢唱,一对形如山娘,但羽色更为瑰丽的乌儿,在水面二十尺上空,比冀飞舞,轻灵飘逸地盘舞欢鸣。 她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只觉心中一阵绞痛。她想起了从桐柏山至扫云山庄的一段甜蜜旅程,和云哥哥在一起时的欢乐岁月,为时虽哲,却令她终生不忘,那时,她们不是比这一对灵禽更为幸福么? 往事,像梦一般在她眼前映现,她渐渐如身人梦中,痴痴地茫然地注视着石缝外。又像是视而不见。 良久良久,她眼中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坠下了胸襟。在内心深处,她在默诵着白居易的长恨歌中的小节:“含情凝睇谢君主,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来宫中日月长……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浑身突发痉挛,像冷电通过全身,心中一阵绞痛,用颤抖的声音尖叫:“此恨绵绵……此恨绵绵……” 在泪眼模糊中,洞中火光渐炽。 也在这时,潭上空的两头灵禽,已舞至距水面不足两尺处。突然水花飞溅,跃起一条铁嘴剑鱼,一口咬中一头灵禽的小脚,“扑通”一声,拖下潭底去了。 另一头灵禽尖叫一声,略一振翅,突然一头扑下水中。 水花一涌,水纹急动,它也沉入潭中。 她也尖叫一声,向后一仰。 “哎……周姑娘,你……你怎么了?你……” 叶若虹火速扑到,扶起她急叫。原来他主仆在姑娘沉缅在回忆中时,悄然起身生火,要做早餐,不想火光一起,引起姑娘幻象,加上那殉倩的灵禽,姑娘激动得几乎晕厥。 她一触叶若虹的双手,猛然惊醒,凄然自语道:“是我的,我该随他投入水中的。”随又声变尖厉,狂叫道:“我为什么要活?为何苟且偷生?得一知已,尚且死而无憾,何况我已得到一个挚爱的人,必遭天妒自无疑问,我得到的太多了,为何不死?为何不死?” “周姑娘,你清醒定下心神。”若虹摇晃着她急叫。 她精神与肉体,已到了快将崩溃的地步,仍然尖叫:“云哥哥,你在天之灵等我,我快来了,三年……” “哈哈哈……”外面突然响起中气充足,声如洪钟的狂笑,那是独眼狂乞的狂笑声。 叶若虹心中一急,不顾嫌疑突将姑娘抱住,一手掩住她的小嘴沉声急叫道:“噤声!强敌来了。” 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无法挣扎,长叹一口气,只好安定下。 三人皆向石缝外瞧,心中紧张已极。 石门右侧右顶,一个高大的背影,手中一条五尺树枝,正搁在肩膀上,屹然而立,正是山海之王。 他对面八尺,是垂首而立的太叔春鸿,她那一身绯色劲装十分抢眼. 老花子从左面大石纵过,站在一侧,倒拖着乌光闪闪的黑竹杖,咧着嘴在笑。 山海之王踏前两步,伸左手按住太叔春鸿的右肩,低下头,用倒还柔婉的语音轻说:“太叔姑娘,你该走了,这些天来,你跟踪我们太久了。念你在江湖并未留下恶迹,我不与你计较。我山海之王顶天立地,绝不会和你走在一块儿,以免彼此心情不愉快,请返告令尊,天九玉凤之事如不放手,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剑下见真章。咱们走了,不必再打扰我们的行事。你是一个好姑娘,愿你洁身自好,好自为之,珍重了。”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瀑声如雷,洞中的三个人,全未听清,只看到他的举动,男女授受不亲,他的手按在她的肩上,显然两人的感情不平凡。 太叔春鸿缓缓抬头,用她的秀目凝视着他,在捕捉他的眼神。 他似乎浑身一震,突用手遮住她的视线,又道:“不许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不是妖魔鬼怪。” 说完,向老花子一招手,向西南一闪不见。 洞中的如黛,始终没看到山海之王的脸面,只看到他高大雄壮的背影,和头上挽得乱七八糟的发结,等众人一走,她挣开若虹的手,问道:“他们是谁?放开我。” 若虹扶她躺下,说:“高大的人是山海之王。独眼花子一看就知。那美艳的丫头是黑道盟主太叔权之女,叫缥缈春鸿太叔霓裳,功力比她父亲高明百倍,剑法通玄神出鬼没,他三人合流,天下岂无乱,咱们日后如果碰上了,万无幸理。” 太叔春鸿目送两人消失,脚步略一迟疑,幽幽一叹,仍向两人消逝处追去。 “你不是说山海之王曾救过你么?” “他那时赤身露体,还是野人,纯洁得像张白纸,自无好恶之分,江湖像一个染缸,他既然落入黑道黑缸之中,定然变了,见面不向我下杀手,已是万幸。” 葛如山也点头,说出了违心之论,说:“也许是太叔权老谋深算,让他的女儿以美色笼络山海之王呢。有山海之王助他,白道门人危矣!” 如黛从未见过山海之王,管不了这许多,她替爷爷担心,如果被他们找到家中隐居之处,问题大啦!她说:“叶公于,你是真心助我么?” 叶若虹听得心中一凉,苦笑道:“想不到这些日来,在下豁出生命,甘冒万险,仍难取信于姑娘。” “叶公子,两位云天高谊,周如黛不是忘思负义之徒,但此恩此德,欲报力不从心。我已是油尽灯枯之人,眼看要踏上黄泉路,今有一不了之请,尚请恩允。” “姑娘,你怎可生出如此可怕的念头?” 如黛苦笑,摇头道:“事实如此,无可讳言。我卜想走了,这水帘洞中,将是我埋骨之所。我死后,请在江湖留意访寻,如果发现百花谷的姐妹,请将我的死讯告诉她们,请她们告诉我爷爷,或者转告符老前辈的夫人,桃花仙子韩香君,希望她们走一趟武当,取回我的龙犀剑,与我的骇骨。同葬在太白山庄荒墟之中,则我死暝目,九泉下多感两位盛情。”她一面说,珠泪滚滚而下。 叶若虹只觉一阵心酸,对姑娘更为爱怜,情不自禁将她挽入怀中,咽哽着说:“周姑娘,你何苦自虐如是?三年多了,岁月漫漫,你该节哀珍惜……” 如黛已听出他话中之意,突然面色一冷,目闪寒芒,厉声道:“放下我!” 若虹一惊,将话咽回口中,慌不迭将她放下。 如黛心中一软,说:“世事茫茫,人死如灯灭;自古以来,无数英雄豪杰,而今安在?荒坟野岭之下,无数枯骨日渐化泥,谁知他们生前是什么风云人物?我对生死二字一无留恋,此心已成枯木死灰,唯有一口气在,魂魄将永随先夫于九泉之下,叶公子,你对先夫生前行事,有何意见?” 若虹沉吟良久,未敢递答,颞颥着说:“华大侠技绝天人,嫉恶如仇……在下与华大侠素昧平生,不敢逐下定论。” “那就够了。他不仅是个一代奇才,对所爱的人,用情之真挚,足以令我为他粉身碎骨,可是我仍然偷生人世,冥冥中,我直觉地感到他没死,仍活在世间。不!活在我的心中,在我的身旁,所以我不忍遂死;也许有一天,他出现在我身边……” “周姑娘,你……” “别叫我周姑娘,我是神剑伽蓝的遗孀,一个极幸而又不幸的未亡人。” “公子爷,让华夫人静一静,也许她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地步了。”葛如山神色紧张地轻叫。 如黛淡谈一笑,说:“叶公子,你答应替我传信么?” 若虹转过脸,轻身说:“我答应,这一生中,我将为你奔波,毫不迟疑。” 如黛伸出瘦骨嶙峋的右手,轻按住他的掌背,说:“我自小上无兄姐,下无弟妹,你能视我为妹么?” 若虹反手握住她的小手,心潮一阵激动,虎掌微颤,转首凝视着她,沉重地说:“我将以你为荣,贤妹,区区此心,天日可表。” 如黛含泪微笑,说:“大哥,九泉之下,我会感谢你的情谊。天色不早,你该走了。” 若虹取出三颗丹丸,强塞入她口中,正色说:“小妹,你认为大哥舍得将你丢下么?你太小看大哥了,咱们准备走?剑树刀山也得闯。” 姑娘吞下丹丸,摇头苦笑道:“我支持不会太久了,别管我,免得带累了……” 若虹剑眉一轩,突然抓起她的双肩,提至胸前,声色俱厉地叫:“小妹,你放明白些,你该振作起来,你死不了。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万念俱灰,生机即绝,大罗金仙也救你不了。你说过,妹夫在你的感觉中并末死去,你该寄望在未来重逢的一天。说:说你要活下去,不然我要将你的鬼念头,从你的躯体中撵跑。” 如黛被他的语言所震,吸入一口气,说:“大哥,我听你的。” 若虹将她放下,命葛如山送来两只烤鸟儿,递一个给她,自己一面吃一面说:“如果碧眼行者无能为力,我可以将你带返金陵,我姐夫可能会解阴司恶煞的奇异制脉手法。” 如黛摇头道:“到金陵太过显目,大哥,请走剑阁入川,越川到达云南,龙吟尊者老前辈己修至金刚不坏法身,定会化解阴司恶煞的歹毒手法。” “龙吟尊者老前辈在云南?” “是的,和我爷爷在一块儿。” “好!咱们这就走剑阁入川。” 葛如山突然接口道:“白天里无可遁形,咱们晚上赶路出山,由这儿往北,可到华山,往南,可到汉水,只消小心在商州避过众人耳目,便可溯汉水直抵汉中,走南栈道人川。” “也好!咱们先准备吃食之物。” 且按下他们准备上道的事。 在贵州进入湖广的官道中,一行客商的车队,正向湖广急行,经过玉屏附近的官道。他们一群人中,赫然有井木犴高一鸣在。他们是百花谷一行人。 在她们之后十来里,五乘山轿和十来匹健马,驼载着十来名面貌平常的男女老少;马包中沉甸甸,像是专跑山区做买卖的客商队伍。 他们在黑道门人大闹长安九真观的半月后,得到了九天玉凤被武当擒获的消息,便束装就道,向武当急赶。 先前一行人,是百花教主百花谷的众人和十二星宿,哭书生梁毓青自然在内,可是没有方碧芸姑娘。 后一群人,赫然是龙吟尊者和武林三杰,他们也被这事所震惊,终于不得了出山了。消息是方夫人所供给的,她在江湖中散布有眼线。 为了自身的安全,百花谷不得不在江湖中布下眼线,监视着江湖的动静,她们再不想踏当年的复辙,任人宰割啦!当武当弟子大批出动之时,百花谷的人已经注意上了,消息以信鸽传播,终于得到了九天玉凤被掳的消息。 太白山庄事了,武林三杰与龙吟尊者,全都隐入边荒,到达滇边隐修。因为方姑娘碧芸,四老仍和百花谷互通消息。龙吟尊者和四海狂客姜涛,在下肢装了两条木腿,由于他两人功力奇高,已可藉假腿行动自如。 方姑娘深匿百花谷小阁,发誓在阁中自生自灭。阁名“思云”她将自己闭锁在内,整日沉缅于悲哀之中。 龙吟尊者与四海狂客曾亲临百花谷,劝姑娘不必自苦过甚,过些正常人的生活。可是她绝不让步,反而请求尊者为她剃度,落发出家,要拜在尊者门下。 尊者道行甚高,他直觉地感到爱徒并未死去,虽然他曾眼看爱徒投于烈火熊熊之中。看爱徒天庭饱满,祖上三代清白传家,行医活人无算,无阴德可伤,绝不是短命横死之人。再看两位姑娘,更无薄命克夫之象。他劝两位姑娘节哀,肯定地告诉她们,华逸云绝不是横死之人,他会有一天重现世间。 其实他老人家也全凭预感而言,爱徒是否真在世间,他也毫无把握地认定;事实上,一人在神智昏迷定时,投入烈火之中,生还的希望确是太渺茫了。 他无法说服碧芸,只好传她练伽蓝禅功的心法,命她在阁中苦练,不可多生他念,静待机缘。 至于点苍华家,他一家人末受到外界干扰,自从得知逸云已替方家报了大仇,逸云也葬身火海,一家子皆以有这种子孙为荣。 九天玉凤一年中,必返回华家侍奉翁姑十天半月,以尽长孙媳之体。华如峰父子,对如黛疼爱有加;可是每一次返家,一家子都哀痛逾但,更增姑娘心灵的重荷。 甘家兄妹,已在一年前将镖局歇了,不再在江湖玩命,一家子安居家园,不问江湖世事。 美红线甘凤,自从得知逸云的噩耗后,大病经年,她在年前上白玉峰下的云楼庵,带发修行。据云楼庵的老姑子说,甘凤尘缘未了,不是佛门弟子,看她耽上三年五载,等心中六贼已去,方能替你落发剃度。 百花谷如黛被擒的消息传到,连龙吟尊者修为那么精深的人,也动了无名。是的,确是说来令人难以置信,武当崛起武林,为期极暂,但门人众多,已成为白道的名门大派主流,怎会倾力对付一个女娃儿,传出江湖岂不骇人听闻? 经尊者一再考虑,最后决定上武当山要人。方夫人在江湖伏有眼线,就由她们先行,老和尚和武林三杰一家子在后跟进,分两批相距十来里,隐起形迹,浩浩荡荡直奔湖广武当山。 回头且表表山海之王和老花子。他俩在山区搜索了三天,凭山海之王在丛林荒岭猎兽经验,确是发现了人迹,证明这些家伙并未远离山区,仍在这一带匿伏。 同时,他们也发现缥缈春鸿,这女人独自赶来了,她是追踪山海之王来的。 这老处女自与山海之王石顶拆了四招之后,不知怎地,一闭上眼,山海之王的形影,就会在她脑海之涌现,挥之不去,她心中十分混乱,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追随着他,即使看上一眼,也比胡思乱想好些。老处女春心动矣! 这种怪女人,一生中极少动真感情,假如动了,那将是世上最痴最真挚的感情,固然珍贵难得,但也极为可怕,如果因爱成恨,那将不止怕而已,像是一座复活了的火山,随时皆有爆炸的可能。 山海之王早已发现了她,也许是惶惶相惜,也许是妞儿确有值得他珍惜之处,所以没出面赶她走。 他把妞儿的行踪指给老花子看。老花于是个磊落的江湖奇人,恩怨分明,是非分得极清,他告诉山海之王,那妞儿确不是坏人,与她父亲的行径相去十万八千里,用不着管她。 山海之王也认为不管她比较好些,除非她向他递剑,他不会主动地找她,让她跟着并无大碍。 在第四天一早,妞儿终于忍不住了,突在石门顶端现身,被山海之王豪不客气地要撵她走,她的心几乎因此而碎。 山海之王和老花子向西南急射,半途折回,不久便到了第一次发现仙海人屠激斗全真子之地。 那烤獐之旁,倒毙了一头猛虎,还有四头巨狼,大概是吃了烤獐子,一一中毒而毙。 两人翻动兽尸,山海之王说:“好厉害,这害人的毒药。这儿个与仙海人屠激斗之人,也定然不是好东西。” “如果是好东西,还用得着化装易容?”老花子答。 “你确是发现死在林中那人,是经过化装易容的么?” “他逃不过老花子的法眼。那家伙看去像中年人,事实上已有近百年纪。可惜?没发现他身上藏有杂物,不然倒可猜出他的身份。” 山海之王一面听,一面用目光盯视南山脊上的小道,脸上现出略带阴险的微笑。 老花子转首顺他的目光看去,哼了一声道:“他们来了,我也明白了。” “明白什么?”山海之王不经意的问。 “林中被金枪贯死的人,是武当的老道。” “怎见得?” “我是这般猜测,不会相去太远。牛鼻子狡奸似鬼,用金蝉脱壳将人带走,命全真子化装成猎户,携带俘虏抄小道绕过河南府下湖广,以掩人耳目。” “理由不充分哩?老丈。” “八九不离十,我推断不错,这两个老不死的赶来,就是最明显的证据。” “也许是追赶太叔权的呢?” “太叔权已走浙川回桐柏山,追谁?咱们现不现身?” “我得斗一斗武当元老,老丈,他们是武当的第三代元老耆宿么?” “是的,了不起的武林绝顶高手,剑道通玄,罡气天下无敌,据说可距三丈外隔纸溶金。” “咱们迎面截住,看我斗他一斗。” “老弟,让我先套他们的口气。要打,动手要速战速决,后面定然有大批高手赶来,这两个老鬼赶在前面哪!” 五里外山脊小道中,两条红色身形,正以流星飞矢似的轻功身法,向山下飞掠而来,身法极为轻灵飘逸。 霸海风云(第二部)十一 山海之王与独眼狂乞,发现了武当派来了大援,便决定先套他们的口风,再由山海之王斗一斗武当的元老。两人便向路中一飘,并肩而立,堵住了小路,存心生事。 两条红影宛若星飞电闪,像是破空飞降,渐来渐近,显然他们已发现了山海之王和老花子。 “好俊的轻功,谁相信他们是跛子?”老花子脱口赞。 山海之王也不住点头,道:“冉冉举步,身形飘逸,有点像缩地之术;这两个牛鼻子,将是我在中原所遇到的第一劲敌。” “老弟,以一敌二,你能否胜任?” “大概无妨。” “我不成,千万别寄望我。” “请放心。可惜他们只来两个,还有一个为何不来。” “可能留在后面,率领其他门人。” 两条红影飘然而降,接近至十余丈了。 山海之王拖着木棍,大刺刺地迎面一支,大喝道:“道爷,好俊的轻功。站住啦!咱们有交易。” 两红影直欺近至一丈内,身形倏止,立地生根,丝纹不动,凛凛微风,带得尘土四面飘扬。 两人并肩而立,一式儿打扮,九梁冠,金灿大红道袍,背上系着长剑,左手支着一条缨节密布,形态古奇的山藤杖。原来是琼台观跛足三圣,老二昊祟,老三昊水。他们跛了左足,竟然有如许高深的造诣,确是不简单. 两老道面貌并不惊人,鬓脚洁白如银,满脸皱纹,只是色泽红润,没有枯燥迹象,眉白如雪,鼻直口方,三绺银须垂胸飘拂,身材修长。乍看去,端的仙风道骨,飘飘然有神仙之概,全无凶狠之气外露。 “道长请了,独限狂乞邝昭,问候两位前辈道安。”老花子收了狂态,向前抱拳行礼。 两老道淡淡一笑,回了一稽首,左首的老二昊祟含笑道:“邱施主多礼了,贵帮子弟一向可好?” “托仙长洪福,倒还过得去,多承动问。” “邝施主的朋友,可是山海之王?”老道向山海之王举手虚抬,含笑问。 山海之王看老道态度十分友好,也就不再故意作态,颔首为礼说:“在下正是山海之王。山野之人,名号见笑大方,道长休怪。” 两老道神目如电,着实打量了他好半晌,心中暗暗称奇,这小后生除了身材雄伟唬人之外,并无异处,除了孔武有力之外,又有什么了不起?凭他,能在两招之下,将武当掌门的九梁冠一剑贯穿?未免太不可思议了。论年岁,不了起二十四五岁,即使从娘胎里开始练,也不过二十来年火候,能强到那儿去? 二圣昊祟不住领首,说:“施主绰号山海之王,是姓山名海?” “可以这么说,姓名无关宏旨,反正知道就成。道长可是人称琼台观三圣之一?” “贫道昊祟,排行第二。贫道无德无能,可不敢妄称圣字,施主请勿乱叫。” “在下自己也不配称王,称圣又有何不可?哈哈!代之下无圣人,就因为圣人太多了,大家都是圣人,故而都不好意思也不愿意加上圣号。咱们今天王圣都有,无伤大雅,幸遇幸遏。”山海之王不好意思地笑。 两老道修养到家,没生气,三圣昊水反而笑道:“施主骂得好.俗语道:‘名利二字,误尽天下苍生’;咱们都是被虚名所误之人,该鼓掌再三以示哀悼,哈哈哈!”他果然鼓掌大笑。 四个疯子全都鼓掌大笑,莫名其妙! 笑完,二圣昊祟说:“咱们言归正传,该谈交易了。” 独眼狂乞敛去笑容,说:“两位前辈是为九天玉凤而来么?” “彼此彼此,心照不宣。”二圣答。 “前辈乃是道基近仙之人缘何竟管这大损门风之事?晚辈愚露,尚请明示。” “一句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贫道既然是武当门人,岂能置身事外,施主明人,当能谅我。” “那是你我的不幸。”山海之王接口。 “施主一言道破,一针见血,确是由衷之言。”昊水接口。 “前辈已无挽回的余地么?”老花子沉重地问。 昊祟摇头苦笑,道:“势成骑虎,欲下不能。两位可曾见到敝师侄的行踪?” 老花子淡淡一笑,问:“是全真子道长么?” “正是。” “就在此山中,林深不知处。” “仙海人屠施主可曾遇到了?” “晚辈与山海之王正在找他。” “施主目下如何打算?” “救九天玉凤。”山海之王斩钉截铁地说。 “贫道已无第二条路可走了。”昊祟换口气说。 “前辈所指为何?”老花子问。 “请施主们离开山区。”二圣昊崇紧定地沉声答。 山海之王也淡淡一笑,说:“在下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施主要走哪一条路?”昊崇冷然问。 “请两位道长离开山区转回武当。”山海之王语声更冷。“呵呵?你我走的都只有一条路,已无他途。” “哈哈!是的只有一条道路了,譬如双方皆已到了百丈悬岩间的小道中段,谁也不愿后退,只好看谁本领高强,能够走完这条道路了。”三圣昊水大笑着说。 “道长一语道破,快哉!请教,道长是一个一个走呢?抑或以二对一?”山海之王泰然问。 “二比二,谁也不占便宜,你我皆是薄有虚名之人,用不着倚多为胜。” “不,邝前辈与贵派门下间有交往,此事亦与你无关,我山海之王要以双拳创基业,一手揽了这档子闲事。两位,你们可以二比一,山海之王求领教武当绝学;在下如果落败,假使不死,自然拍腿走路。” “少年人,你不是太狂了些?” “狂者进取,乃是少年的本性。” “壮哉?但贫道不能答应你。” “为何?” “在此山逗留之人,皆算一份,此其一。贫道不能逾礼,以二打一,世人将会讥笑贫道以大欺小,以众击寡,大损贫道脸面,此其二。” 蓦得排色身影一闪,林中飞出一头大鸟,不!不是鸟,是人,是缥缈春鸿太叔霓裳。人未到,声已先至:“本姑娘算一份,邝前辈退!” 老花子哈哈一笑,说:“独眼狂乞岂是退后之人,丫头,没你的事。” 缥缈春鸿身形倏止,冲老花子明媚地一笑,说:“邝前辈,别忘了我才是正主儿。” 三圣昊永跨前一步,稽首道:“无量寿佛,女施主轻功已登峰造极,修为深厚,可喜可贺,请教施主尊姓?” “小女子太叔霓裳,名不见经传,道长幸勿见笑。” “少说好说,原来是黑道太叔盟主的千金,贫道失敬了,久仰久仰。施主既是这儿的正主儿,来得正好。” 缥缈春鸿向山海之王嫣然一笑说:“山海之王,是你先动手呢,抑或由我先上?” 山海之王直皱眉,不悦地说;“你走开,我的事不要你参与。” “别生气好不,这是我的事。”姑娘幽幽地说。 “去你的!你不走,要干么?” “不理你,我办我的事。”姑娘也气呼呼地叫,一声龙吟,光华如电,宝剑出鞘,向三圣昊永叫:“老朽,你上!” 光华突化千道彩虹,幻成一道剑幕,奇急地向前罩去。三圣昊水一声长笑,不撤剑扬了扬腾杖,说:“你也够狂,请!”姑娘心里不愉快,上手便用杀着,将礼数虚招全免了,立即展开抢攻。 三圣昊永火起,一声叱喝,山藤杖立化千百道褐影,影闪不避以攻还攻,锲入剑影之中。 罡风怒发,劲发迸爆,响起一连串的气流撕裂声,人不乍闪,倏隐倏现,两盘旋之后,“铮”一声龙吟激射五丈外,人影倏分。 姑娘飘退丈外,声色凛然,眼观鼻鼻观心,轻吸一口气,宝剑徐扬,左足徐徐向前踏出。 三圣昊永退了八尺,声色冷峻,山藤杖近尾半尺处的一道剑痕深入半寸。他也徐徐举杖,冷冰冰地说:“你练有八成门绝学无量神罡,丫头,大姥仙婆与你有何渊源?” “乃是家师。”姑娘垂下剑正色道,答完重新扬剑,纤足向前徐滑,飘然欺近。 老道也向前飘,一面说:“贫道的太清神罡逢到对手了,可惜你火候不纯,这儿将是你埋骨之地。” “你说早了些,着!”姑娘随叱喝声前扑。 两人再次交手,罡气尖锐刺耳人影飘摇,各展绝学,奇险奇猛的招式,如长江大河滚波而出,地下的短草砂石,被罡风刮得八方激射,棋逢敌手;端的是一场武林罕见的凶狠激斗。两人由侵转快,狂攻猛抢终于人影模糊,招式难分了。 二圣略一打量,知道师弟已取得优势,百十招后,妞儿将后力不继,势难支持。他向山海之王咧嘴一笑,说:“少年人,你也别闲着。” 山海之王冷眼看姑娘着着抢攻,知道她心中不愉快,老毛病又犯了,这怎成? 练气之人,戒之在躁。不论僧俗道三家,挥攻玄攻气攻本是一脉相承,外功以打煞,内功以养蓄练气为主,内外皆修的人,易练难精,精则可臻金刚不坏法体,真想成为武林高手,必须内外参修,等展修为有成,交手时功深者胜,不高明的二流人物,可以凭机智和经验创造奇迹。双方功力到家,任如高明的护体神功皆不足恃,以少林遥宝菩提掸功而言,练成固可反震外力,外魔不侵,发则可碎至碑石,甚至可化铁容金。假使认为这可以不怕任何奇了,那就错啦!如果遇上具有同样修为的对手,两强相遇,功高者胜,对方同样可用神功将禅功击散,制其死命。所以唯一取胜之道,就是临敌蓄劲,久斗则在能否养气,胜利必操诸于能六合归一的一方。 三圣练的是太清神禅,他三人是以条僵死的左腿换来的成就,两甲子的修为自不等闲,如果不是一腿不便,他三人足以横行天下。 姑娘也练的是玄门绝学无量神罡,正是两雄并立,功高者胜。她毕竟是女人,先天不足,修为也为期过短,久斗下去,她怎么能幸免? 山海之王一看她放手枪攻,知道要糟,本想将她换下,二圣已向他叫阵了。 他单手持棍,大踏步欺近,说:“老道,你用剑呢,抑或是用山藤杖?” 老道淡谈一笑,说:“山藤杖足矣够矣:你也是棍,正好。” 山海之王傲然一笑,徐徐举棍道:“老道,咱们先拼三棒,别往下拖,一记还一记,公平交易,可好?” 老道心是暗恼,看这小子年纪轻轻,竟要和他硬拼,岂不笑话?未免太不知自量了,瞧不起嘛!他怎能不恼?便呵呵大笑道:“妙极!许久未与高手松松筋骨,真该试试这把老骨头,是否禁得起松了。年轻人,你先攻一棒。” “接着!”山海之王叱喝,一记“沉香劈山”斜劈而下,棍出如电闪,无声无息一闪即至。 老道沉喝一声,山藤杖一记“罡风扫云”斜掠上迎,急逾星火,罡风乍起。 “啪”一声暴响,如山力道相接,兵一刃弹,两人脚下同时现出寸深的数个履痕;老道下面有四个,山海之王有两个;一招硬拼,优劣立判,但相差不太多。老道的左足印稍钱,右足印深有两寸,可见他的左足,仍然可以用劲,只是不太灵光而已。 “该你了,老道。”山海之王叫。 老道心中一栗,大吼一声,也来一记“沉香劈山”。 山海之王贯双掌,也还他一记“罡风扫云”。 三攻三接,算起来连出六招。山海之王迫进了三步;老道退出了地盘,额上青筋跳动,两串大汗流下了胸襟。 山海之王脸上微现汗迹,他豪气万丈地叫:“老道,你是在下到中原所遇的第一高手,打!” 这次又是另一番光景,两条棍天矫如龙,狂野地飞舞纠缠,分不出招式,看不清人影,每一棍都危机一发,寸寸生险,生死在须臾之间,十丈内都有两人飞腾扑击的身影,罡风刮起尘埃,像是走石飞沙,声势之雄,令人骇然变色。 山海之王逐步迫进,勇悍如狂狮,只十余招迫攻,便将两道迫到三丈外去了。 二圣昊祟心中暗暗叫苦,对方棍上传来的神奇劲道,似乎乍寒乍热,愈来愈凶猛,逐渐迫近他的护身太清神罡,进抵一尺之内了,罡气已呈不稳定之象,支持不久,对方的神奇劲道,可望迫近肌肤了。 他想拔剑,用剑法制敌,可是已没有了机会,拔不得。高手过招,生死在瞬息之间,他如果想拔剑,必将自陷危局,何况对方的棍势绵绵如江河下泻,想稍闪两招也力不从心,他仅能化招,攻招愈来愈少。 另一面,太叔霓裳攻了十余招,已到了强弩之末,老道的山藤杖,已将她困住了,三圣的山藤杖长有五尺余,杖中夹有棍招,枪乃艺中之王,势如生龙活虎,虚虚实实,奇正相生,出如雷霞,锐不可当,凶猛之势难以招架,深得六封六闭进手八诀的神髓,一阵狠攻,把姑娘迫得退出五丈有余,岌岌可危。 一般说来,论轻灵飘逸,剑居魁首;但如论凶猛,棍则占尽便宜;加以姑娘的剑虽是吹毛可断,削金切玉的神物,却无法将山藤杖击毁。三圣自第一招小觑了姑娘,失手被砍了一道剑痕之后,再也不上当了,进手八诀中,以点答为主,吞吐间捷逾电闪,猛攻姑娘浑身除两乳下阴外的各处大穴,控制了全局。 姑娘浑身汗出如番,性命只在呼吸间了,绝顶高手拼命,一招一落实,招招要人性命,绝无虚着取巧;二十招一过,双方的真力耗损很差不多了,愈往后愈凶险,危机一发,一招出手,大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之概。 是的,胜负将判了,危机来了! 姑娘一招“画龙点睛”由杖圈内抢入,剑化两道谈影急射而进,志在必得,声势汹汹。 老道冷哼一声,右足后撤,身形下挫,左掌一摊,山藤杖贴掌吐出,攻向姑娘下盘,同时沉喝:“起!” 姑娘怎能不起?这招有点像“灵猫戏鼠”,十分歹毒辛辣,而且如果用上后二诀“挑冲”,乖乖:女孩子怎受得了?老道出声沉喝,就是避免忌讳,警告对方要避我这一招,如果不避,可不能怨我歹毒下流,大家难堪。 姑娘别无他途,人如怒鹰振翅而起,也像随风飘起一朵绯色彩云,向左上方腾起一丈,柳腰儿一扭,突然转折下扑,一招“金虹人地”身剑合一急射而下。 老道反而身形放慢,哈哈一声朗笑,抬起身躯,待剑近顶门不远,突然单手抡杖,在笑声中拂出,喝道:“撒手!” “铮”一声龙吟,杖扫中剑脊,姑娘像一只彩蝶儿,飘射丈外,但剑并未撒手。 老道如影附形一闪而至,喝声已到:“有两手儿,照打!”杖又挥到脚下了。 姑娘感到手腕酸麻,怎敢再接,手足同展,斜飘丈余,看去她轻灵飘逸,其实快极。 老道行动如风,迅捷绝伦,已抢先一步折向闪到,叫道:“我不信你能永远不下来。” 姑娘蓦地一咬牙,“唰”一声一剑挥出。 剑鸣再发,杖剑再次相交,姑娘只感到整条膀子如遭巨锤所击,宝剑几乎脱手。她得一击之力,身形再现,但转动已不见灵活了。 老道狂笑一声,跟踪追到,山藤杖已指向姑娘肋下,端的快极,身动叫声已至:“你认命了!” 姑娘已无法运剑,除了认命又有何办法?她一翅柳腰,左手剑诀变掌,一掌拍向山藤杖。 同一瞬间,老花子已经抢到,乌竹杖拦腰便扫,叫道:“还有我呢!” 三圣昊永冷哼一声,左手现掌向老花子一拿横拍,右手杖略一沉,够不上姑娘的腰肋,可击中了她的左胯骨外侧;要不是姑娘那一掌消去不少劲道,这一杖准会把她整个左胯击碎飞走。 “噗嗤”一声罡气撕裂声响起,姑娘“嗯”了一声,向外一飘,单足点地,腿一软,立时跌倒。 老花子身躯突然向挫退。似有一股无穷的无形推力,将他连人带杖震退丈二左右,脸上变了颜色,他差得太远了,一掌虚击也禁受不起。 老道身形急进,山藤杖突向姑娘右肩井上点去。 姑娘胯骨已受到致命损伤,人跌倒剑亦坠地,罡气散逸,浑身力道已失,怎能避开?眼看不死也将成残废。老道不知她罡气已散,仍全力点到,必将洞穿肩井,那还会有命在? 眼看惨剧已生,杖到命断,蓦地一根山藤杖破空飞至,快逾电闪,“啪”一声脆响,击中老道的杖身,奇大的冲力,将老道展得横飘三尺,杖身亦同时后撤,一杖落空,在九死一生中,救了姑娘一命。 老道大惊失色,身形一挫,看着地下的山藤杖发怔,脸色全变了。耳畔,传来山海之王奇冷的语音。 “不可妄动,不然你将后悔。” 老道缓缓抬头,杖尾仍指向挣起上身,脸如白纸的姑娘,只消跨进一步,便可教她死一百次,这一步太简易了,可是他并不敢踏出。 他看清了五丈外的景况,不敢妄动了。 那儿,山海之王的木棍,正点在二圣昊祟的胸前七坎大穴上,随时有要他老命的可能。昊祟的脸色成了灰白,浑身大汗淋漓,脸面上布满了豆大汗珠,随着两太阳的暴起青筋跳动,一颗颗向下震落。 二圣虽屹立如山,但胸前急剧地起伏,显然真力虚脱,快支持不住了。他的山藤杖已经不见,不用猜,刚才袭来的那一根,定然是他的啦: 三圣心中一寒,手中山藤杖颓然垂下了。他沉声问:“阁下意欲何为?” 山海之王泛起他那奇特的微笑,说:“一命换一命,再做一次交易。” 被制的二圣突然虚弱地叫:“带那丫头走,师弟,可用来胁迫太叔权放手。” 山海之王并未制止他说话,接口道:“走得了么?别枉费心力了,不是在下夸口,即使你单身逃命,十里之内,我可让你先走百丈。要是带着一个人,你逃不出两里外,不信可以试试。” 三圣杖指缥缈春鸿,厉声向山海之王道:“你与太叔权是一伙?” “废话,要是同伙,你武当门下早该全死在石龙谷河床,你明知故问么?” “那你为何护她?” “她为人不坏,不像你武当门下卑鄙龌龊。离开她十丈外,” “你先放人。”三圣顽固地说。 山海之王冷哼一声,厉声道:“换不换在你,那丫头的死活与在下无关。山海之王一言九鼎,不像你们这些反复小人。我给你三声思索的余暇,三声一落,我先宰了这一个,再宰你并末为晚。”说完,突然大吼:“一!” 三圣插好山藤杖,一声龙吟,寒芒夺目的长剑出鞘,沉步向山海之王叫:“你,咱们决一死战。” 山海之王等他走近,方收回棍,晃身一闪,鬼魅似的反欺在三圣身后,障住了姑娘,徐徐举棍道:“在下劝你先保元气,你的师兄已经力尽,且先调息片刻再说。你两人如果同上,斗我的木棍势均力敌,如果我用神剑,你们逃命的机会不多。” 二圣突然坐下,叫道:“师弟,等会儿,为我护法。” 三圣只好后退,仗剑在师兄的身旁守护,眼中射出怨毒的寒芒,死盯着山海之王。 山海之王徐徐后退,到了姑娘身旁,轻声问:“姑娘,可要在下效劳?伤在何处?重么?” 一连串的轻问,把太叔霓裳感动得浑身颤抖,强压住心神,颤声说:“我……我不行了。” “伤在那儿?” “左胯骨可能碎了,左边身躯麻木,山海之王,你走吧!他们大援将到,别管我,你双掌难敌四手。” 山海之王沉声道:“你把我看成何许人?哼!” 姑娘惨然摇头,说:“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即使不死亦成残废,但你必须珍惜万金之躯,” “你再废话,我可要点你的哑穴。” 山海之王向老花子招手,说:“老丈,你有伤药么?” 老花子走近,摇头道:“我的伤药无济于事,老道用罡气将她击伤,肉腐骨裂,可能经脉内腑皆有损害,如无少林的八宝紫金命丹,恐怕正应了她的话,不死也将成残废。” “人参可以么?”山海之王问。 “可以,但须五百年以上,方可保得性命。” 山海之王解下背上包里,在地上打开,里面有两个包,一个是金毛吼的,他打开自己的一个,取出肃王二世子所赠的一根人参。 “好宝贝!确有五百年,这是长白人参,老弟,你在哪儿得来的?” “兰州肃王二世子送的,我送了他一颗天蝎珠回报。” “老天!你竟用天蝎珠换这鬼玩意?真傻!”老花子叫。 “不是傻,这是人情,如果你当时在场,也会认为我该送他。”他将人参递给姑娘,说:“吞下,我另给你一种奇药,或许可以救你。” 老花子送上水壶,姑娘热泪盈眶,连声向两人道谢,将一条已具人形的人参吞下腹中。 山海之王探包取出他的小玉瓶,递一包给她,说:“这是可解百毒的圣药,可令伤口迅速愈合,是否于内伤有效,不敢希冀。但我曾试过,在兰州被大印掌和摧心毒掌暗算,曾服下这药,希望能对你有用。” “谢谢你,山海之王。”姑娘接过药包,赶忙吞下。药一人腹,如一道雪流,随即散布四肢百脉,流至伤处,疼痛渐止。 山海之王刚将包里背起,修然站起,目中冷电乍闪,玉面生寒,沉声说:“好,你们来了,出来!” 林中人影连闪,出来了拉卜活佛和仙海人屠。 左侧林梢,也现出金光闪闪的人影,那是金鹫赫连西海,他张弓搭箭,正准备下手。 二三两圣,也在这时站起,同时双剑齐举。 一点金芒如金虹横空,射到山海之王身侧。 山海之王凝掌心,突然抄住一枝金尖锦箭。接着“铮铮”两声,将连珠射到的另两枝击飞。箭被击出,方传来破空的狂吼,和霹雳一般的弦声。 仙海人屠突然大吼:“老道,咱们先干掉这祸胎。” 山海之王一脚挑起姑娘的宝剑,丢棍一手抄住,说:“谁前来送死?上!” 金星疾射,三枝金箭连珠而来,射向半坐在地的霹雳春鸿,又狠又准。 老花子一声大啸,一杖崩出。山海之王也同时转身,一把抉起姑娘,向旁一闪。一支金箭被老花子击落,另两枝斜贯入土中,尽羽而没;这家伙的旋力确是唬人。 “咱们先退,等会儿收拾他们。”山海之王低喝。 “往北走!”老花子说。 “你先闯,我断后。” 老花子一声狂笑,向洛南小道飞纵而上。山海之王在后紧跟,一面留意身后,两人瞬即远出五丈外去了。 拉卜活佛不知死活,只道山海之王左手挽着人,动手不便,时机稍纵即逝,迟不得,一声厉吼,身形似电,三两起落便从一侧截到,首先欺近老花子,佛手杖前伸,便待进招。 山海之王一声长啸,相距三丈余,宝剑脱手飞出,光华天矫如龙,电射而去。 拉卜活佛大吃一惊,躲已无及,身形侧倒,佛手杖向光华拼全力砸出。 如果是暗器,或者是掷剑,他这一杖定可将剑打落,甚至击成寸断,可是这是山海之王的真才实学,旷世奇技以气驭剑术,而且剑是神物,可以洞壁穿铜。剑赂一偏剑锋,擦过佛手杖,杖应剑立折,光花一闪,仍急射大和尚的脸面。 拉卜活佛修为不等闲,手上一轻便知不妙,千紧万紧,性命要紧,向地面扑倒,连滚五转。 他只感到左颊一凉,颊肉大概丢掉了一大块,腮骨也失去一层,如被万年寒冰击中,眼前金星直冒,乌天黑地。 他狼狈地爬起,伸手一模脸颊,摸了一手血,颊肉不但不见了,还给他开了另一张圆嘴;原来颊肉太薄,创口已透入口腔了。 三十丈外,山海之王站在小道上,居高临下俯瞰着众人,用凶狠的口吻,以震人肺腑的嗓音说:“破脚牛鼻子,回去好好练,我山海之王要上武当找你,践刚才所订之约,人屠,你三个猪狗且等片刻,我会收拾你们,即使你们会变,也休教我遇上,再见了。” 说完,回身便走,谁也不敢追,刚才的一手已吓破他们的胆了。 拉卜活佛抓了把药散敖上伤口,用手按住,向密林中撤腿便跑。 仙海人屠和金鹫,知道大事不妙,要等山海之王转回,性命难保,马上一打手势,护着拉卜活佛溜啦! 两个老道仰天一欢,扭头便走。二圣昊祟一面说:“师弟,咱们回山,先作万全准备,这少年人可能要到武当闹咱们的山门。” “师兄,我们三位师兄弟联手斗他,稳操胜券,没有什么可怕,以气御剑没有什么了不起。”三圣吴永口头上仍硬。 “谁也接不下,唯一之策,是以玉简召请五大门派高手助拳,一举歼诛这最大强敌。” “他们肯来?” “为了五大门派及武林安全,他们定会来的。” “九天玉凤……” “以后再说,叫掌门师侄先派人遍布各地,暗中图之,不必太过紧张。” “那就快走,迎着师兄再分派人手。” 两人上了山,向商州方向如飞而去。 山海之王与老花子越过两重山,折向右面一座山谷密林之内,到了一座石崖下,将人放下,说:“老丈,你看护着这丫头,我回去收拾他们。” 老花子伸手虚拦,笑道:“不必了,晚了一步啦!” “不?我非宰了他们不可。” “哈哈,他们又不是傻子,保证他们已远出五六里外去了,山多林密,往哪儿去追?” “哼,救不了九天玉凤,我捣毁他武当山的宫观。” 缥缈春鸿半倚在崖壁上,虚弱地说:“山海之王,请问你与九天玉凤有何渊源?” “你问这话有何用意?”山海之王冷然问。 “如果有渊源,我可请家父放手。” “毫无渊源。” “那……你也想要……要她么?” 山海之王俯下身子,指尖儿直点到她鼻尖前,脸色一冷,凶狠地说:“我警告你,不许你胡说八道。九天玉凤何许人我没见过,只知她是神剑伽蓝的遗漏。你们的所为,太不合道义,我看不顺眼,管了这档闲事。是否能使令尊放手,我不在乎,谁碍我的事,我得取他性命。” “那你为何救我?我本来就碍你的事。”她笑,笑得极媚,毫不在乎他的凶狠。 他站起,冷笑道:“当激斗之时,你若岔出递剑,我将手下绝情,目前你碍不了手脚。我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救你,这就是理由,我不和你多说。你能自行走么?我要办正事去了。” 说起伤势,她黛眉锁起啦!愁眉苦脸道:“你要走,请便,我会找处山崖躲上几天,也许会复原,谢谢你的药,更谢谢你临危援手的重生恩情。” 他手伸去扶她,说:“站起来,我看你能否支持。” 手一触她的腰背,她浑身一震,如触电流,幽幽地说;“不必了,左胯骨可能碎了,但我仍可支持,请走吧?” 老花子在一旁直摇头,说:“胯骨是否碎了你自己明白,即使有灵丹妙药,三两天内你也休想走动。咱们可不能照顾你,你可找一处山岩古洞休养。这儿猛兽出没无常,更有凶魔匿伏,一切你自己小心注意,稍一大意,后果不堪设想。你是我们的对头,我们的道义之责到此为止,望你珍重。” 姑娘幽幽一叹,点头道:“老前辈,晚辈心领盛情,我会珍重。” 山海之王呼出一口气,突然说:“我守护你三天。”又对老花子说:“咱们先找藏身之处,老丈可在她身边守护,我抽暇搜索山区。” 老花子凝视了他半响,突用传音入密之术沉重地说:“老弟你在自找麻烦。” “不是从现在开始。”山海之王也用传音入密之术答。 “不能一误再误了,她该能自保。” “救人须救激,你我虽不敢自命侠义不凡,但断不会有始无终,半途而废,是么?” “这我知道,可是日后你将给自己带来无穷烦恼。” “有何烦恼?” “这……这……她是黑道盟主摄魂魔君太叔权的女儿,唉2我该在石龙谷唆使你杀了她。” “你这人真怪,不是说她在江湖并无恶迹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会为她的父亲作张的,除非你能投身黑道,做太叔权的爪牙,甚至……甚……不说也罢。” “你把我看扁了,老丈。” “老弟,你不是个糊涂人,但也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烦恼之源在此。咱们走着瞧,走吧!” 山海之王将剑插回姑娘背后的剑艄,将她捧起,说:“走,先找藏身之地。” 老花子向西顺谷直上分藤,拔草沿一条小溪上溯。这山谷并不大,但古林蔽天,除了小溪左近赂有繁茂的草丛外,人行走其中,不见天日,拔枝分柯也不易行走,蛇蚁虫豸见人不惊,大概从没有人到过这一带丛莽之地。 许久,开始发现石山壁崖,找了好半天,方找到一个约三丈深浅的岩穴,其实也不算穴,只算崖下的一处陷壁,倒还干燥,足可容身。岩前林木蔽天,草塞穴口,人躲在里面,又黑又隐秘,真妙。 山海之王将她放下,问:“姑娘,你的行包呢?” “在商州。”她无可奈何地答。 “麻烦!咱们两个花子谁也不带行囊,你只好睡草堆了。” 他对老花子说:“老丈,请照顾她,我先找些禽兽果腹。小心,我嗅到这一带有猛虎的气味,别认为猛虎不人林,那是骗人的,只是它在草岭中易于猎食,不愿在林中久呆而已。” “老弟,你在这儿照顾,我去猎食。”老花子向洞外一窜,走了。 山海之王至洞外找了一大堆枯草,做成一个草窝,将缥缈春鸿扶起,说:“委屈些,只有草窝可睡。” 她先前倒也精神奕奕,一到了山海之王手中,却成了愁眉苦脸软弱娇柔的可怜虫啦!一股劲倚在他身上,说:“天!鬼老道那一杖,下手真重,骨头可能碎了,看来我活不成了。” 他将她侧放在草上说:“你先自己看看,没有药,也许我得带你到华阴或者去商州找郎中。” 她红云上颊,用奇异的眼光凝视着他,他蓦地一震,扭过头粗暴地叫:“别用那种眼光瞪我,闭上你的眼。” 她蓦地伸手,一把扣住他的右肩向下一扳,居然力道奇大,急促地叫:“看着我,说!为何不敢看我?你怕我的目光?” 他将她一推,她向侧掀倒,触到了伤处,发出一声痛苦呻吟。 他急忙将她翻过。说:“抱歉,触到你的伤处了。你的目光使我震撼,也使我迷乱。” 她按住他的虎腕,闭上星眸,幽幽地说:“为什么?请告诉我。” 山海之王在她身边坐下,叹口气说:“我也说不出原因,依稀中,我感到从前曾看到过这种眼神,有两只令我心弦狂振的眼睛,经常在脑际出现,就会感到震撼与迷乱,所以我不希望看到这种眼神。” “你……你已成家了么?”她颞颥地问。 “不知道,我这一生什么也不知道。” “怪,你说说你所知道的事吧,” “没有什么可说的,服药至今已有好些时辰了,不知伤处有何变化?” “你的药是一种解毒圣品,对内伤骨碎效力不大,倒是人参还有大用。” “哦,我还有一种丹丸,还剩几颗,你如果敢冒险,可服一颗试试。” “什么丹丸?”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极好的药。” “我信任你。”她改用柔和的目光注视着他。 山海之王在下衣革囊中,取出另一个玉瓶,倒出一颗拇指大的白色丹丸,说:“但愿对你有用。据我所知,即使无助亦不会坏事。” 她不用手接,微笑着挣起上身用樱口去接。 丹丸入腹,一道冷流直下丹田,不消片刻,真气怒涌,疼痛全止,冷流在全身奇经百脉流转,一声喜悦地叫:“是雪参一类圣品。武林的无价至宝,我得救了。” “能运气么?” “气机蓬勃,须费些少工夫。可惜:如有人替我用外力疏引伤处淤血,排除经脉中积垢……” 一只大手突然按上了她的左胯骨,她浑身如同触电,血脓贲张,轻嗯了一声。而听他低声说:“运气,我助你。忍住些儿,别叫唤。” 她哪儿是痛?而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奇异感受,这感受令她神迷意乱。她的感觉中,那是一只魔手,在轻拔她内心深处的那根神秘琴弦,这根琴弦发出令她迷乱的音符,震撼着全身每一根神经,和每一颗细胞。 正迷乱间,山海之王的语音又响:“你的胯骨未碎,幸甚。气走重楼,缓缓下降。” 她凛然而惊,赶忙强按心神,吸人一口气,开始运转先天真气,但她心中仍乱,未免运转得不如意。 “如分神,全力行功。我该揍你,为何用心不专?” 温暖的大手在伤处轻轻地推拿,她不得不排除杂念,全神行功。 不久,她在人我两忘中返回现实,但却不想移动,张星眸向他看去。他闭目垂帘,脸上毫无表情,一无汗迹,像一个石人,只有他的右手,仍在缓缓地移动。 山海之王并不知她已痊愈,仍在静静地行功。她感到心中一阵激动,突然伸手将他的左手挽到唇边,偎近颊旁,轻轻地揉动。 他突然一蹦而起,眼中如见鬼魅,浑身似在颤抖,一步步向后退,嘎声急促地问:“你……你是谁?” 妨娘也惊得一蹦而起,花容失色地问“你……你怎么?”她向他走去。 他用手指着她,说:“别过来,你是谁?” “我太叔霓裳,你怎么了?” 他只觉心神一懈,神智一清,摇摇头,苦笑道:“没什么,你已可走动,咱们该分手了。” 她幽幽一叹,说:“你将弃我而去么?是为了我的身份是贼女儿么?” “不是的,我不愿与你相处,你使我迷乱。也许,我以往确有妻子,她们的影相经常在我梦寐中出现,看到你我就会有依稀之感,我得去找她们。” “我陪你一起走,也许由我身上,可以使你想起她们的一切,对你大有禅益。” 山海之王想了许久,正色说:“但你不许用先前那种眼光看我,你办得到?” “一言为定,我办得到。” 随后他又摇摇头,说;“别提了,咱们还是不要走在同一条路上。” “为什么?”她已到了他身前,急切地问。 “我要救九天玉凤,你却要擒九天玉凤,说不定咱们还得拔剑相向。而且,坦白告诉你,我不信任任何人。” “我即派人请爹爹放手,不再管九天玉凤的事。” 人影一闪,老花子扛了头已洗剥干净的小山猪掠入,说:“丫头,你做得了主:你爹爹能不顾黑道群寇的愿望,放手不管?哼!除非他不做黑道盟主。算了吧,丫头。” 山海之王也说:“这确是实倩,最好劝你爹爹放手;不然你我将有一场死斗。”他转身去找枯枝,动手敲火石生火。 姑娘怔在当地,自语道:“我们不会死斗。我要劝说爹爹,不再在黑道中鬼混了,日后如何了局,我多担心啊!” 老花子注视她好半晌,说:“咦!你好了?” “是的。山海之王给我服了一颗雪参的丹丸,并以内力替我疏通经脉,已经好了九成了。” 老花子摇摇头,惑然地说:“这小伙子由头至脚浑身都是秘密,艺业探如渤海,老花子愈来愈迷糊。” 日影西斜,三人在洞中各自行功养神,准备夜间出动。左壁角下的姑娘,心乱如麻,经过半日来的思索,她决定赶回桐柏山劝阻乃父,再回头找山海之王。 大半天相处,她已无法将他的音容笑貌从心里抹掉。她对他动了真感情,不管他以往的身世如何;为了她后半生的幸福,她绝不能让幸福从指缝中溜走,她要设法伴在他身旁,让他感到需要她作为他的伴侣。 入暮时分,山海之王结束停当,向她淡淡一笑,说:“太叔姑娘,咱们互相珍重。你已得剑道神髓,罡气亦将炉火纯青。我承认,你是我未来的一大劲敌,希望我们没有拔剑相向的一天,如果真有那天你我中必有一人溅血五步。别了,请自珍重。” 说完,抱拳一礼,身形乍闪,与老花子隐人林中。 姑娘星眸闪着泪光,木然目送两人背影消失,用只有她自己方可听闻的声音,不住喃喃自语:“珍重,珍重,我会的,我也永不会忘怀你的音容笑貌,直至我踏入坟墓。” 她略一拾夺,懒洋洋地出洞,仰天吸人一口气,却又发出一声深长的失望叹息,绯影一动,凌空上了林梢。 山海之王在上半夜,搜完北面山区,子夜一过,便向南面商州境内山半搜去。 而在下半夜,葛如山身负巨大的背包,和叶若虹向南急走,籍草木掩身,幽灵似的奔向商州。 距洛南三十余里的祟山峻岭中,全真子带着三名门人,在小道左右两批向南搜,蛇行鹭伏,小心冀冀逐段摸进,翻山越岭搜索而来。 斗转星移,寅牌末,在一座山岗下,葛如山首先发现了到商州的小道。两人一前一后,顺小道右侧的林木蒿草掩身,急急前赶。 两人心中惴惴,时进时停,小心冀冀向前摸索,时而一掠而过。他们心中明白,也许他们正在向枉死城中赶,一步一死亡,一不小心便踏入了坟墓。在所发现的高手中,他们不是任何人的敌手,只消遇上了任何一人,便是一场天大的祸事。 半个更次,他们走了十余里。深山丛莽之中的夜,夜风萧萧,兽吼之声此起彼落,猫头鹰不住悲啼,这情景,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胆跳。 丛林中其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阴森可怖,胆小的人寸步难行;两人不怕黑暗和兽类,却怕万物之灵的人,相距八尺一前一后,沿小道旁森林草莽急走。 要不傍着小路走,可能平安离开,他们道路不熟,不得已沿小路向商州赶,可糟透了! 正走间,前面是浮谷间的一个山嘴子,小道绕过山嘴,左右全是参天古林。后面的全真子和三名门下,人多势壮,比他们快得多,不久便快赶了个首尾相连。 全真子功力甚高,已听出前面有极为轻微的足音,突然扣指弹了一响,将同伴召近身边,附耳道:“前面有人,功力不高,去!召你两位师兄来。” 不久,两条人影向前一分,蛇行鹭伏向前急射。全真子领先,向前面有轻微足音处追去。 果然被他发现了两个身影,前面那人还背了个背囊,天太黑,不知是何物件。 全真子不敢接近,恐怕是山海之王和老花子,便招呼三位门人,先跟一段路再说。 林中草深藤密,枯枝落叶极多,人在下面摸索,不发生声响是不可能的,他们在走长途,更不可能声息全无。 葛如山功力也不弱,突然闪在一棵大树之后,叶若虹知道他已有所发现,也闪在树后,附耳问道:“有发现么?” “糟!后面有人盯住我们了。”葛如山也附耳说。 “你确知是人?也许是野兽哩!” “黑夜中要是野兽,不逃走亦该扑上来,是人。” “有几个?” “恐怕不止三人。” “咱们……” “咱们先找地方将华夫人藏起,再引他们走开再拼老命,收拾不了,咱们也可溜走,尔后再回来找人。” “快!” 两人所藏的大树下,正有一个极深的树洞,葛如山忙将背包藏入洞中,轻轻拨藤掩上。两人向地下一伏,以蛇行之术向前急窜,到了十丈外,方故意一触树枝,再用鼠窜之术,手脚并用赞入藤蔓浓密之处。又进十余丈,突然向树梢揉升,展开绝顶轻功,在林梢绕过了山嘴,投入另一处山坳密林之中。 全真子是个老江湖,但因为心有所忌,不敢太过迫近,恐着了道儿。葛如山是个真正的江湖人,玩的花样果把老道蒙住了,人向下一伏,老道立即停步,十余步外树枝一响,老道疑神疑鬼,不见人走动,难道又来了人? 直等到林梢枝叶略现晃动,老道才知可能上当了,但相距已在二十余丈外,视线力不能及了。 “快追!这两个家伙狡猾得紧。”全真子急叫。 “师叔,我由树上走。”一名门人叫,“大鹏展翅”再变“怒隼穿林”,在枝叶间穿上树杆,好精纯的“八禽身法”! 四个人向枝叶层动处急扑,身法如电。 树顶上老道冒上林梢,两条黑影已在三十丈外,刚绕过山嘴。他急叫:“他们绕过山嘴了,快追!” 下面的全真子猛地腾空上升,四个人全速飞掠。到了山嘴顶端,三十余丈外两条模糊的谈影,正扑人山坳密林,一晃不见。 全真子沉声喝:“他们背上有东西,并肩搜。” 四人左右一分,急如星飞电射,向淡淡黑影急追,也从隐没处隐入林中。 葛如山就是要将他们引离,两人乍升乍沉,左绕右转,不时在折向之前弄响枯枝。 绕了三处山坳。双方距离终于拉近至十余丈了。这种奇妙的折向诱迹法,仍无法将老道们甩掉,葛如山心中暗暗叫苦。刚折过一处山脊,前面竟然是一座矮林,四面却是蒿草形成的山坡。 葛如山叫苦道:“糟了!公子爷,你先走,我挡一阵。” “不……” “快!两人走不了,人更无法救了,别管我。” “如山,保重!”声落,人已扑向山坡下密林。 葛如山回身站在草丛中,向下一蹲,他手上已折了一把短树妓,将铜人置在膝旁,突然沉喝:“打!打!打!”声出,树枝并未出手。 全真子追得最快,远远地已看清前面的形势,他低喝:“分两面抄出,堵住四面矮草山坡,迫他们遁入矮林,他们跑不了。”四人还未散,喝打声已到,便向左右一分;稍一留心戒备,叶若虹已经远出二十丈外,果然奔向矮林。 全真子并没听清是葛如山的口音,他叫:“追,先因住前面的人。” 三名门下身形再起,左右急射。 葛如山左右手两面分扔,树枝脱手飞出。 “哎……”右面一名老道一声惊叫:“砰”一声倒地。另两人躲过树枝,向前飘掠。 全真子吼一声,撤下了宝剑,运罡气护身,身剑合一扑向葛如山隐身之处。 葛如山已知道是全真子,知道要糟,但不得不在死中求活,心手中树枝急射而出,身形暴起,抄起了铜人。 树枝一近老道身前,全被剑气震落,寒芒破空射到。葛如山一声不吭,身形右闪,旋身避剑,铜人荡起风雷,“泰山压顶”迎头便砸。 葛如山的铜人,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全真子一看便知,火速收剑向右急飘,急叫:“你是葛如山?” 葛如山可不能装迷糊了,也飘退一旁,行礼道:“小可正是如山,阁下是……”他装成不知老道辈份的模祥。 “我全真子天虹,入林那人可是若虹?” “正是少公子。道长万安。” “唤他出来。” “小可不知他到了哪儿去了。” 这时,已起了呼喝声。全真子向下叫:“若虹,快出来,自己人。” 矮林藏身不易,叶若虹入林不到一二十丈,便知走不了啦!两位同门已经由左右暴喝着抢到,他只好应喏一声,回头返奔。 五个人都到了,另一名负伤的老道,大腿上挨了一树枝,也拐着腿走来。 全真子眼尖,发现两人的背上物不见了,只叶若虹胁下挂了一个包裹,等若虹叩拜起立,便冷然问道:“若虹,你们先前曾否带了重物?” 葛如山心中一栗,硬着头皮说:“那是小可的随身包裹。” “在哪儿?” “丢了,小可以为是仙海人屠追来,只好弃包裹逃命。” “丢在哪儿?” “信手扔掉,不知扔落何处。” 全真子孙哼一声,说:“不是包裹,那分明是盛藏九天玉凤的背囊,是么?” “小可不敢撤谎,确是包裹。” “你敢欺骗贫道么?你俩带了些什么零碎,岂能瞒得了我?若虹,师门戒律你该知道,你跟踪我们意欲何为?为何要收藏九天玉凤?” “弟子不敢,那确是如山的包裹。” 若虹硬着头皮分辨。 “胡说!你已铸下欺师灭祖的大错,你该知道门规的谨严。你假如是看上了那丫头,那你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了。说!你把她藏在哪儿了?” “禀师祖叔,弟子不敢,确是不知九天玉凤的行踪,她不是在师祖叔手中的么?怎么竟说是弟子……” 全真子以一声冷哼打断他的话,厉声说:“你要想玩花样,未免太嫩了。除非是找到你们的包裹,不然难洗你欺师灭祖的罪名。走,回头去找。” 葛如山挟起铜人,大声说:“跟我来,能否将包裹找到,可不敢预料。” 全真子向一名门人沉声说:“看住若虹,必要时制住他。” 若虹剑眉一跳,亢声道:“弟子未犯门规,为何将我看成罪犯?” “找到你们的包裹,再和你论门规。”全真子冷冷地答,又向葛如山说:“你先走,我跟着你。” 葛如山没做声,一行人回头走,他东转西转,在一半路程的一座密林中,足足找到天泛鱼肚白,不用说,必定毫无结果的。 全真子一直没做声,如影附形盯在他身后,将所找处的经路仔细回忆一番,已被他看出了破绽,突然说:“不用找了,在这儿找上八辈子,也找不到你的包裹。” 葛如山语气坚定,沉稳地说:“我记得好象是丢在这一带,天亮时便可细找了,包裹甚大,丢不了的。” 全真子冷冷地说:“你们走的是林子近北的一面,跑这林中足有数十丈,箭也射不到这儿,何况是沉重的盛人背囊?我要擒下你期间,你要不要我亲自动手。” 葛如山握住铜人把手,突然向看守叶若虹的老道冲去,并厉声叫:“少公子,走!” “你做梦!”全真子叫,他早有防备,从旁掠出扑上,伸手便抓。 葛如山虎吼转身,铜人风雷乍起,拦腰便扫。 叶若虹闻声暴退,向后一纵。可是他功力比起同门的长辈,差得太远了,双足一落地,迎面寒芒一闪,一股柔劲推到,将他的冲势消去,接着冷森森的剑尖,已经轻点在他的胸前,剑的主人用平静的嗓音说:“叶师侄,你最好别妄动。” 叶若虹怒叫道:“你管不着我金陵叶家的人,不许叫我师侄。” “你不承认是武当弟子?” “正是此意。” “这是你说的,休怪我用本门手法擒你。”说完,左手一仲,不偏不倚指尖儿点在若虹的右期门穴上,应指便倒。 另一面,葛如山虽号称神力天王,也练有护身的混元气功,但在密林中施展不开,怎禁得全真子所发的玄门罡气袭击?换了七八次照面,便被老道一剑震开铜人,左掌倏吐,罡气震散了混元真气,指儿一伸,一缕罡风击中他的鸠尾穴,立时昏倒。 全真子收剑入鞘,一手挟起人,一手持着铜人,说:“先离开这儿,找地方慢慢鞠问。” 一行人踏着晨曦往回走,不久,到了一座密林边,左首百丈左右,是一处山崖,崖向内凹,倒也干爽。全真子挟着人,直闯至崖壁下,将人放下说道:“就在这儿。明师侄,你在林上监视,有人来早发警讯。” 葛如山被重手法点中鸿尾穴,昏迷不醒。叶若虹期门穴被制,虽无法动弹,但神智仍清,不由暗暗叫苦。 他记得,前面密林正是葛如山第一次发现警兆之处。九天玉凤就藏在林中一棵大树下的洞穴中,他怎能不急?万一姑娘在囊中憋不住,挣扎着爬出来,岂不完蛋大吉?太糟了! 他不替自己的安全担心,反而替九天玉凤着急,不愧是个血性男儿,确是不可多得的侠义门人。 自从在水帘洞中看了姑娘的至情表示后,他心中那点爱念荡然无存,换上了极端虔诚的祟敬,将她视同亲骨肉,他在心中发誓,他要护送她返回云南,虽粉身碎骨亦无怨尤。武林中人,对生死二字看得极谈,只要自己认为至当,赴汤蹈火亦在所不惜。他就是这种人,虽身陷危境,亦毫无所惧,却怕义妹落入老道们之手。 天色已经大明,朝霞洒下满山霞影,鸣禽在林间婉唱,整个山区是那么朝气勃勃,林木的清香随风飘荡,晚间阴森可怖之气氛一扫而空,大地是那么安样,平和。 但山崖下,却充溢着无边煞气。 崖前生长着一排苍苏,大可两人合抱,左面松工下,叶若虹两胁下搁在两枚树钉上,脚尖刚好着地,浑身软绵绵地挂在那儿,发结也挂在一枚树钉上,恰好将头抬起,可以张目四顾。 右面一校松干上,葛如山被剥得只剩一条亵裤,浑身小山丘一般的古铜色肌肉,不住颤动。 他双手被两股坚韧的山藤扣住腕脉,分绑在左右两根横枝上,身躯离地三尺吊在那儿,两脚踝也被山藤扣住,绷紧在左右突起的粗大树根里。 他整个人,是被山藤向四方绷紧的,虚空吊在那儿,难怪他的肌肉会收紧。两个囚徒相对而挂,中间相距约有丈五六之迢,双方自然皆可看清对方的神色。 叶若虹虽未被绑,但穴道被制,想活动也不可能。葛如山穴道未被制住,但想挣断八根奇勒的山藤,又无法着力,脉门又不能用劲,事实上大有困难。何况他身侧,正站着一名老道,手中拂动着一根小木棍,随时可以制他的穴道,想挣断山藤太不可能了。 全真子盘坐在崖口,冷酷地注视着叶若虹。 另一名老道大概是昨晚受伤的人,他在生火烤野味。 全真子发话了,声音奇冷:“叶若虹,你说是不说?” 叶若虹向他投过一瞥不屑的神色,说:“我叶若虹无话可说,你功力比我强,又一无见证,尽可快意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其为;你诬赖我隐藏九天玉凤。在这儿行凶,会有人传出江湖的,你等着吧,金陵大侠的门人,不会白死的。” 全真子嘿嘿冷笑,阴森森地说:“你好大的胆,口口声声你你我我,你还瞧得起我这师门长辈?简直是大逆不道。” “呸!谁是你武当山的门人?你是谁的长辈?昨晚我被‘云龙探爪’手法制住穴道,已证明我不是武当一脉了。” 云龙探爪,是武当派十个种点穴手法之一,五指皆可制穴,十分迅疾而凶猛。一般来说,指尖那小小的接触面,如果发力不足百斤,绝不可能制人穴道;也就是说,指力发不出百斤力道,或者虽发而指节无法承受百斤的压力,妄言点穴,那是自欺欺人的妄想。一般点穴名家,能将食中二指练成,造诣已是不凡,能练五指的人,甚为罕见。 武当的点穴手法中,云龙探爪手法名列第三。按门规,前三种手法乃是极厉害而门人必学的手法,禁用于本门中子弟身上,所以本门弟子一出手,同门弟子一眼便看出是自己人,如果用了,就算认定对方不是同门,情义丧失,视同仇敌了。 叶若虹在晚间被剑指住心坎,认为是奇耻大辱,所以口不择言,不承认是武当弟子,所以老道一怒之下,用云龙探爪手法将他制住。 事实上,自从俗家门人一怒脱离武当之后,绝口不谈武当,将武当的拳剑逐渐加以修改,大有另立门户之概,要不是太白山庄盛会,武当已临存亡续绝的重要关头,俗家第四代门人飘萍生施世全,才懒得带着门人出现太白山庄呢。叶若虹是金陵大侠庄幼侠的弟子兼内弟,当然知道内情,一气之下,便不承认武当山是师门的直支。四明旁支张真人,上次俗南海门两位门人莅临太白山庄,也仅是为了一点师门血脉,才放弃成见出山,事后虽经武当掌门追魂三剑玄同折节修好,表面上承认了四明旁支,事实上其中有利害关连;张真人早已看破玄同的心地,回到四明后,仍不提武当二字。由此可知,四明旁支和俗家门人,对武当山直系仍存有成见,中间伏有暗流,离心力正日渐渐增涨中,这归过于武当山门人的气焰,和他们倒行逆施的所行所事。 全真子是个道基不稳的人,自负极高,性情也够阴狠,行事不择手段。上次亲临武昌府蛇山玄都观,主持大局,他竟然在羞愤交加之余,与太叔权的黑道凶魔联手,第一次黑白道大合流,被神剑伽蓝二位爱侣,加上桃花仙子三女,把玄都观变成了人间地狱,血流成河,便可知道这家伙究竞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叶若虹这么一说,全真子勃然大怒,可是他仍忍住了,冷笑道:“是否承认,我会找你师父理论。今天,我仍不用门规治你,且留一分师门情义,让你亲眼看我如何处治你的家奴。”他面向手拿大棍的师侄叫:“动手!” 叶若虹急怒交煎,挤力大叫:“牛鼻子,你有种就处治我姓叶的,为何找上如山?如山是我师父的人,你不配动他。” “你不说出九天玉凤藏在何处,贫道就配动他,你等着,该说时再告诉我。”全真子阴森森地答。 葛如山身边的老道,俯身捡起一根已刮成丝的山藤,对他狞笑道:“小辈,你练有混元气功,且看你行还是我行。” 罡风呼啸,抽打的暴响密似连珠,葛如山的上身肌肉,先变紫色再变猩红,那是血丝缝中渗出的鲜血,不久便成了个血人。 他浑声抽掐,肌肉痉挛;他想运功护身,可是真气一聚,老道便用木棍在他丹田上一点,再一触真气门穴,真气立散。 他用劲挣扎,牙缝血出,绑在足踝间的藤条,也愈箍愈紧,身躯不住摆动。但他一声不吭,端的是条硬汉。 叶若虹心痛如割,破口大骂:“老猪狗,臭杂毛,你该对付我叶若虹,不然我骂你祖宗十八代。” 全真子喳喳笑,用得意的语音说:“你骂吧,贫道方外人,不在乎祖宗十八代。给我下劲抽,要他叫号。” 山藤飞舞,血花四溅,每一记抽下,葛如山便颤动一次,但仍没做声。 全真子的语音,在鞭打声中飘扬。 “叶若虹,你定神仔细瞧瞧。用搜经裂穴手法处治人,虽省事却不够刺激,而且这样处治,人一时死不了。等着啦,等到皮肉开始丝丝飘落,他就会发出呻吟与哀号了。你的心肠也够狠,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忍心让义仆皮肉脱落,惨死古林;为道义,你怎能不说?瞧!再有片刻工夫,他的皮肉就开始脱落了。” 叶若虹睁目大叫:“老猪狗!叫他停手,我说,” 葛如山充满血丝的虎目一瞪,厉声叫:“公子爷,闭上你的嘴。” 全真子举起右手,鞭声立止,他说:“说吧,我听着。” “在往西北第三座山,塞在一座山崖石缝里。”叶若虹叫。 葛如山狂笑出声,他知道若虹在用缓兵之计,以减少他的痛苦。他也知道,当找不到人时,将有更大的痛苦光临,他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痛苦厄运。 全真子召来烤食物的老道,冷冷地说:“背他去找,速去速回。” 老道应喏一声,取下叶若虹放在背上说:“指示道路,别自找苦吃。” 他背着人奔出林外,向西北一闪而没。不到百丈外古林树洞之中,九天玉凤被塞在树洞内,她浑身软弱,无法挣扎而出,可是她仍在挣扎。远处的鞭声和叶若虹的喝骂声,直往她耳鼓里钻,她耳力仍在,所以听得真确,只感到心中如万千虫蚁在内残酷地爬行啮咬,她要爬出来,不能让义兄和义仆如山为她而死。 洞深有六七尺,卡得死紧,即使她能捣破囊盖,还得她怕出洞来才行,她的体力可能无法负担,但她仍在努力。 囊盖的扣绳,渐被她冲得松动了。 良久良久,囊盖终于松脱,她也到了力尽的地步,头昏眼花仍伏在囊中歇息。 正北山林中,两个一身红衣的老喇嘛,正并肩向这儿攀山越林而至,似乎并无急事,身法缓慢。 两人正是兰州五泉山,暗算山海之王的匝哈活佛和哲丹活佛。 匝哈活佛走在左首,他背手信步而行,说:“哲丹法兄,你真记得那个无底潭么?” “当然记得,还有五座山头便可到了。”匝哈活佛肯定地答。 “怎又不快赶呢?” “别急,赶去也没用。明日是七月初二,要等到今晚子时初交,那孽畜子会出潭,如果先去了,留下了生人气息,它就不离潭水,咱们便白费劲了。每隔十年的七月初一日,孽畜方登岸一次,贫僧等了三个十年,每一次皆因为早到误事,无法得手。” “那不是又早些了么?” “咱们可以慢慢走,在红日落山之时,可到潭的南面山林上,居高临下一看形势:以便下手。”匝哈活佛默然,走了几步又问:“那孽畜果是千载金蟾?” “没错儿,三次我都亲眼看到了,天色漆黑,但它浑身散发着闪闪金光,大如桌面,双目如炬;出时潭水壁立,水柱可升高十丈,要等它戏水半个时辰,方肯离水登岸,坐在那潭水出口处的一道石门巨石顶上,吸取鬼月玄阴之气。等它坐稳吐出内丹之时,咱们便用巴蛇珠打它。” “万一不中,我真舍不得我这三颗巴蛇珠。”匝哈活佛有点小气地说。 “法兄,值得一试哩?那金蟾内丹不但可解百毒,如用作暗器,无坚不摧,任何金刚法体亦不堪一击。如果不是你有巴蛇珠,我才不找你呢。” “金蟾内丹给我,你要那金蟾眼又有何用途?” “那是两颗百毒金蠕珠,并非是真的眼,存在它眼旁酥囊之内。以珠泡水片刻。这水沾口昏迷,入腹即渗入内腑,片刻即死。如果置人酒中,此酒比宇内四大奇毒更凶,沾舌即死。” “哦,可否分给我一颗。”匝哈扭头问。 哲丹活佛注视了他半响,方点头说:“并无不可,但你得将玉麟丹的下落告诉我。” 匝哈摇头道:“晚了,我这次跑一趟河南府,白跑一趟,宝主已被人宰了,玉麟失踪,不知到了哪一个小贼手中了。” “可曾查出线索?” “要查出的话,我才不跟你捉金蟾,早就追踪天涯,找玉麟丹修成正果了。” “可惜,我倒得留意些儿,找黑道人物套交情去。” 匝哈突然止步,侧耳倾听良久,说:“咦!前面有人,咱们赶一步,可能也是来打玉麟丹主意的人哩!” 两人突然展开轻功,流水似的如飞而去。 且说石崖前的事。不久,老道背着叶若虹奔回,“呼”一声将他扔在地上,恨声说:“禀师叔,这小子骗人,那儿根本就没有石岩,他在胡说八道拖延时间。” 全真子目中凶光暴射,阴森森的说:“把他搁上去,等会儿用折经裂穴手法治他。” 老道将若虹搁上原位,若虹狂笑道:“老猪狗,除死无大难,你岂奈我叶某何?哈哈,” 全真子举手一挥,沉声喝道:“抽掉他的皮肉,着实打!”这次狠抽,比先前凶猛十倍,葛如山的胸前,成了血肉模糊,肉丝血浆飞溅,但他仍咬牙强忍。 叶若虹却在鞭声中狂笑,笑完大骂道:“老猪狗,老王八,总有一天,你会死得更惨,报应临头之时,你会想到我的话。哈哈哈……” 他这一阵笑骂,引来了匝哈哲丹两个活佛。 首先,林梢担任警哨的弟子,发现从山脊上飞掠而来的红影,突向下面沉声叫:“来了两个功力奇高的红衣大和尚。” 全真子倏然站起,急问:“可有拉卜活佛在内?” “没有,看不真确,他们的轻功惊人。” “准备应敌。”全真子叫,三个人火速结札,跃上了树梢。 崖上是一处只有小草生长的土石坡,风化石缝内生长着一些不知名的短草,大约两亩。 三人一上树梢,守望的弟子向北一指,果见两个老喇嘛如飞而来,身法奇快。 四个人知道不易脱身,便飞射崖顶,一字儿排开。 两喇嘛在丈外刹住冲势。哲丹活佛咧嘴一笑,问:“什么人?干什么?看你们打扮像是猎户。却带着长剑,分明岔眼,说!” 下面的叶若虹不知崖上来了什么人,他叫:“是武当的牛鼻子,杀他们!” 两喇嘛一怔,突然大吼一声,四掌齐推,掌大逾径尺殷红如血,潜劲腥风俱发。 两老道来不及拔剑,齐声叱喝,也全力出掌“推山填海”硬接袭来的掌劲,护身正气倏发。 “彭彭……”响起沉闷的音爆,沙石激射,腥风四散,四老道先后挫退两步。 两喇嘛哈哈一声狂笑,劲向崖下飞降,四老道齐声怒吼,撤剑跟踪而下。 两喇嘛落脚在浑身血淋淋的葛如山身前,略一打量,突然向刚飘落的四老道哈哈狂笑,哲丹活佛指着全真子说:“哈哈……你是武当派的人?” 全真子直欺近至丈内,宝剑斜指,沉声道:“然也,大和尚上下如何称呼?” “小子,你竖起驴耳听了,佛爷我叫哲丹活佛,那一位叫匝哈活佛。哈哈?想不到武当派自命是侠义道门人,也会躲到这儿打死人,罕见人迹之地,对两个小娃娃滥施酷刑。哈哈?你不惭愧?说!他们是谁?” 全真子刚才接了喇嘛一记大印掌,竟被震退两步,心中暗惊,仍想仗手中剑取胜,因为两个喇嘛今天没带兵刃,赤手空拳。他冷笑道:“处治本门叛徒,用不着你管,哼!见面就突下重手……” 哲丹活佛用一阵狂笑打断他的话,说:“哈哈!佛爷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他向匝哈咧咧嘴,问:“法兄,你曾听说过侠义道的人,用碎肉裂肌的手法处治门人弟子么?” 匝哈活佛喳喳笑,恶意地说: “法兄,你真是少见多怪哩!” “怎么少见多怪?” “告诉你,武当派自命侠义道,绿林巨寇又何曾不自认侠义?都是一样的,法兄。男盗女娟也自命有道,武当派也自称有道,明里脸孔一本正经,骨子里同样鲜廉寡耻,任何事皆可做出,不算稀罕,所以说你少见多怪。” “胡说!你说说看,绿林巨寇怎能自认侠义!” “你听着,人先,谓之勇;出后,谓之义;知可否,谓之智;分藏匀,仁也;有必盗取,信也。勇义智仁信,五德俱备,不是可称侠义么?”匝哈真缺德,突又向全真子问;“喂!你贵派是否也有五德?佛爷我想,大概和我所说的五德大同小异,没错吧?哈哈哈……”全真子无名火起,一声厉吼,便待扬剑扑上。匝哈大袖一拂,摇手道:“慢来慢来,佛爷我话未说完。老实话,我也不想和你们这些沽名钓誉之徒打交道,污我之手。像我匝哈活佛,一生行事卑鄙龌龊,酒色财气门门皆精而嗜之若命,但我从不否认,而且唯恐别人不知,有名儿的万恶之徒,也不希望人赦我。你,名门大派侠义道门人,千万不可做这种离经叛道之事,免得皂白难分,害人误世,乱世人视听。佛爷我一生没做过好事,这次可做一次代你受过,洗刷贵派的污名,我替你处死这两个小辈;因为佛爷正在手痒,极需杀人。” 说完,倏然转身,立掌如刀,正待向奄奄一息的葛如山胸前劈去。 全真子厉吼一声,剑幻万道银蛇,身剑合一点到。 “滚!”匝哈活佛大吼,倏然转身,左大袖顺转势一抖,一股罡风将老道的剑荡开,原要劈向葛如山的那一切掌,“吴刚代桂”反向老道肩肋劈出。 老道竟被袖风带得身形晃动,吃了一惊,可碎石开碑的掌力又到,他只好沉肘抬剑,剑尖挑喇嘛肘弯。 匝哈向右错步闪过,讶然叫道:“咦,你功力不坏哩,打!” 喝声中,他一双袖像大鹏之翅,抽拍抖震抢攻,四面八方全是红色的袖影,腥风四射,罡风如雷。袖中的一双猩红的大手,吞叶间鬼神莫测,所发的大印掌潜力,把老道的护身罡气迫得四散。 哲丹活佛一阵狂笑,也急挥大袖说:“孩子善男们,陪佛爷我玩玩,天色早着哩,正好给佛爷们消退消遣。哈哈……” 在狂笑声中,他一双大袖猛扑一旁的三个假老道。 这两个恶僧,乃是红教中大名鼎鼎的高手,大印掌已练至化境,一双大袖注入内力,不畏兵刃,比兵刃更灵活威猛;一阵急攻,四老道被迫逐渐向崖左退,那儿不远处有一块空地,可以施展。 六个人都到了空地,距崖口已有二十余丈之遥。 悬吊着的葛如山,突然牙关一咬,浑身肌肉一阵颤动,混元真气在丹田开始凝注,立即传向全身经脉,气走经血返脉,上身鲜血不再激流。 他蓦地钢牙一挫,手足齐收,“格支支”藤条一阵轻响,藤结发出被绷紧的尖鸣。 他一阵挣扎,浑身肌肉像一座座活动的小山,在伸缩跳动,颤抖,抽搐。 树的横技簌簌而动,下面的树根也有松土出现,藤结上,已现出了断丝。 他不愧称神力天王,皮肌之伤要不了他的命,混元真气能够转运,他的神力恢复了。 叶若虹神色紧张地看他用劲,却无法相助,急得额上直冒汗,心已提至口腔。 林中树洞里,九天玉凤费力地一寸寸向洞口爬,洞是倾斜的,爬上半尺又滑下三寸,但她不灰心,咬紧牙关一寸寸向上爬,距洞口只有一尺了。 两个喇嘛赤手空拳,竟能将武当“天”字辈的全真子,和三名“玄”字辈的弟子,以二打四迫得他们只有招架之功,可见两人的功力,确是骇人听闻。 激斗半盏茶时,两喇嘛的狂笑声震动山岔;四周的草木,全被剑芒罡风,摧残得凌凌落落,不住飞舞。红影八方游走,四老道身法反而愈来愈慢,已呈现迟滞不稳之象,四人的汗珠不时飞溅。 哲丹活佛身形如一道旋风,卷到哪儿哪儿便危机迭起;他一面舞袖迫攻,一面狂笑狂叫:“哈哈!武当的八卦剑法,只配割鸡;玄门罡气,可以用来拍苍蝇,哈哈!苍蝇会飞,拍不着,可以震死蛆而已,哈哈!慢些儿,这一招大概是什么飞龙在天,倒还象话,可是仍然没用。哈哈:打,打,打!” “啪啪啪”三声袖震音爆,将两名玄字辈弟子震得向左右飞退丈余。 红影向左一闪,到了左面老道身前。老道还未站稳,临危拼命,大吼一声,身剑合一收肘前冲,剑尖露在左右胁旁,人挺胸前冲,左手前伸,抢入红影之中, 猩红的大掌,在他左手向上一崩,快逾电光石火,突向下一搭,击中老道前额。 老道也在这刹那间,剑尖突然吐出。 双方快得令人咋舌,变化在极为短暂的刹那间发出。 树林中,九天玉凤已爬出洞外,正站在洞外喘息。 霸海风云(第二部)十二 红影与褐衫一合,“啪”一声响,老道的天灵盖立碎,向下挫倒。 他的剑尖,锲入哲丹活佛的左肩,两边一分,擦过肋骨便可击毁肋骨入腑脏,功败垂成。 哲丹话佛未料到老道会用两败俱伤的打法拼命,剑注入是气,无情的刺透护体掸功,伤了他的左肋。 他大吼一声,飞起一脚,将老道还未倒地的尸身踢飞,旋身一袖扔出,抽向从右后方扑到的另一名老道。 匝哈活佛不知同伴受伤,他凶猛地向全真子和另一名老道挥袖,一面狂笑道:“哈哈,佛爷要将你活活累死,也将你吊起,用同样的手法治你,别急,着!” “啪”一声,大袖击中剑身,全真子向左侧急退两步,重又扑上连攻五剑拍出三掌。 同一瞬间,哲丹活佛那一袖,也击中另一老道的剑身,老道一声惊叫,长剑断了半尺剑尖,人向左飘飞八尺。 哲丹活佛肋下受伤,血染僧袍,凶性大发,身形抢进,厉叫道:“你也得死!”叫声中,左右袖一振,右手在袖中伸出。 老道的惊叫,引起了全真子的注意,百忙中向这儿投下一瞥,不由心胆俱裂,舍弃匝哈活佛,怒啸一声电闪而至,宝剑飞射,他要抢救门人。 哲丹活佛如想将身前老道击毙,他的右肋也将挨上全真子致命的一剑,这买卖划不来,他不干。 “该死!佛爷超度你。”他叫,向左一闪,扭转身大袖狂挥,连功五袖,风雷之声狂鸣、 全真子连拆五袖,还了三剑,眼光落在另一面匝哈活佛身上,心中暗叫“大事去矣!” 匝哈活佛让全真子溜开,勃然大怒,便全力进迫剩下的一名玄字辈老道,眼看得手了。 全真子不得不考虑后果了,如果全栽在这儿,一切都完啦,他生出逃走的念头,来日方长,枉死无益,再不走便走不了啦? 他全力攻出三剑,发出一声厉叫。 死剩的两个玄字辈门人,如闻纶音,如奉大赦,首先向西北密林中撤走。 他也立即抽身,展开八禽身法飞退,“飞隼投林”穿林而入,亡命急遁。 哲丹活佛挨了一剑,伤虽不重,却丢人透啦,他岂肯干休,一面奋起穷追,一面叫道:“王八蛋兔孙子,我不信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会上天。” 哲丹活佛穷追,匝哈也不得不跟,前弃者如丧家之犬,后追者如见免之狗,狂风似的向西北隐去。 九天玉凤正一步步向石崖走近,一头青丝散乱,脸色憔悴,经过这十来天的痛苦折磨,她已经成了一朵行将凋落的枯花焦蕊,谁相信这半死女人,会是半月俞明艳美人貌绝尘衰的九天玉凤周如黛?见鬼,鬼也不信。 她缓缓举步,步履维艰,吃力地板树穿草而行,认谁方向举步,一边叫道:“全真子老杂毛,我周如黛在这儿,在这儿……” 天空里,日影晦冥,乌云渐渐盖掩了天宇,从东南刮来了阵阵狂风,树林发出千军万马的呼号,愈来愈凶猛,倾盆大雨将至矣! 她的呼叫声,渐近石崖,第一个听到的是叶若虹,他大惊失色,老道们虽走了,谁敢保证他们不去而复来?太可怕了!他脱口大叫道:“小妹,不可过来,回到树洞,太危险了。” 姑娘不知老道已走,仍在狂叫道:“全真子,武当的老猪狗们,我九天玉凤在这儿。”一面叫,一面向崖前密林中撞入,语音渐近:“你不可虐待金陵的门人,周如黛来了,不久你们将遭到惨报——” 叶若虹尖叫,如中箭哀猿,竭力大叫道:“小妹,躲起来,你——。” 如黛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林中,她看清了两人景况,失声大叫:“大哥,如山……”她向前一冲,却被树根一绊,重重地掼倒在地,挣扎不起。 葛如山虎目怒睁,嘴角血丝似向外进,铜牙一铿,突然张口大吼一声,手足齐向内收。 山藤一阵尖响,得得两声,双手的山藤自中绷断,葛如山也双足落地,向前一跟鲍,双腿仍被藤扣住,人向前扑倒,沙石一触胸,他“哎……”了一声,力尽不起。 姑娘已挣扎着爬到,抢近他身边,伸手叫道:“如山,如山……”她也跌倒在他身边。 如山用微弱的声音叫:“小姐,不要紧,我歇会儿。” 蓦地黑影一闪,一个身材高大的怪物出现在他们之前,乖乖,如果不是白天,准将人吓死。 叶若虹惊叫一声,几乎魂飞魄散。 姑娘也挣起上身,突然轻叫道:“是你,我落人你的手中了。” 葛如山吸入一口气,挣扎着爬起,火速解掉脚上的山藤扣,抢过树后的铜人,拦在姑娘身前。他浑身淤血,胸前血泥沙石纠结不清,手支铜人身躯不住摇晃,像是站立不稳,但虎目中怒火如焚,站在那儿也象个怪物。 现身的怪物确是唬人,令人见了魂飞魄散。高颧骨,塌鼻,血盆大口,两排白森森的森然狼齿,领下无须,双耳特长,脸色惨白,双目深陷,冷电四射。黑巾包头,一袭拖地黑袍,胸前绘了一个白色的骷髅头,手中点着一根百合精钢洗磨的白骨杖。 这怪物不陌生,正是桐柏山西面神魔谷,人鬼皆怕的白骨神魔陆玑,他竟然在这儿现身了。 姑娘与爱侣神剑伽蓝华逸云大闹神魔谷,在神魔洞诛龙犀收吸血神蛹,洞中定情,以致铸恨一生。她一见白骨神魔出现,知道完了。 白骨神魔用惑然的眼神,盯了姑娘一眼,姑娘已不象人形,萎顿不堪,而且身材比三年前高了些,脸上瘦削,与往昔全然不同,老魔所以不认识。 他白眉一皱,用那不象人声的尖厉嗓音问道:“丫头,你说甚么?你认识我?” 姑娘已不想活了,缓缓站起说道:“你是白骨神魔陆玑。你没忘了九天玉风周如黛吧?我就是,可惜我的龙犀剑丢了。” 白骨神魔一怔,说道:“甚么?你就是大闹我神魔谷的周家丫头?” “正是我。” “神剑伽蓝的妻子,” “半点不假。” 白骨神魔突然长叹一声,脸上柔和了许多,但仍然狞恶,缓缓地说道:“丫头,我不怪你,我也有错。我这一生中,唯一后悔之事,就是走了一趟太白山庄。华大侠死了,我难过了好些年,唉!一代英豪如此下场,真令人扼腕三叹。丫头,你们在这荒山野岭中,是怎么回事?” 如黛放了心,检袄行礼,说道:“老前辈,可否请劳驾先将小女子的恩人救下,再容禀告?” 白骨神魔双眉一锁,说道:“丫头,你知道,我一向杀人而不救人,除非他确是值得一救;你能说出他们该救的理由么?” 姑娘只好将经过加以简要说明,急急地道出。 白骨神魔静静地听完,眼神缓和了些。这时,稀疏的豆大雨滴,已经洒下来了。 “先到崖下去,也许我能替你们尽力。”白骨神魔点头说。 他解下叶若虹,挟在胁下,向葛如山善意一笑道:“好小子,你可算是个血性男儿,值得我伸手。走!” 葛如山拖着铜人,咧嘴一笑道:“老小子,你这怪象唬了我一大跳,如果我仍可运劲,真唬得我要砸你两记铜人。” 一行人到了崖下,狂风暴雨已经笼罩了整个山区。倾盆大雨势如排山倒海,令人骇然。 众人坐下,白骨神魔检查叶若虹的经脉,解了他的穴道。取出两颗丹丸,交到葛如山的手中说道:“一颗内服,一颗化水外洗;你这外伤不打紧,体壮如牛,不消两天便可劣痂。” 葛如山谢过,自到崖侧敷伤去了。白骨神魔向姑娘招手,说道:“你坐到我身边,让我瞧瞧。” 他一把姑娘的右脉,翻她的眼睑,检视舌苔,再一按她的背心命门。脸色突变。 他无言地站起,脸上凝结着沉重的神色,从崖东踱到崖西,再又转回,往来蹀踱,一言不发,白骨杖点在岩上,发出有节拍的冬冬声。 他踱了五次来回,不时看看姑娘,不时看看崖外的倾盆大雨,脸上的沉重始终未解。 若虹主仆和姑娘,用紧张的心倩等待着,用目光急切地跟着他往来走动,每声杖响,都叫他们心中一跳,心渐向下沉。 若虹终于忍不住了,用急切而充满希求的嗓音问:“老前辈,我义妹的经脉可解么?” 白骨神魔恍若末闻,正转到第七个圈子,开始转第八次往复了。 “老前辈,小姐有救么?”葛如山单刀直入地问。 白骨神魔也没理他,开始踱第九次来回。 “老前辈,是否无法解开被制的经脉?”叶若虹变色问。 “胡说!”白骨神魔回答了,站住啦!又道:“我白骨神魔不能解的手法,世上极为罕见。这是极为霸道的‘九阴绝脉’手法所制,按理,我解之不难;但须在被制后九日之前,九日之后就不必说了。” “九阴绝脉?天!”三人齐声惊叫。 “是的,九阴绝脉,只能挨到九天,这是与盅毒有同样性质和功效的歹毒手法,须限期至五人处解救,逾期必死,经脉皆绝。” “这……这……糟!我义妹被制已半月以上了。” “这也是老大不解之处,体内生机已绝,死象明显,明明是九阴绝脉手法所制,为何仍然不死?” “恐怕不是九阴绝脉手法哩!”葛如山说。 “绝对错不了,周姑娘背上,定有九条隐隐黑线,从灵台穴向全身扩展。由两肩穿过两条,直伸至下海穴;中关一条直上昆仓顶。你们可看看她颈后,黑线粗约两分,虽隐于肌下,仍可看清。” 下海即乳根穴,从肩上透下,姑娘自己该知道;她淡淡一笑,说道:“老前辈所说,半点不假。” “人未死,老前辈可否加以化解?”葛如山问。 “解开不难,可是一解即死;她生机已绝,能保持现状已是奇迹。经脉如解,想想看,江河决堤,如何挽救?我比你们都难过,难道我不想救她?” “那不是无能为力了么?”若虹惨然问。 白骨神魔默然点头,又开始踱步,踱了一周,说:“周姑娘定然吃过一种罕见的续命奇珍,象千年雪参一类圣药,不然绝拖不了这许久。” “晚辈曾多次服用过雪参寒魄回生丹。”姑娘说。 白骨神魔摇头苦笑道:“那就是了。” 葛如山凛然问:“老前辈,她还能拖多久?” 叶若虹也问:“是否能施十天半月?” 姑娘沉静地问:“老前辈请明示,晚辈欲定行止。” 白骨神魔沉声道:“你们真要知道?” 三人都同声答:“是的。”白骨神魔伸起一个指头,宣布判决道:“少者五天,多则十日。十日,这是最大极限。” 姑娘嘿然叹息,幽幽地说:“我赶不上回家见爹娘了,遗憾之至。这也好,免得大哥再冒风险。” 叶若虹心往下沉,以手掩面。 葛如山长叹一声,“砰”一声铜人坠地。 白骨神魔仰首向天,幽幽地说:“可惜!我这次晚了一步,不然我不会吝惜至宝,可以救你一命。” “老前辈此话怎讲?”若虹急问。 “说也枉然,宝物也失踪了。这次我们在河南府,听说有一家大户,曾在山东出任莱州府知府大人,刮了不少地皮,曾搜括得一具玉麟,据说是蓬莱神山古仙人所遗之物。玉麟其大如掌,如同真物,手艺巧夺天工,腹中藏有一颗玉麟丹,乃是无价之宝。禅道二门如果获丹服下,可以修至不坏金刚及半仙之体,凡夫俗子服食之后,体内生机勃然,除旧布新,虽不能生死人而肉白骨,却可益寿延年,百岁长青。我得到消息赶到,已经晚了近月,事主已因宝焚身,惨死屋中,玉麟已经失踪。那晚我遇上了一个喇嘛僧,也到那儿踩探,被我跟到这儿,看他有何诡谋,目下已有两个喇嘛,不知他们到中原来有何勾当;喇嘛都不是好东西,如果发现他们为非作歹,我宰掉他们。神魔谷的尸体,各色人仕俱备,就缺少喇嘛,这次该全了。” “那玉麟的下落查出了么?”若虹希冀地问。 “下落不明,不知落在何人之手。那玉麟乃是神物,如无千古神刃,无法剖开取丹,这玩意不久会出现的,必定有人四出寻找神刃,便可找到线索了。可惜你们等不到那一天,天意也?” 姑娘淡淡一笑,接口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晚辈福薄,不敢妄求……” 白骨神魔用一声冷哼打断她的话,说道:“你这种宿命论太要不得,我老人家不喜这一套,事在人为,求其在我,谁也不能免死,但死的时辰仍可有为。” 姑娘笑道:“刚才老前辈就曾说过天意也。” 白骨神魔也咧嘴笑道:“丫头,你好厉害。” 姑娘突然说:“老前辈,能赐我一些护尸之药么?” “你要来何用?”白骨神魔讶然问。 “晚辈希望能肉身见我爹娘。” “丫头,你认为容易么?麻烦着哩!再说,我也不会给你,我不会保留不足以遗臭后世之人。” “那我不是没希望了么?” “老夫倒希望你不死。”他探囊取出一个小革囊,倒出一颗以黑色蜡衣里着的丹丸,递给她说:“五天以后,如果你感到眼前模糊,行将失明之际,吞下这颗丹九,可以多延五日的寿命,我只能为你尽这一分力,别了,愿你平安地去吧!我该走了。” 说完,身形一闪,投入倾盆大雨之中,瞬即不见。 若虹走近姑娘身边,握住她瘦骨嶙峋的纤手,怆然垂泪,哽咽地说:“小妹,恕我,我力不从心,不能早些救你……” 姑娘伸出另一只手掩住他的嘴,苦笑道:“陆老前辈说过,这是命,半点不由人.我深感你的大德。我知道你为我担了多大风险?大哥,今后你将是无家可归,亡命天崖的人了,武当绝不会放过你,还可能累及家小。如果大哥不弃,可否到云南舍下暂住?我爷爷奶奶和爹娘,将视你如子侄。这样,我在九泉下也会安心。” 若虹一阵惨然,摇头道:“我要把你的灵骸亲送到云南,然后返回金陵;我要将你的事公诸天下,让天下武林英雄共弃武当。” 远处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尖啸,接着三条人影,在林中向这儿电射而来。 葛如山突然抓起铜人,沉喝道:“小姐,退到崖底,公子爷,准备一拼。” 叶若虹火速拉过全真子留下的包里,拔出一把长剑。这剑本是他自己的。 人影急射崖下,突然发现了崖中有人,有人叫道:“是你这小子,该死,” 三人是仙海人屠容若真,金鹫赫连西海,和拉卜活佛,拉卜活佛的左颊,用布带缠住,整个脑袋只露眼鼻,状极狼狈;佛手杖也没有,手上支着一根木棍。 发话的是金鹫赫连西海,他挨了葛如山一记重击,把他恨死了,这次见面,怎肯饶他? 仙诲人屠自然认得叶若虹,这是第三次见面了,不陌生嘛!他也叫:“小子,你死定了。” 拉卜活佛也含糊地叫:“里面有个母的,正好用来压压火,上!” 三人向前急射,猛扑崖口。 正在生死一发间,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一声阴冷已极,不似人声,却又如在耳边的冷喝:“甚么人要打要杀?住手!” 这两句话极为简单,但入耳直展心脉,令人心向下沉,头脑昏眩。 三个魔头一怔,倏然上步,站在倾盆大雨之下。 葛如山重伤末愈,突然坐倒。 姑娘格摇晃晃,扑地。 叶若虹功力火候尚差,踉跄后退几乎跌倒。 人影连闪,崖上突然飘下了两个幽灵,是人,幽灵一般的两个人,他们的身法太奇妙了,象两团轻烟冉冉下降, 两人站在崖前,正处于双方之间,大雨淋在他俩身上,他俩浑如未觉。 一个是伟岸中年人,三角脸,吊客眉,双目外突,下盾突出,头戴七星拱月英雄巾,身穿团花罩袍,罩袍下现出半尺剑鞘。这人不算得陌生,乃是大名鼎鼎的魔头,不受任何管辖,独来独往的山西风台七星掌厉岳。在太白山庄,神剑伽蓝现身之时,第一照面剑斩矮神第一阳子和文殊方丈;第二照面,龙首上人和达尊喇嘛溅血剑下。这神勇的凶狠残杀,震撼了群魔,第一个溜走的人,就是这位大若雄七星掌厉岳。 第二人身材也超过八尺,鸢肩猿臂,虎背熊腰,大马脸,平枕骨,粗眉大眼朝天鼻,一部灰白色的络腮胡,梳得十分整齐。身穿青色对襟劲装,身背皮插袋,扣住一根超过六十斤的乌亮霸王鞭。 这人一向在京师以北做没本钱的买卖。极少在中原走动,平生劫富济贫,专找京中那些刮饱宦囊的大官下手,恶迹不能说没有,但倒是个了不起的独行英雄,在北方,他的名声是誉多于毁。他姓裘,名炳文,轻功超尘拔俗,人称他为云中鹤。他使沉重的霸王鞭,却又叫云中鹤,可见端的不等闲,绝非泛泛的欺世盗名之徒。 云中鹤在北方武林算得上亦侠亦盗的英雄,可是他的师弟抱椟崮的寨主,赛瘟神贺斌,却不是好东西,神憎鬼厌,人人头痛。师兄弟俩乎时极少往来,逢年过节只作些礼貌上的问候。云中鹤虽不赞成师弟的所为,但劝之不听也就无可奈何,师兄弟同门四十年,感情仍在,他也就懒得管他。 三年前,赛瘟神应金面狂枭之请,西赴太白山庄,恰好云中鹤带了一笔礼物南下抱椟崮,先期到达想与师弟欢度中秋佳节,但赛瘟神已经走了。 他问清内情,火速奔向陕西,要将师弟追回,不许他卷入江湖争名夺利的旋涡。 可是他晚了一步,太白山庄已成火海,师弟已丧命台上,他只看到群雄星散的尾局,已经无能为力了。 第一个他遇上的人,是七星掌厉岳。七星掌溜得最快;东西两个大盗早年曾有一面之缘,这时相遇,自然客套一番。七星掌不是个好东西,为人极为阴险,他早知太白山庄五行宫的秘密,知道五阴鬼手申庄主在庄中藏有些多无价至宝,立即邀云中鹤妙秘道入庄,进入地道。 他两人在地道中摸索,也就是金毛吼景泰所发现的两个黑影。 他俩不但获得了许多珠宝奇珍,还掳了一个功力奇高的人。可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午夜出秘道时,却碰上了更强的高人,迎面住了。 七星掌厉岳的掌上功夫,自诩天下无敌,岂知拦路的高大黑影,掌上功夫更高明百倍,一连三掌,几乎要了他的老命。云中鹤的霸王鞭,也被那黑影以一双肉掌,几乎硬生生震成断鞭。 两人轻功都了得,打不赢便逃命,不辨东西南北,急如漏网之鱼。 拦劫的黑影不肯放松,一阵好赶。 天一亮,他们发现已经到了大散关附近,接近甘肃镇的地境了。除了前奔,别无退路。 七星掌与兰洲的老龙神鲍怀仁有交情,便想投奔老龙神庇护,便向兰州逃窜,走天水山道。 追赶的人,是个身材高大,方面大耳红光满面的俊逸中年人,但却有一部拂白髯,与面色极不相配,却又象古稀老人。穿一袭黑抱,腰悬长剑。黑袍人不问情由,紧迫不舍,双方保持着半里地距离,绝不放松。 一连两天两夜,两个大盗就无法将人摆脱,双方的真力消耗差不多了,两天两夜枵腹奔逐,铁打的入也受不了,到了兰州,双方都不易支持啦! 七星掌带了一个赃物包,云中鹤带了一个俘虏,就是舍不得丢,轻功虽高明,自然没有空手的人支持得久些。 到兰州是在午夜,黑袍人已迫近身后不远,两人慌不择路,无法觅路投奔扪天岭,便奔兰州城。 城门已闭,兰州的城墙,比中原任何城市的城墙都高上一倍,他们真力已虚,无法逃人城中,绕城而过了黄河浮桥,不管天南地北见路就走。 黑袍人终于赶上,走不脱只好拼命,两入丢下赃物俘虏,一场好拼,在饥渴交加中,两人都身负轻伤,且斗且走,终于跌落在一条小河中逃得性命。 第二天晚上,两人溜回丢赃弃俘之处,扑了个空,白费了一番心力。 俘虏是云中鹤所擒的,其实不是擒而是拾,那人奇焦黑,跌在一个地窟之中,地窟上三丈余是烈火熊熊的房舍,人仍可蠕动。 那时,云中鹤是独自搜到的,看见有人,恐怕上面房屋塌下将人焚毙,动了一念之慈,便上前救人。 岂知那黑炭般的人,仍有些少知觉,手一触人便暴起,一掌把云中鹤推跌丈外。 云中鹤吃了一惊;能将他推跌之人,他还没见过哩!一时火起,便扑上一掌击出。 那人仅挣起上身,仍在昏迷,掌来势奇急,他不知闪避,一掌恰击在后脑勺上,立即昏倒。 云中鹤未料到那人竟未回手,显然刚才那一推并非是他有意出手,而是一般练家子的本能;他心中不无愧念,便将人拖过,就火光下一抹他的脸面,发现那人竟然是个大孩子,身上衣裤零落。银灰色的衣衫已成了焦黑,肌肉暴露,身上挂囊,腰带上一把小鞘,小兵刃的卡簧还未压上,显然是刚归鞘还未插实的。 他动了怜才之念,而且心中有愧,打主意将人救出,日后收他作为衣钵传人。 他正想拔出小剑细看,七星掌已在地道深处高声叫唤,同时上面屋顶行将垮下,碎木残火大量跌人洞中,向下滚人洞底。 他无暇再留,反而将小剑拍入鞘中,挟起人便走。 在逃命期间,七星掌只道这黑炭般的人是云中鹤的朋友,逃命要紧,无暇细问。 云中鹤喂了俘虏两粒丹丸,那人始终不见清醒,但呼吸正常,体温一如常人,知道人并无大碍,始终不愿丢弃;尽管七星掌催了他好几次,他置之不理。 人丢了,死活不明,云中鹤心中十分难过,念念不忘。两人对追了他们千余里的黑袍人,耿耿于心。反正这人脸色红润如同中年人,一部美好的拂胸长髯极易辩识;他俩发誓,要在江湖中一面练功,一面找寻这黑袍仇人,利用七星掌的江湖势力,到处出动朋友踩探。 转眼快四年了,一无所获,但他们并末灰心;仍在找寻。鬼使神差,在倾盆大雨中救了叶若虹主仆和如黛。 三年多以来,他两入互切互磋,功力大进。人在仇恨和耻辱的鞭策下,必能苦心孤诣,发奋图强,反之便会耽于逸乐,不进反。退。他两人并未令自己失望,艺业已臻化境。 两人以神奇的轻功冉冉而降,真把三个魔头惊住了。由上下降,要快不难,要轻亦易,但如要冉冉而降,首先必须具有凝气提纵术,没有一甲子以上的练气功夫,想也不必想,太难了,七星掌在江湖的名望,确是唬人,跺下脚西北震动,吼一声中原武林人物悚然而惊,可是仙诲人屠久处化外仙海,根本不识七星掌是啥玩意,仅对两人的轻功身法,和刚才那声与摄魂魔音相似的沉喝有点心惊。 仙诲人屠在三人中是首领,该他出面,徐徐扬起外门兵刃纠龙棒,沉下脸问:“两位是谁?要架梁么?” 七星掌厉岳的穿戴打扮,是他的活招牌,不论冬夏,团花罩袍不离身,武林朋友江湖混混,见了他不用问姓通名,便知道是他,他也以此自豪,他一见纠龙棒,有点心凛,知道这人不是好相与的善男信女,沉声道:“在下风台七星掌厉岳。”又向云中鹤摆手虚引说:“这位是山东云中鹤裘老弟炳文。尊驾高名上姓?” “仙海人屠容若真。” “金鹫赫连西海,西羌人。” “佛爷我叫拉卜活佛。”喇嘛含糊地自报名号。 七星掌心中略震,这些人曾有过耳闻,而且他也曾在太白山庄与矮神荼见过面,虽无交情也算得是同路人,犯不着生气,便说:“原来是容老兄,久闻大名,今日幸遇。” 仙海人屠瞥了他一眼,说:“厉兄的名号,在下却是陌生。” 他这一说;七星掌脸上立寒,心说:“这家伙语气狂做,我得教训他。”便跨前一步,冷冷地说:“不错,你该陌生,因为你是化外之人。” “你想怎样?”仙诲人屠火啦。 “闲事管定了。”七星掌傲然地说。 “那是你的不幸” “如何不幸?” “你将横尸五步。”仙诲人屠一字一吐地说。 “好说,看谁横尸,你三人一起上。”七星掌一掀罩袍,刷一声寒芒四射的宝剑出鞘。 仙海人屠大喝一声,纠龙棒闪电似向前推出。 剑芒一闪,八方发射,在瞬息之间,两人乍合乍分,电光石火似的一触即退,仙海人屠暴退八尺,七星掌也飞撤五尺。 两人同怒吼,同时扑上。 云中鹤撤下霸王鞭,哈哈狂笑道:“看我的,打!”在笑声中,狂扑金鹫。“铮”一声金枪被砸出门外,金鹫连退五步,乌光一闪,直迫中宫而进。 一旁的拉卜活佛吃了一惊,能一鞭将金鹫震退的人,够可怕,自己不上是不行了,一声怒吼,木棍从侧攻上。 五个人在雨中拼命,附近的草木道了殃。 葛如山突然向若虹叫:“公子爷,背上小姐!往西南走,我断后。” 若虹奔到姑娘身边,尖促地说。“事急矣!小抹,休怪愚兄亵渎。” 他不等她回答,解腰带将她背上,向崖左一窜,投入大雨之中,藉草木掩身,向西南狂奔。 葛如山等他隐入林中,方随后急撤。 五个凶魔虽知他们走了,但正在拼命,懒得分神,仍在缠斗不体;主仆两人急似漏网之鱼,慌不择路在林中一阵急走,不辨东南西北,亡命而去。 天色将晚,他们到了一处山崖下。雨水末止,远远地,可以听到如雷的水声。 两人窜入一处崖壁下,真巧崖根就有一个高可及丈的大洞,里面黑黝黝地。 若虹背着姑娘,刚窜到崖口,正要往洞中冲入。 “快退!”后面的如山沉喝,欺身直上。 若虹双足一点,向后急退。 同一瞬间,一头三百余斤的雄山猪,突以奔雷般的声势,从洞中冲出,尖嘴獠牙半分之差,便可触到若虹的小腹了,好险! 葛如山已经抢进,从侧方纵到,挤全力运起铜人,一声暴响,击在山猪顶门上,血肉飞溅,红白、皆现。山猪倒了,葛如山亦已力尽,已经结了血痂的创口,亦被震裂了不少,鲜血在胸间再现。 叶若虹双脚一落地,突然反手拔创,脱手将剑向洞口飞掷。 洞口,刚现出一头约有四百斤大小的母山猪,光华一闪,母山猪则被洞外的死山猪所惊,正作势冲出,恰与光华迎个正着,插入肩颈两尺;余势未退止,直冲到死山猪之前,砰然一声,被绊倒在地,猪嘴正接在雄山猪的后腿上大口一合,雄山猪的粗大后腿,骨碎肉烂。 若虹人向前冲,火速拔出长剑。伤着如山戒备。 “谢谢你,公子爷,你这一剑冒险冒对了。”葛如山虚弱地说。如果没有这一剑,母山猪准将葛如山撕成片片,骨飞肉裂。 上三百斤的山猪,比猛虎还凶猛十倍,不怕击打,不知死活,碰上它准倒霉;如果碰上一头带了小猪的凶家伙,情形更不堪设想。猛虎遇上了这家伙,也乖乖停爪不敢讨野火。 洞中有声息,那是些大仅十来斤的一群小山猪,在发出尖锐的嚎叫,还不知外面已有大难。 若虹喜说地叫道:“天假其便,有吃有烧的了。”三不管抢人洞中。 洞中幽暗,全是木柴,堆得满满地,正是个山猪窝,其中有十来条小山猪,小山猪一见有人入侵,一阵嚎叫,疯了似的向前撞来。 若虹长剑急挥,连毙四头小山猪,方将其余的唬退,躲人柴缝中去了。 若虹转到崖口,将姑娘解下,崖岩宽广,足可躲避风雨,着手扼出柴枝,在百宝囊中取出生火用具,生起火来。 三人身上全湿了,除了生火烤,别无他途。虽在危困之中,男女有别,生了两堆火,三人相背就火,就身烤衣。 葛如山在朦胧大雨中,从树缝中向外看去,叫苦道:“天意,白跑了这许多冤枉路。” “怎么白跑了?” “瞧那儿,斜对面这座山,正是早先水潭南面的高山,咱们所处之地,正是水潭的东北角,右面不足五里地,往下走就是水潭水帘洞,你该听到如雷水声,一天的大雨,水流增大,故而水声骇人。” 叶若虹也四面张望,苦笑道:“真糟,看来咱们想离开山区,真是难比登天了。” 姑娘在后面幽幽地说:“大哥,你们如果没有我拖累着,是可以出……” 叶若虹打断她的话,焦躁地叫道:“小妹,不许你说这种话。” 姑娘长叹一声,只好住口。 叶若虹拖过小山猪,就崖下雨水汇聚处将猪剥了,砍树叉就火上架起烤架,慢慢地烤将起来。 夜幕盖下了,除了风雨之声,兽吼禽鸣俱止。 三人就在火旁进餐,兵刃就搁在手边,葛如山的铜人,就靠近姑娘身左。 葛如山一面啃着一条猪腿,一面说:“公子爷,事已急,依我看来,那老花子在江湖侠名四播,似乎不应该和我们做对,可否找他一谈?” 叶若虹沉吟良久,说:“他与山海之王和太叔权的女儿走在一块,咱们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葛如山吐掉一节骨头,凛然地说:“我愿一试,先说服老花子,至于山海之王,凭他当日慨赠天蝎珠的情份,也不会为难我,我相信,他不会迫我说出下落来,他不是这种人,尤其是我已受重伤。” “不!你不能冒险。”叶若虹断然地说。 姑娘胃口欠佳,早已停止进食,接口道:“那山海之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为我详说么?” 葛如山摇头道:“该说的都已说了,我们仅有半日相处,除了知道他是个无名野人之外,毫无所知。” “他真有那么厉害么?” 葛如山咋舌道:“他简直不是人,要让你看了他斗天蝎那股狠劲,便相信我此语不虚,像煞了一头猛兽。”他指着铜人,又道:“我两膀之力,不下八百斤,故绰号神力天王,但在他手上,我却成了毛孩子。你瞧!他一只右手抓住我的铜人,将我扔飞数丈外,那上面还留有他的指印哩!像是铸上去的一般,他定然练有化石熔金的神奇内力。” 他将指纹指给姑娘看。火光熊熊,纤毫毕现,姑娘低头一看,只觉百脉贲张,限睛蹬得大大地,呼吸似乎停止了。 五指纹理清晰,不错,五个斗纹,十分工整。 葛如山吃了一惊,急问道:“小姐,你……你怎么了?”他丢下了铜人,急忙把住摇摇欲倒的姑娘。 她略一挣扎,用颤抖的似乎拼全力发出的声音问:“如山,他真是个野人?真是个不知来历的人?” “是的,小姐,你……” “你说说他的面貌。” “肌肉红嫩,大眼如深潭,修眉略弯……” “他的眉是弯的?不是剑眉?” “确是青山眉,鼻如玉雕,朱唇上两撇上卷的八字胡。他那一身肌肉,比我强得太多。” “他该没有胡子,天!”姑娘绝望地叫,再俯身细看指纹,说:“指纹分明是他的,他的十指全是斗,极为罕见而匀称的斗,普天之下,该没有第二个人有这种十指相同的螺纹,是他!是他……” “小妹,哪一个他?”若虹急问。 “神剑伽蓝,我的夫君。” “不可能的,小妹。” “但指纹和如山所说的修眉与眼鼻,分明是他。大哥,带我去找他。” 叶若虹一蹦而起,说:“我们走!” 葛如山摇手止住他说:“公子爷,不可妄动,目下大雨如注,夜黑如墨,复有强敌环伺,到哪儿去找他?怎样也得等到天亮,不然不但枉劳心力,或许要送命。” 姑娘心潮澎湃,似乎支持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浑身脱力,双颊泛上稀有的光采。这指纹,像是五道闪电,直射入她的心坎深处。在以往那段日子里,她和逸云实质上是一对甜蜜的小夫妻,他的一肌一发,全是她抚爱摸娑的对象,他的指纹,她岂有不知之理?天下间十斗之人,多如恒河沙数,但像他一般每斗形态全同的人,极为罕见,她怎能忘怀? 逸云投身烈火之中,乃是有目共睹之事,她虽有点不信,但这点不信的观念,乃是心中由寄望奇迹而产生的妄念;妄念太深,便成了希望;希望过切,反而变成欲假还真如虚似实的幻象,似乎成为真实了。 她也知道其中道理,略一思索,便冷静下来,说:“是的,大哥,天明再找不迟。唉!但愿真是他。” “小妹,我们在冒险,如果不是他,我们处境危矣!” “我已活不久了,仅有五至十天的性命,虽刀剑加身,已无所惧。大哥,我耽心你们。” 如山突然说:“别耽心我们,老花子是顶天立地的江湖怪杰,他不会难为我们。山海之王对我们有救命之恩,也不会怎样。他们如能对一个将死的姑娘下手,算我们该死,让我们一起死吧!死算不了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有了决定,大家心中略安,熄掉火,倚壁睡去。 如山伤得不轻,若虹也够疲累,倒头便睡,连警卫之事也难以照管了。 只有姑娘一人是清醒的,她脑中极乱,前情往事,纷至沓来,乱糟糟地难以成眠。 将近午夜,云散风消,天空中布着高高的云层,大地漆黑,雨止了。 下面水声如雷,惊心动魄,除了水声,万颓无声,夜风萧萧,凉意极浓。七月里的山区,已有初冬的寒意,不消半月,可能要下雪了。 午夜到了,皓月悄然光临,七月初一日子时已到。午夜已届,姑娘仍未入眠,正在心潮起伏,陷入冥想之中。 “轰隆隆……哗啦啦……”下面突然传出惊天动地的响声,似乎天摇地动,如雷贯耳。 若虹主仆惊得一蹦而起,略一倾听,如山紧张地说道:“咦!那水潭有鬼,这一场大雨,可能发蛟。” “发蛟?那……咱们这儿……”若虹变色说。 “不要紧,我们这儿地势高。那小潭没有山洪可积,怎会发蛟?怪事!且到外面瞧瞧。” 三人一时好奇,便由左面爬上崖顶。向下看去。相距五六里,天色太黑,看不见下面的景况。水声愈来愈响,如在耳边奔腾澎湃,姑娘说:“我们可往下接近些,发的奇观不可放过。” “走,小心就是。”如山说。 三人披荆分棘,向下面水声隆然处走去。 水潭石门侧面,两个喇嘛正伏在一处石穴中,神色紧张地向潭中瞧。 水帘瀑布的上游,一株苍松的树枝上,坐着七星掌与云中鹤,他们惑然地注视着潭中发呆。 而在南面山峰之上,山海之王和老花子,正追逐着仙海人屠和金鹫两个凶魔。两凶魔在白天里,三人拼斗七星掌与云中鹤,十余招后便支持不住了,拉卜活佛第一个趁机溜走,仙海人屠只好逃命,双方没有深仇大恨,七星掌并未追赶。仙海人屠与金鹫走在一路,与拉卜活佛失散了。 活该有事,两人在夜间觅路出山。仍想到商州一走。鬼使神差,不是冤家不聚头,路上遇上了山海之王和老花子,真是冤家路窄。 两个家伙是惊弓之鸟,被山海之王吓破了胆,一见冤家对头,夹着尾巴回头就跑。 要是没有老花子拖住腿,山海之王定然追得他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老花子功力差劲,无法与老魔一较长短,还得让山海之王带着走,所以难以赶上。 赶来赶去,赶到潭边来了;这潭正是底潭,也就是千岁金蟾藏身之处。 水潭中,出现了惊心动魄的奇景。 蟾,属于五毒之一,乃是古代异兽之一种,头部似蟾蜍;同类异种,仅有三足,后一足形如龙尾而有爪趾,秉天地玄阴至毒之气而生。初生时色黑,至五百年变灰黄,千年以上体泛金色,内丹已成,可呵气成雾,性已通灵。 这个无底潭的金蟾,已成气候,潭中有无数剑鱼可以果腹,平时兽类前来饮水,也成为它的食物。 每隔十年,于七月初一日清晨子亥相交之际,它使出潭浮上戏水一次,并吸取玄阴之气。 这天正是它浮上戏水之时,大劫至矣, 潭水由于经一天大雨所注入,水色已浑,水位高涨,潭畔的奇花异草已复见,那两排苍松全浸在水中,瀑布亦仅剩丈余高的激流,不成为瀑布了。 蓦地,一股五尺圆径朋的水柱,直向天空激射,破空十余丈,万四面一散,砰然下坠,潭水立时像开了锅的沸水。接着,水柱接二连三,从各处向空中激射,下坠的巨响,撼山动岳。 四周的树木杂草,只受了轻微的损害,怪极!连泡在水中的苍松,亦未被摧毁。 不久,在水柱倏止之际,潭中金光闪闪,一个像六尺圆径桌而大小的金色怪物,浮上了水面,后面粗如像腿的尾巴,激起了滚滚浪花。 怪物在潭中游畔了三团,鼻中雾气飞腾,似乎嗅寻岸上有否猛兽的踪迹。它最怕鸵类,所以特别小心。 游了三圈之后,巨浪突起,整个水潭被它搅得水花冲天,水涌如山,水柱壁立。它就在汹涌的水中,戏舞不休,时而冲余丈,轰然一声,数千斤的庞大身躯跌下水中,其声响之大,不言可知。 这时,山海之王已被潭中的奇景吸引住了,放弃了仙海人屠,直趋潭边。 水声如雷声连震,他附耳向老花子问:“老丈,这是啥玩意?” 老花子惊得腿也软了,也附耳说:“看形状,极像传说中的千载金蟾。” “这玩意会害人么?” “极少害人,除非它肚饥之时,正好有人经过潭边,便被它吸入腹中。这家伙眼睛太锐利,可是却看不见静止之物,咱们站着别动,它便看不见了。” “咱们把它捉来,有用么?” “老天!捉它?它那张口大如圆桌,一吸之下,千斤大石也曾被从五丈外吸人口中,人畜入口即死,谁敢近它?别胡思乱想,老弟。” “它比蛟龙如何?” “蛟龙?那是小巫见大巫。” “它敢与蛟龙相斗?” “自然不敢,它就怕蚊龙拿它当点心,所以不敢在大河中存身,只躲在不见天日之处,这与它玄阴之性有关。” “那就成,蛟龙我也斗过了,有何惧哉?” “你斗过蛟龙?别开玩笑,老弟。” “我山海之王的名号,就是因斗蛟龙而来。仙海那条孽蛟,如不是它乞命,我已宰了它,至今它不敢再出海面伤人了,信不信由你。” “凭什么?老弟,你赤手空拳斗蛟龙?” “凭这儿。”山海之王拍拍衫内的小剑,又说:“即使是空拳,蛟龙也无奈我何。” 老花子用奇异的眼色,死瞪着他,说:“老弟,我不知你是怎样练法的?你并没练至不破金刚法体,年纪太小了;可是你真正的造诣,我还没见过哩,可能要大出我意外。” “我的功力有限,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有九招剑法,自信可雄峙武林;告诉我,这金蟾有用么?” “它的内丹,可无坚不摧,用作暗器,十分可怕,且分解百毒,它眼角的两颗蟾酥珠,乃是天下至毒之药。它的甲兵刃不伤,如能有鱼肠一类千古神物,剖裁作成护身申,除了有数的几把古剑外,可以仗之横行天下。” “这么说,它是人间至宝罗?” “可以这么说。” “可惜!”山海之王叹息着说。 “可惜甚么?” “它于人无害,我不杀它。” “老弟,你所行所事,老花子佩服得紧。咱们看看它戏水,别惊动它。” 他们不想伤金蟾,可是却未料到有人已有万全准备,取来了金蟾的克星巴蛇珠,要制金蟾的死命。 金蟾戏水尽兴之后,突然腾身一跃,上了右侧石门巨石顶,面向正北,静静地着不动。它的身后,是对崖石的另一座巨石,石后正是隐伏着的两个喇嘛,相距共有五丈。 潭水渐静,只有短瀑的响声,天宇漆黑,恬静而平和。 金蟾突然张口,向北喷出两团白雾,袅袅向上飘升,凝而不散。它的一双金眼,光芒陡盛,象两盏金色灯笼,照亮了丈内景物。 接着它大口一张,一道拳大金光一闪,直冲十余丈高空。光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大拳的光焰金球,在上空盘旋飞舞,由于速度不太快,所以看得十分真切。 也在这刹那间,喇嘛突然站起,三个青鸽卵大的蛇珠,起三道白色光华,射向金蟾尾背。 山海之王与老花子在潭南,相距还有三四十丈,等发现有变,已来不及了。 瀑布方面,相距也有三四十文,七星掌厉岳与云中鹤,同时发出一声惊叫。他们想不到有人会大胆得出面斗怪物,真是不要命拉! 同一瞬间,山海之王说:“老丈,等我!”声出人闪,瞬即不见。 在劫难逃,活该金蟾大限已到,身后白光一现,它立时警觉,内丹向下疾射,又化成一道金光,它也倏然转身,十分灵活。 哲丹活佛等了三十年,这次找到怀有巴蛇珠的匝哈活佛合伙,志在必得;畜牲毕竟没有人聪明,不然也不会逐渐绝种了。譬如说巨象犀牛鳄鱼等猛兽爬虫,在唐代仍在长江以南时有发现;本朝初,云南一带仍有大象出现,但也逐渐死光了,或者往南逃命了;可见人才是最可怕的动物,比任何异兽都厉害。 巴蛇珠出手,他俩手上多了一把寒芒暴射的匕首,现身站起,向金蟾扑去。 内丹向下一落,“啪啪”两声,两粒巴蛇珠化成粉末,另一粒仍向前飞射。 金蟾刚转过身躯,硕果仅存的一粒巴蛇珠已到,金蟾的皮革刀枪不入,可是被巴蛇珠所克,珠到入腹,似无丝毫阻力. 金蟾全身金光突敛,张口一吸,内丹向口中飞回,还未入口,头已向下一搭,内丹在嘴唇上,跌在它双足之前。 两喇嘛到了,哲丹活佛功力没有匝哈高,匝哈到得最快,匕首一伸,插入金蟾的左眼,一绞一拨,跌出一颗金色有鸽卵大的珠子,他火速丢人怀中,想向右面挑。 哲丹活佛后到,匕首一抬掩住脸面,伸手去拾金蟾内丹。 岂知金蟾并未死去,左眼后的蟾酥丹被挑出,痛醒了,奋起余力,一双前爪倏起倏落,将哲丹活佛一下子抱住了。 同一瞬间,尾足一拐,向刚取得蟾珠的匝哈活佛闪电似的扫到,抓住了他的右大腿。 “哎……”哲丹活佛狂叫,他腰身已被扣住,象上了一道铁箍,万斤神力缓缓收拢,他怎吃得消?一面挣扎,一面狂叫着用匕首猛扎金蟾头部,匕首如触韧甲,他在枉劳心力。 匝哈活佛被拖倒在地,大腿象不是他自己的了,他也用匕首乱扎,一面狂叫:“哎……救命哪!救……” 山海之王不知是在泉山暗算他的两个喇嘛僧,他想救人,已经晚了一步,两喇嘛已遇险,他还在二十丈之外,无法赶到。 他发出一声震天长啸,想震撼金蟾,人如电光疾闪,向前急射。突然光华乍现,一道虹影如白虹经天,从他手中发出,直射金蟾头部。由于光华飞行太快,看去像一道匹练,一闪而没,贯入了金蟾额中,突又飞回,光华乍敛。 啸声一响,七星掌、云中鹤两人吓了一大跳,火速停步。接着光华倏现隐,七星掌吓了个胆裂魂飞。 这啸声,这光华,把他的记忆拉回三年前的中秋节;不错,天!就是他,神剑伽蓝和他的伏鳌剑,他没死,在这儿,以气御剑术,一举击毙洪荒怪物。 他腿也软了;他有自知之明,即使让他有时间再练一百年,也接不下伏鳌剑全力一击。 他突然回身,气急败坏地低叫:“炳文兄,快走!” “怎么?你……” “快:迟了性命难保。” “笑话:为甚么?” “那是神剑伽蓝,你不走我不奉陪。”身落,人已远出五丈外去了。 云中鹤一听是神剑伽蓝,师弟惨死之恨涌上心头,一声怒啸,撤下霸王鞭向前飞扑,口中大叫:“华小狗,拿命来,我云中鹤找你索回师弟血债。” 声到人到,好俊的轻功。 这时,山海之王正伸一双虎掌,正扳动金蟾的双爪,想将人救下。 金蟾的金光已敛,天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两个喇嘛都已晕倒,将要断气。山海之王心急救人,仍未发觉两个喇嘛的身份。 正在用劲,云中鹤已到了,一声虎吼,霸王鞭猛砸而下,力道如山,只怕有千斤内劲。山海之王没听清他骂谁,鞭一到他无名火起,心说:“好小子,我在这儿救人,你却要我的命,岂有此理!” 他放下蟾爪,手一秒鞭扣住,大喝道:“狗东西?你岂有此理,凭你也配和我山海之王动手?滚你的!” 说完,顺手一扔,云中鹤死握着他的霸王鞭,象一只灰鹤,凌空飞起两文高,直向石门下首河流中飞坠。“扑通”一声,英雄落水。 云中鹤惊得顶门上走了三魂,一招便被人扣住了兵刃,千斤神力被化解于无形,鞭象被泰山压住了,他无法撼动分毫,反而被人扔飞两丈,跌下十余丈高的溪流,他怎能不惊?幸而功力到家,一入水便向岸上游去。上得岸来,咬牙切齿走了。石门原高三十丈,山位高涨,矮了一半,不然他不会如此幸运,不跌死也会跌昏沉入溪底。 老花子恰好赶到,他叫道:“老弟,他是云中鹤裘炳文。你认得?” “不认得,这家伙好没道理。”他用手再去扳金蟾爪。 老花子一模哲丹的腰,说道:“老弟,别费心了,这和尚腰已成扁鸭,已死多时。” “那家伙误事,哼!”他又去救尾足缠住的人。 匝哈只是痛昏过去而已,并没有死。山海之王一摸他的右腿,摇头道:“腿完了,但人尚有救。”他拾起一把匕首,动手一划,仅剩一层皮的大腿立断,他再运指将流血的穴道闭住。 老花于恰在这时擦亮了火摺子,照亮了和尚的脸面,山海之王突然一捏和尚的人中穴,和尚缓缓醒来。 “原来是你这贼和尚,算你幸运。”山海之王怒叫。 匝哈醒来,只觉浑身奇痛,下肢痛彻心脾,他想站起,右腿一动,痛得他大叫起来。 火光下,山海之王的面容清晰地映人眼帘。和尚狂叫:“山海之王,你卸了我的腿,乘人之危,王八蛋,你好毒辣的手段,你……” 山海之王双手叉腰,冷笑道:“你这人面兽心的贼和尚,如果不是你断了腿,你将四分五裂,我不剁你七八块才是恨事,拿来。” 匝哈活佛一面探囊取药,一面问:“小狗!你要什么?” “蟾酥珠。” “你要抢?” “这玩意落在你手中,还了得?”他探手到和尚怀里掏。 匝哈活佛用性命换来之物,怎肯放手,戟指使向山海之王七个大穴点去。 手一伸,便落入一个巨掌之中,耳听山海之王说:“我真该杀你,不知为何却又不忍下手。” 珠到了山海之王手中,和尚仰天叫号。 山海之王将珠递给老花子,再用匕首取出另一颗蟾酥珠,拾起金蟾内丹,一起塞入怀中,说道:“贼和尚,爬开!” 他走到金蟾右侧,双手插入金蟾腹下,喝声“下去!” 数千斤的巨大金蟾,翻落无底潭中,水花飞溅,波浪澎湃。 “老丈,我们该走了。”他说。 老花子熄摺子,说道:“老弟,你的神力到底有多大?” “不知道。” “你毙金蟾的光华,是啥玩意?” “是一把剑。” “在哪儿?从没看你用过哩?” 山海之王瞥了仍在穷叫乱骂的和尚一眼,说:“等会拿给你看,这剑恐与我身世有关;看了千万不可乱说,宝物最引人觊觎,我不想多找麻烦。” 突然,他侧耳倾听,说道:“咦!那儿有人,看看是不是仙海人屠。” “快走,”老花子急叫。 在潭边啸声传起时,叶若虹主仆,正陪着姑娘坐在三里一处外山坡上,注视着金蟾内丹飞舞,内丹一灭,片刻啸声即到。 那一闪即逝的光华,仍可看到。 姑娘一听啸声,看了光华一闪而没,突然尖声大叫道:“云哥哥,云哥,云……”她拼命站起,兴奋过度,突向前扑倒。 若虹一把将她挽起,急问道:“真是他么?小妹。” “是他,是他,他没死,即使我身已化灰,也可听出他的啸声,和认得那把可发三尺剑芒的伏鳌剑。天哪?他没死,为何忍心抛下我?天……”她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气若游丝。 若虹慌忙替她轻拍脊心,说道:“小妹,冷静些,那是山海之王的啸声,你先定下心……” “是他,我的云哥哥,我的……”她尖叫。 可惜,山下太乱,声音无法传到,风声水声盖住一切,传不到山海之王耳中。 “小妹,定下心,我带你下去找他。”若虹急急地说,伸手将她抱起,向下便走。 葛如山拖起铜人,抢先在前开道。 奔下里余,距下面渐近,姑娘吸入一口气,尖叫道:“云哥哥,云哥哥……” 她生机已绝,气血虚弱,声音能有多大:葛如山练有混元气功,中气充足,突然大声叫道:“山海之王,山海之王。” 叫声传到潭下,正是金蟾尸体下潭中的刹那间,水声如雷,谁也无法听到叫声。 葛如山这一叫,叫出祸事来了。 仙海人屠和金鹫,本来趁金蟾出现,山海之王分神之际,绕潭逃到北面,他们舍不得走,便躲在瀑布上源附近,观看金蟾戏水的奇景。这期间共有半个间辰之久,他们忘了逃命啦! 他们的右方不远的松树上,正隐着七星掌和云中鹤。 等七星掌溜了,云中鹤一招未尽便被扔飞。两个魔头吓得一哆嗦,脚底抹油赶忙逃命。 七命掌是往东北逃的,仙海人屠怕半途遇上了七星掌要拿他出气,岂不倒霉?便悄悄地向东西北移,走了十来丈,展开轻功急逃。 逃的方向本来与姑娘错开甚远,葛如山一叫,潭下的山海之王没听见,两个老魔可听见啦! 仙海人屠突然折向,扑奔喊声发出之处,并向金鹫说:“是使铜人的小予,咱们也出口气。” 金鹫心中尚算清明,他说;“容老,相近太近,要引来山海之王,咱们又得亡命了。” “别怕,不近哩?他赶不及,也听不到两里外的事。” “咱们还是暂时放过他们算了。” “不成?毙了他们出口怨气。”仙海人屠坚决地说。 两人一阵急掠,迎面果然撞上了。 这儿是一处山坡,左面是怪石乱生的山坳河床,也就是瀑布的上源,溪水奔腾而下。右面是密林,中间有一道矮林荒草地带。 葛如山三人为了赶路方便,正从陡溪密林间的荒草地带向下急赶。 葛如山正想再发声喊叫,突然低喝道:“公子爷,放下小姐,拔剑!” 叶若虹向溪旁一跃,放下姑娘,撤剑返回,与如山严阵以待。 黑影乍闪,仙海人屠与金鹫在林中掠出,在两人身前丈余,倏然止步。 “哈哈!小狗,咱们是第几次见面了?”仙海人屠背着手,狞恶地问。 叶若虹心中暗暗叫苦,但仍壮着胆说道:“大概是第四次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小辈,你说对了”一说完,跨前一步。 叶若虹心中一转,他料定山海之王定然可以听到葛如山的叫声,将会向这儿赶来,唯一的机会,就是拖延时间,便退后一步说:“人屠,你真要杀我?” “不错,不杀你还成?”人屠狞笑着答。 金鹫心里一直就发慌,他插口道:“容老,迟则生变,快宰了他们,何必废话?” 他还没摸透仙海人屠的心理,这家伙名为人屠,便象一个屠夫,杀人是不喜直截了当的,他要将人折磨个够,方心中快意,就象一头玩鼠的猫,这是本性,不易改变,也改变不了。 “不要紧,慢慢来。”仙海人屠说,连踏进三步。 叶若虹又退三步,大声道:“人屠,你既然到中原创业,怎敢与武当俗家门人为敌?后果你想到了么?” “哈哈!早想到了,就是要杀你们这些浪得虚名之徒。” “站住!你知道那女娃儿是谁。” “管她是谁!反正她也得死。”仙诲人屠仍向前迫进。 “哼!你要是知道她是谁,你便不得不考虑后果了。” “废话,她是谁?快说!” 老魔入套,叶若虹心中暗喜,说:“你真要知道?” “你再不快说,我要活剥了你。” 叶若虹本想抬出武林三杰,或者龙吟尊者,但心中一转,却改口道:“你可知道摄魂魔君太叔?” “可是那人称黑道盟主的人?”仙海人屠问。 “正是他,在江湖中,谁也该知道摄魂魔君的名号。” “与那丫头何关?” “她乃是摄魂魔君太叔盟主的姑奶奶。” 仙海人屠还未弄清姑奶奶的身份,金鹫可会错了意,小小年纪那能称奶奶?他沉声大吼道:“容老,这小子在拖延,快!宰了他,事不宜迟。” 仙海人屠果然被他说动了,厉声道:“不论是谁,犯在我手,一概格杀不论,小辈,你认命吧!”喝声中,伸手猛扑而上。 金鹫一抬金枪,大喝道:“好小子,你乘我不备,砸了我一记铜人,我要戳你一千个窟窿。”他直奔葛如山。 若虹看老魔赤手空拳扑来,本想急攻两剑,临危拼命自保,身后姑娘却叫道:“走旁门,攻他右肋。旋步。右飘,走中宫,退!挫身出剑。” 仙海人屠扑上,满以为若虹定然用剑点出,岂知剑尖初吐,突然在他右侧一闪而过,错锋吐尖,攻到右肋。攻右肋,对高手来说,乃是十分冒险之事,尤其是攻招人功力相会更悬殊,更是险中之险。 这一剑大出人屠意料之外,手下略慢,横跨一步,转身一袖下搭,要夺长剑。 若虹向左旋步,到了老魔身后,一剑急点。 人屠再旋身,手在袖中候现,五指如钩,半分之差,可抓到若虹的剑锷护手。 岂知若虹突然抬剑撤身,向右急飘,刚好与进招时的移动方向相反,脱出危境。 人屠反应也快,身形左旋,左手一幌,意欲引若虹出剑,右手大袖向侧一振,阻止对方向左闪避,抢制先机。 不想若虹突然走中宫直进,一剑点出七条银虹。 人屠吃了一惊,怎么反而被人制住先机了?大吼一声,双袖向内一挥,凶猛地拍下。 又慢了些儿,银虹乍敛,若虹已在间不容发中退出。 人屠愤怒如狂,厉吼一声,运功护身,向前急冲,右袖猛地扔出。 若虹身形一挫。矮不过三尺,大袖带着罡风,从顶门拂过。他也在这刹那间,从下钻人,一招“潜龙入地”攻到人屠下盘。人屠自命不凡,岂能让剑沾身,忙向右急飘八尺。 这些变化说来话长,其实快极。若虹在姑娘的指引下竟然抢了四招先机。 人屠愤火中烧,不再想夺剑了,一声厉吼,撤下纠龙棒,叫道:“小辈,我要将你寸裂而死。”叫声中,他狂怒着冲上。 这时姑娘已体弱难支,正虚弱地伏在右肘上,她感到一阵昏,眩,抬不起头了。 葛如山正勉力自保,铜人左格右拦,八方游走,展开游斗。金鹫内伤未愈,但凶猛狂野气吞河岳,步步进迫,葛如山命在须臾。 人屠冲到,纠龙棒挟风雷而至。若虹向左一闪,正待暴退,纠龙棒突然从右迫到,已临右肩,太快了。 他无法再退,来不及啦!百忙中,一剑挥出。 纠龙棒龙首一偏,“铮”一击将长剑卡住了。 “撒手,你该死!”人屠厉叫。 若虹只觉剑上传来的潜劲,直震心脉,虎口裂开,不由他不撒手,人也被巨大的推绞之力,震得向右掼倒丈外。 姑娘恰好将头抬起,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号道:“哎……大哥……哇……” 她口中鲜血狂喷而去。 人屠已扑到若虹倒地之处,纠龙棒向他下身猛挥。 另一方面,葛如山“哎”一声狂叫,右肩外侧挨了一枪,混元气功仍挡不住金鹫的金枪,铜人掼出八尺外,人向右掀倒。 金鹫闪电似的跟到,金枪兜心下插。 “当”一声暴响,一根乌竹杖电闪而至,击中了金枪,金枪向左一偏,贴肋衣插入地中近尺。 稍前一刹那,一道光华天矫如龙,从林中飞出,迎着仙海人屠胸前射到。 仙海人屠眼角余光一触光华,心胆俱裂,他的纠龙棒如将若虹的下身毁了,他自己的上身也非毁不可啦:他犯不着用上身换下身,猛地抬棒击向光华,同时人向左倒,投地滚出两丈外。 “嗤”一击,他只感到手上略轻,三个龙首的纠龙棒,只有两个龙首了。他贴地飞射,钻入怪石缝中,滚下溪流,亡命飞逃。 金鹫的金枪被乌竹杖震偏,还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眼角已看到了光华,只感到身上泛起彻身冰流,拔起枪闪电似奔入林中,快极,他的轻功确是出神人化。 同一瞬间,响起了姑娘颤切的哀唤:“云哥哥,云哥哥是你么?是你……” 在刚支起上身的叶若虹身旁,站立着山海之王,他手中握着一把闪着三尺光华的小剑,抬头向天,双目似要突出眶外,浑身在抽搐,抖动,剑芒坠着剧烈地抖动。 他面转向音源。那儿,姑娘正连滚带爬向这儿爬来,口中在拼命大叫道:“云哥哥,云哥哥,我……” 山海之王被电击,这声音,太象脑海中的缥缈声音了,他又陷入迷乱中了,不知处身何地,是梦中呢?抑或是在幻境里? 他的神目,本来在黑暗中可远及十丈,明察秋毫,但目下去一无所见,在昏天黑地中,突然出现一点灵光,象从遥远的天外,向他冉冉飞来,愈来愈大。 这一点光芒,终于化成一道光圈,光圈之中,一个模糊的少女倩影像冉冉而来,向他婿然微笑,向他伸出双手,向他迎面扑来。 耳中的幻音直在耳边:“云哥哥,云……” 他那久蕴于内的自疚心,突似山洪暴发。 那模糊的少女影像,似乎已扑到他眼前了。 他恽身大汗,迷乱之感令他陷入昏迷状态中。 一声震天长啸,从他口中发出,声如段雷狂震,天地为之震撼。 啸声一落,他疯了似的挥舞着小剑,光华如万道金蛇飞舞,三丈内全是闪闪光华。 “黛,黛妹妹……黛!”他狂叫。 地下的叶若虹,突然见他的身躯有异,吓得已爬出五丈外,恰好阻住爬来的姑娘。 姑娘仍在声撕力竭地叫,那疯狂的“黛妹妹”叫声,令她兴奋得突生神力,正待爬起扑上。 若虹到得正是时候,他一把将她拖倒,厉声叫道:“小妹,动不得,他疯了,危险!” “不!我要他,我……”她拼命挣扎。 “不成!他会杀死你,他疯了,谁近他谁准死无疑。” “不,他认得我,他不会……” 远处的老花子,突用急促的语音叫:“周姑娘,千万不可妄动,他正在神智昏迷中;你如妄动,万一伤了你,他一辈子算完了。” “老前辈,他……他怎会如此?”姑娘颤声问。 “我也不知道,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可能记忆丧失,便可能由于你叫他,引起了他模糊的记忆。目前千万不可近他,让他冷静一会儿。等会儿我试试。” 山海之王双脚陷入地中五寸,浑身仍在抽搐抖动,小剑不住挥舞,口中在叫:“黛!黛!” 突然,他倏然后转。 两头猛虎在林中奔出,象两头大猫,悄然抢到,象是闻声而至突然闯入的。 山海之王突然一声长啸,向前一冲,小剑前指,直向猛虎冲去。 猛虎先前看到飞舞的剑芒,迟疑着不敢扑进,这时剑光一敛,只有一道光华,惟念全消,猛吼一声,两头猛虎同时扑进。 剑芒一闪,一头猛虎分成两片,剑芒一敛,小剑入鞘。 山海之王另一只左手,抓住了左面猛虎的左前爪,一声怒吼,顺势抡了一圈,“砰”一声巨响,虎被掼出三丈外,飞向林缘。 山海之王随着扑上,一脚踏上虎头,抓住虎爪一拉,一声大喝,硬将虎爪撕折,胸开腹裂。 “哈哈哈……”他狂笑而起,冲人树林,双手一分,左右分拍。掌出雷声乍起,两株海碗大巨树,“扑簌簌”倒下了。 老花子脱口大叫。 “老弟!”葛如山惊得腿也软了,老花子一叫,他精神为之一震,气纳丹田大喝道:“山海之王,山海之……” 山海之王刚击倒了第五棵大树,闻到声神智似乎一清,突然一震,但仍未清醒,突然大踏步出林,抢向葛如山,双手箕张,沉声喝道:“是你在叫我?” 葛如山看了他那凶狠的疯象,惊得连退三步,说:“是我叫你,山……” “你是谁?” “我是葛如山,在仙海你曾救我一命。” “走开!我不愿见到你,走!” 姑娘忙挣开若虹的手,往这儿爬了两步。 老花子一惊,忙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她说:“周姑娘,不可再惊动他,他快静下来了。” 葛如山向后退,说:“山海之王,我们是朋友。” “我没有朋友,走开!” “我……” “你走是不走?” “好,我走,我走!”葛如山向后急退。 山海之王突然用手蒙脸,抹掉满头大汗,吁出一口长气,缓缓坐下向后一倒,躺下了,口中喃喃地说:“咦!刚才我做了些甚么?那呼唤声,那模糊的奇异幻象,那没来由的昏眩……呸!真见鬼。” 数丈外的姑娘,突然脱口叫了一声:“云哥哥!”她已真力虚脱,身音已嘶哑了。 山海之王一蹦而起,但这次他不再昏眩了,他感到脑中轻微一震,那依稀的呼叫声也一闪而没,他想捕捉脑中的呼叫声,但不可能;而耳中的真实叫声,只有些少类同的音韵,那并不重要。 他大踏步走近姑娘,用奇异的眼神凝视着她。 姑娘挣扎着站起,若虹赶忙将她架起。 老花于也走近来,站在一旁没做声。葛如山拖着铜人,一步步走近。 黑夜中,人的面貌不易看清,但相距太近,他们的眼睛,都是经过千锤百练的陶冶,仍可互相看清对方的面貌。 姑娘心潮一阵激动,嘴唇不住颤抖,大颗的泪珠,滴下了胸襟。这奇迹的产生,她几乎不相信亦难以适应。“是他!”她心中在狂叫。除了一头乱草般缠结的头发,和唇上那不伦不类的胡子;那宽广的额角,那修长而微弯的远山眉,那挺直的鼻梁,那曾令她沉醉的嘴唇,有那一部份不是她所熟悉的?不是他又是谁?身材是高壮了许多,那该是这三年多上千个日子的必然现象,变得了身材,面貌是变不了的。他确是真实地出现了,不是幽灵而是真实的他。 她鼻中,嗅到了极为熟悉的体气,略带些儿奇异香,那是他小时候服食青芝的结果;这体气,令她沉醉,令她昏眩,令她血脉贲张,她有投入他怀中的欲望,也有痛哭失声的冲动。 可是,一切冲动都消失了,突如其来的情绪令她不胜负荷,她恍惚地感到,她正身处在梦境之中,往日的梦境又重新出现了。她怕,怕梦境最后那段可怕的景象来临,不仅梦会醒来,她也将抱枕哭泣直到天明。 她伸出了颤抖得极厉害,瘦骨嶙峋的手,向他的肩上缓缓伸去,象是要试触他是否是真实的。 她想说话,但仅嘴唇颤动,没有声音发出。往日,他们在心灵最接近之时,常会互相用心灵诉说着无声的语言,道出彼此的爱意和关注。这情景,相隔得太久了,象是陌生了。可是仍然水嵌在记忆里;不,在心坎里。 她的手,终于落在他的肩上了,梦中的景况回来了;经过了一场恶梦,她重新触摸到他了。 她的眼,始终紧盯住他光采熠熠的眼睛。这双眼睛,过去令她曾有过上千次甜梦,怎么?这时怎么有点变了?她生机已绝,身体赢弱不堪,脸色枯萎了,消瘦了;可是一双眼睛枯萎不了,消瘦不了,虽然从前有些失神,但由于他的出现,发生了奇迹,神采又回来了,眼中重新有了活跃的生命。 山海之王一反过去看了女人眼神时的惊讶神情,反而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在搜寻他经常在恶梦中出现的那两只眸子相同。 是的,太象了,只是太真实,反而不象啦, 他被那一声“云哥哥”所震,面面相对时,似乎拾回了一丝消逝了的模糊形影。他反常地静立不动,任由她的手按上肩膀。平时,他是不许人沾身的。 他脑中有点混乱,也有三分诧异,有点不知所措;幸而这一双眼睛,与脑中的两只眼,神色并不相同,如果全同,也许他又将迷乱了。 他眼中逐渐升起了迷惑之色,用遥远的声音轻问:“你在叫谁?我似乎对你的叫声有依稀之感。” 姑娘心中一酸,颤声说道:“我叫谁?云哥?你认不得我了么?我是黛。” “黛,黛!哦这名字很美,也有点厮熟。谁是云哥?” 她的五指用力一扣,正想用另一只手抢人他怀中。他突然退后一步,将她的手抖脱,说道:“不许沾我,我不信任何人。” 姑娘嘶声叫:“云哥,你怎么把你自己忘了?我是如黛,你的黛妹妹,你真把我忘了么?” “怪事?谁是你的云哥?我是山海之王。哦:你就是九天玉风周如黛?好!我和邝老丈为了救你,费了不少心机,总算找着你了。喂!叶老弟,是你救了她么?” 姑娘只觉万念俱灰,“嗯”了一声,精神再也无法负荷这沉重的打击,向前扑倒。 若虹赶忙伸手将她挽住,她已经气若游丝,知觉似已失去,她再也无法支持了。 山海之王一怔,伸虎腕将她挽近身旁,一按她的脊心灵台,沉声说:“周姑娘,你哪儿不适?”姑娘缓缓苏醒,用极为虚弱的声音说道:“我的心碎了。也许这真是一场梦,我仍然在梦中。” 山海之王沉重地说道:“她太虚弱了,神情恍惚,语无伦次……”他的手抹下她的命肾门,突然说不下去了,月中冷电倏现,哼了一声说:“是武当派的人,用这种手法制住周姑娘么?叶老弟,你说?” “不是的,是第一次掳走姑娘的阴司恶煞。”若虹据实答。 霸海风云(第二部)十三 山海之王见如黛似要昏倒,用手将她挽近,手一触灵台穴,便感到有点不妙。等到他的手按住了命肾二门,再触及冷冰冰的肌肤,心中一凉,便问叶若虹这手法是否为武当门人所下,若虹便据实说了。 山海之王记忆力特强,便继续问:“是六盘山出现的那两个灰衣老鬼?” “正是他,有救么,” “经脉将绝,生机已断,除非有奇迹发生,无能为力。” “这奇迹是指——” “除非有夺天地造化的奇药,太难了,按脉理,她早该……只因曾服过奇药,元气残存,而且求生意志特旺,故能支持至今。” 老花子突然接口:“老弟,还能支持多久?” “不会超过五天。”山海之王沉重地答。 若虹长叹一声,说:“白骨神魔陆老前辈说过,她可支持五至十日。” “白骨神魔来了么?”老花子惊问。 “不但来了,而且救了我们一命,更赠周姑娘一颗丹丸,说可多支持五天。” “他不追究周姑娘?” “不,他自认错误,对我们极为友好。” “他为人本性不坏,只是太残忍了些,不过人在妻子死亡后,变得残忍也是常情。” “他还告诉我们,要想周姑娘复生,必须找到玉麟丹。” 老花子跌脚道:“我也是到河南府找玉麟丹的,事主的一个护院,是我的朋友,我去晚了一步,他死了。玉麟丹失踪出事的次日,河南府只有金毛吼那王八蛋出现,我认为他可疑,立追至高泉山,被他溜了。是否是他所为,仍难断定。我们且到河南府一走,可能找到线索。”他向低头打开包裹的山海之王说:“老弟,我们跑一趟河南府找玉麟丹。” 山海之王自顾自取出他的人参,信口答:“好,玉麟丹是啥玩意?且先让周姑娘服下人参,保住元气再说。” 他将姑娘平放在地,用指力将人参捏碎,取水壶扶起她喂送入口。姑娘知觉仍在,半倚在他腕中,她恍惚地感到早年的岁月倒流了,回到她和他相处的日子了。 人参服完,他在她身畔坐下,一面去掏革囊中的玉瓶,一面说:“周姑娘,我再让你吃一颗丹丸。” 玉瓶中倒出了一颗指头大的丹丸,清香扑鼻,姑娘道:“雪参寒魄回生丹?” “咦!你象是知道哩。”山海之王说,又道:“我一直不知这丹药之名,你怎知道?” 姑娘真正的绝望了,他已经成了另一个人,一切都忘了,已不是当年的他了,便幽幽一叹道:“我该知道,但愿你也知道。”她把他手中的丹药吞下,泪如雨下。 山海之王困惑地站起,突对老花子正色道:“老丈,我有事请教。” “请说,老弟。” “老丈记得咸阳官道中,左右二曲两个老匹夫么?” “怎不记得?他打了你一枚淬阴蜮毒血的暗器。” “他曾问我是否姓华。在高泉山茶亭,金毛吼和天聋矮叟,也见了我露出惊容,惶然问名号。老丈你对我说了许多有关神剑伽蓝逸云的往事,说他有一把会发三尺剑芒的小剑。对这些事,我十分困惑,难道我真是华逸云?为何我凡事茫然?” 他向若虹招手,说:“叶老弟,你见过华逸云?” 若虹摇头道:“家师曾见过。” “葛兄,你呢?”山海之王问。 “没见过。”葛如山摇头答。 “周姑娘……” “我是他的妻子,不必问我。”姑娘答。 山海之王拔出小剑,光华倏现,照人须发毕露,问:“是不是这把剑?” 姑娘挣扎着站起来颤声说:“这把剑名为伏鳌,鞘色深黄,剑靶透明,出鞘时晶芒三尺,挥动时寒流扑面,光华四射,乃是九幽异人夏老前辈所赠。这把剑,在武林威名显赫,任何曾经与我夫君交手过的贼人,或者是友好,皆可告诉你这一把剑就是伏鳌剑。” 山海之王点点头,惑然地说:“华逸云死在太白山庄,为何却出现在仙海古道之上?也许真是我,可是,我为何记不起三年前的任何事情?” “刚才你就曾经狂叫黛姑娘的名字,老弟。”老花子接口。 “我叫过了么?”山海之王讶然问。 “你确是叫过。再想想看,老弟。” 山海之王摇头苦笑道:“脑中一片空白,无从再想。据救我回仙海的老蒙人遗下的话说,我浑身衣衫焦黑,身上,留一剑一囊,囊中……” 姑娘接口道:“囊中共有大小两囊。大囊有两个玉瓶,一盛雪参寒魄回生丹,一盛可解百毒的祛毒归元散;小囊外绣小凤儿,内盛米谷豆三种平常之物,但这是作暗器之用的;这小囊乃是我在辰州府所定造。” 山海之王在衣下解下革囊,映着剑光说:“确是不错?我真是华逸云?” “你是的。”姑娘心跳着答。 山海之王突然收起革囊,用心在她脸面上细看,好半晌方摇摇头,说:“我经常为恶梦所缠,梦中似乎有两个模糊影像,和两只令我狂乱的眼睛;可是却不是你!” 老花子突然接口道:“周姑娘,用你以前的眼光看他,用当年爱他时的眼光看他;用不着顾虑有我们在旁,也许这样会唤回他的记忆。” 说完,他向若虹主仆招手,缓缓向后退开。 由于确实证明了山海之王的身份,姑娘心中愈来愈兴奋,她渴望着投入他怀里。已死去三年余的爱人,突然重新出现在眼前,是那么确切,她还用得着顾忌?尖叫一声“云哥!”向前一扑。 山海之王突然感到一阵寒颤通过全身,“铮”一声伏鳌剑落地,手触她的身躯,如被电殛,睁大双目向后退,额上冷汗直冒。 他又开始迷失了自己,那久潜在内心深处的自疚之念,主宰着他的神经,依稀中,他看到如黛正跪倒在地,紫电剑正向颈下—扬。 “不!不……”他狂叫,逐步后退,又叫“我错了,别怪她……” 姑娘没站稳,扑倒在地,绝望地叫:“云哥,没人怪你……” 蓦地人影一闪,一个人影从溪旁窜出,直奔向地下的伏鳌剑,好快! 老花子大吼一声,向前冲去。 可是晚了,来人已抄住伏鳌剑,顺手一拂,涌起一道光幕,寒气一涌,老花子被迫得向后急退。 光影中,可看出原来是只有一条腿的匝哈活佛。他右手支着一根树拐,左手舞着伏鳌剑,一拐一拐地向山海之王迫近,脸上神色厉恶,几若厉鬼,凶狠地骂道:“小狗!还我的腿来,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方消心头之恨,纳命!” 喝声中,他向前一纵,越过地下的姑娘,光华向前倏张,飞刺山海之王。 他不来这一手,山海之王不会清醒,也许他狂啸着冲向山林之中,日后就不易找到他了。 光华射到,他立起反应,神智清明,向右一闪,俊目中神光外射,大喝道:“老猪狗,放下剑,让你逃命。” 匝哈活佛转身迫近,狞恶的说:“在五泉山你挨得起大印掌和摧心掌,可是你挡不住这把剑。瞧,剑是你自己的,死在你自己的剑下,你该暝目了。” 说完,扑上连挥五剑。 山海之王身形如鬼魅,泰然地避过飞舞的剑芒,象是个无形质的幻影,一面冷笑道:“贼和尚,你象是在梦呓,即使你会以气御剑术,也别想沾我一根汗毛,五泉山暗算我的债,我还未向你讨取,反而在金蟾腿下救你一命,你却恩将仇报,你还算是人?放下剑滚你的蛋,我再饶你一次。” “小狗,你临死还在发狠,着!”喝声中又攻五剑,他只有一条左腿,行动仍然快极。 山海之王这次贴身闪招,找机会出手夺剑。 坡上端,三条人影飞掠而下,奇快的到了斗场,原来是全真子和死剩的两个玄字辈门人。 老花子和若虹主仆,飞快地绕道截出。 全真子看清了伏鳌剑,他只觉血脉扩张,这把剑,不知喝了多少武当门人的血,令他触目惊心。 剑在喇嘛僧手中,正在迫攻山海之王。再一看地下趴伏着九天玉凤,还没死。老道心中狂喜,等到喇嘛僧杀了山海之王,喇嘛僧也将只剩半条命,一条腿成得了什么事?人剑两得,今晚可走了运啦,他向两个门人叫:“毙了那狂花子,若虹这小畜生最好生擒,我对付山海之王。” 他向前扑近,想先抢九天玉凤,两个玄字辈门人,接住了老花子若虹主仆,舍命狠拼。 山海之王一看老道扑到,老道眼睛注视着九天玉凤,岂能瞒得了他,不能不冒险了。 匝哈活佛急疯了心,十余剑无功,用劲过猛,右腿伤口进裂,痛得他直咬牙。这时,山海之王正抢到他左侧,妙极!机会来也,蓦地一声虎吼,一剑斜挥。 山海之王也正等他出剑,身形后倒,双脚前封,一勾一拨喝声“倒”! 匝哈活佛只觉左小腿如中烙铁,向前一扑,临危拼死,忍痛将剑向后一振。 山海之王没站起,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反而贴地横飘,一指儿前伸,一缕是风不轻不重,击中和尚的章门穴,剑脱手向下一落,山海之王到了,伸手恰好将剑接住。 剑到手,人亦暴起,飞扑刚到姑娘身旁的全真子,左手双指先出,一缕罡风先行射向老道肋下。 老道知道厉害,向前一冲,伸剑振出一朵剑花,护住身后。 “铮”一声,剑断了一尺剑尖,老道惊得顶门上走了三魂,伸脚一挑,姑娘上身向上一扬,被老道抄住了。 人到手到,他惊魂方定,将姑娘抱在身前,急向左横飘八尺,扬着断剑叫:“站住!不然我毙了这丫头。” 山海之王慢了一步,救不了人,不由火冒千丈,他站在丈外,伏鳌剑光华闪烁,沉声道:“放下人,让你逃生,你是谁?” “先别问我是谁,快退去,你不要九天玉凤死吧,” “不放下人,你将后悔嫌迟。”山海之王恶狠狠地说。随又转首向侧方叫:“退!到我这儿来。” 老花子与一名老道拼成平手,若虹主仆却支持不住,闻声同向这儿退来。 全真子色厉内荏,他已被吓破了胆。他的剑也是万中选一,吹毛可断的宝刃,竟然被山海之王的指风所摧折,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由指风,他想起了神剑伽蓝的天心指,再想到伏鳌剑,不由毛骨依然。 老花子和若虹主仆已经退到,两个玄字辈门人仍挺剑追来,气势汹汹。 “站住,谁不要命请上。”山海之王厉吼,声如炸雷,所有的人全都失惊,不得不止步。 两老道大吃一掠,震傈着后退,全真子更惊,他用断剑架在姑娘颈上,急叫道:“山海之王,你不要这丫头活命么?” “放下她,你三人都可活命。”山海之王语气极冷。 “你退走,不然她便死在这儿。” “你三人也同样要死在这儿。” “咱们仍有脱身的机会。” “你做梦。” “事实如此,山高林密,夜黑如墨,你能追得到么?快退,不然她就死。” “哈哈,她还有五天的寿命,早死五天亦无不可;但你们却还有几十年好活,而且我将杀上武当山,宫观成火海,血流漂杆,这就够了。” “废话!你在做清秋大梦。我数三声替你送行,咱们用不着斗口!” 山海之王阴阴而笑,冷酷地说:“往下数,我在你第三声发出之时,将用以气御剑术贯穿你的心坎,将你的尸首拖到武当山,再往上杀。快数!” 全真子心中一寒,手在发抖。 “你不数,我替你数,二,”山海之王冷峻地沉喝。 光华一闪,伏鳌剑脱手飞升,在山海之王头顶上空三丈,绕飞三丈大的圆径三匝,在全真子的上空,共掠过三次,剑啸声摄人心魄,光华如电,三匝之后,方翩然飞落山海之王的掌心。剑一止,他说:“快,我等着你叫三。” 全真子只觉心向下沉,说:“这丫头还你,但须用本门叛徒叶若虹交换。” 山海之王冷哼一声,厉声道:“放你的狗屁!我放你三人活命,换一个只有五天生命的人,已经对你够客气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再噜苏我山海之王绝不饶你,快滚!” 全真子气得几乎要吐血,可是却又不敢再硬,他带来五个玄字辈门人,除了派一人回山之外,已死了两个啦:如果全死在这儿,连报信的人也没有了。他本欲挟人威胁山海之王就范,反而授人以柄,被人反制住了,这时想走也不易脱身,后悔也来不及啦: 他放了姑娘,退后五步,恶狠狠地说:“总有一天,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山海之王示意老花子将姑娘带回,冷笑道:“你等着,我想死在武当山葬在武当山。告诉你,九天玉凤如果活不了,皆是你们的过错,滚回去好好准备,我会到武当山找一千个人偿命。” “贫道等你前来送死。” “你记着,日后见面,我必定杀你,不管白天或黑夜,你最好躲远些。留下你的道号。” “贫道全真子天虹。” “咦!全真子是个老杂毛,你……” “贫道已化装易容。” “下次你最好别藏头露尾。武当山之约,在十天半月内,也许我随时光临。如果一月之内不来,就是九天玉凤得救了,你们也不必耽心了。” “贫道希望你来!” “我并不希望打扰贵派山门,你知道九天玉凤是我的什么人?即使有贵派一千条命来换,我仍不愿意。” “她与你有何渊源?” “乃是拙荆。” “呸!原来你山海之王是这种无耻小人。” “放屁!” “哼,谁不知她是神剑伽蓝华逸云的遗孀。” “滚你娘的:我就是华逸云,你这狗东西咒我?” 全真子和另两名老道,惊得全身发软,一阵寒流通过全身暗叫完了,石龙谷河床掌门道长的臆测,不幸而言中,真是神剑伽蓝华逸云,怪不得两招之下,九梁冠被贯穿。他倒抽了一口凉气,惊怖地叫:“你……你是……神剑……” 山海之王哈哈一笑,说:“别紧张!我目前不要你的命。快滚!”。 “嗤”一声响,一缕罡风射中老道脚下的一块拳大石块,石块突然炸裂,尘土飞扬。 全真子惊得向后急退,喝声“走!”率两名门下如飞而遁。 姑娘向山海之王走去。轻叫道“云哥,你的天心指力更精纯了。” 山海之王挽着她,困惑地说:“看来,我真是华逸云了。在兰州庄严寺,主持老和尚也说我这指上功夫是天心指,说我是天心大师的传人。”他面向姑娘,诚恳地说:“如黛,请听我说,在我未弄清以往身份事故之前,请不可将我以前种种所为告诉我,以免先人为主,反而令我无法恢复神智。老实说,我对我是否即是华逸云,仍有极大的怀疑……” “不!云哥,你没有怀疑的必要。” “事实俱在,不得不怀疑。华逸云已死在太白山庄烈火之中,天下黑白道英雄有目共睹,重生或侥幸之说,太玄太渺茫了。会不会有人得了华逸云的小剑,因剑是不能焚毁的,再按当年华逸云的装扮,将我扮成华逸云呢?如果我真的是华逸云,为何对往事茫然无知,所以我认为,我仍以山海之王的身份出现江湖为安。” “云哥,你……” “请别这样叫我,不然我会有晕眩之感。” 老花子突然接口道:“周姑娘,请听老朽一言,这事目下确不宜操之过急,有两事急待办理。” “老丈,哪两件事?”山海之王问。 “其一,必须找出老弟如何到达仙海的缘故。其二,就是找到龙吟尊者老前辈,他老人家胸罗万有,道力通神,定然可设法让你恢复记忆。只是,其中尚有困难,也许当你记忆恢复时,你如发起疯来,相当可怕哩!” “为什么?”山海之王惊问。 “据我以刚才你所现之于外的神态猜测,我敢断定,你内心中定然存有一种疯狂的意识,也就是所谓魔障,一为外物所诱,魔障轰动,你自己并不完全知道已做下些什么,可怕极了。所谓心结,必须由系结之人方能打开……”“老前辈,我知道这原因……”姑娘接口。 老花子赶忙摇手止住她往下说,苦笑道:“千万不可说,你一说出,他潜意识中定然接受这原因,但是事实上他仍然存疑,日后神智恢复之际,他反而会将这段日子中所接受的事,全部忘怀,情形更坏更糟。” 姑娘潸然流泪,咽哽着说:“可是,我已没有机会和他诉说了,我在世之期无多……” 山海之王“哎”了一声,说:“该死!只顾为我的事唠叨,忘了大事。老丈,不是说去找玉麟丹么?走,往河南府。” 他收剑入鞘,背起包裹,伸手抱起姑娘,又道:“请随我走,先到洛南小道。” 一行人踏着夜色,以不徐不疾的身法,没人山林之中。 地下的匝哈活佛,也在下半夜以真气攻开穴道,扑奔华阳。 第二天一早,他们到了潼关,老花子出面购买马匹,山海之王选了一匹枣红健马,用背囊将姑娘背上,四匹马奔出潼关,扑奔河南府。 救人如救火,迟延不得,四人马不停蹄,打尖即走,当天申牌正,到了陕州。 陕州,位于黄河边,河对岸是平陆县,两城遥遥相对,用渡船往返渡人,黄河滔滔东下,渡船只能靠泊城北。这是自河南府西行的第一大城,历代皆以之为通都大邑,商旅云集,市况繁荣。 四人驱马入城,他们那奇特的装束,十分岔眼。 市西北利人渠右岸,有一家名号够响亮的“大阳老店”,既然名之为店,定然是管吃管住的旅邸。 四匹马喷着白沫,奔至店门刹住了。马止人亦落地,老花子大踏步向店里闯。 应声奔出了几名伙计,看了四人的长像,都伸了伸舌头。 山海之王一头乱发,高大雄壮,背上是个大背囊,衣着寒酸,显然是江湖流浪汉,这种人确是不好惹。他解下鞍后包裹提上,随着老花子跨入店门。 若虹主仆一俊一威猛,一个腰悬长剑,一个扛着一个沉重的铜人,套囊早丢了,黄光闪闪,令人一看咋舌不已。 店伙领着四人直趋西跨院,进入上居客厅。在经过大厅与院落时,早落店的客人不少,全用惑然的眼光注视着这一行怪人。 山海之王踏入一客厅,厅中有三个身穿劲服的中年人,正高谈阔论,见人进入似若未见,仍在敞声大笑。他眉头一打皱,向店伙说:“伙计,有清净的独院么?咱们不想有人打扰。” 店伙本来有点怕这些叫化子般的人付不出房钱,领往上房已是有点不愿,便淡谈一笑道:“独院是有,只是客官仅四个人,店钱开销……” “废话,咱们有五个人。”山海之王敞声说。 “五人?还有一位——” “喏!在这儿,是女眷。”山海之王指指背囊,探革囊取出一锭白银,说:“要否银子交柜?” 店伙立刻堆下笑,说:“客官言重了,请随我来。” 三个劲装中年人,听山海之王说不愿有人打扰,还用猜?准是指他们的笑声讨厌,所以已经叉手站起,脸上的神色极不友好。 店伙刚转身,一个大汉突然叫:“伙计,慢些儿。” “客官有何吩咐?”店伙转身陪笑问。 “把他们带到阴曹地府去住,那儿没人打扰。” 山海之王怎受得了撩拨?大踏步跨近大汉身前说:“老兄,你说话带刺儿哩,” “不止带刺儿哩,大个儿。” “还带什么?” “一双铁拳一把剑。” “用来赶老鼠么?” “哼!大个儿,你说话当心些。” “当心什么?你是存心触我的霉头?” “你当说对了,大个儿。快滚,免得我叫你爬着走。” 山海之王冷森森一笑,轻蔑的说:“老兄,你最好道歉,不然你将爬着出去。” 大汉怪眼一翻,一耳光掴出。 “爬下,”山海之王叫,一把扣住对方脉门,向下一掀。 大汉真听话,“哎唷”一声狂叫,爬下了。 其余两大汉同声虎吼,一左一右飞扑而上,老花子站在门内,若虹主仆分立门外,齐发狂笑袖手旁观。 “叭叭”两声脆响,两大汉各挨了一记耳光。晕头转向往后退,用手掩脸狂叫起来。 山海之王向脚前趴伏的人叫:“老兄,爬出门外。” 店伙惊得浑身发抖,叫道:“客官,千万别动手,有话好说,小店……” 老花子接口道:“伙计,没你的事,领咱们走。先吩咐下去,整一桌上席来,咱们要喝两杯填肚酒。” 地下的大汉手按脉门,抬起冒汗的灰脸问:“阁下好手法,留下名号。” “山海之王。” “山海之王?你是……” “神剑伽蓝你该知道,喏!就是区区在下,你爬不爬?” 三大汉脸色死灰,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如见鬼魅,直退到壁角。地下那家伙一咬牙,果然爬出门外,一出门撒腿便跑。 西跨院之后十来丈,是一间独院,山海之王将姑娘安置在内间,要些清淡的美汤让她吃食。 四个人在厅中,心情沉重地进食,山海之王心事重重,对老花子说:“老丈,玉麟丹既名之为丹,定然是人间罕有至宝,既被人得去,小小一颗丹丸,收藏极易,到哪儿去找?” 老花子吟口气,灌了一口酒,说:“咱们只好尽人事,付之天命。我已派人将讯息传出,让我师弟带人速赶至河南府会合,全力搜寻。” “你已派人传出讯息?”山海之王讶然问。 “在华阴便已传出了,花子帮有的是人。” “那玉麟丹曾有人见过么?为何丹主不吞服呢?” “没听说有人见过,反正确有此物,据说是藏在一具玉雕的麒麟腹内,没有宝刃是无法取出的,我们只稍探出求取宝刃的人,便可得到线索了。” “哦!刚才忘了亮伏鳌剑了。”山海之王惋借地说。 “有机会的。刚才那三个家伙准会将神剑伽蓝重现江湖的消息传出。老弟,你可否将衣着脸容修饰一番?” “不必了,我认为称山海之王好些。” “老弟,你这般装扮,不像华逸云哩!” “正因为我不知是不是华逸云,对生平陌生得很,在我末弄清之前,我不顾放出山海之王的名号。” 老花子也无法勉强他,只好作罢,便对若虹说:“叶公子,老花子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老前辈请明示,晚辈恭聆教益。”若虹恭敬地答。, “全真子这次返回武当,定然迁怒令师,恐对府上不利,你该连夜兼程返回金陵,将事实禀明令师,早备对策应变,迟恐不及哩!” “在义妹生死未——” 山海之王接口道:“虹弟,事不宜迟,你确有先返金陵的必要,须防武当山的无耻家伙不择手段。黛妹之事,有愚兄尽力。且暂以半月为期,如愚兄上武当应约,黛妹当已不幸;不然将于八月上旬,偕黛妹东下金陵,赴府专门拜望。” 若虹沉吟半刻,颔首道:“小弟即返金陵,禀报家师之后,如无变故,当重返江湖与大哥聚首。如果小弟不出江湖,定然有事羁绊,尚请大驾至金陵一行,也许须仰仗大哥的鼎力呢!” 老花子探囊掏出一块竹牌,递给他说:“此乃本帮信令,如有需本帮相助之处,请将此令交给本帮所属花子,当获本帮全力相助,请收下以备后用。” 若虹接过纳入怀中,连声道谢,说:“晚辈即行动身,须火速赶程。如山,你老先备马,我向黛妹告别,即须动身。” 他向老花子告别,与山海之王直趋内室。 不久,两人出到外间,山海之王直送出店门,目送主仆俩去远,方转回大厅。 老花子在厅中吩咐山海之王至内室拾捡,自己出外走一趟,约定半个时辰后在店中见面,一同上路。 山海之王送老花子走后,独自在大厅中往来踱步,显得心事重重,看如黛日益萎顿,他感到五中如焚。他对医道脉理造诣不凡,对姑娘的生理明若观火,以他的推断,姑娘绝拖不过五天,加上雪参寒魄回生丹,也最多拖后两日;至于白骨神魔的黑色丹九,他不敢太过信任,因为不知丹九的药性。 事实上,他对那丹九并不寄以期望,还有点不敢施用。姑娘生机已绝,如果用了虎狼之药,命或许可以多延三五天,可是将毁去全身机能与元气,留下一线心脉又有何用?那时即使有大罗金仙,也无法挽回了。 他的推断绝不会错的,他有自信。武当山的元老,还看不出姑娘的死期;白骨神魔略为高明,说是五至十日,但山海之王却敢武断地认为,她只有五天的寿命。 就算是加上雪参寒魄回生丹所延的两日吧,也只有七天,一天已经过去了,只剩六天了,屈指可数了,可怕的日子快来了,他怎能不焦急? 他总算知道了自己的概略身世,可是仍在迷惑之中,有点不敢置信,那太不可能了。 他虽然并无承认自己是神剑伽蓝华逸云的意向,但对黛姑娘的关心,却是出于至诚,这是他的侠义天性所形成,他不能见死不救。 如果他真是华逸云,她就是他的妻子,在情在理,他也该关注她的。 他焦躁地在厅中走动,最后信步转入内间,敲着房门叫:“如黛,我能进来么?” 如黛在内间,刚洗罢半躺在床,换了华阴购置的一身两截青色村妇装,闻声心中一凉。 以往,逸云从不叫“如”字的,这叫声,是那么陌生,那么遥远,虽然声音并未改变多少,可是情调却相去天壤啦!她知道,她将失去他了,如果她仍活着,她尚有机会将他从迷失的境遇中拉回他的记忆;可是她将诀别人间,没有机会了。 一串珠泪滚下胸襟,她颤声说:“是华哥么?请进。”她听从他的话,不叫云哥而称华哥。 山海之王推门进入,拖把木椅在床边坐下,注视她半响,诚恳地说:“如黛,请记住我的话,为了保全元气,你必须克制七倩,不可为任何情绪引起惊恐伤感,多一分时辰,就多一分希望。邝老丈已经出外打听消息,半个时辰后即须上路,明晨可以到达洛阳,我将尽全力以赴,吉人天相,也许我们可以找到玉麒麟丹的下落。” “华哥,看来希望极微,这像是在大海里捞针,请听我说,如果不幸,请别先至武当山,可速赶回点苍,爹娘会告诉你龙吟尊者老菩萨的隐居洞府。” “到点苍找爹娘?怎么找法?” 姑娘长叹一声,真是灰心已极,他连自幼生长的家园也一无所知,岂不教人失望啊:她只好苦笑道:“你到大理找点苍华家,会有人告诉你的。” “我会听你的话走一趟大理。” “华哥,你可记得芸姐姐么?” “芸姐姐?没听过哩!” 姑娘真是哭笑不得,痛在心里,说:“缥缈春鸿太叔霓裳,华哥该知道了。” “哦!她可惜有一个贼父亲,日后见面,也许我会取她的性命,动起手来,谁也顾不了孰善孰恶了。” “怎么?你不是和她走在一块儿的么?” “谁说的?她被武当的跛足三圣打伤了,我为她医伤,打发她走了。我曾告诉她,下次她如果向我送剑,我不会手下留情。她的剑术不弱,能在窄小之地,硬接下我四招,假以时日,她将是我一大劲敌。” “哦!我以为你和她联手了哩。” “怎会?我并不自认是白道人,至少不会与黑道人同流合污。” “华哥,假使她改邪归正,自然是好事”。“总之,她不先向我递剑,我不会伤她的。哦,你好好休养一会儿,等会儿我来请你拾捡启行。” “华哥,我不坐那背囊,备一辆车好么?” “也好,我去招呼店家准备。” 他告辞返回自己的房间,将床上的包裹打开,这些天来,由于出手宽绰,鲁二哥途中给他的银钞快完了,雇车需要钱,他只好动用夺得金毛吼的包裹。与老花子走在一块,他对人情事故懂得不少了。 包裹打开,共两层,乃是最好的防水囊,里面盛得满满的,十分沉重。 他将囊中物全部倒出,喝!好家伙,真有上千件玩意,珠光宝气耀目生辉,全是极为名贵的古玩首饰。 其中有四个半尺见方,以金玉雕嵌的首饰盒,各用一把精致的小锁锁住,不知里面藏了些啥玩意儿。 盒中,是一串四分径的极品珠链,每一颗都浑圆无瑕,珠光耀目,共有五十四颗。下端的四颗,竟大逾鸽卵,光华夺目;端的价值连城,四珠之下,是一个寸余大小的翡翠如意,绿芒四射,雕工之精,令人眼界大开。 他拉断珠链,取了十来颗纳入腰裹中,盖上盒,将所有的玩全盛回囊中,仍与他的小包裹一同包起,塞入床里后踏步出房。 这个包裹,乃是金毛吼一生中所劫得的财宝精华,在他眼中,似乎并不值钱呢, 他直出院门,招来一个店伙,说;“请替我备一辆轻车,必须在今夜能赶到河南府,牲口的脚程不可马虎。” “客官放心,如要一夜一百五十里的脚程,小可即叫他们备下四驷轻车,保证在明晨寅牌初,可以到达河南府。” 山海之王取出五颗珍珠,送给他说:“劳驾,替我将珠子换些银票来;不要金银,我懒得跑宝泉局兑换。”店伙见多识广,珠一到手脸色全变了,惊叫道:“客官,你不是要我的命么?一颗这么大的珍珠,最少也值白银千两;我到宝店,恐得被捉进官门,不死也脱层皮。客官请等等,我请店主来。”—他交回珠子,惊恐地走了。看这花子长得像头狂狮,衣着寒酸,却身怀价值万金的珠宝,不是江湖大盗才怪。 不久,店伙带着店东急急而来。店东是个半百的中年人,方面大耳身材雄伟,脚下极为朗健。 山海之王在厅中等候,手中轻抛着五颗珍珠。店东踏入厅中,抱拳拱手笑问:“敝下林成奇,乃是本店东主。请教客官尊姓大名?” 山海之王抱拳回礼,淡淡一笑道:“林东主是前来查问身份么?” “林某不敢,客官请勿误会。” “在下姓华,名逸云,人称我神剑伽蓝,或者山海之王。东主,有麻烦么?” 林东主大吃一惊,当年华逸云从函谷道直杀至舍身崖,谁不知神剑伽蓝的大名?他脸色一变,一躬到地,说:“原来是神剑伽蓝华大侠,林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恕罪恕罪。” 山海之王回了一礼说:“不敢当东主礼遇。在下身边银票不便使用,故出卖珍珠,东主认为有麻烦么?” 林东主大笑道:“华大侠过虑了,没有任何麻烦,如果华大侠手头拮据,不必出卖珍珠,一切有林某招呼……” 山海之王将珠送过,打断他的话说:“在下绝不打扰任何人,东主好意华某心领。请劳驾将珠子换些银票来。” 林东主不接珠,他问:“请问华大侠,目下需要多少银子开销?如数目庞大,可将珠子押出……” “在下需付店钱及支付车马资。” 林东主大笑道:“店钱酒资,计银六两;到洛阳的车马费,亦仅五两。华大侠何需押珠?哈哈,小事一件,请放心。” 山海之王以为占了一间独院,需款极多,一听仅需六两,心下大定,他身上还有二三十两银票呢!便说:“一颗珍珠可值多少?” “卖出,可值八百两,押当,四百两当无困难。” 山海之王将一颗珠子抛过,说:“劳驾,请替在下卖了,六百两,要银钞。” “华大侠既然要卖,林某自当效劳。” “请速准备,在下须即行上路。还有,不要车夫,请先将押金扣下。” 林东主将珠纳入怀中,笑道:“车马不需押金,到地头后交到群英骡车居就成。” “不!咱们江湖人,随时皆有性命之忧,车马是否能安然无损,难以预料,如果车店不做这笔交易,请代在下购置,千万要快。” “全在林某身上,即为华大侠购置车马。”林东主拍着胸脯承揽。 “一切有劳东主费心。”林东主抱拳行礼告退,带着店伙自去了。 这一颗珍珠,竟惹来了天大麻烦。 原来明国都从南京迁到北京之际,宫内的一批珍玩随车驾北行,在山东道上,出奇的失踪一批价值连城的宝物,其中就有一条翡翠如意珍珠项链。四分径的珍珠,天下间并非没有,只是这一串珍珠的成色,极为罕见,晶莹浑圆,却未经任何雕琢;据说乃是南越的贡品,万金难求,民间难获此物。 林东主一时凑不及现钞,只好拿到珠宝店卖了一千两白银。珠一落店中,事情闹大了。 自珠宝失窃至今,虽换了四个皇帝,但各地的官府档案中,查缉的皇令仍往下任移交,宝物一日未获,皇令永远有效。 陕州,乃是郢王的辖地;郢王驻节洛阳,算得是王畿左近之地。陕州南面八十里,就有一座王庄,王庄占地数千亩,乃是郢王数十处私产之一。王庄中人手极多,不三不四倚势称豪的人为数不少,他们在陕州出入,无法无天,与三教九流的人打成一片。 珠一落店中,第二天便出了纰漏。陕州的官方文书,连夜传到了洛阳,第三天便传入了郢王府。 郢王府的大批高手,立即分散各地,捉拿神剑伽蓝,这事闹大了。 神剑伽蓝并未到洛阳,函谷道的山区里,血腥遍地,鬼哭神嚎。 入暮时分,车马备护停当,老花子亦匆匆赶返,神色沉重,对山海之王说:“老弟,不但苍龙二老已纠集不少凶魔在这一带活跃,而初人中原不久的一群喇嘛,也正好到达这一带。消息传得真快,咱们可有麻烦了。” 山海之王不怕麻烦,他急急地问:“麻烦且不管他,我正要找他们。玉麟丹的下落如何?” “也够棘手。事主因宝丧身之时,确有许多江湖人物在洛阳藏匿。” “是些什么人?” “最讨厌而功力最高的人,当推通州蛇母范紫菱这贼女,专门玩蛇,讨厌得紧。上次太白山庄之会,她也曾参与了,被你把她吓跑,如今又到了中原。” “就她一个人?” “还有一个大出意外的人,但未证实。” “谁?” “你的师叔朗月禅师。” “我的师叔?”山海之王惑然。 “是的,就是令师龙吟尊者的师弟。上次太白山庄盛会,被你所迫,随俗家师弟鹰翔岛主林奇峰,与无鹿居士两人返回普陀仟罪岩闭关苦修,但不到两年他又溜出普陀,下落不明。天师并未返回普陀,两位俗一师弟怎能将他管住?至于在洛阳出现的和尚是不是他,并末证实。如果真是他,三年多以来,他的功力自是不弱,恐怕将是你一大劲敌,也将有一场死斗。” “还有些什么人?” “九华山地藏王道场,有一座虚云观,老弟你可知道?” “中原之事,我一无所知。” “虚云观有三个老道,和一群不太清净的杂毛。三个老道是师兄弟,最差劲又最歹毒的一人排行第二,叫九华鬼虚云子。据已死的祁连阴魔说,虚云子在雪蜂山被宰了,不知确否。虚云子的师兄叫赤霞子,师弟叫青虚子,出事那晚,两个老道都在洛阳,目前下落不明。如果是他们劫去玉麟丹,咱们麻烦得紧,相当风险。” “他们功力了不起么?” “功力自然不弱,但对付我们还差上一筹。只是那虚云观中,旁门左道异端萃聚,比崆峒的九真观厉害百倍,据说内隐白连会余孽,还有北方的玄门第二大派全真教高手的潜伏,十分棘手。” “白莲左道异端不足畏。全真教又是些啥玩意?” “这事说来话长,但我可以概略地一说。玄门教派中,共分南北二派,南派的始祖是从汉的张道陵,在江西龙虎山炼丹创教,传至唐朝,张道人清虚用长寿之术诱惑唐明皇,明皇封他为天师。到了宋朝,张强耀巧言媚上,宋徽宗皇帝赐他世袭,此后,龙虎山的张天师代代相传,成了世袭的天师,受朝廷供奉,这就是南派,他们炼丹,习长生之术,拿手玩意是符咒,撵鬼捉妖。” “北派的渊源如何?” “北派创白宋朝末年的王嘉,称为全真教;他们奉祀老子,讲的是清净无为,自从元鞑子盘据中原之后,这一教派潜入北方各省隐伏。不料同一时期,凄霞出来了一个自称已修至半仙的长春子邱处机,这人是个奇才,确是道力通神,大宋与金朝的皇帝,都曾经派人召他,他都不应皇帝的沼命,避不见面。元鞑子入主,太祖成吉思汗派人召见。他远赴雪山,会见了元太子,横越西域,功不可没。也幸而有他,咱们汉人少死千万无辜。因为他在大都创设长春教,广收徒众,凡是被元鞑子列入黑名单缉杀的人,都秘密投人长春教托庇,得免于死。长春教乃是太祖特令敕建的,故而不受官府干扰。邱处机成道之后,元朝皇帝追封他为‘长春演道主教真人’,风光一时。至目前为止,北京最大的道观,仍数长春观,事实上,长春派已经与金真派并而为一,称为全真教,这就是北派。” “他们之中,又有些什么出类拔萃的高人?” “这倒不易说出,高手确是如云,想当年长春子西行,带了四名弟子,出入绝域,涉历穷荒,与蛮夷打交道,获邪魔怪兽而西行,如果没有超凡入圣的身手,怎能生还中土?可知全真教定然不好招惹。” “他们怎会与九华的恶道们合流?” “这只是传言而已,是否确有其事,尚难证实。” “必要时,咱们得跑一次九华。” “如真是赤霞子师兄弟俩取走玉麟丹,不跑一次也不行,只怕晚了些,周姑娘拖了那么久,这儿到九华还远着哩!迢迢数千里……” “老丈,请派人火速打听,如果证实,我会以一夜千里脚程赶往九华。” “我定然尽力,该走了。” 山海之王请出如黛,三人结账出店。老花子仍骑他的马,除了一个八宝讨米袋一无他物。 一辆裹铁轮的轻车,早已停在店前,四匹并驰健马十分雄骏,马骏车轻,赶长途确是上品。 四周旁观的人不少,全以奇异的眼神,打量这三个岔眼的男女。林东主率店中几位执事,直送至车旁。 车旁两名店伙,含笑将车门打开。山海之王将如黛安置好,掏出一叠银钞交给林东主说道:“多谢东主盛情款待,并有劳诸位费心,谢谢,后会有期。”抱拳做了个罗圈揖,人蓦地飞跃上车,在林东主的后会声中,缰响鞭鸣,马儿连声长嘶,蹄声雷动,向城东狂奔而去。 官道宽阔,不须问路,车在前驰,马在后跟,老花子在侧后方担任押车之责。 夜间赶路极为方便,官道上行人稀少,弯铃狂鸣,蹄声雷动,车中灯火全无,速度愈来愈快。 长鞭叭叭清鸣,四匹健马喷着白沫,飞鬃张蹄,发足狂奔。 奔不了三五里,眼前展开了一座黑压压的大森林。 “哈哈哈……”狂笑之声从林沿发出,破空传到,笑声中气充沛,声震耳膜。 “喳喳喳……”苍劲而锐利的笑声同时飞扬,声若枭啼,十分凄厉刺耳,也从同一地方飞出。 山海之工闻声知警,略一松缰,沉声道:“有强敌阻道,小心了。” 老花子神色略变,说:“笑声中气充沛直震耳膜,阻路的人功力已臻化境,咱们小心了。” “如果有人敢于阻拦,杀无赦。”山海之王阴森森地说。 车距林边还有二三丈,突然速度锐减,终于缓缓停下,距林约有八九尺停住了。 车停,林中闪出五条黑色的人影,袍袂飘飘,速度奇怪地向前疾驶。 山海之王在车座上站起,大喝道:“冲谁来的?发话!” 五条黑影齐发狂笑,五支长剑突然出鞘,身剑合一射到,有人叫:“小辈!就冲你来的。” 话出一半,中间冲到的黑影,左手微伸,三枚淡淡黑影先行飞行。射向马匹。 山海之王目力奇佳,马鞭一抖,“叭叭”两声脆鸣,三枚暗器碎为粉,人似幽灵幻影,突然出现在马侧.长鞭天矫如龙,狂击而出。 “纳命!”他鞭出叱声亦出。 五黑影只听到鞭声尖厉,却看不出鞭影,剑前身后,剑发振吟,仍向前扑到。 鞭梢向右抽出,杆儿一抖,“噗”一声击中最右一名黑影的腰胯,脊断胯裂。 “哎……”黑影仅叫了半声,“砰”—声掼倒在地。 “分!”有人叫,四黑影有两人向左右飞纵。 “躺!”山海之工接着叫,“啪”一声义抽中一名黑影。 中间黑影一声怒吼,已冲近山海之王,长剑幻起一道绵密的剑幕,迎头罩到。 “你也躺!”山海之王怒叫。 “铮”一声剑腾,长鞭迎头抽落,剑着鞭立折。 他大吃一惊,奋全力将断剑扔出,向侧急飘。 可是慢了一步,“叭”一声鞭响,鞭梢一抖,折向攻到,“啪”一声击中黑影小腹。 黑影嗯了一声,踉跄站稳,手按小腹,突然向前扑倒,滚了两滚方寂然不动。 黑影倒下瞬间,山海之王左手一抄,抄住了断剑,信手向左侧攻近车厢的黑影扔出。 那儿,老花子已驱走坐骑,乌竹钢杖力扫向黑影的下盘,双方行将接触。 断剑捷逾电闪,无声地贯人黑影的左脐,人仍挺剑前冲,剑上的啸声乍敛。 老花子不知贼人已死,“噗”一声杖得手,把黑影的双足齐膝击折,尸身折向前摔倒。 几乎是同一瞬间,山海之王的长鞭,与最后一名黑影接三鞭,回敬了两剑。 蓦地黑影连闪,两侧林中出现了二三十名身穿黑裳的人,像一群飞隼,由两侧猛扑车厢。 山海之王无名火起,蓦地发出一声震天长啸,伏鳌剑出鞘,扔掉长鞭,光华突化一道剑网,一张一收,最后的一名黑影会变,变成了七八块。 老花子顾得了左面,右面可无能为力,正在叫苦,山海之王已经到了。 最先冲到老花子身前的三名黑影,手中各仗一把银芒闪烁的长剑,一个突向上升,冲向车顶。 老花子一声大吼,杖向前一伸,腕一振,十余条杖影分袭两个黑影。 两黑影双剑疾分,一振一绞,“铮铮”两声清鸣,老花子只觉手臂酸麻,踉跄后退,“砰”一声背脊撞在车门上,几乎将门撞破了。 两黑影如影附形扑进,双剑已到胸前。 老花子将身一侧,乌竹杖向左一推,要向下倒以便自救,吃奶力气都用上了。 “叮”一声,杖推开了剑,剑贯人车门,右面黑影一声冷哼,左掌疾推而出。 掌轻按在老花子的左肩外,他只觉一阵寒流在瞬间透过全身,真气立散,跌倒在车下。 也在同一瞬间,光华在车顶一闪,一阵血雨急而洒下。 两黑影刚将剑拔出,一人伸手去拉车门,一人沉肘运剑,要宰老花子。 光华突向下沉,同时响起一声木板碎裂声。 那是山海之王,他上了车顶,宰了自空急降的黑影,左手一扳,硬将车门掀掉,掼向从左面扑来的十来名黑影;剑向下倏沉,光华略一吞吐,沾车门的黑影一声惨叫,一条左臂堕落车下,火速急退。 想宰老花子的黑影心中一惊,猛地一剑上挥,想将袭来的光华拔偏,同时双足一点,向后暴退。 剑出无声,他只觉手中一轻,同时冷电掠过顶门,头皮一凉,鲜血直冒。还算功力超人,头一低挫身暴退,总算保住了脑袋。 山海之王无暇追袭,纵落地抓起老花子丢入车座,一声怒啸,四匹马向前急冲,直冲入林中官道,向东狂奔。 右面扑近的十来名黑影,被破车一阻,缓了一缓,马车已冲出三丈外去了。 山海之王心思灵巧,他知道黑间无法照顾两个人,由两黑影一招震倒老花子的情形看来,这些人皆可齐身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再拖片刻,大局不堪设想。他料定林中埋伏的人不会太多,好手皆从两边现身了,他只有冒险前冲,或可获得生机。 他冒险冒对了,林中果然没有人,马匹向前狂奔,速度奇快,他信手拆下车厢的柱板,一面运劲向后飞射。 三十余名黑影,以迅疾的轻功身法向前狂追,可是不时有狂叫之声发出,有人无端地倒地,不由他们心中发毛,脚下便慢了些。 后面十余丈,二十余名黑影紧追不舍,—声不吭奋起急赶。开始时,马车比他们快,百十丈便拉远了十余丈,尔后便保持均势。如果直奔三两里,由于马匹已疲累不堪,精力每况愈下,将会被黑影追及。 山海之王收了剑,向后问:“如黛,你怎样了?” 姑娘那虚弱但却平静的嗓音,袅袅地传来:“华哥,不打紧。贼人剑贯车门,把我吓了一大跳。” “准备床单背巾,我要背你走;马儿不行了。” “我准备好了,华哥。” 山海之王突觉心中一震,直觉地感到车座下的老花子,浑身在战抖,而且可以听到牙齿的震颤声,急问道:“老丈,你受了伤?” “是的,左肩挨了一掌。”老花子战颤着答。 “你在发抖哩,重么?” “掌伤不重,只是浑身如同掉在冰窟里,好冷!” “咦!是寒毒掌哩!” “是的,祁连的寒魄诛心掌,那家伙定然是祁连阴魔的同门,不然不可能将我的乌竹杖震开。” 山海之王一面驱马,一面探着倒出一颗雪参寒魄回生丹递给他说:“以寒攻寒,定有奇效,快服下。” 老花子实在忍不住澈骨奇寒,只好接过谢道:“谢谢你,老弟。我好惭愧,连人家一招也未接下。” “以两打一,事出意外,这只算是失手。假使他们不是一拥而上,以一敌一,他们无奈你何。快行功,等会儿得弃车了,马儿太乏他们将追来了。” “我这就行动驱除寒毒。” “何时可毕?请告诉我,我助你一臂之力。” 山海之王伸左掌按住老花子的背心,以真气引导他行功。 后面二十余个黑影,已拉近至六七丈了。 蹄声如雷。车行如飞,在山林间官道之中,向东面猛奔飞驶。 奔过两座山嘴官道,向一座密林遍布山峰椭圆的山脚下奔去。左面,有一条小溪流,向东北沿官道左面奔流,水虽不多,似甚是湍急。 身后的黑影,已接近至车后五丈左右,最快的约有八名,其余的人,在后散处,最远的约有二十余丈。 领先的黑影,突用阴森森的刺耳嗓音叫:“华小狗,你跑不了,前面已替你选好埋骨之地,就等你到后自掘坟墓。” 山海之工没做声,将绳绳塞入口中,用牙齿绷实,抽出右手扭下一段小木枝,猛地向后一扔。 黑影相距不足五丈,木枝去势如电,黑影也速度惊人,双方相对而进,显得更为迅疾。追的人全将兵刃归鞘,免得碍手碍脚,木枝虽快,但体积甚大,黑影亦不弱,已经看见淡游的火迎面射到,来不及拔兵刃。一声怒嗨,双方以十成真力拍出两掌。 “嗤!”木枝穿透第一掌的如山暗劲,“啪!”第二掌潜劲又散,木枝与掌心接实。 “哎呀!”黑影惊叫一声,身形向后一挫,险些将后面的两个人撞倒,木枝断成三截,这家伙的掌劲确是惊人。由于这一挫一顿,人车的距离又拉远了三丈,相距共有八丈了。 山海之王右手重新握缰,喃喃地说:“如果我有弓箭,或者有十来枝镖枪,哼!你们谁也别想活。” 官道蜿蜒上升,向两座土山的山鞍攀去。山海之王已看消道路,暗暗叫苦不迭。 马儿已将力歇倒毙,上攀不易,而黑影可以直线上冲,不消两三个转弯,便可从前面截住去路了。 山顶上,突然飞起一阵狂笑,声音发自数人之口。 “喳喳喳……老弟,我说你第一关拦不住,果然没错。”这声音不象发自人类之口,象是鬼叫。 “咯咯咯……这一关要让他闯过,我祁连隐叟这一百年算是白活了。”这声音象是老公鸭,沙哑而嘶夏,但声波却十分刺耳膜。 山海之王凛然向后叫:“如黛,能出厢么,” “不可能,华哥,我爬不上你的车座。” “砰啪”一声,山海之王又抽出右手,将车座后的厢板扭掉了。说:“准备,我们将弃车。” 这时,马车已绕上第二个弯,后面的黑影,已抄便道追至,眼看第三个弯便可追及了。 目下最使他为难的是,老花子正在紧要关头,他一个人难以照顾两个人,任何一个人,他也不能置之不顾。 “华逸云,这儿是你埋骨之地。”黑影在岔道上叫。 “喳喳喳……”震天长笑从山顶向下传,愈来愈近。 马车已陷入重围,要脱身势比登天还难。 走不了,他不走了,挂上缰,四匹马连声嘶鸣,站住了,最右侧一匹突然路地不起。 也在这刹哪间,老花子一跃而起,轻声说:“闯,由后面的密林中脱身。” 山海之王转身,一把拿过如黛,同时将包裹挪到胁下,抢过被单和背带,火速将姑娘背上。 十余条黑影,从右侧底方向上扑到,将近官道了。 山海之王向老花子低喝道:“你先下,由左后方人林。” 老花子一闪下地,走了。山海之王也从旁溜下地面。 “啪啪”两声,两根车辕折断。他双手扳着车底座,运神力一掀。同时身形似电,向后一闪即没。 十余条黑影,刚掠上官道,距车侧不近丈余,车突以雷霆万钧之势,向他们飞撞而来。 同一瞬间,三匹垂死的马,拖着一匹将死的马,挤全力向前急冲,冲向岔道奔上弯路,截住十余名声势汹汹黑影的去路。 黑影同时发出惊呼,四面急散。在轰隆隆连声暴响中尘埃满天,山海之王与老花子已经不见了。 两人闪入路左后方密林,向后面来路返奔。老花子元气末复,山海之王架住他一条胳膊,在暗林中飞掠。 半山的官道上,车马的残骸,向山下滚坠,乱得一塌糊涂。 从山顶飞掠而下的黑影,共有四条,每一个黑影都身手超凡,象四个鬼魂一般忽隐忽现。 “人呢?”光头黑影问。 “不在碎车上,也许逃掉了。”被削掉一层头皮的黑影在碎车旁叫。 “再搜搜附近,看有否尸骸,没见人从山上逃呢!” 一群黑影在左边搜,山上下来的四个黑影在路上并肩站立。中间那人向窜上官道的一个黑影沉声问:“真是华逸云那小狗?” 黑影躬身答道:“禀师父,弟子没看清,以前也末见过华逸云,所以未敢料定。但在大阳老店,手下兄弟确听他自报名号;而且他那五官长象,确有八成相似。刚才动手之际,他那奇异的小剑可发三尺剑芒,确是那小狗之物。” 正说间,远处响起两声厉喝,相距约有半里地,正在官道西面发出。 “谁在那儿?”黑影急问。 “是左大嫂和左师弟的两个孩子。” “走!他们定然遇上强敌了。” 所有的人,全向声源方向急射。由山上下来的四个黑影,只一闪便远出七八丈外,好高明的神奇轻功。 山海之王带着老花子,掠出了半里地,神不知鬼不觉去如电闪,出林便上了官道。他在路旁止步,向老花子说:“他们人多,可能还有艺臻化境的高手相助,这条路行不得,抄小路走。” 老花子略一沉吟,说:“两条路,一条是向北走黄河南岸,一是南下走洛河。” “怎样走法?” “天上星斗可辨方向,咱们翻山越岭便可到达。” “走洛河。”山海之王断然地说。 正待穿过官道,西面路中已现出八条奇怪的身影,前三条身法奇快,风驰电击而来。 老花子突然缩回踏出路沟的左脚,说:“是他们一伙,等他们过去。” 可是晚了一步,最先那黑影耳目极灵,已看到了路旁的老花子和山海之王,一面奔到一面沉喝:“什么人?通名。” 山海之王拔起手边一棵小树,哼了一声说:“赶路的,不必通名。” 黑影已电闪而至,一根龙头拐已经伸到,厉声道:“那你们得死。” 山海之王大怒,一树扫去,根上的树须和碎泥,满天飞溅,黑夜中看不出是啥玩意,把黑影吓一大跳。 山海之王出手奇快,人如疯虎前扑。黑影来势够快,想避开势不可能,猛地一声厉喝,拐过一道拐杖,挫身运拐硬接来招。 “砰”一声暴响,拐击中树根,小根和碎土飞溅,人影飘退。黑影反应奇快,被震得向右横飘,左手大袖一扬,洒出一把灰色针雨。 山海之王亦觉手上一震,暗暗心惊,这鬼女人的功力确是不等闲哩, 他已看清了人影,那是一个脸上赤红,白发梳髻的黑衣老太婆,身材高大,手中朱红色的龙首拐,显然是合金打磨涂上朱漆的重家伙。 这一刹那间,后面的七个人影已到。 “走!”山海之王叫,反手一扫,有枝叶的一端突然扫出,千百道灰针影如被是风所扫,反向侧飞。接着一声暴喝,枝叶再舞,已冲到路中。 老花子形身一闪,从山海之王左侧窜人对面树林。 老女人不知山海之王手中是树,还以为是重家伙,她那一拐被震得手臂酸麻,心中骇然,树枝张大逾桌,挟风雷呼啸而至,她只好向右再飘八尺。 小树突然向七个黑影飞去。山海之王人已失踪。 “躲!”老女人叫。 七个黑影向左右急射,有两个身形稍慢,“哎晴”两声惊叫,竟被撞翻在地上。 八个人影被这一记突袭镇住了,怔在当地。 片刻,山上下来的四条黑影已经快到了,老远便叫:“发现了什么?”那老公鸭嗓子叫。 “两个人,功力奇高。是师父么?”老女人叫。“快追,”老公鸭嗓子厉叫。 老女人一声鬼嚎,率七个黑影追入林中。 这一带全是不太险峻的山区,林密山深,间或有零星的村寨点缀其间,并非人迹罕见之地。 翻过五座峰头,进入一处盆地,同时发现了樵径,远远地看到盆地南面有灯光摇曳 山海之王侧耳倾听良久,说:“说的是蕃语,不是汉人。糟,这村寨的人。恐怕要遭劫了,连吠狗都没有哩!” 老花子启步,一面说:“咱们别管闲事,免得……” 山海之王哼了—声,说:“不成,这事我得管,中原之地来了化外之民,岂会是好事?走,” 老花子点头道:“我知道你要管,你是非常人,走!”两人折向扑奔村寨,一近村便臭到了血腥。村不大,约有二十余户人家,依山筑起三丈高的寨墙,寨门向北,寨外是一亩亩果林,寨内祟楼高耸,亭园疏落。寨门楼之上,高架着一个木牌坊,大木匠朱底金字,四个漆金大字写的是:“崤山别馆。” 两人穿越果林,到了寨门右侧,巨木寨门大开,不见人影,血腥令人欲呕。 山海之王大踏步走向寨门,他的目力超人,已看清匾上的漆金大字,信口念道:“崤山别馆。咦!这寨中主人不是村夫哩。” 老花子听到崤山别馆四字,吃了一惊,伸手一拉山海之王胳膊,急说:“且慢!老弟,你说这是崤山别馆?” 山海之王站住了,讶然问:“是的,木匾上写着这四个字嘛,有麻烦么?” “退到林中,我告诉你其中详情,让你思考是否闯寨。” 两人退到林中,倚树隐起身形。老花子用耳语往下说:“武林中有两堡三寨四大山庄,都是武林中成名人物的居所,这座崤山别馆,乃是三寨之一,平时极不易找,想不到竟然被我们在无意中撞上了。” “寨中住了些什么人?”山海之王问。 “江湖的武林人物,固然分为黑白两道,因利害冲突,极不相容,经常寻仇报复,白刀进红刀出拼个你死我活。所谓黑道,包括范围极广,上至绿林巨孽,下至偷鸡摸狗的江湖小混混,包罗万象,品流极杂。而两者之间,应运而生一种介乎黑白之间的人物。这种人,定然是本领高强,见闻广博而各方面都兜得转的闻人奇霸,在两道之间活跃。他们自己既不白不黑,极少亲自出面,仅由手下的鹰犬狐狼,与黑白两道人接触,不论黑白道人物,必须按期送他一笔常例钱,不然准有天大麻烦。这种人最可恶不过,坐享其成卑鄙无耻;崤山别馆中,就有这么一位威名显赫,交游极广的家伙。” “这么说来,这家伙定然不是个好东西了。”山海之王说。 “可以这么说,这村寨本名崤山寨,但为了与黑道的山寨有别,所以对外称崤山别馆。馆主姓汤,名永安,人称他铁爪神鹰;据说,他与金面狂枭粟老死鬼是同门,但并未证实,因两人从没过往,更无交情,铁爪神鹰为人阴沉,深藏不露,从不与有名的武林人物来往,免致引起人们的怀疑,这是他聪明之处。” 山海之王接口道:“假使是这种阴险人物的居所,咱们犯不着替他们挡灾。” “咱们确实不便进去,免得遭人怀疑咱们与他们是一路。” 两人正欲转身,忽听寨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有一个狞恶的嗓音在吼:“小子,你再不说,佛爷要活剥了你,你信是不信?” 接着一个虚弱的嗓音传出,似在哀求:“大师父,小可确是不知。敝主人亦为了玉麟丹的事,至今逗留洛阳,约于日内可望返回,大师何不等敝主人返回时问他?” “废话!洛阳附近,最负名的人,就是你这鸟寨子,任何事也瞒不了你们,你敢推得一干二净?” “小可确是不知,从何说起?楼蚁尚且贪生,小可岂不惜命?即使大师将小可粉身碎骨,小可亦无法说出玉麟丹的下落,大师尚请明鉴。” “喝,你小子口才伶俐,鬼才相信你的话。” 接着惨叫又起,令人闻之毛骨悚然。 山海之王一听玉麟丹三字,心中一紧,说:“铁爪神鹰住在洛阳附近,说不定真是他动手劫了玉麟丹,咱们进寨,看看有否线索。” 老花子点头道:“有道理,咱们进寨看看风色。看样子,铁爪神鹰并没在家,不然谁敢在他这儿撒野?” “铁爪神鹰了不起么?” “确实了不起,一只铁爪手下无三招之敌,左手掌爪可遥碎三丈外碑石,对敌时凌空扑击,当者披靡。” “如果狭路相逢动起手来,老丈你可接下他多少招?” “惭愧,硬接硬拼,可接一招,如用游斗,可周旋半盏茶时间,凶多吉少。” “进寨捣他窝穴的人,定然是必有所恃的高人,咱们得小心从事,劳驾,请替我巡风;万一分散,咱们在南面峰头会面。” “好!这些日子来,老花子见过了无数高人,无一不是艺臻化境的宇内高手,确是感到自己的胆量愈来愈小,豪气消失净尽啦,老弟,千万小心行事,不可贸然,万事见机,多衡形势。祝你顺利!” 山海之王笑道:“多谢关照,有如黛在,我不会太过冒险。” 说完,直寨射墙,象个幽灵飘寨墙,一闪不见。 寨内凌乱不堪,房屋门破窗塌,不时发现断头折足的死尸,显然经过一场惨烈的激斗。 中间一座两层大厦中。灯火辉煌,灯火从破碎的门窗中曳出,人影飘摇,惨叫之声,就在大厅中传出。 山海之王顺东首破屋往里淌,以神奇的御气飞行术在暗影中直射大厅,足极少沾地,象个无形质实体的幽灵。 大厅四周的屋顶上,共有六个袍袂飘飘,手执禅杖的光头和尚身影,似在担任警哨。 山海之王从东面房屋往里淌,可看到大厅外石阶下,木柱旁倚着两个中年喇嘛。他们衣是红,架纱也是红,所以一看便知是喇嘛。 如果不想现身,从厅门口进入是不可能的,山海之王略一打量形势,决定由楼上进入大厦,再由内室下厅。 要从楼上入室,也有困难。楼高六丈,飞檐下是走廊,向东一面恰有两个喇嘛站立在廊柱的暗影中。而东厢屋顶,也有一个喇嘛,踞坐在屋脊上举目了望。如要从这面进入,必须将这三个喇嘛制住,不然难逃他们的耳目。 他闪入一座房屋中,一阵血腥直冲鼻端,不用猜,屋中准有死人。他从厅中闪入厢房,发现床上躺了一具一丝不挂女尸,已死去了多时,他不管女尸,去墙上拔下了五枚四角大钉,直趋内院。 钉长五寸,有点象船钉,头轻尾重,不适于做暗器,凡是用钉做暗器的行家,钉尾必须从中段收小,划力必须火候高明,不然钉会转筋斗,他不管,就用钉准备收拾三个喇嘛。 他闪至院墙下,房顶上的喇嘛距他仅有五丈余,如果一击而中,喇嘛定然滚下,必定惊动其他的人;如果上房擒人,同样会难逃高手的耳目。 他心中一动,便转身入房,到房中一把拖起裸尸,向外便走。 当他一看清女尸下体鲜血仍在淌,不由心中恨极,心说:“你们这些佛门败类,不死岂有天理!” 他身形奇快,向对面院墙掠去,人一沾墙,裸尸便贴墙倒,象个活人。 他回到这面院墙,向背上的如黛轻说:“如黛,你尖叫一声。” “哎……”如黛厉声尖叫,她人本虚弱,叫声不大。 霸海风云(第二部)十四 山海之王命如黛发声,以便诱喇嘛僧下来。如黛叫声一起,喇嘛僧果然上当;女人的声音,令他毫无顾忌地一跃而下。 这家伙的轻功果然不凡,象一头大雁落下院中,首先发现院墙边的裸女,便扑到墙下。 他的手刚伸出,只觉脊心上已按上了一只大手;他想转身,却又不敢,耳中已听到小而清晰的细语音:“大和尚,你们做的好事。” 喇嘛心中一凛,正待抬起上身,同样的语音又响:“和尚,你一动心脉便断,你的大印掌只配拍苍蝇,妄动不得。小心,就这样站着,用细声答复我的问话。” 喇嘛僧不死心,运功想封闭脊心穴,可是真气一抵背脊,立即回头逸散,他知道完了,遇到一个更高明的对头了,这条和尚命可能保不住了。 造孽太多的人,也知道落在别人手里,不是报应临头,便是以命偿债;有些人届时怕死,有些却豁出去反而凶横,这家伙就是第二种人,他阴阴地说:“这寨子里,咱们有近五十名高手,你不要命了么?” “要命的人不会来,要来的话,就是要你们的命,和尚,你是哪一座大庙的活佛,” “阁下是谁?” “是我问你,而不是你问我。不给你两分颜色,还染不了你的狗脸。哼!” 说完,一个指头儿点上他的脑袋哑穴,“啪”一声响,屁股蛋挨了一脚掌;他向前一栽,扑倒在裸尸身上。 他功力不等闲,但那一脚掌他却难以承受,只觉昏天黑地。幸而是踢在肥臀上,如果踢中穴道,那还了得7会阴、海底、鹤口,全是致命的穴道,他不死才怪。 他向侧一滚,向右一翻,右手的禅杖猛带,想在死中求生。 他刚翻过身,禅杖便落人一只大铁钳中,一只重如山岳的靴子,踏上了他的小腹,只觉浑身一软,真气立散。 他的禅杖落到了山海之王手中,黑暗中,他看到了山海之王的高大身影,和那花子爷一般的装扮。 山海之王禅杖右点左敲,把他一身骨节全敲松了,肌肉散弛,力道再也发不出来了。 山海之王沉重的脚挪开了,禅杖一拨他的脑袋,“噗”一声靴尖儿踢在玉枕骨上,哑穴被震开了。 他四仰八叉,象个死尸,浑身没有四两力,被摆布得服服贴贴。 “你该听话了,和尚。”山海之王低喝。 “是你?”喇嘛虚弱地叫。 “你认得我?”山海之王惊奇地问。 “你是山海之王。” “你怎知道我的名号?咱们陌生得紧。” “由你的穿着打扮中,我猜出是你。” “谁告诉你的?” “匝哈和拉卜两位活佛。” “他们目下何在?” “就在大厅中。” “你是谁?在这儿有何图谋?” “贫道罗瓦,乃是密宗三圣僧萨达圣僧的门人。这次二圣僧得到京师同门的法碟,进京入宫受朝廷供奉,故率门下一行东人中原,取道河南至京师。在长安之时,途遇金毛吼景泰,说及洛阳曾出现成道至宝玉麟丹,已被崤山别馆的汤馆主得去,而在你的身上,却带有大批金珠。这家伙说动了我师父,第一个先找汤馆主.然后再找你。” “那金毛吼目下何在?” “与三圣同在大厅,说是找到你之后,均分你所带的金珠.我师父就是由他带路找到这儿的。” “还有你知道的消息么?” “有,但你得答应饶我一命。” “我答应不难,但得看你的消息是否值得。” “在华阴咱们遇上了拉卜和匝哈,他们告诉我师父说,你身上有至宝金蟾内丹和蟾酥珠,且真正的身份是神剑伽蓝华逸云,我师父发誓要走遍天涯.找到你杀掉方肯甘心,你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是为了我的金蟾内丹,故而要杀我么?” “不全为此。三年前太白山庄盛会,你所杀的五台达尊活佛与龙首山龙首上人,皆与三圣僧有关。” “三圣僧是谁?” “乃是喇嘛教的三大圣僧,按教中修为排名,第一圣僧是波罗圣僧;第二是拉加圣僧;第三是产达圣僧,达尊活佛是拉加圣僧的门人;龙首上人则是波罗圣僧的知交。由此,你便知为何要找你了。” “玉麟丹的下落,你们找到了么?” “没有,汤馆主不在家,说是在洛阳逗留未返。咱们共杀了五十余名家仆,得不到一丝儿口供。” “玉麟丹定然不在崤山别馆,你们为何如此好杀?” “金毛吼景施主一口咬定,说是亲眼看见汤馆主夺得玉麟丹,他晚了一步,同时功力相去太远,不敢下手夺来。咱们在这儿逗留了两天两夜,拆毁所有房舍,不见形影,眼下在等汤馆主返回。” 山海之王冷然一笑,冷漠地说:“我饶你一死,但得昏睡一昼夜。” 说完,运指点了他的睡穴,向上一滑,再拍了一掌,将他塞在屋搪下横梁之上。 他恐怕仆人受不住刑,招出玉麟丹的下落,自己不在场,岂不晚了,便对背上的姑娘说:“如黛,我们要冒险入楼,在楼上方听清,也便于先行下手。” “华哥,别问我啊,”如黛幽幽地说。 山海之王由房中急走,屋内漆黑,门窗皆已七零八落,毫无阻碍,除了死尸,没有人阻拦。 到了房屋尽头,前面是一处广场,约在十文宽,对面便是正屋的右廊,廊下没有人,只楼上有两个喇嘛把风。 大厅中人声嘈杂,楼上各处也不时传出狂笑声和妇女的呻吟声。 山海之王心中不住忖,要否击毙楼上两个喇嘛呢?片刻,他已有决定,且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先闪到廊下再说,便欺近广场边,伺机上手。 天空中虽有星光,但仍然黑暗,十丈内方能将人看清,他决定以绝学超越这十丈空地。 他默运神功,猛地将两枚铁钉,向楼上靠南的走廊上抛去,并向地面一伏。 一支小钉要抛出十丈外,而且必需上升六七丈,在他并无困难,难在不能发出破空的啸声,但他办到了。 “得得”两声,铁钉楔入廊内壁角,发出不太大的响声。 两喇嘛倏然转身,向响声发出处跑去。 “这两个家伙好精明,我得小心。”山海之王心说。 就在两喇嘛转身的刹那间,他贴地飞射,进入了楼下走廊,向上疾升,贴入檐下。 楼上,两喇嘛之一轻声说:“师弟,你听出刚才是什么响声么?” “恐折是虫子钻壁哩,”另一个人答。 “鬼话!象是投石问路的石子。” “石子怎没听到滚落声?” “咱们去瞧瞧,你先走。” “好!我先走,保证你找不到石子。” 两人脚步声一起,山海之王或速翻上飞檐,闪电似越栏杆掠上楼上走廊,手一勾住廊柱,三枚铁钉已经出手。 两喇嘛没想到身后有人,钉无声无息一闪即至,一枚贯穿左面喇嘛的心祸,另两枚也贯入右首和尚的心室,认穴之准,令人咋舌。 山海之王随钉至,好快,在两喇嘛向前一栽,仍未落地之时,已经闪电般掠到,一手一个抓实,把他们搁在廊外栏杆上,象在监视楼下各处。 廊下没有入楼的门,只有一排行字雕花长窗,窗内各处,传出嘻笑呻吟之声,显然里面正有人在糟踏妇女。 山海之王顺窗向北走,在最近北面的一扇窗下,听到了轻微的鼾声。他心说:“这家伙定然睡着了,就由这儿进入也可。” 他伸手试力,找出窗门所在,运借物导力奇功,隔窗移开了窗闩,轻轻将窗揭开。 一切行动全在无声中进行,窗一开,他鬼魅似的一闪而入。 如黛也没闲着,在进窗之后,手一伸,室中光华隐隐。她手中,是藏在腰带上的龙犀珠。这颗珠,并未让武当的牛鼻子搜去。 光芒一现,床上的光景不堪人目,一个身躯肥硕的中年喇嘛,象一头被刮光毛的大肥猪,正睡得香甜,身上一丝不挂。 胖喇嘛的右臂里,躺着一个身无寸缕的少妇,也正睡得香甜,细皮白肉的高耸酥胸,现出不少牙痕淤迹,大概是喇嘛们所留的遗泽。 山海之王没见过这场面,不知不怪,背上的如黛,却羞得“嗯”一声轻叫,将头伏在山海之王的肩颈上;和尚那蠢蠢然的躯体,怎堪人目。 她一叫,床上的喇嘛突然苏醒,刚睁开眼,便“嗯”了一声,身躯略一抽搐,闭上了他的铜铃眼。 原来山海之王已下了毒手,天心指倏然发出,击中喇嘛的心窝,左胸下现出一个大洞,鲜血激射,他怎能活? 山海之王扑近床前,在少妇睡穴上一抹,说:“收珠,向里进。” 珠光乍敛,他轻轻推开房门,掠向花厅。 所有的房门全关得死紧,花厅里反而没有灯光,也没有人。他侧耳倾听,确定下面就是大厅,便将掌向下一按,片刻向上一提。 他掌心中,多了一块钱大木片,厚有一寸二分,掌一翻,化成粉末洒下楼板。 楼板现出一个钱大小孔,灯光上射。他俯身就窗中下望,只觉气涌如山,暗中切齿大恨。 大厅中,灯火通明,光亮如昼,照亮了厅中的人间地狱。中堂下的一排大圈椅上,坐着十二名年高德丧的喇嘛僧,——个个粗眉大眼,长相狞恶;坐相也够恶,翘腿举足,哪还像个出家人? 更触目的是,每—个老和尚的怀里,都有一个几乎全裸的女人,丑态不堪入目。和尚们的袈裟扔在地上,红色的僧袍带松扣散,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一双手上下乱动。 左壁下,也有一排交椅,箕坐着一条腿的匝哈活佛,和有两张大口的拉卜活佛。还有五名俗装老人,其中之一有—副金黄色乱虬须的家伙,赫然是金毛吼景泰。 堂下,是八名赤着上身的中年喇嘛,正将右壁下跌坐着的二十余名男女,一个个轮流向堂下提。 堂下近厅门处,地上血已淹满方砖,横七竖八躺着近二十具尸体,怵目惊心,惨不忍睹。 这时,一个喇嘛提来一个壮年人,向堂下一丢,立即有个喇嘛上前拉起,一脚踏上膝弯,壮年大汉跪下了。 堂上的一名老喇嘛,用喜悦的嗓音叫:“小辈,你说是不是?我不相信你们都不怕死,佛父要让你们见识见识。说,玉麟丹藏在何处,” 壮年人大概是个硬汉,咬牙切齿骂道:“狗东西们,太爷永不会告诉你。” 老喇嘛阴阴一笑,狞恶的说:“卸他的耳朵。” 两个中年喇嘛举手一抓一抹,耳朵顿被刀削,“噗噗”两声,丢在堂阶上。 壮年人狂叫一声,拼命挣扎,可是胳膊被架住,腿弯又被踏实,怎挣扎得了? 最右首一名老喇嘛的怀里,那几乎全裸的女人,突然以手掩面,惨叫着要向下纵。 老喇嘛一声狂笑,“嗤”一声裂帛响,将她仅有的一条内裤撕掉,手一翻,将她按在膝前,双手抓住她的双乳,喳喳狂笑道:“妞儿,你如想救他,教他乖乖地说出,饶你两人不死。谁先说出,谁就可以活命,其余的全得死。” 女人痛苦地扭动着下身,哀叫道:“大菩萨,我们只是下人,怎知主人收藏宝物之地?即使是剁了我们,亦无法说出宝物的下落。饶命!” 老喇嘛不是大菩萨,而是魔鬼,他一声狂笑,双手一抓一提,两个乳房竟然被他硬生生抓脱。 女人哎了—声,身躯便凌空飞起,“叭”一声重响,掼倒在堂下壮年人身前。 壮年人突然一偏脑袋,一口咬在右肩上的大手掌背上。 右首中年喇嘛一声惊叫,“噗”一声飞起左脚,踢中壮年人的后腰。 壮年人“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头一搭立即气绝。 另两名中年喇嘛,又提来一个古稀老人,依样葫芦将人往下踏住跪下。 没等老喇嘛们发话,老人用怨毒的眼神,狠盯着左壁下的金毛吼,厉叫道:“金毛狗,你嫁祸的诡计够毒了,天网恢恢,报应定来,你等着吧!咱们不久之后,将在泉下相见。” 金毛吼坐得四平八稳,恶意地说:“老朋友,咱们确有机会在泉下相见,早晚会有这一天,但得等到三五十年之后。那时,恐怕你已投了两三次生了。你还是说的好,免得死前饱受凌辱。” 中间老喇嘛哼了一声,厉声问:“狗杀才,你说是不说?” 老人也冷笑一声,沉声道:“和尚,你们被金毛吼所骗,日后将深悔今日。” “混帐!如何骗法,你说?” “金毛狗自十年前偷鸡摸狗始,便和敝主人因分配之事,曾多次发生争执,仇怨深结;这次他嫁祸敝主人,崤山别馆突遭大劫,哼!和尚,铁爪神鹰在江湖知交满天下,你们能高枕无忧么?” 老喇嘛冷哼一声,怒叫道:“佛爷就是要等你五人回来送死,不怕他将玉麟丹吞了,治了他!” 两中年喇嘛双手向下一掀,“克咳”一声,老者的双臂立折,一声惨叫,立即昏死。 在惨叫声中,寨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啸,接着厅外的喇嘛,也发出了警讯。 整座大楼一阵忙乱,二楼的房门纷纷打开了,一些衣衫不整的喇嘛,一面穿衣一面奔出房来。 花厅的山海之王,突然身陷重围。首先奔出两个喇嘛,手提方便铲抢出厅中,黑暗里,和尚看不清厅中有人,直向山海之王撞来。 山海之王刚站起,只道已被人发现,不由他不动手了。想起楼下令人发指的事,他只觉怒火上冲,等两喇嘛迷迷糊糊冲近,他右掌斜切,左手招出“神龙现爪”。 “噗”一声,一掌切中右面人的肩颈,直透胸腔,一声不吭向下挫倒。 同一瞬间,左手如钩,扣住左面喇嘛的胸头,五指直扣人颈胸内,信手向后便扔。 人向后飞出,他已抓住了一把铁柄方便铲。他的眼黑夜中可明察秋毫,占了天大便宜。楼梯在左侧,所有的喇嘛全向厅中涌,要奔向梯口。 “砰”一声巨响,喇嘛的尸体着地,刚抢入的一群喇嘛全都一怔,有人叫:“谁摔倒了?别是让女人弄晕了头吧?大厅里也可跌倒,真他娘的乐昏了……哎……谁打我……” 山海之王一不做二不休,在人人于黑暗忙乱之际,方便铲倏动,铲临人身内劲方发,只刹那间,便击杀了三名喇嘛。 方便铲击破第四个喇嘛的头颅,终于让人发现了,有人脱口大叫:“楼中有强敌,举火,小心……哎,”叫声未落,也倒了。 山海之王再偷袭,一声长啸,方便铲风雷突发,楼中成了尸山血海。 惨叫声、尸身扑倒声、厉吼声、喝骂声……乱成一片。 这时,大厅前广场,也发现敌踪,三个怒鹰般的人影,从寨门穿入,沿通大楼花径直扑楼前。三黑影之后,也有八名轻功极为高明的黑影,在十来丈后跟进。 大厅中的人,全向门外急冲。 三黑影还未掠近,两个担任警哨的喇嘛,已经扑下路中,迎面一拦,同声虎吼道:“站住!什么人?佛爷要问话。” 后面八名黑影中,有一人厉叫:“就是这些贼和尚,大哥,杀!” 三黑影同声怒叫,向前疾冲。 两喇嘛也同声大吼,两支禅杖同时劈出,劲风虎虎,力道如山。 光头的黑影,突然撤了一把三尺长乌光闪亮的奇形铁爪,信手一挥,“铮”一声金铁交鸣,右一支禅杖突向左飞,空门大开,乌光一闪,击中了喇嘛的头颅,头应声立碎。 同一瞬间,左面黑影向上一升,银芒一闪,头下足上自禅杖上方一闪而入,贯穿了喇嘛的胸膛,下身一沉,飞起一脚,“噗”一声踢中喇嘛小腹,尸身直飞出三丈外,方砰然倒地。 三黑影续向前冲,进入了楼前广场。 四周火把熊熊,十二名老喇嘛在阶前一字排开,哈拉匝卜和金毛吼,则站在阶下。四周持火把的喇嘛有十八名之多。 楼上,杀声震天,中间喇嘛叫:“楼上有人入侵,拉卜大师请走一道。” 匝哈和金毛吼同声答:“禀圣僧,我两人也到楼上一走。” “有劳了。”三人飞奔入厅,抢上楼去了。中间老喇嘛发出一声哈哈狂笑,冲奔来的黑影叫道:“铁爪神鹰是谁?佛爷我专程等候多时,反客为主,这儿的主人是我。” 三黑影大概急疯了心,愤怒如狂,一爪两剑势似奔雷,向阶上猛扑。 两侧闪出三名老喇嘛,哈哈一笑,禅杖一摆向前急点,并同时大喝道:“竖子无礼,滚!” 禅杖风雷俱发,突然化成三座杖山,无数杖影向前劲射,冷分三条黑影。 铁爪也幻化无数爪影,倏升倏沉,罡风锐啸刺耳,人影乍合。 两支银剑也化出千百颗银星,嗡嗡剑啸慑人心魄,射入杖影之中,剑气撕裂声令人心往下沉。 六条人影一合,左闪、右挪、暴进、俊退,只片刻间的缠斗,各出五招以上,突然响起连声金铁交呜,人影先后乍分。 后八条人影也到了,向两侧一分。 三个老喇嘛退上了三级石阶,三条黑影也退出五步,六个人的脸色在火光下变成了灰白色。中间老喇嘛脸色一沉,大喝道:“说完再拼个死活,反正你们都活不了,急不在一时,邮都城的道路不好走,慢慢来,急不得。” 三黑影心中暗凛,刚才的生死须央,凶猛无伦的狠斗,对方功力之强,大出他们意料之外,只好站住调息。 火光下,他们的脸目一一清晰的现出来了。 中问手持铁爪的人,就是铁爪神鹰汤永安。他的相貌倒可上得台盘,人才—表,方面大耳,虎目含威,三绺长须拂胸,银光闪闪,剑用也是银色,可见他老得差不多了。 他身材硕长,脸部由于狂怒之故,扭曲得令人心悸,虎目中似要喷出火来。手中那沉重的铁爪,象煞了鹰爪,只有四趾,爪尖还有血迹。 左首那人,是一个白发披肩,南瓜脸阔嘴唇,铜铃眼凶光暴射道老人,腰粗肩宽,身材也有七尺高,好壮实的老家伙!说起此人,大大的有名,乃是铁爪神鹰的拜弟,人称银剑飞虹,姓张名天禄,是一个含笑杀人,亦侠亦魔的怪物,江湖中提起了他,确可震慑不少人。 右首那人,一身黑袍,头上戴了一个黑头罩,只露出两眼和口鼻四个孔,两侧支起一对大而尖的耳朵,双目中精光四射,身材硕长,手中银剑寒芒闪闪。 这位掩去本来面目的人,在武林中只闻其名,见到他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白天更找不到他的踪影。他是铁爪神鹰的好友,叫夜游神左丘森,手中银剑十分霸道,轻功也超尘脱俗,神出鬼没。 铁爪神鹰本在洛阳打听玉麟丹的下落,突接寨中逃得性命的门人传来的噩耗,气得几乎发疯,率领好友和拜弟,与八名寨中高手连夜赶回,要找喇嘛们挤老命。岂知一照面之下,以一敌一他仅占一分上风,心中怎能不惊? 看了寨中凌乱之状,他切齿大恨狂怒地叫:“你们是哪个庙里的无耻和尚?通名!我汤永安要活剥了你们。” 中间老喇嘛缓缓放下石阶,冷笑道:“老佛爷叫做波罗活;佛,人称我密宗三圣僧之首,波罗圣僧是也。” “我,拉加圣僧。”左首老喇嘛也一面说一面下阶。 “我,萨达圣憎。”第三个老喇嘛接着降阶,自报名号。 “……”第四名降阶报名。 “……”第五个接着降阶报名。 这些人无关宏旨,不再多述,人多了记不了那么多。他们久处边荒,中原人对他们陌生得紧。 “你们为何毁我基业,百余名男女老幼何罪?咱们住处天各一方,平时无冤无仇,我汤永安从未与诸位结怨,为何人性全无,做得如此之绝,还我公道来。”铁爪神鹰咬牙切齿,目皆若裂地狂吼。 波罗圣僧呵呵一笑,说:“好说好说,问得好。俗语说,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你家破人亡的缘故,只因你怀有玉麟丹,佛爷要取归已有。当佛爷登门请见之时,贵寨之人太过失礼,竟在佛爷面前耀武扬威舞刀弄剑,佛爷只好略施薄礼,以敬效尤。” 铁爪神鹰气得眼前金星直冒,几乎要吐血,他费了月余工夫,才将玉麟丹的下落探明,反而有人找他头上索取玉麟丹的,一百余条人命枉死寨中,闹了个家破人亡,痛哉, 也是他平日作恶多端,致有此报。他不再多说,举爪大吼道:“猪狗们毁了咱们的基业,朋友们拼了!” 十一个人正欲向前一拥,波罗活佛却摇手叫:“慢来慢来,话还没说完。汤施主,玉丹交出,佛爷还你一半活人,咱们交换。” “狗东西,你在做清秋大梦……” “梦也罢,醒也罢,你不交出玉麟丹,必将埋骨此地,你信是不信?”波罗圣僧打断他的话,沉下脸厉声问。 铁爪神鹰一步步欺近,厉恶地叫:“狗东西,你要玉麟丹么?在这儿。”他扬了扬手中铁爪。 蓦地寨门飞起一声狂笑,有个宏亮的嗓音叫:“玉麟丹在哪儿?交给老夫。”话声传到,人也到了,喝!一大群,不下四十人之多。 一群人在铁爪神鹰十一人的后面三丈余,雁翅展开了。火光下现出一群象貌奇丑的老小来。看他们的一身黑衣,便知就是拦截山海之王的一群人,他们找到这儿来了,来得真巧。 中间四个黑衣老人,正是从山顶上掠下的四个超人高手。自左起第一人身材瘦削,一身绿装,背上插着一把光闪闪的分水刺。尖头,削颊,三角眼,尖嘴上两撇银色八字胡,三角眼中阴森森焕散着冷电。 第二人是个母的,白发梳起光洁的朝天售,五官端正,脸上皱纹不多,年轻时定是个人间尤物。背上系着一把古色斑斓的长剑,红色流苏闪闪生光。 第三个长象唬人,身高七尺以上,穿一袭黑袍,腰带上悬着长剑。一头白发象个喜鹊窝,大马脸,吊客眉,斗鸡眼中射出似乎要洞人肺腑的冷电寒芒。凸梁鼻,下唇特厚特大,下腭前突,颌下吊着百十根半尺长的白色山羊胡。手长脚长,背微驼,站在那儿,像个大马猴。 第四人是个干瘦老头子,白发挽成一个冲天结,五官挤在一块儿,加上脸部皱纹又粗又深,简直难以分辨五官。他手中,拿着一根紫酱色的盘龙拐;这是老山藤略加雕琢而成的拐杖,乃是剑阁的特产。脸色淡金,芒影隐隐。 四人的左侧,是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女人,手中支着一根龙首拐,其色朱红,看去极为沉重。她脸色赤红如火,映着火光如同涂了一层血。胁下,是一个大革囊。 她左右,并立着两个中年人,三角眼,紫酱脸,钩鼻子,还有一张薄唇嘴。两人年纪相差不大,面貌亦有八分类同,看来定是兄弟俩。背剑,挂囊,阴沉沉地叉手屹立。 四老怪的右首,也站着两个人,一个用布巾包住头,下面兜着下腭,顶上布帛隐现血迹,年届古稀,脸容狞恶。这家伙就是要毙老花子,反被山海之王削掉头皮的人。 另一个生得更怪,壮实如牛,可是脑袋向右歪,象是脑袋太重,颈子不堪负荷,只好用肩承担。一头白发如同飞瀑,大环眼,狮子鼻,血盆大口,撩牙伸出口外,真象一头行将择肥而噬的师子。他腰中,吊着一把四尺长的大剑,恰好配上他那将近八尺的身材。 其余三十人,全是相貌凶猛,皆非善类的老人或中年大汉,提刀仗剑跃然欲动。 喇嘛们一看来了这许多人,心中暗惊,再一听他们也为玉麟丹而来,全都怒形于色。 众人身形倏止,铁爪神鹰大叫道:“什么人,敢来这儿岔上一技?说!” 背上微驼的老人,突然仰天大笑,“喳喳”之声,令人心血下沉,耳膜欲裂。笑完,用刺耳的嗓音说:“和尚,你是西番的远客,是喇嘛僧,客来应先报名号,让老夫斟酌斟酌,是否值得告诉你老夫的身份。” “你先说,老家伙。” “你先说,快将玉麟丹交出。” “滚你的,”波罗圣僧叫。 铁爪神鹰已率手下的人退向左侧,凝神戒备。后来的一批人中,他只认识那歪头大个儿。 歪头大个儿叫妞头狮子左玄,乃是死鬼祁连阴魔的亲弟;这人不时至江湖走动,但极少逗留,二五年走一次中原,最多耽搁半月二十日,便又回到祁连山隐修,功力虽不错,但比下有余,比上又不足,所以他有自知之明,极少在江湖生事,也不管武林的风波。 铁爪神鹰曾与扭头狮子有一面之交,一看他身边的凶猛老怪物,便知是怎么回事了,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眼中阴芒一闪,心说:“机会来了,和尚们,你们的报应来得真快。” 他大踏步上前,向驼背老人恭敬地长揖到地,说:“在下汤永安,请问兄台可是祁连隐叟宁老么?” 老家伙略一拱手,讶然问:“咦!你怎知道老夫的名号?中原道在近一甲子以来。罕见老夫的脚印哩!” 铁爪神鹰向扭头狮子一指,说:“早些年,在下在长安曾与左老弟有一面之缘,由宁老的风仪揣测,故而敢放肆动问。” 老家伙含笑点头,说:“如果尊驾与老夫的劣徒左玄称兄道弟,你不该自称在下。” 铁爪神鹰强忍一口气,重新行礼道:“晚辈适才多有冒渎,前辈恕罪。” 老家伙举手虚抬,算是答礼,突向和尚们沉声道:“和尚们,这儿有朋友,老夫一面引见,一面让你听听。” 波罗圣僧狂笑道:“你叫祁连隐叟宫宁,佛爷已有过耳闻,哈哈!咱们也同是西番之民哩。” “老夫却是中原人,大明天子的黎明。竖起你的驴耳,听清了好至阎王爷处告状。” 他向下一一引见。报了名号。 尖头带分水刺的人,叫弱水神龙骆啸天,家住大漠弱水之旁,乃是他的至友。 女老太婆叫九尾潘良玉,家住漠外狼山,有名儿的雌老虎母大虫,也是他的好友。 干瘦老儿脸如淡金的人,叫五丁神叟伊翠峰,家住剑阁大剑山。这家伙有个不成材的徒弟,叫金面魔金培杰,在云阳州夺鸿安镖局的红货,被逸云赶得没命飞逃。 被削掉头皮的人,叫阴神孔光汉,是他的大弟子,死鬼祁连阴魔的师兄。 右首满脸横肉的女人,叫赤煞阴婆,乃是祁连阴魔的老妻。太白山庄盛会的前一年,她带了两个儿子到天山去采雪莲,没赶上中原的大变;等她返回祁连,乃夫已经骨肉化泥了。 两个中年人,就是她的两个儿子,长子左方雨,次子左方山。 引见毕,祁连隐叟又叫:“秃驴们,自报名号,老夫将替你们招魂,偿还口出不逊之罪。” 波罗圣僧乐乐狂笑,也替同伴引见了。最后说:“老狗才,咱们等会儿替你超度,佛爷须先取得玉麟丹。” 铁爪神鹰冷笑一声,怒叫道:“贼秃驴,玉麟丹放在大厅神案之上,你在太爷这儿取走,还想屠尽寨中之人灭口,你还想赖掉?今晚不交出玉麟丹,不偿还百余条人命,不是你就是我。猪狗,你下来。” 波罗圣僧怒目睁圆,厉声道:“狗东西?你反咬佛爷一口?好大的狗胆。” 铁爪神鹰挺爪一步步欺近,骂道:“畜生们,崤山别馆基业被你毁了,百十条人命你杀的,玉麟丹你也得去了,只汤某一条命,该你死了。” 夜游神突然一挥银剑,厉吼道:“杀!玉麟丹定在他身上。” 十一个人向前急射,猛扑十二个喇嘛。 祁连隐里一声长啸,撤下了腰中长剑。剑身黝黑,非金非铁,不知是何物所造,乌光闪闪。剑出鞘突发龙吟,异啸震耳。他扬剑叫:“这秃驴留给我,让开!”他冲向波罗圣僧。 铁爪神鹰正中下怀,向旁一闪。波罗圣僧一声暴喝,降龙杖疾扫而出,并同时向阶下急抢。 祁连隐里自恃过高,身形下挫,抬腕出剑,向上一崩硬接来招。 “铮”一声暴响,兵刃接实。降龙杖是重兵刃,力道何止千斤?虽然是折向而崩,承受的压力也够唬人,要不是黑剑是神奇至宝,不被震成百十段才怪。 波罗圣僧在上,向后一退,便触到后面的石阶。他一声沉喝,向下一挫,脚下的尺厚石板,突然碎裂。 祁连隐叟退下了三级石阶,三级石阶也都裂开无数细缝,两人脸上都变了颜色。 “贼秃驴,你确是一大劲敌,再来一招。”祁连隐叟怒叫,挺剑冲上。 “并无不可。”波罗圣僧叫,急冲而下。 广场中,展开了残忍的狠拼,不时响起凄厉的叫声,与兵刃相接时罡风的进射与震鸣。 楼上,这时静悄悄地,听不见任何声息,山海之王到哪儿去了?金毛吼与两个喇嘛呢? 原来楼下有警,大多数喇嘛已纷从侧门奔向楼下。楼上花厅黑暗,碍手碍脚,激斗一起,山海之王占尽便宜。他只有一个人,不怕误伤同伴,目力可辨秋毫,手中是沉重霸道的宾铁方便铲,加上神力超人,发起狠来,岂只是疯狂而已, 厅中留下不过八九条和尚,怎禁得起他的屠杀,铲过处,人不成扁鸭,也将骨肉成糜,连呼叫声也沉寂了,只听到重物砸损之声。 不消片刻,留下的九个人,仅剩下四个了。 “什么人?留名!”一个喇嘛一面叫,一面用听风辨器术向山海之王腰下扫出。 “接引菩萨是也。”山海之王沉喝。方便铲“当”一声击中禅杖,禅杖落地,再向前一递,“嚓”一声,和尚会分身术,齐腰折断分成两截。 他猛地旋身,一招“猛虎回头”铲回头下拍。 “噗”一声闷响,铲头将一个喇嘛的脑袋,直拍到腔内去了,尸身倒地。 另一名喇嘛从后扑上,方便铲猛拍山海之王的后脑勺。 山海之王对身后特别当心,背上有如带姑娘嘛,他脑后象是长了眼睛,突然向左一闪,到了左侧一名喇嘛身旁,铲一推,便将那人的禅杖推偏,抽出左手一扣一扔,把那人推扔至他原先站立之地。 他的身法捷逾电闪,太快了。原在后面用铲下拍的人,还不知已经换上了同伴,狂喜之下,拼全力急拍。 “噗”一声血浆飞洒,把同伴的脑袋拍碎了。“当!”禅杖落地,尸身也倒了。他狂喜地姣:“该死!总算弄倒你了。” 突然,他感到一股潜劲推到,来势十分凶猛,护身禅功散逸。他倒也了得,惊叫一声,立即运功护住心脉,并一推方便铲杆,向后急退。 他不退倒好,退了活该倒霉,脚后跟绊住一具尸体,身躯向后便倒,耳中听到有人在吼叫:“倒的是你,你也该完蛋了。” “噗”一声,他胸前挨了一铲,他会变,变成扁胸鸭。 同一瞬间,梯口出现了金毛吼三个人,这三条好汉先前只觉楼上的语音十分耳热,怔了一怔,同时在梯口站住了,心中发毛。 金毛吼走在最先,他张口厉喝:“什么人在这儿撤野?” 山海之王一听叫声,无名火起,向前急射,一面叫:“是你这金毛狗,来得正好。” 金毛吼这才听清是山海之王的口音,只感到脊上传来一道冰流,瞬即遍布全身,腿一软,向梯下急滑。 一条腿的匝哈,漏网之鱼拉卜,同样感到头皮发紧,心惊胆跳。不逃的才是傻瓜,他两人都不是,转身向下狂奔,都变成下山的兔子了。 山海之王一声怒吼,方便铲突然横摔而出。“轰隆隆”门楼垮下了,震得楼板也在撼动,声势骇人。 他捞起另一把方便铲,正待抢去楼下,找铁爪神鹰要玉麟丹。人是自私的,他为了救如带,不惜任何代价,非将玉麟丹夺下不可啦! 刚到厅口,他想从厅口出到前廊由前廊跃下楼前广场,便听到夜游神说玉麟丹定在波罗活佛身上的话。 由于先前的激斗,他不敢分心,下面的对话他并没有听到,便认为夜游神的话是真的哩! 他手扶栏杆向下看,下面正在舍死忘生狠拼,看了几个老魔的功力,他心中暗凛,暗忖:“这些人个个功臻化境,我难以对付,且盯紧这鬼和尚,先让他们拼个两败俱伤再下手不迟。” 他掩身在廓柱下,坐楼观魔斗。 金毛吼和两个活佛奔到楼下,自大厅外望,只觉心中一镍。喇嘛们已经自顾不暇,怎能分人手对付山海之王? 金毛吼心中有鬼,而且也与祁连阴魔生前有交情,自不能助喇嘛们向祁连的人递刀。老实说,他想动手也力不从心,他的功力只配和小一辈的左方雨兄弟俩动手。 他鬼精灵,重新掩上楼中,象头伺鼠之猫,躲在暗影中等待山海之王,他要冒险盯住他,找机会夺回他花毕生心血得来的财宝。他包里内的东西,自然心里明白,他不敢声张,希望仍未破灭。他在心中发誓,不夺回包裹绝不甘休,反正他有的是时间,敌明我暗,只是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之理?总有一天会找到机会的。 匝哈和拉卜两个活佛也不傻,在大厅角落里隐住身形,管他娘!先看看风色再说。 整座大楼人声沉寂,广场上却火杂杂地刀光剑影纷飞。 祁连隐叟与波罗圣僧,已经从石阶门斗至广场中间了,一剑一杖已换了三四十招,双方真力消耗得差不多了,身法渐慢,攻招化招也愈来愈凶猛,不出则已,出则势在必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生死在须臾之间,危机一发,暴进暴退中,罡风潜劲的爆裂声令人毛骨悚然,血液为之凝结。在他们周围十丈内,无人敢近。 铁爪神鹰与第二圣僧拉加,也展开生死之斗,他凌空扑击,凶猛如疯狮,毁家之恨,令他血液沸腾,一鼓作气挤死狂攻,恨不得将喇嘛生吞活剥方消心头之恨。 蓦地“啪啪”两声,祁连隐叟与波罗圣僧,在刹那间拼了两招,罡风怒啸,人影倏分,各退丈外立即刹住身形,突又向前疾冲,在丈内又突然止步,双刃前举,脚下慢腾腾地向左徐移。 祁连隐叟一面抱元守一仗剑调息,一面阴森森地说:“你看清形势了么?” 秃驴波罗圣僧当然知道,两人功力相当,半斤八两棋逢敌手,他同样可以看清四周的形势。 密宗三圣僧整人数是五十,袭击崤山别馆时,只死掉三名;而山海之王一到,明暗中下手,先后干掉十五名之多,只剩下二三十人。刚才一盏茶时分的狠拼,对方无一弱者,人数又多了三分之一,已有六名喇嘛倒在血泊之中,不知死活如何。目下除了十二名老喇嘛无妨之外,其余的人全陷人危境之中,难以支持了。 这瞬间,左右同时有人惨叫。左面,两个黑衣人将一个喇嘛僧,两剑一前一后,贯入腹背之中。右方,一个老喇嘛,一禅杖将一个黑衣人拦腰击成两段。 波罗圣僧心中暗惊,但他神色不动,向左移出一步说:“老阴贼,咱们双方势均力敌,你也该看清了,你没有绝对取胜之机。” “着!”祁连隐叟一声沉喝,千百道黑芒向前疾射,人侧身闪电似跟进,剑气如排山倒海似的向前罩去。 波罗圣僧冷哼一声,杖化朵朵褐云,涌向乌芒之中,立时暴雷乍响。“叮叮得得……”一阵刺耳鸣声暴起,人闪跃旋飘,在闪电似的刹那间,换了四次方位,最后“啪”一巨响,在兵刃相缠中,同时抽手一掌击出,无数劲风四散,腥气激射。两人反应都快,皆以全力发掌。大印掌的腥风热流令人昏眩,可化腑碎脏;寒魄诛心掌冰流令人血肉冻凝,足以摧山毁石。两人功力相当,一刚一柔势均力敌,在气流激射中,同时撤刃飞退三丈外。 两人都用了九成劲,额上青筋不住跳动,颊上肌肉急剧地抽搐,胸前起伏不定,跟路稳住身形。 双方吸入一口气,再次举步进迫。波罗圣僧沉声说:“老阴贼,你的寒魄诛心掌火候够纯。” “秃驴,你的大印掌已臻化境,咱们正是最相配的高手,不是你就是我。”祁连隐叟也沉声答。 “咱们双雄相遇,有如两虎相斗,必有一伤。” “你说对啦,” “咱们拼了多少硬招?” “五十二招。”祁连隐叟朗声说,他的记性大佳。 “还能拼多少招?老阴贼。” “一个时辰中,拼你千招当无困难,秃驴。” “你支持得了?” “老夫有久斗的经验,可支持一昼夜。哼!只怕在半个时辰后,你的同伴死光了,你也只能活半个时辰了。” “你话说得太早,未免太小觑了……” 和尚话未完,祁连隐叟急进三步,一剑点出说:“快了,不早了。”剑“嗡”一声,化为七道淡淡乌芒。 和尚向右稍移,一杖斜挥,说:“咱们谁也占不了便宜。”双刃相触,“叮”一声各飘三步。 “你死定了。”祁连隐叟冷然发话。 “也许是你死。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咱们将两败俱伤。” “伤的是你。” “你的手下最少也将死掉八成。” “最多三成。你的人已死剩一半了,快了!” “咱们双雄相遇,没有挽回的余地么?”和尚口气软了。 “有是有,只怕你不肯。” “说说看。” “把玉凛丹交出,咱们哈哈一笑而散,各奔前程。” “呸!如果佛爷得到了玉凛丹,还在这儿胡缠?你这老阴贼老昏了。” “什么?你真没得到?”祁连隐叟垂下剑问。 “呸,你道佛爷是死人?会傻得在这儿耽上三天?” “鬼才信你的话。”祁连隐叟重新举剑。 “信不信由你,却让铁爪神鹰老匹夫笑咱们是蠢材。你敢不敢找他,搜搜他身上有否此物!” “废话!” “绝不废话,如果他身上没有,咱们再拼不迟。” 祁连隐叟退后三步,略一沉吟,说:“好!老夫试试。” 他发出一声厉啸,啸完大喝道:“合围!候命动手。” 黑影连闪,撤出广场,在四周凝神戒备。 铁爪神鹰的十一个人,只剩下五个了,他仍在猛攻一名老喇嘛,依然凶猛万分,铁爪上下纷飞,罡风刺耳。 波罗圣僧也发出一声沉喝,叫道:“住手!撤!” 三十余个喇嘛,只剩下十七人,十四人撤向石阶下;有三名无法脱身,仍和铁爪神鹰的同伴死拼。 “大家住手!”祁连隐叟发出一声震天大吼。 “当”一声暴响,铁爪神鹰与老喇嘛急攻一招,以进为退,借兵刃相触之力飘身后撤。 铁爪神鹰率同伴向左侧廊下退,那儿站着弱水神龙骆啸天和两名黑衣人。 “退回去,此路不通。”弱水神龙叫。 同一瞬间,喇嘛们将近石阶,石阶上站着九尾狐和五丁神吏,还有两名黑衣人。 “退回广场,此路不通。”五丁神叟冷然叫。 一名老喇嘛走在最先。拖杖奔出怒叫道:“让开!” 五丁神里支拐冷笑,举手轻摇道:“老夫说过,此路不通。” 老喇嘛已接近至八尺内,伸左手虚拨,说:“佛爷说过,让开。” “回去!”五丁神叟挥手叫。 两人身形皆左肩在前,身躯半转,双掌同向右拨,相距只有八尺,手伸长中间仅有尺余空隙。 老喇嘛的手掌涨大一倍,其色殷红。 五丁神叟的手掌枯瘦而修长,象只鸟爪。 “蓬”一声暴响,内劲接实,罡风倏发,硬拼了一掌。 两人身形同时向左带转,脚下有石裂声发出,同退一步也在同一瞬间将右手的兵刃扫出。 “当”一声暴响,禅杖与盘龙拐中途相接,两人同时向右飘退。老喇嘛退了一丈二,五丁神空只退了三步。 五丁神里神力惊人,故号称“五丁”,自命可媲美五丁大力士,这一拐道何止千斤?竟然末能将禅杖震飞,他自己也退了三步,心中暗凛。 “谁都不许走,听老夫的吩咐。”祁连隐叟大声呼叫。 三方面的人都站住了,不再缠夹不清。 四周火把早就熄灭了,大地漆黑,仅大厅和各处破房中,有微弱的灯光不住摇曳。 广场中,散布着数十具断足的尸体,夜风飘起血腥,向各处荡漾,令人嗅之心头发恶。 祁连隐叟直到人群静止,声息俱无之后,方举步向正在趁机会调息的铁爪神鹰走去。 铁爪神鹰心中一凛,悚然而惊,他对这些宇内怪物的性格,知之甚详;他们喜怒无常,阴险自私,一言一动皆如异常人,令人难测;心悦时,死敌也是好友,不高兴时,六亲不认亦非异事。 看祁连隐叟脸色阴沉,步履稳实,不知他又变什么花样?不小心防备才是傻子。 铁爪神鹰一面运功护身,一面说:“前辈怎不毙了这些秃驴?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祁连隐叟淡淡一笑,说:“老夫有几句话问你……”突然转首叫:“站住!和尚,没叫你来就不许接近。” 原来波罗圣僧正拖着降龙杖,施施然而来,闻声并未止步,喳喳狞笑道:“三方面对证,少不了佛爷一份。” “站在丈外,不许乱插嘴。” “佛爷不听任何人呼喝,老阴魔别大呼小叫。” “你想怎样?哼!” “老阴魔,少哼哼哈哈,佛爷并不真怕你。” “你放明白些,少吹大气。” “哼?佛爷不怕你人多,你我功力相当,要不是为了玉麟丹,佛爷可以先退出这儿,尔后再找你算帐;凭你们这些人,要阻佛爷,那像是做梦。” “秃驴,你闯闯看?” “任何时候皆可闯出,别替我耽心。”波罗圣僧语音饱含傲意,在丈外站住了。 这确是实情,真要拦住他的话,不但代价太大,成功的机会也太少了。 祁连隐叟不再咄咄迫人,转向铁爪神鹰说:“汤馆主,玉麟丹现在何处?” 铁爪神鹰心下大定,说:“晚辈在离馆之时,放置在大厅神案之上。” 波罗圣僧发出一阵狂笑,笑完说:“神案上确有一具玉麟,姓汤的,那就是玉麟丹?” “哼!谁不知玉麟腹中藏有玉麟丹?” “你为何不吞服练功?” “没有宝刃,不能取丹。” 波罗圣僧又是一阵狂笑。祁连隐吏不悦地叫:“不许笑!闭口!” 波罗圣僧止住笑,冷冷地说:“我拿来你们瞧瞧,看是否要宝刀。”他向一名喇嘛叫:“布诺,取玉麟来。” 楼上隐伏着的山海之王,心几乎要跳出口腔来了,浑身一震,准备跃下。 背上的如带,突在他耳畔说:“华哥,不可上当,如果是真的玉麟,碱秃驴不会那么大方。” 山海之王果然听话,忍住了。 下面,一个中年喇嘛大踏步上阶,九尾狐和五丁神叟向旁让开,任由喇嘛过去。 不久,中年喇嘛急步出厅,直趋波罗圣僧身边,躬身奉上一具白色礼物,默然退去。 波罗活佛左手一伸,掌心中果有一具掌大玉麟,他说:“汤馆主,可是这具?” 铁爪神鹰不得不点点头,说:“汤某在洛阳所得之物,就是这具玉麟。” 波罗圣僧哈哈狂笑道:“这是郡王府内堂总管的纸镇,一文不值。”他将玉麟向祁连隐叟一扬,说:“老阴贼,拿去看看。” 声出手扬,玉麟悠然飞出。祁连隐叟伸手一抄,在掌心一摊,玉麟竟然分为两片。他厉声叫:“秃驴,你已剖开了?” “不错,是我剖开了。” “丹你已取走了?” “老阴贼,你先看看内中可否藏物,再鬼叫不迟。” 祁连隐里仔细一看,玉麟被利刃从脊上剖开,腹中无一孔隙,蚂蚁也藏不了,哪还能藏丹? 他向铁爪神鹰阴阴一笑,将两片玉麟抛过,说:“阁下,这里面无法藏物,是赝品。” “晚辈只得来此物,不知是否赝品。” “哦:刚才你说没有宝刃剖开,这是极平常的白玉,你这老江湖竟会不辨玉石?” “晚辈未及细察,仅风闻须宝刃方能剖开,故未试过。” “你认为老夫会信任你么?”祁连隐叟语气微愠而阴冷。 “前辈不信,那也是无法之事。”铁爪神鹰态度渐硬。 “玉麟定然在你身上。”波罗圣僧接口。 铁爪神鹰哼了一声,冷笑道:“两位都是为玉麟丹而来,可惜全都枉费心机。” “胡说!”祁连隐叟冷叱,又道:“老夫乃是追人而来,恰巧赶上此事。物择其主,有福者得之,无福者祸延子孙;老夫不敢说是有福之人,但要定了。给我,我替你宰了那些秃驴。” “可惜汤某并无此物。” “你否认?” “事实如此,河南府高人太多,已不知落在谁手。” “你敢让老夫搜上一搜?来。” 铁爪神鹰脸色一变,怒叫道:“什么?你竟说要搜汤某之身?” “正是此意。”祁连隐叟一字一吐地说,又冷又硬。 “笑话:汤某不是无名小卒,在武林声名显赫,岂是让人搜身的人?哈哈,尊驾未免欺人太甚了。” “哼!你敢在老夫面前无礼?” 铁爪神鹰忍无可忍,徐徐举爪,沉声说:“姓宫的,你敢与汤某一决生死么?冲你这些狂妄的话,汤某该取你的性命。你乃是一代宗师,在祁连雄据一方,不是欺世盗名之人,敢斗汤某的铁爪么?” 祁连隐叟喳喳阴笑,黑剑徐举说:“老夫接受你的挑战。” 阴神饶光汉一闪而出,叫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师父,请让弟子出手惩戒这狂徒。”叫声中,人已扑近。 铁爪神鹰大吼道:“滚回去!你懂不懂规矩?祁连竟有你这种无礼门人,怎样调教出来的?怪,天下间门派极多,倒没见过你这种目无师长的门人。” “退回去!”祁连隐里脸色微红,沉声呼喝。 阴神也知自己理屈,他不该在师父接受挑战之后,未得师父允许便擅自冲出的,便汕汕然退回原位。 两人各自行功,逐渐迫近。 双方的人,纷纷向后撤出五丈外。 波罗圣僧向阶下退,左手微扬,所有的喇嘛皆运功横刃,想先冲出重围再说。 铁爪神鹰心中一动,要让秃驴们跑了,天涯海角到哪儿去找他们报毁家之仇? 他左手探人怀中,突然取出一具赂为光洁的玉麟,高举过顶,厉声道:“玉麟在这儿,谁最后死,谁就是宝物的主人。” 语落,顺手向旁一抛,落在三丈外,“噗”一声寂然不动。 这一瞬间,波罗圣僧身形如电,一闪即至,伸手虚空急抓。 同一瞬间,祁连隐叟舍了铁爪神鹰,也快逾雷闪掠到,一掌向前疾拍,一股阴柔奇劲一涌而出。 “噗嗤”一声,两股力道半途相接,罡风激射,地下的尘埃飞扬,玉麟滚了几滚。 尘埃飞扬中,铁爪神鹰亦到,铁爪向玉麟一挑,相距不足半尺。 “打!”拉加圣僧到了,降龙杖砸出,侧身挫腰,但右脚尖去挑地下的玉麟。“叭”一声爪仗相交,劲流四荡。 同一瞬间,一根分水刺已将递到拉加圣僧的胫骨,响起了弱水神龙的冷喝:“留下狗腿。” 拉加圣僧的腿有大用,留不得,赶忙撤腿,弱水神龙的手已向玉麟伸出。 可是他感到脊上劲风压体,已先闻夜游神的叱喝声:“你的龟背够硬。” 他的背不敢挡高手的剑,火速向侧急飘。 接着“当”一声大震,祁连隐叟和波罗圣僧,加上铁爪神鹰,剑杖爪撞在一块,火花四溅,劲风将所有的人,全震得向外急飘。 烟尘滚滚中,玉麟静静地躺着,白影朦胧,在发出无穷的诱惑力。这具可以令人到达半仙境界的宝物,不知枉死了多少贪心之人。 这些变故说来话长,其实乃是刹那间事。玉麟四周,众人凝神待机,谁也不敢先动手了。 祁连隐里突然发出一声长啸,四面的黑衣人同声怒吼,举刃向内冲到。 同一瞬间,玉麟四周十余名旷世高手同时出招,向玉枪出。 高楼上,山海之王右手按在伏鳌剑靶上,破空下射,恍若陨星下堕。 同一刹那,十余般兵刃同发奇啸,如山力道进爆,龙吟虎啸之声惊心动魄,在烟尘滚滚中,众人齐向后撤。 宝物固然可贵,但如果把命送掉,得了宝物又有何用?陪葬也是枉然。所以众人都想要,但谁也不想丢命,都不敢一面出招一面伸手去抓,心一分老命难保。 但也有不要命的人,要宝物。 在众人皆被无比劲烈,势若山洪的力道震退的瞬间,山海之王已自天而降,距地一丈左手一抓一收,玉麟化一道白虹,飞入他手心。 他手法奇快,闪电似纳入怀中,人仍向下落。 众凶魔身形末稳,同时怒吼,脚一点地,同时前冲。 但山海之王已经落地,一声长啸,伏鳌剑出鞘,三尺晶芒飞旋,人突然腾空而起。 快!快得令人目眩,只眨眼间便上了高楼,光华突敛,人影一闪,便消失在楼中。 “神剑伽蓝。”有人叫。 “是山海之王。”大厅门口的匝哈大叫。 管他是谁,反正不能让他逃掉。祁连隐里跟踪而上,叫:“追,留下玉麟,小辈,不追究你的既往。” 众人纷纷四下里一抄,将大楼围住了。 铁爪神鹰心中有数,他率领同伴悄悄溜了。 大楼中,山海之王向走廊急射。在一间破房中,金毛吼闪在门后,突对飞射而来的山海之王,悄悄地伸出一只手,五指屈曲,象五只大钩。 他知道,以他的功力对付山海之王,即使击中三五十掌,不啻替山海之王搔痒。 他的手利用黑暗伸出,并不想暗算山海之王,而是要钩回挂在山海之王胁下,原属于他自己的包裹。他的手伸得太早了些,由于心虚,而且失之心太重,相距三四尺便伸出了。山海之王来势奇急,按理,二四尺之近,只刹那间便到了,任何人也无法发现,也难避开。 可是山海之王毕竟超凡人圣,且在危机四伏之中,六识发挥高度效能,警觉心尤其旺盛;金毛吼的手一伸,他便发觉有人掩在门后要施暗算。 他反应超人,手向门框倏然扔出。 “彭”地声巨响,门壁如被千斤巨锤所击,手一抄,刚被沾动的包裹仍挂回肩上。 响声中,金毛吼一声狂叫,随门壁向里墙飞撞,“砰”一声墙倒人昏,爬不起来了。 山海之王人仍向前冲,到了原先入楼的走廊下。人影一闪,两个黑衣人刚跃上飞檐,脚一拐檐栊,便向廊下冲来,身法奇快。 山海之王刚出窗,事急矣,他顾不得什么江湖规矩,立即悄然出手。 左手掉指疾伸,右手晶芒一闪,光华脱手飞射,人亦向前飞出。 天心指贯穿左面黑衣人的胸膛,光芒过处,另一人身首异处。他们做梦也未料到山海之王会穿窗而不走门,相距不足两丈,而且身在空中,即使发现光华,要躲闪也不可能,糊糊涂涂了帐。 光华倏敛,一道肉眼难辨的淡淡黑影,向下急降,一沾地便向对面偏屋急窜。 就在黑影消失在屋角的刹那间,上面两具尸身行将沾地,呼呼有声,两把剑光一分随地。 下面五条黑影飞扑而上,奔向两具尸首,同声叱喝,五剑齐递。 一个红影贴墙而来,那是波罗圣僧。他功力到家,已看到山海之王的背影,蓦地一掌拍出。 山海之王岂是怕事的人?为了黛姑娘的安全,或者是要照顾老花子,这些天来他曾经临阵脱走了好几次,一直心里不痛快。今晚他背上如无如黛在,崤山别馆不知还要增几许冤鬼哩! 他见来人竟然能迫近身后发掌,心中一凛,也怒火中烧,猛地旋身一掌反扔,他用了九成真力。 “彭”一声暴响,双方的浑雄劲道接实,双掌一沾即分,如惊雷一击,猛烈的如山劲道进射,将砖墙震倒。 和尚向后飞退,山海之王也向后急射,烟屑纷飞,院墙“轰隆”而倒。 波罗圣僧的大掌,突然变成紫酱色,颓然下垂,右手的降龙杖失手堕地。他上身一阵痉挛,久久方吁出一口长气,摇摇欲倒。 山海之王踉跄后退,这一掌他吃了一惊,对方掌劲之强烈凶猛,大出他意料之外,只感到手臂醒麻,气血一阵浮动。 “好家伙!再来一掌。”他叫,便待扑上。 背上的如黛,已感到他脚下踉跄,虽未虚浮,但凌乱极为明显,她轻叫:“华哥,快离开吧!” 他心中一凛,怒火全消,发出一声长啸,在对面十余名高手赶到之前,消失在苍茫夜幕之中。 人跃登寨墙,墙上人影一晃,他沉声喝:“走!老丈。”声出人已飘落墙外。 老花子跟踪而下,喃咕道:“我的天,我躲在屋顶上看群魔乱舞,却没见你现身,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在众多无敌高手围绕之下,你竟敢冒险冲下,天!你真是令人捏一把汗。” 两人飞掠急飘,上了南面山顶。山海之王倏然止步,喜悦地叫:“玉麟到手了,这险冒得有代价。” 他探手怀中取出玉麟,先前无暇多看,此时该他看个饱啦?他要看这是什么无价至宝,值得流那么多血,死伤那么多无辜? 星光中玉麟在他掌中纤毫毕现,头没有了,麟尾也擦掉了背上还有裂纹,前足缺了一块膝盖。 “怎么?不是说玉麟宝刃不伤么?怎会在劲风进击中编体膦伤?”山海之王讶然叫。 原来在众多高手抢夺中,强烈的劲道,已使玉赐面目全非,成了个断头折尾的四不象。 老花子吁出一口长气,跌脚道:“老天,这是赝品,一个仅值五两银子的纸镇而已,真的玉麟要小些,下面没有镇座,咱们上当了。” “老丈见过真品?” “曾听我那位担任护院的朋友说过。” 光华一闪,玉麟自脊中分。不错,赝品,里面是实心的,藏不住任何东西。 “这姓汤的老狗!我要找他。”山海之王怒叫。 “恐怕他早溜了。”老花子恨声叫。 山海之王一面解带结,要放下如黛,恨声说:“老丈,你照顾如黛,我要杀他个落花流水。” 如黛在背上挣扎,双手抱住他的颈脖,叫道:“不,我不下来,我要和你在一起。” “老弟,不可妄动,目下你已成众矢之的,他们必将全力对付你。”老花子也急叫。 山海之王只好仍将如黛背了,坚决地说:“不成:这是唯一线索,刀山油锅我也得往下跳,必须找到汤老狗。老丈,请听我说,你千万在这儿等我,天亮等不到人,也许我永不再回来了;劳驾将我和如黛的讯息,无论如何传到云南。” 老花子脸色一沉,厉声说:“老弟,你瞧不起我这朋友?” 山海之王一怔,惑然问:“什么话?老丈,你这句有何用意?” “你能拼命,独眼狂乞不敢陪你一拼?” “哦!你错了,老丈,如果咱们都搁在这儿,谁任通风报信重责?别说了,日后的千斤重担,须倚仗老丈承当,请受我一礼。” 山海之王说完,抱拳一揖倒地。 老花子回了一礼,惑然问:“老弟,你的功力已臻化境,难道没有胜他们的自信么?” 山海之王摇头苦笑,便将刚才与波罗圣僧对掌之事说出,最后道:“波罗圣僧与祁连隐叟功力悉敌,铁爪神鹰既敢向祈连隐叟叫阵,相去绝不会太远。以一敌一,我敢言必胜;以一拼二,最多能扳成平手,以一致三,那是不堪想象之事,何况他们还有那么多人?” “老弟,依你说,岂不是飞蛾扑火?” “那也不见得。” “凭什么?” “我的轻功,和我的神奇步法。” 背上的如黛轻叫:“是的,华哥的如幻步不怕群殴。” “咦!你知道?”山海之王问。 如黛长叹一声,幽幽地说:“我该知道,你教过我。还有你的神奇剑法,叫做幻形十八剑,是你自参的剑术,鬼神莫测,天下无敌。” “你真知道哩!”他仍在迷糊。 “当然知道。你忘记了,我忘记不了。幻形十八剑共分九招,每一招含力道四变,如不是柔刚刚柔,便是刚柔柔刚,瞬息万变,夺天地造化之奇,发时干军辟易。华哥,我没说错吧!” “谢谢你,我总算知道剑法的名称了。” 老花子在旁不住摇头,接口道:“幸亏你功仍在,艺业也未搁下,不然一切都完了,谁知你日后又将忘了些什么哪,” 山海之王将两片玉麟放人怀中,说:“我慢慢在想,不会忘的。珍重,我走了!” 声出,人似惊电,向山下急射,一闪不见。 老花子膛目结舌,只看到人影冉冉隐去,看似并不太快,但其实快极,瞬即失踪,不象是人,他心中在叫:“老狂乞,不必替他耽心,他会保全自己,定然能全身而退,天下间能擒他的人,可能还未出生哩!你只消替他祝福,祝福他在近期找到玉麟就成了。” 他慢慢踱向一株大树下,要隐住身形,等待山海之王平安归来。 树干之前,他的脚下,原有一个黑影坐在那儿,身材雄伟。依稀中,他看到黑影脑袋光光,一双大眼亮晶晶,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他胆量素称奇大,天不怕地不怕,但在这荒山野岭中,只觉心中发毛,一道冰流从丹田下升起,瞬即通通全身,毛发直竖。他第一个念头是:这黑影是人是鬼? 他一提竹杖,又退了一步。 黑影说话了,声如蚊蚋,但人耳清晰,显然这家伙是人而不是鬼,正在炫耀绝学:“阁下,你怎么不长眼睛?踩在我身上,罪过罪过。” 语气中,火药味极浓,富挑衅性,来意不善。 老花子骇然一震,又退了三步。这是功臻化境的绝学,千里传音入密之术;两种极端相反的神功,融而为一,没有一甲子以上的刻苦修为,难以臻此。 失惊是一回事,他必须应付现实,沉声问道:“尊驾高姓大名?请恕在下莽撞,无心之过,尚请见谅。” “哼,好没道理,你为何不先自报名号?”黑影仍用同样的绝学叱喝。 “在下邝昭,人称独眼狂乞。” “哦?原来是你。” “尊驾贵姓大名,怎认得在下?” 黑影哈哈一笑,改用平常语音说:“哈哈:咱们算是神交哩。”他仍没将姓名说出,顾左右而言他。“阁下在何处得意?”老花子问。 “在江湖中得意,在武林中称雄,于花丛中称好手,于刀山剑海中得意。” “你是谁?”老花子略带火气地问。 “先别问我是谁。” “尊驾在这儿多久了?” “不久不久,就在你的同伴刚走之时。我问你,你的同伴好俊的轻功,他是谁?” 老花子本想说出神剑伽蓝,但却忍住了,说:“那是在下的小友,姓山名海,人称山海之王,” “呸!竟有人称王,见鬼!他下山做甚?” “下面有死人约会。” “是崤山别馆的铁爪神鹰么?” “咦!你怎知道?” “一猜便中,我也是去找汤馆主的,玉麟丹给他带来了麻烦,这儿早晚要成屠场。” “哼!已经成了屠场了。” “谁先来了?我刚从洛阳赶来,有人比我先一步!” “来的人多啦?有祁连隐叟,有……”他将偷听到的名号,一一报出。 黑影似乎心中暗惊,沉吟半响,又问:“那么多穷凶恶极,功臻化境的高手在寨中,你的朋友还敢往下闯,是活腻了么?” 老花子冷哼一声,说:“废话!太无礼了,你怎么咒人?如无七分把握,怎敢贸然冒险?” “那太好了,免得我劳神。哈哈!”黑影狂笑起来。 “阁下有何用意?” “想省些事。下面人太多,佛爷不必前往冒险,等你的朋友夺得玉麟丹返回时,就是我的了。” 老花子哼了一声。感到十分可笑,信口问道:“阁下自称佛爷,定然是佛门弟子,法号如何称呼,” 黑影伸了伸懒腰,懒洋洋地说:“你还是别问的好,咱们之间曾有些不愉快的往事梗着。” “咱们有过节?”老花子讶然问。 “是的。” “可是咱们却陌生得紧。” “不算陌生。三年前太白山庄盛会,令师弟亡命花子尹成参与大会,你却在外围埋伏,所以该不算陌生。” 老花子心中暗凛,凡是曾参与太白山庄盛会的人,绝不会是无名小卒。功艺也定然不等闲。他一面运功戒备,一面将乌竹杖置在身前,沉声问:“你到底是谁?” 黑影缓缓站起,右手支着一根长仅五尺的小型禅杖,懒洋洋地吁出一口气,打一个呵欠,信口说:“朗月禅师。” “吓?你……”老花子退后一步惊呼出声。 “朗月禅师。”和尚再说一遍。 老花子心中暗叫完了,这贼和尚竟在这儿出现,真出现得不是时候,山海之王如果夺得玉麟,必定耗去八成真力,碰上这贼和尚,岂不完蛋大吉?他得设法离开,将讯息传给山海之王。 朗月禅师,正是龙吟尊者的师弟,神剑伽蓝的师叔,一个罪大恶极的色场饿鬼。为佛道同源金象,他斩断师兄的双足,欺师灭祖,罪不可赦。 太白山庄盛会,神剑伽蓝手下留情,念在他是师叔份上,留下他的狗命,请鹰翔岛主和无尘居土两位俗家师叔,带他回南海普陀仟罪岩闭关赎罪。 龙吟尊者也念在师门情义,不再追究他的断足之罪,自己并未返回普陀,仍到云南点苍苦修。那儿,有他的老陪伴白猴,老和尚舍不得离开,兽类通灵,比人类可爱得多了。 龙吟尊者残废了,神剑伽蓝死了,朗月禅师高兴得上了天。师兄既不回普陀,两位师弟怎管得住他?他总算不错,在仟罪岩耽了一年,苦修伽蓝禅功,功力大进。 一年后,他耽不住了,一年的苫修受够啦!那简直象在地狱里,过的是非人生活嘛, 他逃出仟罪岩,重新进入江湖。起初,他偷偷摸摸不敢露面,怕龙吟尊者找他一并算帐。一幌眼两年余,他的胆子愈来愈大了,渐渐露出名号,要重振名声了。 在河南府洛阳,他也是闻风赶来找玉麟丹的人,也晚到了一步,玉麟已经被人抢走。逗留月余,终于被他打听出崤山别馆的铁爪神鹰,家中有一具玉麟。玉麟丹失踪之时,铁爪神鹰也确曾在洛阳逗留过。 他恰好在今晚赶来了,真巧:假使他先到片刻,便可看到山海之王的伏鳌剑,将有一场不知鹿死谁手的狠拼;也许他见了伏鳌剑,逃之天天也极有可能。 他这次重出江湖,对酒色二字,更变本加历,凶横胜往昔;因为他在这三年中,功力进境有长足的进步与成就。 太白矮仙曾经对神剑伽蓝说过,这家伙必定横死。如果他能在仟罪岩清心寡欲苦修,定可有成,怎会横死?大概是在劫者难逃,他在江湖中害人,杀死不少无辜,他也必定得横死以尝孽债了。 三年多的岁月,他比以前深沉了些,不象以往那么嚣张,也更狡猾阴险了些。 老花子知道惹他不起,那不啻以卵击石,自己的生死倒不打紧,万一山海之王夫妇俩落在他手中,太可怕啦,这贼和尚怎会善了? 第一个念头是脱身,他要设法脱身先知会山海之王,免得被和尚出其不意下手。 他的脚刚向侧迈出两步,朗月禅师在轻蔑地叫:“怎么?花子,你是要走?” 老花子吃了一惊,说:“笑话,约定在这儿相见,我为何要走?” “哈哈!就算是笑话,佛爷先警告你,免得你说我言之不预;假定你要走,必须对我讲明,不然……” 老花子强颜呵呵一笑,在地上盘膝坐下,说:“花子这一生中,玩命玩的次数太多了,大祸临头,亦不会后悔的,请放心。如果花子我要走,便不怕大祸小祸,不怕任何威胁。” “但愿如此,佛爷不再和你废话。”朗月说完,若无其事地转身,点着禅杖,缓缓踱到松树下,左手一伸一按,禅杖“嗤”一声入士三尺,只剩两尺在外。他再转身,“噗”一声沉重地坐倒,往树干上一靠,象要睡了。 这期间,老花子好几次想乘机窜走,可是和尚愈沉静从容,他也心中愈紧,万一跑不掉,一切都完了。 他第二个念头是:置这酒肉和尚于死地,以除后患。 要置和尚于死地,太难了。要杀他,功力相去太远,不可能,反而枉送性命。要暗算么?也不妙,和尚面对着这儿,没有发暗器的机会,普通暗器也无能为力。 明暗两途,皆无法走通,老花子急出一头汗。 山下远远地传来山海之王的隐隐长啸,证明他已经开始动手拼命了。朗月禅师以手作枕倚在树上,说:“咦!相隔十来里,你可听到啸声了么?这发啸之人,唔,不等闲。” “当然不等闲,等闲就不敢到崤山别馆。”老花子说。 “对!对,等闲人确不敢到崤山别馆撒野。” “和尚,大概你也是等闲人物,不然为何不去走走?” “唉!和尚这么多年来有点倦了,能省事就省了,我宁可坐等,不愿拼老命去抢。啊!太倦了,我要睡了,一天没酒入喉,没妞儿疗饥,苦矣!” 说完,双眼一合,不消片刻,鼾声即起。 老花子鬼精灵,不上当;象朗月禅师这种旷世高手,内外功已臻炉火纯青之境,怎会有鼾声?这明明是诱人入伏的陷井,他可用不着睁眼往里跳。 提起酒色,老花子心中一动,情不自禁伸手去摸摸讨米袋中的酒葫芦儿。同时往地上一躺,向腰中泰然地掏出藏在腰带内的百毒蟾酥珠,一面轻说:“花子也倦了,喝两口睡觉。” 霸海风云(第二部)十五 他想起怀中的蟾酥珠,与自己随身的酒葫芦,投其所好,正用得着。 他向地下一躺,一面去讨米袋中掏酒葫芦,另一手去掏蟾酥珠,嘴里在说:“花子也倦了,喝两口睡上一觉。” “咕哈哈”,他喝了三大口,每一口酒皆在喉中打滚,声响特大。 葫芦嘴离口,酒香四溢,迎风飘荡,他吧唧着嘴说:“只剩下不足两斤,不够我一顿,还是留下解渴好些,这儿买不到象样的陈年白干了。” “咕哈哈”,他又喝了三大口。 他将讨米袋推至颈下,上半身支起,架起腿,躺得四平八稳舒舒服服。右手半抱着乌竹仗,左手握住葫芦颈,掌心中,是鸽卵大的百毒蟾酥珠。他晃着洒葫芦,翘起的右腿不住晃动,用苍劲的嗓音轻吟:“劝君莫拒杯,春风笑人来。桃李如旧识,倾花向我开。流莺嗯碧树,明月窥金垫。” 轻吟声徐徐流动,葫芦中酒声相和,似合符节。 鼾声止了,朗月禅师的眼睛瞪大了,慢慢坐正身形了。他嗅着扑鼻的酒香,象一头猎犬发现了猎物。 老花子晃着酒葫芦,摇摇头,说:“诗不对景,见鬼,哪儿来的流莺?更没有春花秋月。” “咕哈哈”,他又灌了三口酒,晃着酒葫芦续往下轻吟“涤荡千古愁,留连百壶饮。良宵宜清淡,‘夜凉’未能寝,醉来卧空山,天地即衾枕。”他把“皓月”换成“夜凉”,还顺口。 吟完,直晃脑袋,缓缓举起酒葫芦,又要喝啦: 朗月禅师愈听愈冒火,也愈看愈心疼,酒不到两斤,再让他喝几口,岂不精光大吉? 他肚中酒虫在造反,唾沫直往肚里咽,眼中在冒火,胸中在冒烟,蓦地大吼:“臭花子,你鸡猫狗叫打扰佛爷的睡眠,磕唾虫被你撵跑了,该死!” 老花子假装吃了一惊,酒葫芦放下了,无可奈何地说:“好好好,不叫就不叫。撵跑了大师父的磕睡虫。罪过罪过,抱歉抱歉!” 他向和尚摇摇右手,表示歉意,左手的酒葫芦慢慢往口边凑。 朗月真急啦!大喝道:“不准喝!” “怎么?喝酒也能赶跑大师父的磕睡虫不成。” “说不准喝就不准喝。” “和尚,你好不讲理。” “拿来!”朗月禅师大叫。 “大师父要甚么?”老花子歪着头问。 “酒葫芦。”和尚的声音有点焦躁。 “咦!酒葫芦是我的命根子,你要豪夺?不成!” “就要你的命根子,你给是不给?” 老花子坐起上身,朗月禅师突然沉喝:“你要想跑,我叫你尝死一百次的滋味。扔过来!” “好!你行,反正花子奈你不何,给你!” 声落,他左手向前一送,用巧妙的手法,将蟾酥珠滑入葫芦口,脱手扔出。 酒葫芦悠然飞向朗月禅师,口上腹下,均匀地飞出。 朗月禅师伸手抓住,说:“花子,你的内力不坏。” “过奖过奖。”老花子一面躺下一面答。 “别得意,比起我来,你差上一百倍。”朗月冷笑着说,说完,“咕哈哈……”喝了十来口。 老花子心中暗暗叫苦。皆因这百毒蟾酥珠,质料坚硬,刚落酒中,一时不易将毒泄入酒内,须待片刻方生效用。如果贼和尚一口将酒喝完,岂不前功尽弃?他必须设法阻止,只消争取片刻便成。 “大师父,喝急酒你不感到煞风景?你是个酒徒,品流下乘得紧。” 朗月放下酒葫芦,冷笑道:“臭花子,你在批评佛爷?” “不敢,就事论事,大师父休怪;替我留一口。” 朗月哈哈狂笑,笑完说:“你可以嗅嗅酒气。你再噜苏,我打破你这酒葫芦儿。” 老花子淡淡一笑,躺着吁出一口长气。时辰已到,他用不着耽心了。 朗月晃了晃酒葫芦,慢慢凑到口边。 老花子的心已提至口腔,无形中紧张起来。酒一沾舌,该立刻毙命,是否灵光,在此一举。 突然,朗月向左转头,酒葫芦徐徐放下了,凝神向林中倾听。 老花子亦有所觉,心中暗骂“该死的狗东西!” 一条中等身材的黑影,点着一根拐杖,正绕树循声而来,似乎无意隐起身形。 “谁在那儿?”朗月沉喝。 黑影没做声,仍泰然而行。逐渐近了。 朗月哼了一声,阴森森地说:“你是哑吧的话?佛爷或可饶你,你来得正好。” 黑影还在三丈外,一面走一面说:“不好还来?废话:哪一个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和尚,在我老太婆面前狂妄无礼?”话声一落,人已到了丈外。朗月冷酷地说:“你是老太婆,佛爷用不着你,除非岁月倒流,你年轻五十年。今晚你得死!” 老太婆阴阴一笑,用凄厉的语音说:“和尚,凭你这些话,你该死一万次。”。 “哈哈,你朗月禅师一生中,出生人死何止万次?至今还活得好好的,并未再世为人。哈哈!你准备了。”说完,缓缓站起。 老太婆一听“朗月禅师”四字,呵呵笑道:“原来是朗月大师,老身刚才冒渎了。荒山遇故人,实在难得,久违了。” “你是谁?” “通州蛇姆。大师怎么如此健忘?”她走近和尚,晃动着手中蛇杖。 “哦?是范老太婆,快四年了,一向可好?” “老死不死,倒也粗安。大师何时离开南海的?” “两年多了,在普陀只待了一年。” 蛇姆挪了挪腰中的大布囊,叹口气说:“当年太白山庄盛会,不是老婆子为人谋而不忠,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事实是令师侄功力太强,栗老儿待人也刻薄寡思,犯不着替他卖命。” 朗月禅师焦躁地说:“往事不堪回首,别提了。”他将酒葫芦递过,又道:“喝一口酒吧!咱们坐下谈谈江湖事。” 老太婆将酒葫芦接过,突然一怔,说:“咦!怪事,” 她胁下挂着的大布囊中,盛天下间绝毒的奇蛇。这时,囊中蛇类突然蠢动。 千年金蟾已经成道,蛇类固然是蟾类的克星,但成道之蟾却可制末成道的蛇类。百毒蟾酥珠之毒,固然无色无臭,但却瞒不了蛇类。毒素随酒香飘出,囊中的毒蛇惊怖颤抖游窜。 “有何怪事?”朗月禅师问。 老太婆将酒葫芦高高举起,蛇囊的蛇不动了;再往下,毒蛇再塞动。她将葫芦置在囊旁,乖乖:蛇在囊中造反扭动震颤,沙沙之声可闻,并有吹气嘶嘎之声传出。 她心中骇然,将葫嘴凑到鼻中猛嗅,说:“酒中有鬼,但却又不象。” “酒中有鬼?”朗月叫。 “是的,是一种可避蛇类的毒物。和尚,咱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暗算于我?” 朗月怒叫道:“酒是我夺来的,我已喝了一半啦!臭花子,哪儿走?” 老花子刚站起,要走已来不及了,身临绝境,他反而豪气飞扬,横仗大笑道:“哈哈!花子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朗月拔出禅杖,冷笑道:“你酒中放了啥玩意?从实招来。” “哈哈,如有玩意,你早该死了。你夺了我的酒,反而嫌酒有毒,岂有此理,你喝了,我也喝了,谁中毒了?还给我,你不喝我喝。” 朗月果然心中生疑,在蛇姆手中取回酒葫芦,凑在鼻端猛嗅;他不是蛇,自然嗅不出结果,正待将葫芦扔出,蛇姆突然冷笑道:“真正歹毒的毒药,不会有色有味。恐怕这家伙已先服下解药,故而有恃无恐。大师且先运功试试,内看腑有否异感?”朗月禅师认为有理,便坐下运气行功。老花子向蛇姆叫道:“老太婆,你也是玩毒之人,何不自己喝一口试试?当然啦?要是你害怕,不试也罢!” 蛇姆不上当,阴阴地说:“你少在老娘面前耍花枪,我会找东西试毒,如果证实了酒中有毒,老娘要活剥了你。” 朗月禅师困惑地站起,摇头道:“怪?内腑一无异状。不会有毒。” 蛇姆接口道:“大师且稍等,我去找一条野兽来。”说完,晃身走了。 老花子心中暗暗叫苦,老太婆真是他命中的魔星,要没有她出来打岔,和尚早该见阎王了;要让她找来野兽将毒试出,万事全休矣! 他想脱身逃命,身躯略一移动,朗月便叫道:“具花子,你要是敢心虚逃命,我要你寸砾而死,你信是不信?” 老花子当然信,他不敢妄动,冷笑道:“姓邝的怨气受够了,你少管我的闲事,总有一天,咱们有清算今晚耻辱的时候。” “哈哈,凭你这块料,免了吧?不必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安静些,臭花子,任何念头也不用转,对你有好处。” 不久,蛇姆如飞而至,她带来的不是兽类,而是一个活生生的黑衣人,“砰”一声往地下一丢,说:“真巧,这家伙是崤石别馆的人,躲在石上不知有何图谋,正好一用。” 黑衣人浑身战栗,爬起撒腿便跑。 朗月禅师伸手夹背儿提起,将酒葫芦硬向黑衣人口中倒去,倒势太猛,把剩下的酒和里面的蟾酥珠,全倒人黑衣人肚内去了。 和尚手一松,“砰”一声,黑衣人一声不吭,软倒在地。和尚脸色一变,用手一按黑衣人心房,怒叫道:“臭花子你好,你……起得了?”声出,酒葫芦脱手扔出。 老花子刚向林侧一跃,他经验老到,脚一沾地,便向地下一伏飞射三丈外。酒葫芦一发之差,从他头顶擦过,带走了一绺乱发,好险! 朗月禅师没料到老花子会伏地逃命,这是极为丢脸之事,稍有名望的人也不屑用,老花子竟用了,大出他意料之外。 老花子刚挺起上身,暗叫“完了”!蛇姆在前,朗月禅师在后,相距丈余,两人正向他阴森森地狞笑。 “臭花子,我要将你寸砾而死。”和尚厉叫。 “交给我,我用毒蛇治他。”蛇姆阴森森地说。 老花子横定了心,双手持杖严阵以待,豪迈地敞声笑道:“你们是两人齐上呢,抑或单打独斗?” “佛爷慢慢治你,何用两人?” 蛇姆将蛇杖拂了拂,说:“且让老身问问他,要他说出人口封喉的毒药是啥玩意。” “快问,且让他多活片刻。”和尚故示大方地说。 “独眼贼,你这毒药何名?”蛇姆开始发问。 “花子爷没有兴趣回答。”老花子拒绝。 “你还是说的好,免得少活片刻。” “花子爷行年八十二,早该坟墓了,不争在片刻。” “江湖中皆知你独眼狂乞是个光明磊落的英雄,一生中未使用暗器,也未使用药物计算人,为何今晚破戒了?” “因为活腻了,老悖啦!”老花子自嘲地答。 “是北漠的孔雀胆?” “非也。” “是内庭的牵机药?” “不是。” “难道是南荒的毒鸠?” “定然是鹤顶红罗!” 老花子哼了一声,不耐地说:“亏你是玩毒的一代宗师,怎么这般孤陋?” 蛇姆也不耐烦了,冷冷地说:“能使老身的毒蛇骚动的药物,可能是天蜈珠一类玩意。不必问了,大师下手吧!” 声落,朗月禅师已飞射而出,禅杖前探,五指急抓。 老花子一声虎吼,乌竹杖一抖,一团乌光振向禅杖,身形向左疾闪。 “啪”一声暴响,禅杖将竹杖震得向上一崩,和尚身形似电,左手从空门中探进,急抓老花子的肩井穴。 老花子步步为营,全神贯注小心应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冷静地沉着出招化招。右肩一扔,后退三步,臂向下急沉,乌竹杖猛向下带,击向对方伸来的左手。 两人电光石火似的换了两次照面,拆了三招。朗月禅师火起。三招中,对方皆在千钧一发中从指缝间溜走,在必死的危境化险为夷,还象话?连一个独眼老花子都敢和他面对面拼搏,传出江湖岂不教人笑掉大牙么? 他一声怒吼,禅杖攻出一招“狂风扫叶”,迫老花子向上纵退,前面的左掌一翻,向侧猛挥。 伽蓝禅功以南海绝学风雷掌发出,只听掌前响起两声殷雷,如石掌劲自右向左急吐。 老花子身在空中,知道要糟,火速运功护住心脉,双手运劲向下一振,消去部份掌力,人借力向右飘退。 掌劲已到,他只觉双手一麻,浑身一震,乌竹杖几乎脱手。同时真气一窒,肌肤若裂,身不由已,向左飞撞。“砰”一声,右肩和右半身撞在一株大树干上,眼前金星直冒天旋地转,乌竹杖脱手,身躯亦向地面栽。 朗月一掌得手,已如影附形追到,伸手便抓。 眼看命在须臾,老花子急啦!拼全力就地一滚一绕,绕到树后再向另一株大树下窜去。 他力道已消失大半,手脚自然不够灵光,慢了些儿,只觉右上臂一震,他知道完了,臂肉丢了一大块,被和尚抓掉了。 他一到另一株树下,左手一勾树干,身躯绕树急荡,冲到树后。 “砰”一声响,合抱大的巨树,被禅杖击中,“扑簌簌”倒下了,差点儿将他压扁。 他右手急拍树干,身躯再向右顺势冲出。可是掌一拍之下,痛得他几乎脱口大叫。 也由于这一痛,冲势锐减,“噗”一声轻响,右腿环跳穴一麻,浑身发软,“啪哒”一声扑倒在地。 朗月禅师恶狠狠地一脚踏住他的臀部,厉叫道:“臭花子,别慌,我慢慢地剁你。” 脚一捺一送,将他翻转,又叫:“先弄瞎你唯一的独眼,有你受的。” 声落,身躯前俯,左手伸出一根食指儿,向老花子的独眼点去。 “完了,这次真完了?”老花子心中在狂叫,他浑身力道全失,四肢如僵,眼睁睁看着指头儿点到似乎那根指头愈来愈大。 近了,到了眼前了;他长叹一声,闭上了独眼,等待着指头儿致命一戳;他这一生即使不死也完蛋了。 且回头表表山海之王。 他怀着被骗的愤怒心情,向山下崤山别馆急射,展开了旷世绝学御气飞行术,足点枝梢提气轻身,手足向后徐振,起落间竟远出七八丈之遥,恍若流星移位,看似逸电飞虹,即使在十丈外定神注视,也不易发现他的身影。 崤山别馆中,波罗圣僧被人回敬了一掌,几乎被震伤内腑,心中骇然,这一掌,把他狂傲之气,击飞到九霄去外去了,这石破天惊的雷霆一击,不啻告诉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中原绝学不是他想象中的徒有虚名,中原更不是喇嘛教的天堂,不可以任所欲为的。 一掌硬拼,他自己已无再攻的力道,而对方却长啸而去,似乎丝毫未受影响,他怎能不惊? 他在原地屹立,静静地行功调息,其余死剩的十七名喇嘛已先后赶到,在他四周列阵戒备。 祁连隐叟也到了,聚在不远处计议,三十余人先后从各处汇聚,找不到人;连铁爪神鹰也失去了踪迹。 祁连隐空死了十余名手下,一无所得,心里象燃烧着一把毒火,怎肯干休?同时由匝哈和另一人的叫声中,他知道夺走玉麟的人,竟然是自己在官道中追丢了的生死仇人,更是愈想愈冒火。千不是万不是,都是贼喇嘛出来打岔,在他与铁爪神鹰以生死作赌注之际,突然下手抢夺玉麟。目下玉麟失踪,仇人也被喇嘛惊走,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找喇嘛还找谁?这口气不出,怎活得下去? 他吩咐手下收拾残局,着手救死扶伤,一面分出人手,将喇嘛们围住了。 双方悄悄地列阵对峙,死斗将一触即发。但在人手未集时,喇嘛们也没有撤走之意,他一时还不想立即发动。论人数,他多喇嘛一倍,但论实力,喇嘛们高手多,实力拉平,占不了绝对优势,他不得不稍为等候。 不久,人手渐集,伤的人极少,凡是躺下的人,以死的占大多数,尸体被堆放在一旁,候令掩埋或带走。 波罗圣僧已调息完毕,精力已复,一看四周形势,便知是怎么回事了,这场恶斗将无法避免,也正是他拿老阴贼出气之时。 他拾起地下的降龙杖,举手一探,众喇嘛由环阵变列雁翅,两群人面面相对,他向祁连隐里叫:“老阴贼,咱们就在这儿分个高下。” 祁连隐叟脸色冷厉,说:“赋和尚,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哈哈,是群殴呢,还是单打独斗?人多派不上用场,你的人多得不太多,群斗占不了便宜,咱们都是宇内绝世高手,用不着贻人笑柄,羞见武林英雄。你下场,咱们不死不散。”波罗圣僧亮声说完,大踏步越众而出。 祁连隐叟向左右叮吁一番,也仗黑剑上前相迎,说:“也好,反正你如何死法,不关宏旨,只要死就成。” 两人逐渐接近,两丈,丈六,丈二了。降龙杖斜指,黑色怪剑徐扬,隐隐发出龙吟之声。 两人功力相当,已心里有数,这不是第一次交手,所以相当慎重。在丈二站住了,两般兵刃遥遥相指,一长一短,同时振鸣。 两人向左徐徐移动,转了一次照面,刚用左足一沾原站立之处,突然齐发厉吼,人影疾闪,乌芒急射,褐影化出阵阵杖幕,同时奋起猛扑。 一阵罡风撕裂,劲气进爆,刺耳声响发出,人影乍合,随即斜错而出,一沾即走,两人换了一次方位,太快了,看不出他们如何出招化招,也没有兵刃相错之声,不知谁抢了机先。这是暴风雨的征兆,风不大雨也不大,即将到来的风雨,行将逐渐凶猛。两人双足一沾地,突又同发虎吼,重新猛扑,人影人合。这次接触也为期极暂,一沾即分,又换了一次方位,只是缠斗的招式更快了些。 在第九次换招之后,身形渐缓。两人神色愈来愈凝重,动如电闪,静如山岳,一步一危机,一动一死亡。 “嘿!”波罗圣僧沉喝,单手运降龙杖,右足踏进左足后跟,身躯扑进,降龙杖似乎平平无奇缓缓递出,点出对方右外肩。 祁连隐叟左足先进,黑色怪剑先向杖左错进,猛地沉肘撇剑,身形向左前方急射,“嗡”一声剑啸,百十道振出的乌芒,突然扫向对方肩颈。 波罗圣僧不理乌芒,他要走险了,上躯不变冲势,向前急俯,距地面尺余向右出腿平转一道半孤,降龙杖一沉,顺势反扫,诸般变化在刹那间一气呵成,杖已光临对方右肋腰胯之下。 祁连隐叟心中一凛,来不及收剑变相,虎腰一扭,上体斜转,黑色怪剑下沉,“翻身刺虎”绝招出手,一面要削架降龙杖,且要乘隙刺出,反攻对方背肋。 双方出招都捷逾电闪,都在走险,可能是两人的修养不够,忍无可忍了。 波罗圣僧走险不成,反而陷人危局,百忙中撤腕一振,硬砸来剑自救。 “铮”一声龙吟,双刃第一次相触,人影一挫,随即同声大喝,各展奇学抢攻… 风雷大作,似狂风暴雨光临大地,一连串的暴响,如同虎啸龙吟,罡风四面激射,沙飞石走,人影难分,刃影依稀;这才是不要命的抢攻,生死一发你死我活的凶狠搏斗。 双方压阵的人,手心淌汗,徐徐后退,但随时准备扑上。 缠斗片刻,突然一声清越的金铁交鸣响起,人影乍分,两人飞退丈外。 烟尘弥漫中,波罗圣僧的右手半幅大袖,向上急升,在两丈外悠然而降。 波罗圣僧的杖尾,却缠住祁连隐叟的右手大袖,杖一抖,大袖飘落地面。两人都失去一袖,可见双方都在鬼门关里踏进一条腿,却又见机退出,两世为人了。 两人相距两丈余,重新举刃一步步迈进,额上汗光闪烁,胸前不住起伏了。 进至丈二,又将生死一拼了。 蓦地寨门一个人影电射而来,飘过大楼广场,向左一折,便到了斗场。 十七名喇嘛,正被斗场中的险恶苦斗吸引住了,没人留意身后,即使留意,也不易发现人影,来人太快了。 斗场寂静如死,呼吸声也难听到,然来的人影没发出衣袂飘风之声,所以仍未被人发觉。 一名老喇嘛的背脊,正好阻住人影的去路。他功臻化境,六识修为不等闲,但仍无法发现人影,已接近他身后,可见这人影的轻功,端的玄之又玄。 老喇嘛正全神注视着斗场,突觉一只大手已按到了他的右肩上,五指即将收拢。他反应够快,肩倏然下塌,一声大吼,右手向后一扔,禅杖尾闪电似向后戳出。 他反应够快,可是没有黑影快,大手向下一沉,扣住人禅杖尾,左腿疾飞。 “叭”一声脆响,踢中和尚的右臀,和尚身躯前冲。但这一脚他承受得起,臀肉厚,他的护身禅功也已炉火纯青,握禅杖的手仍舍不得放。 奇大的冲力,将他旋了半圈,火速忍痛以千斤坠定下身形,双手握杖,用力一夺。 人影乍现,原来是背着如黛的山海之王。他一脚未将和尚踢翻,杖也未夺下,心中一凛,左手倏出,双手抓住禅杖,向怀里一带。 两人都用了神力,浑铁禅杖突然拉长了半尺。 山海之王大怒,要让禅杖拉断,还成?一声大吼,全力一振,奇异的神功骤发。 “撒手!”他叫。 老喇嘛苦头可大了,冷热两道奇劲,从杖上传来,直迫心脉,护体禅功散逸,双掌虎口裂开,十指似被重锤所击。 “哇……”他喷出一口鲜血,手一松,“登登登”连退五步,“噗”一声坐倒。 两人交手,乃是刹那间事,说来话长,胜负在瞬间立见,谁也插不上手。 山海之王平时从未用神功暗算人,所以那一掌扣肩只用平常手法,老喇嘛方能闪开,不然怎会如此吃力?他夺得禅杖,从左右两个惊魂初定的喇嘛中间,向内急掠,禅杖一点,身形倏止,人站在老喇嘛之前,杖搭在他左肩上,沉声急问:“铁爪神鹰在哪儿?说!” 老喇嘛坐在地下,正在行功疗伤,怎能回答?他又怎知铁爪神鹰逃到哪儿去了。 这一瞬间,十六名喇嘛向前奔到,腾身冲扑,要救同伴的老命。 场中的波罗圣僧和祁连隐叟,先前还不敢分心注意来了甚么人,一听喝声便各向后退,玉麟得主来了,且先夺宝要紧,退出丈外后,立即向这儿飞掠。 众人刚冲近,突听山海之王厉声大喝道:“不许走近,要群殴么?” 随着大喝声,光华突现,伏鳌剑幻化一道光环,也象一道光幂,将他裹在内面,澈骨寒流四逸,迫得人立身不牢,不由骇然止步。 波罗圣僧只好沉声喝道:“退!围住他。” “留一面,咱们有份。”祁连隐叟接口叫。 两群人一左一右,各占一面,将山海之王围在中间,所有的兵刃皆向内斜指,虎视眈眈。 光华倏敛,山海之王收了伏鳌剑,张目四顾一匝,不住冷笑连连,在群雄环立之中,他毫无所惧,这份勇气豪情,把众人镇住了。 他左手的禅杖,仍搭在坐倒的老喇嘛的肩上。 波罗圣僧横杖迫近,厉叫道:“你是谁?” “山海之王,神剑伽蓝华逸云。” “你不是无名小卒,为何逼迫已受伤之人,放开他!” “要放不难,得回答太爷的问话。” “说!” “铁爪神鹰汤老匹夫何在?” “已乘乱溜走,你找他则甚?” “找他要玉麟丹。” “哼!刚才你夺走了玉麟,还找他的丹?” 山海之王冷笑一声,掏出已成两片的玉膀,向波罗圣僧抛出,沉声说:“假的。告诉我,那老匹夫往哪儿逃了?” 波罗圣僧拾起一看,问:“刚才不是这一具,怎会没有头尾?” “你们抢夺之时,头尾已碎,不信可至大楼前,准可找到断了的碎骸,真正藏丹的玉麟,除了宝刃,绝不会损毁,咱们都被汤老匹夫骗了。” 波罗圣僧将玉麟扔了,狠狠地说:“他跑不了,日后他将死无葬身之地。为了玉麟丹,咱们死伤枕籍,太不值得了。这债也该算你一份,旧仇咱们先清。小辈,你在三年前八月中秋,在太白山庄杀了达尊大师与龙首上人,你不否认吧?”山海之王豪笑道:“哈哈!太爷从不否认任何事。你说对了,想怎样?” “想怎样?杀人偿命,借债还钱,佛爷要将你挫骨扬灰。” “太爷目下没空,要找汤老匹夫,新仇旧债以后再说,太爷会在江湖中等你。” “呸,小辈你怕死?你走得了?谁管你有空没空?” 山海之王仰天狂笑,笑完说:“秃驴,凭你这几块料要拦住太爷,太不自量了:哈哈:刚才你一掌拦截,滋味如何?妄言留下太爷,你未免太无自知之明了。” 一旁的祁连隐叟突然接口,阴厉地说:“小狗,你忘了还有老夫。” 山海之王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就是上半夜在路上拦劫,毁我马车的一群人?” “正是,老夫晚到一步,让你免脱,算你幸运。” “正相反,太爷为了玉麟丹,不和你计较。算你这老鬼幸运,不然活不到现在。” “谁幸与不幸,即将分晓。今晚太白山庄杀徒之恨,你要一滴滴血偿还。” 波罗圣僧接口叫:“血债血还,宫老儿,咱们俩联手。” “好,但咱们各分他一半躯体以祭奠亡魂。”祁连隐叟叫。 山海之王本想冲出一条血路撤走,这一听老阴贼的话,无名孽火上冲,语气竞似他死定了一般,要让他们分牲口一般分掉,岂不笑话: 他不走了,火大啦!“噗”一声飞起一脚,将老喇嘛踢出三丈,说:“来吧!你们是一起拥上呢,抑或是一对一地上?” 他将夺来的禅杖,双掌分握两端,运神功一扳。中间本己拉长,经他万斤神力一扳,“克”一声成了弧形。并合在一起了。 光华一闪,他用伏鳌剑砍断一截禅杖,留下了一个大钩,抛绰杖头握住杖尾,大钩作为刃头,头重尾轻,运起来固然费劲,但力道可以增加,如被他击中,千斤巨石恐怕亦难逃厄运。 他这三年多以来,发育完成了,身躯长高近一尺,手掌大了许多。伏鳌剑只有八寸长,太小了,虽有三尺晶芒,但到底轻得不象话,太不趁手。他在仙海时格斗猛兽,如不赤手空拳,便是用树枝作武器,用惯了重家伙,非必要他不准备用伏鳌剑。 大钩全长三尺多点儿,重约三十余斤,他还嫌轻了,但马马虎虎尚算趁手。 他露了这一手,看得四周的高手们心里发毛。浑铁弹杖粗逾杯口,可作支柱撑起万斤重物,竟然被他扳弯,岂不骇人听闻?要被他用手抓住,乖乖,铁打的金刚恐怕也受不住他两膀神力的打击。 背上的如黛,突然轻声说:“华哥,不能和他们硬拼啊!” 他挫身待敌,发同负隅的猛虎,一面轻声说:“放心,我要给他们一次教训,不会和他们拖延,等会儿就走。” 他确是存心给他们一次教训,同时先前与波罗圣僧换了一掌,未能占得上风,心里正不痛快,又被两人的话一激,他怎肯轻轻放过他们? 祁连隐叟鬼神灵,他心中有数,想一个人夺下这神力天生,有宝在身的人,确是不易,便向波罗圣僧叫:“咱们上!”从右急抢,黑色怪剑递向山海之王右胁。 “小狗纳命!”波罗圣僧厉叫,降龙杖飞点而去。 山海之王冷哼一声,向左一闪,扔脱了黑色怪剑,冲向波罗圣僧,叱道:“接着,”大钩疾挥。 波罗首当其冲,杖一挫,挫腰硬接,他不服气,运神功接下这一钩。 “当”一真暴响,火花飞溅,两根重家伙行雷霆一击,人影乍分。 波罗圣僧挫退三步,地下现出三个三寸深的履痕。 山海之王后退一步,右侧的祁连隐叟恰好追到,黑色怪剑微发龙吟,已点出十数道淡谈黑影,奇疾无比地攻到身侧,来势汹汹。 山海之王猛地旋身,一招“罡风扫云”反挥而出,势似奔雷,同时大吼道:“滚你的!” “挣”一声,大钩闪电似击中黑剑,祁连隐叟斜飘三步,一声厉叫,重又疾冲而上。他这把剑乃是黑玉精英所造,竟能承受大钩凶猛一击,委实大出山海之王的意外。 同一瞬间,波罗圣僧已从身后攻到,“沉香劈山”斜挂而下,势若惊雷。 山海之王左腿一撤。身躯反旋,“唰”一声大钩反掠而上,“当”一声钩住了降龙杖,在火花四溅中,向左急进三步,一声大吼,向侧一带。 降龙杖已被钩住,波罗圣僧马步虚浮,被带得向侧一冲,刹不住脚步。 祁连隐叟到了,身剑合一乘机从山海之王右胁下射来。 山海之王左手倏伸,托住钩身向左猛推,同时身形右旋,喝声“来得好!” 波罗圣僧无法抗拒那如山力道,向前急冲,恰好迎着飞射而来的黑玉剑,眼看无法闪避,祁连隐叟来势太急,相距又近,想收招也力不从心,事出突然嘛! 和尚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撒手弃杖,双掌拍出大印掌力,全力攻向黑玉剑自保。 他忍痛弃杖,双掌连拍两记,“推山填海”向前疾冲,迎着黑玉剑撞去。 祁连隐叟总算反应超人,万一撞上了,势必两败俱伤,可不是闹着玩的。剑向下一沉,左手剑诀变掌,向右猛挥,寒魄诛心掌力向右急吐,同时右脚向侧一点,于千钧一发中将身躯向左飘掠。 “噗嗤”一声,劲流四射,两人在间不容发中。借掌上传来的浑雄反震力,错肩而过。 山海之王也用了全力,呼吸一波动,用手接住夺来的禅杖,大吼道:“太爷没空和你们胡缠,日后见面再算旧,别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向右急射。 两家伙怎肯甘休,厉叫一声奋起便追。 四周呐喊之声大起,纷纷挺兵刃向上一围。 山海之王怒啸一声,将夺来的禅杖信手平扔而出,横砸追来的两凶魂,向南便闯。 禅杖来势奇猛,平扫而至。祁连隐叟不等闲,身形一挫,从杖底越过,身剑合一猛扑山海之王后心,一面叫:“留下,小狗。” 波罗圣僧他不能躲,是他的禅杖,即使不要老命,他也得接回自己的兵刃,双手运足十二成劲,伸出一扣一带一沉,将杖抓实了。 不错,杖是抓实了,他只感到万斤潜力从杖上传到,无俦雄劲将他向后挫退五步,两臂如被电殛,气血翻涌,额上青筋不住跳动,浑身肌肉都绷紧得成了一个球。 山海之王冲到右方,迎面挡着九尾狐和两名黑衣人,三支银剑劈两截住,老狐狸尖叫:“留下了命,回去!” 山海之王哈哈一声长笑,大钩一振,先一招“游龙归海”向前一冲,再化“怒龙张鬣”向三方急张。 “铮铮铮”数声清鸣,三支剑向外一荡,三个阻路人全向两侧跟路急退。 一个倒霉鬼退得慢了些,大钩来势太猛,“噗”一声击中他的左上臂,连臂带胸几乎成了两段,肺肝外流,一声未吭扔剑便倒。 九尾狐真也了得,左足一沾地,突然向下一伏,贴地前射,银剑化成一道扇光幕,贴地反扑,“扫叶荡花”攻削山海之王的双足。 “该死,”山海之王叫,身形竟向前飞射,吸口气身躯倏升,上身急俯,大钩向下来一记“神龙掉尾”。 “嗤”一声轻响,大钩从老妖狐的顶门上掠过,把发髻打散,一根搔头和一支发针,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再沉下半寸,狐狸头准完蛋。 这刹那间,山海之王已冲出重围,远出十丈外去了,突然转身站住。 背后的如黛,突用纤手抱住他的肩头,喜悦地叫:“华哥,你用沉重的大钩,使出了游龙剑法,好不容易啊!” “这剑法不能当大用哩。”他说。 众凶魂不死心,呐喊着狂掠急迫而来。 山海之王仗钩屹立,恍若天神当关,他人生得高大,站在那儿威风凛凛,摸地大吼道:“送死的快上!太爷来者不拒。” 他最怕有人在后发射暗器伤了背上的姑娘,这时后面无人,没有后顾之忧,毫无所惧啦! 这一声大吼,象晴天突发焦雷,但吓不住不要命的人,人仍向前冲到。 一个老喇嘛到得最快,怒叫一声,视杖兜心捣到。 山海之王脸上杀机涌现,不再硬接,突然向右前一闪,身形左转,大钩手下绝情。 老喇嘛一时疏忽,没想到山海之王不再硬接,反而用神奇的身法反欺在他身后,这与先前的打法大相迳庭,他后悔已来不及了。 “噗”一声闷响,大钩击中他的背心,直将左胸打裂,骨碎肺烂,脊骨碎断,扑地便倒。 接着另一个黑衣人疾冲而上,银剑飞旋而至。 大钩再飞,“铮”一声剑化成百十段,顺手一推一钩,黑衣人的脑袋随钩而落,尸身仍向前冲。 山海之王一声长啸,身形急退,只一眨眼间,便退了十余丈,已到了一栋偏屋之前,他叫:“送死的快上……” 突然,他向上腾升,三枚灰色淡影,从他脚下擦靴而过。有人在屋中隐伏,向他发射暗器。暗器去势虽快,但他认得,那是左右二曲的歹毒暗器,沾有阴蜮血的奇形飞电钻。 他不再恋战,人一上屋顶,向寨外如飞而去,三两闪间,便失去了形影。 三枚飞电钻仍向前飞射,左右二曲也从门中急掠而出。 最先迫近的是波罗圣僧和祁连隐叟,飞电钻从他们的胁下擦过,穿透胁衣,半分之差,便要了他们的老命。 后面追来的人,却没有那么幸运,“叭哒哒”声中,倒了两个黑衣人和一名喇嘛。 山海之王出了寨,挟着大钩向南面峰头飞射,要会合老花子。 正抵山腰,突见前面林旁有人向里一闪,他以为是铁爪神魔,一声不吭闪电似的前扑,沉喝道:“留下!汤老狗!” 那黑影吃了一惊,赶忙向地下一伏,脱手打出三枚枣核镖,窜入林中去了。 山海之王一声冷笑,跟踪追人。前面来的暗器他不在乎,如不是特殊的歹毒暗器,根本近身不得,枣核镖到了他身前三尺,便向后倒飞。 黑影身手差劲,怎逃得了?临危拼命,他只好拼死,人末站起便撤下了单刀,突然站起攻出一招“翻身扑虎”。 山海之王理也不理他,伸手抓。“噗”一声,单手砍中他的左小臂,刀断掉余尺刀尖,大手已抓住了黑影的右肩,向怀里一带,沉声道:“汤馆主在哪里?说!” 黑影浑身发软,抖颤着叫:“好汉,在下不知……” “你说不说?说了饶你。” “小可在两天前逃出喇嘛僧之手,一直就在这儿躲藏……” “见鬼!你敢拖延?”他用了一分劲。 黑影鬼叫连天,急急地说:“小可确是前天逃出的,只是不久之前,馆主从这儿向东走了,可能是到洛阳。” “你说谎!” “不!不!小可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他身上可藏有玉麟?” “小可不知。” “你还是说了的好,小心我好好治你。” “我说,我说。月前馆主确带了一具玉麟从洛阳回来,放在神案上,后又到洛阳跑了一趟,是否找到则不知其详,小可仅知道这么多,好汉再迫,那是迫小可说谎,尚请明鉴。” “好,我相信你一次,快滚!” 山海之王将人扔了,向山头急射。他这次小心了,利用树掩住形迹,不走林梢以免受到暗算,因为这一带可能处处隐伏有人。 一阵飞赶,将近与老花子分手之处,便听到了呼喝之声。他耳力超人,三里之内,可听出常人走动之声,呼喝之声逃不过他的神耳。 他心中一凛,身形加快。 他到得正是时候,在朗月禅师一脚将老花子翻转之时,他已鬼魅似的到了五丈外。事急矣,他不得不冒险,光华一闪,伏鳌剑出鞘,急进两丈,脱手飞剑。 朗月和尚手指刚出,光华倏现,他怔了一怔,不由扭头一看。 同一瞬间,蛇姆惊叫一声,打开了蛇囊。这道光华她不陌生,只觉心往下沉。 朗月看清了光华,心中一凛,剑他认得,但却末想到会是神剑伽蓝出现,还以为这人拾得师侄的神剑,脱手向他掷来呢。 他舍了老花子,向侧一闪,大喝一声,禅杖斜拨光华,满以为轻轻一拨,伏鳌剑便是他的了。 “嗤”一声响,他只觉手中一转,近尺杖尾无力地下坠,光华一转,射他的胸膛。 他大惊失色,这不是“掷”,而是武林罕见的以气御剑术,这一代只有神剑伽蓝会,还没听说有其他具有此种至高无上绝学的人。 总算他这三年多以来,没有浪费时间,练功极勤,比往昔高明多了。剑折向射来,他向右急窜,连闪三株合抱大树,远出五丈外,脱出神剑的追袭。也幸得有大树替他挡灾,剑贯树而过,自然不能太快,让他千钧一发中逃掉一命。 山海之王志在救人,收剑到了老花子身边,右手大钩,左手伏鳌剑发出阵阵熠熠光华,不住闪缩,吞吐不定。 四周,沙沙之声隐隐传来,同时响起了蛇姆急促的惊叫,并用一具竹哨吹得呜呜直响。 她的毒蛇不但不敢向前走,反而惊悸地向后退。山海之王身上有金蟾丹黄,任何未成道的毒蛇,根本不敢接近,走得慢还会被丹黄薰死。金蟾丹能击碎它的克星巴蛇珠,可见这些只有百来年道行的毒蛇,怎敢近身送命? 蛇姆一见毒蛇无用,惊得老脸变青,赶忙发讯收蛇,俏俏地溜了。明斗不成,她见机溜到林中深处,偷看这可以惊蛇,会以气驭剑术的人是谁。她聪明,鸡蛋碰石头的事,绝不干,在太白山庄如此,今晚也不例外。 朗月禅师惊疑初定,站在五丈外举目向这注视。 在隐隐光华中,山海之王的剑上,须眉毕现,光虽不强,但在高手眼中,可一目了然。 脸型入目,他大吃一惊,只觉毛骨悚然,汗毛直竖。他这一生中,没见过鬼魂,也不怕鬼;但这个鬼却令他心中发毛,冰流从脊梁上升起,直透天灵盖。 “你……你是谁?” 山海之王凝视着他,没做声。 “你……你是人是……是鬼?”和尚又问。山海之王目光落在挣扎而起的老花子身上,没答他。 “你……到底是人是鬼?”朗月禅师的声音发抖了。 老花子缓缓站稳,向山海之王说:“老弟,谢谢你,花子是两世为人,晚来刹那我算完了,你可认得这和尚么?” 山海之王扫了朗月禅师一眼,摇头道:“陌生得紧。”又向和尚叫:“喂!贼和尚,你怎么语无伦次,人鬼不分?” 老花子长吁一口气,说:“老弟,那是你的师叔。” “甚么?他是我的师叔?” “半点不假,他就是朗月禅师。” 他两人在对话,朗月禅师愈听愈冒火,华逸云火海自投,他曾亲眼看见,怎么又钻出一个师侄来了? 但他也心中发毛,这人的长象太象华逸云了,如果真是他,以刚才的景况看来,自己仍无胜他的机会,只消他有神剑在手,这一辈子也没有希望。 同时他心中也泛起了疑云,这家伙如果真是华逸云,为何竟不认识自己是朗月,用得着老花子引见?恐怕是另一个师弟的门人哩! 他心中一壮,沉声道:“臭花子,他是谁的门人?是鹰翔岛主的……” 老花子呵阿一笑,打断他的话,说:“和尚,你看他象谁?” “废话!我在问你。” “你真不知呢,抑或假装不知?是不信么?” “臭花子,你在找死,快说,” “别慌,他就是神剑伽蓝华逸去,活生生的人,我敢保证他不是鬼。” 山海之王已在老花子口中,已听到三年前太白山庄盛会的经过情节,略一沉吟,便大踏步向朗月禅师走去。 朗月一听老花子说出名号,心中早虚,这正是他最不愿听最怕听的人名,不管是人是鬼,他都心中害怕,禅杖前指,一步步向后退,凶焰尽消地叫:“你真是华逸云?你……没没……死在太白山庄?” 山海之王脸色一沉,厉声道:“你答应过我返回南海仟罪岩苦修,为何只待一年,末得许可便偷出江湖造孽?你说!” 朗月心往下沉,突然急退两步。 “别打主意跑,你绝跑不了。”山海之王冷然发话。 这时,远处的蛇姆悄悄地溜走。 山下,祁连隐叟波罗圣僧一行人,正往峰头上赶来;左右二曲也参与其中。 朗月羞愤难当,大叫道:“小畜生,你目无尊长,你对师叔如此无礼?” 山海之王脸色一冷,一面走近一面说:“俗语说:可一而不可再;我已宽恕你一次,不再有第二次了。五十余年前,你断我师父双足时,你怎不想到日后会做别人的师叔?当你偷离仟罪岩之顷刻,你已不配做南海门的弟子了。哼,你再胡叫,我先打掉你满口牙齿,你信是不信?” 朗月禅师果被镇住了,不敢再摆长辈的架子啦?他一步步往后退,仍凶狠地说:“仗宝刃欺人,算不了英雄好汉;收了你的小剑,咱们拼个你死我活。” 山海之王没理他,冷笑道:“用不用宝刃,那是我的事。你是否打算再回南海?” “南海早晚要回,但不是现在,须等我厌倦江湖生涯之后,或许我会重返普陀。” “既然如此,我只好动手请你了。” “佛爷不见得伯你,你想怎样?” “怕不怕是你的事,我做事从不先问对方怕是不怕。哼,我要破你气血二门,废去你的武功,押回南海用门规治你,这就够了。” 朗月大骇,退到一株大树后,怒叫道:“收了你的小剑,咱们拼三百招,输了我才心服,你敢是不敢。” 老花子突然接口道:“老弟,事不宜迟,这酒色和尚怙恶不悛,师门情义已尽,为何不诛去他?” 朗月切齿大叫道:“臭花子,假使有机会在我手,你将……” 山海之王用一声叱喝打断他的话,飞扑而去。 朗月大惊失色,闪电似射向另一株大树后,叫道:“收了你的剑,佛爷要将你打成肉泥。” 光华乍敛,林中重陷入黑幕之中,林密,空隙不大,两人立即展开抢攻,全凭六识出招。 山海之王的修为,比朗月强得多,耳目特灵,朗月怎吃得消?可是这家伙不傻,他根本不接招,利用树木掩身,折向贴地起落不定,向山下满慢退去。 山海之王其实也不存心要他的老命,清理门户的事他不愿管,龙吟尊者健在,两位俗家师叔应该当家。最主要的是,自己的真正身份还未确定呢, 他知道朗月在用游斗拖延时辰,找机会脱身逃命,正想用天心指下手,蓦地发觉有大批人已向山顶上扑来,轻功极佳,速度奇快。 不用猜,准是祁连隐叟和喇嘛僧们来了。林太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如果狗东西们赶到,在四面八方用暗器招呼,后果堪虞。 “彭”一声大震,接着枝叶纷飞,一株大树被他的大钩击中,山崩似的往下倒,可是林太密倒了一半,便被其他大树夹住了。 这一阵暴响,便宜了朗月禅师,在山海之王伸钩点到的刹那间,人向旁一闪,绕过一株大树,反向枝叶纷飞处窜去。 山海之王被他闪开一钩,险些又将和尚仗以掩身的另一株击倒,更没料到他会往危险处反窜,猛地向前折向急扑,大叫道:“别学兔子乱窜,打!”喝声中左手一伸,天心指出手,一缕无比凶猛浑雄的潜劲,破空射出。 朗月早防到他用天心指,他确是变成了窜兔,窜闪起伏手脚并用,来去如电逃命,不时回敬一两记风雷掌,或者用指风打穴出其不意在远处袭击。天心指力未到,他向下一伏,贴地折向侧射,从半倒的树竿下穿走了。 山海之王背上有人,恐怕被树枝撞着背上的如黛,穿枝入陷不无顾忌,被朗月逃出了二十丈,仍未得手。 朗月浑身大汗,精力损耗太大,再拖片刻,窜闪的工夫不会大快啦!逃的人比追的人辛苦多了。 摸地里,下面传到一个阴森嗓音的叫唤声:“上面有人,小心了,搜进。” 果然是祁连隐叟,相距已在五六十丈。山海之王突然刹住去势,向飞窜的朗月禅师背影叫:“朗月,要想保全性命,赶快回普陀,不然下次见面你难保性命。” 朗月已经远出十文外,心下大定,伏在一株大树下,藉树掩身,凶狠地切齿叫:“小畜牲,你小心就是,我对天发誓,我必定杀你,不管是白天或黑夜,早晚都无关宏旨,只要你死就成;我朗月不是省油灯,誓雪此耻。” 山海之王冷哼一声,阴森森地说:“我同样有这种念头,必取你的性命,咱们走着瞧,你好好苦练,准备接我的剑,下次没有这般便宜了。” 说完,向后急退。朗月禅师早已窜出十丈外,隐人茫茫黑暗丛莽之中。 山海之王找到老花子,他正在翻动黑衣人的尸体。 “老丈,走!找甚么?” “蟾酥珠,已经到了这死鬼的腹中,真糟!”老花子答。 “何不剖腹取出?” “伤毁尸体,不合道义。” “那就算了,快走,那些狗东西们到了。” 老花子抓起尸体,塞人一个深邃的狐穴中,捡起乌竹杖向南急走,一面说:“尸体沉入狐洞,尸化珠落洞底,年深日久,便会永埋尘下,不然落在凶魔之手,可怕着哩!铁爪神鹰的下落找到了么?往哪儿走?” “那老骗子跑得快,可能逃往洛阳,咱们赶一步。” 两人翻山越岭,向南飞掠,五更初,到了一处峻峰林立,处处绝涧危崖,高峰并立之地,远古森林星罗密布,不易直向而行。 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两人降下一处深谷,三转两转找不到出路啦, 朝曦已现,老花子打量四周,说:“老弟,咱们歇会儿。” “赶到洛河旁再歇脚,岂不更好?”山海之王答。 “怪,按行程,咱们该已远离崤山,早该到了洛河旁,或者已到永宁县城了。” 两人在山区里狠斗狠杀,一再转折;山中不时有绝壁飞崖,不能一直向南走,转折之间,愈来愈偏,他们都对这儿不熟,迷失在山区里了。虽则方向不会差错,但知道东南西北又有何用?到了何处,仍然不知道。 山海之王只好停下了,放眼打量四周,说:“唔!这一带草木阴森,野兽繁多,恐有猛兽出没,咱们小心些儿。” “呵呵,咱们打扰它们的安宁,它们要赶咱们走呢,”山海之王大笑。 果然,笑声一落,草丛悄然颤动,两头躯长八尺的吊睛白额虎,带着一头小虎,腹尾贴地,悄悄从草丛中掩出。 虎出现,山海之王大踏步迎上,扬着大钩低吼道:“走开!呔!” 两头巨虎似乎吃了一惊,停住脚步,双爪抓地,巨尾挥动,张牙舞爪咆哮,却不敢扑上。 山海之王一面低吼,一面挫腰作势,迫近了猛虎,大钩轻轻拂动。 两头巨虎见竟有人向它们挑战,反而惊骇地退了五尺。山海之王笑道:“老丈,它将要发威了,迫急了哩!这玩意你如果吓得拔脚逃命,它便会毫不容情地扑上。” 果然,猛虎一声狂吼,先后飞扑而上,腥风疾卷,来势汹汹,腾空丈余,双爪前伸凌空下扑。 山海之王本可闪在一旁,一钩便可将虎腰击断,但他反而后退,稍向后闪,大钩突交左手,握住钩弯,一声大喝,在两虎扑落地的刹那间,大钩脱柄掷出。同一瞬间,右手侧伸落下的另一头大虎颈项。 大钩去势如电,“嗤”一声响,柄没人地中两尺余,钩儿恰好钩住虎头,钉钩在地上了。猛虎颈被钩压在地,只能用四爪虚弱地抓地,叫也叫不出来了。 同一瞬间,山海之王双手落在另一头大虎的颈脖和腰脊上,抓起大虎高举过顶,喝声“去你的!” 八百斤的吊睛白额大虎,被抛出三丈外,“扑通”一声,掉在溪中一个大潭内,水花四溅。 老花子已冲到那头咆哮狂扑,四面闪窜的小虎前,用乌竹杖赶得小虎狂怒地叫啸舞爪,说:“老弟,要不要吃虎肉?” “不要,虎肉又瘤又粗,劣得紧。赶它们走算了!” 他走到大钩前,巨掌一起,拔出了大钩。巨虎脱困,一声吼叫,便待扑上。 山海之王先发制人,大钩在它们鼻口之间连推三下,把巨虎痛得咆哮后退,用巨爪乱抓。他口中也在低吼,“滚!” 巨虎真听话,被大钩一扭,向右便倒,翻了一次身,那头巨虎,先是沉落潭底,大概它口渴,喝了一肚水,方浮出水面,泳向岸边,狼狈地爬上岸来。 山海之王与老花子退在一旁,注视着大虎笑。 两头大虎吃足了苦头,乖乖地低吼退走,夹着尾巴窜入草丛,带着小虎向东狂奔而去。 山海之王奔向瀑旁,捡一处干燥石崖,将姑娘解下,向四面打量,姑娘叫:“啊,这儿的景色,好美噢!” 他们所坐处,是一群平坦的乱石,堆叠在溪旁,色青而光.洁,距水面只有尺余。北面丈余处,是瀑布崖的一部分,上面伸出一丛桧树,斜伸至溪中。 凉风习习,微带寒意,姑娘身上略一颤动,便被山海之王抱在怀中,温柔地说:“如黛,山区里有点冷,可惜你的包裹丢了,无法加衣,在我怀中歇会儿吧!” 如黛躺在他怀里,突然转头仰视着他。她人已瘦得不成人形,可是一双眼依然亮晶晶地,虽无神采发出,仍然光亮清丽。 她有点激动,用无限深情的目光凝注着他,灰白色的双唇,不住抖动。 他只觉一阵迷乱,突用手掩住她的双目,叫道:“不!如黛,别这样看我,别……” 姑娘长叹一声,转过头坐正身躯,虚弱地倒在他宽阔的胸怀里,幽幽地说:“造化弄人,难道这是上天的巧意安排么?这是何等残酷的安排哪?我怎能暝目?” 老花子在八宝讨米袋中,掏出用荷叶包好的炊卤,一一解开在石上,一面说:“周姑娘,千万别灰心,今午可以赶到洛阳,找到我师弟尹成,便可追踪铁爪神鹰的下落,找他讨玉麟丹了。” 山海之王用手用力地抹动脸面,不住摇动脑袋,他在恢复行将迷乱的神智,没听清姑娘的话。 姑娘又是幽幽一叹,万念俱灰地说:“邝前辈,已经过去两天了,连今天算是二天,太迟了。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容身,铁爪神鹰如同沧海之粟,往天涯海角一躲,茫茫人海,哪儿去找他?唉!一切都晚了,我等不到他恢复记忆的一天了。” “姑娘,白骨神魂的药,可以拖五天;千万木可丧失信心,别让你的云哥抱恨终生。” “药他已取走,说是虎狼之药,能保心脉却断绝生机,他不会让我服用。” “这……这不会吧?” “他说过,宁可耗损真元,以真元度命术使我多延三五日时光,却不许服用那黑色药丸。” “荒唐!这……这怎么可以?他不要命了?” “他坚决地表示过,他会做的。” “天哪!他仇人满天下,真元耗损,功力恢复太难了,他怎能再出江湖?这……” “所以说,我绝不愿他为了我这必死之人,毁了他一生,我不会给他机会的。” 老花子一听口气不对,大惊失色。所谓真元度命术,乃是玄门的一种神奇绝学,有六成象佛门的醍醐贯顶大法。不同的是,醒酗贯顶大法可以灵药辅助自修,三两年中便可恢复功力。真元度命术却无法回复本来,成了平常之人;而且引度时不慎,或功力不够,立时有丧失性命之厄,十分可怕。 据说,真元度命术有两种方法,一是换经,一是换先天真气;不管是换经或换气,皆须切开腕脉,男左女右,令血脉相交,方能将真元引度至对方体内。 老花子听姑娘的口气,分明是下定决心不接受山海之王的真元引度术,怎样拒绝,只有一个死字,可以避免。她人虽虚弱将死,但寻死的方法多着哩,她定然可以办到,毋庸置疑。 他沉下脸,轻叱道:“呸!你这念头多可怕,你要他负疚一生,永陷痛苦之中么!” 姑娘苦笑道:“如果我接受,他更痛苦,我在九泉之下,亦难以安心。” “胡说!” “不是胡说,两害相较择其轻,死一人比同归于尽强上百倍,我为何要累他?反正我是非死不可了。何必贪生留恋短短的三五日生命,而坑害我至爱之人。老前辈,我意已决,请勿阻我。” 老花子愤然站起,说:“我不管,我将尽力阻止他使用真元度命之术,也不许你有自绝的念头。” “请教,你老人家又有何打算?” “随遇而安,走一步算一步,付之天命,但尽人事。” “好,看看什么是天命吧……” 山海之王恰在这时完全清醒,讶然问:“如黛,你说什么是天命?” 如黛淡谈一笑,轻松地说:“冥冥之中,有鬼神亮察着宇宙,善善恶恶,难逃鬼神耳目;生生死死,报应不爽,只争来早与来迟。也就是说,善恶在一念之间,生死也在一念之间,一切付之天命,也半由天命半由人。” 山海之王笑道:“废话连篇!不许你想得太多。”他抓起一条鸡腿,一片片撕开喂入她口中。 她不忍拂他的情意,虽然不思饮食,仍勉为其难吃了一只鸡腿,方含笑婉拒。 山海之王自己开始进食,信目向东西两面细瞧。 谷东,是溪流出口处,两山夹峙,一线东下,树影中可以看到霞影,距谷口约有五里左右。 谷西,是略为倾斜的坡地,怪石如林,在溪岸罗布,间或有一些杂树丛,约有五六里地,直抵南面奇峰之下。 最上端,谷地与山峰衔接之处,景象特异。由于地势高,所以一一入目,早晨山间空气清新,景物十分清晰,看得极为真切。 那是一处危机四伏,荒凉而又阴森,象是处处有不测的诡秘险恶所在。 山海之王定神打量许久,目不稍瞬。 老花子先前心不在焉,末注意他的神色。良久,发现他嚼食声渐隐,方抬头转首向他注视,惑然问:“老弟,你发现了什么?象在沉思呢,” 山海之王用手向那儿一指,沉重地说:“瞧那儿,好一处凶险的鬼城。” 老花子顺指向看去,良久说:“并不可怪,老弟。那只是一处石多于土的不毛之地而已,有何凶险?” “那儿如果不藏匿着异类奇兽,也定有罕见的山魁木精为祟,处处有凶险,怪诞不经之事可能发生,如果我没有大事在身,定往那儿一探。” 老花子的目力差得远,仍看不出端倪,摇头道:“我看不出有何异样,人迹罕到之处,奇事异闻必多,目后有机会,我陪你走走。” “咦!那儿有人。”山海之王轻叫。 一道蓝色身影,在西北面林中一闪,突然向怪石丛中一闪即没。 “这蓝色身影好快,”老花子说:“是蓝衫隐士,我看到他腰带上的量天尺。” 山海之王说:“咦!还有两个人,从东南……” “是左右二曲。瞧!峰上也有人往下飞掠。” 七条青影从山峰急降,树林太密,但间有空隙,不时可以看到他们的身影,最后一个人,身后还背了一个桃红色的身影,七个人一式儿打扮。 “象是南荒七煞。”老花子喃喃地说。 “就是他们,半点不假。”山海之王答。 所有的人,先后隐入丛林内怪石之中,踪迹不见。山海之王就溪中洗净双手,说:“天亮,我们该走了。” 他将姑娘背起。老花子也收拾八宝讨米袋,拾捡停当准备起程。临行,山海之王不意叹地向那儿看了一眼突然面露喜色,轻叫道:“天假其便,汤老匹夫也来了。” 老花子转身回顾,脱口叫:“果然是他。” 那儿的北面树林,铁爪神鹰带着四个人,正踏着林梢,向怪石丛生处飞掠。 “追!他跑不了。”山海之王叫道。 “他们人太多,所有的凶魂全来了,恐怕大事……”老花子说。 “刀山剑海我也得闯。走!”山海之王断然地说。 “好,别无他途。”老花子也叫。 两人越过小溪,向五六里外奇异鬼城奔去。 铁爪神鹰一面向前急掠,一面向左首夜游神说:“森兄,事急矣!咱们只好请马前辈助咱们一臂之力。” 夜游神左丘森头面覆有黑罩,看不出表情,轻声说:“马老儿性情孤僻,避世数十年不问世事,恐怕不会助你,我看不住。” 右首的银剑飞虹接口道:“大哥,事先你不曾投书候讯,打扰他的陵墓,岂不可虞?这老儿喜怒无常,谁踏入他的禁地,有死无生;咱们贸然闯入,万一他反脸不认人,岂不葬此地?” 铁爪神鹰摇头道:“不会的,上次我按规矩前来拜望,他的态度尚算友好,曾对愚兄说过,彼此添为近邻,必要时可以互相照顾。目下家破人亡,他不会袖手的。” “怪!马老儿为人不近人情,厌恶世人,为何竟会说出互相照顾的话?”夜游神惑然问。 “并不怪,我送了他两件汉玉和一对火狐。” 五个人落下林缘,在一座高约五六丈的石壁下站住了。铁爪神鹰在石前抱拳行礼,朗声说:“晚辈崤山别馆汤永安,有急事求见老前辈。” 片刻,突然有一个苍老的口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不知在何处发音。声音说:“你带了多少人来?” “晚辈的拜弟和好友,共计五人。” “还有其他人么?” “没有了。” “为何带人前来打扰老夫的清静,” “晚辈已家破人亡,特与历劫余生的四位兄弟前来投奔老前辈庇佑。” “先在洞中暂避,不可乱闯,老夫须打发几头小兽。” 声落.石壁突然有一块三尺见方的石块,向内缓缓退入,现出一个小洞。 五个人向内一钻,投入黑暗之中,石块重现,将洞口封住了。 先后四批人,这时已声息全无,怪事,人全不见啦! 这儿怪石处处,每一角落皆有大小不等的岩穴,人行走其中,只消转过一块巨石,便看不见自身以外的事物,除了头上的青天,视界太小了,别说十来个,即使在这两里方圆的所在,摆上千把人马,也不易发现有人,在外面是无法看清内情的。 不久,山海之王与老花子如飞而至。他们是在东面顺溪而上,到了东首两方巨崖之下。 山海之王示意老花子止步,他冷静地打量四周,并运神耳向内倾听。片刻他双眉渐锁轻声说:“怪,听不到人声,却只有击巨石的隐隐声浪,这十几个人躲到哪儿去了?” “要不要进入一搜?”老花子接口。 “里面凶险,我想单身闯入。” “不干!”老花子坚决地说,又道:“两个可以互相照顾,落单则力分,如有不测,咱们挤了。” “好!闯!” 两人由中间向内闯,绕过了四五座巨石,前面挡住一座笔架形巨岩,阔有八丈,高约五丈左右,其色褐黄,上面枯黄色的爬山虎以及略带青灰的石钱,将石面全行掩住了,看去色泽苍黄,极为古朴。向着山谷的一面,直立如削,显然不是天生,而是经过雕琢之物。 距笔架石侧丈余,耸立着两具石人,石座底方上圆,宽有一丈,高约八尺。上面,各刻了一座持戟武士,双戟左右分张,作势欲刺。石武士高有三丈,小腿也有合抱大,头刻尖盔,身刻让肩甲,下掩短战裙,裸着手足,一眼便可看出,那是上古的武士,与周秦以后的石翁仲,型式大异,流露着凶猛骠悍的粗犷气息,令人望之心悸。 石色略带乳白,上面攀满了灰色的石钱。年代久远,将巨象腐蚀得纹理不见,斑剥之状令人惋息。 在荒草蔓径怪石阴森中,出现这奇异的巨大石人,两人全都有点紧张,心中都在暗忖:这是什么所在? 山海之王注视良久,说:“老丈,永宁附近有些什么古迹?” 老花子沉吟片刻,说:“这儿地近古代的三苗,该有古迹留。崤山在永宁之北二十八里,东西二崤相距三十五里,山侧有二陵,南陵是夏后皋之墓,该是最古老的古迹。” “夏后皋是谁?” “我却不知其详,你该知道的。” “三年前的事,我一概不知。老实说,连稍不常用的字,我也不认识,记不起所读之书了。” “据说,那是夏朝的十五代君王,大禹的子孙。” 山海之王似乎有点模糊地记起一些事,说:“哦!是了,大禹封于嵩山附近,篙山古代叫华,华夏之名始此;夏后皋之陵在此,并不足奇。” “恐怕这儿不是皋陵。” “何以见得?” “皋陵乃是永宁名胜,距城只有二十余里.依山势揣测,与猛兽出没情形看来,不会是皋陵哩。” 正说间,两旁石人座下,突然传出阵阵雷鸣,象在地底轰然震响。 霸海风云(第二部)十六 山海之王与老花子,身莅异境,看了两具连座高有三丈八尺的石人,便怀疑是到了夏后皋的陵墓。老花子早年也曾饱读诗书,见闻广博,认定这儿不是皋陵。 所谓华夏,该是指大禹一族;嵩山古称为“祟”,亦称为“华”,夏禹一族,居地就在嵩山山脉一带,大禹治水有功,封国即在山下的阳城。那时,国都有好几处,便于游牧移徙,所以古书上说“禹都阳翟”。“阳”,即河南登封;“翟”,即今禹县,禹的封国都城,就在这数百里中建有两处。但舜禅位之后,夏都从阳翟迁到山西安邑。夏后皋是夏朝十五代天子,怎会葬在这儿? 至于他说水宁是在古三苗之旁,这也是有根据的。史书上说及舜禹征三苗。所谓窜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如按世人通称三苗居处在今湖湘之间,断不能将三苗赶到甘肃境内,该赶向南方成为南蛮才对。 三苗族和九黎族,传说皆为颛顼之后,与虞夏同是一族的数支。该是同宗族的同胞。魏策上说“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洞庭之水;汶山在其南,衡山在其北。”后世的人,便说是指湖湘。可是,洞庭与彭蠡的地理位置颠倒了,古衡山也不是指湖南,更不该在北面,原因何在? 古代黄河有称为彭蠡的,并不专指江西的鄱阳湖;吕氏春秋和淮南子上都曾道及,可以采信。江北汉水,亦称洞庭;也就是屈原所著楚辞一书中,所吟咏的洞庭,不是指洞庭湖。 春秋时,河东有茅戎族;又有陆浑蛮氏,亦称戎蛮子,即三苗之后;其位置即在河南新城县。由此可知,三苗的居处,当在河南西境至汉水一段山野间。因利害冲突,夏朝的皇帝只好把他们赶咆,从河南开始,直向西赶,终于赶到甘肃以西之地方止。 两人正在揣测,突然下面有隐隐雷鸣传出,似乎发自两座石人之下,地层微震。 两人吃了一惊,退后了两步。 “轰隆”一声,后面两座巨石,突然下陷,烟尘滚滚,触目惊心。两座石人,似乎曾经晃动了两次。 之后,声响沉寂,除了烟尘弥漫之外,一无异处。 山海之王注视着前面的石壁,说:“这座笔架形巨石,是人工雕琢的,上面有字迹,咱们刮掉爬山虎和石钱,定可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两人动手用兵刃一阵好刮,果然现出八个斗大篆文。老花子认得,他念:“鏊齿之殿,冥神佳城。” “又是殿又是城,怪!”山海之王摇头说。 老花子面色一变,说:“这儿有人盘踞,不是殿城,确是一座阳城。盘踞在内的人,定是个凶狠怪物。” “怎见得?” “这些字是最近三五十年中新刻上去的,原来的字早腐蚀净尽了。” “八个字意何所指?” “鏊齿,乃是上古的半人半兽怪物,人首虎身,以为人食,行走如电,一双虎爪可穿铜化铁;后被嫦娥的丈夫后羿所诛。这儿是古代的一座帝王之墓,建有地底冥殿,被人发现后,占据冥殿再在石上刻字,假托神怪之名,不许外人进入。请看,以石人的形态猜测,这墓殿该是三代以前遗物。而大篆乃是周朝宣王的太史籀所作所以也叫籀文;至秦代李斯另作小篆。周秦的石人,衣冠已备,最有名的翁仲象,也衣甲皆备。以高度论,翁仲象不会超过一文三。翁仲象是秦始的勇将,身高一丈三尺,匈奴人畏之如天神。翁仲死后始皇铸其铜像,显于咸阳宫司马门外;也就是后人用作帝王陵墓列象的根据。其实在秦以前,用石人石马兽早已风行,不过型式各异,不象自秦以后,皆以翁仲象为准绳。由此观之,可知这八个篆文,并非这座古陵所有之物;就剥蚀程度论断,不会超过三五十年,盘踞在这儿的人,也将是近三五十年之事。” “管他是什么人,假托神鬼也唬不了我们。铁爪神鹰既然隐身在此,即使他逃到森罗殿,我也要将他擒住,不交出玉麟丹,我要他的命。走,按搜看。”山海之王毫无惧色地说,在这个世界上,他谁也不怕。 老花子扬了扬乌竹杖,说道:“地面之物,因年代久远,且古人生性朴实,不会故装古怪,不必太过顾虑;可怕的是地下寝陵,定然被人加以改建,建上机关消息诱人人陷。” “能将地下改建,上面又何曾不可以改装?” “说得是,咱们小心搜。” “我先走一步,留意脚下。希望这儿没有九真观那种人才,免得耽误大事。” 山海之王领先,老花子在后丈余跟随,兔起鹘落,蛇行鹭伏,逐步向里搜去。 他本想跃上石面,由上面向里搜寻,可是大白天,恐怕引来南荒七煞几个凶魔,惊走了铁爪神鹰。而且石隙洞穴甚多,视界仍是小,人在上面飞掠,无法看清下面之物,所以决定绕怪石而行,倏进倏伏向里搜进。 进了三五十丈,正绕过一丛怪石,山海之王耳目极灵,突听右侧响起衣袂飘风之声。 右方,正是铁爪神鹰进入的方向,他心中大喜,来不及招呼老花子,猛地闪电似掠出,向右折入一条石壁形成的夹巷中。 前面是一座石屏,高有五丈,有两条夹巷分向两侧,衣快飘风之声从右传到,且有急促的履音。 他想也未想,身形似电,向右面夹巷射入。 后面的老花子身形急闪,跟踪便追。可是山海之王身法太快,刚一折向人已不见。老花子也无暇细想,追到石屏便向左一折,这儿是向里走的方向。 五丈外,又有一座褐黄色大石,老花子到了石前,愣住啦,山海之王不在这儿,该向右走呢,抑或向左? 他略一迟疑,便向左一折。这条夹缝是十来块万斤大石堆砌而成,中留一缝可容人通行。他向前一跃,飞出五六丈,双足一沾地,突然倒抽一口凉气,骇然变色。 他火速转身,想向后退回与山海之王会合,可是转身的瞬间,已看清身后的景况,感觉汗毛直竖,浑身冰凉,双腿发软,呆在那儿了。 后面,盘着一条海碗粗的巨蛇,浑身生有铁灰夹褐黄色的龟纹,盘在那儿足有近丈圆径。在他双足落地之时,突然将头部升起,拾起五尺高,腹颈下一节红一节黑的环纹,触目惊心,巴斗大的三角巨头,缓缓地左右摇晃,两只巨眼发出阴森森令人胆落的光芒,大口徐张,两根晶莹如玉的径寸曲牙,令人见之心往下沉,三尺长的分叉黑色长信,闪电似进出挥扫。 后面,窄道上不知由何处钻出了一个怪物,身高九尺,一头银色头发两面斜分,前披肩后到腰,梳得还倒光洁,分不出是男是女。脸色白中带青,皱纹细而密,不太深,双目内陷,冷电四射,鼻直嘴小,三绍银须垂腹。上身穿狐皮窄袖衫,下身是豹皮长裤;天气还没冷,他竟穿得浑身皮货了。 他身材高,但并不瘦,鸢肩猿臂,虎背熊睡,他如果再高些,可与翁仲象媲美了。山海之王身高八尺,比这怪人仍差一等。 怪人手中,支着一条金光闪闪,极为沉重的大型三凌降魔杆,长有四尺,重量不下百斤。乖乖,要让他击上一记,不成肉泥才是怪事。 怪人不言不动,象座石人,目不稍瞬,盯视着老花子,那冷电似的目光,令老花子毛骨依然,浑身发冷。看了怪人的相,老花子知道万事休矣! “你……是谁?是……是人是……是鬼?”老花子惊骇地问。 怪人没做声,丝纹不动。 “你……你是妖是怪?”老花子仍在问。 怪人说话了,语音苍老:“是妖,也是怪,鏊齿是我的同类。” 赫然是标准中原口音,老花子心中大定,说:“尊驾假借妖神之名,要唬凡夫俗子,居心险恶,在下姓……” 怪人打断他的话,接口道:“没有人要知道你的姓名,你目下有三条路可走。” “怎样的三条路?” “一条是向后走,一条是向我这儿走,第三条是向你左首的乱石中扑下,三条路任择其一。” 后面是巨蛇盘踞之处,前面是怪人,左首是乱石堆,看去毫无异处,怎算得是一条路?老花子沉着地问:“三条路有何意义与结局?” “只有一个字可以回答你。” “一个字?” “死!” 老花子钢牙一挫,蓦地仰声长啸。 怪人冷笑道:“没有用,你的同伴可能已遭了兽吻。” 老花子心中一凉,突然大吼道:“我走你这一条路。”吼完,运功护体,一步步逼近。 怪人咧嘴一笑,左手虚抬说道:“请,” 老花子一步步徐徐迫近,想争取时间等山海之王赶来援手。怪人已看破他的心意,催他说道:“不必妄想了,那是毫无希望之事,快些!人活着是一大痛苦,早些死早解脱,不用拖了。” 老花子只好欺近,冷笑道:“为什么你偌大年纪,却仍然活着?” 怪人举起降魔杵,大笑道:“因为我是强者,强者永远不会痛苦,越活越惬意。上!” 不能再拖了,拼啦,老花子大吼一声,急抢两步,乌竹杖疾伸,手腕一张,一朵杖花直射向怪人胸腹,攻向胸前致命大穴。杖花距怪人身有尺余,便待向下一沉,转攻腰以下神关丹田诸要穴。 可是晚了,怪人出手太快,降魔杆一抬,“叭”一声击中乌竹杖。 老花子只觉虎口猛震,双臂如折,乌竹杖飞起,人也被杖上传来的如山劲道震得向后飞退。 已退了丈五六,再退的话,便冲入巨蛇口中了,幸而脚下被突出地面的石尖所绊,向地面沉重地仆到。 他知道后面有蛇,左面石堆也定然凶险莫测,便在左掌触地的刹那间,拼全力一拍一推,人向右面壁根急滚。 右面壁根也不是安全的避难所,人的撞力够大,“噗”一声重击,人几乎痛昏。 蓦地,他感到身躯向下疾沉,眼前一黑,“砰”一声暴响,掼倒在坚硬的石地里,他的气功到家,可是已被怪人的神奇力道击败,人跌在四丈下坚石之上,立时昏厥。 山海之王追赶衣袂飘风之声,三两折之下,到了一道石隙中,迎面现出一个丈余高的石武士,挡住了去路。他刚转过石隙,石武士突然向前倒下,石武士手中的大斧也迎头砸落。 同一瞬间,后面巨石轰隆一声倒下,将退路堵死了。 除了前进,退路已绝,石武士倒下的速度奇快,没有他思索的余暇。他急抢两步,左手倏伸,一掌按住石武士的胸部,神力倏发,向前吐掌。 石武士被他万斤神力一托一推,立即向上一仰。他踏前一步,掌力余劲尽发。 石武士向后便倒。“砰”一声地层震动。巨响声中,他只觉脚下一沉,两侧巨石内倒,将上空闭住了。 他人向下堕,赶忙提气轻身,稳定重心飘然下落,在五丈余深之处着地。四周漆黑,他知道,他已落在陷阱中了。 背上光华突现,如黛已掏出龙犀珠,说:“龙哥,我们落入陷阱中了么?” “是的,可是我相信困我们不住。” “哦,这是石室。”姑娘说。 “不,是兽窟。”山海之王答。 室宽广约五丈,高有丈余,上面已被巨石塞住了落口,出困的希望微乎其微。 整个石室,乃是利用天然山石凿成,四面各有一个五尺见方的大洞,设有一道铁栅门,猛兽的腥昧,就从洞内透出。 山海之王打量片刻,说道:“有兽槛,也定然有出路。如黛,不要怕,猛兽来了。” “华哥,我不怕。”姑娘泰然地答,其实她确是怕。怕他出不了困,埋骨古窟;至于她自己,没有什么可怕的,用不着耽心。 “卡卡……”数声石鸣,四周现出八个海碗大的石洞,各伸一具油星四溅的火把,室中大放光明。 铁栅“克咳”一声,同时下堕,陷入地中,兽吼之声倏起。 不久,兽爪着地之声越来越近,四个石洞中,先后窜出四头饿慌了的大青狼,每一头都有六尺长,看到室中有人,厉嗥中狂扑而上。 山海之王冷笑,大钩八方飞旋,“噗噗噗”三头狼头颅碎飞,最后一钩将一头直打回兽洞中去了。 小洞中,传出一宏亮的嗓音说道:“这家伙好凶,别放其他野兽,放那对巴山人猿,撕了他。” 巴山人猿,乃是大巴山的猿类,早年是我国的特产,比非洲的大猩猩更大更壮,而且更通人性。平时合群而居,性和善,但发起威来,人畜遭殃,可生裂虎豹。它们活动的范围,在汉江之南,长江之北,从大巴山到三峡这一带山脉中,经常可以发现。可惜人太多了,日渐向山区迁移,巴山人猿逐渐绝迹;时至今日,恐怕搜遍了巴山山脉,也找不出三两头了。 山海之王突然沉声大喝道:“叫你们的主人出来答话。巴山人猿区区蠢类,在我山海之王面前一无用处。” “小辈别狂,待会儿你就知道厉害了。”小洞中的人说。 不久,前后两个大洞中,传出沉重的足音,那声如鬼哭的叫唤,直震耳膜。 黑褐色的巨大身影,先后从洞中爬出,突然伸腰站起,竟有八尺高下。乖乖,吓坏人,那狞恶凶猛的脸容,只有两分象人,额尖,嘴颔突出,火眼金睛,大嘴前不时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白牙,面色铁灰,令人见之三魂俱渺。 两头人猿同样高大,重量将近千斤,一双手臂特长,粗如海碗,一双脚像大树干,浑身长着黑褐色长毛。 人猿大概是一雌一雄,有一头胸前特别发达,有一对大乳房。两人猿看清室中有人,便吼叫着由两侧欺近,行动笨拙,舞动着双臂迫到。 山海之王仍在洞中叫道:“别教这些孽畜送死,叫人出来会我。” 洞中也传一阵轰笑,有人叫:“等会儿,先让人猿撕碎你,自有人出来收你的尸。人猿不吃人肉,除非他饿疯了。” 语声一落,人猿已经扑到。山海之王侧身飘向左方,大钩下扫。他身材比人猿还高,挫身出抬,恰好钩中左方人猿的右腿,喝声“趴下”! 人猿果然向前扑倒,砰然一声,象倒了一座山。接着钩从脚下滑出“噗”,一声暴响,敲在人猿后臀上。这一记不太重,但人猿也吃不消,在地下一该,厉叫如雷。 另一头是雄的,一看雌猿倒地厉吼,它一声怒叫,急冲而上。 山海之王不再留情,大钩疾挥,闪电似的钩住它的颈脖,向前一带。 人猿也厉害,左爪抓住大钩近颈处猛拉,右爪猛抓山海之王的脑袋。 山海之王左掌疾翻,五指象五个铁钩,反扣住人猿腕脉,向外一扭。 人猿毕竟是兽类,大钩钩住了脖子,它再往左拉,钩腹更紧更痛,右爪又被神力所扭,几乎骨折皮开。 同一瞬间,山海之王右足飞起,“噗”一声踢中人猿腹下,千斤力道它怎受得了?皮坚肉厚也禁受不住这一脚。它厉叫一声,向前倒。 山海之王抽出大钩,向左一闪,“啪”一声暴响,击中刚爬起扑上的雌猿右胸,毛飞皮破,鲜血如注。 他飘退一旁,突然发出一声沉雷也似的暴喝,作势前扑,钩向前探出,一步步迫近。 两人猿吃足了苦头,站不起来了,挣扎着四脚着地,厉叫着向后退。 山海之王一面低喝,一面迫近,用大钩不住猛点。人猿一面前爪招架,一面退向石洞。 小洞中人声又起,先前那口音叫道:“这家伙与野人同样神力惊人,故人熊,看他到底有多大的神力。” 山海之王已将两头人猿赶回洞中,说道:“太爷警告你们,任何猛兽也难逃一死。异兽难得,何必令它们送死?” 他向洞口扔出一钩,“啪”一声暴响,火花四溅,掉下大堆碎石。他抓起一把碎石,向姑娘低声说:“如黛,收珠,我们走?” 珠光一收,他左手连扬,八支火把油星飞溅,全跌下室中,小洞中有人哎唷大叫。 他俯下身驱追随着两个巴山人猿,向黑暗如地狱的兽槛走去。 两头人猿吼叫着向前爬行,十余丈之后,眼前一亮。 这是一间特大的地下宫殿,有拱形的顶,有四通八达的石通道,有雕奇形禽兽的巨大石柱,有用铁栅改成兽槛的石室,四面显有巨大的石灯,油满芯粗,发出明亮的火光。 殿广十余丈,里面有二十余名身穿虎皮格子的中年大汉,右手执双股叉,左手执着烈火熊熊的蘸油火把,显然是驱役猛兽的人。任何兽类,天生对火敏感,见了火便心中害怕,急急躲避。人猿也不例外,见了火把便乖乖就范。 两头受伤人猿一出洞口,便向自己的居着急窜。殿内二十余人中,有八名两面一合,恐防人猿乱窜。 这刹那间,一声长啸响起,接着“哎……唷……”两声,洞旁两个大汉飞跃丈许,钢叉落地,火把飞抛。 众人一惊之下,吓得倒抽一口凉气。 大殿中间,站着一个威风凛凛,背着一个人,手持大铁钩的雄壮的叫花子。“咦!这家伙竟由兽洞中钻出来了。”有人叫。 “毙了他,”有人叫。 二十余个人,倒有近二十人扔掉火把,四散逃命。有五个人挥舞着火把钢叉,呐喊着向前一围。 山海之王身形一闪,蓦然失踪,一名大汉只觉肩头压上一座山,同时左手一紧,五指碎裂,痛得他狂叫一声,向下跪仆。“当”一声钢叉落地,火把已经失踪。 似乎是同一瞬间,火把疾闪,左面另一名大汉,脸面挨了一火把,狂叫一声,衣发沾上了滚热的油星,火焰熊熊,痛得他倒地鬼叫。 另三人惊得腿也软了,心胆俱裂,但性命要紧,腿软也得跑,向后殿撤脚便逃。 一名大汉跑得慢了些儿,突见面前火光一闪,去路上已现出了神情冷酷的山海之王,正扬着火把向他冷笑。 他心中一凉,赶忙折向而奔,刚跑了丈余,眼前又现出一个山海之王。他魂魄脱躯,但仍有点不相信是真人,大吼一声,一叉扎出。 “当”一声响,双股叉飞出五丈外,人向右一颠,火把又脱手落地。后面是石阶,他向后急退,一脚踏空,向后便倒,滚落阶下。 还没等他爬起,沾了鲜血的大钩,已经抵在他鼻尖上,他浑身的血似乎凝结了,乖乖地躺着不动。 “陵墓的主人是谁?”山海之王冷然问。 大汉怎敢不答,颤栗着答:“天毒冥神马骏。” “铁爪神鹰与贵主人有何交情?” “汤馆主乃是近邻,平时并不交往。五年前汤馆主曾专诚送来一笔厚礼,仅此而已。” “目下汤馆主在何处?” “小可乃是看守兽窟之人,不知外事。” “你敢不说?”山海之王厉声问。 “小可确是不知,仅得到主人令谕,准备制住侵入陵墓之人,不知汤馆主是否来了。” “左右二曲两个老残废,与贵主人又有何交情?” “并无交情可言,据说两个残废壮年时,曾与敝主人有过一面之交;小可入陵至今已有二十年,没听说过他们来过。” “那蓝衫隐士段伯升呢?” “二十年前倒来过一次,与敞主人曾发生争吵。” “南荒七煞七个老物怪呢?” “没听过这号人物。” “胡说,他们已入了墓陵。” “可能是主人的仇家。” “你怎知道?” “主人吩咐启开全陵各地机关,定然有大批强敌入侵,平时二五个人前来,不会惊动主人的。” “你这陵墓中共有多少人,” “连主人在内,共计一百整。” “你们如何为生。” “这……” “说!” “每年外出一次,盗劫一些财物,购买日常用品,从永宁秘密运入山中。” “哼!你的主人就是这种人物?” “敝主人从不出山,咱们在外做案,专盗劫大户,绝不伤事主,光明正大。” “这也算光明正大?废话,” “大户之人,来路不正;咱们替天行道,怎不光明?” “强辩?起来,带我去见你的主人。” “小人不敢。” “你去还是不去?” 大汉冷笑一声,口气一变,说:“敝主人对手下之人,视同子侄,亲如骨肉,你如果想咱们带路,算是枉费心机。你最好是杀了我,要带路万万不能。” “太爷不信邪。” “信不信由你。你如果想出兽窟,在下倒可引你出因,凡是侵入陵墓之人,不会活着离开,敝主人会亲自见你,用不着咱们带路。” “鬼话!为何太爷落下兽窟,你们便纵兽对付我,而不见你们主人?” “敝主人已前往对付另一批人,未能赶到,你能力推数千斤的石人,太强了,咱们爱护主人,不想主人见你,不愿主人冒险,所以要干掉你。” “你的话太爷不信。” “在下说过,信不信在你。” 山海之王冷笑一声,火把一动,“嗤”一声烙在大汉的右腿上;大汉杀猪船地叫将起来。 “你带不带路?”他厉声问。 “不带不带,一万个不带。你杀了我,十八年后太爷又是一条好汉,要太爷出卖主人,你做梦,”大汉脱口大叫。 山海之王就佩服硬汉,他移开大钩,一脚将大汉踢翻,大吼道:“起来,带太爷出兽窟。” 大汉狼狈地爬起拐着腿往前走,一面说道:“你跑不了,敝主人将会杀你。” “太爷等着,你那借鬼神之名龟缩的主人,如不交出汤老匹夫,他得死。” 大汉在前带路,转了几条地道,向上徐升,到了一个石室中,伸手向壁上一个大铁环连敲三响。 壁内响起重物滑动声,不久,左面石壁向旁滑动,里面黑暗中,传来隐隐锣声。 大汉伸手向上虚引,说道:“这儿是出口,咱们分手,希望再见到你,那时你将是阶下囚。” 山海之王冷笑道:“再见之时,可能你已经死了。” 他用火把向外一晃,那是一条上升的石道,十丈外可以看到一方光孔。他扔掉火把身形一闪,蓦然失踪。 出了方孔,后面推出一方与石壁相同的石头,将洞口塞住。由于石壁上长满了石钱,吻合之时,看不出痕迹,除非细心辨认,不易发现。 他不顾一切,跃登一座五丈高的巨石顶端,向四面用目光寻觅老花子的踪迹;可是怪石林立,缝隙密布,视野难及十丈外,无法看到缝隙中的人。 “老丈!”他发声大叫。 “老丈!”“老丈!”四面八方传来山谷的回音,没人回答。 “老丈,你在哪儿?”他用炸雷般的嗓音叫。 除了空谷回音,没有老花子的呼叫,他心中一凛,脸色倏变,不用猜,老花子已落在陵墓主人天毒冥神手中了,性命难保。 回声徐落,西面里余突然传出一阵苍劲而洪亮的狂笑声:“哈哈哈……”笑声如殷雷,声音徐降,尾音突变凄厉,刺耳难听。 他一声长啸,向笑声起处扑去,人去如闪电,在巨石顶端起落。 落下最后一座大石,到了石人凌落,荒草凄迷的陵寝所在了。 这是一段半里方圆的斜坡,可以看到残破的九段石阶,在荒芜中依稀可辨,这儿早年曾是辉煌的伟大建筑。两侧的断柱残阁,说明这里面曾是宏丽的亭园,年深日久,已经面目全非,成了荒山野峰了。 每一段碎损的石道两旁,皆有两对石武士,或倒或立,断头折足,令人惋惜;每一具石武士,皆连座高有两丈,斑剥残破,久经风雨已面目全非。想当年,这些建筑不知费了多少人的心血。 除了石武士,还有一对石狮,一对貔貅,一对狸,还有一对象。体型巨大,琢工虽粗劣,但仍具形态;可见这陵墓中的枯骨,定然是前古之人,因为除了熊之外,另四种动物已在中原绝迹千余年了,狮和象南移,貔貅已变种移往极北,狸已经绝种,中原已找不到这些猛兽了。 这些兽象,有些仍在原位,有些倒在荒草中,有些已经没入土中大半,有些已残破了。 最远处,就是陵墓,依稀可以分辨轮廓,占地六七亩大小,顶上有一所破塌了的小石阁,只可见到断柱残台;这与汉朝以后的陵墓不同,后来的陵墓,顶上没有其它建筑物的。 祭台占地极广,只可看到这小形迹,两旁有两座高大的白石鼎,断了一条腿倒在一旁,石案已塌,没有碑,墓虽保持着概括略形状,但已多处崩塌,再过一二十年不整修,这座古陵算是完了。 他站在陵门一堆瓦砾断柱上,先察看四周,看是否有人在附近匿伏,并细察附近是否可能设有凶险机关。 突然一声长笑从祭台上发出,在拜墀下冒出一个身穿狐袄,下穿豹皮长裤,手持降魔杆的高大老人,站在祭台前,似若山魈出现。 山海之王一声长啸,越过陵门。 “站住!”怪人发出春雷也似的大吼。 山海之王身形候止,也大喝道:“阁下是谁?” “古陵之王。” “你就是天毒冥神马骏?” “正是老夫。你是谁?” “山海之王,神剑伽蓝华逸云。” “无名小卒,名不见经传。站在那儿,听老夫吩咐。” “哈哈,太爷为何要听你指使?”他举步向前走。 “听不听在你。如果听,我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这墓就是你我决一生死之地,凭真本事硬功夫公平决斗,如果不听,你将永无机会……” 山海之王以一阵大笑打断他的话,接口道:“哈哈!你的所谓公平,我已领教过了。” “站住,就因为老夫手下之人误事,所以要给你机会。” 山海之王已走上第一段走道,大笑道:“不必鬼叫,太爷不听你的,除非你能将汤老匹夫交出,不然今天你我必有一人横尸五步。” “哈哈!凭你那几斤蛮力,也敢前来丢人现眼?妄想与老夫拼死,太不自量了!你最好站住。” 山海之王不但不站住,反而一声长笑,身形加快,上了第二段走道。 他掠上石级,豪情万丈地叫:“你的身材比太爷更魁梧,降魔杆够沉重,下来,下来决一死战。哈哈……” 笑声未落,蓦地四面八方五丈圆周内,升起百十道黑柱,黑柱上烈火熊熊,原来是黑色的火热油柱,升高六丈,化成一道飞腾火网,向中心罩下,嘶嘶喷射之声,令人头皮发炸,炽热的气流,令人皮开肉绽。 火网倏现,下罩的速度奇快,将山海之王罩在中间,眼看要化成一个炭条儿了。 远处祭台上的天毒冥神急躁地顿足,大叫道:“不可!不……” 可是火网一合,他叫得太晚了些。 山海之王大吃一惊,在火柱刚现之际,他想腾空而起,但又怕另有火柱喷出,略一犹豫,火柱已升至顶点,成弧形向下罩来。 只有中心一线空隙未合,他得拼命,要在千钧一发中穿出,在火网未完全闭合前,升高五丈余方可有生路,除此之外,只有眼睁睁变成烤猪,英雄无用武之地,死定啦, 他双足全力一蹬,想全力纵起。他背上有人,要想升高五丈余,再横飘三丈,确是需要全力以赴,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他知道,自己全力以赴定能办到,只是太费劲而已。 由于用力过猛,地下的石板质料本不太坚实,数千年的岁月,风雨将表面化成泥粉,不然怎会有枯草生长?地底又是空的,禁受不起重压,轰隆一声,竟然塌陷了,形成了一个大坑,沙石向下滚坠。 山海之王人不但没纵起,反而淬不及防,身躯随着沙石急坠,糟了,死定了,火网已在这刹那间闭合,向下急罩,逃生的机会稍纵即逝,一切都完了。 他向下急坠,轻叫道:“如黛,我们都完了。” 下坠丈余,下面冷气流动,显然下面有地道,而不是陷坑,他转口叫道:“有活路,死不了!”下沉至三丈,姑娘已掏出了龙犀珠,下陷的洞口,已被烈火封住。脚下,“哗啦噗啪”之声不绝,沙石已先他们一步坠至地底。 他目力超人,已留意下面景况,那是一间地下小殿堂的进口通道,五丈外殿门是整块大石雕成;半掩着似乎久已无人进出,里面黑黝黝地。 他双脚一沾地,知道已下降了五丈左右,向下连拍三掌,消去一堕之势,并试脚下是否受力。脚一踏实地,便向殿门飞掠。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不怕殿内有何危险,冲人半掩的石门,反手把门掩上,先把火堵在外面再说。 “两世为人!”他吁口长气说。又道:“这老狗把陵墓布置得寸寸生险,机关消息巧夺天工,不知道送掉多少条的性命,经过多少岁月,方能改建这座废陵,端的鬼斧神工,魄力超人。” 姑娘苦笑道:“为了我,你冒万千之险,我……” “不许你说这些话。该找出路了,汤老狗定然躲在这死人陵墓中,他不会远离的。哼!他入地也不成,即使他到了阴曹地府,我也要捉住他。” 他向里便闯,踏入一道已碎成粉末的小门,眼前的景象,令他心中凛凛。 这是一条漫长的黑暗甬道,共有五重门,每座门下降丈余,门框以及门扉,全都变成粉末,散落地面。每一道门,皆有一对八尺高的执斧石武士,分立门两侧,潮湿的霉气,以及阴冷的寒风,扑面而至。显然,这是冥殿下层的寝宫,并未被人发现,仍保持着数千年前的情景。 里面是否有机关?如有,该已失效了。安装机关,通常有三种东西可用。一是机簧,利用机簧推张之力;这东西如有最好的钢铁,顶多可用一百年,最易损坏,也不易推动重物。古代没有钢铁,倒不须顾虑。第二种是鹿兽筋皮的纹盘,是为原始,也最为危险,失效的可能性最大;即使是以桐油泡炼的兽筋绳,也支持不了百年;机关如失效,必将永远封死,出困的希望微乎其微。 第三种是利用物体的重力,令机关沉降或滑动,以石插作机捕,可移动万斤重物,但如不移动石插,不会自动启动。这种机关可放置数千年,但如无高手巧匠装设,必须用人管制,易装难臻精巧,这是美中不足之处。 山海之王算定前两种机关并无顾忌,但却十分耽心,万一里面设了这两种玩艺,必定失效封死,可就麻烦了。 后面是火海,天毒冥神也必定将出口封死,唯一的出路,就是冒险往里闯,找出路与天毒冥神算帐,迫他交出铁爪神鹰。 他藉龙犀珠的光芒,小心翼翼向里走去。经过了五重门,阴风越来越浓,可能前面有空旷之处,火气亦重,也可能到了地下暗流汇积之处了。 “如黛,冷么?”他关心地问。 “你身体温暖,支撑得住。”她虚弱地答。 “如果不适,请速告我。” “谢谢你。”她黯然地答。 进了第五道门,果然是一处宽大的地下宫殿,广约二十丈,高亦有三丈,有弓形殿顶,十根两人合抱的石校,分列中间,柱上雕刻着奇形怪状的图腾,有人首蛇身的怪物,有鸟首人身的鬼神。 殿成四方形,柱中间是雕着龙蛇风云的丹墀,原来上面砌了一层朱色方石。两侧是数行石方座,像是石级,大概是各朝臣的坐处。壁上也雕着各种鬼神禽兽的图腾,雕工粗劣,十分古拙。 殿上设有龙座,有一座像坛一般的建筑物,放置着一具躯体奇大的骇骨,右边放着一把四尺长,似铁非铁似铜非铜的长形大刀,和一把巨斧。左侧,是一个玉石琢磨而成的尺余长,蛇身人首头上有角的怪杖。 丹墀近坛处,散倒着六具骇骨,身躯也够壮大,不辨男女。所有的骇骨,在下面散发着已成灰土的残灰,显然是生前的穿着物,连头发亦已化了。 “这儿才是冥殿,还未被人发现过。”山海之王说。 “能找到门户么?”姑娘问。 “我对古代的宫殿形状一无所知,只好搜一遍再说。” 他拾起那把长形刀,入手极沉,重量不下百斤,刃口不利,看上去不像刀,也不像剑,不知是何物所造。 “这东西可能有用,正好趁手。”他自言自语。 自从进人中原以来,他从未找到趁手的兵刃,由于他神力惊人,剑他嫌轻,杖又太长了,不便携带;伏鳌剑像是玩具,他不愿使用。这次看到这把似金似铁,像剑又像刀,其色深绿而有光采流转的重家伙,心中极喜,看去不大却重有百斤,正好趁手。 他一时兴起,猛地向坛下一刀挥出。 “铮”一声轻响,坛下一块巨石碎成百十块。他吃了一惊,倒抽了一口凉气说:“好家伙,我未注内力,竟有如此威力,神刃、神刃!” 他拔出伏鳌剑,剑突发龙吟,光华大盛,异象出现,近丈的光华恢现。这异象,他在仙海逐蚊时曾经见过。 而古怪的神刃,亦突现异象,墨绿色的奇光幻出重重光幕,刃身隐隐传出雷鸣。 石刃相接,并无撞击急迫的景象出现,只是各种光华,各发清鸣而已。 姑娘大奇,说道:“华哥,这两把神刃相和而不相克,妙着哩!” 山海之王收了伏鳌剑,说:“我总算得到一把趁手的兵刃了,日后应付群殴,正好派用场,上武当山正用得着哩,” 他又拾起那奇异小的玉杖,说:“这小玩艺不错,带着也不碍事。”便插在腰带了。 他大踏步向殿后闯,转了几条甬道,突觉澈骨寒流扑面而至,同时隐闻沉闷的水声。石道向下降,坡度渐陡。 “这儿如不是出路,就是深入地底之处,不是天堂,就是地狱。”他喃喃地说。 “不管是天堂或地狱,我希望你无恙。”如黛幽幽地说。 “我们是生死同命。”他说。 气流经过洞穴,温度必定减低,山区里的气候,七月天已是深秋了,平时本已够凉,从地道里经过的气流,更应该冷冽啦!所以山海之王认为,如不是深入地底之处,也必定是出路。 他并无把握是生路或是死路,所以说出生死同命的话。 如黛只觉心情一阵激动,竟俯首饮泣。她记起在神魔洞那段逝去的日子。入寒水潭、诛龙犀、洞中定情……可是目前人虽依旧,事物已非;他已不是从前的他了,那令她沉醉的岁月永不复来了,他成陌生人,一个截然不同,只有满腔英雄热血,而缺乏儿女情怀的人。她是个重视灵性,幻想过多的女人,对儿女情怀的需要稍多些;而他,却没有给她稍多关注的情感,令她感到十分失望。 他终于说出生死同命的话了,这是奇迹。她是个平凡的人,一句内涵深刻情意的话,便可令她心情激动,只感到热泪盈眶。 可是她俯首饮泣,扫兴的话又来了。 “如黛,不必耽心。这地下宫殿顶上厚度不会超过十来丈,必要时花上一天,也可挖洞而上。从下往上挖。不必搬土方便着哩!” 她怎会耽心这些?她抹掉眼泪说:“我不是耽心这些。唉!不说也罢。华哥,这儿真冷哩!” “我囊中还有一块豹皮,我替你披上。” “不必了,我还支持得住。” 他到了一座半掩的石门边,门侧的两个石武士,不像先前的石象,不是贴壁而立,而是对向而站,石质也不象白石,而是像青铜的铸象。武士的双目,竟然是钻石所镶,映着珠光,光彩夺目。 他用神力将门推开,呼一声,阴风一涌而出。 他左手取过姑娘手中的龙犀珠,向室内照去,珠光一映,里面突然幻出阵阵五采光华,璀璨夺目,手中珠略一晃动,五彩光华瞬息万变,亦随之异动。 两人惊喜交加,他说;“咦!我们到水晶宫了。” 这是一座地底的天然洞窟,乃是万年前水底的洞窟,石质是石灰岩与花岗岩叠而成,软硬各异,由石灰岩溶解出来的物质,形成各式各样大小悬殊的钟乳,粗者可两人合抱,有些几如络缨,有些晶莹透明,有些五采夺目,映着珠光,幻化出五彩光华。由于数量极多,光线一再折射,整个洞中异彩闪烁,大自然的奥秘,令人惊欢叫绝。 洞宽大无朋,共有五条岔道,岔道中仍有无数奇光映出,象是天上的星光,看去深邃遥远,可知那也是早年地下水通道,不知通往何处,反正定然有遥远的出口。 正前方,却是漆黑的处所,传出激流磨擦崖壁的声音,定然是地下水道,至今仍有汹涌的激流,流经另一处水道,不知是否可以流上地面? 除了五条通道之外,隐约可见散布着不少洞窟,有大有小,可能是相通的,也可能是死穴。 山海之王一步步走进这地底晶宫,人一走动,珠亦随之而动,但见彩色光芒缤纷,映得人眼花缭乱。同时,人影也在异光中移动,似乎洞窟中有无数幽灵闪动,略一眼花,或者心中害怕,便会认为是入了鬼城,处处鬼影晃晃,可能吓坏啦, 水声,阴风掠过细小的尖利钟孔发出的啸声,加上阴风掠过洞穴的回声,气流从两个洞穴中会合的冲击声……这里十分喧闹。这些声音全是刺耳的音波,令人浑身绽起鸡皮疙瘩,神经紧张,恐怖的阴影罩上了心田,胆小朋友不心惊胆落者,几稀。 姑娘胆量一向很大,这时也感到心中发毛,那些幢幢鬼影,那些鬼啸一般的奇异音波,撕裂着她的神经,浑身肌肉发紧。她本能地感到,这是一处不祥之地,潜伏着凶险的不测之祸,危机在逐步接近,他和她正一步步走向死亡,走向永恒的未知世界中。 山海之王却漠视着一切危机,即使面对死亡,也无法令他恐惧,更无法撼动他,他像一切山中动物一般,认为生命的毁灭,是理所当然极为平凡之事,任何时候皆有死亡的可能。唯一不同的是,动物如面对危险,会惊恐地趋避,是否避得了,不必去计较。但他不同,他不会惊恐,反而会倾全力向死亡挑战,无视于死亡的威胁。 他眺望五条巨大的石道,心中在自问:“我该往哪儿走?哪一条路可以重见天日?” 经验在告诉他:“顺风向走,或者沿上升的孔道走,定然可以出困。” 顺风向,不管是逆行或顺行,都该可以出困;看来的风声势不少,定然有大的进出入口。 经验也在告诉他,洞穴孔道太多,风可由各处分泄逸散,最可靠的出口,该是风源。 寒风来处,正是靠水潭的左面第一条孔道,他略一辨风向,便信步如飞。 他脚步极轻,声息全无。孔道中除了闪避那些奇形怪状的钟乳外,一无顾忌,他急步如飞,冒着凛冽阴风向里飞掠。 孔道左盘右折下降,愈来愈宽广,五光十分的瑰丽钟乳,也愈来愈多,愈来愈密,人行走其中,像是到了一处五色玻璃世界里。 钟乳渐密,他的步履也渐慢,一不小心,便有撞在钟乳上的危险,因为有些钟乳像水晶一般透明。 绕了里余,他迷了路,始终没有向上走的迹象,而四面八方都有巨大的洞窟,有些比原走的孔道还大,哪一条是正途,谁知道,也许在盘折之下,又走回原处了, “糟!这样走下去,一百年也出不了这地道。”他说。 “哥,何不刻记号而进?”如黛也焦急地说。 “好,请带着珠子。” 他将龙犀珠交与姑娘,“克嚓”一声,神刀将一条海碗大钟乳砍掉,刀毫不着力。 他一时兴起,身形加快,一阵好砍,钟乳随落的响声,如同连珠花炮爆响。 转折了几次,果然回到了原地。第二次他向右,又回了原地,第三从另一个洞窟开始,一左一右向前急走,他成功了。 不久,到了一处比先前更大的洞窟中,中间散处着五根巨大的水晶形柱了,奇异的钟乳更为瑰丽。 突然,他耳中听到四周发出奇异的响声,也像呼吸声,鼻中也嗅到了刺鼻的腥味,象死鱼,也象尸臭。 左侧十丈外,是一个其黑如墨的大洞,是唯一没有钟乳反光的洞窟,不知里面藏了啥玩艺。 他心中凛然,沉声道:“如黛,有怪物出现,不可惊慌,如能留意身后,可保万全。” 声落,异象出现,四面八方鬼影徐现,逐渐合围。 近三十个青灰色的高大裸体人影,突在四面八方出现,乱发披头,浑身长着青灰色的长毛,手指甲长有三寸,屈曲尖利如钩,一双内陷大眼,发射出惨绿的光芒。 怪人啮着狼齿般的巨牙,双手箕张,沉静地一步步迫近,没有声音发出,只有沉重的脚步声。 “咦!这些是人是鬼?”姑娘胆颤心惊地问。 “不知道,可能是人。”他答。 他徐举神刀,突然大吼:“什么人?装神弄鬼,吓不了人;谁是首领?” 没有人回答,三十余名怪人逐渐合围,用张牙舞爪作为回答,逐渐迫近,腥臭之气,中人欲呕。 山海之王不在乎,姑娘却叫:“华哥,这臭气令我昏眩,不好……” 她头向下一搭,龙犀珠坠落。 他一手接住龙犀珠,火速探囊取出一包祛毒归元散,塞人她口中,一面向一根大柱下靠去,想用大柱掩护身后,防备后面有人暗伤如黛。 药散入口,姑娘悠然醒来,虚弱地说:“好厉害,这歹毒的臭味,令人昏眩而心头作呕,五内翻腾。” 这时,四面暗影中,出现了十余头龙首虎身的巨兽,发出牛鸣似的吼声,也三面乱窜逐渐接近。 空间里,巨翅搏风之声大起,十余头翼展丈余的巨大蝙蝠,乌头蛇尾,上下飞腾,迅速无比,穿洞飞掠,往复尖鸣声所扰,令人闻之神经麻痹。十余头蝙蝠一阵急鸣,渐向内欺近。 如黛被尖鸣声所扰,加上先前被尸毒一熏,气血一阵猛烈翻腾波动,浑身一软,元气大伤。她呼出几口长气,头已无法支持,向下一搭,用蚊蚋也似的声音说:“哥,丢下我……” “住口!你怎么了?”他惊问。 “我……我不行了,眼前似乎有点发黑。这些声音和臭气,令我气血欲散。” “试行摒息,我毙死了这些怪物。” “我支持不住了,反正是死,丢下我,你或可以冲出重围出见天日。我带累了你,我……” 山海之王已无暇回答她了,怪人已接近至两丈内,空中的巨短亦愈绕愈近,龙首巨兽亦急躁地吼叫,步步迫近。 上下四方受敌,情势岌岌可危。他想拔出伏鳌剑,但洞中太黑,没有任何一线微弱的光源,剑的光华不会太亮,没有龙犀珠强烈,只好一手亮珠,一手以神刀拒敌。 他背上的如黛命在须臾,他急怒如狂,猛地一声巨吼,抢制机先突发难。 他先攻向右首,刀起风雷俱发。神刀长有四尺,似剑非剑似刀非刀,刀身直而近尖半尺处有处尖齿形的脊牙,一面有刀,所以他认为是刀,但他却以剑招使,也加上了砍字诀,剑招中也有砍字诀,但极少使用,他既然是刀,便决定多用砍诀。 刀动风雷俱起,发出奇异的振鸣,先疾点而出,攻向最近一名怪人。 怪人身材巨大,高几近丈,刀到他似乎甚为畏惧,向右一闪,急跨一大步,伸毛臂抢近,五指如钩兜胸便抓。 同一瞬间,另一怪人,也在山海之王右侧扑到,双手箕张,急冲而上。 山海之王身捷如电,刃口急转,向左挥出,立即向右用刀背撞右侧的人。 “克嚓”一声,刀将从左扑到的怪人拦腰挥成两段,“噗”一声,刀背击中右首怪人的右肩。 两截尸体倒了,没有血水流出,上体仍在扭动,利齿挫得格支格支响。 右首那怪人被刀背一撞,踉跄向左一冲,双手一抱,一条合抱大钟乳,被撞得断成三段,人丝毫未伤,丢下一截钟乳,重新扑近。 山海之王大骇,惊叫道:“尸变,这些不是人……” 两头巨蝠突然急射而来,破空下扑。 四个僵尸齐向前扑,来势汹汹。 三头龙首异兽,齐声怒吼,从僵尸顶端越过,六只铁爪迎头仆到。 如黛只觉心神一驰,心中暗叫道:“完了,想不到死在这些怪物之口。”山海之王天资大异常人,他临危而更为冷静,灵智清明,毫无怯念。他知道绝不能在原地受怪物围攻,八方受敌的滋味不好受,唯一的生路是向一个方向主动冲杀,以快捷的身法撇开左右后三方的怪物。 一声怒吼,他向左折向攻出。这次他不用刀背了,神刀化成一道绵密刀网,也像一个黑绿色的光球,向前疾滚。 果然被他杀出一条生路,砍倒了三具僵尸。 一声雷吼,两头龙首巨兽迎面扑来,张牙舞爪来势凶凶,腥风扑面,爪影迎头罩落。 “着”山海之王大吼,向左一闪,一刀斜截怪鳌的前爪,砍中了! “噗”一声,兽爪毛飞皮裂,但竟然未断,却被刀上奇大的力道,震得翻倒在地;数千斤的躯体倒下,隆然有声。 山海之王大骇,神刀竟砍不进怪兽的骨肉,一切都完了,大难至矣! 他向左上方飞纵,伸手将珠纳入怀中,拔出了伏鳌剑。光华倏现,微弱了许多。他信手一挥,向从后面追扑而下的巨蝠攻出。 “噗”一声响,剑发龙吟,毛飞血溅,吹中了巨蝠的左方翼爪下端。 巨幅尖鸣一声,向后飞退。无坚不摧可屠蚊龙的伏鳌剑,竞未能将翼爪砍下: 山海之王心向下沉,这两种前古异兽如用普通刀剑去砍,不啻以卵击石,可怕极了,这两把神刃也无多大效用,他知道完了! 他不敢硬冲了,要找退路脱身。这时光芒虽小,但五色的钟乳仍可隐现,他发觉凡是有钟乳的洞穴,皆有异兽的身影,吼声愈来愈响,显然异兽已愈来愈多了。 他必须冲出重围,找一个小洞窟隐身,避免八方受敌,非冲不可。 人向下一落,刀剑齐挥,砍倒了三具僵尸,最后的一具半片身子一倒,手爪扫过他的右腿外侧。 他只觉如被万截寒冰所撞,身躯发僵,站立不牢向右一倾,刚撞上一头龙首异兽。 临危拼命,他左手的伏鳌剑疾挥,右手刀急向后上方一翻,拼命砍去。 “嗤”一声,伏鳌剑恰巧挥过异兽的爪根,毛飞皮裂,异兽突然收爪后退,受了些许皮毛之伤。 同时,一刀反砍时,下扑的巨蝠大概知道厉害,巨翼一展,向上疾升,同时用巨尾向刀上扫来。 “嗡”一声刀啸,刀砍人巨尾半寸。但山海之王也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挫倒在地。 这一倒,救了他一命,两头龙首怪兽先后从身后扑到,从他身上越过,沉重的巨尾,扫过他的右上臂,如中万斤巨锤所击,气血一涌,护体神功几乎被击散了,神刀差点儿脱手,险哉: 他已到了生死关头,刀挑起一具僵尸,向右猛扔,向两头异兽撞去;咬牙忍受右腿的冰冻,和右臂的疼痛,强提真气随僵尸向前冲去。 异兽让过僵尸,山海之王已从尸上飞掠而过,远出五六丈外,向下一落,双剑齐飞迫退了阻路的三尸两兽,从一根水晶大校旁掠过。 真不巧,一头巨蝠恰好由前面扑下,翼爪急收,大铁钩一般的鸟嘴,兜头便啄。 山海之王急急拼命,向下一伏向前一窜,向右扭转身形,奋全力一刀急扫。 “轰隆”一声,没砍中巨蝠却把巨大的水晶柱子,砍了一道两尺深的大缺口,碎屑飞溅。 同一瞬间、雷声震耳,似乎天动地摇,水晶柱子突然碎片飞射,接着整根大柱裂开,“轰隆隆”,倒了。 大柱倒了,似乎地心的雷声仍在震动,大地摇撼,如坐风浪之舟内一般。 人兽之间,似乎并未因雷声和地动而停止生死相搏。山海之王不顾东南西北,向洞壁拼命冲去。 刀剑仍凶猛地挥舞,飞身夺路,他右臂的疼痛已止,可是右腿的冷僵感觉愈来愈严重,身形的飘掠大受影响。又冲近一根水晶大枝;三方面全有龙首异兽冲到,上空两只巨蝠,也凌空下扑。 他百忙中收了伏鳌剑,只用神刀。他发觉伏鳌剑并不比神刀犀利,在伯仲之间,而神刀极为趁手,在应付围攻而对方却又不畏刀剑时,唯一之法是用神刀将对方击退,方能保持活动的自由,多一把小剑,反而碍手碍脚,不能用他神奇的掌力,辅佐右手刀的不足。 小剑一收,洞中伸手不见五指,这可好,真正是生死在呼吸间了。 他目力在这黑影地狱中,仅可远及两丈,这就够了;加上他耳力通玄,可弥补目力的不足。 眼看恶兽上下齐到,只有水晶柱一方安全;他左手一扳水晶柱,人向柱石急冲,左手一用劲,人绕柱闪电似滑到柱后去了。 左面的龙首怪兽也不笨。蓦地扭头转身,别看它身躯笨重如山,但举动极为敏捷,一声巨吼,贴柱截住山海之王的去向。 山海之王无法再闪避,人兽对进,快逾电光石火,不许他闪让,何况他右腿又不灵光, 他一声大喝,拼命一刀斜砍而出。 龙首异兽十分灵敏,扑下的双爪向上一抬,后足硬将上躯向上抬起,避开一刀。 “轰隆”一声,第二根水晶柱又被砍入两尺,刀厚,力猛,伤口特大,碎屑激射。 这一瞬间,龙首巨兽双爪搭下了。 山海之王已争取了片刻,左掌一推水晶柱,人向右急射,从巨兽腹爪下冒险穿过,神力一拖一点一推,人已掠出丈外。 巨兽不知怎地,突然狂吼一声,满地乱滚,沉重的身躯,撞在断了一半的水晶大拄上。山海之王在无意中,乘冒险掠过异兽腹下的刹那间,出手如电闪,刀贴兽腹一拖。这是防身绝着,有点像“玉带围腰”的后半招。在将刀点出一推之际,鬼使神差点人怪兽的脐眼中,脐眼是怪兽的致命要害,被山海之王无意中宰了一头。 接着轰隆连声大震,还未静止的地底雷声再发轰鸣,天动地摇,人已站立不牢了。 山海之王突然被震动的大地摔倒,人急智生,突然左手用掌右手以刀把触地,利用地下的七八具僵尸掩住形迹,乘乱伏地飞窜,手脚并用急急向壁根射去。 真巧,他到了那没有钟乳的黑色大洞前;但他人在地下,并不知就是黑大洞。他一直就认为这个洞有点不同,其中定然有不测的凶险,如果他事先知道是黑色大洞,绝不会向这儿冲。 距洞口还有丈余,背上劲风已临脑后,他背上是如黛,怎能让怪物沾着?向左急掠,翻身站起一刀向后急挥。 “扑”一声闷响。砍中巨蝠的脑袋;震得巨蛹向左尖叫着飞落,冲倒一头龙首异兽。山海之王也向后挫身急退,右臂抬不起来了。 这刹那间,一头龙首巨兽己如影附形冲到,洞两旁也出现了两具僵尸,同时扑上。 他右手几乎连握刀之力亦已消失,怎能应付?便伸手去拔伏鳌剑,心中暗叫道:“完了——我葬身兽腹了!” 手末摸到伏鳌剑,却触到了那蛇身人首的小玉杖,巨兽已到,没有他拔剑的机会了。 他仰身便倒,顺势将白玉小杖全力扔出。背上有人,他不敢用背着地,向右一翻,双腿飞绞右面的僵尸。 这不过是闪电似的事,快极。 小玉杖竟贯穿了龙首怪兽头,自口入从脑后出,仍以无穷力道向前飞射,连断三条巨大钟乳,所经处如同无物。 “叭”一声,击中一条水晶柱,雷声再起,巨大的水晶柱,中杖处碎如齐粉。轰然倒下。 五根水晶大柱,倒了三根啦,龙首巨兽尸身沉重地扑到,恰好将左面的僵尸压在下面,同归于尽,再也爬不起来了。 山海之王的双脚,绞倒了右首的僵尸。僵尸并不僵,倒地一滚,右手一跳便勾住了山海之王的颈脖。 幸而如黛已奄奄一息,一再颠簸,脑袋已垂在一旁,不然毛手便连她也勾住了。 山海之王只觉颈上被一道网箍箍住了,百忙中将刀一推,僵尸刚伸出的左手齐肩而断。 这儿原是平坦之地,可是地面突然一倾,僵尸在下,山海之王在上,两人滑下了黑洞之中。 在小玉杖击中水晶大柱的刹那间,雷声狂震,地动天摇,地面猛烈地撼动。 接着各处地洞纷纷下陷,陷落之声惊心动魄。 大地下沉,末倒塌的洞穴中,水声如万马奔腾,向各处澎湃地汹涌。 这是地底宫殿的下层世界,地柱已倒,地层纷纷下陷,地下水汹涌四溢。 在上层宫殿里,石壁崩陷,大殿倒塌,不及逃出的人,全被活埋在内。 地面陵墓间,巨石有些下沉,有些倾覆,有些向溪流飞滚而下。陵墓开始下沉,降陷三丈余方行停止。 地面经此一沉一动,面目全非。 首先出现地面的人,是三名中年大汉,浑身灰土,面无人色地在陵墓前额抖。 整个陵墓周围方圆五里中,烟尘滚滚。近山谷溪流处,地面出现一个大坑,冷如寒冰的恽水汹涌而出,直向溪流中滚滚泻下。 幸而震动为期极暂,不久便恢复了平静。 山海之王与僵尸滑入洞中,真够幸运,这是唯一没有崩陷的洞穴,没将他们埋葬在内。 山海之王压着僵尸滑动丈余,僵尸的手愈收愈紧,几乎令他窒息。他的左手,叉住僵尸的咽喉。拼全力抵住,不让野兽一般的虎齿咬到他的顶门。他的一扣之力,可以碎石溶金,可是扣住僵尸的咽喉,却毫无用处,触手处坚勒而富弹性,无可奈何。 他用劲将僵尸紧抵在地上,双腿分开支持着重心,一面防止僵尸翻起,一面防止地面的震动,以免被掀翻。颈脖上的僵尸巨肋,他尚可勉为支持。 神刀太长,两人贴身压在地面,不便使用。伏鳌剑又在左肋下,无法拔出,真是苫也。 水声如雷,不知由何处灌入,只片刻间,洞中水深五尺,将他们掩住了。 死中求活,命在须臾,山海之王不得不冒险,双脚一振,上体随水浮起,右手一收,刀贴身上插,直贯入僵尸肋下,透腔直抵颈喉,再用力一推,将僵尸背部剖开了,压力大减。 他左手离开僵尸颈喉,头一低,奋力一掌上推,终于滑出僵尸的右手。 水愈来愈深,寒气袭骨,他心中暗叫完了,背后的如黛已久没听见声音了。 她并未昏厥,只是被呛了几口水,人本虚弱,这时已无法出声了。 他顾不了许多,将刀插在腰带上,顺洞向里游。 渐渐地,他感到洞顶距顶门已近,甚至有时可以触到发结啦! “完了,真的完了!不死在兽腹,也将淹死在地洞中。”他心中在狂叫,心有未甘。 他已游了半里地,水声已止,没有流动之象。而是慢慢上涨。他感到奇怪,水确在上涨,由浮力上猜测,速度不慢,为何还没涨满?早该被淹塞在内了。他自己自信还可潜游三两里,但背上的如黛却非死不可啦: 他可没留意,这怪洞甚大,且是向斜上方延伸的,事实上他在随水顺洞往上游,他也是急湖涂了。 游着游着,终于被寒水淹没了洞顶。他大吃一惊,百忙中赶忙将如黛解下,一手掩住她的口鼻,事急矣!他将她抱人怀中,全凭两条腿,急如游鱼,向前泅去。 死中求活,他不得不尽人事,谁知道前面有没有出路呢?也许正向水晶宫里潜去,龙王爷在等着他,要招他做东床附马哩! 潜了不远,他替姑娘度了一口先天真气。他发现她的心脉跳动得极为微弱。 “完了!真的完了!”他在心里猛叫。 人潜在水中,不能太久,人毕竟不是鱼,能支持多久?何况他仍得替她度气,心中一急,更不易支持。 终于,他感到血往经脉末梢膨涨,耳中嗡嗡作响,头脑开始昏弦了。 且表明老花子的事,他也在危机一发的生死关头中挣扎,命在顷刻。 他接了天毒冥神一震之后,人即被无俦震劲震倒。后有巨大怪蛇,左有乱石死境,他拱命向右扑倒。一撞石壁,人突向下坠,跌下四丈下一处石窟之中,重重地摔倒,人即昏厥。 上面的天毒冥神冷笑一声,自语道:“这家伙差劲,不堪一击;让他休息一会儿,再好好拷问他的来意。” 不久,老花子缓缓醒来了,他发觉自己成了囚犯,处身在一间密闭的石室内了。 他撩亮了火折子,看清了处境,叫苦不迭,完蛋了,这石室只有丈余见方,壁根有一条石缝透气,全是三尺见方的巨石砌成四壁,没有门户,如何出困? 他用乌竹杖去撬通风缝,缝原宽寸余,他不撬倒好,一撬之下,下沉了半寸,将乌竹杖夹住了。 他拼全力将杖拔出,再也不敢用杖搞啦,如果石缝闭死,他将被闷死在内。 火折子不能久燃,还得准备留为后用,他用杖在各处敲敲打打,用手向各处摸索,希望能找到开启石室的机关。 花了半个时辰,终于被他发现壁根的一方巨石,缝隙略为宽些,用杖一敲,声响亦异。 “找到了。”他想。 默运神功贯于指梢,以鹰爪功手法向石上猛插,人石半寸,尚可用劲。他运劲扣实,向外一拉。 巨石应手而出,阻力甚小,他擦亮火折子,发现里面装有一个狮头石插。 “老天!生死存亡,在此一举,我得冒险一试。”他心中在嘀咕,蓦地一咬牙,抓住石插向外一拔。 “轰隆隆……”壁中起了殷殷轻雷,整座石壁发出刺耳的磨擦声,徐徐向下沉落。 “哈哈!得救了,有生路了!”他大笑着闯出石室。 火折子闪亮的刹那间,他惊得血液全凝住了。这是一条死地道,长约三十丈,两侧共有十间石室,室门是铁叶所裹的重门,显然是后人加以改建的,不然不会有铁。 铁门皆半掩,整条走廊横七竖八摆了十来具尸骇,有八具已成了灰色的骷髅,有两具骨头是灰白,另两具衣履尚未化落,散处在各人身边的兵刃,皆已成了锈铁了,可能死在这儿已经有许久的岁月。 他心中泛起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儿是绝地,不久他将和他们一样,死在这儿化成骷髅,再化成朽骨。 他在这十个石室内疯狂地找寻机关,可是劳而无功,死亡的阴影已向他接近,他绝望了。 许久,廊上传来了天毒冥神的冷酷语音,不知从何而来,声音充溢在整个空间里:“你是谁?留下名号,以便将你的姓名刻在墓石上,千百年后将有人发现你的大名。” “老夫独眼狂乞邝昭。” “我记下了,会命人将你的名号刻上。” “你这匹夫敢不敢现身一斗?” “你不成,功力相去太远,杀你污我之手。” “老夫横行天下一甲子,并非无名小卒,要死亦应死在拼搏之下,你用机关困人,岂是大丈夫所为?” “如果你配与老夫交手,自然放你公平一决,可惜你只能现世,不堪一击。你白活了近百年纪,不知你是怎样练的,你糟塌大好岁月了。” “姓马的,你滚出来,你井非下三滥小贼,没有理由困死老夫。出来!与老花子一决。滚出来!” 老花子狂怒地大叫,暴跳如雷。 天毒冥神的语音极为冷酷,根本不睬他的叫阵,说:“和你这无用之人动手,太失我天毒冥神的身份。你是想安静地饿死在内呢,抑或要老夫放些奇毒促你早死?” “姓马的,老狗,你滚出来说话。” “老夫最后一次对你说话,你决定被毒死或饿死?” “老花子要搏斗而死,要死得光明磊落。” “那就让你饿死算了,饿死最丢人现眼;清平世界,连狗也不会饿死,你最好自碎天灵盖拉倒,老夫有事,少陪。” 之后,声息全无,任凭老花子如何叫骂,亦无任何反应,天毒冥神已经走了, 他绝望地找一处角落坐下,静静地思索如何攻破这座石囚室,除了找重家伙挖掘,别无他途。 正在他思索之际,地底深处突然传来隐隐殷雷之声,地面略现浮动,片刻即止。 他吃了一惊,以为天毒冥神又将发动机关了,火速站起,等待剧变。 可是一切依旧,并无动静。他出到走道中,定神倾听,黑暗中目力失效,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用耳力。 不久,他进入另一间石室,“克勒”一声,踩碎了一具骷髅。 同一瞬间,地底隐雷又响,石室在晃动,石缝的细屑被挤得纷纷下坠。他大吃一惊,火速贴在石壁稳住身躯,暗暗叫苦道:“老匹夫心存歹毒,要将我活埋在此了。” 不久一切重归沉寂,但仍有些少晃动地感觉,顶上石屑仍在间断地洒落,危急已过。 他必须争取时间,擦亮火折子,拣起一把锈厚三分的砍山刀,纵至走道末端,奋全力猛攻石缝。 刀插入石缝,刚运内力撬开两刀。 “轰隆隆……”地心雷声又响,这次的声势最为凶猛,大地在撼动摇摆,似向下沉。 在凶猛剧烈的震动中,烟屑四起,“轰隆”,他进来处的石壁倒了,接着石室纷纷倒塌,响声震耳欲聋;地面下陷,顶上巨石下沉。他攻了两刀的石壁,向下崩塌了。 一阵劲风冲倒,他死中求活,拼命出双掌向壁上推去,避免向这一面倒下,将自己压成肉泥。 他用了全力,加上自后卷冲而来的罡风,石壁倒下了他也被罡风冲飞,投入烟屑四起,碎石如雨的黑暗地道中。护身真气冲得开小石,却挡不住大石头,他浑身血流如注,踉跄着摸向洞壁,见空就钻,最后终于力尽,倒在一处坚壁之下,被碎石灰泥埋住了下半身,奄奄一息,只有一口气在了。 不知经过了多久,他悠然清醒,大地寂然,万籁无声。他挣扎着拨开土石站起,蹒跚着向前摸索而行。 他内外伤都不太严重,但精力全失,浑身是血,沾满了沙土,乌竹杖早巳不见了,两手空空,有点转动不灵。 求生之念支持着他,跌跌爬爬向前摸索。 经此一劫,上层的地下宫殿,大部被毁,大部份的通道已被阻死,但也重新开了不少通道,只是有些可以通行,有些却通向下层深不可测的深渊。 老花子摸索了几条绝路,最后找到一条残破的裂缝,便向前挣扎着爬去,一步步艰辛地移动。 在另一端,南荒七煞本来陷在一处密室中,地层陷落,他们失散了,多少负了些小创伤,也正在分头觅路出困。 而蓝衫隐士和天毒冥神,也同样地被困在大殿之下,所有的出路皆被堵死,他们正疯狂地挖掘通路,要设法出困。 右左二曲,也在另一角落下拼命。 铁爪神鹰五个人,已有两人被压毙在内,他和夜游神是一路,正向未知的黑暗中爬行。 银剑飞虹张天禄,走另一条夹缝向里爬行,他倒霉,刚好爬向兽窟之中。 兽窟已经七零八落,大部分猛兽已被压毙,其余的正疯狂地乱窜,各寻生路。 银剑飞虹的左手,小臂已裂开了一条血缝,皮开肉绽,流了不少血。他正用右手推开一堆大石,从一条缝隙中挤入。 没有任何光线,全凭鼻觉摸索,向有清新空气之处找出路,生死皆付之于天命。 他鼻中嗅到整鼻的腥臭,同时也嗅到了血腥,他想:这儿定然有人被压死了。但腥臭之气特异,他感到极为陌生,心中暗凛,脚下略一迟疑。 夹缝稍宽,没有任何动静。他悄悄地迈出两步,脚下触到些软软绵之物。他伸手俯身一摸,摸了一手鲜血,却是一具死尸,似乎胸开腹裂,冷冰冰地,鲜血凝结了,死去很久啦! 他不知是谁,但怀疑是自己的同伴,擦干手上的黏腻物,掏出火折子擦亮了。 火光一闪,他心胆俱裂,身侧出现一个身高八尺,浑身长毛,沾满了鲜血和沙土的怪物,伸出一双树杆的毛爪,突然将他抱住了。 他扔掉火折子,全力击向怪物的腹肋,“蓬蓬”两声,如击盔甲,他自己己到了怪物的怀中,抱住他的毛爪,像两把大铁钳,几乎令他骨碎肉散。 他大叫一声,屈身出腿,撑在怪兽腹下,拼命一蹬。 怪物发出一声沉重的咆哮,向前扑倒,把他压在地下,像倒了一座山。 他感到怪物的巨爪,已经收紧了,爪尖直扣入他的腰肋内部,真气四散,浑身一阵痉挛,骨头吱吱作响,身躯裂开了,他也人事不省。 怪物正是巴山人猿,它受了重伤,火光一闪,发现了人,兽性大发,撕裂了银剑飞虹,它自己挣扎了许久,方爬起贴壁爬行。 不远处—条岔道中,南荒七煞的老六吃血六煞,手提黑色弧形刀,正踏着乱石浮土,一步步向南道上摸索而进。 他对面一条夹缝中,老花子也在排土报石缓缓而来,距通道已是不远,可能两人要碰头。 巴山人猿四足着地,贴着壁根堆积的土石,沿通道缓缓爬动,呼吸声隐隐可闻。 三方面对进,逐步接近,谁也看不见即将前来的危险,都有些儿神智不清,麻木不仁了。 吃血六煞第一个先到通道,仍向前摸索;他不知道危险在他的前面,只知向前走。他摸到了半倒塌的石壁,也发现石壁上有一条二尺的裂缝,裂缝中气流向内灌,显现那儿有出路。 但他不敢浪费精神,裂开的石壁,怎能找到出口?他必须由风向来处找出路,便向左一折。 他发现这是原先建就的通道,该有救了,由这儿必定可以找到门户,出困之期不远。 爬了两步,突听身后有跺踏碎石的足音,便倏然站住,火速转身。 “什么人?发话,以免自误。” 足音停止,没人回答。 他徐徐伸出弧形刀,贴壁将身形隐起。自从七人背着一个女俘虏,进入这古怪陵墓时,他们全都心惊胆颤,被人诱入石室,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们知道,这儿有高手隐伏,在等着要取他们的性命。 天毒冥神在对付山海之王和老花子,并接待蓝衫隐士,无暇处置七煞,算他们走了好狗运。等到山海之王击毁地柱,地下宫殿沉沦,七煞在百忙中各自逃命,还不知是何道理,还只道陵墓主人在计算置他们于死地呢! 七煞把陵墓主人恨入骨髓,要找机会出口怨气。他们不知地下的石窟中,到底有多少人,反正是敌非友无疑问。由于他们已经分散,地道又暗,恐怕是自己兄弟,所以吃血六煞末抢先动手。 没有人回答,是老花子和巴山人猿,三方面相遇了。 老花子刚从壁缝里跨出一步,便听到左右都有手足爬行之声,惊得血液下沉,赶忙缩回脚,贴在壁缝中向外侧耳倾听。 不错,是南荒七煞之一的口音,咬字生硬像是外国人,他一听就知不妙。论功力,他有自知之明,接不下这些老魔三招二式,何况目下精力消耗极巨,身上伤痕累累,赤手空拳,出去岂不是白白送死? 他匿伏不动,但巴山人猿却不听人话,反而听到人声,兽性大发。人猿伤势不轻,行动未免迟滞,正逐步向前爬,想支起上身扑上。 要支起已受伤的沉重躯体,十分费力,它便利用前爪摸索着洞壁借力。毛爪一伸正伸向壁缝中,也恰好摸向老花子的腰肋,如被抓住,哪有命在? 在千钧一发间,吃血六煞突然大吼道:“是陵墓主人么?纳命!”声落,火折子倏亮。 霸海风云(第二部)十七 在残破的地底宫殿中,下沉的大地形成巨灾;大部份地底通道被毁,也开辟了不少新的通道,象一个被捣毁了的蚂蚁窝,幸免于劫的人畜,在疯狂地寻觅出路。 这一条通道上,吃血六煞和老花子狭路相逢,巴山人猿适逢其会到达,人兽面面相对了。 吃血六煞出声喝问,巴山人猿自不会回答,它将两脚的人类恨死了,作势扑上。 人猿的巨爪,伸向石缝,一发之差,便可触及躲在石缝中的老花子腰肋了。 老花子留意着喝声发起之处,没想到壁根下伸来了巨爪,地道中太黑暗,怎想到有巨兽潜伏呢? 就在这生死一发间,吃血六煞已等得不耐烦,他自恃功力奇高,不怕任何人向他挑战。 “嚓”一声响,火摺子擦亮了。他也怕有人乘机暗袭,火光一现,便向旁抛出。这家伙胆子够大,也相当机敏。 火沼子划出一道光弧,抛向巴山人猿。 吃血六煞目力超人,火光一现,便看到了八尺外狞恶凶猛的巴山人猿,不由骇然惊叫出声。 火摺子抛到,火光乍现,救了老花子一条老命,危极险极。 巴山人猿就怕火,虽然火招子的火光微弱,它也有点恐惧,缩爪伏地向旁一闪,一声咆哮疾冲而上。 火光一熄,吃血六煞心胆俱裂,他没见过巴山人猿,那巨大、沉重、狰狞、凶猛、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吓得他凶焰尽消,几疑鬼怪出现,遇上了山魈木精,一声不吭,扭头撤腿便跑。 老花子在壁缝里,也看清了人猿,更看清了人猿的巨爪,是在近腰肋处挪开的。惊得浑身颤抖,手脚冰冷。他暗叫了一声“侥幸”,心说:“老天!要被这畜牲抓着,焉有命在,窄洞中相遇,如同鼠斗于窟,力大者胜;这孽畜可生裂虎豹,力大无穷,非人所能敌;七煞几个老匹夫,这次该完蛋了!” 耳闻厉吼声和沉重的足音,愈去愈远,他抹掉额上冷汗,向相反的方向急急逃命。 大殿之中,天毒冥神和蓝衫隐士忙了许久,清理出一重门户,到了一条通道上。天毒冥神拍掉手上灰土,道:“抱歉,伯升兄,你不该到我这陵墓中来,明知我不会出山的。目下可好,大地震毁了我的基业,能否活着送你出困,难以逆料,也许你会陪我埋骨于此。” “也许外面并未损坏哩!骏兄。”蓝衫隐士说。 “大殿大部震毁,外面岂能幸免?” “外面走道窄小,抗力应该禁受得起,兄弟相信定能出困,骏兄对门户定然熟悉罗!” “这陵墓愈往下愈复杂,有些地方我还未摸清,花去五十余年时光,仅知道上层一些重要处所,这一带我是熟悉的,就怕通道全垮了,一切成空,只有死在这儿。” “里面有食物么?” “食物倒有。” “咱们费些工夫,如地道垮了,咱们挖一条通道。” 天毒冥神哈哈狂笑,笑完说:“老兄,你知道这儿距地面有多深?” “不会超过十丈。” “见鬼!进入外廊也不止十丈。这儿是殿堂,山势向南斜移;你从外面陵侧通路进入,陵下就是外廊,向内走里余,已进入南峰之下;老兄,你说距地面有多深?” 蓝衫隐士倒抽一口凉气,说:“那……那咱们岂不完了?” “不见得。当然啦!这里面通道密如蛛网,如果全被堵死,不完也不成。但我相信,花费一些时日,向各处试探,定会出困的。” “你还打算重整基业么?” “恐怕力不从心了,我的人恐怕全埋在里面啦?” “到我的住处去吧!白鹿原是人间乐土。” “不必了,我该老死在这儿。” “为何不到江湖走走?” “山海之王已长埋地底,世间已无我的敌手,何必在莽莽江湖鬼混?我该珍惜羽毛,保全此生令名。” “你错了,目下江湖大乱,高手辈出,该到江湖一震雄风了,我不相信你是自甘寂寞之人,也不愿与草木同腐,是么?” “免了!日后再说吧,” 两人赂加拾夺,沿通道急走。天毒冥神手中,有一颗鸡卵大的珠子,发出朦胧的青芒,象是磷石,光芒不强,但可分辨丈内之物。 走了二五十丈,共绕了五条残破的通道,左折右盘,中间共救了五名重伤的大汉。天毒冥神吩咐他们先到大殿休养,找到出路后再带他们出困。 虽则大部地道已经堵死,但仍有空气流通,可见这地下宫殿建造之巧,也定然有特殊的通风设备。 两人一面走,一面搬动土石,清出可以通过的道路,不久到了一处半倒的石室旁。 天毒冥神正在搬动一方巨石,并未注意石室。蓝衫隐士不经意地向室中探头一看,瞥见一道朱漆木门,门已支离破碎,可以看到门后的通道。 他忘了天毒袂神不可乱闯的嘱咐,信步向那儿掠去,足一点室中石板,纵向破门。 天毒冥神耳目极灵,身后衣袂飘风之声,他倏然回头,突然大叫道:“伯升兄,快退!” 可是晚了,蓝衫隐士已落下门边,“轰隆”一声,脚下一沉,两边石壁受震,轰隆隆暴响中,垮下了。 天毒袂神退得快,可是隆然之声此起被落,烟尘滚滚中,他只感到脚下一虚,也随着沙石堕下了坑底。 幸而他身手超凡人圣,提气轻身在沙石之上堕下,降下两三丈,突见壁间现出一间尚算完整的石室,便手足齐拍,人已穿人石室中。 接着烟屑四起,上面洞壁纷纷倒塌,将石坑掩埋住了,声势惊人。 天毒冥神惊魂初定,高举明珠沿石室的另一端通道,一面走一面说:“老段这次准完了,地层已松,他却乱闯,不死何待?我欠他一份情,该早告诉他的。” 正走间,前面突发现了足音。他焕然站定,喝道:“谁在那儿?” 足音倏杳,有个苍老的嗓音在前面转角处叫:“谁?报名。” 天毒冥神一听便知不是自己人,沉声道:“阁下是谁?为何不先报名号?” “不适之客。你是不是陵墓主人的手下?” “你是由东南角侵入陵墓的两个人?” “正是,阁下是谁?” 天毒冥神徐徐举步,取下了背上的降魔杵,冷哼一声,徐徐发话道:“你们知道冥神佳城的规矩么?” “当然知道。” “你们不怕埋骨冥城?” “老夫与陵主马老兄有交情。” “为何不先一日投贴?马陵主不认识你们。” “见面自会知道。” “你给我滚出来。” “尊驾是淮?” “鏊齿之殿,冥神佳城的主人。我,天毒冥神马骏。” 人影乍现,转角处现出了衣衫破碎,狼狈万分的左曲老,站在那儿呵呵一笑,说:“呵呵!骏老,久违了,别来无恙,太久了?可认得贺兰山施威么?” 天毒冥神迫近至丈外,屹然而立,冷笑道:“果真是不速之客,二十年了,你的左手还没医好?” “见笑了,骏老,再次打扰贵陵,恕罪!” “左残废,老夫记得,早年你在老夫面前,似乎并不敢公然呵呵狂笑哩!你那兄弟施猛呢?” “呵呵,中了你的埋伏,永埋地底了。不错,早年施某有求于你,不得不小心下气……” “如老夫所猜不错,这次你来,仍然有求于我。” “实不相瞒,光棍眼中不揉沙子,正是此意。” “是打主意再偷老夫的毒物么?” “咱们都老得快找阎王攀亲了,说偷,你好意思?此来特专诚情商,借宝物一用。” “免谈!你给我快滚,休惹我生气。” 左曲老脸上神情暧昧,眼中透出阴险之光,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骏老,在下前来情商,何必见面即恶颜相向?至少早年咱们曾有些少交情,不该如此相待,说不过去吧?” “哼,与你这种行径鬼祟,明险毒辣的人,没有交情可言,别忘了,老夫曾有一段时期,要取你的性命。” “施某并未或忘,只是不愿计较。” “哈哈!计较:你又大言了,你自问接得下我三杵么?” “大丈夫宁斗智不斗力。闲话少说,我兄弟因遇上了最厉害的仇家,特厚颜登门情商,借宝物一用。” “少废话!你快滚,目下地道封闭,连我也不易脱身,饶你擅自闯陵之罪,觅路逃生去吧!” 左曲老仍无退意,泰然地说:“骏老的黄梁暗香,乃是罕世奇毒。施某的仇家功臻化境,不畏奇毒,近身下手极为困难,故须借重黄梁暗香,任何时辰皆可下手。事成,施某当以武林至宝玉麟丹相酬。只用一次,用后立即完璧归赵,决不食言。” “哈哈!借给你为害江湖?你未免太天真了。” “施某以至诚相恳,尚请俯允。” “少生妄想。你走是不走?” 左曲老没有丝毫退意,道:“骏老的黄梁暗香确是天下至毒之物,只消嗅入鼻中,便立即昏睡,至死不醒。不知骏老可曾携带在身?” 天毒冥神拍拍怀中,冷笑道:“在这儿,这一辈子你别想。”他举步徐徐迫近,降魔杵前伸,阴冷地又道:“你敢说不走两字,老夫要将你打成肉饼,走是不走?” 左曲老惶急地退向沙石零落处通道旁,摇着右手道:“骏老请息怒,有话好说,该有个商量……” “没有商量。” “好好,不商量就拉倒……”他被巨石一绊,摇晃着站稳,又道:“骏老,别欺人太甚,你……” 声未落,他又被碎石绊倒。 天毒冥神正自鸣得意,先声夺人,把这个一代凶魔老残废吓得如此狼狈,该他得意啦!他左手食拇指举着珠,右手的降魔杵支地,昂然跨前两步,迫近了左曲老;左曲老还在挣扎着撑起,惨兮兮地。 天毒冥神得意已极,突然张口大笑:“哈哈……” 笑声刚出,身后一堆乱石中,无声无息地飞出三道淡谈灰影,成品字形急射而来,控制住三尺见方的范围。地方太小,即使是发觉了,左闪右避上纵下伏,皆难以全部避开。 这是左右二曲最歹毒的暗器,蘸有阴蜮血的飞电钻。上次他两人暗算山海之王,大白天,山海之王也未能避开,可知这玩意够厉害;体积不大,飞行时飞旋而进,无一丝风声发出,专破内家气功,此风亦无法反震,听风辨器术完全无用,悄悄在身后下手,比声音快得多,端的万无一失。 天毒冥神做梦也未料到背后有人暗算,眼看毒钻将透心而过。幸而天不绝人,笑声一出,降魔杵原点在一块石角上,身躯一动,降魔杵一侧,滑下右角,身躯亦随之一晃,向右一歪。 “得““嗤”两声轻响,奔背脊那枚飞电钻,钉在左肩琵琶骨上,向下方那枚,擦肋狐皮而过,未伤皮肉。 接着“嗤”一声,左面那枚贯入对面石壁之内,好浑雄的劲道,暗算的人已用上全力。 同一瞬间,乱石堆中出现了右曲老施威,他狂叫:“倒也!倒也!” 左曲老也一跃而起,向前急扑。 天毒冥神只觉琵琶骨一麻,浑身气血涣散,大吼一声,扔杵便倒。 倒下的瞬间,他手中的夜光大珠向左曲老扔出,人向乱石堆中急射。 左曲老相距过近,避已无及,珠摈左肩而过,惊出一身冷汗,只觉肩上热辣辣地,幸而未伤肌肤。 他知道天毒冥神身上之物,任何物件皆有奇毒,沾者必死,所以失惊。 “啪”一声响,珠撞在石壁上,碎如粉末,黑暗笼罩着一切。 地下只有降魔杆,天毒冥神不见了,黑暗中,墙角里传来虚弱而冷酷的语音:“这是千年异种短蛇珠,一丝粉末入鼻,你们死定了。” 左右二曲心中大惊,但仍不死心,屏住呼吸循声源扑近墙角,两支佛手笔猛砸而下。 且说山海之王和如黛的事。 他抱着如黛在寒流中潜泳,一只手须掩住姑娘的口鼻所以两只手都没空,而他的右腿被僵尸所抓伤,尸毒虽无法侵人他的内腑,但仍在伤处滞留,冰冷地有点发僵。这一段时间,一直为生死存亡而挣扎,他无暇运功将毒迫出体外,行动不灵光。所以他实际上只能用一只半腿潜泳,可见十分吃力。 虽只有一只半腿,仍然速度奇快。他心中暗暗着急,如同有千万条毒虫在他心坎里残酷地爬来爬去。 他已感到血脉迟滞了,头脑开始昏眩,耳中“嗡”一声万籁俱寂,可怕的沉静;也就是说,他支持不到片刻了。 在行将昏厥前的片刻,突然水声骤响,水花四溅;他冲出水面,滑上了一段斜坡。 他趴伏在地,左手仍然挽着姑娘,呼出一口污浊之气,拼命吸入冷澈心脾的清新空气。他得救了! 水仍急剧地上涨,片刻间又淹到他的下身。他不管如何疲惫,抱起姑娘撤腿狂奔。 黑暗中,他终于分辨出地道是向上斜升的,以常情论,水是无法追及他了。他一面走,一面沉重地叫道:“如黛,如黛,你能听到我的声音么?” 姑娘的生命力出奇地强韧,竟未昏厥,只是已奄奄一息,略一扭动身躯,表示她仍然活着而已。 他放了心,取出了龙犀珠,光芒乍现,看清了石洞的形状。原来还是那黑色的怪洞,他认为凶险莫测的怪洞;可是却一无凶险,没有丝毫崩裂的形迹。 洞向上曲折而升,走了三五十丈,分成两条,右向上升,左稍向下降。他毫无选择的余地,唯一的路是上升,下降准被淹死;因为寒水巨流仍在沿洞上漫,似乎来势加快,响声可闻了。 他向右面黑洞发足狂奔,走对了,水一到岔道,便流人左岔道汹涌而去。 有珠光照路,他强拖右腿,一跛一跛地急奔,速度仍快捷无比。 地道突然不再上升,分成无数岔洞,石色渐变,从黑色变为有光泽的青岩,再变花岗岩,最后变成赤褐色,已可看到崩塌的惨象,幸而并末完全堵死。 他已无暇细察,只消有路便走,急如星火,他要找地方将姑娘安顿。 前面现出了倒场的石壁和石墙,他知道,已到了地下宫殿的上层,也就是他第一次落下兽窟的地方了。 穿越了不少破壁,钻过了不少夹缝,找不到一处可容身完整石室,他暗暗焦急。 他耳目极灵,突发觉一道三寸宽的石缝中,传来兵刃碰击石壁的声音,同时有咬牙切齿之声。 不用猜,那儿有人搏斗。他心悬老花子的安危,蓦地收了龙犀珠,向石缝中大吼:“什么人,报名号。”吼声中,他已将姑娘背上。 外面正是左右二曲.他俩扎向墙根,佛手笔齐下。岂知天毒冥神鬼灵精,他倒在另一面乱石中,向墙根发话,以剩余的功力,立由墙根用上了借物折音绝学,将音折向传出,他妄用真力,软倒在地。 佛手笔击中墙根,没有人,两老鬼吃了一惊,正想擦亮火折子找人,山海之王的吼声已到。 “是那小狗,糟?”左曲老惊叫。 他听出山海之王的口音,山海之王也听出他的口音,突然大吼道:“原来是你两个老残废,你走不了。” 接着一声长啸,“轰隆”一声,他将墙推倒,向里便扑。 左右二曲魂飞天外,早逃之夭夭了。 石墙倒塌,大地轻微地震动,四处皆传出沙石堕落声,一块大石撞上了天毒冥神的大腿。 他功力已失,浑身发麻,虽已吞下了解毒奇药,但功效不大,不对症嘛!大石一撞,痛得他“哎”一声大叫。 “谁在这儿?”山海之王问,贴在石壁上戒备。他已听出不是左右二曲,而是一个虚弱的口音; “我……”天毒冥神英雄末路,有苦难言,他已听出就是被困火网,地层突然崩陷,跌入一个从未被发现的地穴,失去踪迹的山海之王,心中暗暗叫苦。 山海之王知道对方人已垂死,但敌我不明,他怕左右二曲躲在一旁,用飞电钻暗中下手;便说:“你受伤了么?” “我中了右曲老这残废狗的毒药暗器。” “糟!那老狗的暗器,沾有阴蜮血,可化骨肉。你别动,我有解阴蜮血的解药。” 他一闪而至,一面解革囊取祛毒归元散,一面抬头向四周戒备,用目光搜寻左右二曲的隐匿处所。 他递两包归元散与天毒冥神,压低声音道:“快!一包内服,一包以一半敷创口足矣:我也曾挨了那老狗一枚飞电钻,全杖这药救得性命。” 说完,站起了,向黑暗中沉喝道:“老狗才,你躲不了,太爷抓住你,要活剥你两个老残废报一钻暗袭之仇。” 天毒冥神接下药,略一迟疑,但听说是阴蜮血,吃了一惊,他是毒药大行家,当然知道厉害;反正也没有解药,死马当作活马医,服下再说。 药一下喉,他知道有救了,对山海之王这种不问对象,而慨赠武林圣药的磊落行径,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一面挣扎着坐起,伸手剥掉狐皮外衣,反手至背上拔出了飞电钻,敷上药末,一面用虚弱的嗓音道:“老弟,你该问清我是谁。” 山海之王已听到远处有衣袂飘风之声,便转头急急地说:“管你是谁?反正人受伤,我就得救你。” 声落,人已飞射三丈外,向衣袂飘风之处追去。 天毒冥神被这短短的三句话,直敲入他的心软,只觉浑身神经一震,想起一生的行事,他只感到浑身冷汗直流,心汹涌。他呆了呆,脱口叫道:“老弟,且等等,我……” 可是山海之王已不知到了哪儿了,声息俱无。他蓦地一咬牙,将飞钻纳入怀中,半包祛毒归元散也收好,坐下开始行功迫毒,自言自语地说:“我一生行事,可曾想到了这三句简单而明确的话?没有!我欠了他一辈子的情,我要找到他,交他这个朋友;得一知已,死而无憾,但愿他平安无恙。” 飞电钻被琵琶骨挡住,他的功力超人,外伤算是小意思,可怕的是毒。他先前已服下了特制的解毒丹,一时可保无虞,归元散入腹,内外双管齐下,经他以真气驱药一迫,功力全复,不久便霍然站起,找到他的降魔杵,没人暗影之中,找寻山海之王去了。 山海之王追踪左右二曲,岔道太多,乱石塌墙阻道,不久便失去他们的踪迹。其实他在留意可容身的石室,并未真正要追两个老残废。 不知走了多少路,终于让他找到了一处倒还完整的通道,末端有一扇虚掩的石门。 他心中狂喜,扳开门进入室中,顺手掩上门,取出龙犀珠。珠光一现,他大喜过望。 这是一间一无所有的石室,可是竟有一头花豹在内,珠光一现,花豹一声咆哮,猛扑而上。 “有食物了!”他喜惊地叫,一掌虚按而出。 花豹半途堕地,皮毛无损,但脑部碎成糊状,砰然一声落下,四爪略一抽搐,便无声地死去。 他将姑娘解下,放在死豹旁取暖,转身走出石室,推倒了几座石墙,将进入通道的路全行堵死,搬了一块千斤巨石入室将门堵死,将珠搁在石上,开始检查姑娘的情况。 经过了多次凶险,毒侵水侵,惊恐一再袭击,姑娘已濒临生死边沿,除了一丝游气,和一点灵智之外,与死人相去无几了。 她手足僵硬,已被寒冷冻成麻木状态啦: 他三不管先给她吞了一粒雪参寒魄回生丹,将她的湿衣全褪了,自己也将身上的零碎卸下置在身旁,只剩下汗褂,将她抱入怀中,运起他所练的奇特神功,一面将先天真气向她口中度去。 足足行功一个时辰,右腿的尸毒全被躯出,浑身温热,雾气蒸腾。 姑娘渐渐恢复温暖,一线生机重回躯体,曾一度昏黑行将失明的眼睛,又恢复了光辉。 山海之王已改用内力吹气之法,抱着她双掌以一缕真气,注入她的灵台与命门,推动她体内的气血。她经脉已被制住,仅有一缕气血运行,所以他不敢运功,顺乎自然缓缓导引,需要极大的耐心与极长的时间。 他心无旁鹜,闭目垂帘坐相庄严,如同一座化石,静静地行功,已进至物我两忘,六合归一的化境了。 姑娘在一个时辰之后,已完全清醒过来,当她在珠光闪耀中看清了当时情景时,只觉心潮澎湃,倩难自己忆起。 依稀,当年的情景回来了。 是的,今日的情景,与三年前神魔洞的遭遇,太象了,太不可思议了。 抱着她的人,仍是她的云哥哥,他那壮实的胸膛,曾经是她的感情之岸,她曾在这完全幸福的岸中,幻想过无数甜蜜的梦,是那么熟悉,熟悉得象是她自己躯体最重要的一部份。在上千个漫长日夜里,她失去了这一部份,久违了!躯体的重要部份失去,人怎能活下去? 谢天谢地!她拾回了她失去的躯体了。眼前,是他壮实的胸膛,那令她在丈内就可知道的奇异体味,他身上每一条肌肉,她都熟悉得闭着眼可指出它的特点。 是的,她终于亲眼地依偎在他的怀中了。这儿是她可以躲避一切危难的安全港湾,是她倾诉心灵语言的幸福小天地,是那么真实,那么清晰,不会是在梦中了。 她抬起头,从他的一双温柔文静的修眉,直至他的胸膛与奇壮的肩臂,看得极为仔细,看得那么贪婪,似乎她要数清他身上的每一颗细胞,也象在求证他是否真实。 千真万确,他是真实的。 不同的是,他的头发太乱,而且留有不伦不类的八字卷胡,而且比从前更壮实。 确是有点不同了,从前,他是个好洁的人,他的黑漆长发,是她亲手替他梳洗挽结的,他的衣着是她亲手浣洗的。这是她极为乐意,寄托无尽情意的工作。假如没经过太白山庄那场劫难,她怎会允许他沦落成叫花子一般的?他又怎能不情意绵绵地请她亲手拾夺的? 她只感到眼前模糊,两行热泪悄悄地流向腮边。渐渐地,渗湿了她赤裸的胸膛。 她轻轻地伏在他的胸膛上,心中在暗叫:“哥,我们多可怜哪!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苍天对我们太残酷了。我要永远离开你了。往事如烟,当你恢复记忆时,只能在梦中追忆我了,但愿人死后有灵,我便可在冥冥中追随你了。” 她用仅有的气力,紧紧地抱住他,消瘦的粉颊,紧贴着他的胸膛。三年多的痛苦与辛酸,化成泪水泅泅而流。 热泪象泉水般涌流,渐渐湿透了他的胸膛。 他从物我两忘中归回现实,心中一怔。他记忆失去之后,对男女之间的复杂情绪,茫然不解,脑中象一张白纸,一无所知,无法体会她目前的感情。 蓦地,她轻轻地颤声呼唤:“云哥哥,云哥……” 呼唤声似乎来自遥远的天边,愈来愈近,充满了无尽的情意,无尽的思念,并掺入了一丝淡淡哀愁。 他如被雷击,眼前升起了凌乱的景象,有千万道电光在虚无的天宇中闪亮,震撼着他神经。他突然一蹦而起,双臂抓住姑娘的双肩,目中现出狂乱的火焰,脱口大叫:“黛……黛妹……” 姑娘被抓得浑身发软,但她忍住了,却尖叫道:“云哥,我在这儿,云哥哥……” 他的目光,被她的叫声所吸引,落在她赤裸的胴体上,落在她的眼睛里。 神魔洞的情景,象天宇中的一道灵光,突然照亮了他脑中的一处黑暗的角落;象在他布满阴霾的灵台上,投下了一线光影,这线光影,拉回了他已遗忘的一段记忆,神智倏清。他突然将她抱人怀中,激动地叫:“黛,是你么?” “哥,是的,是你的黛。”她深情地呼唤。 “啊!我记起来了,我想起来……” “哥,你记起什么?又想……” “别扰乱我的思路,让我细想。我记得,我们掉下一个奇冷彻骨的水潭……” “那是寒水潭。”她喜悦地接口。 “后来有人用磷光石放下潭中,我破壁带你进入一个地道里,你冷得快僵了,我用真气替你驱寒。啊!多象目下的情景?” “是的,那次我们……” “后来,来了一头巨兽……” “那是龙犀。” “是的,龙犀,我用伏鳌剑飞掷,将龙犀击毙。你醒来了,我们……” 他激动地俯首吻她,她软倒在他怀里。良久良久,他偎在她颊旁,续用奇异的嗓音往下说:“啊!我,我真不该欺负了你,我……” “哥,不是你的错。从那时起,我们是夫妻,两颗心合而为一。哥,你后悔么?” “不,我害怕,心中一直有一个结缠住难解。后来,我记得我们有了两颗龙犀珠。在龙犀珠的头甲中,还收服了两头……” “神蝠,也叫吸血神蝠。”她接口。 “是了,我们叫它们为大蝠小蝠,它领我们出了神魔洞,我击败了白骨神魔,以后……以后……” “以后,我们到伏牛山庄,助芸姐报仇,歼伏牛五霸……” 山海之王摇摇头,苦笑说:“我记不起以后的事了。我记得,我还用龙犀角做了一把轻灵的宝剑。” “叫龙犀剑。哥,你说过的,那是我们的定情礼物。”她羞怩地轻说,偎紧了他。 “黛,剑呢?”他问。 “我在太白山庄被擒,剑已落在武当派之手了。哥,别怪我,我……” 山海之王哼了一声,道:“武当派,好!他们将得到报应。黛,不必介意,我会取回我们定情之物,亲自替你佩上。” 姑娘黯然一叹,幽幽地道:“哥,谢谢你,可惜我活不到那一天了,我……” 山海之王悚然一惊,回想到她的危机,急声道。“不,你不能死,我们的生命是相依的,我要用真元度命术救你。”她猛力挣扎,尖声叫道:“不:我宁愿早死,你已经将我记起,我死而无憾,我——” 他紧抱住她,急声叫道:“不成,我不许你有任何怪念头。” 她泪如雨下,颤声道:“哥,你有许多大事未了,不可自损万金之躯。哥,答应我临死前的请求,不然我会自绝,免得同归于尽。答应我不用真元度命术,我会平静地与你永别;直至最后一刻,我会轻唤着你永别人间。你如果不应允,我会痛苦地嚼舌而亡,含恨以终。” 他一向未流过眼泪,这时泪如泉涌,抱住她饮泣。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他只觉万念俱灰,痛苦得浑身痉挛。 “黛,黛……”他咽哽着轻叫。 她脸上绽起稀有的微笑,轻问道:“哥,我还有多少时辰可与你在一起?” 他心痛如割,不忍回答。经过地道中的中毒和惊恐,原可活五天的她,已经油尽灯枯了,绝不可能拖延十二个时辰了。算起来,今天已过了三天,应该还有两天的寿命,加再上药力和人参的支持,她该共有四天可活。可是经此变故,她透支了精力,只有一天可活了。在他替她用真气导引之时,已经发觉了这残酷的事实,不然怎会花掉一个时辰以上的行功时间? 他不能回答,这残酷的答案卡住了他的咽喉。在他没忆起神魔洞的往事之前,他对她并无印象,将信将疑他自己的身份。但拉回了那段他一生中最值得怀念的往事记忆,他比以住更爱她更疼她,他怎能将这惨痛的事实告诉她?他拼命吻她的双颊,两人的泪掺合着,他颤切地低唤:“黛,别迫我,我受不了,我……我要疯了,我……” 许久,她已有点明白,平静地道:“哥,在这期间,请别离开我。” “不,我要放手争取时辰,就是毁灭宇宙,亦在所不惜。铁爪神鹰定然还在陵墓中,你可在这稍候,我要争取无数刹那,找他要玉麟丹。” “哥,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世间绝无起死回生的仙丹,玉麟丹绝救不了生机已绝的人。” “我绝不放过任何希望。”他坚决地说。 他扶她坐下,脱下汗褂替她披上御寒,自己将湿衣穿上,结束停当,将包裹打开。 他心中焦急,两个包裹全散了,珍宝囊的袋口松开,珍宝流散地面。 他取出自己包裹内的衣衫和一块豹皮,在地上摊开。江湖人的包裹和革囊,由于必须食风露宿,彬风沫雨,所以有一条不成文的法规,便是内层定然用防水油绸包紧,所以不怕水浸雨淋。 他将姑娘安置在豹皮上,替她穿上宽大衣衫,要她好好躺下养神,神色凛然地说:“黛,相信我,即使是任何不幸光临你我的身上,我会无畏无惧地承受;千万不可妄生他念,惟有你能给我信心,令我有勇气承受一切危难,如果你……” 姑娘太了解他了,枪着说:“云哥,我等着你回来。” 他深情地吻她,千言万语,全在这一吻之中。 他将龙犀珠纳入怀中,将巨石靠在门上,用手顶住,人用缩骨功挤出门外,手一松,巨石将沉重的石门顶住了。 他从乱石丛中钻出,横定了心,手擎龙犀珠公然现身,他要引天毒冥神和铁爪神鹰出面。 他形如疯狂,但心中极为冷静,右手运神刀刻石为记,以免迷失如黛所居的石室。 他身形如电,见路即走,象一头疯虎,神情极为可怕。这时如果有人招惹了他,那情景真够瞧的。 不久,到了一处塌陷了的石室附近,便听到转角处呻吟哀叫之声。 他飞掠而进,从石隙中钻过,向右一折,便掠出转角。珠光照耀下,他看到了窄小的塌墙下,一头垂死的巴山人猿,正挣扎着迫近了吃血六煞。 吃血六煞倒在乱石堆中,衣衫碎裂,浑身浴血,右手肉绽骨现,左大腿吊着一条皮肉,正仰面支坐在地,用左手右足一寸寸向后挣扎后退。后面是乱石堆,每一块巨石都有三尺见方,而且是死路,怎能再退? 巴山人猿浑身是血,刀创累累,多处地方脱皮,左爪已断掉爪掌,耳旁也挨了一刀,鲜血仍不住下滴。它用三只腿挪动。着沉重的身躯,发出微弱的低吼,一寸寸向吃血六煞接近,看象极为恐怖。 珠光一现,人兽稍一停顿,便又开始了生死存亡的接近后退,相距不足八尺了。 山海之王几乎已不认识吃血六煞了,这人的怪象已没有人的成份啦?脸上除了一双眼之外,全被血和猿毛章涂着;假使山海之王不是事先知道南荒七煞已入陵墓,也绝不会想到是他。 他的目光迟滞,不住呻吟,可见痛苦已极,这时正用无助的眼光,向山海之王瞥了一眼,便又死盯着巴山人猿。 山海之王不假思索,一跃而前,横阻在人兽之间,向巴山人猿大喝道:“退!我不想杀你。” 巴山人猿急剧地喘息,毗牙咧嘴仍向前爬行。 “退!畜牲,”山海之王厉喝。山海之王插好神刀,大踏步迈进。巴山人猿一声低吼,右爪伸到兜胸便抓。 山海之王右手一伸一扣,扣住了人猿的毛臂,喝声“滚!”将人猿扔翻了。 同时,他速即转身,双手捧起吃血六煞,连转三条岔道,放下他说:“你是吃血六煞么?” “是的。”吃血六煞虚脱的答。 “你可否看到铁爪神鹰?” “谁是铁爪神鹰?”吃血六煞惊奇地问。 “你不知道这个人?” “从未耳闻。” “你们到这儿有何贵干?” “咱们迷了路,一进到这鬼地方,便被人暗算诱人奇异的石室内,连对方是人是鬼也未弄清。直至大地撼动,石室塌陷,我七人各自逃命失散,至今一个不见,恐怕……”他说到这儿,气已接不上来,只好住口调息。 山海之王按了按他的脉息,说:“你伤势极重,但死不了。按理我该救你,但我只剩下一颗灵丹,须留待救人,恕不割舍。你修为极深,可以支持;如果我大事已了,或可再来救你,可是目下不行,而且我也找不到出路。别了,愿你珍重!” 说完,向右面地道中如飞而去。自经过地底的苦头后,他感到生命的可贵了,出生人死,他为的是想救如黛的性命,同样的,他也感到如果设身处地而想,别人的性命,也该是同样值得珍惜的。他救了吃血六煞,不杀巴山人猿,并不是无因的。 他在随时有崩陷可能的地下残墟中急走,逐渐向上升,有几次走到原路上来,似乎就在这附近两里地盘旋,找不到人迹。 他不灰心,不再走通道,向石缝乱石堆钻出,另辟途径。 不久,他在破壁石缝中,先后发现了五具尸体,尸体的装束和年岁,皆与兽窟中出现的人一样。他知道,这儿距陵墓中重要地段不远了。 正穿过一条半塌的甬道,突听到地底有挖掘沙土与搬动巨石之声,不错,下面有人。 他四处找寻向下的门户。费了不少工夫,在石隙土洞中找到了一条地道,便向下钻去。 既然说钻,地道定然不大,他变成了穿山甲,钻入三丈下,迎面遇上了一道塌墙,挖掘声清晰地在墙内传出。 他收了龙犀珠,爬近了墙壁。墙并未垮倒,仅向一侧倾斜,从中拉开一道缝隙,巨石交错,缝隙不大,除了老鼠,无法通过。 他凑近缝隙向内瞧,里面太黑了,只可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正在搬动着凌乱的巨石,要搬出一条道路。他目力虽佳,仍分辨不出他们的身份。 山海之王不管是谁,反正有人就成;他必须找人问出铁爪神鹰在地面陷落之际,到底在何处。 他拔出神刀,向一块巨石运内劲缓缓插去。神刀虽不利,没有开口的锋刃,但切玉断金十分有用,加上他功力通玄,巨石迎刃而开。 他五指扣入石中,运神功向外一拔,用缩骨功从石洞中闪电似穿人,身形一定,珠光乍现。 洞中人正忙得满头大汗,珠光一亮,惊得候地转身。 珠光一现,山海之王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双目神光电射,厉喝道:“原来是你们,做得好事。” 石室约五丈见方,一面石壁已倒,上面顶壁一面下沉,倾斜度极大,成了斜顶。在对面搬动巨石的两个人,正是四煞摄魄、七煞瘟盅。他俩已清出一处缺口,最后一块巨石被移开,他们便可爬出石室了。 他俩在珠光初闪,便已转过身躯,手按在黑色弯刀鞘上,作势戒备。两人身上血迹隐现,泥沙满身,可能多少负了些轻伤,但反应奇快。 在依然完好的一面石下,仰躺着一个曲线玲珑,形如裸体的俏女郎,一身绯色劲装已经四分五裂,几不敝体,酥胸半露,左乳脱颖而出;下裳左胯撕掉一幅,右腿管自膝以下已经不见,右袖也齐肩失踪,她如不是被泥沙弄得浑身污脏,酥胸玉乳肌肤等等,准教人不能自恃。 她左肩染有血迹,青丝散乱,平躺在那儿,眼神极为凌厉。她身旁,放着一个包裹和一把古剑。剑是她的,包裹是七煞之物,他那只大革囊和蓝色葫芦,就搁在包袱上,十分岔眼。 山海之王是见到了俏女人,方厉声沉喝的。这女人他认得,正是缥缈春鸿太叔霓裳。 四煞和七煞,也看清了来人是山海之王,同声大吼,拔出弧形刀冲上;七煞稍向左移,想抢到包裹旁。两人的身法和手法,皆疾逾电光石火,皆可入上上化境。 可是在山海之王面前,他们仍晚了一步。珠光一动,山海之王已经挡在姑娘身前,神刀疾挥。 “叮”一声响,七煞的刀断了半尺刀尖。同一瞬间,刀背急荡,“当”一声暴响,四煞的刀被崩得向右急荡。 七煞刀断之后,身形仍前冲,乌黑一闪,神刀又光临他的右肩。他不敢不要命,火速向左掠走。 四煞只觉虎口如裂,奇猛的罡风猛劲,将他震出八尺外,身子转了半圈。 他俩已经累得象条拉了五天车的瘦马,怎禁山海之王这头怒狮的一击?一照面便吃了一记狠的教训,惊得面色死灰。 山海之王伸脚二勾蓝色的葫芦,右脚运劲向地面一登,石裂如粉,现出一个半尺深的履痕,将葫芦挑入履痕中,一脚踏下,默运神功,注入热流。室中有太叔霓裳,他怕葫芦的金虫纳伤了她,所以先发制人,先毁了这歹毒的小虫儿。 可见他人在焦急之中,仍然心细如发。 他横刀屹立,冷笑道:“你们身在死窟中,也许这一辈子已难重见天日,仍想凌辱一个少女,你们该死。” 七煞见葫芦被毁,急得要吐血,狂吼一声,断刀风雷乍起,疯狂地猛扑而上, 山海之王功力比他高,神刀也长了尺余,懒得和他过招斗巧,一刀向对方刀影中劈去。 同一瞬间,四煞在侧抢到,一招“贴地盘龙”攻到下盘,刀风在三尺内可裂胆彻骨,可见他的功力仍然够深厚。 山海之王以一敌二,当然自信尚能应付裕如。但他大事在身,不愿久缠,左手珠光一闪,手上多了一把晶芒三尺,冷气袭人的小剑,信手下拂,快极: 剑光乍现,四煞便知大事不妙,他的刀虽是武林罕见的宝刃,但在这种神异小剑之前,便暗然失色,他怎敢硬碰?便收招急退。 石室虽有五丈见方,但一侧下,能动手拼抬的地方太小了,除了在正面一招一死拼,一计一落实之外,没有地方腾挪闪让,活动范围太小,一切巧招全用不上,他除了急退之外,别无他途。” 另一面,山海之王神力疾下,七煞知道厉害,不再上当,斜身出刀,但见黑影乍敛,一道淡影突然直射山海之王的胸膛,从神刀侧方射入,神更一招“青龙人海”,下半招突向下沉。 他快,山海之王更快,神刀一振,“当”一声拍中断刀,把七煞震得向右飞,挡向四煞。 山海之王试出两人的功力,不过如此而已,在思乡荒城,高估他们啦,他却不知,两煞被困地窟,左冲右闯精力损耗大半,加上山海之王的神刃威力奇大,自然无法和他一争短长,地方又小,只能斗力,当然吃亏。 山海之王脸色一沉,冷冰冰地说:“你们要我砍下你们的脑袋呢?还是丢下兵刃听吩咐?” “哈哈……”两煞狂笑起来,四煞笑完说道:“小伊子,你未免太狂了。” 山海之王呵呵一笑,笑声刺耳,笑完说:“狂不狂不久见。”突又沉声道:“太叔姑娘,他们曾否对你无礼?” 身后,缥缈春鸿虚弱地说:“不曾,但……但他们欺负得我好苦。” 山海之王放了心,迅速将刀挟在肋下,换上了伏鳌剑,沉声道:“饶你们一次,下不为例。” 两煞举刀逐步欺近,以连声冷笑作为答复。 山海之王仍用冷冰冰的嗓音往下说:“你们的老六,被巴山人猿所伤,我救了他,你们该前往找他尽兄弟的情义。我也该走了。” “你死了咱们便走。”摄魄四煞怒叫。 “你的谎话对阎王说去。”瘟盅七煞冷然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铜盒。 山海之王突然大喝道:“小心了,接着!”声落,伏鳌剑脱手而飞,光华如电,向前疾射。 假如是平常的长剑,以气御剑术吓不倒南荒七煞,可是伏鳌剑非同小可,任何兵刃也不敢碰它。四煞和七煞同声长笑,飞掠出洞,站在四丈余远的洞口中,死盯着山海之王,同时厉声道:“这儿地方太小,咱们后会有期。” 山海之王收了剑,他的功力还不能远御三丈之外,只好放过他们,冷笑着提起七煞的包裹和革囊。 “还我,”七煞在洞口愤然大叫。 “是害人的玩意么?”山海之王问。 “你最好别管。你没有理由抢夺我所有之物。” “留给你害人,是我的非过。” “还给我,留一点情义。” 山海之王想起思乡荒城中,七个凶魔维护他不许蓝衫隐士插手的情义,心中一软,说:“答应我,绝不作为毒无辜之用。” 瘟盅七煞略一沉吟,击掌三下道:“我答应你。” “拿去!”山海之王伸手递出。 瘟盅七煞一怔,但略一沉吟,便插了断刀,大踏步跨人室中,伸手接过包裹和革囊,冷笑道:“小伙子,你不怕囊中的毒物将来会用来对付你?” “要怕的话,太爷不会还你。” “希望我心中慈悲,不会用在你的身上。” “你认为你的毒物天下无双么?” “正是此意。”瘟盅七煞傲然答。 “你好好准备。”山海之王也傲然说。 “准备什么?”七煞问。 “区区在下也有一种小毒物,不登大雅之堂;日后见面,在下要你再公平较量胆识,各下毒药,看谁不行,可好?” “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山海之王坚定地答。 瘟盅七煞转身出洞,在洞口回头问:“你说过咱们的老六已受伤了?” “是的,尚不致命,但行走不便。” “在何处?” “在下层,你可沿有被刀砍创痕的石甬道找,是否找得到,恕不担保。” 两煞死盯了他一眼,方转身走了。” 山海之王没转头,缥缈春鸿玉体横陈,胸露腿现,他不能回头看。在没有恢复神魔洞那段记忆以前,他不在乎男女肉膊相见,但现在不行,他懂事了。信口问:“太叔姑娘,能走动么?” “如能走动,怎会受人欺负?”她答。 “被制住了?” “肩井跳被制,僵啦!” “你怎不用真气冲穴?” “老怪物手法诡异,无能为力。” 他只好转身,目不斜视地替她检查双肩井,果然发觉中制大为不同。他道:“能否解开,我不敢言,但可用真气内外齐震,虽不解人亦不会受伤。运气,我助你。他坐下了。” 他一手按在她的气海穴上,一手按左肩井穴,吸气静口静行功,真气徐发。 片刻,穴道一震,一升一沉即进复原。 缥缈春鸿在他解肩井穴时,倒无表情,等到他的手按在股旁环跳穴上时,羞得晚霞上颊,闭上了秀目。 四穴俱解,她坐起用手掩住胸部,垂下螓首轻声说道:“谢谢你,又是你救了我,此思此德,粉身难报。” 山海之王将她的剑递给她,提起神刀道:“别废话了,走,我送你一段,可是我也找不到出的路。” 她佩上剑,摇摇晃晃地举步,象是两条腿支持不住她那丰盈的娇躯,她能走多远? 山海之王眼角已看到她的景况,摇头道:“你走不动?看来想出困太难了,姑娘。” “浑身发软,我被老怪物们暗中用毒香擒住,已有两天,穴道又制过久,实在行走不便。” “我有大事待办,不能陪你。你还是在这儿歇息将养,比在黑暗中乱闯好多了。” “你不扶我一把么?” 他不得不扶她,伸手挽起她的右臂,钻出洞来。她问:“山海之王,你有何大事待办,能见告么?” “我要找天毒冥神和铁爪神鹰汤老匹夫。” “天毒冥神?天哪?这老魔仍在人世?” “不错,就在这古陵之下营窟而居。” “恐怕不是真的吧?” “千真万确,我已和他照过面。” “那铁爪神鹰我倒听见过。” “何时?何地!”山海之王急问。 “在地陷之后,大概是在这儿的右首不远。” “你怎知是他?” “七煞老怪挟着我,七个人从南峰下至乱石荒塌,便被人在怪石后掷了几把飞刀,追逐的结果,七个人全落入神秘莫测的奇境里,最后发觉竟然在地穴之中。地陷发生之后,七人别散,生死莫卜,七煞和四煞走在一块儿,在经过右首第五间石室正搬石辟路时,听见外面有人声,有人在呼喝通名,自称是铁爪神鹰汤永安。可是隔着两重塌墙,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多久以前的事?” “约半个时辰。” 山海之王放了她,歉然道:“太叔姑娘,真抱歉,我得去找他,你自己小心。” 她向地下一坐,噘起小嘴儿道:“你走吧:我的死活本来就不劳你关心,你我还是对头呢!谢谢你的关注。” 她一耍赖,可把他难住了,他说:“天!你不知我的事多急?” “急什么?” “我要找汤老匹夫要玉麟丹救人。” 姑娘摇头苦笑道:“铁爪神鹰根本就没得到玉麟丹,他晚到了一步。这些日子以来,他在洛阳出动了三教九流的人,打听玉麟的下落,以重金搜购玉麟,还道是沦入鼠窝之手,妄图侥幸猎此神物,凡是小型的玉麟,全以高价买进。如果他真的获得了真玉麟,还用费心在洛阳鬼混?” “咦!你怎知道?” “你这个人真怪,难道不知我爹爹是黑道盟主?” 山海之王只觉心中一凉,半响做声不得,持珠的手不住颤抖,额上大汗如雨。 “你……你怎么了?”她站起偎近他,关切地问。 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在口中进出两句话:“完了,一切都完了!” “啊!你……你的神情多可怕啊?”她惶然叫。 他突然一把扣住她的左肩,变色地问:“姑娘,你真断定玉麟丹不在铁爪神鹰身上?” 她茫然而骇地摇摇头,道:“这是凭常情衡量,难以断定。” 他猛地一顿足,脚下一方巨石碎裂,咬牙道:“不到黄河心不死,我必须找他问清。走!”说完,挽起她的胳膊,一阵急走。 这次他改变策略,一面走一面高声长啸,整个地洞附近,如九天龙吟似的啸声,此起彼落绵绵不绝。 这一来,果然引出了黑暗中摸索求生的人。 第一个出现在路上的人,是蓝衫隐士段伯升,他以为是天毒冥神在派人找他,老远便发出啸声应和。 两人的啸声相应,逐渐接近了。 这老家伙擅自走动,触发了摇摇欲坠的机关,险些被乱石活埋,闹了个灰头土脸,差点儿送掉老命,总算他命不该绝于这地下宫殿中。机关大部损坏殆尽,但也更为危险,陷入之后,不九死一生者几稀,总算他命不该绝,幸而不死,乱山塌墙没将他埋葬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在这死城中逃得性,命,在破落的劫后地下宫殿里横冲直闯,摸索着出路。 啸声在石道每一个角落振荡,他心中大喜,还以为是天毒冥神派人找他呢,便发出啸声相应。 同时,各处也有不同的啸声传出,显然末死的人,都希望找到同伴商量出困之策了。 山海之王与蓝衫隐士这一对相距最近,由于有回声相应,双方都未分辨出对方的口音。 山海之王不管对方是谁,反正有人就成。 转出一段还完整的通道,珠光下,对面蓝影一闪,双方相距已接近至三丈了。 “是你!穿蓝衫的老鬼。”山海之王叫,将缥缈春鸿向后一带,大踏步迎出。 蓝衫隐士也看清了山海之王,书然刹住脚步,大袖一抖,撤出了量天尺,也叫道:“是你,你怎么没死?” “我死了,你也活不了。”他向前迫近。 “且慢!听老夫一言。” “老鬼,你该听我的。” “不管谁听谁,目下咱们都在患难中,必须设法合力出困,再言其他;思乡荒城的账,以后来算不迟。” “哼!太爷不问思乡荒城的事。你是天毒冥神的朋友?” “正是,你问这事有何意思?” “你也定然知道铁爪神鹰的下落。” “废话!谁知道那小辈?” 山海之王已欺近至丈内,沉声道:“不是废话,带我去见天毒冥神或者见铁爪神鹰,走!” 蓝衫隐士往上冲,大怒道:“小狗,你在指使我么?” 山海之王冷笑道:“你客气,不是指使,而是逼迫你。” “气死我也,你这狂妄……”老家伙暴跳如雷。 山海之王横定了心,不再拖延,抢着接口道:“你怎又不死?你死了,我找别人带路。” 蓝衫隐士用量天尺指着山海之王的脑袋怒叫:“年头变了,你一个乳毛未干的重孙晚辈,竟敢当面无礼地侮辱一个武林老前辈,你该死一百次,你,……你……你”他气得说不下去了,浑身发抖。 山海之王也被焦急蒙蔽了理智,大叫道:“武林无辈,江潮无岁,别在太岁面前倚老卖老。老乌龟活上一千年,仍是一个乌龟,变不了龙蛇……” 蓝衫隐士忍无可忍,肺几乎被气炸,一声厉吼,量天尺化成千百道白芒,迎面飞射而来,风雷乍起,是风侵骨;他愤怒如狂地发威,已用了全力,势在必得,要一招将山海之王毙了。 山海之王也想擒他,墨绿色光影一闪,神刀在手,踏进两步,攻出一招“生生不息”,黑绿色的刀影,象干层巨浪,阵阵前涌,绵绵不绝。神刀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因一面无刃,且刀背多一个小脊尖,如当剑用,则有一面无法使用剑的心诀。他的功力已臻化境,即使刀背将人击中,对方绝没有逃生希望;连一根草在他手中亦可伤人,何况刀背?所以他用剑招使出,这招是伏魔剑慧剑的杀着,不但可将攻来的兵刃崩开,而且直攻胸腹要害。 绿白两种光芒闪电似相接,先是罡风内劲的猛烈冲击,劲道四射,潜力撕裂散冲的响声十分刺耳。接着两种光影闪缩、纠缠、冲击、振荡…… 地道宽有两丈,石壁上有几处裂缝,顶上也有裂痕,但不必耽心塌下;地方够宽,可以放心狠拼。 两人都是绝顶高手,都存心拼命,招式的变化迅速绝伦,令人肉眼难辨,出招化招全凭刹那间的灵感,稍一延误,血溅锋刃。 响起一连串兵刃相错,与连续轻触的清越龙吟虎啸,凶猛的劲道激射散冲,气流怒进,整段地道全是凶险之地;连功臻化境的缥缈春鸿,也几乎立身不牢。 两人疾进疾退,一再纠缠,大概拼了十余招,互不相让,舍死忘生狂扑,危险万状。 两人的兵刃皆是神物,不虞损伤,长短相差不远,仅山海之王的神刀重了三分之二。 良久,“啪”一声暴响,两种兵刃终于全面相撞,两人都不耐烦,开始硬拼。 人影先退,响声方发,蓝衫隐士向左后方飞射丈外,直退到壁根下,“叭”一声,一掌撑在石壁上,方将身形止住,石壁似乎轻微地一震。 山海之王也向他的左后方飞退,退了五六步,上身上挫,双脚陷入地中五寸,立地生根站住了。 两人身形一止,同声沉喝,再次扑上,重新缠在一处。 片刻,“啪啪啪”三声暴响,两人又斗了三招,再次分开。 这次蓝衫隐士退了两丈余,面上蓝光不住闪亮,须发无风自摇,蓝衫不住向外彭涨,象有一种无形暗劲向外进发,手中的量天尺,不住振吟。 山海之王额上见汗,退了丈余,神刀缓缓下垂,徐徐降向左下方,斜身欺进,沉声叫“好手难逢,今日咱们棋逢敌手。说出他们的下落,可保你一世英名。” 蓝衫隐士目中喷火,也侧身欺近。一面阴森森地道:“老夫横行江湖八十春,从没有人敢对老夫如此无礼。为保老夫一世英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既然有如此想法,在下亦有此意。” “纳命,”老家伙叫。 量天尺飞旋而进,神刀如怒涛狂涌,一触之下,龙吟暴起,凶猛狂野中抢攻,人影暴进。 “啪”一声人影使分,蓝衫隐士急退三步。 “接着,”山海之王身形一晃,突又冲上,攻出一招“游龙张爪”,十道刀影疾飞。 蓝衫隐士一声沉喝,侧身左移,猛地一招“慧星横空”撤出,“啪”一声震开刀影,身形书进,招化“狂风拂柳”,顺势拂出,攻向山海之王的右上臂和肩头。 山海之王左跨一步,“玉门拒虎”向上一崩,“啪”一声尺向上扬,右足抢进,手肘一沉,“七星赶月”连攻七刀,刺向对方肋下。 老家伙火速撤招,飘退两步,乘势一撇量天尺,“啪啪啪啪”连接四刀。 最后一声巨响,两人同时以全力击出,第一次冒出火花,可见力道之猛。 既有火花飞射,定然有一方的兵刃受损,量天尺尖端下五寸,被砍了一颗米大缺口。 两人的无穷潜劲一接。身形飞退。山海之王连退八步,最后的一步向下一挫,左膝几乎着地。神刀支地,上身半俯,两串汗珠滴下了胸襟,面色略变。 蓝衫隐士嗯了一声,向后平滑丈余,再登登连退五步,左肩向石壁上撞去。 “砰”一声暴响,肩石相撞,他向右踉跄一栽,险些跌倒。 同一瞬间,“哗啦”之声大起,石屑洒落,接着石壁摇摇,先前的裂缝中,碎石纷纷下堕。 顶壁上突发异声,几块合抱大巨石,突然下砸,隆然之声如殷雷乍起。 蓝衫隐士拼全力向后飞退,脱出危境。 山海之王突然收珠转身,一把抓住向他奔来的缥缈春鸿,向后飞射,急奔十余丈,扑入一处完整的洞壁下。 洞顶下塌,乱石纷飞,洞中烟屑弥漫,响声震耳。山海之王将她挤在壁根里,对面石壁滚塌,沙石射了他们一身灰土,碎石击在身上,密如骤雨。 缥缈春鸿被山海之王障住,两人面面相对,挤得紧紧地,她似乎没感到活埋的危机对她有何威胁,却感到被他挤压的危险已经令她气血翻腾。他的体气,他的不太重的压力,对她来说,根本不可能造成一丝伤害,可是她却感到心中狂跳,似有窒息之感,在血脉贲张中,她突然拦腰抱住他了。 他听出她的心跳,也听到她异样的喘息声。他正运功抗拒身后撞来的碎石飞土,还无暇去想,只道她在害怕,低声安慰她道:“别怕,塌陷并不严重,伤不了我们。真正可怕的是在刹那间下沉,没有机会逃命。” 她嗯了一声,突然冲动地抬头,喘息着说:“但愿大地在这刹那间下沉,把我们埋在这儿。” 他恍然大悟,伸手推她一把。真妙,正按在她左胸上;她一声娇唤,不得不松开拥抱。 他退后两步,正色说:“你提醒了我,谢谢你。我是已有妻室的人,即使是死,也必须与我的妻子在一块儿。” “你……你有了妻室?”她绝望地叫。 “正是。” “谁?没听你说过。” “九天玉凤周如黛。” “见鬼!”她泼辣地叫。 可是她的话没有人听了,山海之王已经冲入烟屑之中,珠光已在十余丈外,眨眼间消失了。 山海之王钻隙穿壁而行,终于逐段上升,刚钻出一处破洞,突见前面黑影一闪。 他目光锐利,已看出前面是两个黑影,入目惊心,正是铁爪神鹰和夜游神左丘森。夜游神那身奇特的装束,和掩去本来面目的面罩,太过显眼了,不会使人误认。 铁爪神鹰两人,本来循啸声找来的,一看到珠光下的山海之王,突然惊叫一声,扭头便跑。 昨晚在崤山别馆,山海之王从楼上扑下,从天而降在高手合围中,将假玉麟夺走。铁爪神鹰五个人,在旁见得极为真切,山海之王那高大雄华叫化子般的装束,令他心中发毛,他怎能不走? 山海之王闪电似急射,脱口道:“汤馆主,请等等,在下有事相求。” 可惜,他的叫声反而将两人吓得一哆嗦,溜得更快,这一带塌石破墙与岔道极多,双方相距又远,且一明一暗,身形一晃便已隐没不见。 山海之王心中大急,收了龙犀珠,凭耳力奋起急追。可是白费劲,铁爪神鹰功力比祈连隐叟相差不太多,在江湖上算得上有数的高手之一,江湖经验的丰富,不作第二人想,怎会被他追到? 他一阵急迫,却不知两人躲到哪儿去了,似乎各处都有轻微的足音,但音源极远,听去却似乎就在附近。显然,各处在暗中摸索的人,都被他的啸声引出来了。 为了求快,他运神目选宽阔的缝隙走,不久便回到了如黛休憩之处。他过门不久,从另一方向推出一个石洞,从洞中钻出,如飞而逝。 他却没留意,在室对面壁角之下,一座石壁刚沉下不久,里面现出一个奇形怪状的高大黑影,在他掠过的刹那间,黑影悄然从洞中钻出,冲他的背影瞥了一眼,便在石门边一站。 太黑了,看不清巨大的黑影是人是鬼。 黑影凝立良久,伸手去推石门,手刚按上石门的刹那间,突然后面一外角落轰隆一声,倒了几块巨石,接着钻出一个黑影。 后来的黑影身材中等,正摸索着走入石道中,气流中,荡漾着一缕幽香。 先前那巨大的黑影不言不动,直等后来的小黑影走近,突然伸手一抄,将小黑影擒住了。 小黑影惊叫一声,伸手拔剑;可惜太晚了,穴道已被制住,动弹不得。听声音,竟然是缥缈春鸿太叔霓裳。 怪黑影伸手将石门一推,觉得沉重非常,试了试,突然缓缓推去。 “砰”一声,门后的千斤巨石倒了,石门徐徐而开,巨大黑影踏入室中。 “是云哥哥么?”室内的姑娘叫。又颤声说:“哥,我……我不行了,头脑昏沉,力已失。求求你,不要离开我,让我平静地死在你的怀里吧!” 巨大的黑影久久不动,突然将擒来的小黑影“砰”一声丢入室中,用苍劲的嗓音问:“姑娘,你是借住陵墓的人么?” 如黛吃了一惊,尖声叫道:“你……你是谁?” “别问我是谁。你是不是借住陵墓的人?” “不是,我们是找人而来的人。” “你说我们定然还有其他的人。” “是的,还有一个。” “是一个大小子,叫山海之王么?” “是的。” “吓!是你们侵入底殿,取去轩辕刀,用太古神针击毁地往,致令神兽殿沉沦的人么?” “你……你象是看到我们……” “没看到,但我猜测不会错。地柱有五根,轩辕刀可摧四角大柱,但中柱惟有太古神针可折。唉,你知道你们闯了多大的祸?” “祸?”如黛惊叫。 “神兽殿中,困住不少洪荒异兽,任何人也无法抵御,乃是现界仅存的异物,被你们毁了神兽殿,必将外出为祸人间。那龙首虎身的异兽名叫契俞,可生吞虎豹,喜吃活人,随寒水出困,想想看,那多造孽?” 姑娘已听出来人口音苍老,定然年龄不小,便道:“老前辈,我们是无意的。” “要不是我事发之时恰在寒泉出口处,放下水阐沉下地壳,使水只能在地隙中渗出,要让它们逸出,这一带的人岂不惨道鞣料?你那位山海之王,我已追踪了他许久,让他发疯吧!反正你们全得死在这儿。” “老前辈不能放他一条生路么?” “除非他将轩辕刀留下,这神物如出现世间,不知将有多少人遭劫。” “我会请他留下的,可惜我恐怕无法等他回来了,我快……” 怪黑影丢下缥缈春鸿,走近如黛,俯下身伸手把她的脉息,惊道:“咦!你早该死了,却仍有一线生机,异数!我给你一颗丹丸,可支持两个时辰。” 一颗丹丸入口,姑娘浑身气血一涌,精神转佳。她说:“谢谢你,老前辈。” 怪黑影站直身躯,说:“我去找他,你好好将息。”说完,出了石室,将石门掩上,仍将石块如前置好。 怪黑影制缥缈春鸿的穴道,是极为普通的手法;怪黑影一走,她便运气解开了穴道。怪黑影和如黛的问答,她听得十分真切,不知怎地,她只觉醋火中烧。 穴道一解,她到了如黛身畔,在她身畔坐下了。 如黛耳力尚佳。鼻中也嗅到一缕幽香,知道身畔已换了人,而且是女人,惊问道:“你是谁?” “我是太叔春鸿。” “哦,你怎么也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你不是神剑伽蓝华逸云的遗孀么?为何不要脸地承认是山海之王的妻子?” “咦!你怎么骂人?山海之王就是我的夫君华逸云呀!” “不要脸的贱人,你疯了,他是我的,不许你错认丈夫。” “你胡说八道!”如黛恼了。 “哼,你的华逸云尸骨已化灰土,大概你是想昏了,张冠李戴认人作夫;别人都可以,山海之王不行。” “你这泼妇岂有此理……” “你骂吧!我送你早走一步,免得你胡思乱想。”她的手伸向如黛的颈脖,要制她的死命。 如黛淡淡一笑,泰然地说:“你杀我,证明你爱上了山海之王,是么?” “不但是爱他,我已是他的人,是他领我到这儿来的,为让你明白,你可摸摸看。”她抓起如黛的手,领着手在身上游行。她的衣衫大部面目全非,已成半裸的人。 如黛嗤嗤一笑,说:“别骗我了,太叔姑娘,你身上全是灰土,他没有欺负你。请听我说,他是个顶天立地奇男子,假使你杀我而走极端,他不会饶你。世间惟有柔情挚爱可以牵住真正的英雄,妒心恨念定会自误误人。再说,如果我被害死了,他会疯狂,绝不会放弃神刀,便永不会出困,会死在这儿,你将一切成空。我活不了多久,愿在死前替你尽力,成与不成,不敢逆料,你如真爱他,千万不可再有那些愚蠢的举动和念头。我的话句句真诚,出自肺腑,愿你三思。” 缥缈春鸿浑身一震,突然躺在她身畔,激动地抱住她,喃喃地颤声道:“原谅我,小妹,我……我该死……我怎会有这种卑鄙的念头?” 如黛伸手轻抚她的粉颊,道:“爱情使人盲目,不必自疚。可是,你知道你,处境,是如何困难么?” “小妹,我不知道。” “山海之王确是华逸云,也就是我的夫君,只不过困在太白山庄事后,神智不清记忆丧失,在外流浪三年余;目下他已恢复部份神智,了解一段往事。你的困难有二。” “小妹,是什么?” “他还有一位未婚夫人,更有一个为他而披发出家的青梅竹马爱侣,此其一。” “我不会计较名份,小妹。” “令尊与他有不解之仇,这是最大阻碍,此其二。” “家父与他并无不解之仇,我可以劝家父洗手。” “可能么?身为黑道盟主,事不由己,可虑哩!姐姐。” “事在人为,家父会洗手归隐的。这次我绕道返回桐柏山,便是为了此事,不幸被南荒七煞暗算擒住,如卜是他刚才救了我,后果不堪设想。” “是他带你来的?” 缥缈春鸿身上发臊,羞惦地说:“好妹妹,别揭我的疮疤好不?我告诉他玉麟丹可能不在铁爪神鹰之手,他疯狂地丢下我走了。” “可怜的云哥!”如黛长叹一声道。 “是他,他的脸色多可怕啊!我摸到这附近,在门外被刚才那老怪物暗中擒住带入室中。” “看来,我真绝望了。”如黛说。 “小妹,吉人天相,不可绝望。” 且说山海之王的事。 他一阵急走,钻隙穿窦急如星火,吓走了铁爪神鹰,也后悔不及,再也不敢亮出珠光或发出长啸了。他想在道中守候,守株待兔;可是不行,在他这种心急如焚有大事在身的人来说,那是绝对办不到的,谁知道能否将人等到?横冲直撞仍难忍受,伏着等待不被急死才怪。 许久,耳中突然听到一缕啸声,从石隙中隐隐传来。 “好呀!我不引你们,你们却引起我来啦!”他心中在叫,毫不迟疑地循啸声找去。 经许久的钻寻,他发觉正在逐步上升中,啸声间歇地传来,愈来愈清晰,终于直震耳膜。他知道,他已到了上层陵墓,发啸之人不是陵墓主人天毒冥神,也定然是与主人有关的人,功力之深厚,堪称武林罕见。 啸声徐敛,换上了沉闷的金锣声,显然有人在敲动一面大锣,在召集同伴。 他分辨出锣声出自一个方向,心中一喜,循锣声连奔带爬,再次亮起珠光赶路。 越过了不少通路和石隙与壁缝,突然发觉前面一道石缝中,有一丝光亮折向射出,锣声直震耳膜。 他心中大喜,火速收珠,开始搬动乱石,开辟出路。 这是一道半塌陷的天然石壁,裂了许多缝隙,石块是不规则的裂块,搬动不易,他心中一急,不顾一切运神刀攻向石壁,刀砍石如切豆腐,太容易了,一阵急砍,碎石滚滚而下。他也知道危险,不敢太用劲,怕石壁再次崩陷,埋在里面可不是好玩的。 深入丈余,发觉到了一处巨石砍成的石壁了,三尺见方的巨石块,已多处裂开,火光跳跃,从裂缝中透出。 他先就石缝内往里瞧,突然将手抵住在一块已松动的巨石上,默运神力向内徐徐推动。 “砰”一声巨响,巨石内堕,他手执神刀,在响声中穿洞而人,进至火熊熊的一处大殿内了。 “咦!是你!老弟,你来了!”殿中有人叫。 “是的,我来了,诸位想不到吧?不是冤家不聚头,诸位都没死,可喜可贺。”他刀隐肘后,踏着凝实稳健的步伐,一步步向人影屹立处走去。 这是一间宽大的偏殿,倒还完整,四面除了裂纹之外,大部份无损。 殿有二十丈见方,大得唬人,四周共有四十根两人合抱的青石大柱,雕塑着形态奇古的图案,有些柱子已现出倾斜之象,这殿也全靠大柱而得保全了本来面目。造殿的工程,其浩大的程度,简直鬼斧神工,匪夷所思。 因柱在四周,距壁约两丈,中间也就特别宽敞,高度约有三丈余,整个空间够大矣,每一根大柱内侧皆有一根毕剥轻响猛裂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每一处角落。 中间是一处圆形的朱红石池般的处所,下深三尺,约有十文大圆径,四周有一级四方形石级,将圆形朱池框住。乍看去,有点象是格斗场,石级是作为座位之用的。 四面共有八座高大木门,一看便知是后人加上去的,门大多都破裂了。地底下不辨东南西北,但由对壁两道稍大的朱门上看来,那里定是正北,也就是行人里面殿堂的通路。 那儿,石级上排列一行石墩;不是殿中之物,而是后人雕凿的。中间石墩上,高坐着穿狐皮衣,下着狐皮裤的天毒冥神。两侧排列着八名高大老人,黑劲装,背剑挂囊,象八具石人屹立不动。 后面,是二十余名中年大汉,也是一色黑劲装黑包头,背剑挂囊。近左方大门,是高大的锣架,巨大的金锣前,有两名大汉,轮流用木槌击打大锣。右方大门旁是鼓架,架旁无人。 左面大柱下,坐着狼狈万状的南荒七煞,吃血六煞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近西南角大柱下,左右二曲倚在一根大柱上,在低声用耳语交谈,冷然向天毒真神凝望。 东北角靠近天毒冥神左侧,铁爪神鹰与夜游神,正坐在石级上闭目养神,不住长长地吸气。 蓝衫隐士则在圆形朱池中,往来背手踱步。 正南壁下大柱之间,三头千斤大熊往来缓缓绕走。两头猛虎象幽灵,轻灵地往来巡走,不住龇牙咧嘴,却不敢吼叫,且相当畏惧那三头巨熊。 山海之王破壁达人之处,乃是南面第五六根大柱之后,他向朱池走,要走向对面天毒冥神之处,他必须通过三熊二虎走动的地段。 火光明亮,他一进殿,天毒冥神便向他发话。而他的回答,却是向众人说的。 殿中没有老化子,他的生死不明。 霸海风云(第二部)十八 天毒冥神得山海之王之助,两包祛毒归元散救了他的老命,便摸索着往回走,发觉这座偏殿仍然完好,便发出啸声召集手下。 果然不负所望,未死的人纷纷循声赶来会合,点起了火把,敲起金锣。这期间,他分派人手点起火把,至各处召唤手下,同时引领进入地洞的人往这儿集中。 啸声的锣声,引来了山海之王,他破壁而入,是唯一未受引领而进入洞中之人。 天毒冥神已看清了山海之王,高兴地叫道:“咦!是你,老弟,你来了。” 他这时已精力尽复,口音恢复原状,所以山海之王没听出他的口音,更没想到是被自己救了的人,便傲然向众凶魔发话:“是的,我来了,诸位想不到吧?不是冤家不聚头,诸位都没死,可喜可贺。” 他一面说,刀隐肘后,踏着坚实的步伐,大踏步而进。三头熊两头猛虎,在前面往返行走,他似若未见,直向朱红圆池中闯。 所有的人,全站正身躯,转首向他注视,略现惊容;皆因他脸上的神色,极为冷酷而凶猛。 迎面一头巨熊,刚挡住他的去路,突然人立而起,一声巨吼,两只巨大的利爪,迎头便搭。 他爱理不理地迫近,左手疾翻,勾住了大熊的左前爪,右腿斜飞,“砰”一声闷响,踢中巨熊左腰肋。千斤巨熊皮厚肉粗,竟也挨不起一腿,向左冲倒丈外,四脚一阵抽搐,低吼了两声,便寂然不动。 山海之王没事似的,仍大踏步走下了朱色池。说是池,是斗池,不是有水的池,他直向天毒冥神走去。 他轻描淡写地举手投足,击毙了千斤大熊,身手之迅疾,无与伦比,神态之从容,令人激赏;所有的人,全都心中一震。 身后“吱呀”一声,火光一闪,左侧大门推开,进来了一个手持火把的大汉,站在门中叫:“禀主人,又找到一个人,已领来了。” “叫他进来。”天毒冥神说。 大汉向旁一闪,出现了鹑衣百结,狼狈万分的老花子;他赤手空拳,衣上不但灰土沾满,且隐见血迹。 老花子一进门,便看到山海之王的背影,他正目不旁视,不理任何动静,稳健地向前走,已踏人朱池之中了。 “老弟,是你么?”老花子惊喜地叫。 山海之王闻声一怔,火速回身,看清了老花子,神色一弛,惊喜地道:“嗅,老丈,你安全无恙?” 老花子向他走去,急问道:“尊夫人呢?” “还好!请退在一旁,我找他们一决。”他的神色又变冷。 老花子看清了他的脸色,凛然止步。 天毒冥神身后两扇大门,突然依然而开,出现了两名大汉,大汉身后,出现了庞然巨物。 左侧门口,老花子第一次所见的巨大毒蟒,伸首滑行而来,在天毒冥神身前,盘成了蛇阵,巨大的四角大头,伏在中心,黑色的三尺长信,不住伸缩。 右侧门口,出现了两头巨大无比的人熊,高有八尺,体重在三千斤以上,下身似熊,黑褐色的五寸长的柔软长毛,闪闪生光。头部极似大猩猩,铜铃巨眼闪烁着光芒,长相之狞恶,无以复加。胆小朋友乍见之下,不被吓死也得大病三年。两头人熊人立而行,一步步走近天毒冥神身边,在左右蹲下,不住向四周的人张嘴龇牙示威。 天毒冥神徐徐站起,将降魔杆倚在石墩上,说道:“华老弟,请在一旁稍候,老朽须打发这几位朋友。” 山海之王被天毒冥神诱入火阵,正一肚皮怨气没地方出,见了他只觉怒火上冲。但他必须找铁爪神鹰要玉麟丹,不愿和他多说,在朱池中心一站,沉声道:“天毒冥神,不必猫哭老鼠假慈悲,以掩饰你的险恶居心;在下有大事待办,等会儿再算帐并末为晚。铁爪神鹰你下来,咱们有事相商。” 铁爪神鹰怪眼一翻,哼了一声说道:“咱们非亲非故,一无交情,阁下找汤某有何用意?” 山海之王脸上的冰雪渐渐溶解,道:“在下以至诚相求馆主,相信馆主定然明白,就是玉麟丹之事。” “哼!玉麟已被你取走,怎又向老夫噜苏?” 山海之王脸色又变,厉声道:“你用假玉麟骗人,多少人因而丧命,你该满足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该放明白些,为了你的假玉麟,误了在下的大事,按理我不会饶你。” 铁爪神鹰未为所动,自尊心令他不愿在少年人面前低头,冷冷地道:“玉麟丹老夫已经交出,尊驾不该无理要求。” 山海之王面罩重霜,说道:“在下自知如此强求,于理不合,但为了救人,在下只好甘冒不韪做一次为后世唾骂之事。姓汤的,你下来,咱们在这儿了断,看谁是玉麟丹的得主。在下自知理屈,决以右手应敌,如用上左手或双足攻招,立即自毙于此。汤馆主,在下恭候了。” 铁爪神鹰气炸了肺,这小子未免太狂妄了,竟敢大言仅用一手攻招,未免将人看扁啦!一声冷哼,他撤下了铁爪,向上跨出一步。 天毒冥神举手乱摇,止住铁爪神鹰,向下叫:“华老弟,且听……” 山海之王以一声沉喝打断他往下说,厉声道:“住嘴!不关你的事,如果你以主人身份架梁,下来,四个时辰将近半日,毙了你绰有余裕。” 他说得十分狂傲,目中无人,毫无商量余地,实在令人下不了台,泥菩萨也会被气碎。可是天毒冥神不知怎的,毫无生气之象,说道:“老弟,我知道你行,咱们有机会较量,不打不成相识,等会儿我要交你这位血性朋友,可否让我替你们先排解?” “不须排解,有了玉麟丹,万事皆休。”山海之王断然地说,伸左手环指着左右二曲南荒七煞等人,又道:“甚至这些人,处处与华某为难……” “还有老夫。”蓝衫隐士岔入接口。 山海之王轻瞥了他一眼,说道:“是的,还有你,你卑鄙的程度,更为高上一筹,比起南荒七煞,你该惭愧。奇怪,你仍有脸在这儿说话?玉麟丹到手,一切恩怨一笔勾销;不然的话,今天咱们全死在这儿并无不可。” 蓝衫隐士大怒,突然飞扑而下。 山海之王右手一伸,神刀斜指,厉声说:“老匹夫,这次要让你活着,便是华某该死。” 蓝衫隐士量天尺斜伸,在丈外站住,厉叫道:“你本来就该死,今天教你如愿。” 两人拉开架式,向左徐绕,觅机进击。 天毒冥神大叫道:“伯升兄,千万冲兄弟薄面……” 蓝衫隐士恶狠狠地打断他往下说,怒叫道:“马兄就别管了,反正终会被困死在殿中,兄弟绝不能在死前受人侮辱,今天有他无我。” 说完,奋起前冲,一声厉叱,攻出百十道尺影。 山海之王不能往下拖,他走险招全力一拼,刀尖向左下方便降,刀使剑招,他用上了幻形十八剑,第一招“如虚似幻”出手,奇大的吸力向右后拉,无数刀影从量天尺右侧,突然炙热的劲流,以至刚的神威吐出数道刀影。 蓝衫隐士大吃一惊,他感到量天尺被一道软绵绵而又无法抗拒的吸力,带得向左下方一栽,脱出了目标,逸向对方的身右侧下。而同一瞬间,右方雄劲无匹的至刚热流,一涌而至。 他知道遇上了罕见的高手了,这才是少年人的真才实学,至柔至刚神奥莫测,两种力道治于一炉,运用由心,以意克敌;这将是他生死存亡的关头了。 他身躯下沉,摆脱无穷的至柔吸力,右旋自救,一道泼水不入的尺网护住右半身,全力崩架那刚猛的淡淡刀影,苦修百年的神功并发。 响起一连串的龙吟虎啸,量天尺形成的尺网愈收愈小,愈降愈低,最后“当”一声暴响,人响乍分。 蓝衫隐士像个醉汉,挫低身躯晃动着后退,“登登登……”步履沉重,连退九步,地下留下了十个深浅不一的履痕。他站定了,身躯仍在晃动,脸上蓝光闪亮,暴筋跳动,眼珠似乎要脱眶而出,深深吁出一口气,量天尺缓缓下垂,着地后再徐徐上升。 山海之王飘退八尺,身形一止,屹立如岳峙渊亭,额上沁出汗珠,神刀仍垂在左足足前,右足徐举踏进一步,左足已随着滑出,向前迫进,沉声道:“好,第一招你接下了,还有八招,等着吧!接得下我九招,你将是武林第一高手,足以称霸江湖。” 蓝衫隐士心中一沉,第一招他已感吃力,再接八招他怎支持得了?但事已至此,不容他退缩;反正已下了拼死之念,能否接得下已无关宏旨了。他也向前迈步,道:“少年人,你这招不过如此而已。” 两人逐步接近,行将生死一拼。 左右二曲被两人的凶狠猛烈抢攻,惊得毛骨悚然,一招的接触,虽然看不清何缠斗的,但由那刺耳的罡风锐啸,与一连串交错撞击所发的虎啸龙吟,证明他们在这片刻纠缠中,各出了百十计凶狠的绝招。 两老鬼的功力,在武林中大名鼎鼎,佼使出群,一向目无余子,但看了两人的生死拼搏,悚然而惊,自问不是任何一人的敌手,再不溜岂不太傻?加以两人曾暗算了天毒冥神,这老凶魔怎肯干休?宁愿死在地道中,也不能在这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唯一的上着不能放弃。 两老鬼一打眼色,便待向山海之王进入处冲出;那儿有两熊两虎,挡不住他们。 两人突然向那儿飞射,快逾电闪。 天毒冥神一声叱喝,盘着的大蟒突然向上一弹,像一道飞虹,凌空急射而去。 四头猛兽同声巨吼,齐向上扑。 两老鬼佛手笔左右飞点,人突向上急升,二熊二虎倒毙了两头,人已扑近洞孔。 由于这一阻滞,身形一升一降,不免去势受挫,慢了点儿,洞口仅三尺见方,又不能同时钻出。 他们更未料到巨大的毒蟒一弹之下,速度竟如闪电般掠过十余丈空间,太不可能了。 左曲老刚钻出洞口,身后已响起了乃弟右曲老的惨叫。他回头一看,只觉胆裂魂飞,巨蟒已咬住了右曲老的右腿,拖翻在地。 右曲老的左手佛手笔临死拼命,拼全力扎入了巨蟒鼻孔之中。他们的头也向下一搭,毒贯心脉,立时呜呼哀哉。 左曲老一声不吭,脱手扔出一枚飞电钻。 巨蟒被右曲老的佛手笔贯人鼻孔,一击之力何止千斤?钢铁也被贯穿,何况鼻孔是他的弱点?痛得他大口一张,甩出一尾。 飞电钻一闪即至,似乎无声无影,不偏不倚射人蟒口之中,直人咽喉。 巨蟒被飞电钻射入喉中,阴蜮血毒立生奇效,它一阵翻该,把地下的右曲老和未死的一熊一虎,加上已死的两头兽尸,全压成了肉饼。 “轰隆”一声,还击断了一条大石柱。 左曲老已没入暗洞之中,逃命去了。 天毒冥神眼看巨蟒在作垂死挣扎,心中大痛。 这瞬间,朱池中恶斗又起,在毒蟒飞越上空的刹那间,山海之王与蓝衫隐士再次交手。 山海之王攻出第二招“惊涛骇浪”,凶猛无比的攻势,将蓝衫隐士直迫至石级旁,方脱出纠缠,双方分开。 池中,遗下了蓝衫隐士的两幅袍角,蓝光闪闪。 山海之王退至池中心,方稳住退势。 蓝衫隐士左足踏上了石级,膝盖着地,右脚欲见颤抖,量天尺支着身躯,脸上的蓝色肌肉,在急速地跳动抽搐,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掉。 “第二招你也接下了。”山海之王木然地说。他脸上汗光晶莹,面无表情,神目内视,庄严肃穆如同化石,每一根神经都静止了,每一颗细胞都凝结了。 蓝衫隐士极力调匀呼吸,缓缓支起身子,慢慢地站稳了,颤抖渐止,徐徐举起量天尺,拖着沉重的步伐,缓慢地向山海之王走去,沉声说道:“你是老夫一生中,第一个所遇的高明劲敌,两雄相遇,誓不并立,咱们今日能在这古陵下相遇,诚乃人生一大快事。” “是的,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山海之王冷酷地道。 两人逐步对进,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凝结了,观战的人不但手心淌汗,心已提至口腔,紧张得不敢喘口大气。 蓝衫隐士竭力抑制止右手的颤抖,量天尺已不再颤动。高手拼搏,信心与勇气乃是制胜的灵魂,谁能臻于六合归一的超人境界,谁便可以获得生命。蓝衫隐士在定静安虑上,首先便自陷困境,显见得信心早失,只能鼓起余勇,作生死存亡的挣扎了。 他知道,接下了两招,真力已耗掉一半,接得极为勉强,在枉死城城门中,他已徘徊了多次,甚至已踏入了一条腿,如不及时拔出,两条腿都要进去了。 接近至五六丈了,量天尺直举,轩辕神刀直垂,两人的起手各有千秋。直举防得紧密,攻得迅速;直垂攻得诡异凶猛,防则轻灵神奥,但不是正道。 两人肩不动刃不摇,将在闪电似的刹那间进招攻击了。 人影一闪,天毒冥神到了。 也就在这电光石火似的瞬间,两人已进步出招。 山海之王这一招是第三招,招名很绝,名叫“一线生机”却是极凶猛霸道的一招,能逃出这一招的人,少之又少,可夺天地之造化,神鬼莫测。 招刚出,蓦地冲来一道如山猛劲,从两人中间斜刺里袭到,天毒冥神掌杖并施,从中插入。 凶猛如狂涛的劲道,要将两人的兵刃迫开,降魔杆两面分张,同时响起天毒冥神的一声沉喝:“请住手,” 可是慢了丝毫,神刀与量天尺刚好相接,罕见的凶猛劲道,并未能抢救两人的猛袭。总算天毒冥神的内力骇人听闻,举世罕见,仍在千钧一发中,将两人的身形阻了一阻,没让他们再进半步,招式乍敛,仅双刀相交。 一声轻微吟候扬,神刀与量天尺互相吸住了。 降魔杵竟被两人所发的无穷潜力,震得退出圈外。 天毒冥神长叹一声,沉声道:“两位并无深仇大恨,何必挤个两败俱伤?” 没有人要听他的话,一刀一尺正用性命交修有内家真力,作生死存亡的一拼,大有孤注一掷之概。 神刀逐分右移,逐分迫进;两种兵刃皆无振鸣发出,但凶猛的内力正藉兵刃向对方狂攻。 比内力,较拼招式大为不同,更为凶险,更为可怕,没有取巧的机会,全凭一生的精深修为,作无形的生死相拼。表面上看,似乎平平无奇,没有任何惊险;事实上正好相反,必有一方真气爆散,力竭身亡方可分开,这是武林中甚是忌讳的事,不至最后关头,不愿如此冒险,犯不着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而且比拼内力,即使偶然吸住,也不愿全力相较,在接触的刹那间,用引字诀各自错开,同向左侧方飘掠,即可避免吸住。再者,武林中有一条不成文的法规,非同辈的人,不可以拼内力,除非晚一辈的人愿意而主动迫攻。正如今日的拳坛一般,重量级的拳手,绝不能向轻量级的小个儿叫阵。 山海之王神功庶发,乍寒乍热的神奇内劲,加上他的无穷神力,片刻便主宰了全局,刀尖逐分右移,从对方的肩外侧徐徐移至肩膀,渐指向肩井了。 他双足微挫,脸上冒出汗珠,俊目中神光如电,右臂上的肌肉如坟如丘,坚定如铸,整个人成了铁铸的金刚,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反观蓝衫隐士,却大相迳庭,脸上蓝光徐敛,渐渐泛上了灰白色,大汗淋漓,浑身腾起阵阵轻雾,持尺的手微颤,脚下浮动,在逐分左移;能移动双脚,他的修为确是不等闲哩! 天毒冥神愈看愈不对。蓝衫隐士是他的朋友,山海之王是他的救命恩人,任何一方死伤,都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可把他难住了。 他踏进一步,降魔杵徐举,凛然地道:“我马骏不能作左右袒,只好以百载修为,替两位冒险排解,请两位手下留情。” 他默运神功,降魔杵缓缓上升。 光华一闪,晶芒耀目,山海之王左手撤下伏鳌剑,三尺剑芒伸缩不定,指向天毒冥神,用冷酷的语音,平静而一字一吐地道:“天毒冥神,你如果想捣鬼,华某接下了,来吧!” 天毒冥神一怔,吁口长气平静地说:“老弟,老朽对你毫无敌意。” “差点儿被你用火网化成飞灰,这就是毫无敌意。” “老弟,那是老朽御下不当,阻止无及。” “当在下化为飞灰之时,我会相信你的。” “老弟,你不念临危援手的情义,但老朽却不敢忘恩,我欠你太多。” 山海之王冷笑道:“你是老糊涂了?咱们这是第二次见面,你对谁说情义二字?你的诡计免了吧,” “在地道之中,左右二曲两个老匹夫,用诡计射了我一枚暗器,暗器中沾有阴蜮血,你给了我两包解药,这段情义永存。老朽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你想我会联手袭击你么?你错了,老弟。” “哦!那人是你?” “正是老朽。” “救了你我真错了。” “你要是知道是我,会慨然赠药么?” 山海之王顿了一顿,冷笑道:“不一定。” 天毒冥神脸上泛起了微笑,道:“我知道你会的,你不是气量小落井下石的人,凭你的风标气概,我不会双目如盲,老朽闻人多矣,不会错的。” “你这次就错了。”山海之王的语气极冷。 天毒冥神漠然与笑,降魔杵再次举起,一面说:“老朽自问不错,如果错了,算我命该如此,愿以百劫余生,为两位化责。汤有何过节,等会儿再行商量。玉麟丹之事,老朽负责一解,老弟如下手,请便。” 他目不旁视,降魔杵逐渐接近了刀尺相交处。 山海之王左手的剑芒,已指向天毒冥神的胁下,相距不足三寸,只消向前一推,即可要他的老命。 天毒冥神恍若未见,仍向双刃相交处搭去。 阶上的八名老人,突然飞掠而下。 “退回去,我管教不严,不可再误了。”天毒冥神木然地沉喝。 八老人倏然飘迟,八支出鞘一半的长剑归鞘。 山海之王缓缓转首,目光落在天毒冥神庄严肃穆的脸容上,目不稍瞬,冷电四射。 “叮”一声脆响,降魔杵往两刃相交处搭下了。 光华倏隐,山海之王收了伏鳌剑。 三刃相交处,突然发出暗劲激荡的嘶声。天毒冥神道:“请两位收劲。” 蓝衫隐士右膝几乎着地,脸容可怖,神刀的尖锋,距他的咽喉不足两寸,命在须臾,他怎能先撤劲?只急得浑身发冷。 山海之王突然发话道:“天毒冥神,玉麟丹之事你负责?” 天毒冥神沉静地说:“老朽不为没把握之事,不能肯定地答复你。但如果在汤馆主身上,老朽不惜任何代价,必将此物交与老弟。” 铁爪神鹰大踏步走下池中,开口道:“玉麟丹之事,诸位请容禀。” 山海之王喝声“开!”退后两步,身形略一踉跄,随即冷然屹立,沉声道:“汤馆主,在下须救之人,生命垂危,刻不容缓,尚请馆主割爱相赠,日后必当图报。” 铁爪神鹰摆头道:“玉麟丹确不在手中。” 这句话象一声焦雷,轰得山海之王乌天黑地,脑门一阵剧震,眼前直冒金星。 “当”一声,神刀落地,他浑身颤抖,手脚都冷了。 远处的老花子急射而来,扶他一把惊叫道:“老弟,你静静,定下神。” 山海之王大叫一声,一把抓起神刀,目中挂下两行清泪,一把推开老花子,纵到铁爪神鹰面前,尖叫道:“你说什么?” 铁爪神鹰闭上双日,凄然地说:“实不相瞒,时至今日,我仍未打听出玉麟丹落在何人之手,下落不明。” “你撒谎……你……”山海之王疯狂地叫。 铁爪神鹰用抖切的嗓音往下说:“我不该贪心,在洛阳费尽心机搜求,玉麟丹未到手,却招来了家破人亡惨祸。其实玉麟丹有否其物,是否如传闻所说,可以升仙成道起死回生,大有疑问。退一万步说,即使得了这不祥之物,却家破人亡,能活上千年,又有何意义,在下不能令马前辈为难。为表明心迹,愿自绝于尊驾之前,以了此一场恩怨。” 说完,突然双目一张,向天毒冥神凛然道:“马前辈,因晚辈之事,致令仙府遭逢浩劫,晚辈百死莫赎。可否应允晚辈之请,日后追取喇嘛三圣僧与祁连隐叟之命,尤其是金毛吼那畜生,他们不死晚辈死不暝目,九泉含恨。” 说至最后的恨字,左手已按上了左胸下,真力倏发。 山海之王比他快,神刀一闪,已敲中他的右肩,将他的真力卸掉了。 “啪”一声轻响,铁爪神鹰掌上发出的余力,击中他自己的胸骨,身形向后急挫五步,脸色一变,“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噗”一声坐倒。 山海之王闭上俊目,虚脱地说:“对不起,我找错了人,但是我是急了……不得已……” 话未完,他倏然转身,大踏步走向进来的小洞,步履踉跄,象一个衰老的老人,高大雄壮的躯体,似乎已无法承受绝望所加给他的沉重负荷,这片刻间,他似乎苍老了五十年。 天毒冥神闪身拦住他的去路,亮声道:“老弟,不可绝望,如有困难,老朽愿尽绵薄。” 山海之王将他拨开,黯然地说:“如果是要害人,我会找你这天毒冥神,可惜我要救人,找你不啻问道于盲。” 天毒冥神急退两步,仍挡住他说:“我天毒冥神不全是害人的人,也可救人。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尽力。” 山海之王站住了,凄然地说:“一个女孩子,被阴司恶煞派手法所制住—…” “九阴绝脉手法,化解不难,老弟,你也该办得到。” “已有近二十日之久,怎能办到?” “哎呀!你说是近二十日?” “是的,近二十日了。” “九阴绝脉只能拖九天,怎么……” “用药物拖下了;加以她本质异于常人,故能拖如此之久。本来仍可拖四天,可是经地底宫殿的惊恐,只有十二个时辰可活……不!生机消逝极快,随时皆有丧失生命的可能性,我恐怕她拖不了四个时辰。” “人呢?” “在下面一间石室中。” “带我前往一观。” “不必了,即使能找到出困的门户,也来不及了。没有玉麟丹,任谁也救不了她。” “老弟,我可用毒药暂保她的元气。” “谢谢你了,要毒药,白骨神魔就有一颗,我不能用。” 说完,虚弱地走了。 独目狂乞一言不发,默默地跟随他举步。 天毒冥神举手一招,一名老人掠到献上一个小革囊。他纳入怀中,向南荒七煞喝道:“你们可走了,有生以来,我不曾发过慈悲,你们今天异常侥幸。” 追生大煞冷然一笑道:“姓马的,咱们走着瞧就是。” 天毒冥神冷酷地道:“老夫即将重出江湖,随时恭候,只要我能活着出去,会遇上的。送客,” 过来两名大汉,伸手虚引,往西南一座木门走去。 南荒七煞并末移动,追生大煞道:“姓马的,你不带咱们出陵?” “老夫也无法出去。” “你说谎!”追生大煞怒叫。 天毒冥神发出一声尖叫,迳自钻出洞口,追随山海之王身后走了。两头人熊齐发怒吼,站起向南荒七煞走去,四只铁爪分张,象两座山压过。 除了吃血六煞,六个人全撤下了黑色弧形刀。 一名老人冷冷地道:“这两头异种人熊毛滑如油,皮竖逾百炼精钢,宝刃不伤,可力折尺长儿臂粗钢棒,兽殿塌下也未将它们震死,可知厉害的程度。它在送客,你们如恼了它,七个人大概可以让它们吃两天。” 七煞果然吓住了。南荒也有人熊,但没有如此庞大,亦能不畏刀枪,可生裂虎豹,绝不是空言恫吓,所以他们只好乖乖走路。 山海之王亮起龙犀珠,循着神刀所刻痕迹往下走。老花子在后紧跟,三丈后是天毒冥神。更后十余丈,却是曾出现在如黛所隐的石室,那巨大的黑色怪影。 一行人到了石室,山海之王站在石室门外,几次伸手去推石门,可是又再缩手。伸出的手,愈来愈颤抖,他感到,他要推的不是石门,而是地狱之门。 一双大手按上了他的肩膀,响起了老花子沉重的语音:“老弟,勇敢些,要来的终要来了,看开些吧!” “老丈,我怎能放得开?我已拾回了神魔洞的一段记忆,这段记忆目前却成了一把尖刀,唉!” “不管如何,你得坚强些。” “我希望如此。” “如黛姑娘到底能支持多久?” “十二个时辰,但随时可以永别人间。” “去吧,伴在她身旁,不可泄露心中的秘密,让她平安地离开你。” “唉!”他以手抚额,吐出一声深长的绝望叹息。 “老弟,我在这儿等你。”老花子黯然说,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膊,转身举步。 天毒冥神拦住了老花子。轻问道:“邝老弟,要救的人是谁?” “他的爱妻。”老花子摇头轻声答。 天毒冥神走近山海之王,从小革囊中取出一颗手指大的金色丹九,塞入他握珠的掌心内,说:“老朽不敢劝你,一切全凭你的卓裁。这丹丸可以保住心脉,在五天之内可保无虞。” “后果如何?”山海之王低声问。 “丹丸入口,即无解药,注定有五天的寿命,死后骨肉即化。” “不必了,老丈,我不要这五天的时间。” “白骨神魔的丹丸我知道药性。” “后果呢?” “也是五天,但尸身僵化,固能保存甚久,但有尸变之虞,相当麻烦。” “我绝不能用。” “老弟,人死如灯灭,这一天终须要来的,不论迟早。能获得五日的聚首,已是难能可贵。两种丹丸并用,药力可能中和,毒性可灭,死时一如常人,毫无痛苦。”天毒冥神说完,转身走向老花子,轻声道:“到我那儿去吧!五天后我们再来。俗语说:‘阎主注定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可是,咱们就有夺天地造化之机,可延五日。” 这些话,是说给山海之王听的,无非是想要山海之王用丹丸将人稽延五天。 山海之王转过头,点头痛苦说:“谢谢你,马老前辈。” 天毒冥神掏出一颗磷光石,与老花子叹息着走了。 黑影匿隐在另一处角落中,看清了一切,在暗中直摇头,大概他也无法可施。 山海之王蓦地一咬牙,将金丸放入怀中,颤抖着的大手,终于将石门推开一条缝,闪身入室。 珠光下,他看到了两个人。如黛已先抬起头,叫道:“云哥,你回来了……你……你的脸色……”她骇然瞪视着他。 山海之王脸上泛青,颊肉不住抽搐,她看得心中一凉,吓坏了。 山海之王转身拉开石门,向续渺春鸿低沉地说:“太叔姑娘,请你出去。” 太叔霓裳缓缓坐起,神色惨淡。如黛却一把拉住她,向山海之王说:“哥,有些事你不方便照料我,让太叔姐姐伴我吧,不要拒绝我啊!” 山海之王将珠子搁在石上,一步步走近。突然,他扑到在她身旁,将她紧紧地抱住了。在感觉中,她已经像在他怀中冉冉上升,他只能紧抱住她,方不至于让她飞走。千言万语,也无法道出他这时的心情,他的心在被撕裂,用低回抖切的嗓音轻叫:“黛妹,黛……” 她感到肩头旁渐渐潮湿,只感到一阵辛酸,珠泪也夺眶而出,良久,她幽幽地说:“哥,是否我们该分手了?” “黛,你叫我怎么回答你呢?”他伤感地说。 “哥,时日无多,你请听我细诉……” “不,我不要听,我受不了,我……”发狂地吻她。 缥缈春鸿只觉一阵惨然,悄悄地爬起,她是个心肠不够硬的英雌,看了这生离死别的景象,只觉悲从中来,忍不住悲酸,回避到隔墙,静静地泪流满面。 良久良久,如带突然浑身一阵痉变,呼吸不稳定起来,经刚才一阵狂吻,她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精力开始崩溃。她伸出颤抖剧烈的右手,轻抚他的脸面,用似乎来自遥远天际的嗓音,道:“哥,我眼前已看不清你了,可惜啊!我看不见你的原来面目了。想当年,你不是这般没人照料的落魄相的,你的胡子……” 他倏然坐起,拔出伏鳌剑,将胡子剃掉,将头发拢起挽成发结,收了剑,捧起她的脸,低声叫道:“带,我已是从前的我了,看看我哪,没变么?” 她的眼神似乎已散,茫然地视而不见,双手贪婪地在他脸上摸索,脸上泛起了一丝笑意,说:“啊,这才是当年的你了,不!是我当年的云哥了;虽然我已看不清……” 他突然狂野地大叫:“黛!你说你已看不清我了么?怎会?怎会?天!怎会来得这般快?” 刹那间,她停止了颤抖,眼中重又泛起了光芒,瘦得只剩骨头的苍白削颊上,泛上一层淡淡的红晕。精神突然转旺。 山海之王痛苦得咬紧了牙关,在心中狂叫:“完了!回光返照,那是人死前的片刻清醒,这短暂期间一过,该是阴阳生死的时候了。” 她重新看清了他的脸容,喜极而泣道:“哥,果然是从前的你,我看得见了。” 他悄悄地捉住她的右手,伸右手去胁下拔伏鳌剑。 她突然微笑道:“哥,你是否要你的黛妹立却离去?要用真元度命术,你无法阻止我自绝的,你两手没空,也不能制我的穴道。” 墙角的缥缈春鸿,一听真元度命术,惊得尖叫一声,脱口叫道:“逸云,一误不可再误,不可!” 如黛幽幽一叹,接着往下说:“哥,一刻万金,你不会使你的黛死后痛苦,是么?” 他只好罢手,掏出两颗黑金色丹九,道:“既然一刻万金,吞下这两颗丹九吧!” 如黛接过丹九,突然信手掷向墙角,微笑道:“够了,人生自古谁无死,不必贪恋过久;虽然我舍不得立刻离开你。哥,抱紧我,听我说。” 山海之王含泪坐起,将她抱人怀中,伦然说:“黛,你说吧!”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如黛吸入一口长气,往下说:“哥,火速返回大理,到百花谷思云阁接芸姐姐出阁,她太苦了。美红线甘姐姐,她将为你落发出家,你千万不可负她。还有,太叔姐姐不但爱你极深,而且可助你消除武林大劫,劝太叔盟主洗手改邪归正,善莫大焉,希望你善待她。我本不愿将你失记忆的往事说出,以免日后你恢复记忆之时,反而在一时刺激之下,走上极端。我想,你既然能记起我们在神魔洞的那段往事,而无任何变态出现,我该大胆地告诉你。” “说吧!黛。” “龙吟尊者老菩萨,已正式收你为南海门人,在你投入烈火之中,亲向爷爷替你求亲,爷爷慨然相允,却当着天下群雄之面,在火场前举行婚礼。所以你不但已获爷爷谅解,而且已是周家的孙女婿。我是你的妻子了,在我的墓碑上,可刻上华姓。还有……” 她已现虚脱气喘之相,眼神渐散,颊上红潮亦渐渐消褪,强纳一口气,往下说:“还有,如果太叔姐由能劝太叔伯父改邪归正,娶她吧!请她让孩子继承周家的香烟,算是我的孩子……” 太叔霓裳一声叫号,向她扑来。她做梦也未想到,如黛不但不记仇,反而真的答允成全她,惭愧得汗流夹背,一时激动,向她扑来。 山海之王怎能让她扑进,突然站起,抱着如黛在室中哀伤地走动,泪如雨下。 如黛已将届弥留之时,声音愈说愈低:“哥,临死的人,所说的话是神圣的,不可令我九泉难安。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的短命可能是冥报,过去我们杀人太多了。今后,希望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少造杀孽,后福无穷,我在冥冥之中,会在你身旁照料你,永依你身边。哥,吻……我……” 声音渐微,几不可闻。 山海之王不敢吻她,要是吻了。也就是分手的时候。他向太叔霓裳道:“太叔姑娘,请助我,我革囊中玉瓶还有一颗雪参寒魄回生丹,可延片刻。” 太叔霓裳急忙奔近,解开他胁下革囊取出玉瓶,倒丹丸塞入她口中,再取水囊将丹丸送下。山海之王用真气强将丹丸迫入丹田,脸色成了死灰。他抱着人往来走动,俯首死盯如带渐渐合上的双目,他感到手上的人已逐渐变冷,他自己也冷,眼前一片模糊,宇宙已逐渐离开他了,时光也在消逝了。 “哥,吻……我……”她的声音得丹九之助,提高了些。 他神魂飘荡,神经已经麻木了。 “哥……我要……走了,黑暗降临了,吻……吻我……” 他呼吸急迫,双目睁得似要脱眶而出,慢慢低下头,向她的枯唇上缓缓印去。 太叔霓裳以手掩面,奔至墙壁伏壁痛哭。 “哗”一声,山海之王一脚将包裹踢翻了,珠宝撤了一地;珠宝囊本已有一半流出,经这一踢,全倒出来了,四个珠宝盒滚动时发出异响,珠宝映着龙犀珠光,室中异光夺目。 山海之王一怔,转首向地下看去,四个珠宝盒排列在他的脚下,金玉光芒耀眼,这四个女人用的首饰盒,质料确是上品,乃是巧手名匠所精造,价值不菲。其中一个,他已在陕州店中扭开了小锁,里面有一串悲翠如意珍珠项链,他曾用一颗珍珠,换了六百两银票买马车付店钱。这个首饰盒翻倾在地,奇大的珠子滚了一地。 如带的声音又高了些,道:“哥,还有一事我几乎忘了,就是那把神刀叫轩辕刀,是有主之物,还给主人,他可带你出困。哥,我不行了,吻我吧,我要……走……了。” 他听她的声音又高了些,知道雪参寒魄回生丹已生效用,为了不忍她离开,他硬起心肠不吻她。 首饰盒躺在脚下,他信脚将它们踢开。由于心情哀痛沉重,用力未免猛了些。 “叭叭叭”,未开启过的三只首饰盒,飞出两丈外,损在墙壁上,碎石纷飞,盒亦破裂,盒中之物跌出盒外。 他并未向那儿看,抱着如带转身回然踱步。 “哥,为何不吻我?”如带轻叫,几不可闻。 他知道不能再拖了,再拖来不及了,泪如雨下将头俯下,并盘坐在地,低头去吻她的枯唇,一面叫:“黛……” 首饰盒的声音,惊动了伏壁哀哭的太叔霓裳,拭掉泪痕向那儿看去。 初一看,她几疑眼花;再一看,大喜欲狂。 山海之王的嘴唇,在接触前的一刹那,突然停住了,他清晰地听太叔霓裳的尖叫道:“玉麟!玉麟!天哪!在这儿。” 他猛地抬头,一蹦而起。 墙角边,碎裂了的首饰盒旁,珠光宝气中,躺着一具掌大的玉麟,晶莹夺目,光芒四射,在珠光映射下,麟甲细致,鬣须仿佛的飞动,栩栩如生,身上还闪耀着火焰的神火,不像是涂上去的,而是顺着玉身的红斑所雕成,浮凸在上,活龙活现。 太叔霓裳正趴伏在地,伸出颤抖着的纤手,猛地抓起玉鬣,向他冲来。 “用伏鳌剑剖开。”他喜极而泣,大声叫。 他急不及待,伸手在胁下拔出伏鳌剑,正待就掌上削开玉鬣。 “轰隆”一声,石门突开,顶门的千斤巨石倒下了,两人同时一怔。 石门口,出现一个身材高大,葛袍徐摆,银须拂胸的老人;面色红润,慈眉善目,眼中神光电射。 太叔霓裳一声娇叱,挥伏鳌剑疾冲而上。 老人向侧一闪,喝道:“且慢,听我说。” “太叔姑娘,退到我身旁。”山海之王沉喝,又道:“老丈,有事快说。” 老人徐徐走近,一面说:“我已听了许久,可否让老朽看看玉麟是否为真品?” “哼!你别想。”太叔姑娘叫。 山海之王却说“让他就掌上看。”姑娘无法,摊开掌,用剑护住,只消老人一伸手,休想逃出她的剑下。 老人看了一眼,道:“果然是真品,神山古仙所留神物。” “老丈请退,休误小可大事。”山海之王沉声道。 老人淡淡一笑,道:“老朽如走了,反而误了你的大事。” “此话怎讲?” “玉麟腹中并非丹丸,乃是玄门成道至宝瑶池玉浆,如果你一剑剖开,玉浆流出入地却没,你能收回么?前功尽弃,你也将终生抱憾。” “老丈,这……这……” “可削掉玉麟的云层,倒人女娃儿口。快,别耽误了她的性命。”老人平静地说。 太叔霓裳应声削掉玉麟云尾,山海之王赶忙坐下,接过玉麟,将尾部塞入如黛口中。 石室中清香扑鼻,令人心神为之一爽,灵台清明,万虑俱消。 太叔霓裳仗剑卓立,在旁凝神戒备,她在紧张之中,忘了衣衫凌乱,敞胸露腿。 老人仰首向着室顶,道:“以真气引度之术,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山海之王审视玉麟,腹中已空,便扔掉玉麟,抱起如黛吻住她的小嘴,心意神合一,运起神功,将真气度入她口中。 蓦地室外起了急掠的飞行啸声,门口出现了南荒七煞,老大追生大煞看到室中情景,突然抢人室中。 太叔霓裳面向外持剑戒备,在珠光剑芒照下,她的左胸裸露在外,坚实高耸的玉乳上,一点猩红触目惊心,红者红如丹朱,白者如羊脂白玉,极为岔眼。 她一看到室门出现了南荒七煞,心中一栗。山海之王正在紧要关头,任何惊扰皆可发生意外,对方人多,她怎能不惊? 她正想冲出,将室门堵住,但怪老人已倏然转身,向前飘掠,双手一张,说:“诸位,退!” 追生大煞伸手撤下黑色弧形刀,大吼道:“老夫要带那娃儿,老狗,让开——” 叫声未落,响起了“劈啪”两声脆响,老人以极为奇奥的身法欺近他身旁,快得肉眼难辨,揍了他两耳光。 接着大袖连挥,追生大煞象被狂风所刮,飞退出室,撞在室外二三两煞身上。 老人当门一站,冷冷地道:“没教养的东西,开口伤人。快滚,等会儿天毒冥神来了,你们将后悔莫及;老夫也要让你们饿死在地下古殿中,免得你们出外逞凶。” 南荒七煞吓得打哆嗦,心惊胆跳。能在追生大煞已经撤下兵刃之后,仍能揍他两耳光,一袖将人震出室外,没有丝毫还手余地的人,他们还没见过哩, “留下名号。”大煞厚着脸叫。 “你配?滚是不滚?”怪老人语气一变,极不友善了。 “咱们走,”大煞发令了。 怪老人顺手将门带上,人在室外道:“好好安顿,十二个时辰后,老夫前来听取回音。” 太叔霓裳高叫道:“老前辈可是神刀主人?” “老夫并非是神刀的真正主人,但有道义将刀留下。” “是老前辈丢晚辈人室的?” “正是,好自为之。” 声落,石门全行闭实了。姑娘奔近门旁,将千斤巨石移至门上,小心顶住。 瑶池玉浆果然是灵丹妙药,入口即起死回生,不久,如黛生机转旺,气息蓬勃,人亦在昏迷中渐渐苏醒。 山海之王已知如黛有救,双手齐动,替如黛解去九阴绝脉手法所制的经脉,内用真气驱运玉浆,外用推拿八法替她疏通被久凝了的肌肉。 他不惜损耗精力,全力行动,真气源源转运,生生不息在她体内运行。 足足花去一个时辰,他仍末停止行动。怀中的如黛早已清醒,也在试运真气,紧紧地反抱着他。 太叔霓裳静静地坐在一旁,大放宽心,渐渐地,她被两人的亲热光景,羞得浑身臊热。她不敢看,却又无法将目光移开,终于半闭星眸,冥想起来,嘴角绽起了笑涡儿,晚霞上颊,不知她在冥想些什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他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急了反而坏事,如黛久嬴之身定然受不了,便缓缓停止行功。 他浑身如在水中爬起一般,已被大汗湿透,并隐闻喘息之声,行功停止,他也软弱不堪了。 如黛在他嘴唇离开,双掌静止之际,喜悦地叫:“云哥,云……” 突然,她赶快噤声,她看到了他瘦累而泛上苍白的俊面,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同时太叔霓裳也放下剑,伸手将她轻轻抱开,将她放在豹皮垫上,盖上山海之王的一件外袄,轻声说:“小妹,别打扰他,让他调息以恢复精力,苦了他了。” “太叔姐姐,我先前感到鬼魄已离躯壳,怎又醒转了呢?” “一切以后再说,总之,你是两世为人。” “好姐姐,告诉我吧,我等不及了。” “好吧,我告诉你。”她便将一切变故一一说了,最后道:“要不是神刀的主人出现,小妹,你已等不到这时了。” 如黛伸手将她拉倒躺下,抱住她附耳笑道:“好姐姐,如果你不发现玉麟,我这条命也完了。” “这叫吉人天相,我可不敢居功。” “不管你是否居功,我要好好谢你。”如黛笑,笑得很开心。 “怎谢我?” “我是这样谢你……”她咬耳在说,把太叔霓裳说得芳心如小鹿乱闯,两人腻在一块儿了。 许久,山海之王浑身热雾渐散,大汗已干,脸色已转红润,吁出一口气,缓缓站起,抢到如黛身边,急叫道:“黛,怎样了?精神恢复了么?天哪!侥天之幸。。” 如黛捉住他的手,微笑道:“哥,苦了你了,我已无妨,只是浑身无力而已。哥,你不该说侥天之幸哩!” “事实如此……” “不,你该谢谢太叔姐姐。” 山海之王举手齐额,俯身行礼道:“太叔姑娘,我该谢谢你,若不是姑娘在旁,后果可知,请受我一礼。” “不敢当,这乃是黛妹的缘份。”太叔霓裳移坐闪避答。 山海之王抬头,猛地玉面飞红,赶忙转头。 太叔霓裳一怔,低头一看,嗯了一声,赶忙拍转娇躯。突然,她感到肩背一暖,一件灰布外袄轻轻地披上了肩头,那是山海之王的外衣。 如黛噗嗤一笑,对山海之王说:“哥,玉麟在你身上带着,你怎会不知?” “那是金毛吼的包裹,四个首饰盒我在陕州打开了一个,另三个根本没看过,谁知里面是玉麟?”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黛开心地说。 “天下事皆可以作如是观。黛,你可感到饥饿么?” “有点儿。” “我请花老丈来,找天毒冥神商量要食物。”他一跃并起,直奔石门。 “哥,小心南荒七煞啊!” “哼!那几个家伙该死。走!我不放心你们在这儿。一起找天毒冥神去,他那儿定可找到食宿之地。”他回身说。 太叔霓裳披上外衣站起,低着头道:“华大侠,那怪老人在十二个时辰之后,要来取回神刀。” “取回神刀?”他莫名其妙。 “是的。”太叔霓裳便将被擒进入石室,怪老头赠药给如黛之事,一一道出。 “就是刚才那位老人么?” “是他,没错儿。”她肯定地说。 “我决定将轩辕神刀物归原主,以酬谢他对我们的隆情高谊。他既然是这儿的人,会找到我们的,我可在这儿留字。”他就壁上运金刚指写上:“晚辈已赴天毒冥神之住所,请前辈移玉步一行,神刀自当璧还。” 他用豹皮将如黛背上,太叔霓裳却在收拾珠宝,他道:“太叔姑娘,不要那些捞什子了。” 太叔霓裳笑道:“不能忘本,该带着,这堆东西对你来说,意义够重大的,日后你可以怀想此日的情景啊!” “太叔姐姐,对你的意义也够重大的哩!”如黛笑。 太叔霓裳粉脸泛上红云,她笑骂道:“小妮子,你坏!” 三人拾捡停当,走出石室。山海之王领先,一手高擎龙犀珠,一手牵了太叔霓裳的纤手,直趋先前的朱池大殿。 大殿中,除了两头人熊,没有任何人在内。他们钻人殿中,人熊亦已发现了他们。 两声怒吼,人熊人立而起,疾冲而来。 太叔霓裳看了这两头凶猛狞恶的巨物,吓得尖叫一声,粉面泛青,惊得腿也软了。 晶芒倏现,山海之王撤下了伏鳌剑,递到她手中,说:“退到洞口,我对付这两头畜牲。” “不!我要和你并肩应敌。”她神剑在手,不怕了。 “不成:那是天毒冥神的宠兽,不能伤它,我要斗它们,快退!” “云弟,小心了!”她亲呢地叫他,退到洞口。 两头人熊笨重如山,但迅捷无比,显然是曾经过训练,化愚蠢为灵敏了。 人熊怒吼,左右扑上,四只粗树干般的毛爪,伸开来便形成两丈宽的包围圈。 山海之王一声长啸,人凌空而起,闪电似的越过人熊的面门,射出朱池之中。 人熊也够快,一把没抓着山海之王的双脚,立即回身狂吼着扑下朱池。 啸声一起,两扇大门倏开,抢入了四名大汉,见状惊得面无人色,有两人奔去急敲金锣。 两人熊分左右冲到,巨爪倏张。 山海之王不敢大意,且先试试再说,一声沉喝,向右一闪,便到了右首人熊的左侧,伸手斜拍一掌。 “叭”一声暴响,山海之王竟被震退一步,人熊巨爪一荡,倏然转身右爪又到。 左面的人熊,也疾冲而上,右爪兜头便抓。 山海之王吃了一惊,这一掌他已用了八成劲,竟未能将人熊震退,岂不吃惊?他知道,力拼是占不了便宜了。他展开了如幻步,在人熊双爪行将及身的刹那间,人影倏杳,他到了左首人熊的身后,一声大吼,全力一掌拍出。 “蓬”一声巨震,结结实实地击中人熊背脊,他感到奇大的反震力一涌,连退三步。 “这畜生好厉害!”他悚然叫。 人熊挨了一记重击,“砰”一声暴响,拦在另一头人熊身上,两头人熊都倒了,但瞬间爬起,转身狂怒地急冲而来。 背上的如黛尖叫一声,花容失色。 洞中的太叔姑娘一声惊叫,飞掠而来。 山海之王反应奇佳,两臂有万斤神力,人被抓住,反而更为沉着,大吼一声,左手反逮住人熊的臂肘,右臂全力一抬,也反扣住人熊的小臂,奋全力一扭一损。 人熊的左爪,刚将近山海之王的肩头,便被扭得一声狂叫,右爪被扭到身后了。 它不甘被制,右后爪一抬一勾一扣,想抓山海之王的下盘。可是已没有机会了,无俦的神刀,将它向下掀,同时山海之王已抬起右脚,猛地向它膝弯端下。 同一瞬间,响起一声巨啸,接着是一声大吼:“人熊二熊退?”那是天毒冥神的声音。 晶芒飞射,太叔姑娘亦到。 另一头人熊,已疯狂地扑来,刹脚不住。 山海之王左腿疾飞,“呼”一声响,双手一松,将人熊踢得向前扑倒,人向旁一闪,从另一头人熊爪下掠出,惊险万状。 太叔姑娘刚到,精神一懈,倚在山海之王肩下,粉面发青地轻叫:“云弟,你不该冒险。” 石级上,出现了天毒冥神、老花子、铁爪神鹰,夜游神、蓝衫隐士,和八老人与十名大汉。天毒冥神的豪笑声,直震殿堂,笑完伸大拇指叫:“老弟神勇,了不起。天下间能以赤手空拳,搏腾我这两头异种人熊的人,得未曾有。升阶相见,老弟。” 蓝衫隐士哈哈一笑,笑完道:“老朽输得心服,老弟,老朽有一不情之请。” 山海之王携太叔姑娘升上石级;抱拳行礼道:“两位前辈过奖,愧不敢当。段前辈有何指教,尚请不吝见示。”他心中高兴,语气谦虚了好多,回复了早年的神剑伽蓝逸云的风采,询洵温文落落大方,与先前判若两人,加上他剃掉胡子,那光风霁月,宛如玉树临风的绝代风华,委实照人。蓝衫隐士回了一礼,微笑道:“今日之会,咱们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相识即成肝胆相照的朋友,休怪老朽唐突。马老兄在一甲子之意,武林名位之高,更在二僧一道之上,功力天下无敌。今见老弟台神勇惊人,技臻化境;愿以至诚相请,请二位印证神功,一个是昔年武林名宿,一个是当代一时俊彦,可否让我们一开眼界?” 天毒冥神也说:“老弟,这半天我们都在谈论你,我们可不能令他们失望。来吧!你那把怪刀,与我的降魔杵正好相当。” “前辈所示,敢不从命?”他解下如黛,交与太叔姑娘,略加拾夺,便纵下朱池。 他向石级上众人献刀,含笑道:“晚辈放肆,恭请马前辈赐教。” 天毒冥神一掠而下,捧杵回了一礼,含笑道:“老弟,老朽失礼,恕罪,请!” 两人后退两步,纵容行礼,再向左徐移两步,缓缓出刃,各自抱元守一行功,双刃齐举。 山海之王不用幻形十八剑,以伏魔慧剑应战,两般神刃遥遥相对,愈迫愈近。 所有的人,全都神色紧张地注视着朱池中的两个人,除了火花的哗剥声之外,寂静无声。 如黛轻声说:“太叔姐姐,请扶我起来。”她为山海之王担心。 所有的人全担心,虽说高手印证,点到即止,按理并不需担心,可是失手误伤的机会并不少。武林中因印证而死伤,因印证而结下深仇大怨的人,实在太多,可见绝非简单的事。 朱池宽阔,正好施展,两人都是顶尖儿超尘拔俗的高手,举动亦大逾武林常规,皆向右方抢旁斗,时而左移两步,刀尖始终末变方向。 两人的身材都够高大雄壮,上身微俯,左足微屈,闪动缓慢,渐渐换了一次照面,未出击。 “放肆!”响起山海之王的巨吼,神刀侧身点进。 天毒冥神右飘两步,降魔杵虚搭神刀护偃。 两人轻描淡写地试了三招,礼招一过,突然人影疾闪,风雷俱发;但见刀影飞腾,杵影如山,进退腾挪人影如烟,暗劲潜流相触刺耳,令人心魄下沉。一接触间,两人从中心移至东首,再绕东迫至北面,两声暴叱,人影乍分。 “唰”一声,山海之王仍退出南首,一撤右足,神刀突然伸出,身形如岳峙渊停,象座石像屹立不动。 “呼”一声,天毒冥神也退至北面,脚下不丁不八,斜指降魔杵,屹立如同化石。 两人首次接触,片刻即分,各攻五招之多,攻拆之际,人影似杏,动如闪动,但分开时人影乍现,却又静如山岳,点尘不惊,攻扑时固然危机四伏,生死交关,静止时也不轻松,那暴风雨将临前的平静,迫得人透不过气来,更显得凶险,更为可怖。 两人都神色凛然,呼吸似已停止,两双神目老盯着,要捕捉对方眼中的些微变化,空气已将要凝结了。 “接招!”天毒冥神轻喝,闪电向前扑。 两人再次狂攻,这次与先前的轻快攻扑又是一番光景,是真力的火拼,修为的狠搏,每一记皆凶猛狂野,生死间不容发;但见墨丝色的光华,与四面急舞的闪闪金芒,不住扭曲冲错,八方飞腾,上下急射。 五冲错八盘旋,在罡风怒啸,暗劲爆裂中,两人缠斗良久,突然人影飘摇,同向侧方飞退。 “铮”一声宏亮的金铁交鸣乍响,在两人飞退丈外,身形已定之际,方传出两刀撞击之声,可见两人身法之快,骇人听闻。 兵刃第一次正面相击,拉成平手,功力相将,修为半斤八两,皆未抢得上风。 两人屹立相对,身形丝纹不动,双刀如铸,身上每一颗细胞似乎都已凝结了。 可是两人舶额上,汗缓缓沁出,浑身飘逸着阵阵轻雾,呼吸时起伏隐约可见了。 山海之王踏出一步,第二步立刻跟进。 天毒冥神也踏出一步,跟进第二步,毫无表情地道:“老弟,刚才咱们共发多少招?” “老丈,你化我六招,反击九招。”山海之王也木然答。 “你的眼力和反应超人一等,化我九招敬六招,你是我平生罕见的劲敌。” “老丈,晚辈也是第一次遇上真正强敌。” “连上一照面算上,你已攻出十一招。” “老丈占先了,先发十四招。” “老弟,你可用与汤馆主狠拼的奇招,让我一开眼界。” “晚辈遵命。”山海之王答,神刀向左徐降。 “老朽有三招自参三式,每式可有三种奇变,取名为金刚三式,以便攻为主,老弟注意了。” “晚辈亦有九招自参剑法,每招无式而中含四诀,刚柔互济,变化无穷,至今未逢可接四招以上的敌手,愿就教高明。” “好说好说,请教二字不敢当;活到老学到老,咱们互相切磋。老弟,谁接了你四招?” “没试过,但试过三招。” “谁?” “晚辈的同伴,太叔霓裳姑娘。” “不!我只接了两招。”太叔姑娘叫,又道:“如果你出第三招,我活不到现在。” 蓝衫隐士呵呵一笑,接口道:“我也接了两招,第三招马老兄到得恰是时候。” 天毒冥神接口道:“老夫这三招自创秘学,天下间没有接下两招之人。老弟,咱们可算得双雄相遇,你攻五招,我攻两招,怎样?” “敢不从命?” “接不下可以撤身,你先请,先攻两招。” 天毒冥神的口气,似乎大有自信。山海之王身为晚辈,并没生气,他徐徐迫近,沉声地道:“晚辈有僭,放肆了。” 了字一落,人已闪电似扑进,先右后左,柔刚刚柔四劲突发,攻出第一招“如虚似幻”。 这是单方面的攻招,并非生死相搏,但化的人,仍可在化招中觅机加以反击迫对方撤招,不全是防守,所以其凶险的程度,并不下于互相抢攻。 天毒冥神后撤一步,左掌一引,摆脱左方的吸力,降魔杵先出“毒龙出洞”,杆出却振化径尺大杯花,向右斜转,招变“山东大擂”,好快!从左扫到右方,迎着自右扑到的万千刀影。 “铮铮铮……”一连串的巨震,罡风雷电俱发,片刻纠缠,双方旋了半圈,皆末后撤,势均力敌。 暴响震耳,罡风进裂中,响起山海之王的沉喝:“第二招,接着!” 人影重新转疾,猛烈地冲错,劲风直荡十丈外,刺耳的异啸动魄惊心。 “当”一声暴响,人影分飞,两人各退丈外,额上已现汗珠,往下掉落衣襟。 “厉害!老弟。”天毒冥神微笑着道。 “老丈果然高明,潇洒从容,六合归一,晚辈大开眼界了。”山海之王也笑答。 “该老朽献丑了。” “老前辈请。” 降魔杵飞起一道金芒,疾射山海之王,等神刀上推,山海之王身形挪动,刀杆行将接触的刹那间,突然向右一飘,转化无数十字交叉金芒,急袭中宫。 山海之王双足徐徐逐寸后退,神刀举在胸前,左振右抖前点下撇,上崩中挑举手暗含玄机,一阵急拦,共退后两尺,竟然接下了凶猛如狂涛的一招。 “当”的一声暴响,两人齐向右后方飞退丈外。 “咦!老弟,你这招化手法深得以柔克刚的心法,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哩!”天毒冥神讶然叫,举手抹掉额上大汗。 “晚辈在取巧,这也是九招中的一招,只是蓄力未发,被降魔杵所制,也发不出。”山海之王也抹掉大汗笑答。 “该你攻后三招。” “放肆了。” 接着的三招,威力愈发愈强,一招比一招凶险,锐不可当。 第三招“一线生机”,天毒冥神被退到东北角。 第四招“飞电沉雷”,天毒冥神退到南面石级下,浑身见汗手上馒了。 第五招“射星逸虹”,星由中心向外射,一道墨丝淡影却左方横贯至右,象在玩魔术,看不清人影,不知他是如何运刀的。 天毒冥神心中一凛,一声沉喝,绝招“八方风雨”出手,千百道金芒向内急射,以墨绿色的光华为中心,向内一聚,两般兵刃齐发雷鸣,绕朱池旋了一圈,象两股猛袭的龙卷风,飞腾扑击,如同千军万马呼号奔腾。 卷旋经北面石级旁,劲烈的激旋气派,迫得上面的人纷纷后退。 “不好!他们疯了!”蓝衫隐士惊叫,撤下了量天尺。 不是疯了,两人都收不住势,两般神刃狂舞,生死间不容发,急攻狂架,惊险万状,谁稍慢千分之一秒,谁就得尸横五步,除了随势出招之外,别无他途。 接理,两人的功力皆已臻化境,收发由心本无问题,但就因为势均力敌,所以想收已不可能了。 正在危机一发中,眼看将有惨剧发生,殿中突然响起一声长笑,一条人影从洞中飞出,直扑两人激斗之处,太快了,谁也来不及阻拦。 山海之王不知来者是敌是友,一声大吼,先行撤招,他要冒万险脱出重围,他不愿由第三者加入,闹个三败俱伤,他这种大勇的表现,太不顾性命了。 “铮铮”两声急震,他刀掩左肩,向左面金芒一撞,人向前一俯,在着地的刹那间,猛地转身仰面挥出,向随身下劈的金芒架去,人亦同时背脊着地,侧射三丈外。 “嗤”一声,金芒掠过他的左肩外,接着“噗”一声,金芒直劈人地中尺余。他只觉左肩如裂,半身脱力。 他倏然站起,脸色泛青,浑身大汗,脸上豆大的汗珠,下雨般的沾落胸襟,踉跄站稳了。 天毒冥神踉跄站住,降魔杵插入地中,两手空空无力地下垂,脸上泛灰,山海之王冒险撤招,并未还招,老家伙的降魔杵不能借力变招,差点儿失手将山海之王左肩击碎,他难过极了。 “老弟,我该死。”他激动地说。 “怪我,老前辈。”山海之王摇头苦笑答。 “该怪我,我三招全用上了。” “不,该怪我,我九招也用上了。” 丈外,站着身材巨大的白发须老。他笑道:“谁都不怪,势不由已,人如不惜命,活着也是害人害已之事。但也怪你们两人,你们的功力太高,招术也旗鼓相当,不应该妄用兵刃印证。” 老人含笑举步,走近山海之王,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哥儿,你这一手我老人家不赞成,却使你此举可称大仁大勇。假使你不见机伏卧选出,我也无法救你。”又伸手指着天毒冥神道:“你,偌大年纪,该有这种经验,为何不先出声招呼,以喝声示意双方缓缓撤减真力?该打!” 天毒冥神苦笑道:“老兄,我确是该打,但我如果出声,华老弟的怪家伙不将我的脑袋砍掉才怪。说来说去,还是我的不是,老实说,我确是惜命。华老弟太傻,傻,傻得可爱,甘愿冒粉身碎骨之危,舍命撤招,我活了这一大把年纪,还做不出这种傻事。老弟,我是千服万服,来,咱们亲热亲热。”向前走去。 山海之王丢掉神刀,抢近伸出大手,两人手相握,突又松—手拥抱。 所有的人,全松了一口大气,两人放开拥抱,山诲之王回身拣起神刀,双手奉给老人,说:“原物归主,老前辈请收下。” 老人接过神刀,说:“并非老朽吝惜此物,但此轩辕神刀,乃是崤山镇山之宝;有此物在,山魈木精异类,不敢出而为害;更免在江湖中造杀孽,老朽不得不请小哥儿留下。而且老朽可用此神刀,替诸位另避出困之路,尚请原谅。” 天毒冥神讶然问:“咦!老兄,你是谁?” “老弟,别问我,总之,我比你先占此陵二十年。” “你先占此陵?咱们怎没见过?” “哈哈!我只有一个人,此间秘道我全知道,我住在你寝宫之下。” “寝宫之下?” “是的,你只知道这陵墓下面有三层,其实有四层,除了神兽殿附近,我全知道而且到过。” “神兽殿?见鬼!” “见鬼?你可问问小哥儿。他仗这把神刀杀僵尸,毙山魈,斗蝠龙,击倒地拄,你的洞府跨了,就是他的杰作。哼!你那两头人熊,比起他所斗的神兽,简直不成气候,小巫见大巫哩!老弟。” “你在说笑话吧?老兄。”天毒冥神仍是不信。 “你不信就拉倒。三日后,我来带诸位出困,再见了。”说完,大踏步走了,隐没在洞口里。 天毒冥神怔了好半天,困惑地问:“老弟,他说的可真有其事?” 远处的如黛笑着高声道:“老前辈,千真万确,神兽殿的怪物,我全见过哩!” 天毒冥神抓住山海之工的大手,道:“老弟,我不该怀疑,抱歉。” 蓝衫隐士收起量天尺,高声道:“马老兄乃是早年武林之雄,华小友乃是今世雄才,两位今日幸遇,可算得双雄之会,该合称字内双雄,乃是武林一大佳话。” “老弟,咱们三生有幸、我要结识你这位忘年之交;不许婆婆妈妈,你答允吗?”天毒冥神正色问。 “华逸云高攀了。”山海之王躬身真诚地道。 “好,你可叫我一声老哥哥。” “老哥哥尚请多赐益,请受小弟一拜。”山海之王大拜三拜。 天毒冥神赶忙将他扶起,道:“老弟,没话说,我不能白做你的老哥哥,我将出山一行,全力寻觅玉麟丹的下落,有五天的工夫,我们赶快开路出困,不可稽延……” 山海之王笑道:“不必了,玉麟丹已得,贱内已经复原……” “什么?你说的可真?” “千真万确……”他将经过说了。 “哈哈……这真是奇闻,你简直是骑着马儿找马,闹出这许多风波。走!到我的居处歇息,咱们不醉不休。” 由大汉高擎火把领先,转人内殿。 在一间布置精致而华丽的小殿中,灯火辉煌,堂开盛延,除了如黛姑娘,其余的人全到了,共开了两桌,主座上是天毒冥神,山海之王成了主客。 席间,从天南地北说到今后行止。 天毒冥神要另觅隐居洞府,告诉山海之王说,在未找到新居处之前,这儿留置有人,随时可通讯息,在寻觅居处之际,要替他在江湖走动走动,谁要有不利于小老弟的企图,哼!得教他们爬着滚蛋。 蓝衫隐士自承错误,他要与金旗令主回家隐居,至于苍龙二老之事,他希望山海之王手下留情,同时他也先去找他们,劝他们罢手,冤仇可解不可结,寄望极殷。 铁爪神鹰已家破人亡,他将与夜游神踏遍天涯,找金毛吼,祁连隐里,喇嘛三圣僧等凶魔,觅机下手报仇。 太叔霓裳则急需返回桐拍山,劝乃父改邪归正。 老花子则希望与山海之王同行,先往洛阳会见师弟亡命花子尹成,再伴山海之王夫妻俩下金陵,探望叶若虹主仆。 可惜,他们的打算大部份落空。在他们逗留三日期间,江湖早已风风雨雨,闹得不可开交了。当然啦!风风雨雨的发生,并非发生在最近的短短三天,而是从九天玉凤如黛姑娘被擒时始,起因并不复杂。 山海之王是以如黛的意见为意见,却由洛阳下金陵,造访叶若虹,而后决定是否上武当,应了约之后却走湖广人滇省亲,看是否能恢复失去的记忆。他也想到,不管任何事皆可能遗忘,但对从小长大的家园和亲人,该不会陌生的。 他对沿途袭击的人,象苍龙二老以及喇嘛僧等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只要他们不找上门来,他不会去找他们的。 众人在殿中逗留三日,这三日中,天毒冥神将一些滋补的奇药,以及山药黄精等食物,让如黛调着服用。她慢慢地复原,加以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动身时,她已经复原了七成。清瘦了的她,并未减少她照人的光采。 唯一闷闷不乐的是太叔姑娘,她虽取得如黛的谅解,但能否可劝乃父回头,她仍无把握,感到前途茫茫。 三日后,怪老人果然前来领他们出困,从寒水出口的左侧山麓一个洞土洞中钻出,重见天日。 众人互道珍重,分道扬镳。在他们走后不久,怪老人又将南荒七煞赶出洞外。最后出来的是左曲老。 山海之王依天毒冥神所指示的方向,先出永宁置办行装,四人买坐骑赶路,因如黛还不适于步行。 一行人沿洛河东行,在宜阳歇宿一宵。这小系城距洛阳不足七十里,本不宜驻宿;但如黛不宜劳顿,太叔姑娘则须于此分手汝州,天色亦晚,只好落店投宿。 翌晨,太叔姑娘赶往汝州回桐柏山,可惜晚了一步。 山海之王已改了装,回复他本来面目,黑油油的长发经如黛的巧手,挽了一个精致的发结,用一条青绷绾住,加上一个白玉发箍。青绷子紧身衣,足登薄底快靴,外穿青色扎腰长衫,掩住胁下的革囊和腰中的伏鳌剑。吠!好俊,人是衣装,佛是金装,他不象武林人,倒象个学舍中的生员子弟。剃掉了须,现出羊脂白玉似的脸蛋,大眼睛如午夜朗星,挺直的鼻梁,朱唇皓齿,还有两叶远山眉,洵洵温文,毫无武林朋友的特色和气质;要不是他生得雄壮,真不象话,不象个大男人。 如黛又是不同,她换了一身绿,绿得生机勃勃,绿色的劲装十分忿眼,告诉人家她是个雌老虎母大虫,登徒子下三滥的流氓小混混,想挨揍的尽管上。她可以公然梳盘龙髻了,瞧!盘龙髻多神气:旁边还有一支插头钗,那是金毛吼偷来之物,她用上了。天气转凉,山风凛冽,北方的七月山区,已够凉啦,焉能没有披风?她的披风也是绿,除此之外有两点红,一是她的樱唇,一是风头钗嘴下吊着一颗大红宝石。 老花子仍是那股窝囊劲,他的鹑衣是活招牌,八宝讨米袋非必要不离身,这是他的本来面目。他的乌竹宝杖丢了,天毒冥神却送了他一根九合紫金弹性极佳的宝杖,不但趁手,且可硬碰削铁如泥的宝刀。 三人三马在官道上赶路,忿眼之至,瞧,一个老花子,一个俊逸绝伦的年青相公,加上一个花不溜丢的小娘们,而且是朵有刺的玫瑰花儿,怎么算也算不清,他们怎会走在一块儿?邪门! 出了山区,且近午间,大太阳热烘烘地往上爬,气候又变了。三人三马蹄声得得,沿洛河南岸直奔安乐窝。 安乐窝是“吾家先生”邵康节的故居,火烫后新建不久,是一个小集镇,倒还热闹。老远地便发现街旁挤满了人,不知为了何事。 霸海风云(第二部)十九 三人三骑沿河边官道经过安乐窝,老远便看到街旁一座墙前,围着一群人,全都抬头向墙上的告示牌看望。三人皆不知告示有何好看,也懒得管闲事,策马向那儿驰去,末加注意。 快接近人丛,迎面有三个村夫正散在路旁聊天,其中之一听到马蹄声,抬头向三人看望。 老花子一马当先,山海之王与如黛并辔而行,三匹马不徐不疾,踏着轻快的小步驰向镇口。 那村夫便看到了第一匹马上的老花子,突然瞪大双目,面色惊恐,大叫道:“独眼老花子。” 其余两人同时转头,也同声大叫道:“独眼老花子,江洋大盗。” 三个村夫一叫唤,不远处告示牌下的人,全都向这儿瞧,一阵骚动。 老花子勒住坐骑,向三村夫一瞪独眼,把三村夫吓得打哆嗦惊恐地扭头要跑。 “站着!”老花子大喝。 喝声如沉雷,三村夫屁滚尿流,向路侧变色地退,“叭噗”两声,有两个跌在路旁深沟里挣扎。 老花子用九合紫金杖向一个村夫一指,沉声说:“呔!那小子你说,你说我花子爷是江洋大盗?” 那是唯一没例的村夫,他气结地答:“花……花子爷,那是告示上说的,不……不关小人的事。” “告示上说的?” “正……正是,这……这几天伊王府已抓了好几个人,都是独眼花子。” 这时,二三个村夫与游客,全向这儿奔来,团团围住了,有人叫:“是这个独眼老花子,象极了图形上的人。是他!江洋大盗,捉住他,一千两赏银大家沾光,捉!快…” 这家伙正跨前三步,老花子突然瞪他一眼,他打一寒噤,慌忙后退,转身向后一钻,把头鼠窜。 有一个中年人排众而出,向众人叫道:“诸位,你们还不散去?这位老丈如果是王府告示上所说的主犯,怎会还往里闯?” 老花子一跃下马,向中年人走去,点首招呼道:“请教老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年人脸色一怔,说:“五天前伊王府颁出告示,说是在陕州发现了早年在山东道上,劫去宫廷内珍宝的贼人,主犯是神剑伽蓝华逸云,又叫山海之王,另两人一是独眼老花子,一是将死的女人。目下伊王已责令各府州县限期辑拿三名主犯,公门中四处巡辑,凡是画象上的可疑人物,一律逮捕先送伊王府。这几天逮了几个独眼人,闹得风风雨雨,老丈也是独眼,且与画象上形状极为相似,最好不可进入洛阳城,免遭池鱼之灾。” 老花子呵呵一笑,说:“承教了。伊王未免太糊涂,老花子如劫了皇家的珍宝,还在世间做花子?不象话,太不合情理,故意找咱们花子穷人开心嘛!哈哈!” 他回头上马,耳中听到山海这王用传音入密之术向他说:“老丈,陕州售珠的事犯了,咱们走。” 他上了马,也用传音入密之术说:“你先走一步,你已易装,没有人可看出你的身份。过了天津桥两里,人津门向左折,近津阳坊有一家上谷老店,你在那儿投宿,晚间咱们三更见。” 说完哈哈一笑,兜转马头回奔龙门。 山海之王马鞭徐扬,含笑叫:“乡亲们,借光,让些儿。” 他生得俊逸,穿着打扮不是等闲人,人群让开道路,两人带缰北走。 经过告示之下,还有人在那儿议论纷纷,两人信目望去,三个人的素图赫然高列左上角,书工巧手,倒也传神,龙其是飞蓬发的独眼狂乞,和乱发翘胡的山海之王,如神般凶猛,十分神似。 两人相对一笑,小驰直奔里外的天律桥头。出了镇山,山海之王笑道:“带,这个画,不等闲,仅凭大阳老店东的口述,便画得九分神似,了得。” 姑娘轻快地笑,说:“哥,瞧你先前那凶猛像多唬人?” “呵呵!其实并没有那么凶猛,只是那时心里乱,叫那三家伙一爬两滚蛋,难怪把我画得凶了点儿。” “哥,他们也许有人认识你呢!” “怎会?” “会的,你目前的像貌,与三年前并无不同,武林中人认得你的为数不少,恐怕有麻烦哩!” “我山海之王岂是怕麻烦的人?呵呵!” 如带小嘴一噘,假嗔道:“不许你再称山海之王。” 他一伸舌头,笑道:“呵呵,阃令么?” “油嘴!”她羞赧地笑嗔。 “阃令焉能不遵?好!自目前始,取消山海之王的名号,我,神剑伽蓝华逸云。”他拍拍腰中伏鳌剑笑,笑得开心。 “伽蓝剑现在老菩萨那儿,不久便可交与你了。” “可惜,我总感到剑太轻了,不趁手。” “那老头子太小气,一把轩辕刀也舍不得。”她悴悴地说。 “是啊,那把刀确是神刃,谁得了谁便可称霸江湖。可是,一千把神刀我也不要。”他盯着她笑。 “咦!你不要?”她惑然问。 “我要你。”他伸手握住她的右腕,无限深情地轻说。 她只觉一阵激动,猛的抬腕,俯身用粉颊贴在他的掌背上,喃喃地颤声说:“逝去的岁月回来了,啊!回来了!” 两匹马徐徐而行,两人的手紧紧地握住了。 此后,山海之王的名号,极少在他口中发出了;笔者亦正式称他为神剑伽蓝华逸云。 官道上车马行人络绎于途,两人不能亲热过久,那年头虽亲如夫妇,走起路来女人也不许超出丈夫之肩,牵着手走,简直大逆不道,还象话? 马儿上了天津桥。 桥上行人甚多,车马往来不绝,所有的人,全对逸云夫妇俩投过羡慕赞美的一瞥。 如黛极有分寸,有人经过,她的马便落后半乘,走在逸云右肩后。 洛河水满,上游水势湍急,经过天津桥后,水势略缓,河中小舟点点,顺水而下船行似箭。 如黛举目下望,突然勒住缰,轻说:“哥,看那小舟。” “哪一艘小舟?”他勒住坐骑回顾。 她用马鞭向桥下游一指,说:“那没有船蓬的一艘,上面有穿劲装的人。” 那是一艘百石敞蓬船,四支大浆运转如飞,船向上游急驶,好快! 舱中坐着几名身穿青色劲装,佩剑持囊的大汉,还有一个穿长衫的壮年书生,正向桥上信目流览。 逸云忘记了这些人,但他目光锐利,看清其中一个雄壮大汉,眼中黄光四射,腰带中插着一柄两节金枪,有点像双怀杖。 他不认识这些人,扭头问:“黛,你认识这些人?” “你也该认识。”她皱着柳眉说, “他们是谁?我从没见过他们。” 如黛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那眼发金芒的人,是少林俗家高手金眼龙龙威,是你手下的常败高手。书生是小一辈的中原狂生夏津,人倒不坏,你曾在桃花坳冒险,在桃花仙子手中救了他。” “哦!原来是他,在长安九真观,我已曾在崆峒派的老道们手中救了他。” 如黛续往下说:“后艘三个有兜腮短须的壮实大汉,叫中州三义,老大赛孟尝沈刚,老二猛狮沈雷,老三通臂猿沈电。这三个人倒是少林小辈门人中,浪奢遮的好汉,在湖广层辰州道中,你对他们有救命之思。” “咱们走!他们向我们注意了。”他说,抖缰驱马。 “少林门人大批出现,洛阳定然有事。”她抖缰跟上说。 “也许就是冲我们而来,我们是朝廷钦犯哩!” “少林弟子不会被官府所用。”她否认。 “黛,别忘了少林有僧官受朝廷供奉,伊王不是傻子,会请他们出山的。” 正说间,迎门到了八名劲装大汉,喝,好神气。坐骑是八匹枣骏马,鞍甲鲜明,鸾铃叮当,十分神骏,分成四对小驰而来。 八个人的劲装,并非江湖朋友的对襟紧身衣,一看便知他们不是江湖人,该叫箭衣,也称短靠;丝底蓝阔边绣双狮滚球的图案,左右有皮护肩,前后有铁叶掩心,紧裹着雄壮的躯体。头戴英雄巾,脚下是薄底子快靴。八个人才一表,年在三十上下。鞍旁插了一张用囊盛着的彤弓,腰悬长剑,威风凛凛,傲态逼人。 八匹马分成四对,从桥中小驰而至。 活该有事,一辆驴车自北向南缓缓而来,正挡在桥中,处身在前后十匹马中间。 桥甚宽,赶车老大是个小花儿,他没看见身后的八匹马,只看到前面并辔而来的逸云夫妇俩,便稍向右靠。 八匹马从后驰出,正从车左超越,前面的逸云不想争路,便向右让,右面有如黛。他不能让得太多,马与车之间,过一匹嫌宽,过一双便太窄,而八匹马是成四对驰来,当然过不了。 按理,双方都该将坐骑错开,单行对进,逸云夫妇的马速度慢,而且已避至桥栏旁,前后相差半乘,与单行相差无几。 八大汉该在赶车时先列单行,逐骑超越,但他们并不,仍并肩而进。 先头两骑看对面的华逸云仪表非俗,穿着打扮不象寒门弟子,不敢胡乱招惹,却向马车夫大喝道:“让开些!往边靠。” 赶车小老儿吃了一惊,扭头一看,脸色一变,一声哈喝,将缰绳猛抖。 健驴向右一靠,真妙,车尾一扭,反而向中心挤, 最右一匹健马,被车尾一挤,便向左急闪,将左面一匹挤得向右一蹦。 两匹马的速度不算慢,马蹄一乱,便向逸云猛撞,声势汹汹,要出乱子了。 逸云能闪避?他如稍一后挫,便会将如黛的坐骑撞向桥栏,她还未复原,不掉下桥去才怪。 他将绳向左一带,再向上拉,马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前蹄向左乱蹬。 冲来的马受惊,也一声嘶鸣,向右急闪。 “砰”一声响,最右靠车的大汉,深恐马儿撞在车上受伤,百忙中右足脱镫,一脚踹在驴车上。 车壁禁受不起他一端,木板折断,马儿仍向车上撞,“砰”一声撞个正着,一只马蹄被车轴所撞,马儿向前一颠,象是马失前蹄,向下挫倒,狂嘶不已。 桥上大乱,两端的行人纷纷惊叫走避。所有的马全勒住了,只伤了一匹马,够幸运。 驴车在两丈外刹住了,小老儿惊得脸色死灰,浑身发抖,张口结舌站在车旁战战兢兢。 两大汉往桥中一站,瞥着在地下挣扎的坐骑,脸上泛起怒意,罩上了寒霜。有一个大汉哼了一声,走向逸云。 逸云安坐马上,含笑向来人抱拳行礼道:“兄台请了,时才不及避让……” “住口!”大汉怒叫,冷笑一声,又道:“下来说话,你怎敢高踞马上向本官发话?” 是官儿,难怪,平民百姓怎可逾礼?确该下马说话。 逸云不吃这一套,要好说倒有个商量,这般气势汹汹却引起了他的反感,登时脸色一沉,冷冷地说:“太爷高兴。阁下不听也罢,算我没说。”他一抖马缰,便待走路。 大汉突然伸手,一把扣住马络头,厉声道:“小子无礼,滚下来!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逸云淡淡一笑,说:“太爷在对你说话。老兄,放手。” 大汉一声怒叫,伸手便向他的腰带上抓到,他听出逸云所说的话,并无一般世家子弟的狂傲,也没有生员学子的咬文嚼字,江湖味虽不浓厚,但确已表明了江湖人的身份,所以毫无顾忌地拿人。 逸云任由他抓住腰带,左手一搭,按住了对方的手背,若无其事地说:“尊驾讲不讲理,再想想老兄,错不在我哩!” 大汉用力一拉,人丝纹不动,连马儿也似乎浑如未觉,而手上却毫无着力之处,他一咬牙,真力倏发。 怪!力确是发了,却如泥牛入海,音讯全无,力道不知用到哪儿去了。他大吃一惊,想撤回手,却抽不回来啦,用力一抽,脚下一虚,马步浮动,反而向逸云的腿侧靠来,象被一道奇异的吸力吸住了。 另一大汉见状一怔,欺近叫道:“咦!真人不露象,他是练家子,走了眼啦!” 另六名马上大汉同声虎吼,一跃下马。 逸云手向上一提,将大汉的脉门制住向上拉,说:“诸位,要动手耍威风,你们八个人差得太远了,全得下洛河喂鲤鱼。安静些,桥高虽只有四丈,制住穴道往下丢,掼你不死也会被淹死。” 其余七个人同声虎吼,撤下了佩剑。逸云呵呵一笑,满不在乎地说:“你们真要作威作福,我成全你们。”他拔出大汉的佩剑,将人放了,慢腾腾地下了马,大踏步上前,伸手抓在地上挣命的伤马后腿,喝道:“免得马儿受苦,早死早超生,下去!” 石桥栏高不过四尺,马儿突然连声嘶鸣,凌空飞跃河下,“扑通”二声暴响,水柱水花直溅上桥面。 下面金眼龙的船,刚超越桥洞,被轰雷般的水响所吸引了,全仰面向桥上瞧。但桥面宽,一时看不见桥上的人。 逸云露了这一手,把八大汉全惊得呆了,脸上变色,向后退了几步,八个人左右分列,一个厉叫道:“青年人,你想造反?你是谁?敢对王府的外庭护卫无礼?反了!” 逸云堵在桥中,冷笑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你们官不大,鱼肉百姓随便嫁祸的手段倒是不坏,天下的事都是你们这些家伙搞坏了。哼!外庭护卫又能怎样?我不信你能把太爷当叛逆治理,皇法不是为你们几个混蛋而订的。” “你不拍抄家灭族,本官成全你。”有两个挺剑欺近,语气极厉。 逸云也徐徐举剑迎上,冷笑道:“一起上吧!两个人支持不了两照面。” “外庭护卫用不着八人齐上,擒一个小伙子未免太丢人,咱们两人擒你已绰有余裕,你准备纳命。” “哈哈,看谁纳命。鬼门关校死城的大门,不论任何时辰,皆是开启着的,等候着诸位大驾光临。哼!你们是走你的阳光道呢?抑或是硬往鬼门关闯?” 两大汉一声大吼,双剑左右分张,飞扬起阵阵剑啸,无数道银芒齐发,向前攻到,居然不弱,足可跻身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 逸云冷笑一声,身形左闪,找上了左首的人,信手一剑点出,一道银虹锲入剑影之中,一崩一绞,喝声“撤手!”人已向右又飘。 随着喝声,响起一声清越的剑鸣,一道银虹突然飞起三丈余,划了一道奇快的光弧,飞向上游桥下。剑飞行时所发的刺耳啸声,令人心往下沉。 剑向下急堕,落向船首,不偏不倚射向金眼龙。 他一手抄住剑,沉喝道:“上面有人动手,是王府的人,咱们上去。” 船向桥墩上靠,人运游龙术壁虎功向上爬。 桥上,局势一面倒。逸云向右急飘,“嗤”一声剑贴着对方的剑锋擦入,剑尖搭住护卫向侧一带。 大汉“嗯”了一声,人向逸云的左侧掩来,逸云左手一抄,五指如钩抓住了对方的剑身,冷喝道:“拿来,放手!” “不见得。”大汉叫,飞起一腿,飞踢逸云下阴。 逸云手一振,不由大汉不放手丢剑,右手剑拍一声,拍中大汉膝弯旁,如果用剑锋,大汉的腿就不属于他的了。 大汉“哎”了一声,飞跌丈外,“噗”一声撞在石栏上,差点儿跌下洛河。 这不过是眨眼间事,一照面间两名大汉的剑全丢了,说起来真丢人,八个人共丢了三把剑。 剩下五个有剑的人,吓傻啦,有一个变色地大叫:“阁下好身手,但你闯下了滔天大祸,洛阳乃是藏龙卧虎之地,你将插翅难逃。” 逸云将两把剑往地下丢,冷笑道“诸位如果也算得龙虎,洛阳虎未免太不值钱了。哼:太爷不想惹事招非,但有人找上头来,绝不退让示弱。饶你们一次,下次可没这么便宜了。要找我,可在洛阳城里找。” 声落,人冉冉升起,象一朵轻云,飘然落在马鞍下,缰绳一抖,两匹马放开四蹄,向北驰去。两端远远地原围了不少人,马到他们急让,人群再聚,他俩已奔出数十丈之外了。 八个外庭护卫面面相觑,谁也不敢阻拦,有些人平时会称英雄,自认是亡命之徒,口口声声不怕死,砍掉脑袋不过是碗大个疤,玩命等于儿戏,天不怕地不怕,但真要他们的命,他们就都的怕死了。 桥栏旁人影突现,上来了金眼龙一群好汉,一名护卫眼尖,忙抢前叫;“龙前辈,请助下官一臂之力。” 金眼龙抢前叫:“人呢?那是谁?” “来人未通名,走了,向城里走啦!”护卫叫。 “是不是冒充神剑伽蓝的人?” “是个英俊的年青人。” “假使是其他人犯,抱歉,龙某不能相助,告退。” 金眼龙说完,抱拳行礼,率众人翻出桥栏处,重新爬下小船走了。 八护卫留下了马的同伴,七人上马转身追踪逸云去了。逸云与如黛刚近北岸桥头,身后七护卫也到了。 从南岸安乐窝方向,狂风似的挨来,一匹骏马,也在这时赶到,马上的一名大汉在后向七护卫大叫:“张护卫队长,休放走了那两个男女。” 七护卫扭头回望,刚才向金眼龙发话的张护卫队长问:“他们的根底你可知道?” 骏马冲到,马人立而起,大汉叫:“他俩与独眼花子走在一块儿,有嫌疑。” “独眼花子呢?” “见机走了,往龙门逃啦!抓住这两个男女,便可找到线索了。” “发号令,捉拿钦犯。”张护卫队长叫。 有一名大汉在怀中掏出一个双管鼓形皮哨,凑在口中一阵狂吹;其声鸣鸣,一高一低,可远传五六里。桥上的行人纷纷奔至桥边,悚然站立。 轿北不到两里地是津阳门巨大的敌楼上,现出许多官军。城门口,也出现了公门中的暗探。 敌楼居高临下,看得十分真切,两匹飞骑前奔,后七匹一面大呼一面急赶。 官军中有一个小弃,已看清后七匹马上的人,是王府的外庭卫队,突然大叫道:“是要犯,下去拿人。” 城门口一阵乱,有人吹起同样的皮哨。 逸云心中一凛,突然圈转马头,向如黛叫:“黛,转头,我们不能在城里闹,以免惊世骇俗,跟着我往回冲。” 他一马当先,挥舞着马鞭,向七名护卫冲去,用直震耳膜的嗓音大吼道:“该死的家伙,挡我者死!” “用箭射他!”张护卫队长叫,取出弓囊里彤弓。 逸云一看事急,要让七弓同发,还得了?他自己无妨,功力未复的如黛可禁受不起。 他一声长啸,从马上飞射而起,展开绝世轻功,突然破空射到。 双方对进,速度奇快,七张彤弓刚张好弦,刚拔出箭壶里的箭,刚搭上弦扣,人已到了。 七护卫未料到逸云比马快得太多,马还在二十丈外,淡淡的青影已到了,快得使他们还无法分辨来者是人是鬼,突变已生。 逸云冲到,手下绝情,一声大吼,马鞭飞舞,左掌迅速地左右猛拍。 人倒、马嘶、厉喝、弦鸣,三匹马飞撞桥栏,两个人带着两声狂叫,飞落滚滚江心。 地下倒了三个人,另两名飞掠下马,来不及使用弓箭,用弓做武器,向逸云猛扫。同一瞬间,从安乐窝奔来报讯的人,在后面射出一箭,拨转马头便跑。 箭去似流星,飞向二十丈外的如黛。 如黛体力未复原,策马狂奔已经十分勉强,怎料到流矢会从人丛后飞出?只觉左肩一麻,“哎”一声惊叫,人在马上两面一晃,摇摇欲坠。 幸而她放了缰绳,马也是上驹,主人身形不稳而且松了缰,马也就缓缓停下了。 她那一声惊叫,可把逸云的怒火引发了,灵智尽失,一声大吼,下手绝情,左手一掌击出,人向前抢进,马鞭崩开弓,一鞭斜抽。 左面大汉嗯了一声,胸骨尽裂,尸体撞跌了一匹马,倒在桥上死去。 马鞭一闪,从右面大汉左肩抽入,直带下右胸骨,裂开了一条三寸深的两尺长大缝,焉然不死?扔掉弓仰面便倒。掩心镜与护肩,仍挡不住一击。 逸云夺过弓,取了一壶箭,火速回身,闪电似奔回马旁,脸色大变。 如黛面色泛灰,左肩上插着一枝箭,正半俯在马上,咬着牙支持。 他火速将她抱下,飞跃上了自己的坐骑,向桥南狂冲,心急似箭,一面问:“黛,可感到肩上麻痹?” “哥,痛……”她虚弱地呻吟。 痛,却是箭上无毒;既使有,毒性也不会太烈;麻痹或毫无感觉的毒,方是最可怕的毒药。 他目前不能拔箭,没有余暇。马行如飞,行人全避在桥侧,正好放蹄狂奔。 前面逃命的大汉,本来可以安全地脱身,但逸云怎肯饶他,这一箭太可恶,不可原谅,非宰掉这小子不可。 算准时间,他突用千里传音之术,发出了一声震天长啸,令人心血下沉的音浪,以无穷力道向前传去。 马车的马,和大汉的坐骑,突然同发长嘶,一阵乱蹦,车身猛烈地扭动。 “轰”一声暴响,大汉的坐骑撞上了车厢,马儿在挣命,大汉也飞跃下马。 大汉魂飞天外,但临危拼命,弯弓搭箭拉开马步,向飞冲而至的逸云连发三箭。 射人先射马,最后一支急射马儿的胸腔,不但来势奇疾,十分神准。 可是神箭手遇上了逸云,象是班门弄斧,马鞭一挥,卷住了来箭,再向上一拂,射人的两枝箭,同被马鞭上的箭打落,人马已接近至五丈以外了。 “你得死!”逸云恶狠狠地叫。 大汉已没有再拔箭的机会了,一声大吼,火速弃弓拔剑,闪身斜冲而迎。 逸云已收了马鞭,两指拈着一枝接来的箭,身躯右侧微俯,箭尖指向挥剑而来的大汉,俊目神光电射,面罩浓霜,急冲而至。 大汉剑出如闪电,身剑合一射到,攻出一招“寒梅吐芯”振出五道剑影。 “叮”一声脆鸣,箭尖击中剑锋,剑向外一荡,箭尖无情地切人,贯入胸膛直透后心,尸首扑倒。 马直冲向安乐窝,消失在官道的远处。 津阳门涌出了大群官兵,他们只有收拾善后的份儿。 不久,大群骑士从城中涌出,过了天津桥,沿官道向龙门急追。 安乐窝之南,三岔路向两面分张。右面官道至宜阳永宁,也就是逸云的来路。左面官道至龙门,官道宽阔。 骑士们得镇民指引,向龙门急迫,先后过了五批人,不下百四五十之多,伊王府的高手全出动了,河南府和洛阳的公门暗探,皆飞骑赶到。 洛阳城风声鹤唳,市面顿形紧张,到处可以看到如临大敌的官兵,与目光犀利的公门暗探和巡检司的人。 午后不久,城中先后出来了百十骑骏马,马上的人僧道俗俱全,包括了三教九流的脚色,全向龙门急赶。 逸云抱着如黛沿官道南奔,他曾看到老花子往左首官道走的,便不管路是往哪儿走,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广处清净之地,便于让如黛取箭养伤。 龙门距城二十余里,过了几处村镇,远远地便看到右前方群山起伏,最左侧双峰对峙,那就是伊阙山,俗称龙门,是洛阳最负盛名的风景区。 由于沿途皆受人注意,行踪显明,逸云知道麻烦得紧,奔了十余里,便乘道中无人,即向右抄小道奔向山区,向山林隐秘驰去。 四周林丘处处,村庄星罗棋布。他不愿在村庄逗留,免得连累村民,越田穿林避开村庄和人烟,向山区急走。 不久,过了一处山坳,那是两座小山形成的坡地,左侧山下密林旁,孤零零地座落了五栋小屋。 他向小屋策马奔去,这儿该是养伤的偏避好处所。 蹄声惊动了三条大黄狗,在晒麦场上狂吠不已,三五个村民站在檐口上向蹄声响处凝望。 马狂奔而至,踏人了晒麦场,立时鸡飞狗走,马一止人已下地。 门外一个壮年的朴实大汉,抢出喝退三条大黄狗,迎向逸云拱手作揖,讶然问:“公子爷,是迷路么?”又指着迎向如黛问:“这位娘子……” 逸云堆下笑脸,说:“大哥,借光,拙荆误中流矢,需觅地静养,可否打扰贵府?” 壮年向屋中伸手虚引,大笑道:“公子爷请进,两位大驾光临,蓬毕生辉,别问可否。” 逸云见壮年人一表非俗,谈吐不像是村夫,连声道谢后,即随壮年人踏入大门。 五栋小屋先后出来了八九名男女老少,全向如黛投下关注的目光。广位老太太和一位十分秀丽的大嫂,含笑将逸云引入西院客房。 小屋是三合院,加上东跨院和西客房,看去共有五栋,事实上只有一户。屋不太大,但明窗净几,收拾得纤尖不染,显见得主人定是个不俗之人。 客房共有四间,有一个小客厅,虽没有客人,但整理得十分清净雅洁。 老太婆踏着小高底儿,将两人向客房里引,一面吩咐跟来的大嫂说:“二嫂,准备烫水,教小秀来帮我。”又向壮年人叫:“君儿,告诉家里的人,守口如瓶,不可向外声张,绝不可透露风声。快:将你爹的药箱取来。” 逸云闻言一怔,听语气,这老太婆真不等闲哩,他放如黛在床上,转身打量老太婆。 他留了心,果然看出端儿。老太婆灰发梳理得十分整齐,脸色红润,皱纹甚少。目光湛湛。直鼻小口,说话时露出一排完整而洁白的牙齿;没问题,年青定然是个端丽出尘的美人儿。她那一身村妈阔袖葛衫,掩不住她的身份,朗健而矍铄的神态,逃不出明眼人的神目,他正色说:“大妈,不怕小侄来路不明?” 他的嘴够甜,老太婆笑了,说:“看小哥儿人如临风玉树,绝代风标。老身双目不盲,何用再问来路?” 逸云也笑了,说:“人不可貌相,大妈,小侄正是江洋大盗,朝廷的钦犯。” 老太婆将他一把推开,说:“老身不信。别噜苏,老身尚担代得起。请出去,我替尊夫人取箭。” “大妈,我这儿有药。” “怎么?你不信任老身的手脚?” “不敢,有劳大妈了。” “请到外厅稍候,不必挂心。”老太婆伸手赶人。 中年人已将药箱取来,并含笑领逸云出至外厅。 客厅中,壮年人陪逸云聊天,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后生张罗茶水。那十分秀丽的二嫂,带着一个长得极为甜美的八九岁小姑娘,在房中里外张罗。马包的什物亦已送来。 不久,房门悄然拉开,老太婆含笑放出,向站立相迎的逸云说:“哥儿,尊夫人已无大碍,她用不着灵丹,却需好好调养。大概伤口在三天内可以愈合,但需调养十天半月。” 逸云一躬到地,谢道:“谢谢大妈。小侄打扰尊府三两日,即可动身。” 老太婆坐下,摇头道:“老身有心留客,可是事与愿违。” “大妈是疑心小侄……” “非也。因老身一家子即将远行,至迟须于明日入暮前离开,房舍须付之一炬。”老太婆面色一变,有点凄然。 “大妈是遇到困难了么?” “正是此意。” “大妈能见告么?” 老太婆凄然一笑,说:“哥儿休怪,老身有难言之隐。” 老太婆淡淡一笑,看着他的佩剑问:“小哥这把剑,乃是伊王府外庭护卫之物,请教哥儿尊姓大名,是否为王府侍卫?” “这剑乃是夺来之物,果是王府侍卫的兵器。小侄的姓名,也是难言之隐。”他饱含深意地笑,想激老太婆把难言之隐说出。 老太婆并未介意,站起说:“你我之间,皆有难言之秘,都是忌讳,老身倒落了俗套,不该问的。老身有事告退,呆会儿会替你张罗饮食起居。” 逸云站起相送,若无其事地说:“看府上摆设清雅,门窗走道极有章法,不知可否设有机关埋伏?” “机关埋伏倒没有,小哥可放心。只是晚间如有响动,请勿介意,且请不必出外,以免有人误会,而致得罪了客人。至要至要!” “如有人侵入呢?” “放心,在近日内不会有人入侵。” “大妈,白天是否须戒备?” “白天更不会有人。” “屋后那一丛古松之下,是否有府上的人担任守望?” 老太婆和壮年人全都一怔,老太婆讶然问:“哥儿,怎知松下有人?” “小侄下马之际,看到那儿有一双眼睛。” “不会错?” “相距不足二十余丈,任何眼睛,难逃小侄视界之内。” “君儿,搜搜看,走!” 壮年大汉倏然站起,向逸云说:“兄弟,在下少陪,等会儿再与兄弟你畅叙。” 母子两人抢出客厅,里面的二嫂出匆匆外出。 逸云回到房中,小姑娘正将如黛的抖衾掖好,见逸云入室,含笑敛衽说:“公子爷,有事请吩咐,我叫秀琴。” 逸云谢了她,笑问道:“老太太是你的……” “我奶奶。” “你贵姓?秀琴姑娘” “奶奶说,我们不可将真姓告诉陌生人,公子爷……” “别叫我公子爷,武林的江湖浪子没有公子爷。” “那我叫你叔叔。哦,你不问问婶婶的伤势?”她羞笑着一溜烟走了。 “好个聪明慧黠而早熟的孩子。”他向她的背影笑。 他到了床边,向如黛问:“黛,伤势怎样了?”他揭开薄衾察看。 如黛有点虚弱,但精神大佳,笑道:“老太太治伤的手法高明,药也不错,不打紧。” 他在革囊中取出了包祛毒归元散,用水杯让她服下,掩上薄衾说:“这一家人有困难,我不能袖手旁观,你安心躺会儿,我得去瞧瞧。” 他掩上房门后,将弓弦挂上,悬上箭囊准备出厅。 逸云准备停当,刚想出厅,厅外人影一闪,秀琴姑娘已迎面挡住了,绷起红香香的小脸蛋,说“叔叔,千万不可乱闯。” 他扬了扬手中彤弓,笑道:“小姑娘,不许人帮忙?领我到后厅屋脊,看我可否帮上一手,走!” 小姑娘略一沉吟,说:“你答应不出面,我才敢领你去。” “一言为定。” 小姑娘回身便走,在天井蹲腰作势,一声便上了丈高的院墙,小小年纪,难得。 两人扑奔后院,逸云上了内进阁楼的瓦面,居高临下监视着房舍四周,并向屋后二十丈山坡上的松林看去。 小秀琴站在他身侧,紧张地向那儿凝望。 两侧,老太太率二嫂和两名仆妈打扮的中年女人,剑隐肘后自左搜人;右侧是中年大汉和小娃娃,还有两名中年人,八个人两下里一抄,向内急搜。 松林浓密,但不易掩藏形迹,尤其是大白天,不可能逃过高手眼下。 逸云相距虽在二十丈外,但耳目超凡入圣,徐徐张弓搭上一枝狼牙,大喝道:“树上的朋友,下来,不必藏头露尾,或者用暗器伤人。” 没人回答,也没有人现身,他又说:“朋友,现身,冲谁而来,当面说说。” 林下的八个人,已搜近松木最浓密之处。 “哎……”突然传出一声惊叫,隐约中,可看到中年人翻身跌倒。 “爹爹!”小秀琴尖叫,跃下了后院向山坡上奔去。 一枝狼牙箭破空而飞,射人了松林,后面传出的尖厉锐啸,令人闻之心为之沉。 箭过处枝叶纷飞,突然传出一声厉叫,一个青色人影从浓枝中下坠,“砰”一声沉响,滚落了山坡,被树根挡住了。 暴喝之声大起,林梢三条青影,突向三方面冲梢而起,向三个方向踏梢逃命。 老太太除了留二嫂照顾中年大汉外,全上林急追。 逸云一声长啸,箭出如连珠。贼人上林梢,目标明显,象三头大鸟,暴露在箭下。 “哎唷……”中央逃得最快的人先倒了、 “哎……”左右两人也同时失足下坠。 不久,连小秀琴算上,八个人捉了五人,向屋中奔来。逸云也下了屋,到了外厅。 四个青衣人面貌凶恶,有一个箭贯腰胁,奄奄一息,眼看活不成了。另三人一中右背琵琶骨,一中左肩一中右肩,皆未致命,痛得大汗如雨,但却末出声呻吟。 老太太抱着受伤的君儿,他的左肩钉着一柄柳叶刀,深入三寸,面色泛灰。 “是淬毒刀!”逸云急叫。 老太太脸色铁青,说:“哥儿,谢谢你的神箭,老身须先救人,少陪。” 逸云取出金蟾内丹,递给老太婆说:“用这颗珠子放在伤口上滚转,可除剧毒。” 大汉右肩井已被扣住,动弹不得,而箭杆摇动时所发的剧痛,几乎使他咬碎了满口钢牙。箭停止摇晃,他长吁一口气,切齿道:“要杀要剐,悉从尊便,要问口供,免谈。” “真的么?”逸云冷笑着问。 “太爷难道和你作耍?” “我却不信戏言。” “大爷绝不戏言。”大汉仍硬得像石头。 一名仆妈装扮的中年女人接口道:“公子爷这些人我们认识他们的来意……” 逸云遥手止住她往下说,笑道:“大嫂请稍候,在下须教他招供,他不说,我要教他饱受缩筋易骨的酷刑。” 他将大汉按在长凳上,食指点左骨背肋最下根筋骨上,冷冷地说:“老兄,你先尝尝筋骨易位的滋味。喏喏喏!你这根骨头本来很正常,正是该长的地方,我却叫易骨法,好听些;与少林绝学易筋骨极为相象,保证你受用。” 他的手指缓缓向下压,陷入两骨的隙缝中,又说:“老兄,你如果忍不住,可以大声叫,你的哑穴没制住,叫多大声都可以。” 大汉浑身颤抖,牙齿挫得格支格支地响,最下两对筋骨称为浮筋,软而易折;小儿骨中廖质特多,即使折断亦易愈合生长,成年人钙质多,折了接合不易,将是终身大患,除非将骨用手术取出。 食指下徐压,力道恰到好处,大汉怎吃得消?他狂叫一声,大叫道:“小辈,你是谁?你取架梁,将死无葬身之地。” 逸云冷酷地笑,另一指头儿搭上大汉的腮边,按住了笑筋,蓄劲未发,说:“老兄,你的叫声讨厌,我要你笑,你试想想,心里痛得想哭,却非笑不可,这滋味好极了。如果我是你,还是乖乖招供,免得皮肉受苦,何况你的底已经说了,何必自讨苦吃?这种好汉不充也罢。” “放手,我说。”大汉只好屈服。 逸云放了手,缓缓站起,一面整衣一面说:“光棍不吃眼前亏,阁下说吧!” 大汉翻身坐起,吸入一口气,突然冲前一掌劈出,想拼死逃命。 逸云伸右掌一拨,大汉一掌落空,人向上挺胸凑上,象是将胸送上挨揍。 “劈啪”两声,逸云出手快逾电闪,给了大汉两耳光,将他击倒在地,冷冷地说:“你再不识相,休怪我心狠手辣。” 大汉倒在地下,痛得龇牙咧嘴,挣扎着坐起,恶狠狠地说:“小辈别狂,总有一天你会落在太爷之手,你要知道些什么?问吧!” “你们的主子是谁?” “祁连隐叟宫宁。” “哦,是那老阴贼。你们来这儿有何贵干?” “咱们进入中原,要找神剑伽蓝华逸云,早些天到达洛阳,探得主人的早年仇家冰魄掌唐海亭,在这儿隐姓埋名安居纳福,故命我们前来查明底细。” “宫老匹夫目下何在?” “在洛阳,目下因遇上好友被武林五大门派迫逼,为尽武林道义,正于城中准备应变。” “五大门派的人都来了?” “只是途经河南府附近的人,并非完全来了。” “他们有何图谋?” “据说是应武当玉简之召,要赶往武当聚会。” “他们为何不往武当,而在洛阳逗留?” “太爷不知其详,只听江湖传闻,说是有人假冒神剑伽蓝之名,劫了朝廷的宝物,伊王请出少林掌门方丈苦行大师出面,要擒捉华逸云归案。” “苦行大师怎会受命?你说谎!”逸云低喝。其实他并不感到突兀,那是必然之事。 大汉冷笑一声说:“五大门派中,少林武林皆受朝廷供禄,这就是白道的英雄,苦行大师敢不受命?他不怕山门遭劫?于是少林弟子出动了,武当崆峒昆仑峨眉四派,凡是到了河南府的人,全都卷入了旋涡。” “你们有何打算?” “咱们坐收渔利,相机行事,不然就前来将唐老匹夫全家鸡犬不留。” “好,你倒说了不少实话。你知道我是谁?” “阁下要敢说的话,太爷在听着。” “神剑伽蓝华逸云。” “鬼话:华逸云早就死了,在崤山别馆出现的假华逸云长相太爷认得,你骗谁!” 晶芒一现,伏鳌剑光华耀目。逸云将剑在大汉眼前一晃,笑吟吟地说:“要是你仍不信,那也是无法勉强之事。看这把伏鳌剑。”说完,光华疾闪,射向厅外,绕飞两匝悠然折回,眨眼间便落在掌心。 厅中的人,全大吃一惊。后厅口,老太婆目定口呆,紧盯着逸云英俊的面容,手中托着金光闪闪的金蟾内丹,做声不得。 逸云收了剑,走向后厅口,接过金蟾内丹,说:“大妈,快离开这儿。这家伙有一半谎话,今夜三更,祁连山的一批恶贼,定然倾巢而至。事不宜迟,迟则后悔无及,尊府借给小侄一用,请立即启程。” 老太婆倒抽一口凉气,惶然问:“他们真要在今晚动手?” “是的,不然就不会派人在这儿埋伏。”逸云断然认定。 “华大侠,你怎不走?” “小侄与宫老鬼有深仇未解,要在这儿等他们一决。” “老身可尽助力。” “谢谢。不是小侄多话,以大妈一家子造诣来说,接不下宫老魔三招两式。” “华大侠认为老身如此无用么?”老太婆不悦地问。 “事实如此,不容置疑。小侄在崤山别馆,已领教过老匹夫的绝学,寒魄诛心掌确实可怕,快些准备吧!迟了就不易脱身远走了。” 老太婆大概有自知之明,只好向逸云千恩万谢告辞,指使众人拾捡行装。 逸云脸色一沉,向大汉说:“老兄,你们如果活着,唐家永无宁日,甚至还得全家遭劫……” 大汉愈听愈胆寒,暗叫完蛋,乘逸云只顾说话之际,空然向厅口急射。 “留下啦!”逸云冷喝,天心指破空射出一道劲流。 大汉已经出厅,刚再次纵起,突然象中箭之雁,“砰”一声颓然堕地,手脚一阵抽搐,才寂然不动。 不久,老太婆男女共十四人,各背一个包裹出厅,向逸云珍重道别,匆匆走了。 逸云为了灭口,保障唐家一门老小的安全,不得不将另两名大汉处死,将尸道丢入山边洞穴中。 他将大门闭上,亲自下厨准备饮食,整治了一些可口的美汤搬入房中,扶起如黛进膳。 如黛的箭伤不严重,算不了什么。只是身体不曾完全复原,还不能动刀弄剑与高手一争长短。他一面进食一面将计划向她说明:“祁连隐叟既倾巢而出,誓为门人报仇,这一笔帐早晚要算,与其往下拖,不如今晚打发他们走路算了。” “哥,你怎么打算?我又不能动手助你。”如黛担心地问。 “你不必动手,安心睡上三个时辰。二更初,我将坐骑准备好,将你背上,在屋前小道等他们光临,明暗里下手。敌势太强,则远走高飞,否则便毙了他们,这一带便是他们埋骨之地。” “哥,不如我们早些离开,以后再找他算账不迟。” “不,这些天来,我厌倦了逃避,我不能再示弱。”他语气极为坚决,显然对早些天的逃避举动大为不满。 她默默地紧握住他的手,用应允的目光凝视着他,目光中且饱含鼓励与祝福之意。 他已恢复神魔洞的一段记忆,两人心意相通,双方心中的语言,皆可在对方的神情和举动中,交换心语。他默视她的秀颊,轻轻说:“黛,谢谢你的祝福。你静静地休息,一切有我料理,晚间治了祁连隐叟,咱们仍进洛阳城在津阳坊上谷老店等邝老丈的消息。” 天色行将入暮,他开始准备,后园中有不少牲口,六畜俱备。他携出不少鸡鸭猪羊等物,到小道中安装一些小玩意。马匹上了料,备好鞭绳挂缰在后院一丛矮树林中。 他找到一捆栗木枝,削成了百十枝木箭,拔家禽的翼羽为翎,用盛囊装了,放在身边备用。 在龙门两山中,官府中人会合了苦行大师,在这一带大肆搜索,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龙门镇是中枢,人暮时分建起了行辕,不久伊王驾到,亲自主持大局。可是他们却没想到,在西北山区北面山坳中,华逸云却从容应付祁连隐叟捉迷藏,根本不在龙门。 二更末,逸云换了一身黑色劲装,背了如黛,腰悬长剑手持彤弓,包裹在左胁,右胁是两个箭裹,鬼魅似的站在山坡上暗影之中,直待看到了小道远处出现了人影,方掠回小屋脊事先开好的天窗上坐了,只等好戏上场,也准备收买人命。 祁连隐叟一群人,已探清小屋的主人冰魄掌唐海亭不在家,为了想一网打尽,迟迟未动手。直至洛阳发现了神剑伽蓝的踪迹,他等不及了,先收拾唐家老小,再参与追踪华逸云的大举,所以便在晚间悄然掩至。 他已摸清小屋中的底,认为区区几个男女,定然可以手到擒来,用不着偷偷模摸费手脚,一行二十余人浩浩荡荡,顺小径急走。 绕过了山嘴,已可看到小屋了。屋中不见灯火,仅有门旁悬着一盏黄色的灯笼,不住轻荡,发出朦胧的淡黄色光芒,一切似乎平静无事。 唯一奇怪的是,怎么没听到狗吠声,以前两天派人前来探索时,就是三条黄狗几乎误了大事,差点儿泄了行藏,今晚怎不中听到犬吠? 老鬼突然举手,示意后面的人止步,扭头向后面一个歪头黑影说:“左玄,发讯,叫他们出来接应,他们为何不在道口等待?四个人全在后面呆着干嘛?” 扭头狮子左玄掏出一个芦哨儿,吹出一声低沉的短音符,稍顿再发一声长,方侧耳倾听。 除了夜风萧萧,为凛凛松涛之外,便是秋虫的大合唱,没有任何异响。 “再发一次。”老鬼低喝。 扭头狮子再发讯号,但仍毫无动静。 祁连隐叟心中一凛,突然低喝道:“不好,老虔婆已发现有警,把咱们的伏桩拔掉了。快!杀入屋中鸡犬不留。” 左侧的弱水神龙突然低语道:“老虔婆既然有备,咱们不可大意闯入。” “依骆老弟之意……” “咱们摸进以防万一,免受暗算。咱们远道而来,敌暗我明,应该小心。” “老虔婆一家子,成得甚事?定可手到擒来,暗算岂奈咱们何?” “话不是这般说,小心为上,别在阴沟里翻船,划不来。” “好,搜进。”众人左右一分,分三批悄悄掩近。扭头狮子与师兄阴神饶光汉走在最先,展开轻功向前急射。 小道沿山麓蜿蜒,左是山,右是已收穗了的麦田,人在小道上急进,掩不住形迹。 两人并肩搜进,经过一处田角,一不小心,触着一条小藤蔓。 “啪啪……”异声突起,两团黑影从小道旁弹起,向两人背上飞撞。 两人吃了一惊,闻声知警,不知是何种怪物,急向两旁闪避,火速拔剑旋身。 后面三四丈的祁连隐叟与五丁神里飞叟而出,一拐一剑急如闪电,“啪啪”两声击中了黑影,只见羽毛飞舞,血肉四溅,向旁“噗噗”两声堕落田中。 “咦!啥玩意,”五丁神叟轻叫。 扭头狮子手快,特大特长的剑一挑,一团黑影到手,突然惊叫道:“是缚了嘴的雄鸡,” “王八蛋!这老虔婆!”祁连隐里怒骂。 “走!狗婆娘戏弄我们。”五丁神叟也羞恼地叫。 众人气乎乎地前奔,扭头狮子和阴神仍在前急走,看看接近至晒麦场,进至一片菜园子。突然“得得”两声,菜园篱笆牵出的两根小绳,被他俩碰断了。 同一瞬间,菜圃四面八方全有怪物蠢然而起,有快有慢,全向小道上冲来。 黑夜中不辨事物,而且事出突然,相距又近,加以他们心中有鬼,全都一怔,同声怒叫,便放手进击。 人群疾分,祁连隐空一声厉吼,一剑将路旁的一个黑影点倒,突然怒叫道:“住手,是猪羊。” 众人果然住手,羞愤难当。路旁和菜畦中站起黑影,慢的是猪,快的羊,嘴全被山藤罩住,用绳索以活结因倒,触动了引线,绳索尽解,畜生们重获自由,皆蠢然而动。 手快的人,已将路旁五六头猪羊宰了。这群武林中的绝顶高手,竟会动手宰猪羊,与畜生为敌,日后传出江湖,脸往那儿放,所以全气得脸色铁青,咬牙切齿。 蓦地,扭头狮子“哎……”一声惊叫,向旁一伏。 “嗡……”奇异的啸声传到,那是弦鸣。 同一瞬间,“嗖”一声刺耳厉啸传到,擦过扭头狮子右肩的木箭,贯入祁连隐叟脚前。 接着“哎……”一声惊叫,一名黑衣人倒了。 “噗”一声,另一个未吭,向后栽倒。 “伏下!散开,小屋上有神箭高手。”祁连隐叟大叫。 这刹那间,附近的神箭破空啸声,尖厉刺耳而十分奇特,与普通的箭啸大为不同,令人心惊胆跳。 “向四面抄近,冲入屋中。”一旁的五丁神叟叫。 叫声刚落,他突向左飘,一枝木箭在千钧一发中,掠过他先前站立之处,射倒了后面一名大汉,好险! 众人心中发毛,箭来势太疾,未听声箭已到了,令人不胜防,不由他们不惊,在这片刻中,已有五人丧身箭下了,谁也没有躲的机会,这发箭的人好高明的神技。 相距约有三十余丈,逸云事实上也无法分辨人影,只是向人多处发箭,反正射一个算一个。 众人急散,藉草木田藤和园篱掩身,有人掠入林中,向小屋取包围形势掩进。 “喳喳喳……”一阵声音不大而极为冷厉的笑声,从小屋方向传来,直搏耳膜,令人心向下沉,头皮发炸。 祁连隐叟与弱水神龙几名绝顶高手,一听笑声骇然变色大惊止步。祁连隐叟轻说:“哎,哪儿来的武林高手?他在用夺魄神音对付我们,老虔婆请来了高人。” “咱们人多,功力不弱于这发笑这人,由四面八方进迫,不怕他不死。”弱水神龙说。 死鬼祁连阴魔左钧的老妻赤煞阴婆,这时接口道:“先放火,用赤煞弹先焚屋,使他无所遁形。” “快动手!”祁连隐叟叫。 赤煞阴婆伏地急掠,直欺近至晒麦场旁,突然挺起扔出一枚鸡卵大的赤煞弹。 可惜相距有二十余丈,弹太轻,难以及远,“噗”一声响,赤煞弹在门阶下爆裂,青色的焰火飞溅,引燃了内包的特制黑油,刹那间赤焰飞腾。 也在她挺起上身的瞬间,引来了三枝狼牙箭。 “哎……”她狂叫一声,来不及扔出第二颗赤煞弹,左肩便挨了一箭,扑地尖叫。 火光倏现,逸云心中一凛,这玩意歹毒绝伦,沾在石上也得燃烧许久,见风即燃,难以扑灭。他自己不怕,但万一沾了背上的如黛,岂不糟透? 他向四周连发二十余枝木箭,身形没入屋中,到了后山拉开院门飞身上马,弓弦狂鸣中,他连发十余箭,马儿向院坳内冲去。 这方向只有三个人迫近,就是九尾狐和左方雨左方田兄弟,箭到如连珠,擦头顶而过,吓得他们魂飞天外,慌不迭伏地躲避。 第十枝箭掠过头顶时,蹄声已至,马已迎面冲来。 九尾狐功力不等闲,突然跃起一剑摔出,并大声叱道:“那儿走?留下……” 声未落,弓影一闪,“铮”一声长剑脱手飞跌,弓弦一振,木箭掠过九尾狐的头侧,刮掉了她寸深的颈肉,颈骨也丢掉一层,尸首飞跃丈外。 马儿去势如飞,隐入黑暗之中。左方雨兄弟俩惊走了三魂,还没有看清楚是人是鬼,大名鼎鼎的九尾狐,一照面之下便倒了。两人发出一声惊叫,奔向九尾狐,只觉心中一凉,暗叫完了! 九尾狐半边头已经血肉模糊,她气息奄奄地轻说:“是……是……神……,”话未完,吁出一口气便停止了呼吸。 祁连隐叟已闻声射向屋中,屋中鬼影俱无,便向后面奔到,迎着了左方雨兄弟,他问,“有人由这儿逃走了?” 左方雨兄弟抱着九尾狐的尸体,大叫道:“禀师祖,一人一马已逃向谷内……” “混蛋!为何不截住?” “徒孙功力不行,潘老前辈已被那人伤了。”他是说,九尾狐也完蛋了,我怎成? “追!”老家伙叫。 抢入屋中的人,已经纷纷上了瓦面,闻声齐向下跳,走向祁连隐叟。 他们还未开始追,屋左侧半里外麦田之中,已现出一人一马的黑影,正缓缓在田中走动。 “哈哈哈……”一阵豪笑发自马上人之口,破空传至。 众人吃了一惊,定睛循笑看去。天色太黑,土色灰黄,只可看到灰黄的田中,一骑高大的骏马影,徐徐斜绕而来,方向是小屋的正面。 祁连隐叟正待下令追赶,笑声日落,传出了令他们十分熟悉的嗓音,那人在马上朗吟道:“骏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夜色寒。弓弦鸣烟声犹震,匣里剑吟血末干。” 这人的口音太熟悉了,朗吟之声高低徐疾悦耳动听,但其中略带萧杀之气,令人依然而惊。 “神剑伽蓝。”五丁神叟讶然轻叫。 “是他?这畜生。”挨了一箭的赤煞阴婆叫。 “宰了他,上!”祁连隐叟大叫,向前急射。 “嗡”一声弦响,破空传至。 所有的人,火速向下一伏,但没有射到。 祁连隐叟一声长啸,闪电似掠出。 “看箭!”逸云叫。 祁连隐叟眼尖,已看清一点星闪电似射到,无声无息,一即既至。 他心中一凛,身形右闪,挥剑斜拍寒星。“铮”一声脆鸣,箭朗然斜飞。他只觉手腕一震,斜退了两步。 这两步退得真好,救了他自己的性命,两枝狼牙箭擦左胁衣而过,与护身真气相触,发出了刺耳锐啸。 闪过了三箭,方传来弓弦的狂振,和狼牙破空飞行的啸声,令人心血下沉。他惊得血液似乎要凝结了。难以置信这是事实,一剑没将箭打落,他怎能不惊? 马儿仍在慢慢踱步,令他们心惊胆落的语音又响:“官老鬼,太爷今晚再饶你们一次。” 祁连隐叟站住了,怒叫道:“华小狗,咱们誓不两立,你来,咱们决一死战。” “哈哈!你怎配?” “少说狂言,咱们剑下见真章。” “太爷没空,后会有期。太爷先警告你们,再不滚回祁连,有一天你们会后悔。” 马儿转向小道,向外缓缓而行。 祁连隐叟不死心,也忍不下这口恶气,举手一挥,突然向前飞射。 “嗡”一声弦响,众人吓了一大跳。 “不要命的快来,下一次将有人躺下,不信可以试试,看太爷箭上功力如何。” 没人敢再冒险,事实上也不可能追及,即使追上了又待怎样?谁也不是神剑伽蓝的敌手,在崤山别馆他们已领教过了,追上了也是白送死。 “再会了,山与山不会碰头,人与人终会见面,希望你们自爱些,赶快回到祁连。” “小狗!咱们誓必取你性命。”祁连隐叟厉叫。 “就凭你这问话,你将自食其果。哈哈……” 长笑声中,马儿突然放蹄疾奔,去势奇快,不久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马儿奔了官道,不徐不疾奔向安乐窝。 承平年间,中原虽无宵禁,但三更后城门既闭,城里城外断绝往来;加以白天在天津桥出了命案,杀官闹事惊动全府,疑犯又是与独眼狂乞同来之人,事情闹大了。所以官道中鬼影俱无,仅间或有三两名官差飞骑而过,百姓小民怎敢外出惹火烧身? 逸云还不知城门已闭,他认为洛阳乃中州第一大城,城门怎会关闭?天下承平嘛? 洛阳曾是十朝都会(洛阳人只承认九朝,怪,)确是中州第一大城。中州指河南府,世人认为这儿位于天下之中。事实上中州是今之新安县,治汉关以西之地,乃是北周武帝所置,后人便将河南称为中州。 洛阳城这天出了天大祸事,城门在二更后已关了,警卫森严,连越城而进也不可能。 逸云不知就里,泰然往天津桥驰去。 “哥,怎不将他们收拾?”背上的如黛问。 “祁连阴魔左钧已死在我的剑下,他们找我报仇,是理所当然之事,我用不着赶尽杀绝,留他们一条活路。黛,你认为对么?” 如黛轻抚他的肩颈,笑道:“哥,应该如此,可是祁连的人凶横已惯,他们不会放手的。终有一天你会再次拔剑。当然啦!得饶人处且饶人,废了他们算了,留他们活着返回祁连,也是一场功德。” 逸云摇头笑道:“恐怕不可能哩!他们不出现便罢,出现就是一大堆,要废去他们的武功,委实太不容易了。” 马儿过了安乐窝,直奔天津桥头。 蹄声得得中,桥头突然出现了四名身穿黑色劲装的黑影,两面一分,迎面挡住了。 “咦!这四个人来意不善哩!”逸云说。 他并非怕事之人,仍驱骑向前驰去。 “什么人?止步。”有一个洪亮的嗓音叫。 马儿缓下脚步,在四黑影身前丈余站住了。逸云答:“赶夜路的,有事么?诸位。” “河南府官差在此,下马答话。”那人声音微带不悦。 “是官差?小民并未犯法,也用不着与官差府人打交道,不必下马。” “混蛋!你……” “怎么?你骂人?”逸云怒火渐生。 “骂你算便宜了你,我还得揍你呢!” “难怪人说官如狼,吏如虎果然名不虚传。” “你这小子吃了豹子心,先拿下你再说。”那家伙奔上前拿人,伸手便抓。 逸云将弓一拨,那家伙被拨得向侧踉跄冲出两丈外,几乎一跤栽倒。逸云冷冷地说:“阁下,动手动脚你准倒霉。” 那家伙呛一声拨出腰中朴刀,大叫道:“好家伙。你敢拒捕?” 逸云哼了一声,反问道:“哼!罪状呢?拒什么捕?” “你小子不受盘问,夜闯禁地,便是罪名。你乖乖就缚,不然先剁掉你一只腿。” 一面说一面欺近,将朴刀伸出了。朴刀狭长而背厚,不但可扎可削,还可以硬崩硬砍,由于背厚,好用劲而锋刃特利,黑夜中闪闪生光,令人见了心中发毛。 逸云大笑道:“要剁腿,请便。”一抖缰绳,向前驰去。 四个人同声虎吼,四把朴刀猛截而出,下手马上砍人,出手不留余地,声势汹汹。 逸云一声长笑,右手弓来一记“丹凤点头”,“噗噗”两声,击中两人持刀的右肘,“当当”两声钢刀落地,人也倒了;曲池穴被制,焉能不倒? 他左手食中两指点了两下,两缕劲风不轻不重地击中另两人的右乳下期门穴,人倒刀亦落地。蹄声骤起,马儿奔上了天津桥。到了桥的中段,桥南四名官差倒地处,飞起一枝蛇焰箭,同时双管皮哨声倏扬,警讯传出了。 逸云不在乎,他要人城找地方歇宿,要到上谷老店等老花子,万事不管,先进城再说。 桥北岸,出现了二十余名黑影,将桥头堵住了。桥口上,中间是一高年僧人。左面是三名身穿红色法服的老道。右首是三名花甲以上僧人,他们内穿玉色常服,外披绿条子浅红袈裟,一看便知他们是地位不低的讲僧。 后面十余人是俗装大汉,身穿灰黑两色劲装,一个个佩剑挂囊,威风凛凛。 道士手执拂尖,背系长剑,和尚则手持禅杖,一个个迎风屹立,袍袂飘飘,不言不动如同化石。 蹄声急骤,狂野地冲到。 中间老和尚越众而出,单掌打一问讯,说:“阿弥陀佛,檀越请留步。”声如洪钟,在空间里回荡。 马倏然收蹄,人立而起,一声长嘶,四蹄着地,退后了两三步,止住四蹄。 马上的逸云相度双方形势,心里老大不悦,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大师拦路,请问有何教?” “檀越在桥南伤了官差,是么?” “小意思,他们无礼,我制住了他们的穴道,一个时辰后穴道自解。大师意下如何?” “檀越能限时制穴,定然是非常人,请留高名。” “大师法号如何称呼?” “老袖少林佛因。” 背上的如黛轻声说:“哥,那是苦行大师的师弟。” 她声音虽小,佛因仍听得真切,说:“女檀越能知老衲法名与派中地位,定非泛泛之流。” “大师说对了,今晚莅临之人,皆无一泛泛之流。还有几位大师与道长,相烦大师引见。”逸云泰然地说。 后面一名大汉突然高叫道:“小辈无礼,在少林高僧之前,怎能高踞马上答话?还不下来,” 逸云就是不愿下马了,他随时得赶路,而且也知道这些人全冲他而来,更不愿下马,便说:“抱歉,在下有急事在身,而且内眷有病,背在身上不太灵光,下马麻烦得紧。” 佛因大师念了一声佛号,说:“檀越不便下马,老衲不怪你。几位法兄道友,皆是武当崆峒峨嵋的长老法师,檀越如想老衲引见,并无不可……” 一旁的一名老道冷冷地接口道:“佛因道友,不必了。先问清他的姓名,把他交与河南府的管差算了。” 最后一名老和尚突然说:“不可,请佛因法兄三思而后行。” “为何不可?”老道惑然问。 “咱们乃是擒捉冒充神剑伽蓝的山海之王而来,又不是官差,犯不着听人指使。” “依道友之见……”老道仍往下问。 “请这位施主退回桥南,让官差们处理。” 佛因大师顿首道:“觉度法兄言之有理,咱们岂能多管闲事?”便问逸云说;“檀越的大名,尚请见示” 逸云自然不愿自找麻烦,便说:“大师可认得山海之王么?”“图形上画得十分清楚,但老衲并未见过。” “大师认为在下是否象山海之王?” 双方距离不过丈外,自然看得真切,老和尚淡淡一笑,泰然地说:“如果檀越与山海之王相似,老衲何必多言?” “又待如何?” “擒下交王府处理。” “大师再清楚地看看,也许在下真是山海之王哩?”他笑,笑得蹊跷,笑得暖昧。 佛因也笑,笑得稳重,笑完说:“这儿有武当与崆峒的道友,他们皆曾与山海之王照过面,怎会走眼之理?檀越请通名号。” “在下既然不是山海之王,何必通名道姓?” “老袖不愿与檀越晓舌,请退回桥南。” “在下身有急事,必须进城。” “这几天王府颁下禁令,城门二更后关闭,檀越用不着去了,凌晨再来。” 逸云一怔,他怎能带着坐骑越城而进,但他非进城不可,免得错过了与老花子会面之机,略一忖量,便决定弃马越城而进,便向老道们叫:“哪一位道长是崆峒高徒?” 刚才发话的老道寿眉一挑,傲然答道:“贫道气钧,施主有何见教?” “哦,是气字辈的法师。” “哼,谁不知贫道是与掌门同辈的崆峒门人?” “在下失敬了。”他抱拳拱手,又道:“在下有一事不明,请道长明示。” “施主请说。” “贵派有四位法师,气极、真、虚、罡,道友该知道。” “那是贫道的师兄,自然认得,废话!” “据在下所知,道长的四位师兄,皆欠了山海之王一笔人情债,道长可曾耳闻?” “略有所知。” “道长因何却又要捉山海之王?” “个人恩怨,那是个人之事,本派已查出早些天大闹长安九真观之人,正是山海之王。而从长安至石龙河谷山道一带,游龙剑狄师侄的手下镖师,曾有不少人死在山海之王与独眼狂乞之手,施主试想,敝派是否能放手不管,” 逸云呵呵一笑,说:“有道理,该管,可惜,你们无法奈何得了山海之王和独眼狂乞。” “呸!你小觑了五大门派哩:山海之王再狠,也无法与咱们争短长;更有京中锦衣卫的高手已到,他性命难保,至于独眼狂乞,哼!他绝逃不了,他的师弟亡命花子尹成已经落网,早晚轮到他了。” “亡命花子?他这老江湖会被你们擒住了。鬼话。” “鬼话?哼,他目前被囚在伊王府天牢,信不信由你。” “信,在下只好信。哦!废话说得太多,在下该走了。喂,借光,让些儿。”他抖缰前冲。 佛因大师禅杖一横,沉喝道:“退回去!不然休怪老衲得罪了。” 逸云面色一沉,勒住坐骑大喝道:“你们真不让路?岂有此理!” 气钧老道大吼一声说:“小辈可恶,先擒下你,再找你的师门,看是何人调教出你这种狂妄之徒。”声落人闪,扑近马旁伸手便抓。 逸云火起,彤弓突然点出,急射老道曲池穴。 老道咦了一声,他感到逸云出手太快,弓弦传来的无形潜劲奇猛,不由失惊,沉肘翻掌,猛扣弓渊。 弓渊,即弓臂弯曲处,老道聪明,不抓弓弦面向上抓弓渊,抓住了弓定然折断,他一抓之力岂同小可? 岂知逸云比他高明得太多,弓向旁一撇,快得肉眼难辨,敲向老道左胸肩。 老道也不弱,咦了一声向后仰身急退两步。弓弦拂过左肩,半分之差便已着肉,但听嗤一声响,肩衣裂了一条缝,好险! “挡我者死!”逸云大吼,马儿突向前急冲。 霸海风云(第二部)二十 逸云惊退了气钧老道,突然马驱前冲,大吼叫道:“挡我者死!” 对方人多,高手如云,他想驱马冲出,那是极不可能而危险万分的举动。 他这一来,引起了公愤,众人一声呐喊,撤兵刃向前一拥。 佛因老和尚本是有道高僧,也感到无名火起,愤火中烧,大喝道:“诸位退!休贻人笑柄。”喝声中一杖扫出。 他挫身出招,逸云个儿高大,又须防备气钧老道,自然无法保全马匹。 逸云不顾伤了马儿,突然大喝一声,将马带得人立而起,双腿一绞,伸左手一托马肩侧,马儿似被神力所托,倏然扭转奔出。禅杖半分之差,从前蹄下掠过。 逸云人已下地,马儿向桥南狂奔。他露了这手神技,把众高手看得毛骨悚然。 “檀越高明,定非无名小卒,通名。”老和尚沉声问,横杖阻住去路。 逸云未能冲出,几乎伤了坐骑,心里十分不舒服.猛地挂上弓,一声剑啸,他撤下了夺来的长剑,沉声道:“胜得了在下手中剑,再通名不迟。” “檀越请三思,老衲不为已甚。”老和尚按下怒火,平心静气地说。 “在下只问大师让不让路?” “天明之前,此路不通。” “你这是无理取闹,你们成了河南府的公门走卒?” “老衲受命擒捉山海之王,大批高手已赴龙门,他可能转回洛阳藏匿,所以此路不可通行。” “在下却非走不可。” “老衲绝不拘私放行。” “在下只好硬闯了。”逸云挺剑逼近。 “老袖只好出手相阻。”老和尚立下禅杖,泰然相待。 身后一名劲装中年人徐徐踱出。扬着长剑道:“禀师父,请让弟子擒下他。” 老和尚侧后方退去,沉声道:“小心了,不可下重手。” 逸云哈哈一笑,道:“冲你这两句话,在下亦不下重手。”又向欺近的中年人道:“阁下快上,别耽误时刻。” 中年人哼了一声,在丈外举剑道:“尊驾可放手自救,不必客套。” “少林的达摩剑法在武林盛名如日中天,请勿相让,休降了少林名头,请!” 银芒疾闪,双方同时踏出两步,振出朵朵银花,剑气震耳锐啸。 逸云斜身急进,剑如游龙,信手轻点,泰然运剑。“叮叮……当当……”响起数声轻鸣,他的剑影倏隐倏现,在对方朵朵剑花中吞吐出没,双剑相触的清鸣振荡,他没用全力,以柔克刚,所以只听见一片金铁交鸣。 中年人的剑花,原是极凶猛的进手招式,一步一吐,笼罩住对方胸脂要害,每一朵剑花皆隐藏着无数朦胧剑影,暗隐杀着,中含崩绞错点诣诀,沉实而凶猛,深得剑术神髓。 可是他遇上了逸云这位剑术名家,出手便被制住了,每一朵剑花皆被对方的真力点中,突然自中宫弱点切入,闪电似的震开长剑,直射胸前七坎鸠尾诸要害,不由他不退后运招自救,本是前进的狠招,反而变成向后退的守势招式了。 逸云迫进近丈。突然一撇腕。“叮”一声脆响,中年人被震得左飘八尺。 他屹立如山,垂下剑冷笑道:“好一招‘步步涌莲’,可惜你只参皮毛,而不知融会贯通,功力也差劲,你不配用达摩剑法。” 中年大汉额上冒汗,突然收剑向老和尚俯首道:“弟子无能,有辱少林门风,一招落败,弟子已无颜再侧身江湖。”他又向逸云拱手,道:“在下陇西边闻达,多谢尊驾教训,请留大名,日后边某当专诚请领教益。” 逸云略一沉吟,迟迟未答。对方输得干脆,谈吐大有侠风,他可不能小家子气置之不理,但又不愿说出姓名,误了大事,赂一沉吟,他仍不愿回答,说:“江湖忌讳甚多,在下恕难见告。” 气钧老道踏前两步,冷笑道:“尊驾不敢出示姓名,定然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逸云用剑指着他,冷笑道:“老道,你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为何不在剑下看出在下的身份?未免太可笑了。” 用剑指人,这是最不礼貌的挑衅举动。气钧在崆峒辈份极高,年岁不小,在武林更非无名小卒,反而名望出人头地,被逸云的无礼举动,激怒得像头狂虎,加上那狂傲的言语一挑,立时怒火怒焚。 他阴森森地向前走,阴森森地说:“少年人,来吧!贫道要好好教训你。” “在下将教你无脸见人,来吧!老道。”逸云尖刻地说。 两人逐步趋近,双剑徐举,像两头斗鸡,行将作生死一博。 老道接近至八尺之内,突然踏出一步,一声沉喝,剑闪万道银蛇,追风剑法的绝招“大风起今”出手,剑从右卷起一阵罡风,挟万钩力道与嗡嗡剑啸,向左猛卷。 逸云踏出一步,剑向下急降,突然向上飞起,吐出一朵剑花,锲入万道银蛇之中,左脚再进,剑花又吐。 这刹那间,两人的剑纠缠成一团,剑气暴裂声令人心血下沉,两丛光影左右急闪,前后倏进倏退,却没有换位;因为逸云不愿腹背受敌,他不信任其他的人,怕他们乘机在后面下手,伤了背后的如黛。 光影缠斗片刻,突然响起一声龙吟,人影乍分。老道退出丈外,逸云已进至桥头了。 佛因大师在旁沉道:“阿弥陀佛!檀越也会敝派的达摩剑法?” 逸云向气钧老道迫近,一面笑道:“达摩剑法乃是少林绝学,不传派外之人,在下岂会贵派的剑法?笑话了。” “你这招分明是步步涌莲。” “不错,有点相似。请问,贵派这一招,该连攻几步?” “进五步,每步九剑;本派长老宏字辈门人,可进九步,共八十一剑。” “在下这一招进了几步?又攻了几剑?” 向前欺近的气钧老道冷然接口道:“共进四步,每步十二剑。” 逸云一声长笑,扑进喝道:“请看九步八十一剑。” 喝声中,银芒倏张,每一步振出两朵银花,前四后五,罡风进发,一步赶一步,一剑连一剑,迅捷绝伦,但见银花朵朵急涌。在银花骤吐之际,牛鼻子的剑影如不被崩飞,便被贴剑切入,剑锋相错所发的刺耳啸声,令人头皮发紧。 牛鼻子左闪右避,逐步后撤,长剑腾起阵阵光幕,在自保中还敬三两剑,却无法遏止对方排山倒海似的狂野攻势。十分吃惊。 第九步落实,招式倏收,牛鼻子终于找到了空隙,一声暴喝,攻出一招“狂风掠地”人向上略升,剑尖斜向下吐,百十道芒影向逸云头胸飞射而下,身随剑到,左手剑诀变掌,在胸前斜立,狂野地攻到。 剑影乍合,他的左掌突在剑旁翻腕吐出,无情罡风乍起,可裂石熔金的掌力向前一涌。 逸云先撤剑收腕,剑尖上扬,象要用“万笏朝天”化解“狂风掠地”,让老道高兴高兴,因这招如果用上,有两种可能:一是被牛鼻子的剑斜锲而下,贴剑攻向咽喉至七坎穴这段致命处所,死定了;另一可能是临危抬腕沉尖,双方功力想当,拼个两败俱伤。 可是老道不上当,已看出少年人是他平生最可怕劲敌,剑道通玄,自不会白掘坟墓,所以并不高兴,而且兢兢业业化剑为掌,以防万一。 双方进招,乃是刹那间的事,全凭闪电似的反应,六合主宰了全身神经,稍一有误,将抱储终生,或者含恨九泉;牛鼻子修为有素,救了自己一命。 剑招攻近逸云,牛鼻子只觉罡风剑气似乎四散而逸,对方果然抬肘搭腕,剑尖下沉,用剑锋接招,振出一道银色剑墙,迎向他的剑尖。 不消问得,对方定然以奇异的神功,要将他的剑尖错出偏门,然后剑尖上拂,将毫不费劲地划破他的右肋腹,要他的老命,这一着够歹毒辛辣。 他不上当,百忙中一掌推出,人借反座力向左一扔虎腰,斜飘落地。 可惜!命是救着了,仍慢了半分;在他横飘的瞬间,劈出的掌力,已被逸云的长剑震散,乘势右飘,跟着他向同一方向移动,剑尖一闪,从他的长剑内侧掠过,从下至上一闪而没。 人影倏分,剑气乍敛。 “哎……”牛鼻子身形晃动,踉跄四五步方站稳身形,用左手掩住右胸下,血从指缝中沁出。 一名老道飞抢而出,伸手扶住他惊叫道:“钧道兄,怎么了?” “存道友,请挽我退!”气钧虚脱地叫。 他右胸下的一条剑痕,从内侧第七对肋骨起,向斜上方经右乳珠内侧,鲜血如泉。 存道友火速扶他退下,一面替他撕衣巾裹伤上药。 所有的人,全都心中一凛。在片刻之间,这少年人竟将崆峒的气字辈高手划了一剑,是那么飘逸从容,却又急逾电闪,端的是名家身手,不同凡响。 逸云一剑得手,他留下一分情,皆因剑术名家比拼,不易伤得了右肋胸,如果伤了,绝无侥幸可言,伤口定然是穿孔贯。入,不会是长形创痕。假使他略一抬腕,剑尖下沉,牛鼻子性命难保,在鬼门关逃出来了。 他仗剑屹立,晃若岳峙渊亭。他所站处,已越过桥头,到了桥前官道上了。 在激斗中,南岸上游有两条小船,乘黑暗朦胧夜色,俏俏驶向北岸,快近北岸。一个黑影跃入滚滚江流,不久在桥下石墩旁伸出一个胸袋,向上面倾听,直至人群向城中急赶,方悄然没入水中。他肩旁,露出一把分水刺的铁柄,水性的高明程度,十分惊人。 逸云仗剑屹立,沉声发话道:“在下势必人城,谁再敢阻拦?单斗群殴,在下接下了。” 佛因大踏步而上,平静地道:“五大门派的弟子,不会群殴。老衲不才,愿挺身阻止檀越进城。” “道理安在?” “为公为私,势在必行。” “老和尚,你说说看。” “为公,王命在身;为私,五大门派之人,拦阻不住檀越一个后生晚辈。老衲脸上无光,无法向武林交代。” “你们绝拦阻不住区区在下。” “老衲倒愿见识施主的绝学。” “你一人上?” “老你惭愧,以大欺小,施主原恕。” “教他们退!”逸云叫。 老和尚挥手,朗声向后道:“各占方位,请勿互相呼应。这位檀越闯人谁的凡地,谁即自行应敌。咱们都是武林正道人士,不可仗人多取胜,有失武林规矩侠义雄风。” 逸云哈哈一笑,朗声道:“在下可向诸位保证,如不群殴或暗中下手,在下绝不伤人致死;不然,休怪在下心黑手辣。” 众人向三方面散去,各守要道严阵以待。 逸云弹剑作龙吟,豪气大发地朗声道:“在下今晚幸会五大门派的高人,看看诸位是否真有侠义襟怀,提得起放得下。大师请。”他向前献剑。 “檀越请。”老和尚回礼,举手虚引。 “有僭了。”逸云说,欺近一剑虚点。 老和尚有心一试少年人的内力修为,杖尾飘然点出迎向剑尖。“叮”一声,两人撤招左移一步,剑杖再伸。 老和尚心中一凛,他感到对方的剑力道毫无,但剑尖却徐徐移开,似乎并未与杖相接一般。双方虽在用礼招,但一点之力劲道仍然惊人,禅杖沉重,竟未将轻灵的剑尖震退,他怎能不惊? 两人左右移动数步,换了三记虚招,老和尚是阻裁去路,逸云则觅机北冲,双方皆不许对方越雷池一步,巧招便不能用了。 三招一过,逸云抢制机先,一声叱喝,揉身扑上连攻五剑,放手抢攻。 老和尚一根禅杖风雷俱发,控制住三丈方圆之地,宛若狂龙闹海,凶猛无比,左荡右挑,五剑皆解。乘势收杖尾杖头,惊雷似的点出一招“毒龙出洞”,等对方斜身切入递剑的瞬间,急变“大鹏展翅”,飞起杖尾;再化“霸王上弓”低杖下挫,左足前移,杖尾攻向下盘,再向上跟进,他连出三招,虚虚实实千变万化,攻势极为凶猛,杖头杖尾紧缠住对方的身影移动,攻向全身每一处要害,看去似乎已主宰了全局,每一刹那都险象丛生、寸寸生险。 逸云知道老和尚功力深厚,菩提禅功已练有八成以上,普通的兵刃已无法近身,他要找机会一击奏效。剑轻,他不愿硬接沉重的禅杖多耗真力,还有许多关卡要过呢, 连拆四五招,果然被他找到机会了,老和尚一招“天外来.鸿”攻到上盘,斜砍肩颈,中含点字诀;如果向后退,那狠辣的一点,将令胸前开花。 他不退反进,身形下挫,先出“玉门拒虎”,将杖托离顶门,顺势滑进。 “着!”他大吼。向右前方冲出,剑带起一线火光,从杖底贴杖一带,运神功一拂。 老和尚未料到他胆敢走险,吃了一惊,一着之差,肩以下空门大开,不啻开门揖盗。假使沉杖压剑,可能胸前挨一记狠着;如果用杖头反挑,右手的五个指头,最少也得卖出三根。 他一声大喝,推杖飘身向右后方急退。 “嗤”一声锐啸,剑锋划过左外肩,击破护肩的菩提禅功,割破了袈裟的攀扣,一厘之差,便会出彩见红了。 人影去如电闪,射向挡路的一名大和尚。 “檀越慢来,老衲恭候多时。”和尚叫,一杖捣出。 “着!着!着!”响起了三声叱喝,剑气飞腾,向前涌到。 和尚崩开一剑,错身闪过一招,来人太快了,剑招也太神奥了,第三剑他没机会化解,拂过他的右耳侧,剑气澈骨奇寒;他向左一闪,一招旋风扫叶反扫而出。 可是晚了,人影已经越过身侧,他一摸右耳,谢谢天,还在,只是已有点麻木,好厉害的剑气。 迎面是一名俗装大汉,手中是一把黝黑的巨大铁尺。他是公门中人,铁尺也就是他的兵刃;左腰带上还有一条铁套练,那是锁脖子拿人的巧妙玩意。他老远便叫:“武当铁臂猿宁雄在此,闯啦!” 逸云来势如电,哪能不闯?身剑合一射到,锐不可当,他发狠啦! 铁臂猿大喝一声,铁尺兜头便劈。“铮”一声响,他只觉虎口欲裂,铁尺向上飞起。他舍不得放手,人被震得向上一挺。他仍不死心,左手一拉一抛,铁套练急罩而下。 套着了?他左手一带,想将逸云扯倒。 岂知左手一带之下,练柄竟滑出掌心;不,被人拉出掌心。他刚双脚着实地,只觉头上压力快至,一个练套已套住了脖子。 总算他福至心灵。对自己的套练也熟悉,丢掉铁尺,右手扣住练条,左手紧握颈下活扣;老天!千万不能让人将练条拉紧。 他身形飞损两丈,“叭哒”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只感到眼中金星直冒,胸腹奇痛。还好,他如不用手抓住练条与活扣,脖子可能完蛋大吉。 最后一关是个老和尚,他横杖叫:“老衲峨嵋觉度,檀越来得好。” “接我一剑。”逸云叫,一剑斜刺老和尚胸膛。 老和尚看他走中宫而进,似乎有点生气,一声沉喝,禅杖注入十成内家真力,横拍剑身。 “铮”一声清吟,逸云竟被震退四步。他未料到老和尚会用上十成真力,登时火起。 “再来一剑。”他叫,仍是同样出剑。 觉度和尚不知他已经着恼,由于先前一杖占得上风,怯念早消,雄心大起,毫不犹豫地向左斜拍。 他可上当了,逸云已算定他仍会来这一手,剑上已注人神功,要硬拼这一招。 “铮”一声暴响,火花四射,觉度右飘五尺,人影又到。 “接着!”喝声伴着剑影,兜头猛砍。 剑怎能砍?没有这种下乘招术,但竞出于逸云之手,奇闻罕事哩! 老和尚已无暇攻招,剑来得太快了,他百忙中推杖上抬,拼命接招。 “铮!”老和尚身下下挫。 “铮!,”第二记又到,老和尚脚掌陷入路面。 “铮铮铮!”又是三剑,火花四溅,响声似连珠花炮,没有任何机会让老和尚还招反击。 觉度只觉杖上传来的如山劲道,震得他气血翻腾,脚陷入地面已至足背,双臂也发抖了。 “让开!”逸云大吼。 随着喝声,长剑向上一挑。觉度全力上抗,未料到对方弄鬼反而上挑,只感到千斤坠隐不住身躯,飞退丈外,脸上大汗如雨,泛上了铁灰色; 逸云一声长啸,已从觉度头越过,闪电似向远处城根下急射,快极。 已在旁里受伤的气钧,与另一名老道,一听啸声吓了一跳,同声大叫道:“是山海之王,拦住他,休教他走了……” 佛因急掠而至,沉声问:“道友此话当真?” “是他!这啸声绝无错误,” “追!”佛因大吼,闪电似追去。 众人一阵好赶,赶到了城根,再顺宫道到了津阳门,那有半个鬼影? 逸云的轻功,比他们不知高明了多少倍。他师父所传的流光遁影,已是武林中登峰造极的绝学,加上了他参悟的神功乾罡坤极真力,用之于龙吟尊者所授的御气飞行术,御气飞行术乃是劲功的一种,当然不能象鸟一样飞翔九天,只是形容其轻与快而已,起落间可远出七八丈,却又不走弧形,冉冉而飘,身轻似鸿毛,没有一甲子以上的苦修,谈也不用谈。 他本想走城门,再一想那不可能,便沿城根向左急射,像幽灵一般一闪而没。 洛阳濒河一面的城墙,高仅三丈多点儿,他找一处偏僻地点,越过了护城河,吸入一口气,突然向上飞升。 相距十余丈有座碉楼,可以看到隐隐人影。天太黑,他不怕人发现,发现了亦无奈他何。 人升至雉堞下,手一勾堞口,人悬贴在墙上,伸头向里看去。城墙宽阔,上面可以驰马行车,外有栈堞,内有防跌女墙。在他欲攀上之处,左侧两丈余,有个身穿鸳鸯战袄的士兵,手持长枪倚在堞上低声交谈,不时向外面扫过一两眼。 逸云翻上堞口,坐在那儿伸出脑袋,向两士兵轻叫:“喂!这儿有人。” 两士兵吃了一惊,挺枪奔来一面叫:“谁在叫唤?咦!” 鬼影一闪,他俩只觉浑身一震,立时昏厥向后便倒。 逸云打了他两人一颗小豆儿,击中了期门穴,不等他们倒下,急掠而伸手将人接住,将他们靠在雉堞上,拍了一掌自语道:“老兄们,别大惊小怪,半个时辰后你们便可醒来。” 女墙后有向下走的石级,他大摇大摆地沿石级而下,进入了沉睡了的洛阳城,开始找寻上谷老店。 已经四更将尽了,他毕竟缺乏江湖经验,半夜三更去敲店门,如果不是自己人,麻烦可大了。 他终于找到了上谷老店,那是一家小型的大栈,在一条小巷的转角上,门口挂上了一盏红色灯笼,上面写了四个黑漆大字:上谷老店。 街道上鬼影俱无,只有远处的更析声隐隐传来。 “笃笃笃!”他上前叩门。 大门上的小方洞突然拉开,他不由一怔,这店中伙计真行,象在那儿等着哩! 小方洞现出一个精悍的中年人面孔,问:“谁?半夜三更……” “住店的,伙计,开门。”逸云压低声答道。 “客官贵姓?” “不必问来龙去脉,反正不缺你的店钱。” 门闪灯光一闪,照亮了他的脸,那人压低声音问:“客官可是姓华?” “咦!你怎知道?” “是谁指引华公子前来上店的?” “邝老丈。” 那人压低声音道:“华大侠勿发出声响,小可即开门引入密室。” 大门悄然拉开,里面漆黑,那人闩上门,袖中亮出一具千里火,道:“华大侠请随我来。” 过了大厅直趋后院,转入一栋小厢房,那人用火招子点亮一对牛油大烛,七手八脚挪开小床,扳开一块壁砖,伸手入里一阵搬弄。 壁角里悄然移开了一处小门,那人乘烛而入,道:“下面是密室,委屈华大侠些儿。” 逸云吃惊地道:“怎么?我来住店,怎带我进入密室?” 那人转身打量了他片刻,道:“华大侠在所不知,目下风声甚紧,店中经常有人搜查,必须隐起……” 话未完,逸云倏然将烛火熄,低声道:“瓦面有人,我擒他们下来。” 瓦面上,三个夜行人站在屋脊朝北一面,一个道:“怪!在城上下来的人影,分明从街上走到这一带,为何形迹不见,瞬即失踪?” “恐怕落了店啦,”另一个答。 “不会的,目下风雨满城,谁敢斗胆收容客人?”中间黑影不以为然地说。 最先发话那人向四周张望,一面说:“那人影大摇大摆而下,不像是夜行人……咦!”话未完,他倏然举起了手中钻铁齐眉棍。 瓦房上,升起了一个身材高大的幽灵;不是幽灵,是人,不过现身的身法,冉冉上升有点唬人而已,与一般的,纵跃术不相同。 “你……你是谁?通名,”他举棍戒备,低声喝问。 “你们又是谁?追踪我么?”幽灵说话了。 “中州三义老大沈刚,江湖人不乐,叫我赛孟尝。” “老二猛狮沈雷。” “老三通臂猿沈电。” 三个人一报名号,逸云想起白天在天津桥上姑娘所说的话,便向背上的如黛问:“怎么打发他们?” 如黛用清晰的嗓音道:“中州三义虽是少林门人,但不会与我们为难。” “为何?” “他们都是铁铮铮的好汉,不会防碍咱们的行事。” 赛孟尝心中一怔,背上还有一个女娃哩!他问:“尊驾高姓大名?似乎知道在下的来龙去脉哩。” “神剑伽蓝华逸云。” 三个猛汉一惊,赛孟尝厉声道:“你这厮好不要脸,怎敢冒充华大侠,辱没他的名号?” 背上的如黛接口道:“沈壮士,九天玉凤周如黛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 “我,正是九天玉凤周如黛。” “你……你……周姑娘,这人怎会是……是华……” “沈兄,请至房中一叙。”逸云接口说。 三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次眼色。赛孟尝道:“打扰兄弟了。” 室中已掌起灯,密室亦已封闭,店伙计用饱含敌意的目光,死盯着中州三义。 逸云放好包裹彤弓,将姑娘解下。她倒还朗健,只是一时未能复原而已,灯光下,现出她略为清瘦的俏丽面容,向三人含笑检摄行礼。 三人全都大吃一谅,张口结舌。逸云续往下道:“华某的珠宝,乃是从金毛吼景泰那儿夺来的,没想到会引起偌大风波。目下唯一洗雪之法,便是设法擒到金毛吼。今晚与诸位幸遇,兄弟有一不情之请,未知贤昆仲能否俯允?” 赛孟尝拍拍胸膛,义形于色地道:“华兄弟请吩咐,力所能逮,赴汤蹈火,义无反顾。兄弟,说啦,” “倒没有那么严重,就是请沈兄在贵掌门处代小弟申明一二,请他们暂忽小题大做。” “兄弟当全力以赴。” “还有,听说亡命花子尹成,已被囚在伊王府。” 谷东主插口道:“尹兄弟从湖广赶来,说有急事禀报邝老爷子,岂知一到天津桥北,便被少林的眼线擒去。人暮时分,邝老爷子亦在龙门香山寺被擒。” “谷东主,你怎知邝老丈被擒?”逸云惊问。“龙门有咱们的人,当然知道。老爷子刚派人将华大侠要来的信息传到,第三次被擒的急报亦已传来。” 逸云冷哼一声,向三义道:“请沈兄觅一与王府相熟之人,为小弟先通报,明晚三更正,小弟要进伊王府一申衷曲,并援救邝老丈与尹老哥。” 赛孟尝笑道:“伊王为人,倒也够风度,我兄弟倒还相熟,蒙他肯折节下交,兄弟不得不经常进入王府。先容之事,定可办到。” 逸云淡淡一笑,道:“伊王既然肯折节笼络人才,这种人,错是不错也定然可怕。如果小弟料得不错,明晚他绝不会让贤昆仲领小弟进入王府。” “怎会呢?兄弟。” “会的,他定然要我自闯王府,不信咱们走着瞧。请记住,不可泄露小弟的臆测,他怎么说都成,大胆答允。” “兄弟定遵老弟台所嘱回话。” 猛狮沈雷向谷东主叫:“谷东主,请勿为贵花子帮帮主担心,有华大侠在,你放心睡大觉。喂!能整治一席,让咱们一醉?” “沈兄放心,酒菜是现成之物,早准备接待华兄弟,直等到现在。华兄弟,可否让尊夫人先歇息?” 如黛正担心逸云忘掉了往事,对大珠台前后经过毫无所知,说将起来岂不令三义生疑?便道:“逸云,陪我进入密室好么?”她不好意思叫哥了。 谷东主燃上蜡烛,重新开启密室,领两人进入,不久先行外出,自去找伙计整治酒菜。 五个人一见如故,闹了一夜酒,谈武林见闻,说江湖秘闻。三个文人谈书,三个屠夫佬谈猪,同样的,三个武林人物谈将起来,少不了是些内外功十八般兵刃等杀人玩意, 五人直闹到天亮,却不知在这一个更次里,洛阳城血案丛生,闹得满城风雨。 洛阳城这一更次里,有四批人在出没无常,行踪鬼祟。穿房入舍飘忽如同鬼魅。 第一个血案发生之地,是城内第一大刹永宁寺东面半里地,那儿有一座富毫宅第,五更里来了一个高大的夜行人,取走了窝藏的金珠宝玩,剑贯事主胸膛,共出了六条人命,内宅中有人清晰地听到来人高喝名号,自称是神剑伽蓝华逸云。 第二命案出在开阳门附近,不但劫去财物剑伤事主,事主的大闺女也被奸杀房中,墙上用血写了四个大字:山海之王。 第三处血案发生在城西陵云观左侧,一家富商住宅被人侵入,连伤九命,壁上也用血写了七个字:神剑伽蓝华逸云。字是草书。 第四处血案发生在伊王府内宾馆,那儿住了三百名武林高手,可是皆远出龙门或城外办案,只留有内府十来名护卫驻守,五更正,来了一个高大的黑衣人,以黑帕包头蒙面,侵入了宾馆。十余名护卫出面逐贼,喝问之下,贼人自称山海之王,一支银剑凶猛霸道,勇悍如狮,连伤五名护卫;最后王府高手齐出,贼人方从容远遁。 四处血案城内出了三宗,五更过后,知府大人可吓得浑身发抖,头上的乌纱帽摇摇欲坠,快掉下来了。一早急报文书便呈入王府。 天色大明,中州三义方醉醺醺地出了上谷老店,酒逢知已干杯少,三个莽汉几乎爬着回家的,回到家,他们大醉不醒,外界的事他们如蒙在鼓里。午后,三人酒醒,有点迷糊进了伊王府,看来要糟。 逸云和如黛在密室静养,已牌正,谷东主请见,传来了昨晚四起血案的坏消息。 在龙门搜索山海之王的高手们,大部分撤回城中,闭了城门,差点儿要发出罢市的王命。 城中挨户搜查,捉拿山海之王;城上守军密布,如临大敌,一阵好乱。 上谷老店是花子帮在洛阳的神经中枢,但近来已没有花子上门,换了一些新面孔的村夫俗子,将各方的消息传人店中。 入夜,中州三义大概吃了排头,伊王发了王爷脾气,他们不敢再到上谷老店,恐怕被伊王派人跟踪前来,事情闹大了。他们暗中派人送来一封书信,大意是说,伊王不允接见,要山海之王至王府自缚投案,将以全力缉拿他云云。最后说,所交两事无一办妥,无脸相见。 二更将令,密室中的逸云心事重重,修眉深锁,不住往来蹀躞。 室中灯光明亮,如黛倚坐桌旁,凤目跟着他转,黛眉成结,心绪不宁。终于她忍不住了,说:“哥,我伴你前往。” “不成,你体力未复,我绝不许你冒险。” “哥,我已可运功,真气经你这几天的导引,已可直上重楼,可以说功力已恢复了七成,可以去的。” “不!我只好放弃分头救人之举。” “哥,如何打算?” “直趋内庭求见伊王,求不成便硬向里闯,假使他不放人也不听解释,哼,我擒他做人质交换。” “哥,岂不把事情闹大了?” “不怕,一万个不怕!咱们可往边陲暂避,到仙海隐居,九重天子又岂奈我何?何况他区区一个藩王:只是,黛,可能委屈你了……” 姑娘猛地扑人怀中,抱着他双颊,忧形于色地道:“哥,我不担心这些,其实日后我们同样会隐入林泉终老,与世无争,算不了委屈。我担心的是你只身深入龙潭虎穴,危机四伏,处处凶险,我怎能放心?” 逸云亲她的粉颊,强作笑容道:“好妹妹,你不信任我的造诣么?” “哥,他们人太多啊!” “虎入羊群,何所惜哉?” “他们之中岂无高手:太冒险了。” “冒险也得一走,我不能带累邝老丈师兄弟俩,那会受武林千万英雄诟骂,此举势在必行。” “哥,我无法阻你,千万保重,不可涉险,不必急在一时,免我……”她说不下去了,伏在他怀中垂泪。 他捧起她的脸蛋,深情款款地低语道:“黛,我会为我们珍重,不必哀伤,对我笑笑吧?你的笑,会给我勇气。从前在神.魔谷,你在我身边时,我无所疑惧,勇往直前,你忘了么?”他深情地吻于她的泪珠,捧着她粉颊的双手,没有丝毫震颤,是那么坚定稳健,证明他虽行将深入龙潭虎穴,仍无丝毫惧念。 她嗯了一声,抱住了他的肩头,两人吻住了,久久仍舍不得离开。这一吻,甜蜜中渗有些少辛酸,也许从此一别,永无相见之期了。 吻罢,两人静静地拥抱。她听出他的心跳声,是那么平静,无丝毫异状,不由芳心大慰。 二更将尽,逸云开始装束,穿一袭青绸子紧身夜行衣,薄底快靴,斜系长剑,张起弓弦背上,左臂下是伏鳌剑、革囊,右肋下是箭袋。 一切停当,姑娘亲送他出了密室。 房中,谷东主用银杯倒了一杯酒,神色肃穆双手奉上,沉重地道:“华兄弟,你为敝帮主师兄弟之事,深入龙潭虎穴,算得上血性男儿,光大武林道义,为江湖留一千秋佳话。兄弟敬你水酒一杯,聊壮行色,祝你神威骏发,平安归来。” 逸云双手接过,饮一半奠一半,笑道:“谢谢你的这祝福,谷本哥,兄弟此行,势在必得,请安心静候。拙荆尚未复原,尚请多加照顾。” “兄弟静候佳音,嫂子处我会尽力。” 逸云放出房门,向如黛含笑点头,手一招,人已蓦尔失踪。 一弯新月已隐没在西方山峦后,星光朦胧,天空中万里无云,洛阳城内正在沉睡中,三更正了。 伊王府位于城中心略偏东北,也就是从前的宫城,只是缩小了许多。这天晚间,府中百十座宫殿琼宇,所有的灯火皆末外露,所有的甲士全换上了有护掩心甲的便装,弓上弦力出鞘,隐伏在暗影中凝神所待。 而所有的五大派高手,亦在每一角落准备擒人。 朝房也就是往昔的南阙,出端门是铜驼街,宽大的街,道院处处,这儿是王公贵宦的住宅区,也是王府中库府所在地。整条铜驼街自北至南,直抵宣阳门,不但笔直,而且平静如镜,两边的驼道。平常伊工的车驾一出,两旁的甲士直列队至宣阳门,神气极了,到底是一藩之尊。在所有的藩王中,除了已夺得江山的燕王王都京师之外,伊王府的宏丽壮观可算得数一数二。 内府设在端门左右,今晚他们最忙,宫城六座城门之内,高手密布。而朝房附近,由京师派至各地走动的锦衣卫武士,关洛道的主持负责人,姓谢名韬,也就是早年号称天下第一高手,天罡手谢鑫之后。天罡手被金面狂枭联合宇内四大凶魔群起而攻,死在山西吕梁山。谢韬串两子踏遍天涯,要找几个凶魔报不共戴天之仇,在辰州碰上了毒僵尸勾魂无常等人,仇没报成,几乎送掉性命,要不是逸云与如黛适逢其会,谢家父子必将血洒辰州。 在所有的高手和五派门人中,除了武当门人知道山海之王就是神剑伽蓝华逸云之外,其余的人如在梦中。 其余四派门人,以及锦衣卫高手谢韬,皆认为神剑伽蓝已死在太白山庄,这闹事的山海之王冒充神剑伽蓝在江湖生事。他们都敬重神剑伽蓝,受恩深重,所以感到义馈填膺,发誓要擒住这胆敢污辱神剑伽蓝身后侠名的人。假使他们知道山海之王就是神剑伽蓝,局势可能全部改观。 武当派的代表人物,正是前玄都观观主逍遥道人玄盛,乃是神剑伽蓝的死对头。这家伙心怀叵测,刚从武当山赶到,受命敦请少林掌门下山,赶赴武当有大事待办,恰巧碰上此档事,大喜过望之下,全力参与此举。他从不表示意见,激斗时也不准备正面死拼,满怀得意,准备坐收渔利拣死鱼。他寄望在这儿收拾了逸云,再与武派弟子赶奔武当,一举歼灭已到达武当的龙吟尊者与武林三杰。 同一时间里,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派人四出唆使武林三杰的早年仇人,以及逸云的仇家,纷起阻扰截杀,设法诛去逸云,至少也得阻止他在近期内无法赶赴武当山,苦心孤诣,煞费周章。 大殿中门窗密闭,没有丝毫灯火外泄。伊王换了一身便袍,内穿刀枪不入的白犀甲,腰悬三尺六寸的一把古剑,薄底快靴,小臂上戴有护腕套。他长得身高七尺,猿臂鸢肩,极为雄壮,定然孔武有力。看年纪有四十余,方面大耳,虎目炯炯,鹰鼻挺直,有一个坚强的稍突下领,三绺长须拂胸。看长相,便知这人个性坚强,而且略显阴鸷,可能是个喜怒无常的人物。 他高坐虎皮檀木的宝座上,脸上泛起令人莫测高深的微笑。左后首,站着叉手而立,一身劲装的谢韬;三年多以来,他看去似乎比辰州时老成干练多了。 右后方,站着一个年约四十余的雄壮中年人,白头至脚穿着一身青,脸上红光闪闪,剑眉虎目,大眼睛神光四射,背上斜系着长剑,肋下挂囊。他是内府总管青虹剑客张英超。一个深藏不露功臻化境的无敌高手。在武林,他极少露面,如果劳驾他老兄出头,绿林巨寇定然难逃劫数。而在官场中,他的大名常使文武官吏午夜惊跳。他的职掌近乎京师的锦衣卫,也象东厂的鹰犬。 那时,西厂与内厂皆未建立,东厂主外,锦衣卫主内。但皇帝经常将锦衣卫的人暗派出京,吓唬那些藩王与各位大员。各藩王的府第内,也豢养了不少高手,他们的名义是不关宏旨的闲职,以免引起京师的注意。各藩王虽可以拥有部分护卫,却不许养有死士,要被锦衣卫查出,那就麻烦大了。 伊王的内府,名义上有二十名护卫的名额,事实上当然不止此数。总管青虹剑客张英超是这群人的首领,不仅管内,兼管外事,他的权势确是令人依然而惧的。 东西墀没有文武官吏,却有几个和尚老道。为首的是少林掌门苦行大师佛云。武当的逍遥道人玄盛。昆仑的东昆仑天尊殿坛主人天泰道人,他愁容满面。峨嵋则是觉度。崆峒是位俗家弟子,须发如银,相貌威猛,矍铄更胜少年人;他是曾一再被提及的中州永升镖局局主,游龙剑狄永升。永升镖局就设在洛阳阳城内,与王府中人交情不薄,由于气钧在昨晚受伤甚重,便由他代表了崆峒派。 前文曾经说过,狄永升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手腕高明,八面玲珑,极不愿生事,以免影响他的镖局,可是被师门所累,他有苦难言,第一次被砥柱山主借去镖旗镖车,在黄河边暗算逸云,死了好几名镖师,他日夜提防神剑伽蓝捣他的招牌。第二次押送九天玉凤,死伤更惨,他心里的别扭,就不用提啦!今晚不管是华逸云或者山海之王,他都惹不起,所以他心情沉重,脸色沉凝。 至于昆仑的天泰道人,他愁容满面并非无因,在五泉山时,山海之王手下留情,让他和师弟天宗道人败得光荣。武林人物性情刚强,思怨分明,他怎能再向山海之王递剑?难怪他愁容满面。 广庭中鸦雀无声,气氛紧迫,殿堂四周的甲士,一个个像石人。 伊王环顾堂下一周,用高亢的嗓音道:“佛云大师,那老贼真会来么?” 若行大师挺身站起,躬身答道:“老僧料定他定然按时前来。” “怎见得?” “王爷明鉴。武林中人一诺千金,言出必行;为了被擒的两个花子,他会来的。” “他不怕本藩的手下甲士,与诸位武林高人的围攻么?” “那少年功力奇高,且年轻气盛,定然不畏斧刀。在动手之时,请王爷暂行回避。” “本藩的安全,不劳诸位担心。张总管,什么时辰了?” “禀王爷,约三更正。”青虹剑客躬身答。 远处,更拆声隐隐传来。 内庭奔出一个内吏打扮的少年人,拜倒在王爷跟前,禀道:“启禀王爷,三更正已到。” 内庭中,三响袅袅钟声传到。 同一瞬间,不知由何处传来一声震天长啸。似若九天龙吟,在整个空间里震荡,直震耳膜。 苦行大师霍然站起,脸色一变,沉声说:“这啸声好熟,是他。” “谁?”王爷问。 “神剑伽蓝华逸云,快四年了,老僧并末忘怀。” “可就是那狂妄的山海之王?” “老僧不知。但发啸之人确是华逸云。” 手爷向青虹剑客举手一探,道:“大开殿门,本藩要看看是何等狂徒。” “大开殿门。”青虹剑客叫。 一旁的谢箔,脸上泛起灰色,夜风凛冽,但他额上沁出了汗珠。 沉重的殿门徐徐拉开,王爷刚站起,一匹骏马从午门沿驰道狂奔而来,在殿外刹往跃下一个官差,将马匹交与迎出的一名甲士,且向为首的人低语一番。 甲士首领直趋大殿,在拜墀下拜倒,高声惠道:“启禀王爷,兰州肃王爷派急足赉书到来,欲叩桌王爷面呈。” 王爷挥手道:“先教他安顿,呆会儿再传他晋见。” 甲士叩头应喏着走了,伊王在两名中官的服侍下,卸掉了便袍,一群人四面护卫,走出大殿。 殿门外两廊之中,已安置了一张虎皮交椅,王爷落坐后,郎下张起了八盏明亮的宫灯,十盏孔明灯四面照射。阶下及两侧五丈外,是一列弩手,弩手身后是校刀手和金枪手,更有一列标枪手。王爷两侧,除了谢韬和青虹剑客外,共有十名甲士,都是粗胳膊宽膀子,可力敌百人的猛士,左手持盾,右手仗剑,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王爷向阶下的五派主脑挥手道:“诸位可以走了,那狂人已到了端门。” 五人行礼告退,向四面隐去。 逸云果然到了端门,那儿传出叱喝之声。 他从铜驼街向北飞掠,公然向王府闯。穿过一处广场,便看到一座牌楼式的宫门,暗影中,可以看出有全副戎装的甲士,各处屹立戒备。他缓下身形,大踏步向前闪闯。 怪:他堂而皇之往里走,却没人拦阻,四周的官兵,甚至宫门左右的甲士,全都屹立立不动,只用凶猛凌厉的眼神盯他,谁也不出面喝阻。 他本想找一个甲士问问,但又忍住了。穿过宫门往里走,又是一段广场,前面又现出一座同一型式,更为壮丽的宫门,同样有官兵和甲士在各处防守。 他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斗,知道将近三更正了,还有时辰,不必着急,便大踏步往里走。 他对王府陌生得紧,茫无所知。洛阳虽将往昔的皇城改为藩王府,但大部建筑并末加以多大的改变,往昔的名称并未改变,却不许使用成了古迹。王府向内移,在旧日的午门后端;自午门至司马门一带,成了禁城,文武官吏从午门两侧的街道进入王府,连王爷的车驾,也不敢自午门驰经端出铜驼街,须绕两侧进府邱。平时,这些古迹派有官兵把守,谁敢往里逛? 华逸云却不在乎,不管是否禁地。眼前这座巨大宏丽曾多次加以整修的端门,他根本不加理睬。 这座门与前一座门唯一不同之处,是正门两侧人多了些,共有八名持枪持盾,甲胄鲜明的高大雄壮甲士,像八具石像分立两旁,十分威武。 他在第一对甲士前站住了,心道:“真怪!这些人为何不阻止我进入?” 他仔细打量八个甲士,他们站在那儿纹风不动,但一双虎目全都瞪得大大地向他注视,唔!是活人,活生生的人,不是石像。 他走近左侧第一个甲士,叉腰沉声道:“将爷,这儿是王府大门么?” 甲士死盯着他,似乎眼皮也不会眨动,不但没回答,连身躯也象是僵的一般。 “咦!你是哑巴呢,还是聋子?”他又问。 甲士不言不动,只用眼睛死盯着他。 他心想:只要你们不出手阻拦,答不答无所谓,反正我得向里闯。 说闯就闯,大踏步穿门而过。这是一条十字路,奇阔奇大,北面就是往昔的午门。端门也就是皇城的大门,他刚穿过而不知门名,他已到了皇城禁地,进入龙潭虎穴了。 他毫无所惧,一步步向里走,看看接近了十字路口,后面的端门门楼上,传出了中气充沛的叱喝声:“来人跪下,叩首报名而进。” 逸云扭头看去,相距在二十余丈外,楼高黑暗角落太多,看不清人影,只看到一些金铁反映着星光的闪亮。 笑话?自从到了仙海至今,三年多以来,他还不知下跪是什么滋味,叩首报名的规矩他更不懂,要他在这十字路口跪下,向内叩首报名而进,还象话?即使马上要砍脑袋,也无法使他办到。 他有点不悦,山海之王不懂王法,不知官礼,只知道这是不合情理不堪忍受的事,便亮声喝道:“谁在胡叫?现身说话。” 门楼的暗影中,先前的语声又响:“俯首投倒,你还敢罔顾王法?” “胡说八道!出来答话!” “狂徒住口!你身藏内庭宝物,昨晚一夜中连做四起血案,杀人越货,迫奸至死。狂徒!你不怕抄家灭族?” “岂有此理!你这厮血口喷人。王爷何在?” “王爷岂会见你万恶不赦的江洋大盗?跪下就缚!” 逸云冷笑一声,懒得和他斗口,转身便步,大踏步向里闯。 走到十字路中心。他心中一凛。 四面八方,以及楼上高处的暗影中,悄悄地出现了无数盔甲闪耀的身影,枪影刀光在星光下闪着寒芒,他落入重围中了,四周恐怕不止五百名官军。 一声剑啸,他撤下了长剑。在王府中闯入撤剑,在本朝中他算得是第一个人。 东面建春门左近,传来了三更正的更鼓声。 他撤下剑,踏出第一步门,楼上突然鼓声如雷,十字路四端,出现了全副戎装的四队官兵,将四条路堵住了,每一队共五十人,左手持盾,右手挺枪,踏着整齐的步伐,向中央迫进。 他心中在冷笑,暗道:“要不讲理就不讲理,看来今晚不杀出一条血路是不行了。”便舌绽春雷大喝道:“不要前来送死,在下不愿担上杀官造反的罪名,但如果迫人太甚,又当别论。让路!” 路字一落,鼓声乍敛,四队官兵站住列阵,不再迫进。同时,画角长鸣,凄厉的画角声令人心胆俱寒,毛骨悚然。 在画角长鸣声中,四面八方弓弦狂震,劲矢破空的啸声,与画角声互相应和。 他一声长啸,运起护身神功,剑发龙吟,涌起重重剑幕将全身裹住,但见一团光影像个鬼火球,向前飞该。 真正能近身的箭并不多,他的身法太快了,最可虞是由前面射来的劲矢,但一近光球便纷纷折断或被震飞,只片刻间,便冲近前面一队官兵之前,箭便稀疏甚至停住了;再不停,官兵们也完蛋大吉,这种四面放箭的策赂,太拙劣了。 官兵们看箭雨阻不住人,早已心中发毛,但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发出数声震天动地的杀声,五十支金枪像一座枪山,向前压去。 逸云再发啸声,抢入人丛中,剑化万道银蛇,宛若狂龙闹海。他不杀人,剑见枪便绞,剑脊见人就拍,左手更凶,枪到枪三入到人倒,掌剑击在盾中,发出一连串暴响。 惊叫声,喊杀声,倒地声,叱喝声,金铁错鸣飞坠声……乱成一片。 人过处,波开浪裂,剑飞掌拍处,枪、盾、人,三者齐飞。不消片刻,他夺了一张盾牌,剑前盾后,一声大喝便向前猛冲,撞倒了不少人,杀开一条血路,到了对面旧午门前面了。 五十名官兵,有近二十名在地下挣扎哀叫,十余名丢了枪,十来个人丢了碍手的盾,未倒的人全惊得呆了,注视着他的背影,呆住啦,这家伙不知到底是人是鬼? 门是敞开着的,共有十二名雄壮的甲士把守着。伊王为人猜忌,料错了,以为逸云定然施展飞檐走壁的本领,从四面八方掩人,绝不会走府门公然闯进,所以只将官兵和甲士陈列门外唬人,将江湖好汉和自己的护卫,分派在府内各处埋伏。岂知逸云天不怕地不怕,自问行事可质天日,不顾一切公然闯门,大出他意料之外。 最先截出两名甲士,藉盾掩身,挺着一把冲锋陷阵的大剑,同声怒吼,急如雷霆猛地兜头便砍。 要斗刀,正投了逸云所好,巨盾一抬,硬接来剑,“当”“当”两声,挡住了两支大剑,“啪”一声,他也击中右首甲士的巨盾,火花激射。 右首甲士向后挫倒,将左首甲土的右侧空门让开。 “滚!”逸云大吼,飞起左脚,踏中左首大汉的巨盾,向后一挫,剑芒倏吐,刺中甲士的左小腿。 “哎……”甲士又倒了,还临倒拼命,一剑挥到。 “当”一声暴响,大剑砍在盾上,突然被崩得向后上方飞脱,击倒了刚到的另一名甲土。 “让开!”逸云大吼,狂狮似的冲进。 激斗时,盾牌是最得力的护身之宝,要想击倒盾后的人,必须引出盾后的兵刃,方能乘机进招。一般说来,用盾的人,以使用单刀最为适宜,便于近身拼搏,吞吐问疾如闪电,不出则已,出则志在必得。单刀的运用,以破金枪为主,盾牌也有克枪的功能,所以极不易对付,除了找机会将刀引出之外,无能为力。 甲士们的大剑,可当刀使用,剑沉力猛,盾可掩住全身,真不易对付,换了别人,定然束手无策,轻功暗器刀剑皆无用武之地,唯一的办法就是溜走。 逸云神力惊人,他如果有重兵刃,定然将他们一一击倒,难的是他不能放手宰人。他想晋见王爷,而不是想造反杀入王府。 他可以用轻功从上面越过,但这像是逃避示弱,绝不可以,凭这几个甲士,岂能阻他?几声叱喝,他丢掉盾牌。掌出雷声乍起,长剑亦注入真力,专找他们的盾牌下手,在瞬间攻出五掌劈出三剑,有八名甲士发出了狂叫,连人带盾四面飞掷,盾剑抛掷之声震耳欲聋。 十二名甲士倒了十名,另两名只见人影一闪,逸云已进入府内驰道,远出十丈外去了。 这瞬间,所有的孔明灯向他聚照,四面八方出现了五大门派的高手,还有王府武士将他团团围住了。 远处朝房大殿的石阶上,王爷气虎虎地站起了。 这儿地方够大,可容千人相斗,足够施展,也不易脱身,他算是陷入重围了。 他打量形势,不再迫进,万一有可怕的高手出现,可以利用后面的殿宇门楼脱身。 “草民华逸云,求见王爷。”他发出了震天巨吼。 “拿下这江洋大盗。”远处的王爷大喝。 正北,是苦行大师与十余名弟子。 东北,是武当的道俗门人。 西北,是崆峒与昆仑的一群道俗高手。 东南,是峨嵋的一群佛门高人。 西南,是王府的一群护卫。 后面,涌出一群甲士,截住了退路。 午门外,铁蹄密布,大军云集,灯球火把通明,照得王府内外如同白昼。 王府四殿宇之上,出现了无数甲士,弓上弦刀出鞘,灯球火把高举。 逸云一声长啸撤下长剑,大吼道:“王爷不许草民面陈,草民只好放肆了。” 吼声倏落,闪电似冲向东南。峨嵋僧人同声高喧佛号,禅杖与长剑齐举。觉度大师火速迎出,道:“檀越留步。”随又用传音入密之术说:“王府高手如云,檀越速退,下次将再来,五派门人即将离开洛阳。” 逸云一面舞剑狂欢攻,一面叱道:“老和尚,华某志在必得。退!保你一世英名。” “铮”一声,将从左攻近的一根禅杖荡开,左手天心指连续急点,他火了,放手制敌。 “哎……”倒了个老和尚。 “砰砰!”又倒了两个人。 长剑“铮”一声架开觉度的禅杖,揉身抢入,伸左手一拍,捷如电闪,抓住了杖尾。 “拿来!”长剑已到了老和尚的眉心。 老和尚不能不要命白送死,禅杖已被一座山夹住,真力被一股炽热火流,从禅杖迫散;他唯一的生路,是丢杖飘退。他一声怒叫,撤手向后急射。逸云这一手,把觉度大师激怒得几乎气炸了天灵盖,这耻辱毁了老和尚一世英名,他太不留余地了。在众多高手围攻之下,仍被人夺去兵刃,老和尚真不想活了,他叫道:“峨嵋将与你誓不两立。”伸手枪过同伴的禅杖,疯狂地冲上,攻出一记“横扫干军”。 逸云连伤五人,收了长剑双手抡杖,大吼道:“滚!”挫虎腰斜杖急砸。 “当”一声暴响,老和尚身随杖飞,震出丈外,“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站稳。 逸云换了禅杖,杖长八尺,重有百斤,正是应付群殴的好家伙。击飞了觉度大师,他一声长啸,右一记“是风扫云”,沉杖旋身再向左来一招“夜叉闹海”。 金铁鸣声震耳欲聋,右面的人向上掠退,左面的人贴地 禅杖向前急伸,挫腰伸腿攻出一招“拔草寻蛇”,将前面的人迫得上跳。他叫:“躺下!” 身形再起,急向前抢入,杖化点点寒星,“噗噗噗”,迎面三个人的胯骨,挨了不轻不重的一点,齐声惊叫扔杖下坠,脚一沾地便向下跌倒。 一逸云冲出一条血路,迎面撞到武当的一群道俗门人,最先的逍遥道人亮声道:“倒悬七星,地罗天网……” 喝声未落,逸云已闪电似抢到,怒叫道:“武当老道,你该死!” 声到人到,已没有让他们列阵的机会,禅杖一招“野战八方”,火杂杂冲人阵中。 玄盛奸似鬼,他知道如果接招,不啻鸡卵碰铁球,他是败军之将嘛!人向上腾起,凌空射出三枚瓦面镖。 暗器出手,替他的同门带来劫运。逸云本不想杀人,镖劈面射到,立时引起了他的怒火,玉面上泛起重重杀机,星目冷电倏现,突向左一闪,三镖落空,禅杖一抡,“当”一声将一名老道连人带剑打成四节。 “老道,你罪不可恕!”他怒吼,身形向右倏飘,又击倒一名老道,恰接住飘落的玄盛,禅杖风雷俱发,兜心便捣,并揉身抢进。 玄盛临危不乱,长剑信手便挥,身形左飘。 “铮”一声脆响,长剑应杖立断,凶猛的潜劲扫过他的胸肩,如受万千巨锤所撞,大叫一声,“叭”一声被震得仰面便倒,向左急滚,心胆俱裂匆匆逃命。 逸云怎肯饶他?一声长啸,如影附形追到。 两侧一道一俗两个门人,同声叱喝舍命截出,一左一右,同时攻出一招天地分光。 逸云无暇追袭逍遥道人,禅杖左右分张,捣穿俗家门人的胸膛,扫断了另一名老道持剑的右手。 其他的人心中一寒,向两侧一闪。 西北的昆仑、崆峒门人,恰在这时赶到。天泰道人奔得最快,人未到便先轻喝:“山海之王真是你?” 逸云扫了他一眼,抢近道:“你是五泉山见过的昆仑天泰老道?” “贫道正是。” “走开!我不杀你。” 老道连闪两杖,低声道:“施主快走!此地凶险。” “太爷眼中没有凶险二字,送你走路。”逸云低吼,他已被激怒得像头疯虎,谁的话也听不入耳了。 身后天宗老道和另一名俗家老人,已闪电似地攻到,双剑已光临脊心,剑气压体。 逸云一声虎吼,身形右旋,反手就是一记“翻身扑虎”,禅杖斜挂而上,来势凶猛绝伦。 双方皆快若电光石火,已无变招的余地,先是“得”一声轻响,剑将他背上的彤弓击断;接着“铮铮”两声,禅杖击中两把长剑,剑折成数段,最近的老道猝不及防,右肩应杖立碎,一声狂叫,向后便倒。 肩被打碎的人,正是护坦法师天宗,昆仑年高德劭的助宿,他受伤倒地,所有的昆仑门人全都红了眼,厉叫着疯狂猛扑,天泰老道瞪大眼叫道:“华施主,你真不知好歹……” “滚你的好歹!”逸云吼叫,一杖扫到。 天泰大喝一声,身形乍迟,杖过后猛扑而上,身剑合一飞刺逸云胸膛。 禅杖突然下沉,闪电似向右一荡,向上一挑,杖尾急射天泰的胸腹。 天泰的剑短,想变招切人已是不易,临危扭身向侧斜飘,竟然转折闪避。昆仑的龙腾大九式果然骇人听闻,在奇急的冲势中,仍能突然折向,避开了致命一击。 身后有人攻到,逸云向前闪进,一杖仍向天泰扫去,扔开了后面攻近之人。 天泰身形未落地,杖已跟到,长剑一振,一声长啸,人影突化一道谈影,随着杖旋到逸云后侧去了。 逸云也倏然转身,向侧一闪,撞入崆峒弟子之中,一面叫:“好精湛的旋龙遁影身法,再不走你们将葬送在这儿。” 天泰惊出了一身冷汗,铁青着脸道:“昆仑派将与你势不两立,行再相见。” 可惜逸云已无暇听他鬼叫,已杀人崆峒弟子之中。天泰老道发出一长啸,抱起重伤的天宗花道,率领着门下弟子,竟自撤走了。 逸云冲人崆峒弟子群中,宛若虎人羊群,三丈内波浪裂,无人敢近,劲烈的罡风,几企图迫近的人,迫得立脚不牢;他已激怒得放手抢攻,神威大发了。 游龙剑狄永升步步后退,他这把剑游不起来,只有闪掠腾挪的余地,禅杖在他四面八方攻到,危急万分,险象横生,毫无还手的余地。 “滚!”喝声一起,一名老道连人带剑滚倒在地。 “着!”随后噗一声响,一名俗装大汉右腿飞走了,人扔剑跌倒,爬不起来了。 正危急间,苦行大师率少林弟子赶到了。前面是五名高僧,五枝禅杖前伸,并肩抢近。 “狄施主退!”老掌门低喝。 晚了些儿,蓦地响起逸云一声大吼,一杖斜劈而下,急如闪电。 狄永升曲身暴退,杖“嗤”一声擦过长剑,杖尾掠过他的右膝,虽未击实,但神奇的潜劲,直抵肋骨;他只觉浑身一软,膝骨如被火烙,向后便倒。 逸云正想结果他的性命,苦行大师突然发出了佛门降魔绝学狮子吼,吼声直震心脉,逸云突觉嗔念全消,倏然收杖飘退八尺。 “我佛慈悲!檀越记得老钠么?”苦行大师一问讯说。 逸云目光犀利,已看出老和尚手上的八宝紫金禅杖,与旁人大为不同,杖头的佛冠金光闪闪。他已记不起往事,自然不知昔年桃花宫前的激斗,但八宝紫金禅杖中,他已猜出老和尚的身份,便问:“是少林掌门苦行大师么?” “正是老衲,一别将近四年,檀越别来无恙,可喜可贺。” “华某没死在太白山庄,大师是心有不豫么?” “老衲岂有此念?檀越言重了。” “如无此念,为何对付华某?” “老衲以为山海之王是另一凶人,假藉檀检名号在外为非作歹……” “大师是指昨晚的四宗血案么?” “更有内庭珠宝之事。” “在下正是为此事而来。” “真是檀越所为么?” “笑话!华某人顶天立地,岂是下三滥无耻之徒:如果是在下所为,今晚用不着闯来王府送死。” “老衲深信不疑,可否听老衲一言?” “大师请说。” “老衲愿负责替檀越在王爷面前疏通,请放下兵刃随老衲引见王爷。” 逸云张目环顾,四面八方已经合围,便断然地道:“办不到,除非这些人全都撤走。” 王府的一群护卫,突然大叫道:“放下兵刃,不然先擒下你捆上。” 迢云无名火起,突然一声长啸,闪电似扑向西南的护卫丛,大吼道:“兵刃在这儿,谁来接缴?” 护卫中不乏高手,同声怒吼向前急迎,刀光剑影飞舞,人影八方腾跃。 一连串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惨叫乍起。刀飞剑荡,人影飘摇,禅杖八方飞旋,中刀刀折,击剑剑飞,三荡三决,倒了五六条好汉,人群四散。 一声震天长啸响起,人影如电,飞射殿前,向王爷站立处猛扑。 同一瞬间,少林五高僧斜刺里截出,五根禅杖荡起隐隐风雷,苦行大师叫:“华檀越不可……” “接招!”逸云厉吼,一杖击出,以行动作为答复。 “当”一声大震,六根禅杖已在刹那间接触,火花激射,人影乍分,劲烈的罡风进射,卷起数股旋风,三合土的地面,烟尘滚滚。 凶猛的劲道相接,双方的盖世神功行一次雷霞火拼,看得四周的人心惊胆跳,依然而惊。 苦行大师率派中长老准备南行应武当之约,顺道前来应伊王之召,可以说高手齐出,实力雄厚,集五人之力,即使是千斤大石,一击之下亦成芥粉。 逸云硬拼一招,只觉双臂一麻,奇大的反震力如狂澜即倒,将他冲退两丈外,真气浮动,血液狂涌。 五老僧也分飞丈外,脸上全变了颜色,他们难以相信,对方的禅杖竟能完好无损,人落地仍然站稳身形,双手持杖屹立末倒,不由全都骇然变色。 有两名护卫看出便宜,一闪即至,一声不吭双剑齐出,一攻脊心一攻右腰肋。 逸云气血翻腾,一口淤血在胸膈向上涌,他如果将血吐出,必须马上服药调息;如不吐出,固可再支持一时,但尔后稍一大意,调养不当,将是终生大患。 正在强按心神之际,身后剑气压体,已没有他思索的余地,强压下外涌的淤血,突然回身一杖扫出。 “铮铮”两声清鸣,两护卫连人带剑断成四段。 他已用了全力,两护卫功力又够浑厚,一击之下,两护卫虽被击毙,他也再次受伤,只觉内腑一阵翻腾,口角终于沁出了鲜血,人踉跄站稳,只感到头脑昏眩,眼前发黑。 他吸入一口气,举袖抹掉嘴角的血迹,玉面苍白,那阴冷残酷的神情重回到他的脸上,一步步向少林五老走去,用那变了嗓的明森森冷冷厉语音说:“华某今晚总算开了眼界,不虚此行。少林乃天下拳剑之宗,被誉为武林的泰山北斗,原来也是些倚众群殴,甘为官府鹰犬的下流人物。此际五派人物蚁聚峰屯,王府高手云集之时,你们本来面目终于暴露出来,狐狸尾巴亦现出来了。” 苦行大师神色肃穆地道:“王爷系地方安危,檀越恕老钠情急。” “哼!你情急了,武林规矩也可以不顾了。你辈份已经够高,另四人可能比你高一辈,定然是宏字辈的长老,功力已经超凡人圣了,可以对付我这年方二十一岁的人了,是么?哈哈……” “檀越将对王爷不利,老衲不得不情急出手。按本朝皇律,藩王如有三长二短,河南府文武官员不但有人陪死,日后不知要残害多少黎民百姓,檀越可曾想过了?” “胡说!华某如果要取王爷的性命,用得着在今晚收取?哼!贵派人多力厚,华某今晚要大开杀戒,看少林绝学是否浪得虚名,人多又待如何?” 说完,单手运杖,伸手去拔腰中的伏鳌剑。 也在这刹那间,两名使开山斧的高大黑影,悄悄地从后扑上,一声不吭同时出手。 逸云虽然内伤不轻,耳目有点大不如前,但他功力仍在,由对面少林五老眼神中,看出了身后的危机,加以开山斧长而沉重,荡起的罡风怎瞒得了他。 他并未回头,左手向后一挥,人向右疾闪,但见光华如电,一闪之下便回到身前。 “砰砰”两声沉重闷响,两只斧头飞落地面,接着是血柱上喷,两颗脑袋“啪啪”两声向地面坠落,两个无头尸体,从这云左侧冲出,手中仍持着斧柄,直冲向少林五老身前八尺左右,方砰然倒地。 逸云愤怒如狂,但忍住了,似若未见,向前步步迫进,伏鳌剑三尺晶芒如灵蛇般闪缩,厉声道:“老秃驴,是你们少林五老上呢,抑或是百余人一拥而上?上吧!等什么?” 伏整剑一出,所有的人全都毛骨依然,远处的人,看不见小剑身,只看到三尺长的刺目光华。由于火把照耀如同白昼,光华映着火光,令人望之如同一道火红色光华,在飞腾闪动,似要破空飞去。 而稍近的人,却感到冷焰扑面,澈骨生寒,情不自禁向后徐退。 少林五老大吃一惊,苦行大师曾参予太白山庄盛会,自然知道厉害;另四老上次镇守少林,未曾参与,虽不知逸云了得,但神刃他们却一望便知。功力相等的拼命,手中如有神刃,如虎添翼,稳占上风,所以五人全都大惊失色。苦行大师脸色一变,沉静地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诸位请退。四位师叔退。” “不可!掌门师侄此举,我等不敢苟同,五人联手。”一名老僧沉声说。 “师叔明鉴,本掌门曾两次受华檀越大思,愿以肉身偿还,请勿相阻。华檀械,老枕要单人独杖,与檀越一决生死。如檀越胜了。本门弟子速退出王府,日后王命责难下来,少林可关闭山门。如老衲幸胜,请檀越即弃刃叩见王爷,老衲愿以有生之年,替檀越洗雪嫌疑。”说完,挥手命众人退后,双手持杖向前迎出。 逸云仍逐步欺近,冷冰冰地道:“华某不受任何人所左右,亦不愿在此地有许诺。”一面说,一面已迫近至丈二左右,大喝道:“接着!” 禅杖一伸,揉身扑上。 苦行大师念了一声佛号,向左一闪,让过禅杖,手中八宝紫金禅杖乍伸。 光华一闪,伏鳌剑突然挥出。光华一现,对方未动。 逸云心中一震,火速收剑,向右急射丈外。 “噗”一声响,八宝紫金禅杖断掉尺余杖尾,坠落地面。 “檀越怎不进招?老衲等着。”苦行大师木然地说。 这瞬间,少林弟子大哗。另四派门人,皆惊叫出声。 这根八宝紫金禅杖,乃是少林的掌门象征,也是权威,历代相传,算是派中至宝,稍次的宝刃,亦难以损伤,如注入少林绝学菩提神功,宝刃亦难以奈何,为何光华一闪便断了杖尾?少年人这一剑,乱子可闹大了,少林派的上万遍处江湖门人,岂肯干休? 逸云剑出之时,双刃相触,便发觉老和尚并未将神功注入杖身,且眼中闪过一丝凄然的神色,不由心中一震,撤招飞退,但杖已断了。 苦行大师也有苦衷,他知道逸云内腑已负轻伤,由他的眼中,可看出他怨毒愤怒的表情,与当年在太白山庄时更为凶猛百倍,出手定然极为可怖,也定会毫不留情地杀人,以他的功力加上伏鳌剑,能逃出剑下的人少之又少。老和尚衡量情势,知道即使能将逸云伤了,这儿的尸首和鲜血,也将堆积如山。 老如尚悲天悯人,决定以死感化逸云。他乃是一代掌门,突然轻易地死去,逸云怎能仍然凶悍到底,再妄杀其余的人?所以他身向前冲,末运功相抗,剑到杖折,逸云也警觉撤剑退走,功败垂成。 逸云不是天性凶狠之人,吃硬不吃软,老和尚这一举动,他左右为难。 “你为何如此?”他厉声叫。 “请檀越放下屠刀。”苦行大师木然地说。 “华某不愿成佛。” “檀越不嫌过份了么?” “是你们一再相迫,怎能怪得了在下?” “檀越不是不知礼数之人,今晚根本不该带兵刃,国法早有明规,檀越为何逾礼?” “王爷如不斥责中州三义,一再苛求,在下岂会携械闯府?华某不再和你夹缠,日后见面,贵派五老可以齐上,华某还得再会贵派绝学。” 说完,伏鳌剑光华倏隐,一声长啸,突然展开绝世轻功御气飞行术,在众人头上丈余,闪电似一闪而没。 “糟!”苦行大师叫,转身便追。 有许多人还未发觉逸云往哪儿走,直待功力高的人发出惊叫,方发觉他正以快逾惊电的身法,冉冉而去,正扑向殿外的王爷。众人大惊之下,拔腿便追。 火光明亮,王爷旁的谢韬和青虹剑客惊叫道:“王爷请退人殿中。” “本藩绝不退,拿下这恶贼!”王爷厉声叫。 “放箭!”青虹剑客叫,与谢韬闪在王爷侧方,手按剑靶,准备应变。 “传话下去,将犯人推出。”王爷沉喝。 身后有人应喏,向殿中大叫道:“王爷有令,将犯人推出。” 殿中鼓声倏扬,偏殿门徐徐启开。 这时,逸云已冒劲弩狂矢冲到,他拣了一面巨盾,向前狂冲,弩矢如雨,射在盾上八方反飞。 人到,禅杖猛扫,巨盾推击,弓手校刀狂叫着倒地,像虎人羊群。内环的甲士,突然同声虎吼,挺剑推盾奔出,向后合围。逸云丢掉盾,双手运杖,一声大吼,挥杖猛扫。“当当当”三声暴响在刹那间传出,最先的三名甲士狂叫着向两侧飞射倒地,铁盾全裂了,人影抢进直奔王爷。 霸海风云(第二部)二十一 逸云冲向王爷,最着急的当然是护卫,如果王爷有三长两短,他们中最少有大半的人被砍头,怎得不急?狂叫着赶来援救;可是他们太慢,赶不及。加以箭如飞蝗,他们必须由两侧绕道,想得到要糟,远水救不了近火。 五大门派的人,怎脱得了干连?也拼命往这儿赶,可是也慢了。 逸云志在必得,奋起突入,击倒了弩手和校刀手。人一乱,金枪手只能光瞪眼。标枪手也可传,逸云来得太快,弩手只射出一匣箭。人已欺近,标枪手没有机会大献身手,只能准备近身搏击了。 十名铁卫士一看不对,赶忙冲出。铁盾大剑猛冲,像十头怒狮。 但他们遇上了屠狮的英雄,逸云扔掉巨盾,奋起神威连挥三杖,将三名可力敌百人的铁卫士击倒,铁盾破裂,人爬不起来了。 禅杖再挥,“当”一声又倒了一个。再向右一振腕,一支大剑“铮”一声断成两截;向前一推杖,人也倒了。 只一照面间,十名铁卫倒了五名,正在地下挣扎拼命,要挣扎着爬起。 逸云身形未止,仍向内抢进。 青红剑客突然急叫:“王爷请入殿,卑职挡住他。” “张护卫,联手!”谢韬也急叫。 两支剑左右分张,作势截出。 王爷冷笑一声,一声清越龙吟,他撤下了一把寒芒如电的宝剑,厉声说:“本藩要会这狂……” 话末完,情势大变。逸云人似神龙自空而降,飞越五名护卫顶门,凌空扑下,杖前身后,飞扑王爷。 青虹剑客一声怒吼,青芒暴射的长剑幻化万道青虹,向上急涌,剑气狂啸。 “慢来,华……”啸空尖叫,左手击出一记武林绝学天罡掌,右手剑涌出阵阵剑幕,迎面截住。 “铮”一连串剑吟,逸云向上疾升,突将禅杖向下脱手砸出,身形一闪鬼魅似的消失了。 谢韬功力相去太远,被奇大的反震力震得侧飘八尺,长剑几乎脱手,暗叫完了!救应不及了,王爷完蛋了! 青虹剑客得谢韧一记天罡掌之助,全力错杖反击,他功力深得多,只退后三步。他的剑是神刃,占了不少便宜,接下了一招。 逸云被双剑一掌之击,震得向上反飞,便将禅杖掼向青虹剑客,借力提气向前急射,恰好落在王爷的身后,身躯一招,转向落下了。 这位王爷似乎身手还不错,突然转身大喝:“圣僧何在?” 喝声中,一剑挥出。同一瞬间,殿门内人影书现,波罗三圣僧同时现身,三根降尤杖同时递到逸云身后,来势极为凶猛。 逸云知道危机已迫在眉睫,已无法再和三个功臻化境的老喇嘛周旋,内腑的伤,已令他气神浮动,不可能支持得太久,再往下拖,真会被他们擒住哩! 他已两手空空,王爷一剑猛矣,可是轻灵不足,更没有内家真力注入,剑虽是神物,又有何用?如黛的家传宝剑紫电,他也敢用手去抓,这揪揪武夫手上的宝剑,怎能伤他? 他先不管身后突然扑出的三个新喇嘛,身形一侧,“叭”一声从剑侧抢入,剑被他一掌拍开,向外一荡,人已欺近王爷怀中,伸手便抓。 王爷手脚也够利落,剑被拍开,便知道不好,大喝一声,左手一掌捣出。 逸云手腕一翻,掌向外钩,扣住了王爷的手腕,一拳落空。 手腕是搭住了,护臂套上的铁刺挡不住他的巨灵之掌,用劲一收,裹铁皮套如被巨钳所箝。王爷只觉腕骨欲裂,大叫一声,浑身都软了。 逸云左手够快,火速夺过宝剑,一声虎吼,向后一剑挥出,带着人向右急闪。 这一连串的变化,不过是刹那问事,说来话长,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铮铮”两声清鸣,火花四溅,两根沉重的降龙杖,各现出一道半寸深的剑痕,三圣僧身形倏止。 逸云带着王爷飘出丈外,只觉气血一涌,胸前发恶,口中发咸,这临危挥出的一剑,他的内伤又加重了一分。 他硬将涌至喉头的淤血压下,大喝道:“谁敢上?来吧!!” 他已将王爷旋过身,改用左手从后扣住他的左肩,食指捺在肩井穴上,用了半分劲,王爷岂能动弹?他浑身都软了嘛! 宝剑从王爷身侧伸出,退向近壁处,减除从后而来的危险,不管是手是剑,任何举动皆可置王爷于死地。 谁也不敢上,投鼠忌器,谁也负不起这万斤重责,所有的人,全都惊惶万分,哗叫不已。 “退下去!”逸云大吼。 除了身后,三方全围满了人,前面的人已迫上石阶,想觅机接近抢救,经逸云一喝,乖乖而极不情愿地退下,仍作势上扑。 左前方是苦行大师,他惶恐地叫:“华檀越,千万冲老衲薄面……” “住口,都给我退出五丈外,在下有话向王爷说。”逸云冷然地厉叱。 王爷叉腰而立,他的身材没有逸云高大健壮,逸云的左手像一把大铁钳,不轻不重地咬实,不动不痛,动则浑身发软,他只好屹立不动,保持他王爷的威严,神色极冷,用阴森森的语音叫:“退!你们这些酒囊饭袋。” 所有的人全都凛然失色,齐向外退。他又冷然说:“华逸云,你不怕九族被诛?” 逸云冷笑道:“九族之诛,吓不倒我山海之王,我孤家寡人,住在西疆仙海,与禽兽为伍,与化外夷狄遨游。哼!你们只会鱼肉中原的良民。请问:你们能怎样?能到西疆朵甘百夷横行处找我么?王爷,你最好少说些恐吓的话。要是怕事。华某就不会来闯龙潭虎穴?” “你想怎样?” “有事面陈。” “这样陈么?” “乃是被王爷所迫,不得不如此。” “本蕃不听,你最好俯首就擒,有事在知府衙门说去。” “王爷仍是迫草民放肆么?” “本藩从不受人胁迫。往那儿看,你的同伴生死大权,操在你手中。” 逸云往前看去,心中一凛。从偏殿涌出一群护卫,推出两辆囚车,这时正在场中放下栅门,推出了两个蓬头垢面的人,用铁链兽筋捆得结结实实,六十斤的脚镣,二十斤的头箍,乖乖?要是凡夫俗子,连站起来也不可能哩。 两人正是独眼狂乞邝昭,和师弟亡命花子尹成。逸云从前与亡命花子称兄道弟,花子曾替逸云尽心力援救碧芸姑娘,交情深厚。可是眼前的亡命花子,在他眼中却成了个陌生人,但在谷东主和中州三义口中,他猜出这狼狈的花子爷,定然是亡命花子尹成了。 在一群护卫的押送下,推到殿前石阶外。外围,是一群雄壮的高大喇嘛。戒备严密,想抢人救人那是绝无侥幸可言,根本不可能之事。 “如果想救你的同伴,跪下就缚。”王爷冷酷地说。 逸云突然哈哈大笑,笑完说:“好吧!人我也不用救了,有你这位王爷,与河南府的文武员陪死,他两人在九泉之下,当能瞑目。” 远处的老花子突然大叫道:“老弟,快哉!动手!” “叭叭”两脆响,一名护卫给了老花子两耳光。 逸云左手加了一成劲,冷酷地说:“在你死之前,他们还有好戏瞧,王爷,你信是不信?” 王爷只觉肩骨欲裂,一阵冷冰冰的寒流,突然传遍全身,浑身不由自主不住打冷战。 身侧的宝剑徐徐横过身前,剑锋的冷气直迫胸头。他毕竟也是惜命之人,心中早寒,说:“松手你想怎样?” “放人,咱们交换。”逸云斩钉截铁地说。“放下剑,本蕃不在刀剑下谈条件。” “铮”一声卡簧响,逸云将剑替他归鞘,说:“放人之后,草民有下情禀告。” “还不放手?”王爷气虎虎地叫。 逸云放了扣在他肩上的左手,一字一吐地说:“王爷如果想有所异动,休怪草民举手伤人。” 王爷缓缓转身,冷冷地说:“有话你该说了,如果想免罪,那是不可能之事。” “草民不惧万罪加身,用不着求免。先请王爷故人。” 王爷转身向下叫:“放人!”又转首问:“如何洗清你的弥天大罪?说!” 逸云直待两个老花子完全恢复自由,方向下叫:“老丈,能行走么?” “老弟,受了些皮肉之苦,不打紧。”独眼狂乞叫。 “离开,快!”逸云叫。 “老弟,你……” “别管我。” 两老花子相顾变色,但只好向上抱拳行礼后退。亡命老花子尹成一面退,一面叫道:“老弟,老哥哥我有十万火急的讯息……”话未完,武当的玄盛老道挺剑抢出,直扑亡命花子。 谢蹈与青虹剑客闪电似掠出,两支剑裁住去路。青虹剑客面色一沉,厉声说:“道长,你在妄动?” “贫道怎算妄动?纵虎归山……”老道寒着脸叫。 青虹剑客打断他的话,冷冰冰地说:“这两人如被道长杀了,想想看,结果如何?王爷的安全重担,是你挑还是我挑?贵派武当山门虽是太祖高皇救建,但蕃王的安全更为重要。可以说,贵派存亡续绝,在你这次轻举妄动中便可决定,道长难道没想到么?” 玄盛毛骨悚然,凛然后退。下面的逸云亮声道:“武当的杂毛们听了,你们将后悔今晚的举动,总有一天,你们会自食卑鄙无耻的恶果。” 两个老花子也向玄盛恶意地笑笑,亡命花子说:“牛鼻子,别得意,你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一档,咱们走着瞧。” 两人转身如飞而去,消失在府外街道中。 逸云直待两人去远,方探囊取出那盛珠练的首饰盒,打开盖子递到王爷面前,说:“这珠宝盒……”他将在高泉山追逐金毛吼,获得大批珠宝的事略予叙述,最后说:“草民年方二十一岁,内庭珠宝失盗乃是六十余年前的事,与草民无关,而且草民这次进入中原,身无长物,在兰州因无钱付酒饭钱,大闹兰州府掠动肃王虎驾,此事肃王爷知之甚详,可见……” 王爷突然打断他的话,向后叫:“传兰州来的信差。” 不久,殿中出来了先前飞骑而到的信差,在阶下俯伏叩首,朗声禀道:“卑职甘兰左护卫百户徐忠,奉肃王爷令渝,以八百里驿传致呈书信,并叩请王爷万安。” “书信呢?” 徐忠在怀取出书信,逸云伸手一招,书信“刷”一声飞入他手中,信手交与王爷。 王爷吃了一惊,几疑眼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方就火光验封口火漆上肃王印记,折信细阅。 他将信纳入怀中,挥手令徐忠退去,向逸云说:“你的话尚可采信,但昨晚的四起血案,你如何解说?” “不错,昨晚草民确是进人洛阳城,进城已是四更天,恰好遇上中州三义沈家兄弟,闹了一夜酒,天明方在店中分手。而洛阳城却在一个更次中,出了四起血案,劫财劫色,连伤事主。草民已在友好的述说中,总算知道血案发生的概况。” “你否认一切所为?”王爷冷然问。 “草民即使指天誓日,亦难令王爷见信,但请留意四起血案发生的时刻,与壁上的留字,看是否有吻合之处。草民敢武断地说,四起血案绝非一人所能为,世间绝无在做案时,四处书写张扬自己名号的傻瓜。” “哼!你武艺超人,怕什么?” “草民不是铁打铜浇之人,如不是因救无辜受累的朋友,绝不敢前来王爷虎驾。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亦怕人多,草民今天已受重伤,能否活着离开,全操于王爷手中。” 王爷凝视着他,看到他嘴角的血迹,脸上也泛起了灰色,不由他不相信。沉吟片刻,说:“你对我无礼,我不会饶你。” “草民虽受内伤,亦不甘就死,将奋余力闯出,还得找人陪葬。王爷如不见谅,草民亦无可奈何。” “要饶你不难,但得依我两件事。” “王爷说说看,能办到草民自当尽力。” “其一,留下做本蕃的护卫,本蕃委任你为中护卫百户。其二,协力缉拿金毛吼与侦破洛阳四起血案主凶。” “草民身如闲云野鹤,第一条件恕难应命。” “第二条件呢?” “草民理当尽力而为。” “那就留下,本蕃不追究你今晚情急无礼之罪。” “草民今晚必须会晤好友,明日午后即叩府投到。” 王爷向下环顾三匝,举手叫:“各回原地,退!” 灯球火把渐隐,人影纷纷撤走。逸云向王爷长揖到地,正色道:“草民告退,请王爷珍重,因草民仇人满江湖,意图嫁祸之人,惟恐事态闹得不大,可能潜入王府掀风浪,故请小心戒备。” 说完,再施一礼,转身大踏步下阶而去。 上谷老店前,独眼狂乞叩门三下,店门倏开,出现了张着灯火的谷东主,一见门外站了三个人,惊叫道:“老爷子,华兄弟怎么了?” 老花子搀扶着逸云,抢人店中说:“掩门,我已摆脱了追踪之人。华老弟内腑受伤,领路,先至密室。华老弟受伤了。” 进抵内房,姑娘听到脚步声,赶忙拉开房门。 “周姑娘,别掌灯。”谷东主轻叫。 三人进了房,门掩上后灯光一挑,如黛惊叫:“哎……云哥,你……” “不要紧,内伤,我得行功调息。”逸云虚弱地轻说。 “云哥,谁伤了你?” “少林五老,他们的功力好恽厚;加以我后来妄耗真力,内腑受伤。” 老花子接口道:“老弟,你先到密室静养。刚才共有三批人追逐我们,幸而他们道路不熟,被我们摆脱了。师弟,我们且在外戒备,看是些什么人。” 两个老花子告辞外出,谷东主送逸云夫妻俩进人密室,室中食物茶水俱备,料理一番后也告辞走了。 逸云卸了装,便静静地打坐行起功来。如黛取了伏鳌剑,紧张地把守住室门戒备。独眼狂乞师兄弟俩在另一间密室中,各佩了一把长剑,俏俏地上了屋,伏在瓦拢间凝神用目光搜录夜行人的踪迹,一面用耳语交谈。老花子问:“师弟,由哪儿来?为何一到洛阳便落在他们手中了?” “我由湖广赶到,一过天津桥,便被金眼龙匹夫带着一群人拦住了,不由分说立即动手,不幸被擒。在王府中,他们用刑迫供,要我说出师兄的行踪,真倒霉。” “湖广消息怎样了。” “大事不妙。” “怎么?有何不妙?” “龙吟尊者老前辈与武林三杰,以及百花谷方夫人一行,早些天到了武当山,大兴问罪之师。追魂三剑玄用老杂毛心怀叵测,用计将一行人骗人山中,尔后即音讯全无。” “你前往探山了么?” “去了,但被牛鼻子们发现,一连三次皆被追得落荒而逃。我已接到师兄的指示,知道华老弟将赴洛阳,因此昼夜兼程赶来会合,却碰上这档子鬼事。” “那咱们该早一步赶往武当才是哩!” “怎么不是?看来龙吟尊者老前辈一行人,定然吉少凶多。救人如救火,绝不能耽误,这两天可把我急死了。” “真糟?”独眼狂乞焦躁地叫, “糟什么?” “华老弟为了救我们而受了内伤,更答应了那王八蛋狗王爷,留在洛阳捉拿金毛吼与昨晚做案的人,怎能赶往湖广?真要命。” “真糟!都是你我两人误了大事,师兄,咱们何不先找朋友赶到武当,先闹一场,使牛鼻子们有所顾意,不敢对尊者老前辈轻下杀手。” “师弟,你真糊涂,咱们的朋友,有几个敢向武林五大门派的人讨野火?你不见五派的人全出动了么?谁知道他们安了什么心眼?” “哦!有古怪,龙吟尊老一行人既然落在武当派之手,为何武当又要用玉简召集五派门人?我在武当之时,确是发现有五派的门人陆续赶到武当聚会哩!” “唔!恐怕他们要商讨怎样处治尊者老前辈呢?六十余年前,佛道五大派门人,赠予二僧一道佛道同源金像,目下却转为与尊者为敌,当然也得讨议一番。” “师兄,有了。” “有什么?” “咱们快找太白矮仙老前辈。” “师弟,你提醒我了。咱们不但要找太白矮仙,更须派人找桃花仙子和玉笛追魂老前辈,明天你立即启程,用急传遍告本帮弟子。太白矮仙可能仍在太白山,玉笛追魂老前辈虽隐居不知所住,但只消找到百花谷方夫人潜伏在江湖的暗桩,定可找到他们。” “我想立即进行,师兄,你呢?这消息要否告诉华老弟?” “先别声张,留话给谷兄弟,等王府之事有了眉目,再告诉他要他火速赶往武当。我准备往崤山。” “往崤山?” “是的,找华老弟的新交义兄天毒冥神。” “天哪!那凶魔仍然健在人问?” “不但在,已经重出江湖了。” “师兄,别浪费时刻,交代谷兄弟后,咱们立即分头办事,千万别担搁。” “好!咱们分头办事,尽速赶往武当会合,走!” 两人落下院中,在密室与谷东主商议片刻,并留书给逸云,说已启程四出敦请好友,将赴武当办事,希望他在最近期间,将洛阳之事告一段落,尽速至武当会合。至于到武当有急务,并不说明,仅交代河南需要人手与供给消息,谷东主将全力协助云云。 师兄弟俩带了盘缠兵刃,连夜分头办事去了。 次日午间,洛阳城已恢复了秩序,官兵已经撤走,各回原地,仅便服暗探的数量加多了。 逸云经六个时辰的调息,以内功治疗术恢复了精力,空暇时与谷主接待从城中每一角落传来的讯息。中州三义也运用他们在洛阳的潜势力,展开了活动。老大沈刚绰号叫赛盂尝,结交的人物,包括了三教九流的健者,消息特别灵通。谷东主的花子帮,更是无孔不入,只一早晨工夫,得到了许多重要的消息。 其一,武当门人已在一早出城,但并末远离。藏匿在安乐窝之东五里地,洛河南岸一座小村中。 其二,另四派门人,已于凌晨出城奔往龙门,马不停蹄奔向汝州南下,有何事故未详。 其三,昨晚住在城东永和坊关洛老店的一群男女老少,三十余之多,夜间曾有外出之象,今晨亦齐赴龙门,隐身在奉先寺一间大厅中。 至于生有满脸黄胡绿眼珠的人,并无消息。 其四,洛阳城各处客店中,曾发现一些武林人物,来路去向不明。 午间,密室中有一次小会议举行,参与的人有中州三义、谷东主,和两方的四个朋友。逸云和如黛算是主人。 逸云对城内出入的武林朋友,询问得极为详尽,尤其关洛老店的一群人,他已知道定是祁连隐叟一伙人,心中油然泛起疑云。在这些人中,与他有不解深仇的人,除了他们没有别人。五大门派的人不会做出这种卑鄙的事,喇嘛们又住在王府之中似乎不可能出来做案。 但这里面也有疑问,祁连隐艘一群人,已被他摆脱在唐家山中的小屋里,不会知道当天晚上他已进入洛阳城,怎想到在城中做案嫁祸? 商议了许久,他穿了一袭青衫,衣内佩了伏鳌剑和革囊,手提从金毛吼那里夺来的珠宝袋,抄小巷出了铜驼街,大踏步向王府走去。 铜驼街的街道,宽得可容八车并行,这儿行人不算少,但不是商业区,商业区在左右几条大街上,他一个人走在街左,俊目留心身边和四周的岔眼人物。 他身材雄伟,俊逸超群,器宇拔俗,人走在街上,极为枪眼,经这他身侧的人,大多向他投过一瞥。 迎面也来了两个特殊人物,同样的高大健壮,一个相貌凶猛,一个剑眉虎目鼻直口方,都是古稀以上的老人,头戴英雄巾,外穿团花字阔边紫底罩衫,远远地对向而来。 他不认识两个老人,但两老之一却认识他,自然,他并不是不认识,而是记不起来了。 两老人之一,相貌凶猛的老人,正是风台七星掌厉岳。另一人是云中鹤裘炳文,死鬼抱犊崮赛瘟神贺斌的师兄。 这两个老家伙在太白山庄盛会时,乘机溜入五行宫地下室中以黑吃黑,趁火打劫,得了无数珍宝。云中鹤还带出一个浑身衣着焦黑的人,想收为弟子;因为那人在昏厥时击了他一掌,竟将他击倒,故动了怜才之念。 岂知在晚间出秘室洞口时,被一黑衣怪老怪物追得上天无路。奔逐千余里,终于在蓝州之西被追及,不但人丢了,劫来的珠宝也丢了,两手空空。 这些年来,他们一面浪迹天涯,一面苦练,发誓要找到那可恶的黑衣老怪物,把他埋葬掉出口怨气。 在商州北面丛山中,与仙海人屠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致让叶若虹主仆乘机背如黛逃走。 在金蟾出没无底潭畔,他们发现了山海之王,伏鳌剑出剑,七星掌发现山海之王是华逸云,相貌虽与往昔不同,但由伏鳌剑和啸声,他知道是神剑伽蓝无疑。 但云中鹤并未与逸云朝过相,一听七星掌说是华逸云,现身拼命报师弟之仇,一照面便碰了个硬钉子,几乎送掉老命。 狭路相逢,七星掌心中大惊,剃了胡子的逸云,半点不假,活脱脱是当年的神剑伽蓝,只是更英俊雄伟了些,他怎能不惊? 云中鹤也吃了一惊,在无底潭畔,他看到的逸云是个怪物,披头散发的叫化子,而且在黑夜之中,所以并不知对面这人就是山海之王,心惊另有原因,他心中喃咕:“咦!这大个儿后生,五官神韵极像这被我在地中救出的人,只是身材没有这般壮实。像极了!” 两人眼中的神情,引起了逸云的注意,他正在找寻嫌疑犯,怎肯放过?便冲两人点头一笑,大踏步迎去。 相距还有十丈外,中间还隔了十来个行人,六只眼睛对了光,吸住了。 七星掌倏然止步,暗暗叫苦,他打主意开溜。 云中鹤注意到同伴突然止步,也停下了,发现了同伴脸上的惊容,低声问道:“厉兄,有何不对?” “咱们要回避。”七星掌压低声音答。 “回避?回避谁?”云中鹤讶然问。 “那小畜生。” 云中鹤扫了逸云一眼,正想说出逸云是他在火窟中救出的人,话到口边,七星掌已续往下说了:“正是神剑伽蓝华逸云。” 云中鹤大惊失色,将话咽回腹中,幸而他没说出,如果说出当年救出的人,正是黑道中的死仇大敌,岂不完蛋?日后黑道朋友怎肯放过他?逸云的白道仇人,也定会找他的麻顿哩!自己万里迢迢从山东赶来助师弟,却救了杀死师弟的死对头,还象话?他急得满头大汗,暗骂自己该死一万次,后悔无及。 同时,他面色一变,伸手去揭罩袍尾袂,要拔剑动手。 这瞬间,逸云已到了,将囊挂在小臂上,抱拳行礼笑道:“两位前辈万安,先别拔剑。请教两位前辈高姓大名?” 两个老家伙同时一怔,云中鹤向七星掌惑然问:“厉兄,他不认识你?你们不是曾经照过面么?” 七星掌也不惑不解,沉声说:“小伙子你不认识老夫?是故意呢?抑或是戏弄老夫?” 逸云一怔,正色道:“咦!在下初莅洛阳,闯荡江湖为时极短,前辈素昧平生,前辈此话何意?” 两人看他态度真切,不像存心戏弄,全都一怔。云中鹤用手一指,沉声道:“小子你是华逸云么?说!” 逸云脸色一沉,他有事在身,目前不能露名号,便说:“前辈好没有道理,为何叫人小子?你与华逸云有仇有怨?” “当然有,你只消答复是与不是就成。”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在下也问,两位何时到达洛阳,怎会认在下是华逸云?” “是,咱们算算老帐;不是,滚你的娘!问这么多干嘛?” “你不知华逸云已在洛阳城么?” “哼,咱们正要找他,希望他在洛阳。” 听口气,双方似有不解之仇,但逸云却不明所以。这时,四周已围了不少人。 “你找到了。”逸云微笑着答。 两老家伙全吃了一惊,七星掌心虚,凭他们两人,自然不是敌手,大街上动手也不象话,便说: “姓华的,申牌正,咱们在天津桥南右面江边见,死约会,不见不散,你敢来?” “你是谁?” “山西凤台七星掌厉岳。” “哦,是厉老当家,你呢?”逸云指着云中鹤问。 “山东云中鹤裘炳文。” “咱们少见。好!咱们死约会,但两位得说明,何时到达洛阳?” “今晨,从华阴来;自从在金蟾潭畔受尊驾之辱,记忆犹新,新仇旧恨俱来。潭畔那花子样的人物,就是你?” “正是区区在下,回头见”。 “记住!死约会。” “不见不散。” 三人错肩而过,各奔前程。 走了不远,他鼻中突然嗅入一缕极淡的异味,只觉气血一涌,不由失惊,心中一凛,暗说:“这迷魂毒烟。好小子!该死。” 他屏住了呼吸,仍向前举步。左右前皆没有行人,身后却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微风从后吹来,他不知是谁下的毒手,决定将人引出。 他脚下突现踉跄,脑袋左右晃动,身子也左右摇晃,像是喝醉的酒徒。 脚步声急响,虽脚下极轻,亦难瞒他,有人接近了身后,一根指头儿,不偏不倚,点中了左胁下章门穴。 同一瞬间,人已到了身侧,一个高大的青衣人出现在左肩旁,一只大手挽了他的腰,耳畔响起了朗笑声;“哈哈!云老弟,喝多了是么?你这酒徒:我扶你一把。” 他乘势倒在那人右肩下,那人的点穴手法不轻不重而且诡异、人仍可行走举步,但不能用劲,配合迷魂毒烟使用,十分厉害,即使毒烟失效,亦无可奈何了。 背后另一个人,自顾自走路,不像是同党,但并未受毒烟所迷,因风向是向前吹的,烟飘前五六步,就向上升散了。说是烟,因为太淡。肉眼是不可能看到的。 驾着他的高大人影走了数十步,便欲扶他向左折入横街。再走了五六走,快近横街口,说:“老弟,快到了,喝碗醒酒汤,保管没事。” 逸云的左面珠球宝囊,已经滑挂肩上,左手抱着那人的肩膀,从右直搭到左肩,原是茫然的俊目,这时似乎会转动了,但那人并末留意。 那人意气飞扬,笑容满面而行,大街上架着一个醉汉走,平常得紧,谁也没留意这里面有阴谋。 折入横街,左首有一条小巷,两旁都是大户人家的庭院,相隔十来丈方有一座小院门;整条巷子空无无人,日色正午太热了,连狗也不想在外走动。 横街上却有人,他们正要折人小巷,劈面走来一身材修伟的老年人,迎个正着。 老年人头戴逍遥巾,鬓角如银,剑眉如雪,一双丹风眼神光炯炯,蛋形脸,鼻梁挺直,留着三绺长须,银光闪亮。看去已年登耄耋,但红光满脸,皱纹极少,端的是鹤发童颜,不现老态。唯一岔眼的是,他左耳下至后颈,有一条三分阔四寸长的疤痕,像是刀疤。 老人穿一身轻软的葛袍,其色铁灰,背着手飘然而行,脚下薄底快靴似无声响发出。 劈面遇上了,老人寿眉一皱,伸手将两人一拦,将去路挡住了。 “且慢,两位借一步说话。”老人用中气十足的嗓音发话。 架着逸云人站住了,将头抬起狠狠地盯着老人。 这人的长相,真可令胆小朋友心寒,大白天也会毛骨悚然,脊梁发冷。 一头灰发挽了一个朝天髻,大马脸,灰色的一字短眉,三角眼透出阵阵冷电寒芒,鹰勾鼻,薄而无血的嘴唇,露出一排白森森的尖利狼齿,唇上留着两撇八字灰胡,脸色暗灰而内泛青色,这种面色真稀罕而唬人。一袭灰袍,腰带下吊着一个灰色小袋,鼓鼓地,袍下有物隆起,可能藏有匕首一类小玩意。身材高瘦,将近八尺。一双长手瘦骨嶙峋,手指特长,指甲尖利,肤色泛青。脚下是青色布袜,穿着多耳麻鞋。 看穿装打扮,不伦不类,像村中的里正学究,也像山林野间的隐土。总之,四不像。 他三角眼一翻,没好气地说:“老兄,有何见教?” 银发老人淡淡一笑,仍背着手单刀直人地说:“老兄,这位青年人不是你同伴。” “咦!你未免太不知趣,怎知这人不是我的同伴?哼!莫名其妙!”三角眼老人语气充满了火药味。 “你们太不配。他怎么了?” “喝了两杯,不胜酒力。” “醉了?没有闻到酒气。” “他平时不喝酒,只两杯便支持不住了,怎有酒气?” “他姓甚名谁?” “老夫同门的弟子,姓赵名钱,喂!你找麻烦?” 银须老人踏前一步,说:“老夫不信,找不找麻烦是另外回事,我得看他是否真的醉了。” 逸云突然一伸虎腰,含糊地说:“哦……我……我没醉,没……”话末完,挣扎着举步。 银须老人一怔,这人还有知觉嘛! 三角眼老鬼心中大骇,脸色大变。 银须老人退回原处,盯视着三角眼老人,说:“不管是真是假,老夫警告你,洛阳城已经乱得不象话,阁下绝不许在这儿横行,为非作歹。” “哼!尊驾是谁?怎敢说老夫为非作歹?” “不必管我是谁,反正我知道你是谁就成。” “你好大的口气。” “如果我是你,便乖乖地转回九华山。” 三角眼老人吃了一惊,说:“你果然知道老夫的身份?” “当然知道,你这身打扮瞒不了老夫。记住老夫的警告,再见了。” “下次再见,老夫可能活剥了你。”三角眼老人恨恨地答。 银须老人越过两人走了,一面说:“早着哩!加上你那位会玩火的师兄,也禁受不起老夫一掌,免了吧!”说完,飘然而去。 三角眼老鬼心中骇然,对方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份,连师兄的来历也难逃对方耳目,不由他不惊,他心怀鬼胎,便匆匆折入小巷中。 他弄不清逸云为何还会说话,要找地方先处治了逸云再说,走了百十步,便想挟着人越院墙进入院内。 正欲作势纵起,突然耳中传来逸云清晰的语音:“喂!这是什么地方?你要把太爷往哪儿带?” 老家伙大吃一惊,右手一紧,要想将逸云勾实,左手突出,要击向逸云心坎。 可是他晚了一步,逸云搭在他左肩的手,已制住了他的肩井穴,而且食拇指捏住了左锁骨,炙热如火的热流,直透内腑,他如果想动,骨断肉开完蛋大吉。 “老家伙,你最好别妄动。”语音又响。 他怎能妄动?浑身力道尽失,真气无法凝聚,一着输全盘皆输,他心中在狂叫:我反而落在他手中了! 他后悔无及,语音又响:“你的功力已修至化境,足以称雄武林。你后悔了,是么?你不该太信你的迷魂毒烟,将我手攀在你的肩上,全身成了不设防之城,像是授人以柄,自寻死路。如果真动手,三五十招之内,我还不易将你制住哩?” 老家伙羞愤难当,转头向右肩上的逸云看去。 逸云脸上泛起微笑,原来茫然的眼睛,神光一闪即灵活而清澈如深潭,正缓缓站直腰干。 “放开制我穴道的手,咱们凭功力一拼,三五十招之内,死的将是你而不是我。”老家伙叫。 “目前没空,抱歉!对付你这种无耻小人,用不着多费神。阁下是九华山的什么人?”逸云微笑着问。 “九华山虚云观青虚子。” 逸云心中一动,他曾听老花子提到他们三个无恶不作的老杂毛,想不到无意中遇上了,便说:“哦!你们是来洛阳抢玉麟丹的。道爷,为何还不回山?” “用不着你管。” “为何要暗算在下?” “你杀了贫道的二师兄九华鬼虫虚云子,要你偿命。” “你怎认识在下是华逸云?咱们未曾谋面哩!” “谁不知你是神剑伽蓝华逸云?” “道爷,用不着避重就轻,还是说了的好,谁指引你的?” “小辈,你绝不可能在贫道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是么?我倒得试试。咱们走吧,这儿不便说话。” 逸云右手缓缓在青虚子背上爬行,连制督脉通脊骨的十二处大穴,手指向上一挥,经脉变形。 他抽回搭在青虚子左肩上的手,改挽住他的右胳膊,转身直奔王府。 王府的大门外,谢韬已等了半个时辰,急得肚中冒烟,接到人烟消火灭。 “咦!华老弟,这人是谁?”谢韬指着青虚子问。 “九华山虚云观的青虚子,在江湖大名鼎鼎;在路上他暗算在下,被我擒来了。兄台尊姓大名?”逸云已记不起谢韬,所以询问。 谢韬一怔,随即大笑道:“华老弟,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在辰州府城以及大珠台盛会,你与周姑娘曾救了在下父子三人,且助在下得报大仇。在下谢韬,华老弟怎忘了?” “谢兄这一身官服岔眼,在下不敢相认。”逸云只好藉口含糊混过去了事。。 “华老弟见笑了,兄弟身不由己。先父谢鑫,年轻时任职燕王驾下,官职是燕山中护卫副千户,后人锦衣卫。兄弟因是世袭,无法摆脱皇家羁绊,无可奈何,华老弟幸勿见笑。” “小弟怎敢?谢兄是领小弟晋见王爷么?” “老弟随我来,王爷在密室久候多时。”一面走一面说:“昨晚将五更之时,来了两个夜行人,侵入内殿……” “人抓到了么?”逸云急问。 “一个侵入内府,自称是山海之王,被兄弟协同青虹剑客张百户截住斗门。来人身手了得,逃出西阙,另二人在外接应,被张百户用白羽箭射中。可惜:箭中要害,立时毙命,冒充山海之王的人已经逃掉了。” “可认出死者的身份?” “没人认识,就等老弟前来分辨。” 两人从偏殿进入内庭,在庭台楼,中穿折,不久到了一座水阁中,踏过一道九曲朱栏石桥,进入水阁。 每一处角落,皆有全副戎装的甲士隐伏的水阁在一座宽阔的活水大池中,四周花木扶疏,亭楼散处,这是早年的九龙池,可是已没有往昔的气魄了。 水阁高有三层,六角玲珑,占地约亩余,玻璃瓦,高飞檐,风铃叮当,内是雕龙画凤的大柱,外是白石楼花栏杆,雕花紫铜长窗,金碧辉煌,美仑美奂。 六座阁门皆有劲装护卫把守,戒备森严。王爷早已得到消息,叫青虹剑客与四名护卫在阁门相迎。 王爷换了一身鸦青金绣便袍,仍佩着长剑。今天他似乎有点高兴,脸上阴鸷的神情减去不少。 逸云将青虚子交与谢韬,抢前长揖到地;他不是不知跪拜的习惯。而是没有跪拜的习惯。礼毕朗声说:“草民华逸云,依限如期投到。”说完再长揖。 王爷知道这位草野奇人的性情,不以为怪,向阁内举手虚引说:“华壮士少礼,本蕃专诚等候多时,请进阁内一叙。”说完举步入阁。 “草民遵命。”逸云在后跟入。 阁中摆设着琴棋书画,绣帷珠帘,显然这是王爷养心的静室,书案上金鲵鼎焚着龙涎,异香满室。 近北一面,八招的高大金屏之下,摆着一座雕花檀香案,案上无甚摆设,中间一张虎皮交椅,案旁是四座锦墩,向两侧并列。 王爷在交椅上落座,含笑向左首锦墩举袖虚抬,说:“壮士请坐。” “草民不敢。”逸云躬身答。 “华壮士,本蕃易便服相见,意在彼此免受拘束。武林中人天性豪爽,壮士不会令本蕃失望吧?” 逸云只好谢坐,侧身坐下了,青虹剑客与谢韬,则在王爷左右分立。 逸云取下珠宝囊,搁在案上说:“昨夜冒犯王爷虎驾,草民罪该万死;但为情势所迫,尚望王爷恕罪。草民昨夜走后,听谢兄说曾来了两个夜行人,惊扰王爷虎驾,可否让草民察看尸体?” “可惜走了一个,那人竟能深人寝宫附近,大出本蕃意外;如无壮士临行关照,他们可能成功了。带尸首!”王爷不胜含怒地叫。 人还未带上,逸云已着手将珍宝囊打开,一面说:“上次在高泉山截留下金毛吼的包囊,草民特来呈缴,其中除了在陕州以六百两银票卖出一颗珍珠外,全在这儿。” 囊一开,上千件奇珍全堆在桌面,宝光耀目,令人眼花缭乱。除昨晚已呈缴了的首饰盒外,另三个也在内,其中当然有没有尾巴的玉麟。王爷的眼睛,顿现光彩。 所有的人,全被这些珍宝惊住了。王爷用手拨动说:“这些东西并无大用,但价值千万,金毛吼这恶贼,为了这些东西,不知伤了多少人命,造了多少孽。壮士对这些宝物,有何打算?” “草民请王爷行文于天下,使物归原主。” “不必了,凡藏有珍宝之人,绝非升斗小民,壮士可留为后用。” “草民浪迹天涯,不需此物。如王爷不将物归还原主,可否将其变换金银,用之救济贫民,也是王爷一场功德。” “好!本蕃定然办到。” “草民请求王爷,赦免太阳老店店东之罪。” “本蕃即下令河南知府,立加释放。” “谢谢王爷。” 这时候,门外两名护卫,已将尸首抬入厅中放下,并将一把寒芒闪烁的分水刺搁在一旁,行礼退出。 逸云一见分水刺,惊叫道:“是他!”。 “谁?”王爷问。 “死者叫弱水神龙骆啸天,乃是祁连隐叟的好友。” 谢韬一惊,急问道:“祁连隐叟宫宁么?” “正是他!” “怪不得另一人剑气澈骨奇寒,可能就是那老魔;” 逸云倏然站起,说:“他们现在龙门奉先寺左近匿伏,草民须追上他们。” “血案与他们有关!”王爷问。 “八成儿是他们,因宫老魔与草民有杀徒之恨,他们今晨已离开洛阳,这些天他们住在水和坊关洛老店中。前晚出事,他们在店中即不安份,王爷可派人前往店中细查。” 谢韬接口道:“启禀王爷,卑职即率人驰往龙门。” “好!传令下去,调用府中铁骑。”王爷答。 “请带二十具连弩,由草民动手拿人,如成人不突围而走,请勿插手,以免多伤性命,可用连弩攒射,切记不可近身拼搏,贼人中无一庸手。” “卑职即伴同华壮士前往。”青虹剑客接口。 逸云告罪出厅,提入青虚子放了,禀道:“草民擒得一名仇家,其中定有隐情。因这人并不认识草民,不知因何竟知草民行踪,乘机在街心下手暗算,此中大有疑问。草民疑借片刻,先问问其中隐情。” “壮士请自便,唔!他身上带有军器,先搜他一搜。” 青虹剑客起身走出,他经验老到,手在青虚子身上一阵乱掏,脚旁便堆了不少玩意。 一把墨绿色的小剑,一个草囊;囊中有瓶瓶包包,里面盛了膏丹丸散。一匹雕工极精的红宝石小马,一个翡翠如意项饰,一支晶钻凤头钗。 腰带中,搜出十二把柳叶刀。左手臂套中,有三枝子午三棱箭。 青虹剑客将宝石小马项钻钗呈上,禀道:“禀王爷,全是前晚血案中的赃物。” “问问他。” 青虹剑客走到青虚子身边,拈起子午三棱箭,微笑道:“阁下,天下间能使用这种歹毒诡异暗器的人,屈指可数,你还是从实招来的好。” “呸!你小子是啥玩意?,你配盘问贫道?” 逸云拈起黑绿色的小剑,说:“青虚子,你这把剑可以用气用驭,上有奇毒,见血封喉。加上你的蘸毒子午三棱袖箭,也许能取我的性命。你该从身后悄悄下手,杀我易如反掌。天网恢恢,你失策了,也太贪心了,反而自投绝路,何苦来哉!” 青虚子目毗欲裂,大骂道:“小狗!你会有那一天的。要不是师兄想活捉你剥皮挖心,你早该死在贫道之手。” “四宗血案,到底你师兄两人所为呢?还是与祁连隐叟共同下手的?” “人多着哩!但你永远不会在贫道口中得到线索。” 青虹剑客用食指拈了一枝子午棱箭,蹲下身子,面泛微笑道:“你会说的,道爷。这是你的独门暗器,张某用这玩意对付你,你会说。” “华某也替你用元阳真火烘裂浑身奇经百脉,双管齐下。不怕你是铁打的金刚,钢铸的好汉。”逸云也笑着说,蹲下了。 三棱箭嗤一声响,划开了青虚子的胸衣,箭尖儿又搁在他的鼻尖上轻轻拂动。 “死,就死干脆些。道爷,你还是说的好。” 青虹剑客脸色一冷,阴森森地发话。 青虚子当然知道他自己的暗器,是如何的歹毒,只觉得心中一凉,急声道:“箭拿开,好汉做事好汉当,贫道与师兄两人所为。” “祁连隐叟呢?” “他仅负责透露风声,并行刺昏王,分头行事。” “前晚他们为何不入王府?” “来了,因五派门人与喇嘛都在府中,且时辰不够,致未下手。” “谁告诉他五派高手全来了?” “逍遥道人玄盛。” “砰”一声响,王爷一掌拍在案上,怒叫道:“可恶,速派人请武当的牛鼻子。” “禀王爷,玄盛一群人已经在晨间出城,不知去向。”谢韬躬身答。 “他们在安乐窝之东五里地,洛河边一座小村里。”逸云接口。 “去!全给我捉来。”王爷怒叫。 “遵命。卑职即行带人前往。”谢韬告退走了。 逸云也起身告退道:“事不宜迟,迟恐生变,草民即与张护卫带人前往龙门擒人。” “好!小心谨慎,祝你们马到成功。” “谢谢王爷祝福,草民先走一步。”他长揖告辞出阁,仍由谢韬领他出府。 不久,两队铁骑奔向天津桥,蹄声雷动,声势汹汹。第一队是逸云,青虹剑客,领先的是中州三义。他们之后是五十铁骑,三十把匣弩,每一名护卫,皆是上上之选。 第二队是谢韬,也带了五十铁骑,也有三十具匣弩。他们过了天津桥便向左折入田野,直奔向五里外的小村。 谢韬这一路人马不顺利,逍遥道人玄盛大概已发觉不妙,事先也得到了风声,在人马到达的前片刻,已经离开了村落。去向不明,谢韬无法查出去向,只好将一个厢长和五名甲首带回王府交差。 逸云飞骑南赶,沿途有中州三义和花子帮的人传递信息,说祁连隐叟已经在午后离开了龙门,一行二十余人已长途赴汝州。 五十五匹马飞驰电掣经龙门镇,出伊阙直扑汝州大道,进了山区,人马都有点儿乏了。 越过伊朗十余里,官道进入一座绵豆起伏,疏林散处的山区,山不高,岗阜蜿蜒。远远地,已可看到前面小岗下一群青衣人影。 逸云目力超人,已看出正是动物,他向后叫:“我先走一步。切记:可合不可分,用弩不用刀剑。” 语声一落人像一道轻烟离开马背,像一道闪光,没入路侧密林。 青虹剑客只看得毛骨悚然,一面驱马狂奔,一面向并骑而进的中州三义说:“沈兄,这年青人是人是鬼?” “是人。张兄,这是御气飞行人间绝学。”沈刚说。 “可怕?如果他真要图谋王爷,事无不成。” “你老兄的脑袋,随时得准备搬家。那晚如果没有少林五老在他久斗身疲之后,一记合击震伤他的内腑,你谢护卫不重伤亦会出彩。” 前面的祁连隐叟,已经发现后面有大批铁骑追来,但未以为意,仍泰然而行。两水神龙被青虹剑客的霸道暗器白羽袖箭,出奇不意从后发射正中脊心,当场毙命栽下宫墙,已无话口留在洛阳城。可是他做梦也未想到,青虚子怕被自己的淬毒暗器所制,招出了同谋之人。所以看见官军追来,毫不在乎,以为他们只是有事经过而已。 另一个他不在乎的原因,是追来的人马仅五十余骑,要想对付三十余名武林高手。未免太不知自量了。 一行人以不徐不疾的脚程,泰然地上了山岗。五十五骑人马,也到了岗下了。 岗以南地面起伏坡度不大,也算得是山中的一处平原,不远处有一座小村庄,平原四周是星罗棋布的疏林,和一些半开发的山坡麦地。 一道淡淡轻烟,从右侧三五十丈外疏林茂草间,贴地一闪即逝,如同鬼魅幻形,祁连隐叟领先而行,竟也未发现那淡淡的奇快身形。 行了两里余,到了一座疏林前,林缘是一排排只有丈余高的灌木丛,秋草桔黄,高不盈尺,人隐伏其中,不易发现。 官道笔直穿林而过,可以看到林南三里地的小村子,空荡荡地图无人迹,鬼影俱无。 后面的人马,已经上到岗顶,正以全速向这儿急冲,相距只有两里地,己可看清面貌了。 与祁连隐叟并肩而行的人,右是五丁神叟,左面赫然是苍龙二老。稍后,是仙诲人屠容若真,仍载着断了灰顶鹫头的赫连西海。 仙诲人屠五个人离开仙海,死掉了猪婆龙和罗浮真人,拉卜活佛伤后不知所踪,五个人只剩下两个,真算得穷途末路,日薄崦嵫了,两人把逸云恨入骨髓,不顾身份向祁连隐叟投靠,他们昔日有交情,要和逸云一决生死了。 逍遥道人卑鄙下流,已经派出不少人手,在凶魔中下功夫,拉拢这些人向逸云下手,无所不用其极。反正这些人全与逸云恨重如山,也落得借重武当派之力,徐图大举,渐渐地结成一股庞大的巨流。 以自下而论,逸云仍是孤家寡人一个,一无外援,老化子等人功力有限,派不上用场。总算不错,有了老花子,他还不至于盲目,可以得到各地的消息,这次在洛阳不必要而耽误大事的逗留,几乎将龙吟尊者一群人葬送在武当山,确是大大不值得。武当派的恶毒阴谋,几乎成功了。可惜逸云胆大包天,敢于单身闯龙潭虎穴,冒险以武力求见王爷,揭破了武当嫁祸阴谋,功败垂成;不仅无法利用官府势力的干预,反而被逸云利用官府的力量对付他们,这一着失败得极惨。 祁连隐叟不在乎后面的人马,一面走一面说:“想不到王府之中,也豢养了功力奇高的鹰犬,骆兄弟失手,皆是我的过错,这次武当事了,我得把洛阳闹个天翻地覆。” 五丁神叟阴森森地说:“宫老,咱们要不赶快些,让那小狗脱身赶来,咱们将是麻烦,大为费事。” “伊兄多虑了。即使小狗能摆脱王府高手的纠缠,王府必将行文天下。捉拿他归案;他将在江湖步步受阻,遍地荆棘寸步难行,而且赤霞青虚两位玄门奇人,不但功臻化境,且道力通,有他两人全力相图,小狗怎能逃得性命?呵呵!咱们可高枕无忧。” 左首的苍龙二老冷冷一笑,一杖追魂侯如山说:“华小狗然难逃老道们之手,咱们何必到武当山替玄同那老杂毛卖命?” 祁连隐叟得意地笑,意气飞扬地说:“侯兄该知道咱们侵侵赶往武当山的用意,呵呵!先让他们自相残,咱们再渔人得利,把那些浪得虚名的老鬼们一网打尽,武林的天下,将不会是六大门派的了。咱们日夜行走江湖,定可任所欲为啦!呵呵!” “凭咱们几个人,恐怕不易哩!” “咱们人虽少,但其他的一群人如能结合联手,同心协力,则足矣够矣!” “还有何人?” “太叔权力图武当,暗地里咱们可供给他有关武当的消息,番僧们也想在江湖打天下,明里答应助武当,事实却和咱们同一心思,坐山观虎斗,加下贤昆仲与蓝衫隐士与金旗令主,与兄弟这一群,算得上另一批别具用心的庞大力量。当然啦!在名义上咱们是对付华小狗和武林三杰的,事实上却为咱们自己打算,请算算看,共有多少批人?” “白道的五大门派,草野的武林三杰,喇嘛番僧,黑道的太叔盟主,加上了咱们这一起,共六批人。” “除了五大派和武林三杰之外,咱们另三批人可以联手,相信该不会有困难。” “谁出面?” “兄弟已和波罗三圣僧取得了默契,这次到了武当左近,便可与太叔权商谈。” 苍龙二老哼了一声,侯如山撇嘴说:“兄弟已和太叔权闹翻,绝不与他共进退。” “侯兄不须顾忌,太叔权盟主定然先派人与贤昆仲请求联手;彼此之间,兄弟愿任鲁仲连。咱们都是好名的人,希能在不伤自尊之下,为了利害相关,该破除成见携手合作,和衷共济以图基业。贤昆仲久是武林有数的耆宿,见多识广,定然能权利害毋庸兄弟晓舌的。” 苍龙二老默然,有点意动。 言谈间,众人已出了密林。 后面蹄声如雷,快追及了。 出林半里地,马队亦出了树林。 前面五棵古松矗立路左,相距只有二三十丈。山风凛烈,松涛声尖厉震耳,象是远处有千军万马奔腾呐喊,动人心弦。 远处两里余,村落中有疏落的犬吠声传出。 走在最后的左方雨左方田兄弟,无意中向后面的人马扫了一眼,突然大声叫道:“王府的护卫。” 祁连隐叟心中有鬼,突然大叫道:“散开结阵,准备动手。” 人还未散开,前面松树顶端,突然飞起一条淡淡人影,一声令人心魄下沉的震天长啸,破空传至。 众人大骇,扭头向前看去。 “神剑伽蓝!”有人叫。 “先毙了他!”祁连隐叟叫,先拔剑前冲。 逸云迎面屹立路中,手中伏鳌剑光华映日,大吼道:“华某久候多时,纳命!” 马队冲至二十丈外,突然向两翼展开,排成一列,再向前疾冲。 中间的青虹剑客,突然拔剑一挥,大吼道:“放箭!擒人。” 他见对方人多,恐怕逸云吃亏,不顾逸云的嘱咐,先下手为强,下令放箭。 三十具匣弯狂鸣,箭如暴雨骤至,马快,双方相距不过百十步,正是匣弩的最猛的射程。三十具匣弩,每具一发五支。匣弩虽威力不如大弩彤弓,但在百步内仍可贯革,密如蓬雨,想得到情景够可怕。 贼人不乱。功力高手脚快的人,齐向远处飞掠,左右急散,手脚慢的人,在狂叫声中纷纷倒地,第一阵箭雨,便射倒了五六名。 青虹剑客到底是行家,他知道人一散便不易对付,而且这路左右皆有树林掩护,不能再冒险四面追逐,一声长啸发出,挥剑大吼:“列阵!合围。” 马队雁翅而分,三人一组向左右急抄,共有八组四面追逐袭击逃散的人。中间雁翅排开的三十人。将后路截断了,枪出五名护卫,下马着手擒住五名中箭未死之人。 “退!退出百步外。”逸云在对面大叫。 青虹剑客不听,他认为这一战是赢定啦! “呕哟……”左首一组骑士中,有一人狂叫着落马。 那是金鹫赫连西海的杰作,他有盔甲护身,不怕匣弩,站在一处土丘旁,向冲来的一个小组发射金箭。他的箭上功夫委实高明,只见箭到不闻弦声,人倒了弦声亦至。 “劈卡……”另两匹骏马仍狂急地冲到,机匣弩狂鸣,十枝劲矢射到。 金鹫不慌不忙,藉土丘掩住下身,从容发射。 两名弩手左手有盾,但护住人却护不住马,两声马嘶,坐骑轰轰隆隆倒地。两名骑士先后跌倒落马。 青虹剑客方知不妙,忙发啸声召回散骑。他自伏剑冲出,直奔金鹫。 松林前官道,逸云已杖伏鳌剑迎上,神剑在手,八方飞腾,但见一团晶亮的光球,滚向祁连隐叟。 苍龙二老、五丁神叟、仙海人屠、赤煞阴婆五个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在怒啸连声中,同时向前猛扑。 六个人围攻逸云,仍然无法挡住逸云凶猛狂野的攻势,被迫得八方游走,只能互相呼应,他们的兵刃,谁也不敢硬档伏鳌剑,反而险象丛生,岌岌可危。 六名高手被逸云缠住,金鹫又被青虹剑客迫得只有招架之功,已无暇发箭。二十具弩损失了两具,仍有二十八具之多,弩手挺盾举弩,其余的挺枪举剑,准备冲锋。 准备停当,沈刚手中棍向下一搭,发出一声巨吼:“冲!” 四十七骑护卫,加上了中州三义,共计五十人,分成了五组,在呐喊声中,向四面八方冲去。沈刚急功心切,操之过急,人马一动,反而误事,惊走了主凶。 祁连隐叟知道大势已去,他的手下无法与可远及百步外的箭雨相抗,再往下拖,势必全搁在这儿不可。 “咱们走!日后再算。”他发出撤走的巨吼。 马固然快,但已狂奔了五六十里,精力有限,所以并不太快了。而众凶魔的轻功却是了得,向山丘树林飞逃,急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 撤退最快的是苍龙二老,祁连隐叟与赤煞阴婆断后。 逸云缠住了祁连隐叟,他叫:“老妖怪,留下,洛阳的官司你打定了。” 晶芒一闪,攻到了妖怪的后心,祁连隐叟一声厉叫,一剑贴地攻他。 “撤手!”逸云左手天心指突从右肘下伸出。 “哎……”祁连隐叟右肘一沉;奇猛的天心指力,射穿衣袖,带走了他一条小臂皮肉;如不沉肘,右胳算完了。 但他没丢剑,火速暴退。 逸云正想将剑飞出,先断他一只脚,但又怕对方拼死回扑,人死了岂不糟透?一声叱喝,身形前扑,天心指再次闪出。也在这刹那间,赤煞阴婆抢救,左手大袖一挥,三颗朱红色鸽卵大的珠子破空射到。 真巧,一颗珠丸撞上了天心指力。“波滋”一声轻响,橘红色的火花四射,一股谈红色的烟雾,分布在丈外空间中弥漫。那橘红的火焰,似乎极为沉浮,在淡红色烟雾中,随风回荡,飘浮而不着地,久久方自行散灭。 逸云不知是啥玩意,只感到热流四荡,一股令人气血翻腾的臭味,直往鼻端钻,头脑似乎有些多少晕弦之感。 接着,又是两声“波滋”轻响,另两颗珠丸,在他左右爆裂,那若有若无的火焰,已笼罩了五丈方圆之地。 他大吃一惊,猛地提气凌空而起,脱出了重围,向旁飘落,仍感到些少昏弦。 耳中听到祁连隐叟嗯了一声,便已晕倒;并非是被他的天心指所击中,而是被火焰中的奇毒薰倒,人末倒地,已被赤煞阴婆所挟走。 十匹铁骑已狂风似的卷到,逸云大吼:“快退,危险。” 十匹马左右一分,折向而奔,最外侧的两匹,突然一声长啸,砰然倒地。马上的人一轻哼,扔弩丢盾翻跌下马,叭噗两声,滚了几滚方寂然不动。 “好厉害!”奔出十丈外的八个人皆变色的地叫。 逸云出剑入鞘,人似狂风卷到,双掌连环拍出,人向前扑,抓起两人火速后撤。远出十丈外,方将人放下掏出两包祛毒归元散救人。 在朱九爆散处五丈方圆之内,那微薄的橘红色火焰,逐渐消失,地面的沙石,腾起一股热流,野草一一萎偃,但并未起火燃烧。 青虹剑客阻不住金鹫,让他溜了。 贼人四散逃掉,青虹剑客也着手处理善后。 共毙了五名青衣悍贼,活擒六名重轻伤的人。护卫中被金鹫射毙一名,摔伤两名;被毒烟薰倒了两名,虽被逸云抢救及时,但也折了一条腿,重伤甚重,马匹也死二伤三,伤的只好弃了。 活擒的六人中,赫然有大腿挨了两箭,右肩亦挨了一箭的左方雨。他被捆成一个棕子似的,见了逸云破口大骂:“华小狗!报应快了,不久会被削皮抽筋,当你惨死之时,你会想起了太爷的话。你是种便下手处死太爷,要将太爷交与官府,江湖好汉将永远不饶你。” 逸云淡淡一笑,说:“不打紧,以目前而论,江湖人本就要得我而甘心,华某必定将你交与官府。老兄,你等着凌迟。” “小狗,你如果是英雄,该让太爷与你一决生死。” “有理由么?” “太爷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该让太爷有一次机会。” “阁下高姓大名?华某何时与你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太爷左方雨。先父讳钧。在太白山庄……” 逸云突记起老花子告诉他当年太白山庄之斗,接口道:“哦,是祁连阴魔左钧?” “你不该给太爷一次机会么?” 逸云伸手将他身上的牛筋索解了,沉声道:“杀其父复杀其子,天道不容。华某今日放你逃生,日后你如果同华某递剑,那是你自寻死路,休怪我心狠手辣。滚!” 左方雨咬牙切齿,突然左掌扔出,歹毒的寒魄诛心掌真力倏发,击向逸云胸前。 两人相对而立,相距不足三尺,如换了旁人,这一掌足以将胸膛击穿。 逸云右手一挥,寒流四散,闪电似的扣住对方左小臂,向下一扭。 “哎……”左方雨大叫一声,半跪在地,面向上仰。 逸云面泛寒霜,厉声说:“再饶你一次,凡事皆不过三,你该自爱些,咱们江湖人,争名斗气或主持武林道义,随时皆有送命的可能,只问理字,不问其他;杀人或被人杀,司空见惯。如果人人报仇为务,不问死因该与不该,普天之下,岂不成了血海屠场!华某警告你,饶你两次,让你再想想令尊生前行事,与在太白山庄时的情景是否应该。下次,哼!希望没有下次,华某随时恭候。你身上受伤不轻,张牙舞爪你是枉送性命。我已尽了江湖道义,你该走了。”说完松手。 左方雨不敢不走,拾回了性命他己够幸运,看了逸云面罩浓霜的神色,他只好悻悻地走路, 青虹剑客静静旁观,这时说:“华老弟,这家伙极为阴险,你放了他,后患无穷哩!” 逸云飞跃上马,苦笑道:“在下行事,但求心之所安,有否后患,顾不了许多,咱们走吧!” 人马返回洛阳,途中逸云向青虹剑客说:“主凶青虚子与谋刺王爷的凶犯,已有部分落网,在下已略尽绵薄。另一主凶与祁连隐叟,皆是江湖飘忽如魅的凶魔,如想辑搜归案,诚非易事。请张兄将原因禀明王爷,在下因有要事要办,已无法在洛阳逗留,日后如果可能,或许会将他们解送洛阳结案,但希望不大,至于金毛吼之事,在下将踏遍天涯,亦须将他找到,逮捕送至王府。” “华老弟,你不返回洛阳了?”老大沈刚急问。 “在下须赶赴金陵,不再延误,定于明晨启行。” “华老弟,王爷寄望殷切,尚请至王府稍为耽搁,如何?”青虹剑客诚恳地说。 逸云微笑着摇头,说:“张兄请勿怪在下直言。王爷为人阴险,鹰视狼顾,喜怒无常,可能是刻薄寡恩之人,日后结果难以逆料。在下不惯与官府往来,草野之人不知礼仪,也受不了拘束。再者……”他住口哈哈一笑,“那水阁中寸寸生险,不啻虎穴龙潭,万一言语间冲撞了王爷,以王爷变幻莫测的性情断论,在下也许永远也出不了王府,也可能落个更悲惨的下场。” 青虹剑客默然,一丝隐忧爬上了他的脸面。 过了龙门阵,逸云一跃下马,将缰绳交到一名护卫手中,向众人告别道:“在下另有要事未了,就此别过,王爷面前,请包涵一二。后会有期。” 众人也知留他不住,只好各道珍重,驱马走了。 逸云闪在路旁树林中,直待人马去远,方在衣下腰带中取出一件轻绰青色长衫披上,重行上路。 天津桥右,也就是洛河上游,那是一处极为荒僻的郊区,疏落的树林与连天衰草,只有野狗在那儿出没。间或也有人迹出没,那是黑道小混聚会之处,距安乐窝不到五里地,便不属城郊了。安乐窝没有厢长,以外便称为里,设里长为管辖,这儿却是三不管地带,谁也不管。 已经申牌初了,申牌正他还有一处死约会,还有二十里左右的路要赶,在他来说,采得及。 他未能事先早到一步,探看是些什么强敌,凭七星掌和云中鹤两个人,怎敢冒险约他死约会,不消问,定然有其他高手参与,如无所恃,他两人怎敢讨野火? 如果不是因祁连隐叟,他会事先前往踩探的,他不是个莽撞之人;此一耽搁,几乎丧命在洛河南岸荒郊。 这是一处濒临河岸的荒原,沿高高的河岸,生长着一丛横柳与白扬,光秃秃的枯树点缀其间,枯草及腰,狐穴鼠窝遍地,偶或窜出一两头野狐,或者掠下三五头兀鹰,显得这儿特别荒凉。与对岸古西宫的亭台楼阁相较,那儿是天堂,这里却是地狱,滚滚的洛河;横亘在天堂与地狱之间,也因为了有了这条河,方划分出天堂与地狱。 逸云长衫飘飘,不慌不忙沿河岸而行,拔草分枝往上走,走了五六里还不见人迹。 他凝神通天视地听之术,留意四周的动静,他的六识超人,白天里两里之内有人走动,难逃他的神耳,比猎犬强多了。在十丈内,匿伏的人如不是内家练气高手,也逃不出他的耳下,端的六识通玄,耳力尤佳。 他一面信步而行,凝神倾听,神目如电,留意四周动静。 左近没有人,只有禽兽它虫,“唰”一声,飞起两头肥鸠。“嗤溜”一声,窜走了两头骚狐。 没有指定在何处,只说是天津桥之右,怎么?申牌正已到,为何不见两个凶魔?走了五六里啦!也该遇上了嘛! 他可不耐烦了,虽说不见不散,但申牌正双方都该到达在的,难道他们藉机溜了?且呼唤一声试试。 找不到人,他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唔!他们先来了,还在上游里余,那儿有啸声回答。 他拔步向上走,泰然而行。不错,里外已有拔草走动的声响发出,是两个人,走得太慢,像是拾柴的老大娘,一步一步停顿,不象是应约决死的人。 正走间,前面一株海碗粗白杨树干上,有人用利刃刻了一行字:“黄泉大道,曷兴乎来!” 喝!字倒是笔划整齐,不像是出自老粗之手,且有咬文嚼字之嫌。 再走了十五六丈,一棵柳树上,吊死着两颗骚狐,龇牙咧嘴吊着舌头,肚子剖开,肝肠外挂,眼珠已被刺出,吊在血淋淋眼眶下,树干上,也刻了一行字:“你来了么?有伴了。” 逸云笑笑,自语道:“他们想吓我哩?可笑之至,如果凭这几手儿能将我唬住,未免想得太天真了。” 他大踏步而行,对面的脚音愈来愈近了。 穿出一座柳林,前面是一块枯草坪,草坪中间,树了一根木桩,桩上倒吊着一个人,七窍流血,死状极惨。看穿着打扮,竟然是鹑衣百结的花子,讨米袋挂在领上,打狗棒横插在两胁间,已死去一个时辰以上了。 这化子他认得,正是谷东主派出踩探津阳坊一带消息的人,已被人处死倒挂在这儿,死前曾受极痛苦的折磨,因为口中没剩下一颗牙齿。 逸云心中大痛,也怒火如焚,激动得直铿钢牙,血液为之沸腾。这花子只不过是会三两招手的脚色,只算得仅供奔走的小人物,任何在武林稍具身份的人,也不会用如此残忍的手法将他处死。 他纵至木桩下,伸手取下讨米袋,用指力捏断两端的打狗棒,将人解下平放在地。 木桩上,也刻了一行大字:“泉下相见,同赴幽冥。” 他嗅到一丝异香,赂感昏眩,双手也有点麻木,大吃一惊赶忙掏出金蟾内丹,在手上略一搓揉,放在鼻端猛嗅。他知道自己体质特异,有辟毒的功能;但为防范未然,仍用金蟾内丹解毒。 他收好内丹,切齿大恨道:“你两个老狗罪该万死,华逸云绝不放过你们,必须要你们以血债还血债。” 他将尸体抱起,玉面上涌起重重杀机,放轻脚步向前急行,耳目留意四周的动静。 他本想用轻功飞掠,但又恐怕有人潜伏在旁突下毒手暗算。自己的护体神功固然不怕兵刃暗器的袭击,但如是高手特殊的暗器下手,他仍无法抵挡,象左右二曲的淬毒电钻,他就无法以神功保身。 他沿岸急走,对面已可看到百丈外的两个模糊人影,在树林的映掩下,偶或可以看清面目。 不错,正是他们,头戴英雄巾,外穿紫底团花苗字阔边罩衫,衣尾掖在腰巾上,腰巾上还挂了长剑,正脸色阴沉,并肩穿林向前迎来。 前面一块空坪,地面起伏不平,荒草纠结,不时可以看到狐穴。还有那一丛丛的荆棘,散处各地。 空坪大有亩余,四周全是白杨,濒河一面,只有一排白杨,岸下是滚滚江流。 惟有这块崎岖的林中草坪,方可施展手脚,在林中拼斗,双方都不能放手一拼。 他大踏步走到空地上,伸脚猛扫,将中央一段枯草刮光,将尸体平放在地,用手一抹死者眼皮,想令死者暝目。可是眼珠似要突出眶外,睁得太大了,死者生前所受的痛苦,不难想象。 他不再抹动,站起用低沉而清晰的嗓音,一字一吐地说:“兄弟,我知道你死不暝目。他们来了,要将他们的血染上你的双手,让你平静地升天。” 他拔草拭净手上的血迹,叉腰而立,俊目中神光电射,脸上杀机怒涌,盯视而来的两个人。 七星掌在左,云中鹤在右,两人泰然而行,缓缓到了林缘,踏入草坪。 “你们早来了。”逸云阴森森地说。 “哈哈,不错,咱们早来了,也久等了。”七星掌厉笑着答。 “就是你们两个人?” “两个人就够了。” 七星掌哈哈狂笑。笑完说:“华逸云,有多少人,不劳费心,到时自知。哈哈,反正你今日难逃一死,用不着管那么多。” 逸云手按住伏鳌剑靶上,慢慢拔出,伸手向地下的尸首一指,切齿道:“厉老狗,这人是你杀的?” “哈哈!一两人算不了什么,用不着问谁杀的。” “厉老狗,你也算得武林大名鼎鼎人物,竟用如此残忍手段,处治一个仅供奔走的下人,你怎算是人?华某……”话末完,正南方丛草密林间,飞起数声鬼嚎般的长笑。 霸海风云(第二部)二十二 逸云虽然没发现四周潜伏有人,但依常情而论,七星掌虽然是黑道中一代之雄,功力虽高,比较之下仍相去甚远;云中鹤在江湖固可称雄道霸,在无底潭畔却挨不起一掌。他两人如果联手合攻,仍然不堪一击,竟胆敢约他叫阵,绝不会仅是他们两人,世上没有甘心送死,睁着眼往虎口钻的傻瓜。 他正想动手,蓦地正南响起了鬼嚎般的厉笑,像是枭啼,也像狼嗥。 “咯咯咯……”这笑声不陌生。 “喳喳喳……”这是另一人的厉笑,也不陌生。 “哈哈哈……”这笑声顺耳些,也依稀耳熟。 他心中一凛,今天落入重围陷井中了。他一生中,从未遇到过这样突然向人暴袭,也未想到他会向人不意地袭击,但今天他居然突下杀手了。 对方太多,全是了不起的魔头,必须抢先动手,杀一个是一个。 笑声一起,他蓦地扭头向笑声发起处看去。 也就在转首的一刹那间,眼往南看,人却向七星掌云中鹤两人闪电似急射。 两老凶魔正转首向南看,逸云已到了。 逸云的左面是七星掌,这家伙毕竟人老成精,见多识广,眼角瞥见虚影一闪,便知大事不妙,来不及拔剑,大吼一声,双掌急拍,连拍七掌之多,直透内腑隔纸熔金的七星掌力,狂涛般向前急涌。 逸云存心搁下他,出双掌左右拂拨,将前六掌的凶猛劲道,以至柔的力道一一带偏,免得对方借反震力后撤,最后一掌向前急发,至刚至猛的风雷掌力骤发。南海门以风雷掌享誉江湖,奔雷八掌所向无敌,龙吟尊者嫌它太过刚猛,另参悟出寓刚于柔的梵音掌,成了风雷掌的克星,逸云却又嫌梵音掌的啸声讨厌,掌一出便将人吓走,便另以自己参悟的乾罡坤极真力,融入梵音掌之中,可以任意收发那令人心悸的梵音,威力更大。 七星掌厉岳以柔劲发出专破内气功的七星掌力,逸云用柔劲化去前六掌,最后一掌即用至刚至猛的风雷掌回敬,反而以刚击柔,一举猛袭。 一声巨响,草飞尘扬,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冲后面两丈余白杨林之中。 “啪叭……哗……卡嚓……” 一连串暴响,人撞在树上,发出了惊叫,也响起了树干折断声,树枝倒下声,乱成一片。 逸云晃身飞退,屹立场中,手中伏鳌剑光华熠熠,玉面上杀机未敛,俊目神光如电,凝视着纷纷射到的人影。厉岳的右手,麻木得不像属于他自己的了。凶猛的反震力直冲内腑,气血一窒,只感到胸腹空洞洞地,喉间一甜,眼前发黑,身躯被凌空倒震,撞在一棵白杨树上;树倒了,他口中的鲜血也喷出了。 一代枭雄功臻化境的七星掌厉岳,以掌成名也栽在掌上,逸云已存心制他的死命,他怎吃得消?也幸而他在前六掌上已知大事不妙,百忙中见机运功护住心脉,不然内腑定被震毁。 人撞在树上,树倒了,他也倒在地下,虚弱地说:“这小狗太……太可……可怕了!他不死,天下无人可挡。” 另一个飞退的人影是云中鹤,他站在右面,正好迎着逸云的伏鳌剑,只惊得毛骨悚然。他的轻功超尘脱俗,既然挡不住剑,送死划不来,想拔剑撤招又来不及,唯一的生路是退走,不等剑到,他就在剑芒前两寸飞退,好险!剑气澈骨奇寒,直透内腑。 他自鬼门关上冲出来了,如果逸云不全力对付七星掌,他也逃不出剑下,准会成为鬼门关的新客。 他轻功到家,但由于逃得太急,也撞倒了一棵树,惊叫了一声,只觉浑身仍然发冷,剑气似乎在胸前。 “天!这人快得如同电闪,可怕极了!”他心中暗叫,身上冷汗直冒。 正南飞射而至的人影,成半弧形将逸云围在濒河一面。 喝!人真多。南荒七煞,落了单的左曲老,咬牙切齿的朗月禅师,一头红毛的金毛吼,不多不少,十条好汉。 逸云心中暗凛,仍夷然无惧,心神一敛,六合归一,脸上七情退去,换上了毫不带表情的神色。 “小畜生,听说你能飞,今天咱们要看你怎样飞去。”朗月禅师大叫,摆了摆已断了一尺的小型禅杖。 “把太爷的珍宝还我,太爷不剥你的皮。”金毛吼叫。 “小辈:今天你死定了;判官已勾了你的名,枉死城的城门已为你而开。”追生大煞冷冰冰地说。 逸云不理他们,向瘟蛊七煞说:“瘟蛊七煞,是你用毒放在尸体上暗算我么?” 瘟蛊七煞避开他的目光,冷冷地说:“就算是吧!” “你记得在冥神佳城的地窟中,你答应我的诺言么?” “老夫记得。” “你又使用我还给你的毒药了,是吧?” “老夫只答应你不用以害人。” “所以用来害我么?” “你当然不在此例。” “这个花子大哥的尸体,也不算么?” 瘟蛊七煞冷哼了一声,大声说:“老夫不是无信之人……”. “事实上你已背信。”逸云大声打断他的话。 “那该死的家伙已经死了,老夫方撤上毒药的。” “谁下的手?” “你不必多问,反正不是老夫。” 朗月禅师哈哈一笑接口道:“哈哈!那是佛爷略施薄惩,小意思。” 逸云扫了他一眼,仍毫无表情地说:“就算小意思吧!反正万般罪恶你都敢承当。” “那就是了,你用不着多废话。” 逸云徐徐举剑,一字一吐地说:“你们是一个个上呢?抑或一拥而上?” “反正你必须一死,多少已无关宏旨,是么?”金毛吼拂着长刀,恶意尖刻地接口。 逸云脸上泛起一丝极为冷酷,令人心中发冷的微笑,低沉而清晰地说:“求生乃是人之天性,我不责怪你们,因为以一比一你们必死无疑……” “住口!小畜生你临死还敢狂言。”朗月禅师恼羞地叫。 逸云没理他,继续往下说:“你们唯一的生路,就是一拥而上。十二个人,哈哈!华某接下了。如果华某葬身此地,你们至少也要留下一半人,信与不信,立可分晓。” “咱们上!”金毛吼大叫,踏前两步。 逸云似若未见,仍向下说,语声突然提高:“上吧!看谁是留下伴我走上黄泉路的一半中之一。” 连勉强站起的七星掌算上,十二个人全都心中暗凛,你看我我看你,似乎在分辨谁是那一半。 “小畜生,临死你仍在唬人。”“哈哈,华某绝不唬人,你们之中,任谁也接不下我神剑的一击,群殴并不一定可占便宜,这地方宽着哩!” “准备上!”朗月禅师叫。 七星掌也挣扎着撤剑加入。云中鹤迟疑片刻,最后一锉钢牙,也撤下长剑。 十二个人徐徐举步,缓缓迫进。八把长的弧形刀,一支佛手笔,两把剑,一根禅杖,向内举起。 逸云发起乾罡坤极真力护身,留意左曲老的飞电钻,屹立如岳峙渊亨,伏鳌剑斜指,左手剑诀向吃血六煞一指,仍在废话:“你,我曾说过,我不该救你。” 吃血六煞低下了头,没做声他又向追生大煞一指说:“在思乡荒城,我认为你是个不失道义的凶魔,不失英雄本色,想不到我仍然走了眼。” 大煞怪眼一翻,似要发话,但一触逸云的目光,话又滚回了腹中。 逸云又向朗月一指,语声转厉:“朗月,你要后悔还来得及。” 朗月狂笑一声,狠恶地说:“小畜生,你即使跪着叩头,我也不会饶你,你死定了。” 逸云哈哈一笑,说:“你要不死,后患无穷。”接着一声震天长啸,向左闪电似射出,光华一闪,攻向朗月。 朗月一惊,身形左闪,挫腰向侧掠出。一杖急扫逸云右侧,急似惊雷。 南荒七煞同声怒啸,飞扑而上。 逸云先抢朗月,本无意于他,在刹那间向左再飘,狂野地攻向最左的左曲老鬼。 这突然的转折,不但朗月一杖落空,反而阻住了南荒七煞。 最右的金毛吼从空隙里抢到,一刀急截逸云后腰。 左曲老一声大吼,向右急闪,避开了正面,佛手笔攻出一招“花中吐蕊。” 逸云身形突升,半空中大转身,向北急飘,伏鳌剑脱手飞射,划起一道光弧。 “哎……哟……”金毛吼首当其冲,临危救命,向左急倒,手拼命向光华拍去。光华穿掌而人,直透臂骨,从左肩滑出,整条手臂分成两片。金毛吼狂叫着倒下了。 光华再向后飞,射向追生大煞。 南荒七煞同声巨吼,七把黑色长刀同向光华迎出。 光华连发龙吟,合七人之力,将伏鳌剑阻住了,无传的潜劲发出,双方似乎势均力敌。 逸云无法收剑,正向下飘落,足一沾地,闪电似前扑。 飞电钻一闪即至,两枚落空,一杖擦过逸云背脊,划了一道三分深的血槽。 逸云只觉真气浮动,血液翻腾,伏鳌剑力道突失,“铮”一声龙吟,被七煞的无穷内力震得回头飞射。 逸云受伤,但还能支持,去势仍疾,恰好接住反震而回的伏鳌剑,一声怒啸,人向后急退,这些变故乃是刹那间的事。 “糟……哎……”扑上的七星掌身手不灵,被一枚飞电钻擦过左外肩,鲜血一涌,人向前扑倒。 朗月禅师向逸云的背影,倾全力拍出一记风雷掌。 左曲老扔出飞电钻,人向前冲,恰好与逸云劈面相撞,逸云来势太快,急逾电闪,谁也来不及闪让,除了拼死自保,别无他途。 “砰”一声巨响,两人撞个正着。 左曲老的佛手笔,由于已用了毕生所聚的全部精力,逸云的伽蓝禅功将大部份劲道震散,扔被贯入左胁寸余,百炼精钢的佛手笔,也折成三段。 两人相接,左曲老的身躯向后急飞,他的胸腔,被伏鳌剑划开,肝肠外流,八方洒溅 朗月的那一掌,如山力道将逸云击飞,只觉眼前发黑,鲜血狂喷,身躯接断一株白杨,向洛河下飞坠, 朗月是他的师叔,自然知道他练有深纯的伽蓝禅功,这一掌想得到够狠,如同万斤巨锤飞撞,竟把逸云击飞,加上逸云本用全力撞碰左曲老,冲势极猛,两种力道相扶,逸云竟飞出五六丈外。 朗月这一掌,间接地救了逸云,不然在他昏沉重伤之下,定然被南荒七煞分尸而死。 他人一落水,突然神智一清,“蓬”一声水花四溅,他向下一沉,人即清醒。 他将剑归鞘,倾全力手脚一拔,浮上了水面,向岸上的一群人厉叫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行再相见。愿老天爷保佑你们别落单,免得横死。华太爷日后见一个杀一个,你们记住这句话。” 说完,人向下一沉,水纹一动,不见了。 南荒七煞面面相视,做声不得。 云中鹤够朋友,他找到左曲老尸体上的解药囊,抢救七星掌的性命。 金毛吼咬牙运刀,将一条废左臂卸掉了,由朗月禅师替他上药包扎;因流血过多,他的脸成了铁灰色。 “这小狗可怕,日后咱们如果碰上了,后果堪虑。”追生大煞变色地说。 云中鹤倒抽一口凉气,也说:“咱们只有两条路可走。” “哪两条路?”追生大煞追问。 “一是今后隐姓埋名,不再在江湖行走。” “办不到,第二条呢?” “咱们不可分开,全力搜寻他的下落,一举毙了他,一劳永逸,永除后患。” “他孤家寡人,行踪飘忽,到哪儿去找?”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做声。 朗月包扎妥当,突然接口道:“武林三杰与龙吟……三个老匹夫已被困武当,小狗会赶去的,咱们沿途戮杀,但要看时候,明暗中下手,全力以赴对付他该无困难。” “谁知道他走哪一条路?”追生大煞摇头说。 “这儿只有汝州一条南下官道,绝不会走失。而且……” “而且什么?大师不必吞吞吐吐。”七星掌虚弱地插口。 “据说,武当已和祁连一派以及喇嘛番僧取得谅解,要在这条官道中收拾这小畜生,有咱们加入,小畜生想活命难比登天。” “好,咱们算一份。”追生大煞说,突又叫:“糟!” 蓦地,五条人影从南面如飞而来,相距二五十丈,人在林梢飞掠,老远便已可看清人的相貌。 “南蛮子,算什么份?”最先那人影高叫。 众人举目看去,大吃一惊。 来人是天毒蓦神,和他的四名壮年大汉,他穿着一件豹皮背心,豹皮长裤,背上那金光闪闪,重百余斤的降魔杆,令人一看心中发毛,他那雄壮结实高大的身材,那有常人大腿一般粗的两条胳膊,着实教人吃惊。 追生大煞吃过苦头,自然认得,所以惊叫出声。 其余的人没见过这位老年大块头,不知厉害。朗月禅师幌身截出,大吼道:“老家伙,站住!什么人?通名。” 五条身影直迫近至丈内,突然止步,纹风不动。 “和尚小子,你在问我老人家?”天毒冥神反问。 “呸!不问你难道问我自己不成?” “你这和尚口气太无礼,我老人家要教训你。我,天毒冥神马骏。一甲子以前的武林人物,该不会忘记老夫,与我这一条无敌降魔杵。” 朗月禅师只感到脑中轰然一声沉响,惊得倒退两三步。谁不知一甲子以前宇内第一凶魔天毒冥神?别说他的降魔杵无人能敌,他身上的歹毒玩意谁沾上一丝儿,这一辈子便算是完了,他能不怕? 他骇然变色,合十行礼道:“不知者不罪,前辈请恕,适时多有冒犯,小僧赔礼。” “走开!算你幸运;要是早些天,你难逃一死。”天毒冥神冷叱,大踏步走到花子尸骸旁,略一审视,向南荒七煞问;“南蛮子,是你们所为?” 追生大煞心中一动,指着远处左曲老的尸体说:“是那个老残废。” 天毒冥神走近左曲老尸体旁,咦了一声说:“咦!是这个匹夫。你们杀了他?” “正是。” “老夫要亲自杀他,你不是不知道,为何抢先动手?” “他要行凶,咱们怎能束手受辱?拼斗之下自然有幸与不幸,怎能怪我?” “算你有道理,可惜我没有机会报一钻之仇。”他在豹皮囊中掏出一把飞电钻,脱手扔入河中,又说:“埋了他们。日后你们如果为非作歹,休让我按上。” 说完,带着手下走了。 众人抹掉额上冷汗。金毛吼突然惋惜地说:“可惜!咱们该将罪名转嫁在华小狗头上。” 追生大煞冷哼上一声说:“咱们要说出华逸云,准是一场飞灾。” “为什么?”朗月急问。 “这老毒鬼是华小狗新交的朋友,想想看啦!后果如何?他必定寻根究底,谁能挡他?” 金毛吼突然接口道:“前些日子,苍龙二老派人上阴山,要激阴山双魔下山,全力对付华小狗……”说完,他去左曲老尸身上乱摸。 朗月打断他的话,说:“没有用,阳山双魔也不是小畜生的对手,在太白山庄已经较量过了,来了等于没来。” “阴山双魔固派不上用场,但他们的师弟独角山魈李允炎,却是功臻化境,宇内数一数二的高手。”金毛吼站起答。 “哼!那家伙谁也请他不动。” “不错,谁也请不动,但却不能禁止他自己下山。” “他下山了?” “昨天我在城东曾亲眼看见他们,还与阴山双魔打过招呼。” 朗月一顿禅杖,喜悦地叫:“咱们走,找他们去。有他们三人,华小狗与天毒冥神又有何惧哉?咱们借重三魔,也好出口恶气。” 金毛吼一面走一面说:“在下不能入城,大师可自往找他们计较。” “你为何不能人城?” “花子帮与城中的小混混们,正在找我。” 一行人向东沿河岸而下,渐渐去远。 在逸云率五十铁骑出城不久,上谷老店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谷东主心悬逸云安危,在店门口焦急地往来踱步。这几天,店门已经关了,不再接待客人,店面也小,平时客人本就不多,这时更空阒无人,只有闲极无聊的几个店伙,在店内聊天。 一个用青帕包头,穿同色团衫大裤管的老女人,正巍颤颤地点着一根老竹杖,慢慢走近了店门。 谷东主没有留意老妇人,背着手在阶上往返走动,突见老妇人踏上了台阶,不由一怔。 “老婆婆,有事么?”他惑然轻问。 老婆婆眼皮向上一翻,现出一双黑白分明,如午夜朗星的眸子,与她的所岁大不相衬。 谷东主吃了一惊,火速后退,双掌护住身前,运功戒备,脸色一沉,低喝道:“你经过化装易容,尊驾是谁?” 老太婆淡淡一笑,眼皮重向下搭,掩住了大个半眸子,用极轻而清脆的嗓音问:“大驾可是谷东主?” “小可正是,有何……” “百花谷方夫人手下,妾姓高,四小姐葛如霜的侍女,有事请东主引见华公子。” 谷东主大喜,看四下无人,低声急说:“高姑娘,请进,里面说话。” 老太婆跨进店门,一面问:“请问东主,华公子在么?” “华兄弟已领人追贼去了,华夫人却在。” 老太婆一惊,停住脚步急问:“怎么?谁是华夫人?” “九天玉凤周姑娘。” “天,她不是已被武当擒去了么?” “华兄弟救了她,今未复原。请问高姑娘,怎知华兄弟落在小店中?” “昨日方接到信息,人言凿凿,妾未敢置信,故来探问。” “高姑娘可知华夫人之事么?” 谷东主近而沉声问,他的右手随时准备先发制人。高姑娘淡淡一笑;丝毫不在意地说:“夫人已随龙吟尊者老菩萨,与武林三杰三老爷子,以及桃花仙子符夫人下山援手。” “尹老哥已在找你们,可曾看到他么?” “尹前辈大概是到南阳府找寻,在洛阳的暗桩,谁也不会发现,我们易于隐伏。” “符老前辈的讯息传到了么?” 谷东主说着退后两步,陪笑道:“高姑娘休怪在下无礼……” “尹老前辈应该。请带妾身前往见华夫人。” 谁知道谷东主移动壁灯座,密室便悄悄移开,出来了黛姑娘。 假扮老妇的高姑娘一见大喜,弃杖趋前跪下说:“华夫人,可记得小婢月蓉么?” 如黛一把挽起她,打量片刻,喜叫道:“啊,你是四姐的月蓉,咦!你扮得真象。” 月蓉笑嘻嘻地说:“夫人,华公子复活,真有其事?” 如黛按她在凳上坐了,再请谷东主就座,说:“千真万确,不久你可以看他了。” “夫人,你可知令祖三位老爷子与龙吟尊者老菩萨……” 谷东主赶忙插口道:“高姑娘,此事请缓议……” 如黛一怔,神色一变,说:“谷大哥,你有事瞒着我哩!”谷东主苦笑道:“是的,不管事情如何,总之,华老弟目前不能离开。” “为什么?” “老菩萨与令祖目下无妨,武当一时不敢对老人家不利。华老弟已答允王爷在津阳破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怎能离开?” 如黛一头雾水,急道:“到底为了何事?月蓉姐,你说,不必隐瞒。” 月蓉幽幽一叹,往下说:“上月梢,长安姐妹传来夫人被掳的消息,飞鸽传至云南,老菩萨一怒之下,与三位老爷子及百花谷一行人赴武当找玄同要人,岂知玄同老妖道一口否认,将一行人请上武当山,诱入三天门峡,被困峡中。” “哎呀!目下怎样了?” “妖道们守住两端峡口,绝壁上布有石雷火筒,无法冲出,妖道们也不敢下峡谷送死。据神蝠传出的讯息说,目下尚能支持十日八日,只是敝谷的姊妹在突围时受伤甚重,药物缺乏,情形堪虑。在汉江北岸接应的姐妹,已传信怀玉山叩请符老前辈下山援手。” “天哪!我得走,等云哥回来,立时启程。”如黛蹬脚叫。 “王府的事……”谷东主搓手说。 “管他王府的鬼事!月蓉姐,我们等会儿一起走。” “救兵如救火,小婢不及追随,夫人可和公子爷急赶一程,不可迟延。” 谷东主知道不可阻留,接口道:“还有一事,我只好说出。就是尹老哥已经南下找寻百花谷的暗桩,邝帮主已前往崤山请天毒冥神马老前辈。再就是另一件不好的消息。据金陵传来的消息说,金陵太陕一家子,为了叶公子曾经出手援救过夫人,被武当出动百余门人,胁迫就范已解送武当山。” “武当的妖道太过份了,这次我们得捣了他们的山门。”如黛恨恨地说。 人暮时分,逸云浑身水湿狼狈归来,胁背的创口虽不太沉重,但内腑受伤不轻,内腑本来刚痊愈不久,再挨了朗月禅师一记重击,内腑震动受伤,几乎不可收拾,如换了旁人,一百条命也完了。 见到人,所有的人全惊得呆了,抢着把他扶入密室。如黛心如刀割,含着一泡眼泪替他更衣并准备参汤。 归元散他已服过,这种奇药对去毒有奇效;归元散的功效倒在其次,雪参寒魄回生丹已经用完了,再无奇药可用了。 逸云在潜入水中时,已无法用劲了,闭住气随水飘流,在天津桥下登岸,浑身力道全失,他感到无比的软弱,他吞下一,包归元散,跌跌撞撞走回上谷老店,幸而没与先一步进城的南荒七煞朗月等一群人相遇。 往床上一躺,他似乎已以昏厥不省人事,耳边只听如黛的饮泣声,也感到滚热的泪滴在颊旁。 密室中,哀伤的气氛十分凝重,一灯如豆,只有如黛的饮泣声令人心往下沉。 一碗参汤下肚,逸云的知觉慢慢恢复了。 谷东主看了伤势,只觉心往下沉,沉重地说:“华夫人,我去找中州三义,也许能找到一颗少林至宝八宝紫金夺命丹。, “谷大哥,谢谢你。”如黛哀伤的地答。 谷东主临行,压低声音说:“老菩萨身陷武当山的事,千万不可透露口风,免得华公子闻讯焦急,伤势恶化。”他的语声虽低但逸云却听得字字入耳,突然叫道:“谷兄,慢走。” 如黛月蓉大惊。谷东主心往下沉,硬着头皮说:“老弟,你需要静养……” 逸云挣起上身,如黛无法将他按住,只好挽抱住他。 “谷兄,不必瞒我,说吧!”逸云寒着脸说。 “没……没什么,老弟,你安心静养。” “谷兄,你不把兄弟当朋友?” “老弟别多心,我……” “说吧!武当山把老菩萨怎样了?” 谷东主用目光向如黛求援,不敢回答。 逸云面向如黛,神情肃穆地说:“黛,别瞒我,不管是吉是凶,我承担得起,假使你瞒了我,日后……” “月蓉姐,你说吧,”如黛痛苦地说。 月蓉便硬着头皮,将所知的消息都说了,也将谷东主探得的消息一一说出。 逸云一面听,浑身在抖动,一面闭目沉思,呼吸愈深愈急迫。 室中寂静如死,气氛沉重。 “黛,让我躺下静一静。” 如黛将他放下,替他理好枕衾。谷东主长吁一口气,踱到床边说:“老弟,我往中州三义府上一走,你好好静养,不须操之过急。” “谷兄千万别透露兄弟受伤的消息,目下洛阳群魔云集,还是小心为上。” “有什么人到了。” “南荒七煞,朗月禅师,七星掌厉岳等。请转告中州三义,金毛吼被我毁了左手,可能随南荒七煞入城,也可能在郊区埋伏,速派人捕之归案;但须注意,千万不可胡乱动手。以免枉送性命。” “老弟,你是和他们激斗么?” “是的,左曲老被我宰了,他也击中我一枚飞电钻,刺了我一记佛手笔,最后被朗月击落洛河,可见他们功力不等闲,千万不可妄动。” “兄弟定将所嘱转达。” “还有,负责津阳坊探的弟兄,已被他们处死。这儿邻接津阳坊,千万小心门户。” “兄弟立即准备,老弟珍重。” 谷东主一走,逸云挣扎着说:“黛,扶我起来。” “哥,你要好好休息。”如黛颤声道。 “不,事已急,我要冒险。” “哥,你说要冒险?”她惊得血液似乎要凝结了。 “是的,取我的革囊来。” 一旁的月蓉赶忙将革囊取来。如黛也不得不将他扶起,将一档棉被替他垫住后腰。 他接过革囊,取出金蟾内丹,说:“金蟾内丹可辟奇毒,乃是金蟾千年所聚的元精,定然有大用。对人体的精气神力可能大有稗益。可虑的是内丹本身乃是至毒之物,所以能辟毒,自然是以毒攻毒之效。我要服下内丹,冒一次必要的险。” “你可以静养调理,谷大哥已找中州三义,讨取少林至宝八宝紫金夺命丹,你不能……” 她伸手去抢,尖声大叫。 他将内丹藏过,正色坚决地说:“黛,听我说。等他们找来之后,不但你我全得死,你知道要连累多少无辜?武当山失陷之人后果如何:又能等多少时候?我必须一试,反正我体内有天然抗毒之能,至少毒我不死。黛,冷静些,请取我的伏鳌剑来。”如黛哀哀而泣,抱住他不肯离开,浑身颤抖,泣不成声,她动不了啦! 他只好向月蓉叫:“月蓉姐,请替我取剑,并将桌儿搬来。” 月蓉脚步迟疑,久久不能移动。 如黛突然记起昔年的往事,她曾经带芸姐姐赴童子拜三老山找九幽异人,巧遇龙貅丹黄,后来找到了九幽异人,指导他服下了龙貅丹黄,终于能将内功练至化境,在死寂河旁参悟奇功,获致大成。 她知道事已急,而且他决定的事,她是无法阻止他的,突然凛然站起,亲自取来伏鳌剑,神色凛然道:“哥,不管如何,你存我存,你死我不活,我依你。” 他看她神情唬人,便强作笑容,冲淡紧张的气氛,笑说:“黛,为什么你看得这般严重?金蟾内丹不会坏事的。” “从前,你曾经吃了龙貅丹黄,这次再吃金蟾内丹,但愿吉人天相。” “哦!我曾吃了龙貅丹黄?” “是的,不是你体内有先天辟毒之功;而是龙貅丹黄之刀。祛毒归元散,就是龙貅肠配以奇药而制成的。” “那敢情好,你可以放心了。” 月蓉已将木桌搬到床边,他拔出伏鳌剑将金蟾内丹执在手上,摇头惋惜地说:“这内丹如用来做兵刃,可碎金钢,任何内家护体神功,皆挡不住全力一击,太坚硬了,毁了它真可借,不知伏鳌剑能否削得动哩!” 他用剑在手上刮削,发出了刺耳的磨擦声,每一次能刮半分深的粉末,十分吃力;无坚不摧的伏鳌剑,第一次碰上难以对付之物。 如黛赶忙接过,细心地将金蟾内丹徐徐刮完,足足费了半个时辰,方大功告成。 逸云等不及,在桌上将丹末吸入腹中。如黛送上参汤,她浑身似乎僵硬了,心已提至口腔。 逸云却不在乎,他喝完汤笑道:“生死付之天命,不必太过担……哎……” 话未完,突觉腹中一阵剧痛,气血一阵翻腾,痛得额下冒汗,失声大叫。 “噗”一声,碗跌在床上向下滚,“啪”一声跌碎在地。 “哥!你……”如黛尖叫一声,跌跪在床边。 “华公子,你……”月蓉也尖叫着扑近。 逸云五脏翻腾,浑身在扭动、抽搐、痉挛、翻滚,牙齿锉得格支地响,大汗将衣衾全湿透了,玉面上的肌肉急剧地颤抖,一双虎臂的肌肉,绷得死紧。 “哎……”他大叫,双手乱舞。 “砰”一声响,木桌撞碎了。“砰彭”两声,床也垮了。人滚倒在地,把如黛直撞出丈外。一阵子翻腾叫号,倒像一头濒死的受伤疯虎。 两个女人知道他内腑受伤甚重,怎能任由他翻滚?狂哭狂叫要将他抱住,可是逸云神力惊人,体内金赡内丹发挥毒性,与早年潜藏在体内的异物起了冲突,融合他的功能,他却遭了殃,两个女人抱得住他?不到片刻,两个女人发乱钗横,衣裂裙破,精疲力尽倒在一旁,只有声嘶力竭叫号的份儿。 灯是挂在墙上的壁灯,幸而末被弄垮墙壁,室中仍藉灯光看清一切,除了墙壁以外,所有的家俱都是支离破碎,成了劫后的废墟。 许久,他终于静止下来了;刚滚到壁角里,“砰”一声暴响,墙为之发出撼动,墙上的壁灯火焰一跳,光影摇摇,“呼”一声,他呼出一口长气,似若牛喘,头向下一搭,在壁角里寂然不动。 如黛倒在另一面壁角里,正心胆俱裂地往他身边爬来。 当她的手一触到他的肌肤时,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要脱眶而出,脸上的每个细胞似乎已冻结了,身上每一根神经都似乎僵死了。 月蓉大吃一惊,急急抢近,在她背心拍了一掌,尖叫道:“夫人!醒醒。夫人!夫人” 如黛“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与浓痰,用手捧起他的脸,向月蓉惨然地说:“月容姐,请你出室房中歇会儿,这儿有我照料。”语毕,泪下数行。 她身躯不再发抖,似乎平静下来了。人到了一无所有,心已成灰之时,反而出奇的平静,已成了麻木的人,哭不出来了。 月蓉心中一凉,上前伸手一按逸云的肩头,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一阵心酸,泪下如雨。 逸云浑身如寒冰,像具冬天里的石像,她抓住腕脉,派息已无,再一按心房,心跳已止,毫无疑问,他已死去多时,完啦! 月蓉狂叫一声,回头爬起便跑,“哗啦”一声,被地下的碎桌绊倒,“砰”一声倒地昏厥。 如黛俯下身躯,平静地亲吻他冰冷的嘴唇,喃喃地说:“哥,侵走啊:我就来追随你了,你永不会感到孤单,我也不会感到无依。” 她脸上泛起了微笑,但晶莹的泪珠却充盈在眼眶内,费力地把他抱起,紧紧地抱在怀中,缓缓地站起,在室中缓慢地走来走去。 她不知已经走了多少路,似乎有点乏了,突觉脚下踢到一件小物体,起初她没留意,折回来时,眼中突被光芒所吸引,便定睛看去。 那是伏鳌剑,被她踢了一脚,外罩脱开,晶亮的剑靶出现,映着灯光华彩四射。 她脸现喜色,将逸云放在地,替他理好衫,再拾起伏鳌剑,一声龙吟,光华四射,三尺晶芒闪缩,伏鳌剑出鞘,冷电四射,室中更冷了。 她的手虽未按在他的心房上,但紧伏在他身上的娇躯,仍可隐隐地感到他的心在轻弱地跳动,每一次微弱的跳动,相隔的时间十分漫长,令人难觉。但她是感觉到的,这是她未能立即自绝,追随他于地下的原因。 心跳愈来愈弱,相隔的时间也愈来愈长。 终于,她等不及了,在一次极弱的跳动后,她徐徐将剑移向咽喉,微笑道:“哥!还是我先走一步吧:你会找到我的,你是我的夫君,比我强壮,会找到我,阴间那些恶鬼阻你不住的。” 她再次吻他,投下一串最后的吻,微仰粉颈,徐徐将剑递向咽喉。 在这生死须臾之际,“砰”一声巨震,秘室门突然倒下了,接着秘道轰隆隆一阵暴响,木石砖瓦齐向下滚;将木门堆压住了。 火光突明,从上面秘道射人室中,有履声急急而降,冲下密室,人随火至,凌乱的室门出现了人影。 火光乍现,破室门出现了一个相貌凶猛阴森的红衣老道。头戴九梁冠,火红色的道袍,领插拂尘,腰系长剑,脸红如火,三角脸,吊客眉雪白、胡狼寒芒四射,塌鼻梁尖端如球,尖嘴缩腮,三绺银须疏落,五短身材,腹大如鼓。 他左手举着一支尺长铜管,喷出橘红色的火焰。右手抓着一名店伙的腰带,向前推着走。 老道一见伏鳖剑的光芒,似乎猛然一震,“卡”一声火焰突熄,“噗”一声将店伙推倒在壁角里; 如黛心中一凛,抬起了上身,月蓉也缓缓苏醒,正在挣扎着爬起。 老道走到室中,用老公鸭似的嗓音叫:“谁是华逸云?” 如黛人本聪明,已瞧料了九分九,对头来了,侵入密室啦!她缓缓站起,举起伏鳌剑。 她不能在这时自尽,免老道损毁逸云的尸体,她要将老道毙死了,方能从容自绝追随逸云。 “老道,你是谁?找逸云有何贵干?” “贫道九华赤霞子,找他剥皮抽筋。” “你没有机会了,老道。” 赤霞子的目光,落在地下逸云的身躯上,大踏步欺近,一面说:“他死了么?死也不成。” 如黛一剑斜挥,娇吼道:“站住!纳命!” 冷气侵骨,光华如电,老道吃了一惊,火速后撤。“铮”一声龙吟,撤下了一把寒芒四射的宝剑,怒叫道:“泼贱货,你该死,等会儿剥了这小狗,道爷再消遣你,教你快活。” 喝声中,人向前扑,飞起百十道电芒,攻向如黛胸腹。 如黛这些天功力已复,只是身子有点虚弱而已,伏鳌剑在手,她勇气百倍,为了逸云,她必须拼命。 一声叱喝,她攻出一招“大地盘龙”,这是飞龙剑中的杀着,身形下挫,光华飞起一道道光环,向前伸张,卷向攻来的重重剑影。 “铮铮”两声,老道向后飞退,三尺长剑断了五寸剑尖,差点挨了一剑。 他大吼一声,再次前冲,向左一闪,剑亦递出。 如黛一招得手,心中大定,室中地方小,老道如不将她击倒,不可能冲过伏鳌剑布成的剑幕。 她舞剑急封,光华涌出重重彩幕,交织成金汤池,不许对方超越雷池半步。 老道虽有盖世奇功,但室仅有丈余,对方的剑芒已经全部封住左右的空间,发出的剑气,一遇光华使消失淤无形,劲道全被震散,又不敢用剑硬拼,想得到够吃力,只激得几乎气炸了肺。 他不但无法进迫,反而退了三步,厉叫道:“贱人,休怪道爷不知怜香惜玉。着!” 喝声中,人从右侧贴壁迫上,长剑急取如黛的上盘,等对方光华迎到,突然撤剑左闪。 “嗤!”一声厉啸,他左手的铜管向右一递,斗大的火团喷出向如黛扑面罩去。 如黛大吃一惊,纤足一点,向后飞退。 怪!火随后追到,一近伏鳌剑的光华,来势一缓,而且逐渐消失。 如黛知道自己退得快,喷来的火焰自会熄灭,无暇想到其他,也无法去想。 她一退,身后的逸云便落在赤霞子的手下了。如果不是老道想剥整个人皮,只消剑向下一垂,后果不问可知。 他无暇去看如黛的死活,飞快地收了铜管,伸手去抓逸云的肩膀,快如电闪,手到擒来。 远处角落的月蓉,她插不上手,抓起一条床脚,劈面扔出,居然劲风虎虎。 如黛身形一止,已看到逸云已被老道抓住了,她一声尖叫,身剑合一拼命扑来。 老道就怕伏鳌剑,死尸不重要,性命要紧,手向后一带,飞起一腿,将逸云直踢出密室门,“砰”一声撞在向下的石级走道上。 他再伸手去抓铜管,人同时后撤,身形下挫,剑攻向如黛下盘。 火焰再现,如黛不得不退,又退出丈外。 这一次,老道已看出古怪。他的赤霞毒火,可以喷射三丈外,人畜一沾,必将皮焦肉裂,难逃一死。可是,怎么不灵光了?火焰的去势奇缓,像在顺风飘浮,而且逐渐消失,岂不可怪? 他还认为也许铜管失效了,压力不够啦!但仍能喷出一丈,尚可用,便一手仗剑,一手挺简,厉声道:“贱人,丢剑!不然道爷擒住你,将饱受折磨,死活皆难。贫道一生好色如命,你正合道爷胃口……” 话未完,他看清了如熏脸上奇异的神色,她那古怪的眼神,凝注着他的身后。 他心生警兆,住口迟到壁旁,侧首向后面看去,心中一十栗,也怒火上冲。 密室门口,站着刚被他踢出的高大人影敞着胸膛,碎裂的衣衫现出浑身小山丘一般的肌肉,正双手叉腰,用神光电射的眼睛注视着他。 那是活生生的逸云,并末死去。 他吞下金蟾内丹,只觉浑身肌肉收缩又膨胀,内腑欲裂,澈骨奇痛令他无法忍受。 而且丹田升起的一道炙热的火流,瞬即遍布全身,每一条肌肉都像被烤熟,每一颗细胞都似乎要变成焦炭。 他受不了,本能地挣扎翻滚,形如发狂,痛苦难当。 许久,在半昏迷中,他想起另一种奇异的神功,这种意念在他脑海中慢慢浮起。 为了减轻痛苦,他不得不忍痛运功救急,强提真气,缓缓聚纳丹田。 首先,丹田一凉,接着寒流徐徐上升,所经处,痛苦全失,气血渐缓。 这是玄阴寒玉功,九幽异人的玉匣里,天山炼气士留下的绝学,与以气卸剑术同遗尘寰。 他以往并未留心这种奇功,表面上他不练,其实却不时偶暗中偷练,因为受了碧芸姑娘点破阴阳至理,终于死 崖洞之内,花三天时间乾罡坤真力得以大成,追根究源,全在玄阴寒玉功的奇效。 在生死关头,热流迫煎下,他想起了这种奇功,只好用来救急。 阴阳相合,他像成了一具僵尸,事实上他并未死,而且灵智不涡。在至阳至阴的融合下,他的内腑以及筋骨,真正地成为金刚不坏法体。玄阴寒玉功如果练岔,便会走样,武林中僵尸功,就是这种奇功的衍变旁支。但此中缘故,如黛并无所知,却以为他死了。 正在他六合归一,欲散去真气之时,遭遇了困难,会阴穴竟然无法扩张,诡异的冷流通不过这处任督冲三脉的分行重穴。 也正在快要真气走岔的千钧一发间,赤子霞抓住他的肩膀向后扔,那一腿正踢在他的臀后,奇猛的浑雄力道一击之下,会阴穴首当其冲,猛然一震,真气也恰好一冲,凝聚丹田缓缓散去。 赤霞子这一脚,成全了逸云,功莫大焉,妙极了。 逸云停止行动,一撞之力,令他浑身舒泰,气机充沛,像换了一个人,便缓缓坐起。这时,也正是如黛看到他惊骇万分之际,她在冥神佳城下神兽殿中,曾经见过尸变,还以为逸云也成了异物,所以惊骇万状。 赤霞子并不认为是尸变,突然将剑急指,身形扭转,剑尖遥指着逸云的胸腹,厉叫道:“你就是华逸云?” “你不相信么?我就在这儿。”逸云脸上逐渐回复红润,阴森地回答。 “云哥!你……”如黛喜极而泣,尖叫着前冲。 “黛,别过来。”逸云叫,因为他已看到赤霞子,作势转身,将铜管伸出。 如黛百忙中后退,芳心狂跳,倚在壁角直淌眼泪。 赤霞子向逸云踏出一步,咬牙切齿地叫:“拾起一段木头作兵刃,贫道要你死得公平明白。” 逸云双手叉腰,冷笑着让出一条路,说:“赤霞子,我放你一条活路,不追究你的既往,也不追究你对我的爱妻出言无状,你走吧?”他伸手虚引。 赤霞子喳喳狞笑,又欺近了两步,厉恶地说:“贫道要走的,但须在活剥了你之后。” “那你就上吧?等什么?”逸云冷笑着答。他知道自己得金蟾内丹之助,功力已登蜂造极,故而满不在乎。 赤霞子见他赤手空拳,竟然有点怕他,为了小心起见,决定用他的歹毒法宝赤霞毒火,先将人烧倒再说。 “嗤”一声刺耳尖啸,他将铜管一伸,橘红色的火焰激射热流荡漾。 “你找死了!”逸云叱喝,双掌连拍,无俦罡风倏发,毒焰被罡风回头反卷, 赤霞子心胆俱裂,向对面壁角急窜。 毒火一卷之下,地下的破床烂衾登时着火燃烧,没有伏鳌剑的克制,火无法自灭。 “老道,你再不走,将断送在这儿回不了九华山,你这信是不信?”逸云寒着脸说。 赤霞子怎肯罢休?收了铜管挺剑欺近,恶狠狠地说:“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贫道这把骨头,早就不想埋葬在九华山,沟死沟埋,路死插牌,哪儿都是一样。着!” 叱喝声中,剑化千颗银星,身随剑进拼命扑上。 逸云直待银星射到,右掌一拨。奇异的热流将银星向左一摆,千颗银星突合成一条银虹。左掌一抄一扣,银虹在手。 快,快得肉眼难辨,左手抓住了银虹,右掌也按在赤霞子的胸前,拇指按上了左鹰窗穴,中指按在玄机,指尖微屈,力贯穴道,不轻不重封住穴道了,多用半分劲,人便站立不住啦! “老道,说饶你就饶你,但不能有下次。”逸云冷冷地说,左手一挥,夺下了长剑扔在壁角里。 可怜赤霞子真是欲哭无泪,羞愤难当。他做梦也未想到对方如此了得,身法竟有那么快,枉有一身降龙伏虎的出人头地功力,只瞬息间便被人制住了,而且是在这种窄隘之地,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穴道,制得恰到好处,不令人昏眩,也不令人动弹,当然啦!要动也未尝不可,但得准备躺下。 他气炸了肺,羞愤难当,嘶声狂叫道:“你和白莲会的人一般,以妖法制人,贫道不服。拿出你的真才实学,与贫道拼个你死我活。” “你这人可笑亦复可怜,把真才实学当妖。你走吧:我说过饶你一次。”逸云笑着说。将他一把抓起,转身搁在门边。 密道上方有人影灯光。中州三义和谷东主,持兵刃守在上面,正要往下走,听到逸云的说话声,站住了。 赤霞子恢复自由,伸手去拔铜管。 “老道,你真要送命在这儿,我成全你,只管拔你那吹火筒儿,我等着。”逸云立掌当胸说。 赤霞子不敢拔,到底有点惜命怕死,他怒叫:“华逸云,你这卑鄙的畜生,三年前杀我的三师弟,今午更倚仗那该死的。昏王捉了我二师弟,卑鄙!我三师弟固该死,你杀他也许是为了武林道义。但你这次仗昏王之力擒我的二师弟,你做了官家的鹰犬,你怎有脸在江湖称雄:你怎有脸见武林朋友?卑鄙!” “住口!青虚子是我单人只手擒住的,你怎能血口喷人?你师兄弟俩假冒华某名号,奸杀非为,不该被捕归案么?” “呸,四起血案全是祁连隐叟几个所为,我两人确是参与了计议,但并未动手。” “为何青虚子一口供认?” “为了武林道义,反正要死,故而为他们脱罪。” “废话!胡说八道。” “贫道一生行事,任性所为。恶迹如山,但从不胡说,水里火里一人扛了,不像你卑鄙到做了昏王的鹰犬,小畜生,你知道昏王为人如何:你为虎作伥,今后不但江湖朋友骂你,洛阳的百姓全都要诅咒你。” “胡说,闭了你的狗嘴。”逸云怒叫。 “道爷绝不胡说,也不闭嘴,除非你杀了道爷。你这一来助长了昏王的凶焰,日后他更会放胆鱼肉洛阳城的人了。” 逸云向上叫道:“谷兄,伊王为人如何?” 谷东主还未回答,赤霞子却哈哈狂笑,笑完说:“姓华的,你以为朱颊炔是啥玩意:比他父亲朱檐更坏,更危恶。他父亲鞣料洛阳城,不过是个跑马射人,剥光女人衣服取乐,随意仗剑杀人而已。这个狗王却纵官扰民,百家哭哭啼啼,唯一的好官李知府,亦被他差点儿弄了个抄家灭族。哈哈!你帮这种狗王鱼肉洛阳的人,看你还有脸见江湖朋友?” “谷兄,是真是假?”逸云大叫。 “不错!华老弟。”中州三义的老大沈刚高声答。 逸云寒着脸,向赤霞子问:“你知道得不少,在九华山怎知道洛阳的事?” “真正要杀昏王嫁祸于你的是我。昨晚我和师兄搜寻你的踪迹,祁连隐叟与弱水神龙进王府行刺。那昏王在去年,陷杀贫道的一门近亲,想一举两得诛仇嫁祸,不想丢了弱水神龙,功败垂成。” 逸云哼了一声,说:“青虚子能否让你救出,华某不管,如果得手,可用解九阴断脉的手法,以内力疏通他的督脉,便可活命。但我警告你,华某一日未离开,不许你下手。” “贫道不受你管束。” “你要受的,还有,为了洛阳城的官民,你绝不能杀那昏王,这一年中,不许你下手。” “哼!”赤霞子冷哼。 “别哼,小心我火化了你的虚云观,替为昏王陪死的人伸冤。擒你解上京师。” “贫道不怕,仇非报不可,你这人莫名其妙,又不许下手,又许一年后下手,下手又不许杀,你这厮怎么颠颠倒倒?” “除了用刀剑,你不会用别的手段?你糊涂了,老道。” 赤霞子死死地盯了他一眼,大踏步走了。 朱颊炔死于天顺六年,距逸云大闹洛阳仅年余;以后洛阳出了两名贤王,洛阳人喘过一口大气。直至第八年王爷朱典英出,洛阳城重陷入鸡飞狗走暗无天日之境。 老道一走,中州三义也告辞,他们怎能有八宝紫金夺命丹!闻讯赶来,逸云已经起死回生,没有他们的事了。 密室中已不能安歇。便移至上面客房,谷东主办了一桌酒菜,有女眷,他不方便,自去安歇。如黛总算放了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可是碍于月蓉姑娘在侧,只好将喜悦强压在心头。席问,逸云由于记忆未复,不敢多说免被月蓉误会,先发制人向她说:“蓉姐,小弟明日即行启程,昼夜兼赶赴武当,请以信鸽传书老菩萨先行准备。” “小婢即着手准备。” 如黛突然接口道:“云哥,何不传书百花谷,请芸姐同至武当?” “傻妹妹,雪山相去迢迢数千里,怎赶得到?” “符老前辈如果下山,桃花仙子韩前辈的金鹰可以载人,恐怕还会比我们先到呢!” 月蓉接口道:“恐怕五小姐不会离开思云阁呢!” “有云哥的书信,她会来的。她的龙渊剑,将可令杂毛们丧胆。哥,快写信。” 月蓉笑道:“不必太急,信鸽须白天方可放出。小婢明晨前来取信,并未为晚。快三更了,奴婢该告辞了。” 她告辞离席,逸云夫妻俩也已膳罢,亲送她出店,殷殷叮吁小心而别。 回到房中,如黛忘形地扑到他怀中,又哭又笑,尽情地发泄。逸云便将用奇功驱热,得赤霞子一脚脱险之事一一说了,最后说:“黛,真也奇怪,我已经依稀地想起一些事,只是仍感模糊,相信再过一些时日,我会想起许多事的。” “哥,可想起我么?”她坐在怀中,喜孜孜地问。 “黛,想起的,我似乎看到了凌乱的火光,和一些似乎陌生的面孔。哦!我还……” 他蓦地面孔发赤,呼一声吹熄了壁灯。 “嗯!哥!你……”她含糊地叫。 五更已过,东方天际已泛起了鱼肚白,小店中灯光隐约, 店门悄悄而开。 马房中已准备好两匹骏马,从侧门牵出,鞍辔鲜明,马包齐备。大门中悄悄出来了逸云夫妇,两人全换了青绸子紧身服,外罩披风。逸云的黑亮长发挽成发结,用白玉发箍团住,加上了青绸发巾显得倜傥出群,尤其是穿上了青绸紧服,更为雄壮抢眼。他只挂了一只革囊,鞍旁谷东主为他挂了一把长剑。 如黛也真怪,昨天她还有虚弱之感,今日却大为不同,像一朵缺水的花,突然获得了水份,粉颊上泛着桃红,一双眸子神采照人,像两颗黑钻,在发出焰焰光芒,青衣紧身又轻又薄,她那一身玲珑曲线要人老命,要没有披风罩住,走到那儿都会出大纰漏。 她那小腰上,系着一条香罗绣带,伏鳌剑就在她腰际,上面仍有豹皮套。 月蓉姑娘恰在这时赶到,接了书信先为他俩祝福,悄悄而来悄悄而去,闪入黑苍之中。 谷东主也悄悄相送,目送两人上马,互道珍重,殷殷寄望后会。 两人扳鞍上马,默默向店内的人拱手行礼,蹄声得得,向铜驼街驰去。 城门刚开,涌进许多菜贩和驮着物品的牛马,两人直待人群渐稀,方驰马出城。 快到天津桥,暗影中窜出一条人影,向逸云的马前射去,速度奇快。 逸云一跃下马,迎上说:“赤霞子,有何贵干?” 赤霞子停下了,逸云一眼便看清他背上的人,叱道:“好呀!你敢不听我的话?” 赤霞子气虎虎地说:“怎能怪我?那狗王没安好心,要吞没我师弟从祁连隐叟处分来的珠宝,要杀人灭口,幸而中州三义够朋友,透露风声给我,四更天进入王府后刑场,将人救来。要是听你的,我师弟已埋人士中了。” 逸云默然,良久方说:“你走吧,我错了。” 赤霞子不走,反而将人解下,说:“中州三义指引我说,你有极好的解毒药。” “有是有,怎样?” “狗王先灌了我师弟一杯毒药,至今昏迷不醒,你如赠我解药,并解了你制脉的独门手法,咱们的仇恨就此拉倒。” 逸云哼了一声,大踏步上前,一面探囊取药一面说:“华某人一向施总不望报,仇怨是否可解,那是你的事,救你师弟的命,大可不必记在华某的帐上。” 他将一包祛毒归元散塞入青虚子口中,再取水壶灌入一口水。好人做到底,他一手解穴顺经,一手按住他的丹田穴,内力一发,以真气助他行功。 好半晌,青虚子方悠悠醒来。逸云站起来说:“幸不辱命,药散有效,再见了。希望你们今后放下屠刀,做个好人,做光明正大无愧于心的人。不然我救你们,反而让你们杀良善的人,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说完,一跃上马。 师兄俩默默地注视着逸云,赤霞子突然说:“华施主,贫道奉告群魔的行踪。” 逸云摇头淡淡一笑,说:“道长好意,在下心领。但在下不能陷道长于不义。再会了,道长们。” 说完,马鞭徐扬,双腿一夹,马儿双双并辔而奔,向天津桥奔去。 赤霞子师兄弟俩,呆在那儿做声不得,直待人马去远,赤霞子方用他那老公鸭嗓子说:“师弟,看了他的为人,咱们也该重新做人了。” “走罢!咱们白跑了一趟洛阳。”青虚子说。 “咱们走,明年再来;那狗王非死不可。” 两人也向天津桥走,走了十来丈,赤霞子比突然回身道:“什么人?出来!” 路旁丛草中,突然冒出一个高大人影,轻飘飘地到了路中,徐徐背手举步而来。 “你?是你这老不死!”青虚子叫。 “是的,是我这老不死。两位能改邪归正,可喜可贺。”来人微笑着答,赫然是青虚子擒逸云时,在横街所遇的老人,他仍是那一身打扮。 赤霞子苦笑道;“且慢庆贺,也许咱们晚了。” “呵呵!不晚不晚。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你们内心一转这时,已经成佛了。” “大驾何人,能见示么?” 老人泰然超越两人,冉冉而逸。但两人的耳中,却清晰地听到老人的语声:“老不死叫独掌擎天尉迟大年,你们也许忘了哩!” 两老道吃了一惊,赤霞子说:“是这个失踪一甲子有余的老家伙,一个早年嫉恶如仇,招惹不起的怪物。” 青虚子说:“是早年与玉笛追魂符敏,诗酒穷儒戚布衣两人齐名的人么?那次在镇江府拼斗怀玉山老妖婆,他与玉笛追魂同时失踪,幸免的只有诗酒穷儒。真想不到,他竟然没死。” “玉笛迫魂上次在太白山庄现身,与桃花仙子走了。诗酒穷儒戚布衣的弟子哭书生梁毓青,救了百花谷花蕊夫人宇文著,他们都没死,尉迟大年自然也活着啦!” “无量寿佛!这老不死一直在追踪我们哩,走吧!” 逸云夫妇俩马过龙门镇,天色已经大明,接到龙门潜伏的花子帮朋友转告的消息,消息对他们大大的不利。 原来在昨晚至今晨,过去了许多凶魔,还有五派的人。显然,他们都对他俩构成威胁,要在路上全力解决他俩,不容许:他俩赶赴武当山。 逸云火上心头,他暗地里已有打算,不动声色赶路,他的打算也够毒,要全力阻止他们到武当山会合,针对群魔的计划,定下了令他们心寒的对策。 从洛阳到汝州,约有两百多里。那时,当州还不是直隶州,这座州,领有四个县,却鲁山,宝丰、伊阳、陕县,是一座相当富裕的大州。所以这条官道虽则通过丛山峻岭,行旅却是方便。(宝丰那一截,可以提前一天到达。如果是二天,平均一天要走三百余里,两天的话,便得走五百里,相当辛苦,人不要紧,马儿绝难支持,少不得要辛苦两条脚。)即使是驿传,平常每天也只走三百里,用一匹马赶三百里,马儿已够吃力,所以逸云决定必要时弃马,救人如救火,凭他的脚程,一夜赶千儿八百,乃是轻而易举之事,有了如黛,他不得不放慢脚程,她刚复原不久嘛! 假使是他一个人,路上绝不会发生那么多麻烦,但到了武当,也就没有日后那么顺利;群魔云集,他也许会栽在武当山。 过了龙门伊阙,进人群山丛中丽日高照,晒得人懒洋洋的。这段路他不陌生,昨天刚走过,官道宽阔进通汝州,用不着打听道路。 出伊朗十来里,人迹已稀,右首的如黛一直泛起甜笑,意气飞扬,一看人迹罕见,她毛病来啦!甜甜地笑道:“哥,到我这儿来。” 逸云冲她笑,伸手在马包后取出一个小包裹,顺手挂在鞍旁,捏断马包带,将马包扔了,点手儿笑唤:“来,黛,这匹马轻些。” 她将盘缠挂在判官头上,一声轻笑,人似大雁临空,向逸云身前飞降。 逸云恶作剧,他一夹马腹向前冲,哈哈大笑说:“来啊,看九天玉凤是否浪得虚名。” 姑娘发出一声银似的轻笑,半空中一扭娇躯,披风一抖,像鸟儿亮翅,折向前射。 逸云只奔出两丈,突然勒缰,带马向侧一闪,人一长身便屹立鞍上,手一抄,正好接住姑娘的左手,将她向上一抛,伸双手抱住了。 人向下一沉,坐在鞍后,将她侧放在鞍上,伸两指夹住缰绳,马儿向前急奔。“黛,如何谢我?” 她红云上颊,羞笑着用纤手将眼蒙住,厥着红艳艳的小嘴儿,用鼻音呢声笑骂:“你,坏,最坏,不理你。” 他将她的小蛮腰挽住,“喷”一声亲亲她的粉颊,也呢声问:“坏,怎样坏法?亲亲,说说看?” 她手向下移,掩住粉颊,深潭似的眸子,从指缝中向他偷视,扭着小腰儿娇叫:“又来了啦!讨厌!”语音之甜,令人心醉。 “讨厌?真的?” “真的,我这时最讨厌你了。”说完,噗嗤一笑,将脸藏在他颈下了。 在轻声中,马儿平稳地向前急驰,另一匹马在后亦步亦趋,十分惬意。 远远地,看到前面的小山岗了。 “黛。”他轻叫。 “哥,有事么?”她倚在他怀中闭着凤目问。 “前面有小岗,上了岗是平原。” “别管他什么岗,什么平原。哥,除了你,一切与我无关,我才懒得去管。”她依得更紧些。 “岗上不远处,有几座树林,乃是我昨日斗祁连隐叟的地方。要不是那老鬼婆用赤煞火弹救命,早被我留下几个凶魔了。” “他们可能已逃出五百里外了。” “不会的,他们定然在那儿等。” “咦!你知道?”她睁开凤目轻叫。 “我料定如此,到龙门镇时,有两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比咱们的马跑得还快,定然是他们的暗桩。” “好!来罢,我许久没动剑宰人了。”她抚摸着剑说。 “该打!你是宰人的屠婆子么?”他笑问。 她一伸舌头,伸出纤掌说:“真该打,打一下算了,不能太轻啊!” 他拿着她的手,在掌心上印了一记暴吻,说:“权且记下,以后一并计算。坐好,上岗了。” 两人明知前面有险,仍然毫不在意,甚至还打情骂俏,可算得胆大包天。 逸云自有他胆大的理由,昨晚得金蟾内丹之助,他功力已登峰造极,没有什么可怕的。至于如黛,昨夕一度缠绵,逸云又有意成全,她不但已恢复十成功力,且更上一层楼。有逸云在身边,更有伏鳌剑在手,龙潭虎穴剑树刀山,她敢闯七进七出,怕什么? 马儿上岗,踏入岗上平原,穿过第一座树林,已可看到前面密林之前,昨日狠拼的斗场了。 马儿踏进树林,蹄声缓,蓦地飞起逸云的一连串长笑声,向远处轰传,笑完,他高声说:“这座林子险恶,可能有打闷相的小贼哩!” “闷棍打着马腿,划不来,小贼不会那么傻。”姑娘接口。 “哦!我倒料错了,是在前面五株松树下,那是些出卖人头的小喽罗。” 两人谈谈笑笑,奔出树林,向五株松树下驰去。 相距还有十来丈,狂笑声已在松树下传出,有好几种笑声,十分刺耳难听。 人影乍现,马儿也缓下脚步。 松树下,出现了几条快速的淡影,两侧草中,也射出几条淡影。两批人身法迅疾,眨眼间便将官道阻住了。 逸云哈哈一笑,将姑娘身躯扶正,说:“哈哈!出卖性命的小贼果然出现了。” 路中间,是祁连隐叟,五丁神叟,还有如黛死对头阴司恶煞毒婆婆夫妇俩,左右分列着阴神饶光汉,扭头狮左铉,死鬼祁连恶魔的老妻赤煞阴婆,她的两个儿子左方雨左方田。一群人像群厉鬼,雁翅排开。 逸云还没下马,如黛已一声娇叱,已飞跃下地,便待冲向阴司恶煞夫妇。 逸云亮声儿叫:“黛,别急,他们跑不了,留给你就是。”一面说,一面从容扳鞍下马,顺手解下披风挂在鞍上,摘下插袋中的长剑,连鞘插在腰带上,一步步向人群走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群魔一个个怒发冲冠,逸云却泰然自若。 在两丈外,逸云夫妻俩站住了。 “小狗!你今天怎不带王府的鹰犬来?没有护身符,你不害怕?”祁连隐叟阴森森地叫。 逸云淡淡一笑,眯着眼打量对方半晌,笑道:“呵呵!鹰犬确是没带,但猎猛兽鹰犬的用处不大,所以没带。姓宫的,华某看了你们一群,确是害怕。” “你将被挫骨扬灰,焉能不怕。” “别误会了,老家伙,华某是替你们害怕。” “先管你自己吧,小狗。”祁连隐叟厉叫,撤下了长剑。 “当然管我自己,不要你提醒。不必急急提刀舞剑,把左右伏在草中扮畜生的人叫出来。哈哈!大名鼎鼎的宇内凶魔,伏地躲藏扮畜生,你们不感惭愧?不怕让江湖朋友笑掉大牙?出来啦,好汉们。”逸云不慌不忙地叫。 凌乱的草乱中,冒出不少人影。左面十丈外,是一群红衣喇嘛,其中有主要凶僧西疆三圣僧,波罗、拉加、萨达,总数是十八名。 右面十丈外草丛中,是老龙神和他的二十名喽罗。还有仙海人屠,金鹫赫连西海,合计二十名之多。 两批人向官道缓缓迫近,形成包围。 看了这些人,逸云心中暗凛,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姑娘叮咛。 “黛,不可胡乱动手,免得我照顾不及。准备弃马。” “我会小心,但阴司恶煞两个老狗,我非宰了他们不可;他们可把我害苦了。”姑娘也用传音入密之术答。 逸云扫视三匝,呵呵一笑道:“盛会盛会,荒野穷山中,莅临这许多武林高手,真是自太白山庄盛会后,第一次群魔大结合,端的是草野生辉,山川幸甚。请教,这地方有土名儿么?” “刚才你们不是过了一座关隘么?” “不错,叫大谷关,只有三二十名老兵戍守,快废了。” “这儿就叫大谷原”。 “呵呵!原野有幸,日后将因今日之斗,地以人传,可以叫做葬魔原。” “小狗!此地将因你之死而名震江湖。” “不管因谁而名,无关宏旨。呵呵!你们是倚众群殴呢?抑或是以车轮战下场交手拼老命?”逸云说完,跨前两步。 祁连隐叟阴阴一笑,笑完说:“人多胜之不武,但今天是例外。反正你两人必须死得极惨,被一人所杀或被众人所杀,并无两样。” 逸云哈哈大笑,说:“华某自闯荡江湖以来,极为罕见敢与华某单独较量的人。老实说,你们虽然在江湖凶名昭著,在武林中自命了不起还一即二的高手,但在华某之前,却只配称一群土鸡瓦狗,一掼即破。华某从未寄望诸位会斗胆个人叫阵,也从未认为诸位是武林高手,一拥而上乃是理所当然,并不足怪。上吧!诸位!别误华某的脚程。” 他这一阵辛辣刻薄的言语,像无数利刀,直戮人群魔的心室深处,一个个气愤填膺。可是这也是事实,不容许他们否认,五十个人的大包围,绝非任何雄辩所能掩饰的。 这些败军之将中,真正心中有点不服的人,也未碰过硬钉子的人,要数喇嘛三圣僧波罗,圣僧曾与他换了一掌,心中有数,但仍然不服,他真想和这少年一拼。 他忍无可忍,冷哼一声,大踏步越众而出,大叫道:“华小狗,咱们该见个真章了。” 逸云扫了他一眼,激他道:“你?老喇嘛,算了,你的小印掌只能拍蚂蚁。”波罗圣僧气往上冲,猛得将佛手杖插入土中三尺,将僧袍衣尾纳在腰带上,厉吼道:“小狗!你敢与佛爷拼掌?” “有何不可,上次咱们没分高下,遗憾之至。来来来,是拼招拼掌,悉从尊便,在下让你开开眼界。” “咱们先来三掌硬碰硬,不是你便是我。” 逸云欺近三步,伸手示意如黛稍退,半嘲弄地说:“先别泄气,老喇嘛,是你而不是我,你有赢的机会。” 波罗圣僧几乎气昏了头,怒叫一声急抢五步,右手在大袖里伸出,红如丹朱,巨如蒲扇,突然吐气开声,当胸全力拍去。 硬拼,双方都势在必得,所以相距不超过八尺,一步踏出递掌,臂长三尺五六,双掌正好接实,不易取巧,谁差劲谁倒霉,除非他自认不行,先留退路。 波罗圣僧气疯了心,首先便在定静安虑上输了一着,竟然不知厉害,全力进击,掌出腥风乍起,如山潜劲发如狂涛,奋全力击出一掌。 逸云不想一下子便将群魔骇住,引起群殴,恐如黛受困,要一一收拾他们。如果不是心有所忌,他早已在发现群魔时猛冲而上了。 他也想试试自己的成就造诣,仅用五成真力硬拼了一掌,右掌立于胸前,待对方眼神一动,行将出掌的刹那间,掌心向外一翻,踏前二步,掌随步出,真力倏吐。 “噗”一声闷响,双掌一沾即退,两人同时后退两步。怪!两人的内力惊人,声响却不大,也没有气流撕裂声,更没有尘埃飞扬的景象,仅大印掌的腥味;向四周袅袅而散,似乎皆未用全力,怎算是硬拼? 逸云所发的劲道,是至柔的真力,将对方凶猛的掌劲,引散于无形,所以看不出凶险。 波罗圣僧雄心大壮,重新欺近叫:“小子,你不过如此而已,接掌。” 逸云也踏回原位,仍是立掌翻出。 “叶”一声巨震,这次老喇嘛吃足了苦头,逸云用至刚的劲道登出,加了一成真力,逸云略退右足,淡淡一笑。波罗圣僧连退五六步,方跟路站稳,右掌已变成紫色,脸如紫血,紫色的粗筋在太阳穴上跳动,颊肉抽搐,双眼似要喷火。地下留下六个清晰的履痕。 “还有一掌,老喇嘛。如果你仍能保持仅退六步的退势,足可在中原横行无忌。”逸云微笑着说。 所有的人,皆被他这一掌惊住了。波罗圣僧的功力,与祁连隐叟不相上下,看逸云并未用全力,轻描淡写一掌便将喇嘛击退六步,谁还敢出头。 波罗圣僧不是傻瓜,怎敢再冒险对掌,吸入一口气,略抑喘息之象,便徐徐举步走近,慢慢提起双掌,一面说:“小狗,你功力深厚,大出佛爷意外,再接佛爷十招。” “蕃狗,你大言了,十招,多了些。”逸云也回骂。 祁连隐叟举手一挥,他那一批人纷纷撤下兵刃。 如黛闪身掠出,伸玉指向阴司恶煞叫:“老阴鬼,你给本姑娘出来。在太白山庄废墟,你无耻地下手暗袭,本姑娘要剁你一百剑,滚出来!” 她指名叫阵,阴司恶煞怎能不出来?发出一声厉叫,闪电似掠出,抢中宫而进,一招“金豹露爪”向前一伸,猛抓姑娘面前。如果向下,准会抓着姑娘的胸膛,这在武林成名人物来说,极为忌讳罕见的招术。 如黛气往上冲,身形左闪,一声娇叱,侧身欺进,双掌一竖一横,连环拍出,她用上了奔雷八掌“电闪雷鸣”,掌出雷声隐隐。 阴司恶煞上次乘姑娘昏迷时下手,手到擒来,从未与她正式交手,小看了她。姑娘身法捷如闪电,出掌同样迅疾,他更没料到她一个年轻女流,竟以阳刚之力进击,掌劲一到,他大吃一惊,火速飞退。 霸海风云(第二部)二十三 如黛的修为本就不弱,大闯郑州英雄擂一鸣惊人。跟逸云闯荡江湖一段日子里,又学了不少零碎,最有用的是如幻步和奔雷八掌;前者飘忽如魅,变幻莫测;后者是南海门的惊世绝学,凶猛霸道势似奔雷,一掌出七掌随之,完全是刚猛的狠着。 她也知道阴司恶煞了得,闪开正面,由侧方鬼魅似的欺近,突以奔雷八掌进击,攻一招“电闪雷鸣”。右拍左推,掌劲突发风雷之声,声势惊人。 阴司恶煞欺她年轻,放手枪攻,她的身法快,他并不在乎,但掌出风雷动,走的是刚猛路子,他不得不感到骇然心惊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她竟有如此高深的造诣,不由大惊;掌劲能发啸声已是不易,发出风雷之声,绝非三二十年苦修所能臻此,他难以置信这是事实。 不信是一回事,掌他不能不躲,急忙撤招飘退,略向左闪,右手顺势斜切,想将对方的双掌削折。 岂知他慢了,先机已失,一步输全盘皆输,对方攻势绵绵不绝,势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下,但听殷雷迭起,直震心脉的劲道,又从身侧袭到。 除了火速暴退,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左闪右让,全无还手的余地,招刚出对方已再变方向攻到,他又得转向拆招自救,先机一失,处处受制。 连换了五次方位,凶猛的掌劲几次擦过他的肩背和臂膀震得他气血翻腾,也羞愤难当。在这么多高手面前,被一个年轻姑娘迫得左奔右闪,硬着头皮挨揍,这滋味绝非局外人所能体会领略的。 他忍无可忍,横了心铤而走险,一声怒叫,一掌向后反拍,人已凌空上窜。 他料得不错,如黛也从他身侧纵起,反而高出他三尺以上,一招“天雷震妖”向他左顶门猛拍而下,掌下雷声亦至,无俦潜劲压体。 他身形左转,大吼一声,双掌向上猛推,硬接来掌;半空中挤老命,你这丫头还能在半空中变招? 双方都快,相距又近,如黛果然变招不及,“蓬蓬”两声,劲道结实,他却一声惊叫,落下地来。 如黛也有点不耐,她本可不硬接,向上或向侧飘落,半途再发掌进击。但她一见老鬼不闪不避,定然是想以一甲子修为全力一挤,也就将计就计,突出奇着。 双掌仍向下拍,但已灭了五成力道,斜拍而下;即使被对方反震而回,力道的方向已偏了,绝不会对她构成威胁。同一瞬间,右脚突出向前斜掠而出。 脚上已用了全力,铁尖小蛮靴急逾电闪,擦过老鬼右肋下,衣破肉裂,再深半寸,肋骨便完了。 她向左冲下,再次猱身猛扑。 阴司恶煞一时大意,在阴沟里翻船,挨了一脚尖,当场挂彩,只气得七窍生烟,怒不可遏,人一落地,厉叫一声,飞快地拔剑,闪电似的点出一招“星飞电射”,如线穿针,破空射向扑近的如黛。 他又上当了,如黛左掌吐出,右手已用奇疾的手法,在他拔剑点出的刹那间,已不迟不早撤下了伏鳌剑,上身顺势下俯,光华一闪,神剑上拂。 光过无声,剑尖翩然坠地,断了近尺,光华再吐。 阴司恶煞真倒霉,先拔剑已够丢人,剑一断,也等于断送.他在江湖的一生名望。 任何力道也挡不住伏鳌剑,他只好左足一点地面,向右急窜,脱出危境。 如黛一声娇叱,如影附形追到,剑芒飞射,向阴司恶煞狂攻。 蓦地灰影一闪,到了毒婆婆邓二娘,一丛针雨先至,要抢救她的老伴儿。 如黛无暇伤人,先求自保,身形一转,举剑向针雨震去,想用内力运力运剑气将针震落。 “不可,退!”响起了逸云的沉喝,她赶忙后撤。 青影射到,正是逸云,双掌疾吐,连拍四掌,罡风怒发。 针雨如被狂风所卷,回头返奔。 毒婆婆向右急飘,突听“嗯”了一声,双足一沾地,突然直向下坐倒,怪眼一翻,躺下了。 原来逸云第四掌拍出时,左手的中食指突向下一搭,天心指绝学出手,击中已退出两丈外的毒婆婆,不偏不倚正中玄机穴,焉能不倒? 同一瞬间,喇嘛三圣同时赶到了。 原来逸云和波罗圣僧旋了三次照面,双方只试攻了三五招,他便发觉毒婆婆已悄悄越众而出,手已深入囊中,用意极为明显,所以便留了心,便与波罗圣僧正面接触,一连三记梵音掌,把喇嘛直震出三丈外。 一旁的拉加和萨达两圣僧,一看波罗圣僧遇险,两根降龙杖同时抢到。波罗圣僧也抢到插杖之处,拔起降龙杖回身猛扑。 可是逸云已走了,他到如黛这一面,“铮”一声剑鸣,他撤下了长剑,低声向姑娘道:“用幻形步跟着我游斗,不可接暗器,我收拾他们。” “哥,下杀手。”她叫。 “好!我不饶他们。” 这瞬间,呐喊声大起,四十九个人全向上围;但人多了,插不上手,只有几个身手高明的能扑近出招。 他发了狠,长剑下垂,发出一声震天长啸,迎着扑得最快的拉加和圣僧,幻形十八剑的“如虚似幻”出手。 他的功力又精进了许多,金蟾内丹助他突出了修为的高原现象。不管是练任何一种技术,到了某一极限,便会滞留不进,甚至反而退步;原因是无法进步,便兴趣大减,泄了气,自然反而退步,这就叫高原现象。如果能持之以恒,或者得到助力便会加倍努力,便可突破此一令人泄气的高原现象;人在一生中,活到老学到老,这种高原现象会不断产生,能突破一次,便多一分成就;突不破,便会开关苦参,一参就是三年五载并非奇事。达摩大师这位外国和尚,在少林一参就是九年,大概是没突破这高原现象,参不透,自己却参死了。人的智慧与能力是有限的,如无外力相助,确是不易。 逸云突破了这一阶段的高原,功力突飞猛进。在早些天,他确不敢逆料自己接下三圣僧的联手合攻,后果究竟如何,但这时他已有信心,接下绝无问题了。 人化轻烟,剑变电芒,在长啸声中,已欺近拉加圣僧身,前,从杖旁介入,一沾即逝。 “哎哟……”拉加只觉肩头一凉,一阵剑芒掠过身左,他感到气血突然从某一些地方逸出体外,他想吸气运动,但身上的神经已经不听他指挥,麻木了。 他只叫了一声,身躯仍向前冲,但脚已不能举动,全凭前冲的习惯性作用撞出。 对面扑上的,是五丁神叟,盘龙拐杖向逸云的后脑劈下,逸云突然像幽灵般消失了,这一拐并未落空。 “噗”一声,拐劈在拉加活佛的天灵盖上,僧帽直人脑袋内,脑袋当然破了! 拉加的头脑破了,五丁神叟也不好受,降龙杖从他右胯骨旁擦过,带走了一块皮肉。 “哎……”五丁神叟叫,向左急闪。 “砰匍”一声,拉加的沉重身躯倒了,死了还与地面拼命,降龙杖将地面捣了一个大洞。 这乃是瞬间之事,说来话长。 稍微一刹那,萨达圣僧没看到逸云,却看到五丁神叟一拐打破了同伴的脑袋,这还了得?在崤山别馆为了抢玉麟,他们原是死对头,但为了先对付逸云,迫不得已为了利害而合流联手,心中不无芥蒂,只道这老鬼乘机报复呢: “老狗:你该死!”他大叫,降龙杖猛挥。 “圣僧且慢……”五丁神叟急叫。 可是杖已到了右肋,要被击中,人不断成两段才怪,他怎能眼睁睁地等死?出拐自卫,向杖上扫去。 “当”一声暴响,两人各向外飞退。 逸云已带着如黛,冲入喇嘛丛中,八方腾越,剑气飞射,如同虎入羊群。 “杀!”逸云叫,剑贯入一名喇嘛的前胸,左手急进,抓住尸体向前急抛,身随尸进,“嗤”一声又刺倒了一个。 如黛她更是狠辣,像头疯了的母大虫,伏鳌剑左挥右扫,时如猛虎出柙,时如怒鹰下扑。剑芒过处,手臂大的禅杖佛铲一触即断,庞大的喇嘛身躯腰断头飞。 冲出一条血路,他俩已脱出重围,到了草丛蔓生之地,突然回身。 “杀!”逸云又叫,从右绕出,射向最近的一名喇嘛,把喇嘛刺了五剑之多,尸身砰然而倒。 逸云脱围.而出,在外反击,也与海中的情况相同,绕人丛而走,逐个解决。 祁连隐叟等人,却成了小鱼阵,功力既挡不住一击,又无法用轻功追逐,真是苦也。 不仅无法聚力还手,内部还发生了问题。萨达圣僧凶猛如狮,把五丁神叟迫得团团转。四周的人,不知该帮谁才是。里面有自己人拼老命,外面有逸云夫妇四面截杀,这情势恶劣已极,一败涂地在所难免。 祁连隐叟大急,突然挺剑进入围中,大喝道:“两位住手,咱们再好说。” 五丁神叟攻五杖,一面叫道:“杀了这老狗!替拉加法兄偿命,咱们再好说。” 五丁神叟接了五杖,还了三拐,一面怒叫道:“贼喇嘛,并非老夫故意,乃是失手。” 萨达又攻两杖,怒叫道:“老狗!你一个功臻化境的高手竟会失手?王八蛋,你分明存心不良,要报崤山被截之仇。” 萨达连闪三处方位,厉叫道:“拉加已先中剑,怎能怪我?你住手先看看,如果不是,咱们再拼命。” “鬼才相信你的话。纳命!” 一个喇嘛突然大叫:“圣僧住手,拉加肩头确是先中剑,共有六处致命剑痕。” 萨达一怔,火速后退。 这时,啸声如殷雷狂震,逸云从东面越西北直趋正南,已宰掉十六名老少和喇嘛。 正南,先前是祁连隐叟的地盘,正是五株松树旁的官道南端。 首先遇上的左方雨,这家伙一见逸云,便如鼠见猫,但又不能往里退,只好挤命。 “太爷和你拼了!”他惶急地叫,一剑点出。 逸云一声冷哼,剑出如电闪,贴对方的剑楔人,手腕一振,对方的剑断成三截,身形急进。 左方雨临危拼命,扔掉剑柄双掌齐出,奋身前扑,寒魄诛心掌出手,彻骨阴风挂空而至,他要拼个两败俱伤,不要命了。 不远处的赤煞阴婆,惊得血液几乎要凝结了,厉叫—声,挺剑飞扑,左手亦探入囊中。 逸云左手一拂,阴风四散,顺手一翻一扣,将对方的右手抓住向怀里一带,左脚足背贴了对方的右大腿,向前送,叱道:“滚!再饶你一次。” 左方雨的身躯,向赤煞婆撞去。老阴婆刚要将赤煞阴火弹打出,爱子已落在对头手中了,快得骇人听闻。幸而她没射出,不然准将自己的儿子烧死。 老阴婆急向右闪,伸手将人抄住,定睛一看,逸云夫妇已经绕向北面去了。 北面是喇嘛,但已换上了仙诲人屠和老神龙一群人。 仙诲人屠挺着他那已断了一只龙首的纠龙棒,大吼一声劈面而出。逸云手上没有伏鳌剑,老魔服气一壮, “你死定了!”逸云叫。 银光一闪,横拍棒身。快极“铮”一声沉重的纠龙棒,被轻灵的长剑荡开;“嗤”一声罡风撕裂声暴起,仙诲人屠的左肩鲜血飞射。 他大吃一惊,向右急倒,人一沾地,便向右贴地飞射。 逸云目光射向左则不远处的如黛,她一时大意,已被金鹫赫连西海和波罗圣僧缠住了。 他心中暗凛,知道如黛还不能独当一面,他一个不易照顾,顿萌退意。 他一声长啸,回身向左反扑,直奔波罗圣僧,剑气锐啸刺耳,剑影漫天。 波罗圣僧闻啸知警,身形左旋,一声虎吼,攻出一记“横扫千军”;杖长,他不必顾虑剑影。 “铮铮”两声,降龙杖火花飞溅,杖先向下沉,再向上扬,波罗圣僧中宫大开,人踉跄后退。 逸云无暇再刺他两剑,闪电似向左射,切人如黛与金鹫之间,轻喝道:“退!交给我。” 喝声中,剑出万道银蛇,“叮叮叮”三声脆响,金鹫的金枪向右荡出,接着剑芒吞吐两次。 “哎……哟……”金鹫嘶声叫,金枪落地,左右肩甲出现两个剑孔,金甲挡不住逸云的剑。看部位,正是肩骨,毫无疑问,两肩骨都穿了。 他踉跄后退,想用手去摸伤口,可是手已无法抬起,成了个废人。 也在这刹那间,逸云已经近身,伸手拉下他的大弓,摘下了箭袋,右手长剑疾拍。 “啪”一声,剑击中金鹫的左肩,人应剑向左飞撞,冲向飞射而至的祁连隐叟与五丁神叟。 同一瞬间,如黛斩了一名老喇嘛,撤出两丈外去了。 逸云随后而至,喝声:“走,”便向南飞射。 人一上官道,离开人丛约百步,“唰”一声长剑人鞘,挂上了箭袋,回身道:“马不能去,先赶他们走。” 他抽出三技金箭,试了试金弓,弓是好弓,约有三个力,三石,可射四百至五百步,上品,他还嫌轻了些。 “接箭!”他发出一声震天大吼。 一道金芒破空而飞,令人肉眼难辨。 阴司恶煞了得,他看到了金星,但相距已经只有十来步,真要躲还来得及。但他不能躲,后面有他的老妻毒婆婆,他怎能躲?一声厉吼,侧身全力将剑急拍金星。 “铮”一声脆鸣,箭擦过他的胸前,划了一道血槽,并将箭击落。假使不是震力奇大,将他震退一步,他非死不可,收了他的老命。 同一瞬间,后面传出一声惨叫。 他心胆俱裂,扭头一看,箭贯入毒婆婆的左肩窝,前有箭羽,后有箭镞,穿上了。 他狂叫一声,挽住她的身躯,向后急逃。 刺耳的劲矢划空声,雷鸣也似的弦震声”在空间里啸鸣,三五点金虹疯狂地闪到。 “哎……一个老喇嘛倒了,箭贯肋而入。” “噢……”老神龙的一名手下背心中箭,直贯前胸,倒了。 对面逸云的长笑划空而来,接着是一声大吼:“波罗喇嘛,接着!” 三点金星连珠射到,一闪即至。 波罗圣僧不上当,向旁急射,降龙杖全力击向最左一颗金星,因为这一颗他躲不开。 “铮”一声击中金箭,他向右飞退,溜起一阵火花,箭从他左耳下一闪而过,差点儿带走他的耳朵。 反面,惨叫声惊心动魄,有人中箭倒地。 “祁连隐叟,你也接两箭。”喝声又到。 祁连隐叟怎敢接?声到他向旁争掠,还没有看到箭影,人已先躲了。 “散开!”波罗圣僧叫。 远处的逸云搭上了三支箭,大喝道:“谁不走,就留下性命,人多,但地方宽阔,你们绝困不住华某,在平原上埋伏,你们太不自量了,” “咱们走,在前面等他。”祁连隐叟向波罗活佛低声说。 “好,咱们这次失策,下次再算。” 众人收尸后撤,五十个人死了二十名,轻重伤也近十名,失败得极惨。 祁连隐叟一面退,一面厉叫道:“华小狗,咱们誓不戴天。” “你何不下地?华某等着你。”逸云也回叫。 迫走了众魔,逸云往前走,夫妇俩飞身上马,在长笑声中,向南狂奔而去。 午阳酷热,马儿吃不消。逸云便找一处山坡上的树荫下歇脚,打开食囊进膳,卸了马儿自行喝水觅草,两人耽误了半个时辰,众凶魔已抄小道到前面会合另一批人去了。 他俩膳罢不久,正倚在树傍假寐,如黛整个娇躯,半躺在他怀里,闭目养神。 逸云精神还佳,虽也闭目,但耳中可没闲着,留意四周的动静。 官道在丛山间迤俪回折,自西北向东南延伸,道右是西南,群峰起伏,连绵不绝;道左,山势下降,峰峦不高。他们歇息之处,是一座从西南伸来的山脚下。 两端山坳之内,都传来轻微足音。西北来路,只有一个人行走,东南,至少有十人以上,而且来势奇快,竟然用陆地飞腾术赶路。陆地飞腾术,乃是轻功的一种,当然不会飞,也不是腾,而是用足尖急点,膝关节微弯,起落间可远届丈余,不仅奇快,而且最大的长处可以持久,一天赶三五百里不成问题,每一个时辰休息一刻,功力深厚的人,可以连赶三至五天。 听履音,来人定然有急事待办,不然用不着赶,大热天太费劲,通常用陆地飞腾术赶路,是晚间而不是白天,白天流汗过多,容易疲劳,吃不消。 两人倚树假寐,距官道仅五六文,居高临下,下面如有人经过,绝逃不出眼下。 两匹马则在道左山脚下小溪旁,悠然地啃食溪旁的青草,距道路约有十余丈,且被树林挡住了视线。 “有高手赶来了,黛。”逸云轻叫。 如黛扭动着娇躯,半侧身躺着,用左手扳住他的肩头,躺得十分舒贴,仍闭着凤目,懒洋洋地说道:“哥,是冲我们而来的么?” “不知道,人数不少。” “由哪儿来的?” “汝州,洛阳方面也有一个人。” “汝州来的不要紧,不会是找我们的,别管他们。哥,抱着我嘛!”她腻声轻唤。 “呵呵!你不怕他们笑话?” “谁笑,我敲掉他的大牙。” “好厉害!可是,我不许你动手。” “我要。为什么?” “来人是南荒七煞,还有苍龙二老,唔!还有两个老鬼,一个怪物。我不放心你,他们的功力太高了。” 如黛听了南荒七煞四字,已惊得坐正了身躯,向西南方看去。 十二个人,正绕过一处小山嘴,正沿官道急掠而来,相距还有里余。 “哦,那两个老鬼我听人说过哩?” “什么人,是何来路?” “名头够大,但并不可怕。他们久居化外隐修阴山,叫冈山双魔,姓名不详,他两人曾在太白山庄出现,但没动手便走了。” 逸云其实在夜闯五行宫之时,已和阴山双魔拼了两掌,以二敌一略占上风,后来全庄戒备,他才撤走,未分高下;可是他已记不起来了,便问道:“他们有真才实学么?” “他们的‘离魂魔王’,天下能接得下的人,少之又少。哥,我们避一避。” “不!早晚他会找到我们;与其等到他们找到武当山动手,不如早打发他们走路。” “那就准备动手。”姑娘说,要站起纵下官道。 逸云挽住她的纤腰道:“你不必出面,在这儿往下瞧,有小树遮掩,正好隐身。如没人惹你,不必露面。” “不!我要和你并肩应敌。”她不依,厥起了小嘴。 “黛,听我说。有你在,我会分心;如果敌势太强,我不会阻你。”说完,亲了她一吻,俏俏溜下了官道。 她趴伏在地,由小树枯草的空隙中向下瞧。 逸云突在道旁一棵小树下现身,倚在树上仰望天宇的白云,抱着胳膊,脸面上泛起奇异的微笑。 由洛阳方面来的人,先到一步,竟然是曾在洛阳出现的银须老人,他那仍然年轻的俊面,极易分辨。他就是在天津桥头向赤霞子自报名号的独掌擎天尉迟大年。 他已发现路旁的逸云。突然站住了。 逸云认得他,但不知他的名号;既然他警告赤霞子,自然不是坏人。 逸云站正身躯,冲老人善意地一笑。 独掌擎天也笑了,问道:“哥儿,大谷原血迹满地,是你所为么?” “正是小可所为,老丈有何见教?”逸云含笑反问。 “是些什么人?” “祁连隐叟与一群喇嘛。”他不在乎地答。 “你胜了?”独掌擎天讶然问。 “五十人死伤半数,被我赶跑了。” “了得!哥儿。你比我想象的还了得。” “老丈谬赞,愧不敢当。” “你真是神剑伽蓝华逸云?” “小可正是,请教老丈大名。”他长揖到地。 “老朽尉迟大年。江湖朋友抬爱,叫我独掌擎天。” 逸云一怔,面色一正。他在老花子那儿,曾听过不少武林逸闻秘史,对尉迟大年的名号不陌生,便重新一揖到地,微笑道:“原来是老前辈大驾光临,请恕晚辈适才傲慢。” 按大明礼仪,长辈例不回礼,但独掌擎天却回了一揖道:“哥儿少礼。老朽有一事相询,尚请见告,” “老丈请说。” “听说玉笛追魂符兄,与哥儿交情不薄,是么?”· “交情说不上,但曾经印证过,惺惺相惜。” “目下小友可知他的下落么?” “他已和桃花仙子同时归隐,目下可能在怀玉山。晚辈此次赴武当,符老前辈可能会来相助。” “哦!老朽亦须往武当一走,与符老一述旧情。” “老前辈,此次被困武当之人,有诗酒穷儒老前辈的弟子在内。” “我更应该一走了。华小友,这次远赴武当,你树的强敌太多了,凡事千万小心。” “晚辈理会得,多谢老前辈关注。前面已来了强敌,老前辈请袖手旁观。” “老朽倒得一觑小友的绝学,有困难请招呼一声。” 说完,飞闪而上,恰好在姑娘左近,向她咧嘴一笑。 逸云恢复了原来姿态,静待群魔到来。 越过山嘴,双方已接近至十余丈内,照面啦, 逸云抬头向天,哈哈一笑,用穿云裂石的嗓音吟道: “地雄河岳,疆分韩晋,潼关高压秦头。山倚断霞,江吞绝壁,野烟萦带沧洲。虎旅拥貔貅,看战云截岸,霜气横秋……” 吟声未落,身边已响起极为阴森刺耳的声音:“是这人么?你们弄错了吧?” 另一个苍劲的嗓音又道:“师弟,确是这人。” “候兄,真是这人?”阴森的嗓音又问。 “允老,确是这小狗。”这是一杖追魂侯如山的声音。 “这小狂徒有多大年纪?算他从娘胎里练起,该有多少年火候?定是你们弄错了。” 逸云已停止朗吟,但丝纹不动,用眼角余光,打量这阴森嗓子的怪物。 喝!说是怪物,绝非夸张,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兽,足可吓死胆小朋友;即使不死,也得大病三年。 灰发披头,天灵盖上,长了一个大肉瘤,红光闪闪,像一只肉角。宽额、削颧、突腮、尖颅,像个倒置的葫芦。铜铃眼、扫帚眉、塌梁大鼻,鼻翼特宽,露出两个长毛成簇的大鼻孔。血盆口,露出微泛黑色的两排大齿。腮下至下颔,是一丛纠结如球的乱胡。 整个人高有九尺,肩宽腰粗,手长过膝,有两条树桩般的大腿。面色其白如纸,没有丝毫血色,像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白得可怖。 他穿了一袭灰袍,用草绳做腰带,胁下挂了一个革囊,右手点着一根百链精钢骷髅杖。杖长六尺,尾尖,杖首铸了一个骷髅,十分酷似;整条杖重量在百斤外,磨得亮晶晶地,映着烈日,银芒四射。 另两人正相反,五短身材,瘦骨嶙峋,面貌清瘤,大有仙风道骨之相,也穿了一袭灰袍,腰悬长剑。 右首的人,是苍龙二老。左首,南荒七煞。 逸云不再往下听,突然打了个呵欠,自言自语地说道:“晤!邪门,青天白日,我怎么嗅到了妖气?” 怪物铜铃眼一翻,冷冷地叱道:“小辈,规矩些,站正了回话。” 逸云置若阁闻,仍往下说:“咦!不但有妖气,还听到了怪声,不是耳病又犯了吧?唉!这年头谋生不易,食不裹腹,以至百病丛生,眼耳鼻心全有病,真该找郎中瞧瞧了。” 怪物忍无可忍,突向前一飘,像电光一闪,便从路中欺至树下,越过两丈余路面,一声冷哼,若无其事地举杖扫出,直取逸云双腿,并冷然叱道:“倒下!” “噗”一声,倒下了,是树,而不是人,人不见移动,碗口大的小树齐根折断,如被刀削,扑簌倒下了。 逸云也有点心惊,看怪物出杖并不快,也不象用了劲,但擦靴底而过,差点儿被杖扫中,这怪物已深得寓快于慢的心诀哩,同时杖过树倒,杯口粗的杖尾,像是击纸糊的树,轻轻一沾便倒;创口平滑如切,这份功力实非深厚二字所能形容,其中奥秘无穷。 “我遇上对手了。”他心中在轻叫,但脸上神色不动,眯着眼向怪物打量,怪声怪气地道:“咦!这东西是人是鬼?别吓人好不?” 怪物脸色似乎一变,眼皮赂一眨动,这一杖没将人打着,他心中、一惊,本来要发作,随即压下了火气,道:“你终于看着人说话了……” “哦!你是人?我走了眼了,对不起,抱歉。”逸云抢着说。 “你这小畜生言词刻薄尖酸,可恶?你是神剑伽蓝?” “就算是吧。尊驾高姓大名?” “老夫姓季,名允炎。”他指着胸袋上的肉瘤,又道:“喏!凭这儿,和老夫这长相,人叫我独角山魈。” “缺德,明明是人,怎会叫成精怪!不过话又说回来,阁下的长相确不像是人。” 独角山魈阴阴一笑,退回路中,点手儿叫:“小畜生,老夫不和你斗口,来,我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你要不死!……” “我要不死,如何?”逸云抢着问,大摇大摆地走了。 独角山魈顿了一顿,哼了一声道:“老夫与两位师兄返回阴山,不再莅临中原。” “你不助拳武当?” “胡说!谁管那些欺世盗名之徒的闲帐?” “好!说得对。是印证呢,抑或是拼老命不死不散?” “老夫已经说得够明白,不必多晓舌。” “在下想,你我无冤无仇,尊驾又不是为朋友两肋插刀,何必生死相拼?” “你刚才骂得太难听,太刻薄,饶你不得。” “在下认错尊驾是为武当助拳寻仇而来,故而得罪;在下料错了,愿堂堂正正向尊驾赔礼,如何?” “太晚了,阁下。”独角山魈断然拒绝。 “没有商量么?” “没有商量了。” “好吧,在下只好硬着头皮撑,但尚有一事相求。” “说吧!这是老夫一生中,唯一慨然应允之事。” “让在下先打发那九个人。”他指七煞和龙苍二老。 “好,千万别打主意逃跑,”独角山魈退在一旁。 “放心,要逃跑,不会在这儿等你们。” 逸云大刺刺往路中一站,向追生大煞道;“诸位,别来无恙?” “老夫不与你斗口。”追生大煞傲然地答、 “是你们又纠集凶魔与在下为难么?”逸云面色渐冷。 “笑话!咱们七人足可将你分成七块。” “你大言了,老家伙。” “绝非大言,你的以气御剑术吓不倒我们。” “昨天你们恰好在一处,同时出马,不然早该死了。” “昨天幸而有洛河救你一命,不然早被剥皮抽筋了。” “说!你们是否亦为武当助拳而来?” “废话!武当是什么东西?” “是为争强斗气?” “你说对了;还为了摄魂魔君太叔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有何不对?” “对。十分对。不必说了,咱们先动手,你们是一起上呢,抑或一个个送死?” 七个人弧形散开,准备动手。追生大煞说:“你有利刃在手,怪不得咱们七人联手,” 逸云拍拍腰带上的长剑,淡淡一笑道:“在下的伏鳌剑不在身边,你们放胆上。” “没人信你的鬼话。” “呸!姓华的从不证言,你老昏了。” 追生大煞挥手命众人后退,拔出弧形刀,道:“你如不仗神剑,咱们一比一,公平交易。” “有种,凭你这几句话,华某尊敬你。且稍候片刻,华某与老七还有死约会,瘟蛊七煞,请出来答话。” 瘟蛊七煞大踏步而出,沉着鬼脸问:“找我么?小辈,有何贵干。” “华某曾说过,要与你一较毒药,你敢是不敢?” “哈哈!你正投我所好。如何较量?” “你吃我的药,我吃你的。”逸云一字一吐地说。 瘟蛊七煞吃了一惊,略一沉思,道:“老夫接下了。” 逸云一声长啸,小溪旁的坐骑应声奔到,他解下水囊,将水倒掉大半,取出了金蟾的百毒蟾酥珠,道:“请看,这是一颗小珠,泡入水中可发奇毒,你可喝下水囊的水。你也准备了。”说完,将珠丢人水囊中,不住晃动,让珠毒赶快落入水中,自语道:“可惜!没有酒。” 老二夺命二煞解下酒葫芦,大声说:“酒这儿有。接着,”说完,将酒葫芦抛过。 逸云将葫芦接住道:“谢谢你,你在夺老七的命哩!” 将水囊倒掉水,取出蟾酥珠丢人葫芦中,一脚将水囊踏碎。 瘟蛊七煞将革囊打开,取出一颗鸽卵大红宝石珠,道:“接着,吞下这红珠。” 逸云接下了,也将葫芦抛过,问道:“要不要先说毒性?” “我让你先服解药。” “笑话!免了。” “免了也好。其实先服解药也毫无用处,用内功迫毒也枉费心机,我这毒珠入口封喉,任何解药皆无能为力。” 瘟蛊七煞只觉毛骨悚然,变色问:“你这珠子何名?” “百毒金蟾珠,小意思,你可有解药?请看,我吞下这颗珠了。”他高举红珠,仰首欲放。 “且慢!”瘟蛊七煞叫,又道:“那是天下至毒赤腹胜蛇珠,并沾有鹤顶红,入口无救,你可有解药?” 逸云心中大喜,先前他还有些少顾忌,听说是赤炬腾蛇珠,大放宽心,蛇类的毒,怎敌千载金蟾的内丹?至于鹤项红,并非极毒之物,他放心了,哈哈一笑,将珠丢入口中,吞下腹中道:“吞下了,在下并未用内功化珠喷掉。” 百毒金蟾珠五字一出,所有的人全吃了一惊。瘟蛊七煞面色大变,持葫芦的手突现抖动之象,呼吸也不规则了,显然心中恐惧。 他缓缓提起葫芦,又颓然放下,再又提起。额上青筋扭动大汗沁出,嘴唇变开始颤抖扯动,手愈抖愈明显。 “七弟,喝不得。”吸髓五煞急叫。 瘟蛊七煞惨然一笑,将革囊解下,交与吸髓五煞道:“五哥,请将囊中瘟蛊奇毒用火化了,如遗落逸失,不知要枉死多少人畜。” 说完,徐徐将酒葫芦举起。 “七弟,不可!咱们先拼了他。”拘魂三煞急叫,闪身枪到,伸手夺酒葫芦。 瘟蛊七煞闪身让开,沉声道:“三哥,你干什么?咱们虽作恶多端,无所不为,却没有贪生怕死的举动,在江湖留下话柄,你说可是?” 拘魂三煞吁一口气,倒退而回。 瘟蛊七煞发出一阵狂笑,笑完道:“兄长们,小弟先走一步,别了。”说完,迅速将葫芦凑到口边,仰首便灌。 在千钧一发间,“噗”一声响,葫芦突然裂开百十块,酒溅了七煞一身,蟾酥珠滚落在地。 那是逸云用天心指将葫芦击碎了,相距两丈余,得心应手,叉着手道:“你们毕竟算得上英雄,虽恶迹如山,仍不失豪气。将我的金蟾珠扔过来。” 瘟蛊七煞如受催眠,低头拾起珠子,举在眼前打量片刻,方信手扔过。逸云又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天网恢恢,只争来早与来迟。诸位,希望你们从今洗手,自爱些。华某不敢自命侠义道,你们多次找我,无关宏旨,但如果你们残害无辜,我必杀你们。中原是非之地,诸位何必留恋不去?争胜斗强必将伤身丧命,何苦来哉?” 说完,“铮”一声剑吟,他撤下了长剑,朗声道:“刀剑不容情,凶器也;如有损伤,休怪手下轻重。谁先上?只许一次分高下,输了不许再上;如果不听,在下绝不容情。” 他仗剑屹立,朗朗而言,俊目神光四射,威风凛凛。 摄魂四煞一闪而至,弧形刀一引,道:“老夫先就教。你上。” “得罪了。”逸云沉唬,突然身剑合一射到。 摄魂四煞左手举在左前耳侧,五指箕张轻轻晃动,人向旁飘掠,双目紧盯住逸云眼神,口中喃喃地用奇异的声音,向逸云低语:“华逸云,你该平心静气,先按下心神。喏!看着我,我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又有何种欲望……” 奇异的语声和眼神,令逸云悚然心惊,有点迷迷糊糊的感觉;对方那只左手,似乎有一阵阵热流,在头面间轻轻拂动。 他迫进,对方退,保持在丈外,弧形刀轻轻移动。 他感到有点昏眩,不再迫进了。 逸云突然感到有点昏眩,脑中一阵乱。突然,他脑中模糊的人影和声浪,一一出现眼前和耳畔,从前已消失的往事,依稀出现了,最明显的是,他依稀看到那熊熊烈火,而且火正迎头卷来。 他昨晚被金蟾内丹的奇热,刺激了全身每一丝神经,脑部亦受到波动,使本已模糊的往事明显了些儿。这时,摄魂四煞用异术摄他的心神,更用神奇的内力,震动他的脑部神经,却将他的记意又拉近了一些。 依稀,他感到自己身躯向前飞射,熊熊烈烈奇快地向前急迎,不像是他向火里投,而是火向前猛卷。 依稀,他感到身前突然光华陡涨,冷焰四射,热流四散。但在这刹那间,楼板倒榻,烈火飞砸而下。 他本能地举手中剑一挥。冲入烈火中。衣服着火,肌肤火热,冷焰迫不开下塌之物,苦也! 他百忙中收剑,用双掌向左右分拍,身躯仍向前冲。 糟!剑一收,浑身着火。接着“砰”一声,撞在一堵墙上,人向下急堕,跌下深穴之中。 火!火!火!眼前除了火,看不见任何物。 他大叫一声,突然眼神一乱。 山坡上的树荫下,独掌擎天突向姑娘惊问:“小姑娘,你的同伴有病么?” 相距只有六丈余,姑娘怎能不知,糟:逸云的迷乱病又发了,赶忙站起尖叫道:“云哥,云……” 她的叫声,是逸云的救命符。以往她叫时,他会立生迷乱的感觉。但自忆起神魔洞的往事后,他不仅不会迷乱,反而会隐约记起一些往事来,立时灵台清明,回复现实。随着姑娘的叫声,他发出一声震天长啸,人化轻烟,剑化长虹,一闪即至,剑已递出。 相距只有丈余,摄魂四煞怎想到会功败垂成?啸声入耳,他吃了一惊。剑已到了,剑如白虹,一闪即至,他心中大骇,救命要紧,左手猛地击出无俦内劲,身形左射,大喝一声,全力一刀横截白虹;他反应够快。 但反应快没有用,刀一出白虹已杏,人影亦已消失,只看到身左重现另一道白芒,随形而至,剑气已经迫体,护身真气浮动。 他心胆俱裂,向右急闪,同时身躯左旋,一刀崩出。 迟了,白虹闪动两次,寒风微凛,对面入影一晃,在外站住了,喝声传到:“退下,你还得痛下二十年苦功。” 四煞还不知对方发话的用意,突感到胸前凉咫田地,而且有液体流下,心中一惊,低头看去。 胸衣开了一条十字裂缝,下面三角布块向外翻垂,胸乳上流出一颗颗血珠,顺腹流下。 他一声惊叫,退下了。 追生大煞心中骇然,但仍然不服,闪身掠出,说道:“剑术通玄,身法诡异,了不起。接招,” 喝声中,攻出一招“三花聚顶”,攻向逸云上盘,三刀皆自上落下,中左右三方齐聚,罡风历啸。 逸云一声轻叱,不再避招,长剑突振,“铮铮铮”三声清越的金铁交鸣,人影左右飞旋,一招立解。 两人斗了五招,换了三次方位,逸云突然身形倏止,剑向上一拂。 大煞弄不清他为何不再急攻,向左一闪,揉身抢人,刀护头面,突然向斜下方猛削。 刀必须近身边攻,从对方的兵刀中架崩切入,可以利用刀背贴身相搏,所以叫拼命单刀。大煞功力到家,向前抢入,双手齐出,刀掌并用,极为凶猛。 岂知他刚将剑错开,剑芒又闪。“啪”!左肩挨了剑身一拍。又一声“啪”,右肩又挨了一击。 他只感到肩骨若折,直震内腑的浑雄凶猛劲道,击散了他的护身真气,双臂力道尽失,人随冲势左右晃动,弧刀几乎握不住了。 他身形踉跄,还想作困兽之斗,丹田真气还未凝聚,冷冰冰直透心脉的剑气,已经到了胸前。 他长叹一声,闭目待死,道:“不到十招,葬送了一世英名。” 逸云的剑尖,点在他的左脚下,沉声道:“回南荒去吧!中原乃是是非之地。南荒八魔死有余辜,你们用不着替他们出头。你们再在中原逗留,必将步他们的后尘。如果不信,华某会迟到南荒与诸位一决。” 说完,收剑迫出丈外。 大煞睁开怪眼,厉声道:“咱们七人联手,必可杀你。” 逸云一声长笑,将剑举起道:“别认为昨天你们挡住了伏鳖剑,便认为合七人之力便可无妨,来,让你们一试内力,上!” 大煞手一挥。人向前扑,“钵”一声,刀剑相交。 二煞三煞同时跃出,“锋挣”两声,同时将刀贴上。 逸云冷哼一声,剑一振,三人连退两步,逸云已跟着迫进。 四煞五煞一声叱喝,左右冲到,双刀猛地劈落。 “退!”逸云沉喝,人踏进两步,五个人只觉膀子发麻,齐向后挫退。 六煞七煞急掠而出,双刀急向上崩。七把刀有两把是白的,他们的黑刀已在真神之殿下丢毁了。刀将剑钳实了,凶猛的内力聚发,足可化铁熔金的神功,却无法将逸云的长剑击毁,也无法将逸云迫退。 “小心了?”逸云叫。 长剑突发龙吟,七把刀同现颤抖之象,一阵万载玄冰似的冷流,由刀上直冲手膀,迫向心脉。接着寒气乍敛,一股九幽地火似的炙热真力,又顺先前经路攻人体内。 南荒七煞只觉浑身乍热乍寒,渐渐感到压力愈来愈大,即使想撤刀,也脱不出对方的奇异吸力了。 官道西北洛阳方向,悄悄地掩来一个以布巾裹头,没有左膀的人影,那是金毛吼;他在路旁悄悄藉草木掩身,逐渐接近至三丈内了。众人的注意力全在逸云与七煞身上,全没发觉;甚至站在山坡上的独掌擎天与如黛亦未发现。 东南,也到了一个人影,那是朗月禅师,他由山坡上悄悄掩至,突然发现了如黛。转向她接近。 可是他却没想到独掌擎天是谁,更没想到老人家有如此高明,他在地下蛇行而进,无声无息,满以对方绝难发现,只消擒住如篱,大事定矣。 接近至三丈余,他似乎听到老人鼻中哼了一声,还以为老人看了七人拼一,心里不高兴呢, 逸云背向西南,身后的左侧路下草丛中,金毛吼的手中,露出了三柄从左曲老尸身上取来的飞电钻,支起右腿,徐徐挺起身躯,准备脱手射出。 逸云一步步缓缓迫进,突然沉喝道:“开!”喝声中,身形一挫,长剑发出一阵震耳的龙吟虎啸,猛烈地振颤。 “唰”“唰”两声,六七两煞突然向后飞退。 同一瞬间,金毛吼突然暴起,三枚飞电钻脱手扔出;他对飞电钻不知如何用劲,又不敢完全握实,怕沾了阴蜮血,所以不将用发林箭的手法,置于掌心用拇指弹出,只能用打扔箭的手法扔射,故须站起以增劲道。 也在同一刹那,山坡上的朗月亦突发难。 逸云命不该绝,神功一震,只震退六七两煞。突然踏出两步,大喝道:“还不撤刀?退!” 五个人向后飞退,逸云乘势又踏进两步。 “嗤”一声响,最左一枚飞电钻,擦过他的背肌,衣破了,但肌肉只留下一条白痕。他正将神功运至极致,飞电钻已无法伤他。 飞电钻伤不了逸云,向斜方向飘掠,真巧,不远处正站着苍龙二老。 “哎哟……”老大一杖追魂惊叫,用手掩住右胁下,屈膝,跪倒,鲜血从指缝间沁出。 同一瞬间,山坡上“蓬”一声巨响,一个灰影骨碌碌向下滚,滚了丈余,突然向东南方如飞而逃。那是朗月,他刚扑到姑娘右侧丈余,姑娘身后左首的独掌擎天突然一闪不见,反而鬼魅似的出现在朗月左后方,一掌推出。 朗月功力不弱,手急眼快,百忙中侧身一掌反扔。掌劲接实,雷鸣乍起,朗月竟被击倒,滚下山坡逃命去了。 独掌擎天吃了一惊,这贼和尚竟然能脱身飞逃,大出他意料之外,突然讶然叫道:“是朗月,龙吟尊者的师弟,他用的是风雷掌。” 如带向山下奔去,一面道:“就是他,那卑鄙的贼和尚。” 逸云感到背上有物擦身而过,被护身真气震开倏然回身,恰好看到路下人影下沉。他一声长啸,人化一道青虹,一闪即至。 “哪儿走?留下!”他大吼,一剑挥出。 金毛吼知道跑不了,一铿钢牙,回身拔刀,一招“力劈华山”向青影劈去。 “铮”一声清鸣,刀划起一道光弧,飞出五丈外;银芒一闪,贯胸而入。 逸云伸手一拉他的裹头巾,叫道:“是你!” 金毛吼铜铃眼似要脱眶而出,以手按住胸口,死盯住逸云,虚弱地道:“你胜了,你…;你没死……我……我好恨,我……我的珠……珠宝……永……永远是……是你的了。”说完,吁出一口长气,双目一合,向后便倒,骨碌碌滚下山去了。 逸云纵上路面,老二电雷神剑侯如岳,正七手八脚替乃兄上药裹伤。老大一枚追魂侯如山,已经气息奄奄了。 逸云掏出一包祛毒归元散,递给侯如岳,道:“别的药不行,没有解药,我这药可派用场,赶快外敷内服,或许有效。” 侯如岳已经绝望了,只好死马权当活马医,倒一些在创口上,其余的入乃兄口中,用水囊的水送下腹中。 一条蓝影与一道灰影,正绕过山嘴如飞而来。 圣药人腹,侯如山悠悠转醒。侯如岳将他抱起,面对逸云神情肃穆地问:“尊驾为何赐我解药?” “我该杀了你们,从五泉山至现在,你俩替我找来太多的麻烦。”逸云冷然地答。 “为何不动手,反而救我兄长?” “冲蓝衫隐土金面,我答应过不杀你们。” 远远地,传来了苍劲冷厉的喉音:“华老弟,谢谢你手下留情,老朽感甚。” 蓝衫灰影到了,是蓝衫隐士与金旗令主。逸云赶忙行礼问好,道:“两位前辈来得好,不然恐怕难以收拾哩?” 蓝衫隐士呵呵一笑,略问情由,伸出大手拍拍逸云的肩膀,感慨地道:“老弟,以力服人者,霸则霸矣,但后患无穷。老朽深感老弟盛情,无限钦佩。”他掏出一颗大如小指,乌光闪闪的椭圆形小珠,交到他手中道:“这是玄口至宝迷彀,可以顺经疏脉,安定心神,日后如遇这种迷魂毒物或者邪道符咒之术,与及心神散乱气血翻腾之际,服下必有大用。老弟心存忠厚,侠义可风,令老朽不致抱憾,不致愧对故友,以此物相赠,聊表寸心。” 逸云只好收下,行礼称谢。蓝衫隐士又道:“贵友邝老弟已会见天毒冥神,且已先后赶赴武当,天毒冥神且曾于昨日至洛阳找你,等不及已昨启程南下。老朽久未重莅江湖,这次原与樊老弟同赴武当,助老弟一臂之力,幸勿见拒。” 逸云称谢下已,道:“有两位前辈相助,晚辈铭感五哀,只是劳动两位大驾,晚辈深感不安。” “老弟,只怕咱们力所不逮,所助不多哩!呵呵!”又向侯如岳道:“侯老弟,请先返回华山,武当事了,愚兄当赴苍龙岭与两位盘桓。唉,不是愚兄嘴快,令徒在你们远离中士之后,闹得委实不象话,江湖朋友称他们为华山五丑,想想看,那令人多难堪,冤仇宜解不宜结,两位贤弟想开些吧!” 侯如岳点头道:“小弟也想开了,华老弟再三手下留情,我兄弟绝不是不知感恩之人;自今以后,咱们将是朋支,华老弟意下如何?” 逸云一揖到地,笑道:“晚辈代拙荆向两位前辈赔罪,尚请原宥。日后有暇,定趋苍龙岭向前辈问好。” 侯如岳脸上阴霾散尽,他怀中的侯如山虚弱地道:“老弟,有暇请驾莅苍龙岭蜗居盘桓,老朽当扫径相候。” “晚辈定然往拜。” 站在路旁的独角山魈与阴山双魔,这时缓缓走近。 “你没有机会了,少年人。”独角山魈阴森森地说。 “老夫第一个不信。”独掌擎天从山坡上走下说。 金旗令主刷一声抖开金旗,朗声道:“我第二个不信,你是谁?” 蓝衫隐士抖出量天尺,道:“我第三个不相信,看长相,他们是阴山三魔。” “你们通名!我独角山魈替你们记下了。”怪物厉声问。 三人自报了名号,各占一方。 逸云向三人抱拳行礼,朗声道:“晚辈心领诸位老前辈呵护之德,永铭五衷。先暂请诸位老辈在旁观战,晚辈且试试阴山有何惊人绝学,离魂魔罡究竟有何可恃。” 蓝衫隐士哈哈一笑,笑完道:“壮哉?老弟。咱们在一旁押阵,谁要想擅自插手,倚多为胜,须先问问咱们三个老不死是,否答应。” 三个徐徐后退,阴山双魔也向后退去。宫道中,只留下逸云与独角山魈。 如带在路旁,突然辙下伏带剑唤道:“云哥,接剑。” 剑划出一道光弧,一闪即至。逸云一手抄住。向她含笑点头。剑交右手,向独角山魈点头叫道:“季前辈,请指教。”他极有礼貌,趋下首一站。 独角山魈看到伏鳌剑,暗暗心惊,他的百炼精钢骷髅杖固然也算得人间奇宝,但仍无法与伏鳌剑一较短长。 他徐徐举杖,将毕生苦修的修为,注入杖身,他先防兵刃受损,一步步徐徐欺近说:“我独角山魈一生中,横行漠北末逢敌手,接得下老夫一招,阴山门下在百年内不人中原。” “接下十招,你是否立即返回阴山?”逸云问。 “正是此意。” 逸云一声长笑,将伏鳌剑抛回姑娘手中,拔出长剑,将剑鞘扔在路旁,道:“希望前辈言出如山。” “老夫决不食言。” 两人相距丈外,各自运功注入兵刃,先抱元守一严阵以待,两双眼睛紧吸住对方的眼神。 逸云小心翼冀,剑尖逐分下垂至左下方,踏出第一步。 独角山魈已踏丁字步,双手横杖,杖尾前伸,左足尖向前滑出半步,身形立即跟上。 愈迫愈近,杖尾直指向逸云的胸前;逸云的剑,却位于奇门外。一中宫一奇门,一看就知一凶猛一轻灵。 蓦地里,两人同时发出一声沉喝,闪电似扑上,杖化三道银光,突向前吐出,一近逸云,突化一道平面银网纲,向前猛射,笼罩住丈余空间。 逸云的长剑,只幻出一条银芒,斜切入银网中,一接触银网,突化无数银星,向左飞射,在刹那间,却突然在右方出现,剑啸震耳,人影倏杳。 一阵罡风撕裂的锐啸,加上剑发的轻鸣,一团大银光与一团小银芒,自右向左急旋,突又乍退乍进。 “铮”一声清鸣,人影倏分。两人换了方位,木然相距丈五六站住了。两人脸上的神色肃穆,每一根神经皆绷得死紧,每一条肌肉都凝结了。 逸云先踏出第一步,剑徐徐下降。 独角山魈仍是原姿态,向前滑进。 两人说好了接十招,是接,而不是躲,谁要躲便算输了;假使能躲,一百招也难分胜负。这是一场以性命作赌注的豪赌,每一刹那都是死亡,每一道芒影都可能输掉赌注,稍一不慎,输惨了。 拼到第三招,两入神色略现紧张。 第四招,两人额上见汗,圈子愈张愈大,十丈内罡风刺骨,劲气直迫心脉,旁观的人向两端退,尘土飞扬。 第六招,两人呼吸已不再匀整,脚步也没有先前稳实,大汗大滴,背心胸肋已现汗渍。旁现的人,不但手心淌汗,而且心已提至口腔。如带脸色已现苍白。 八招过了,九招即将到来。逸云在东南,独角山魈在西北,各据官道两端。八招中,兵刃相触共有十二次。 两人向前步步迫进,丈八、丈五、丈二了。 两人同时踏进一步,一声沉喝,银光飞舞,罡风雷鸣,大团银芒向下压,小团银芒从杖上突然卷入,“铮铮”两声,小银芒向上急升,突以全速越过大银芒的顶门,沾地向右急旋,狂野地卷到。大银芒也向右后旋,迎个正着。 “铮”一声脆响,银影乍分,小银芒在飞离的刹那间,突然射出一道淡淡虚影,一闪即逝。 逸云飞落在左山坡之上,连退四五步,方站稳身躯。 独角山魈飘堕道右,落在下坡上,连滑丈余,左膝着地,骷髅杖也插人士中,方止住退势。他右肩、近锁骨内部,衣衫有一处小小裂缝,不易看出。逸云这招“一线生机”差点儿赢了他的赌注。 按理,独角山魈该认输,但他心里一万个不服,举袖拭掉脸上的如雨大汗,飞纵而上。 逸云也回到路中,一面调息,一面垂剑欺近。 “最后一招!”独角山魈厉叫。 “来吧,在此一举。”逸云气吞河岳地叫。 逐渐迫近了,独角山魈一声厉吼,疾冲而上。 逸云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勇悍如狮,挥剑迎上。 银光乍合,八方飞施,小银芒似有神助,大发神威,从四.面八方向内迫进,飞旋掠击从大银光中跌入,淡淡的青色身,影几次迫入大银芒身侧,罡风雷动,尘埃滚滚,在接触后片刻,大银光渐收,金铁交鸣声连珠急响,已经贴身肉搏了。长兵刃如被人贴身攻近,威力大打折扣。 退,再退,又再退;退了两丈外,仍未将距离拉开,小银芒如影附形,紧楔不舍。 响起一声大吼,两人突然分开,逸云登登登连退五六步,身形方止,地下履痕清晰。他浑身可以挤出半升水来,脸上大汗与尘埃揉合,成了个泥面孔;但手中剑仍有力地高举,手臂略现抖动。 独角山魈飞退丈余,落地后又退了七八步,几乎坐倒,幸而他手快,用杖支住了。他的杖宝刃难伤,但在杖尾与杖中,出现了半分深的十余处剑痕。地面上,有他遗留下的半幅袖片。他的左小臂,微见血迹。 尘埃渐散,两人仍未离开原地,正在行功凋息。 阴山双魔见师弟久久末动,心中大惊,轻叫一声,便待冲出。 他身形刚动,三条人影射到,传来蓝衫隐士的沉喝:“老兄,冲咱们来。” 阴山双魔岂甘受迫?一声冷哼,同时撤剑。 独掌擎天往金旗令主身边一靠,道:“攀老弟,交给我,请退。令尊的金旗令,用不着用在他们身上。” 金旗令主正想将他挤开,突听独角山魈道:“师兄,咱们走,回阴山。” 阴山双魔收剑。独角山魈举步走近已收剑的逸云身前,注视了他半晌,问道:“小伙子,你练的乍冷乍热奇功是啥玩意?” “乾罡坤极真力。” “剑法诡异霸道,神鬼莫测;你师承何人?” “在下恩师人称龙吟尊者。” “剑术何名?” “幻形十八剑。共分九招,亦可分用。” “老夫记下了。”说完,大踏步向西北走了。 阴山双魔一言不发,伴同师弟踏上返回阴山的旅程,冉冉而去。他们的背影略现佝偻,独角山魈的步履有点蹒跚,在尘埃轻扬中,充满了英雄末路的苍凉境况,愈去愈远,消失的山坳里。空间里,荡漾着逸云真诚的呼唤:“前辈,请多珍重。” 如黛脸色苍白,眼眶里泪水盈溢,不知是高兴呢,抑是悲伤?反正两种感情都会令人流泪。她不管还有陌生长辈在旁,像只小燕子向前飞出,张腕抱住逸云,埋首在他怀中,眼泪如泉,感情地轻唤:“哥!苦了你了,吓坏我了。哥……” 他长吁一口气,挽住她向众老走去。 三老一言不发,向他竖起大拇指。苍龙二老则摇头苦笑,脸上讪讪然。 逸云放开如黛,向众老摇头苦笑道:“晚辈幸胜一招,胜来不易。也幸而有诸位在场,令晚辈无后顾之虑,致能专心应付……” 话末完,蓝衫隐土呵呵一笑,打断他的话,道:“老弟,过谦反成了虚伪。别说了,我喜欢你应敌时的豪气与坦率。你歇会儿,咱们武当山见。” 三老呵呵大笑着走了。苍龙二老也告辞奔向洛阳。 如黛扶他走下山脚,在小溪里净了手脸,换了一身劲装,坐下调息良久,才拾夺上马登程。 前后耽误了半个时辰,到了汝州,已经申牌初了,黄昏将临。 两人两骑将近大西门,突觉路边草丛冒出一个人头,伸手一晃,掌心射出一团白影,人向下一伏隐身不见。 逸云伸手接住,一面走一面打开白色纸团。 那是汝州花子帮送来的讯息,大意是说:武当派有一批牛鼻子道,纠合不少江湖朋友,在汝州西南西十里崆峒山广成庙聚地,可能有预谋,须小心在意。 逸云将书递与如黛,冷哼一声道:“黛,我们明晚赶夜路。” “哥,怎么了?” “今晚投宿汝州,到广成庙把他们赶跑。” “他们不会是冲我们来的嘛?” “定然是的。他们以为有人拦截我们,不可能赶到汝州,所以想明日在汝州附近出面明暗下手。” “我们如果入城,他们定然发现我们。” “所以让我们警觉,我要在他们戒备森严时下手。” “好!哥,走啊!” 进了西院中一间上房,安顿后,逸云独自上街溜达,用暗号找到了花子帮的眼线,向他们询问崆峒山的去路。这地方好找,沿汝河有两条路,左沿河可到崆峒,右面一条到本城最复杂的地方:广成泽。 山并不高峻,最高处称为白狗峰。广成庙在白狗峰下,庙仅三进,还有偏殿,供的是广成子,当然还有其他蛇神牛鬼。 这天晚间,广成庙内灯火辉煌,西厅外一座二层楼阁下,三山五岳的英雄,与及五派门人的弟子,济济一堂,正在庭开夜宴,大会群雄,山珍海味罗列,大鱼大肉堆满五桌。 总之,五十余人济济一堂,都找不出一个有名人物,充其量不过些虚应故事的三流高手,不值一提。可是在江湖中,真正可怕的不是老一辈的人,他们处事慎重,经验老到,不轻易得罪人。可怕的是那些初出茅芦的小伙子;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初生之犊不怕虎,气血方刚,火来了任性而为,说干就干,砍掉脑袋不过是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些人中,绝大多数是气血方刚心须戒之在斗的小毛头,他们的长辈们皆已到了武当赴约,留他们在后面练厉练。谁也没想到这些年轻小子,会纠集在一块儿闯祸,要与神剑伽蓝一较长短,为师门招来祸患。 按理,这些小子们怎能替师门招祸?拼起来他们必死无疑,死了一百了,祸从何来? 他们身死事小,但他们的师门长辈却不能置之不顾,势必出头干预,不但拖师门下水,连稍有交情的友好,也会卷入旋涡。武林中经常因为一点点小事,而掀起轩然大波,起因大部份是小伙子们所引起,一发不可收拾,所以毛头小伙子最为可怕。 五十余人中,年轻人占了八成以上,他们大多数没见过神剑伽蓝,都不相信他有三头六臂,臭味相投,都抱有“英雄所见略同”的心理,磨拳擦掌要与逸云一决雌雄,成功了不但师门有光采,自己更可扬名立万。 二更初,一匹骏马从汝州沿小道奔到,直向庙里闯,发出一声暗号,越过庙前暗卡,马冲到庙门,马上人飞身下马。 暗影中窜出两条黑影,有一人低喝:“三哥,有事么?” “松道长在否?”马上下来的人问。 “在西院。有事么?” “十分火急,神剑伽蓝已赶到汝州。” “这么快?不会吧!” “千真万确,现投宿于鸿宾老店。” “三哥,随我来。” 两个人踏人院中,门中和院子都没有人担任警哨,小伙子们太大意了。 大厅中,杯箸交错,十分热闹,猜拳轰饮声直达户外。两人直趋上座,在位上一个穿青法服的中年老道身后站住了,附耳嘀咕了许久。 老道沉静地听完,徐徐站起,启步带着两人到了中堂F,“啪啪啪”鼓掌三声。 人声立止,所有的人全都放下杯筷,静待下文。 老道用中气十足的嗓音,不徐不疾地道:“诸位,贫道有消息奉告。” “松道友请快说。”第二十一名中年行脚僧叫。 “神剑伽蓝华小辈,已经到了汝州。” 堂下的人发出了嗡嗡耳语声,都在交头接耳。老道干咳了一声,续往下说:“同行的人,是他的妻子九天玉凤周如黛,目下投宿汝州鸿宾老店,可能明晨启程南下。诸位,咱们已无法从容布置,时不我留,有何高见,尚请提出商量。” “咱们到鸿宾老店找他。”有人叫。 “下挑战书,约他到这儿一决。”另一些人嚷。 “今晚启程,到南下官道上等他。”一群老道叫。 “咱们立即启程,派人下书约他,在城南汝河旁一决。”一群和尚叫。 叫嚷声此起彼落,莫衷广是,像一群乌鸦,嘈杂不休。 老道再鼓掌,待人声静止后,方说:“贫道有浅见提出,与诸位磋商。其一,咱们今晚派人下书,约他明日午间到广成泽一决;那儿怪石如林,泉涧密布,正好设下十面埋伏,不但可望将他留下,更可稽延他半日行程。其二,今晚劳驾几位朋友走—趟鸿宾老店,一面协助店中的同道下手,一面扰他的清梦。” “妙!在下愿赴鸿宾老店。”有人大叫。 “在下愿往。” “贫僧愿往。” 众人乱叫嚷,老道大叫道:“诸位请静静,听贫道安排。” 接着,即席分派人手,吵吵闹闹花了许多时间,方商定了应付的妙计。 分派妥当,第一个持挑战书出发的人先走。其余的人又商量了许久,着手结杂准备。老道意气飞扬,高擎着一杯酒,呵呵大笑,笑完道:“诸位,请听贫道一言。此次咱们不能与师门长辈赴武当山增长见识,实乃一大憾事,幸而已奉门钧论,留在沿途监视并设法阻滞华小狗的行程。机会来了,咱们之中,谁自认不行?谁认为华小狗有三头六臂?” 他扫了众人一眼,没有人回答,他续往下道:“咱们不能替师门丢人现眼,留下那小狗,咱们也光采些,凭咱们五十余条好汉,拾夺不下那小狗,还象话?日后咱们还能在江湖称名道姓:明日午间,咱们将大展身手,一显师门绝学,在此一举。目下已二更末,赴汝州的朋友要赶路,四更后即可动手。咱们举杯,为明日之斗预祝……” 话未完,大厅上空突发锐啸。 众人一惊,抬头向啸声看去。灯火通明,看得真切。 头顶两丈余,不知何时飞来了一方红影,不住飞旋,在梁间穿梭似的绕飞。到了厅中,啸声倏止,方影不再穿飞,缓缓地转动,悠然向下飘落。 青影一闪,一名中年大汉卖弄绝学。斜纵而起,伸手抄住红方影,半空中折转身形,飘然落下原地。 “咦!是陈二哥携往汝州的挑战书。”他讶然叫。 老道放下酒杯,接过书吃了一惊。不错,是缺角的大红拜贴,里面附有白笺和拜贴,他急将白笺抽出,怔住了,面容一冷,哼了一声。 白笺上,被人用木炭批了两个大字:“狗屁。” “二哥遭了毒手,有人人侵。”老道怒叫。 蓦地,大厅中传到一阵声音不大,但令人耳膜狂振,心血下沉凝结的啸声,声波将灯火震得火舌摇撼,似乎窗格上的旧纸也在颤动。 “有高手到了。”有人大叫。 人群急散,拔兵刃之声四起。有人奔后厅,有人推窗户。有人奔向厅门。 向厅门奔出的先头三个人,突觉门旁两盏灯笼突然自火,光线一暗。朦胧陇中,阶下站了一个青巾包头的人影,手持长剑尖端向厅内伸出。直着脚屹立,眼中光芒映着厅内射出的灯光,炯炯有神,毫不眨动。 “什么人?”奔得最快的人叫,剑前身后扑下。 对方不作声,像是哑巴。 扑出的家伙功力不差,冲势甚疾,对方不回答,定然是敌非友,用不着客气。剑向前急递,从对方剑右错入,顺势一绞一崩,剑尖再吐。 “自己人!”身后有人大叫。 叫完了这句,对方长剑已被绞飞,剑尖已将抵胸肌。总算那家伙反应快,闻声知警向左撇剑。“嗤”一声刺入对方右肩窝,差点儿贯入胸正中,险极。 黑影中剑,被奇大的推力向后推倒。怪,直挺挺地,像个木头人,也没有哀号声发出。 旁边窜上一名大汉,抓起人突然大叫道:“是陈二哥,被人制住了经脉。” 人群涌出,大厅灯火,突然一一熄灭,黑黝黝的。 所有的入,有些上了屋,有些散处在黑影中,有些向四面急搜,闹了半天,鬼影俱无。 有三名和尚飞纵上了二楼,正想跨入窗中。突然一声惊叫,从三丈高的窗上跌下地来,立即头破血流。 “哈哈……”震天长笑突在大厅中传出。 厅中太黑,有两个家伙胆大包天,一声虎吼,挺剑冲人厅门,前脚踏入厅中,突感劲风扑面,一个圆形巨物劈面冲到,来势汹汹。 两大汉同声大喝,不管是人是鬼,双剑同出,攻向黑影。“嗤嗤”两声,刺着了!剑贯硬物而过,但阻不住来势,“噗噗”两声,将两人冲得飞退下阶,“啪啦”一声,人倒黑物也倒,原来是一张大圆桌。 四周的人,全向大厅集中,但不敢往里闯,有人在外叫道:“哪一路的高人,出来答话。” 厅内突然飞出无数小黑影,声音亦到:“不高不高,八尺多点儿。” 厅门外原站有十余名好汉,他们耳目甚灵,无数小黑影飞到,他们向左右急闪,手脚慢了遭了殃,被小黑影打得鬼叫连天。 石阶下面,乒乒乓乓之声震耳欲聋,瓦片四射,汤汁飞溅。加上被击中的人狂叫不已,真是热闹。 所有的人全往这儿赶来,有些举着火把,在四面向内照射。怪,大厅中根本没有人,空荡荡地,四桌残肴仍在,人到哪儿去了,到底是人是鬼? 正在乱,广成庙的门,突然“轰隆”一声,倒下了,门外的檐柱粗如小桶,也从中折断,尘埃飞扬。 “哈哈……”狂笑声从大殿内传出,直灌耳膜。 “不止一个人,咱们小心。”有入叫。 广成庙有警,最急的是崆峒老道们,呐喊之声大起,全向庙中急赶。 元始天尊殿中,两盏长明灯突然熄灭,殿门外,趴伏着八名香火道人,一字排开不言不动,显然是被人制住了,生死不明。 二十余名高手冲入破庙门,越过了天阶,便看到了趴伏在殿门石阶下的八个人。他们心中一凛,不敢冲入殿中,平时他们称雄霸道,真正到了紧要关头,英雄并不多见。有一名老道在阶下向殿内叫:“什么人?出来,天尊殿圣地,阁下怎能在内撒野?” 叫声一落,突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从殿内飞射而来,来势汹汹。 黑夜中难辨面目,不知来者是谁,反正来势奇急,绝不会是自己人。 迎面三名老道一声大叫,双吼剑齐出,左右一分,从侧攻上。“嗤嗤”两声,剑贯入黑影两肋,冲势太急,两老道没有时间拔剑,又不愿丢剑,被黑影带得向前震倒,“砰砰”两声,全倒了。 那是一具全身像神,不是人。 狂叫声中,所有的人全提着火把往这儿赶,但谁也不敢往里闯,殿内神像多,鬼影幢幢,难辨是人是神,谁敢冲人冒险? 瞧,屋顶上瞧,果然有人,殿脊正中的宝塔,站着一个黑衣人,黑帕包头,黑巾蒙面,黑色夜行衣外罩披风,似乎是赤手空拳,身材并不伟岸。 “咦!两个人。”有人又叫。 怪,不知怎地,在众目朦胧之下,凭空又多出一个人来了,站在宝塔左首,一般儿装扮,身材高大,肩上可以看到剑靶云头,云头上垂着红色的剑穗。 有两个冒失鬼一声鬼叫,纵上了瓦面,足一沾瓦面,向脊上飞射,双剑前指,分扑而上。 半空中响起一声长啸,高大的黑影直待两人扑近至丈内,双手左右一拂。 “哎……哟……”两个冒失鬼突发厉号,扔剑扑倒。人滚、瓦翻、剑滑,碌碌向五丈下的地面堕落,命运不问可知。 在众人惊叫声中,两个黑影突然消失,稍后片刻,大殿内响起了足音,两黑影携手而行,突然出现在殿门口。 霸海风云(第二部)二十四 在人群惊叫声中,殿脊上两个黑影神奇地失了踪。稍后,大殿内响起了足音,在火把通明中,一双黑影携手出现在殿门中,香风微扬,踏出了殿门,走下了台阶。 堵在殿外的人,骇然失惊,惊惶地向后退,如见鬼魅。黑影一高一矮,不错,就是殿脊上的人,也许是鬼呢!脸容隐在黑暗里,星目闪闪生光,根本没把这些人看在眼中,神态从容地携手而行,高个儿在左,小个儿在右。 两人冉冉下了石阶,直向走道上的人丛闯。 “站住!留下名号。”三名老道挡住去路,同声叱喝。 两个黑影没理睬,仍若无其事地向前闯。 左首一名大汉欺近,长剑伸出道:“何方高人?留下名号,是你们伤了咱们的人?” 黑影已迫进至八尺内,仍向前走。大汉大喝一声,剑化—朵银花,居然剑气嘶嘶,一剑从身侧攻到。 大个儿黑影手一抄,好快,一把抓住剑身,只一振腕;大汉如被狂风所卷,飞跌三丈外,向人丛去。 众人一声呐喊,成半弧形将两人围住了,刀剑齐举,便待扑上。 两黑影同时止步,伸手拉开了面巾。 “神剑伽蓝!”有一个洪亮的声音惊叫。 逸云哈哈一笑。道:“正是区区在下,喏!这是拙荆九天玉凤如黛,诸位,用不着明日到广成泽埋伏了,华某不会被你们用诡计担搁行程,明晚必须赶到武当山。选日不如撞日,今晚正好。谁上,一起上吧,免得华某多费手脚,凭你们这一群乌合之众,不成气候,不当人子。谁退,谁可保全身。” 说完,将夺来的长剑举起,伸右手在剑锋上徐弹。“叮”一声,一寸剑尖飞上半空。“叮,”又一寸飞起接着是一连串清鸣,无数寸长的银芒,在半空向外飞坠,他像在变戏法,片刻间只剩下剑靶和护偃。他双手一搁,靶偃成了一团泥,再一搓,摊开掌心,粉末沙沙坠地。 一群英雄们倒抽一口凉气,毛骨悚然。略一停顿,逸云和如黛起步向前走。 “咱们上,毙了他!”迎面的老道大叫。 逸云手一抖,如黛退到身后,光华一闪,他撤下了伏鳌剑,冷然卓立,凝神待敌。 逸云挡在前面,缓缓拔下背上长剑。 三名老道同声此喝,三支长剑化三道银虹袭到。 逸云屹立岳峙渊停,信手将剑拂出,飞起三道淡芒,从对方剑旁楔人。 “哎……”三声哀号同起,三名老道上身一挺,“当啷啷”三支长剑坠地,同时用手掩住右胸,略一摇晃,先后跌倒。 后面的人已一拥而上,喊杀连天。 黑影突然消失,淡淡身影左右一晃,冲上的人纷纷发出狂叫,刀飞剑折,人一一倒地哀号。 黑影重现,右手剑垂下,左手食中指连续急点。 “哎……我……我气门破了……”有人狂叫。 “哎哟!我完了……”狂叫声接着叫。 在倒了二十余名之后,长啸声撼动宇宙,逐渐去远。殿外黑影不见了,只有此起被落的呻吟,幸未欺近的十余名大汉,呆如木鸡,动弹不得。 不久,所有的火工道人出面数人,除了自己误杀和在瓦面跌死的人全都乘坐骑离开,连夜兼程赶往武当山报讯。 本来无意与逸云为敌,赶来应景的五派门人得讯,气愤填膺,怪逸云不该遽下毒手。这一来,武当派驱羊斗虎的毒计收到了预期的效果,道俗五派门人第一次和衷共济,团结互助准备全力与逸云周旋。 次日天刚破晓,两匹骏马驰出南门,渡过洛河南下,马不停蹄奔入南阳府地境。 过了派河,踏人叶县县境。系属裕州管辖,裕州却方城,是南阳府属二大州之一。这一带已是丘陵地,虽有山岭亦不险峻,过了昆阳关,便已看到了平原。 午间在叶县打尖,赶奔裕州。晚间到了裕州,越城向西南沿官道急走。裕州距南阳府一百二十里,他俩准备走完这一段路再弃马。 马儿到了博望坡,已经快完了,为了不忍见马儿倒毙,便背了包裹卸了鞍辔,将马儿赶入林中,展开了轻功,向南阳府急赶。 五更末,踏人了湖广地境,过了挂子河,进人了襄阳府属的光化县。 那时,光化县还未东迁于阜城卫,是一座虽小而富裕的小城。一早,他俩在城内进膳,便落在武当派的眼线中了,但他们不怕。 过了汉江,有两条官道,一往均州,一往谷城,往均州的官道向东北沿汉江南岸上行,重新可看到西南的群山峻岭,无尽的山峰。 由这儿到均州,是一百二十余里,而均州人武当北极佑圣真君潮,整整一百里。如果走均州,须走两百二十余里。 西北行十余里,有一座小山,山左有一条樵径,据说可以到达武当,约有百里左右。 这座小山并不高,雄峙在汉江江畔,汉江在它脚下奔流,后面的群峰也围绕在它的西南方。 这座山,名叫江神山。据说,这儿曾经有一段悱恻缠绵的神话。不知多少年之前,也许是一万年,或者是一千年,反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时,湖广还是一片沼泽,叫做云梦泽,汉江挟滚滚洪流涌入泽中。 天亮不久,逸云夫妇背着包裹,以迅疾的轻功向山下赶,到了山下便折向小路。 他已在光化通知了花子帮的人,要他们通知在钧州北岸的人,准备后天一早动手,叫他们不必露面,可静待消息,免得被武当派全力围攻,两头不能兼顾。 走上小樵径,密林中突然冒出一个牛鼻子老道,闪身挡在路中,稽首行礼道:“两位施主请留步。” 两人站住了,逸云阴沉沉地欺近,道:“老道,你如果想阻我,哼!先摸摸你的头。” “摸头?”老道讶然问。 “是的,看看你有几个脑袋。” 老道淡淡一笑,泰然地说:“贫道当然不敢阻拦,因为仅有一个脑袋。贫道受命邀请施主,并无他意。” “请在下到武当山么?” “不!喏!就在左面这座山。” “抱歉,在下要到武当山,不想到荒山野岭上游览山水。” “上面是天下群雄,正专诚等候二位大驾。” “天下群雄?天下太大了,雄却不多。” “多是不多,但都是宇内闻名的高手,尊驾如果害怕,不敢前往也就算了。” “呵呵!就算在下害怕,叫他们滚到武当送死,别在这儿埋骨。让路!” 老道不让,冷笑道:“施主即使不前往,咱们的人也将追来,激斗势成难免。” “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即使再多长八条腿,也无法与在下较量轻功。你让不让开?” “贫道……” “你只消回答是或否!”逸云声色俱厉迫近至五尺内。 老道惊惶地后退,嘴里仍在说:“阁下不敢在这荒山应约,怎配闯武当山?目下山上全是你的生死对头,你为何不敢与他们一决?” “废话,在下的生死对头该是贵派的门人。” “黑道盟主太叔权就在上面,正要取你的性命。” “哈哈!还有贵派的人,是么?黑白联手,贵派只值这几文钱,怪?为何弥们不戴上面具做贼?光靠朝廷施舍,养活不了多少帮闲饭桶哩,滚上山去告诉他们,太爷随后即到。” “哈哈哈……骂得好!”左面密林中有人大笑,蓝衫隐士,金旗令主,独掌擎天,全在林梢上现身。 “风雨武当,血溅江神祠。哈哈!咱们也来了。”右侧密林,出现了天毒冥神,和他的五名手下。 “老弟,放胆上。”后面草丛中,冒出独眼狂乞和亡命花子,还有三名老叫花。三批人全飘然而至。 左侧五里外一座山头上,突然传来一声震天长啸,现出了不少红绿身影。接着,两头金鹰冲天直升,向这儿掠来,有人用千里传音之术叫:“华老弟,咱们先走一步,令师那儿但请放心,目前尚无大碍。金鹰送物,请收下。”声末落,山头上人影已杳。 逸云夫妇含笑向众人行礼,道:“谢谢诸位云天高谊,晚辈永铭五衷。 ” 独眼狂乞皱着眉道:“老弟你有麻烦。” “麻烦?老哥意何所指?” “太叔霓裳那丫头的事,麻烦得紧。” “怎么了?” “她已被四海游龙柏老狗制住,要挟太叔权就范,太叔权已骑上虎背,你如何善后?他将和你拼老命哩!” “小弟看情形出手,希望尚在。” “咱们走,看看这些兔蛋们是啥玩意?”天毒冥神叫。 顶上劲风呼呼,金鹰飞掠而下,离地五六丈,突然一朵绯色彩云飘然而降。另一头一声嘎鸣,敛翅落在逸云身前,嘴中含了一把紫囊长剑,剑上紧着一封书信;交到逸云手中,振翅飞起。 彩云飘然降下,众下眼前一亮,竟然是一位美绝尘寰的美娇娘,一身绯色衫裙迎风飘飘。 香风中人欲醉。 “咦!你……”美娇娘凤目张大,盯着独掌擎天颤声叫。 独掌擎天脸上变色,结舌地道:“你……你何时改名叫……叫桃花仙子?” 如黛接口道:“尉迟前辈,她是玉罗刹苟前辈,桃花仙子是荀前辈的师妹,也就是符前辈的夫人。” 独掌擎天幽幽一叹,道:“玉珊,诗酒穷儒可能也来了,你还是不必参与的好。” 玉罗刹缓缓走近,神色一变,摇头凄然地道:“我早已见过了他,他不怪我,我不知你们的友情会如此真挚;为了那一剑,我亦痛苦大半生,你还不原谅我么?” “你见过戚老弟了?” “是的,目下他被困三天门峡。三年前我已见过他了,他却不知你的下落。想当年,他也误解了我,认为我会对你不利;我一时气愤……唉!往事如烟,对我们都是无尽的痛苦,也是无尽的忧伤。” “唉!我们都老了。尤其是我,没脸面见天下人,一躲就是一甲子,天山的风雪,冻不掉我对戚老弟的疚念。” “大年,你还恨我?”玉罗刹哀伤地问。 独掌擎天摇头苦笑道:“很早已深埋。提他作甚?请寄语符老弟,武当事了,我希望与他盘桓三五日,戚老弟也请等我。之后,也许我还得返回天山,度过崦嵫晚景。” 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玉罗刹,突然流下两行清泪。逸云将剑交与如黛,走近独掌擎天,轻声道:“老前辈,休怪晚辈多嘴,一甲子的漫长岁月,前辈仍未将魔障消除,委实可怪,不过前辈比敏老好些,还不至于仇视世人。敏老在晚辈的劝说下,已和韩前辈言归于好,请问前辈,是否也要请晚辈绕舌?” 一旁的天毒冥神突然哈哈大笑,道:“小老弟,你真笨。人家即将要三方面对证,还未见面呢?你这时绕舌,等于白费劲。走吧!” 玉罗刹抹掉泪珠,挥手将上空的金鹰赶走,道:“我陪你上山,那边用不着我。” 逸云不好在这时将信拆开,因为他看出字体是出于女子之手,八成儿是芸姐姐的书信,便纳入怀中,随众人启步。 到了山下,天毒冥神道,小老弟:“你是主客,先请,免失江湖规矩。” 逸云向众人告罪,大踏步走在先头。如黛将伏鳌剑解下递给他,佩上金鹰送来的紫电剑,傍着玉罗刹举步。 有一条小径婉蜒而上山额,草木葱葱,竹影蔽日,仅可容一人行走。两侧的林木野草中,可能皆有人隐伏,但一行人艺高胆大,没将这些人放在眼中。 山巅是长圆形,东西长有半里地,南北稍窄些,自西向东略为倾斜,但尚算还平坦。 破烂不堪的江神祠,在东端俯嫩江流,整个山巅全是密密麻麻的丛林,间有一些林中的空地。江神祠的后面,有一处十来亩宽阔的短草坪。 在短草坪北西南三方的密林间,有无数人影隐伏在内,间或可以看到红色的身影,不用猜,如不是道士,也定然是和尚。 破败的江神祠前,有高高矮矮的人影并肩站立,面向着小径,似在等候迎接客人。 中间是太叔权、四海游龙、祁连隐叟、波罗圣僧,右面是七星掌、仙海人屠、老龙神、阴司恶煞……全是些江湖上有代表的魔头,真多。 逸云领先上了山巅,直向祠前走去。当他后面的人一一现身时,七星掌抽了一口凉气。这家伙在洛河挨了一记飞电钻,云中鹤取到左曲老遗留的解药,救了他一命,人本是清醒,亲眼看到天毒冥神带人出现。这次一看天毒冥神的出现,心中一凉,暗暗叫苦。 其余的人,也心中暗惊。从逸云以山海之王名号出现江湖起,直至昨日止,他除了有独眼狂乞助他之处,并无任何人替他助拳,但今天竟出现了这许多人,一个个相貌凶猛,年登耄耋,最抢眼的是身穿豹皮衣裤,挟着金光闪闪的降魔杵,像一头凶猛巨豹的天毒冥神,和艳丽如红的玉罗刹荀玉珊。 玉罗刹曾在太白山庄出现过,虽未通名号,也没动手,但桃花仙子也站在她的下着,可见定然比桃花仙子更了得的女魔,参与太白山庄盛会的人,怎得不心惊胆跳? 双方来至切近,列队相见。逸云抱拳拱手,朗声道:“华逸云应太叔盟主宠召,不敢不来,不知有何见教?” 太叔权面色冷厉,回了一礼道:“见教不敢当,特请华大侠前来纳命。” “呔!你小子住口!”天毒冥神大叫,又道:“你小子开口就不客气,怎配做黑道盟主?你们胡说八道,老夫要将你的骨头拆了。” 他这一声大叫,声如炸雷,贼人们都吃了一惊,太叔权面色一变,正欲发作,但略一忖量,为了体现他盟主的风度,便淡淡一笑道:“华大侠,能还将尊驾的助拳朋友,为本盟主引介一二?” 逸云笑道:“客随主便,太叔盟主请先替在下引见诸位高人。” 太叔权便先将自己方面的人一一道出。逸云还未开口,天毒冥神已哈哈大笑道:“咱们这些老不死,自己来说。我,天毒冥神马骏,一甲子以前的宇内凶魔。” “我老不死诸位也不会陌生,独掌擎天尉迟大年,一甲子之前的白道小跑腿。” “我,尉迟夫人玉罗刹荀玉珊,字内凶魔之一。” “哈哈!我蓝衫隐士段柏升,已和诸位见过多次了。” “金旗令主樊光昶,咱们也是老相好。” “呵呵?咱们这一群花子,用不着自报名号了。” 几个老不死一一自报名号,对方十余个脸上全变了颜色,全感到一阵冷气从丹田下升起,浑身毛发直竖。 天毒冥神拂动着降魔杵,用洪钟似的嗓音道:“好汉们,咱们话说在前面;会无好会,筵无好筵,少不了各位朋友在这山头上拼杀。你们在林子里,本来埋伏了一百零八名之多,在我天毒冥神看来,像一群蝼蚁。请记住:华老弟本不想咱们这一群老不死的插手,但我是他的口盟老哥哥,必须插手,但又不忍拂他的意;你们可以和他拼杀,但一次不许超过十人。还有,假使小老弟需要调息,没听招呼,下一批人不许上”。 “本盟主岂会听你的?”太叔权硬着头皮说。 “你要听的,非听不可。告诉你,恼得老夫火起,我也懒得和你们这小蚂蚁动手,散出黄梁暗香,再一个个丢下汉江喂王八。如果不信,咱们走着瞧。” 这些人中,波罗圣僧大概功力最高,他生长西番,根本不知天毒冥神是何许人,看众人皆吓得脸上变色,他心中不住冷笑,突然大吼一声,飞步枪出,兜心便捣。 天毒冥神怪眼一翻,金光一闪,降龙杵猛砸。双方来势奇猛,急逾电闪,“当”一声暴响,波罗圣僧向右飞射,金芒又到,两条百斤以上的重家伙再次相撞。 “当”!“当当”“当……当当”!连串山摇地撼的响声震鸣。 波罗圣僧一退再退,又再飞退,最后一声暴响,降龙杵“轰隆”一声,飞出撞倒了一段破墙,波罗圣僧也屈膝飞到墙根下,向左急滚逃命。 天毒真神飞退而回,哈哈大笑道:“番僧,你那根打狗棒重量是够了,可是手脚差劲,倒让我松了一下子筋骨。别忙,等会儿咱们再来。”又向逸云道:“小老弟,这贼和尚你要小心。” “谢谢老哥哥关照,但他是我手下败将。”逸云笑答。 “哈哈,我是说他们一起上时必须当心,如果是以一打一,你要割他的鼻头,绝不会割伤鼻梁。哈哈……太叔权,准备了,别耽误时间。” 太叔权一挫钢牙,向后摆手道:“请!祠后空厥相见。” “快走!这江神祠是我们的。”天毒冥神叫。 众贼缓缓退走。天毒冥神伴同逸云越过破祠,占据了这一面,在空坪东面一字排开。 太叔权与众贼在南面排列,鼓掌之下,南北西三面林缘,出现了无数人影,仔细数,确是合计一百零八名。大概天毒冥神早就来了,数得极准。 逸云大踏步出到坪中。他已卸掉身上的星碎,腰带上是伏鳌剑,左胁下是革囊,背上是剑鞘,手中是一把极为平常的长剑,剑隐肘后,抱拳拱手,用清朗的嗓音道:“在下华逸云,有些话耿耿于心,不吐不快,请诸位细听在下申述。武林中人闯荡江湖厉练,好勇狠斗爱管闲事,确是最受世人诟病之事。在下年事甚轻,自然有错,行道江湖以来,双手难免沾有血腥。但自问所行所事,可质天地鬼神,无愧于心,心中或有不安,非关道义之事。诸位之中,有些是曾经在华某剑下失手之人;有些是为朋友两肋插刀;有些是为门人子弟报仇雪恨;总之,皆想取在下的性命,方消心头之恨。华某有忠言相告,就是冤仇宜解不宜结七个字,且先扪心自问,再决定行事。今日华某应诸位宠召,愿单人独剑与诸位化解冤仇,是否生死相拼,请先声明,以免自误。刚才天毒冥神老前辈已向太叔盟主表明,每一次出手以十人为限,如果在场外之人不守武林规矩,休怪老前辈出手以老欺小,手下绝情。在下言尽于此,肯见谅华某之人,请离开此地,日后华某当觅机缘登门谢罪,不然便留下,在兵刃上分曲直,见真章。哪十位朋友先上?在下恭候指教。” 他朗朗而言,四面起了嗡嗡轻语声。 “有自知之明的朋友,最好别下场;以一拼十,在下为了自己必全力以赴,休怪华某心狠手辣,枉送性命。”逸云又补充了几句,这几句话,骨子里极为强硬,所以说时神情大为不同,凛然屹立,威风凛凛,豪气飞扬,面对一百零八名高手,他不仅毫无悔容,反而气吞河岳,人站在那儿,恍若天神当关。 金旗令主直摇头,向蓝衫隐士轻声问:“荒唐!他怎将力拼一百零八人,虽则每次限十人,他怎将应付十人的联手攻?” 蓝衫隐士微笑道:“老弟,别替他耽心,你该知道龙苍岭候老弟的话不假,那次在蒙州五泉山,八个人都要取他的性命,他却不被八名高手杀着,怕什么?” 第一批出来的是实力最强的人,是一群老喇嘛,喇嘛中,拉加已经涅盘,波龙,产达,再加了八名功力奇高的喇嘛,十种兵刃全是又重又长的狠家伙,天下间将能下这一场围攻的人,太少太少了。 红影飘飘,十个人合围,十根兵刃共分两种:降龙杵、禅杖,全向内指,布成五丈方圆的大阵。 逸云长剑从肘下滑出,徐徐上扬,剑尖徐吐,朗声道:“是生死相拼么?” “废话?谁跟你闹着玩?”波龙圣僧怒叫。 “就算废话,上!”逸云沉喝。 “上”字一出,人化一道青虹,剑闪银芒,向西飞射,冲前丈余,突然震天长啸。反而回头反奔,快得令人目不暇接,恍若鬼魅幻影。 正西的波龙圣僧并未扑进,杖出“毒龙出洞”,风雷俱发。两侧两名老喇嘛杖出“力劈华山”,兜头便砸。南粉名喇嘛疾冲而上,南面两人“横扫千军”取上盘,北面的招出“盘龙旋舞”攻取下身。 可是招出人已不见,青影不进反退消失了。 萨达和两名老喇嘛在东,逸云一动,他们同时前纵,分攻背心上中下三路。 风吼雷鸣,罡风激射。青影回头反奔,冲向萨达圣僧,身形突然向左一晃,从一根佛手杖贴身切人,剑光一闪,人已脱出重围。 “哎……”左面喇嘛以手掩腹,“当”一声佛手仗落地,人向前冲出四五步,右膝跪倒,顺势俯下身躯,双足抽搐了两下,方寂然不动。 同一瞬间,青影折回,剑影已临萨达圣僧的后心。 萨达功力通玄,青影消失他已知不妙,火速转身一杖猛挥,并大吼一声。 他晚了一步,逸云已经近身,第一场必须速战速决,绝不能往下拖,左手剑诀已经先出,天心指力倏发。 萨达招出一半,右肋下章门穴一震,护身奇功立散,鲜血从穴道中喷出,杖把握不住,仍向剑侧飞扫而去。临死拼命,一声惨叫,人向前一冲,双掌摊出。 逸云在掌到前已经退走,一声长啸,向侧飞射。 “当”一声暴响,萨达扔出的降龙杖,被一名老喇嘛震飞,老喇嘛也被震倒在地。 同一瞬间,萨达“砰匍”一声扑倒在地,滚了两滚便断了气。 逸云已冲人对面七人之中,用如幻步神奇地闪动,剑影飘忽,人影如魅,红影中,但见一道淡淡青烟,八方飞射。 激斗中,响起一声闷哼,一名老喇嘛扔杖后退,踉踉跄跄向外走,以左手掩住右胸,手上全是血,林中枪出两名中年喇嘛,将他扶人林去了。 “着!”在风雷连震中,响起了逸云沉喝。 一名老喇嘛狂叫一声,倒拖着禅杖踉跄后退。他左颊出现一条剑痕,双额骨直至下颔,鲜血激射。 “呔!”吼声又起,青影从另一名老喇嘛身旁掠过,剑光一闪,“嗤”一声,剑锋擦过禅杖上方,向波龙圣僧射到。 老喇嘛狂叫一声,右手一松,四个指头落地,接着肩上一凉,肩骨断了一半。 波龙圣僧刀悍如疯狮,向青影狂攻三杖,迫青影向左,那儿有两名老喇嘛冲到了。 青影前俯后仰,左歪右倒,退了八尺,在背后两根佛手杖攻到的刹那间,人突然挫身急退,从右前方的佛杖下闪入,倒撞八老喇嘛怀中,伸左手在肩上抓起他的腰带,一声大吼,将人从肩上摔出,人亦从旁掠进。 老喇嘛身不由已,向波罗圣僧闪电似冲去。 “噗”一声响,波罗圣僧刚一杖劈落,红影冲到,他收招已不可能了,杖到红光崩现,将老喇嘛的脑袋打得稀烂。 他心中大骇,一怔神间,白芒已到胁下,是从老喇嘛尸体下递出的。他想招架,已经来不及了,白芒一吐一吞,瞬即失踪。 他“嗯”了一声,身形乱晃,脚步跟路,想拼命将身形隐住。“噗”一声,降龙杖落地。他一手按住胁下,双目似要突出眶外,咬紧牙一阵乱晃,最后吐出几个字:“小……小狗!天下没……没有我……我这号人物了……”说完,喘出最后一口气,手一松,鲜血喷出,晃了两晃,“砰匍”一声向前扑倒。 逸云已经远出两丈外,向没死的两名喇嘛冷然道:“走吧!多死无益,难道要死光才走么?” 两喇嘛呆若木鸡,最后两行泪下,招手引来七八名中年喇嘛,救死扶伤下山走了。 “谁再出面?在下恭候。” 人影飘飘,不怕死的出来了。 祁连隐艘、仙海人屠、五丁神艘、赤煞阴婆、阴神饶光汉、扭头狮子左铉、阴司恶煞、七星掌,最后一人是云中鹤。这些人,全是跺下脚武林震动的人,实力不下于十名喇嘛,虽下亦相去不远。 左方雨、左方田兄弟,现身在一旁,趑趄不前,却急于加入,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 逸云用剑向他俩一指,道:“你两人可以加人。上!” 十二人不再合围,而是占住三方,此可以避免自相残杀,但力量不能集中。 “是一判生死么?”逸云间。 “你死我活,不共戴天,轮不到你回答。” “左方田。家父讳钩,在太白山庄被你所杀。” “他死得该是不该?” “你才该死。” 逸云冷笑一声,徐徐举剑,身形一挫。 灰影电闪,中间的祁连隐叟与仙海人屠突然发难,抢制机先扑出,剑棒齐攻。 右有五丁神叟,左有赤煞阴婆,盘龙拐与龙首拐一下一上,同时攻到。 逸云急退五步,向左疾闪,一道淡淡剑芒,射向五丁神叟,捷逾电闪。 五丁神叟只道逸云要重施故技,似进实退,料他必定转向右攻,所以仍向前急射。 双方接触疾如电光石火,青影左掌倏吐,将盘龙拐向左反荡,人斜身切入,白芒一闪既没。 五丁神叟只觉一阵无可抗拒的凶猛炙热潜劲,将他的盘龙拐震偏,便知不妙,一声怒吼,仰身飞起一脚,踢向逸云小腹下阴,拼个同归于尽。 逸云不上当,身形稍侧,一剑刺入对方大腿根,人向后倏退,迎向赤煞阴婆。他行动飘忽,急逾电射星飞,任意攻向任何一方,不受对方勒绊,取得了绝对优势。 五丁神叟狂叫一声,向后便倒,盘龙拐飞出五丈,躺在地下探囊取刀伤药敷伤。 同一瞬间,赤煞阴婆一声厉叫,折向而飞,不与逸云对冲,三颗赤煞阴火弹出手,而且一蓬淡红色令人肉眼难辨的赤煞飞针,向前成漏斗形飞。 其余的人,在厉叫声乍起时,突向四面急退。 逸云早留心她的歹毒暗器,一声长啸,天心指点出,人突向上疾升四丈余,在啸声中折射向阴司恶煞。 针散空爆的刹那间,毒火冉冉飘荡,逸云已凌空扑下,左手天心指又出。 阴司恶煞剑出“万笏朝天”要硬接下落的剑,岂知罡风随风啸声入耳,右肩井一麻,“诤”一声长剑落地,人向后一倒。 青影下地,一把抓起阴司恶煞,入向后退,退出了十丈外,将人向后扔出叫道:“黛妹,交给你。” 叫声中,人如电光一闪,又回到了斗场,斗场阴火渐熄,地上草丛萎谢了五丈方圆之地,却末起火燃烧,真怪。 “老阴婆纳命!”逸云叫,人飞扑而进。 右侧的仙海人屠看机会到了,突然疾跨一步,一棒从下面挥出。击向逸云小腹。 逸云口中向赤煞阴婆叫阵,其实是声东击西,故意掠过人屠身侧,就想诱他拼命出招。 破损的纠龙棒果然攻到,他突然吸腹扭腰,身形上升,人凌空向右激射;纠龙棒半分差,掠胯骨而过。 “你该死!”逸云叱喝,白芒急划地吞吐数次。 纠龙棒脱手飞出,仙诲人屠一声未出,脑袋侧出现了几个剑孔,晃了两晃,倒了。 人射向祁连隐叟,百十道银虹向前一罩。 “哎……小狗!老夫与你拼了!”祁连隐叟以左手掩住左胯骨,侧射八尺,吼叫着重新扑上。 同一瞬间,“叭”一声脆响,逸云一掌拍在从后攻到的龙首拐,剑已点出,但临时变招,剑锋一转,突然拍出,并大喝道:“滚!”剑脊拍中赤煞阴婆的背上琵琶骨,只拍得她浑身骨头如中电殛似要节节散开,眼前金星直冒,丢掉龙首拐,人向前冲出三丈外,方砰然倒地,在地上呻吟。 左方雨大吃一惊,赶忙抢到,左方田一声厉吼,挺剑扑近,一招“银河飞星”点出,身剑合一飞刺逸云,要拼命了。 逸云向右一闪,左手捷如迅雷,一把拍住对方的左肩。他的手大指长,中指恰好制了左肩井,将人向相反方向飞出三丈外,大喝道:“也饶你不死!” 左方田砰然落地,肩井穴被制,他像根木头,滚了五六转方行停住。他的.身躯从祁连隐空头顶上空飞过,可害苦了祁连隐叟。 老鬼看清人影凌空撞到,赶忙向右疾闪,正撞上折回射到的逸云,剑气压体,百忙中一剑急架,想将剑错开。 晚了,双剑出了刺耳的错鸣,连响三次,他左右肋与左腹上,共挨了三剑,狂叫着向后退,支持着没倒下。 “谁不退,就得死!”逸云掠出叫。 首脑不支,这一群人该退下认输,十二人中,只有阴神、扭头狮子、七星掌,和云中鹤四个完整的人;左方雨虽没受伤,但他要照顾乃母,三分之二的人失去斗力,不退怎成?但剩下的四个人收不住势,喝声出时,四人已经全速冲到,无法收势。 逸云大喝一声,剑左右分张,人向前冲,一掌拍出。 “哎……”左面的阴神以手掩面,脱身后撤;他左颊肉被点穿,大牙与牙床大概也毁了。 “嗯……”右面的扭头狮子以手掩住天灵盖,也向后撤,头皮丢了一大块;假使他的头不歪,定然完蛋了。 同一刹那,逸云与七星掌错左肩相接,两人在左掌行雷霆一击,“啪”一声暴响,七星掌一声掺叫,左臂大概完了,人向后飞跃三丈外,一屁殷坐倒,咬牙切齿地呻吟不已。 云中鹤已经冲过人头,人向上急升,半空中“白鹤展翅”再腾起丈余,扭转身躯倒飘而下。 他认淮可将逸云摆脱,岂知在行将沾地瞬间,突觉背心一凉,一枚剑尖已点在脊心上了。他黯然一叹,脱手将剑丢掉,闭目待死,人挺胸屹立。 逸云本待将剑送出,但心中一动,却停下了,道:“我真该杀你,怪的是却没下手。” 云中鹤哼一声道:“你下手,裘某从未想到活着。唯一遗憾的是,我悔不当初。” “你悔什么当初?” “三年多之前,我在太白山庄地下秘道之中,与七星掌厉兄适逢其会,在火海中救了你。” “废话!” “哼,那时我并不认识你,你又昏迷不醒,从火中掉下地道人变黑人,厉兄也没认出你是华逸云。由于你临昏迷前击了我一掌,力道奇重,我动了怜才之念。才将你带出火窟。如果知道是你,早将你宰了,怎轮到你今天宰我?” 逸云心中一震,如有所感,收了剑道:“你的话有何证据可资凭证?”云中鹤向独掌擎天尉迟大年一指,道:“那老不死的可以证明。我和厉兄走出秘道之时,恰好碰上了他,被他连追两天两夜,在兰州之西一场好拼,被他将我击落小河中,人财两失。我和厉兄奔走江湖,就为了找他。” 远云一把抓起他的胳膊,向独掌擎天身前急射,放下人,急促地道:“说!你说给尉迟前辈听听。” 云中鹤一叉腰一站,向独掌擎天说:“阁下可记得三年前太白山庄之事么?” 独掌擎天一头雾水。因他两人说话之处在十余丈外,声音不大,谁也没听清他们谈些什么,云中鹤一问,他莫名其妙,只好说:“记得。那天我没赶上,晚上赶到只看到余烬未熄。在一处秘道追踪两个人。哦!是你,还有那位七星掌。你们跑得真快,在兰州才被我追上,你掉下小河溜了。” “是你将华逸云救走的么?”云中鹤接着问。 “谁知道你将人丢在哪儿,哈哈!你是说,你带着的黑人是华逸云小老弟?” 云中鹤冷笑道:“那时我也不知是他,不然他怎能在今天杀我?” 逸云拍拍他的肩膀,诚恳地道:“前辈请原谅,咱们间的事,以后再谈,请稍留驾片刻。” 云中鹤不肯,决意要走。 逸云知道留他不住,只好目送。缘渺春鸿太叔霓裳,四海游龙柏青、只一条左臂的天聋矫空熊捷,二寨主铁胆诸葛孔裹、落魂掌蛇惟善三寨主、久不见面的九华阴风安易城、太行山山主五行掌公治邦、砥柱山山主万长春、通州蛇姆范紫菱,整整十个,又围上来。 逸云记不起他们的姓名,有一半的人他仅有依稀之感,从前的事忘了嘛!他说:“诸位,你们这几个人怎成?听华某良言相劝,回去好好重新做人。” “小子,你教训我们?”太叔权怒叫。 “也未尝不可。” 太叔权猛地撤下他的奇异兵刃摄魂剑,信手指出,响起一声令人心血下沉的奇异锐啸。 “且慢!”四海游龙叫,也撤下剑道:“咱们不可乱上,先教令嫒缠住他,只有令嫒可以挡他十余招,咱们乘机下手。” 逸云先跟老花子打过招呼,气往上冲,道:“姓柏的,华某要不擒住你凌迟,将把华字倒……” 话未完,太叔霓裳已飞掠而出,一声娇叱,剑幻千道青虹,劈面攻到。她脸上涌现着悲愤的神色;敞开中宫进招,显然是不要命的打法。 四海游龙一声叱喝,开始八方游走。 由于盟主父女亲自下场,四面的三山五岳英雄全都向内踏进,情势大乱。 天毒冥神突然将降魔杵举起大喝道:“咱们也上,谁敢插上便先收拾他。” “上啊!妙极!”独眼狂乞大叫。 人影疾闪,瞬息间先散开在草坪四周,所有的草莽好汉们全大吃一惊,纷纷后退不迭。 逸云在太叔霓裳身形一动之际,人已向右急掠。右面是天聋矮叟和二寨主铁胆诸葛,两人直退出三丈外,再向左右绕走。 逸云冷笑一声,根本不理睬毒烟和金钱镖,折向反扑四海游龙,发出一声长啸,闪电似射去。 四海游龙向后急飘,左侧的三寨主突然掩至,大环刀拦腰便截,风雷候动。 逸云心冷笑,他们竟用诱虎入阱的游斗法,岂不可笑?直目前为止,他仅出了一身大汗,真力亦仅损耗一成左右,慢慢拖,反而有喘息的机会,高手仅可利用短暂的时间一调息,何况是他?他心中在想:要尽快地收拾他们。他脸上泛起了重重杀机,但一触飞扑而来的太叔姑娘的目光,杀机重又散去。 “滚你的!”他叫,左手向左点出,天心指绝学出手。 三寨主只顾乘机伤人,却没料到天心指力袭到下盘,不偏不倚不轻不重,点在右膝骨上,浑身一软,突然跪跌在地。 逸云一声长啸,盯紧四海游龙卸尾急追。 蛇姆站在西南角,四海游龙突向她那儿飞射,两人一会合,突然同时向后急退。 逸云放胆急追,刚到蛇姆先前站立之处,脚下突然飞起无数五颜六色的小蛇,从草中向八方飞窜,有些竟生有双翅,飞行迅疾无比 蛇不但不敢近身,反而向四面八方逃命。太叔权九个人,本已远远地避开,见状大吃一惊,惊叫着再向外退。 逸云急退,一把抓起三寨主,向蛇姆大喝道:“收蛇,不然我不饶你;这些毒玩意留在这儿,不知要死多少无辜。” 逸云高举三寨主,一面八方飞逐,掌中剑将可及的奇蛇,一一击毙,到了北面,一声巨吼,将三寨主向五丈外的太叔权抛去。 蛇姆心胆俱裂,赶忙掏出竹哨,打开口袋收蛇。 逸云卓立场中,直待蛇姆收完,突向她叫:“给我!”声出人闪,支势如电。 蛇姆只道他要她的老命,一声厉叫,蛇杖猛挥,怀中紫影一闪,飞出两条两尺长的怪蛇,肋生紫翅,金头紫身的异种塍蛇,随杖射向逸云。 逸云大吼一声,天心指再出。剑一绞一震,将两条塍蛇震成百十段。 岂知金芒一闪,断了的一只蛇头,向下跌坠时,飘到右腿内侧,蛇口中的毒牙,竟将裤管刺穿,挂着了腿肌。 这两条金头滕蛇,竟然不怕曾服下金蟾内丹的他,可知定然是金蟾的克星,毒性奇烈。 起初他没感到异样,他体内还有可抗奇毒的龙貅丹黄溶合在经脉中,金头膜蛇毒内侵极慢,抗毒性亦未能全部发挥,故而并无异感。 他乘机抢进,剑将蛇杖架开,伸手去抓蛇囊。 蛇姆被天心指力击中左乳下期门穴,正住后坐倒,他手到抓来,信手损在地下,一脚踏住,神奇的乾罡坤极真力,自脚下发出,脚渐向下沉没半尺,再踢土将囊埋了。 蓦地,他感到一阵头晕,瞬即清明。他仍未以为意,身形乍闪,向阴风客射去。 “滚!”他叫。剑将对方长剑错开,一掌拍在他的右肩上,剑飞跌丈外,阴风客滚倒在地,连滚八次转身。 人影乍停,他不再四面追逐了。怪!怎么头脑昏沉起来了,为什么?他摇摇头,眨眨眼,剑徐徐下降。 他不追人,人家却欺近啦,最先奔到的是砥柱山主,从后面追近,伸剑便点。 他灵智未失,恢然转身。“铮”一声脆鸣,剑芒一张一收。 “哎……”砥柱山主胸前开了孔,俯身栽倒。 这瞬间,身后到了天聋矮叟和四海游龙。 他猛地旋身,剑芒突化一道光幕,向前一罩,人即后向飘退,脚一沾地,突然踉跄了两步,摇摇欲倒。 天聋矮叟鼻梁中挨了一剑,直透后脑,砰然倒地。 四海游龙胸前从左乳至右乳,横列着五个剑孔,一声末出,便嘭然倒地。 “哈哈哈……”逸云突发奇异的长笑,俊目中凶光外射,步履凌乱,手中剑不住振颤,剑气厉啸,向最近的二寨主走去,像喝醉了酒一般。 远处的如黛尖叫一声,向内飞扑。 玉罗刹急追而上,一把拉住她说:“小妹,使不得。” 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惊,天毒冥神大踏步往里走。 如黛有切身之痛,怎肯被阻:她挣扎着叫:“放开我,苟前辈,他……他……病又发了。” 太行山主看出便宜,突然在侧冲上。 但见剑芒疾射,逸云狂野地转身,唰唰唰一连七剑,将太行山主的剑震成百十段,刺了他五剑之多,最后一声长啸,一剑将他挥成两段,再飞起一脚,将尸体踢飞。 这不过是刹那间事,杀了人再倏然转身。他脸上肌肉扭曲,目中凶光四射,口中像在咆哮,张臂扬剑,上身微曲,向太叔霓裳走去。 这一突变,令所有的人心惊胆跳,看他杀太行山主时的凶猛残忍神态,令人心为之沉。 太叔霓裳知道他有毛病,只觉芳心如醉,变色急退,一面叫:“他疯了,小心!退!” 如黛也叫:“大家退,别接近他。云哥,云哥。”她挣扎着前扑。 所有的人全部后撤,如见鬼魅。因为逸云的左手,竟将光华夺目的伏鳌剑撤出了。 “小老弟,你怎么了了”天毒冥神发出震天大吼。 他不叫倒好,叫声一出,逸云一声长啸,向他闪电似扑来,逸云眼前大概有点发黑,竟运耳力循声迫到。 天毒冥神看他来势汹汹,知道不妙,赶忙向侧掠出三丈外。 逸云身形落地,身形乱晃,双手乱舞,光华从他身前阵阵外涌,全身皆被剑影护住了。 天毒冥神突用千里传音之术向四周大叫道:“快离开江神祠,给我快滚下山去,谁不走,吃我天毒冥神一杆再走不迟。” 太叔权心惊胆落,举手一挥,众贼像潮水般散去。 逸云狂舞不已,良久剑势徐缓,终于,他站住了!仍没人敢近,他呼吸从急促逐渐变成深长,肌肉开始松弛,目中凶光渐敛,身上腾起阵阵灰雾,腥臭之气四溢,青衫逐变成灰色。 “天!那老鬼婆,我非剥她不可。”天毒冥神叫。 “谁?”蓝衫隐士轻问。 “他中了极烈的蛇毒,定是那玩蛇的婆娘捣鬼,换了别人,早死了一百次啦,” “什么蛇毒?”金旗令主问。 “看景况,定然是金头塍蛇,中人必死,尸体立变灰色,腥臭之气略带甜味。”天毒冥神是行家,一说便中。 “老哥哥,他要紧么?”如黛惶急的问。 “危境已过,他体内有奇异的抗毒奇能,已将遗毒及因毒而引起的异物,渐渐排出体外了。只是……只是……” “说嘛,老哥哥,只是什么?”如黛紧张地叫。 天毒冥神叹口气道:“恐怕他因此一来,脑中会变化,恐怕……” 蓝衫隐土突然接口道:“不要紧。华夫人,他那迷彀放在那儿?” “在他的革囊中。” 天毒冥神突将降魔杵放下,用无声无息的步伐一步步欺近逸云身后,突然一扣他的肋下章门穴,伸手摘下他的革囊,抛过说:“快!取出来。” 逸云章门穴被扣,身子突然一扭,天毒冥神几乎制他不住,赶忙用另一手扣住他的肩井定。 如黛惶急地取出迷彀奔近,塞人他口中,用水度入腹中,再喂他一包祛毒元散。 “退!”天毒冥神轻喝。如黛退后,他也向后飞掠。 逸云恢复自由,突然仰天长啸,啸声突断,他浑身一震,张目四顾,倏然收剑咦了声,讶然叫:“咦!他们呢?” “天哪!”如黛叫,跌倒在玉罗刹怀中。 天毒冥神大喜,走近道:“老弟,你吓坏了多少人哩!他们都走了。” “走!我们快赶往武当山。”逸云说,一面大踏步走近人丛,突然向玉罗刹道:“哦!荀前辈,我记起来了,上次在桐柏山左近,晚辈曾失手将前辈的碧玉钗击碎,至今还未向前辈请罪哩。”说完,一揖到地。 如黛喜极而泣,脱口叫道:“云哥,你记起了么?” “哦!确是记起了,芸姐姐就是那时被荀前辈一群姐妹带走了,是么?” 玉罗刹粉面一红,道:“哥儿,还怪我么?” “怎敢!我怕段老哥哥揍我呢!”逸云顽皮地笑。 “走吧!武当山,不必等明后天,别让牛鼻们快活,老弟,你快换衣服,咱们在山下等你。”天毒冥神穷叫。众人一走,逸云在林中找回包裹,匆匆换上一身天蓝色劲装赶下山脚会合。人刚到,天毒冥神抢着道:“这条山径险得很,牛鼻子们人用雷火筒埋伏等我们,咱们不上当,走!均州西南有条捷径到草店,可近六十里。我领先,走啊!” 众人一阵急走,展开轻功恍若星飞电射,一个时辰赶了六十余里,说快不算快,但持久力惊人,似乎愈走愈快。 前面有两座小山,官道从中穿过,入山口里余,前面突一声锣响,两旁闪出十余名官军,有一名穿百户袍服的小官儿,迎面阻住去路,扬着手中长枪叫: “什么人?站住!” 众人倏然止步,天毒冥神怪眼一翻,沉声道:“走路的,你想干嘛?” “咱们均州检司的人,要盘问。”小官叫。 “盘什么?” “哪儿来的?” “襄阳府。” “拿路引来呈验。” “滚你的,没有路引。”天毒冥神叫。 “你们是逸夫跑丁,罪该斩首,拿下他们。”小官扬枪叫。 天毒冥神大吼一声,降魔杵兜头便砸。其余的人同时动手,不消片刻,便击毙了五名,活擒八名,一个也没走掉。 独眼狂乞沉声说:“灭口!牛鼻子们已招来官府出面,杀!” 大明一代,不论军民,不可离开本土一百里之外活动。士农工商要想离乡,必须到该官州县之中,花钱请领路引,方能到达路引上指明的地方。不然的话,如被巡检司的人抓住,最轻的八十大板;次日充军边塞,重者很简单:杀头。而这人所该管的邻里甲首,全得被连累,甚至倾家荡产,端的暴政如虎,怪不得后来流寇满天下。 说杀便杀,拖到江边撕衣带绑上石头,沉入江底喂王八,再重新上道。 天毒冥神领先而行,向左岔人小道,向群山深处飞掠。 从均州到武当天柴蜂的玄天紫殿,整整一百里。三十里是第一座迎思宫,宫前有朱元璋立下的三字碑,写的是:第一山。朱元璋是襄阳人,草书天下第一,但为武当山吹牛,称为“第一山”,可笑。 四十里是草店,正是小道会合处,一群古古怪怪打扮的人,不愿惊世骇俗,绕镇而达,转入丛山悄然超越回龙观,整整走了四十里。 “还有三十里到紫霄宫,正好正午。咱们赶一程,先从紫霄宫杀起。”天毒冥神豪气飞扬地叫。 这一带草木葱葱,山道险峻,尤其是上太子坡,下九渡漳涧,经平台十八盘,极易让人暗袭。从左面溯九渡涧上行,即是琼台观与八仙罗公院,正是琼台观跛足三圣住处。 到九渡涧岔道,恰好七十里。他们刚由太子坡降下山坞,便看到石桥上站满了老道,溪岸两旁红影飘摇,剑芒夺目。显然有人恭候已久了。 “无量寿佛!施主请留步。”桥头上一名老道稽首挡路。 逸云在中,众人左右一分,将溪这面的老道拦住,准备动手。逸云呵呵一笑,道:“咦!你这杂毛熟得紫,似乎咱们在太白山庄见过哩,哈哈,走了七十里,贵派方有人拦截,老道,你们晚了些,是么?” “不晚,施主。请向后看。” 逸云向后看去,只见坞后太子坡下,纷纷出现无数红影,两侧山麓下,亦出现了许多老道,最近相距仅有二十余丈。每一个老道手中,皆挟了一具儿臂粗的红色三尺大筒。面色阴沉。显然相对,他们陷入重围中了。 逸云哈哈狂笑,笑完道:“老道,你最好叫他们少送死。不错,你们定然唆动守山的千户小官儿,调来了九龙筒与雷火筒,想唬我们么,哈哈!少做你的清秋大梦。由这儿到三天口,有二十余里地,在下要从这儿杀起,漫山遍野往上走,见人杀人,见宫就烧。武当山共散处一了一百十五座宫观,仅够烧。哈哈!要是你认为这小玩意能阻止咱们这些高手,未免太可笑了。你要不要在下替你们先引介?” 老道冷冷地道:“贫道愿闻。” 逸云将与会的人,一一将名号说出,所有的老道,全倒抽了一口凉气。 光华一闪,他撤下了伏鳌剑。天毒冥神用手向南,指着十里外的展旗峰,大笑道:“咱们从紫霄宫烧起,直烧至玄天宝殿,哈哈!真武大帝朱雀玄武,放心,朱雀将会化掉自己的北极玄天大帝殿,龟蛇同化,大帝的金身亦难保全。杀!” “且慢!”老道急叫,又道:“诸位千万不可如此胡为,去年玄天宝上殿圣上刚赐大帝封号……” “哈哈……”老花子也狂笑了,说:“我知道,去年皇帝赐谙,封为通微显化真人,是赐贵派祖师,而不是真武大帝,赐的是三天门的太和宫,而非天紫金顶的宝殿。老道,别害怕,咱们第一个要烧的是太和宫,至于金顶宝殿,咱们烧不烧无所谓;真要烧了,贵派至少有大半的人被砍掉脑袋,皇帝老爷对砍脑袋感兴趣,咱们并不。” 蓝衫隐士也呵呵一笑,接口道:“武当山大火,并非第一次,三朝初就烧了个一干二净,咱们来第二次,烧掉百余万两金银,小事一件,皇帝老爷以后还会替真武大帝重塑金身的。杀!” 老道面色发青,急叫道:“诸位难道不替三天门谷下,龙吟尊者等人设想么?” 天毒冥神狂笑道:“杂毛!你未免太天真了,转过你的驴头看看二天门上空的金鹰,鹰上有啥玩意你可知道?” 众老道扭头,全都大吃一惊。三天门往上是二天门和一天门,距天紫峰顶的金殿,近在咫尺,所站处虽低,但仍可看到峰上两头金鹰不住起落,向左往复,看方向,正是从三天门面山谷,飞往蜡烛峰。 天毒冥神又道:“龙吟尊者他们,该已到了蜡烛峰了。向东三里余便是贵派胜地琼台观,哈哈!他们可望在不久之后,从琼台观开始放火了,哈哈……小老弟,怎还不动手,和他们磨牙?” “杀!”逸云叫。 蓦地风啸雷鸣,剑影漫天,但见血肉横飞,惨叫声大起,老道们的尸身纷纷跌下涧中,十七头疯虎突下杀手,从石桥上杀至对岸,向山上急射。 后面的老道只知截住退路,双方激斗,又不敢使用九龙简和雷火筒,恐怕将自己人也烧成烤猪,加上十七个人全是宇内一等一的高手,只眨眼间,便放倒了二三十名老道,通过九渡涧,向紫霄宫飞射,他们怎能追得上? 未死的人,立即传出警讯,顷刻间,整个山区皆响清脆的玉筒声和钟声。 从九渡涧到紫霄宫,整整十里,山道步步上升,沿途拦路的人,不死即伤,阻不住这一群疯虎。 十七个人分成三批,逸云和天毒冥神在前开路,天毒冥神的五名手下在后紧跟,中间是老花子五个人。断后的是独掌擎天和如黛等五名。每一批人相距十余丈,可以互相呼应。 紫霄宫,是武当第三大观,后倚展旗峰,宫前有禹迹池,据说这池就是解剑池,不知是真是假。紫霄宫建筑之宏丽,不下太和宫。层台杰殿,高敞特异,楼阁连云,住了三百余名道侣,管辖峰西的太子洞和七星岩端的,是人材济济,高手如云。 逸云直趋平台十八盘,急如星飞电射。 紫霄宫下面有一处崖脊,石道经脊而过,脊南便是登宫的大道;山坡上,密密麻麻排了近百名道侣,亮剑相待,声势吓人。坡下大道上一处三四十亩坡草坪上,排列着一座武林丧胆的七星大阵,左璇玑,右玉衡,共七七四十九人,每一星座皆以七人构成,四十九文长剑映日生光,四十九个人皆同石像,各站方位木然屹立,脸上木无表情。看光景,他们大概知道大劫临头,性命危如击卵,随时有将卵坠破的可能,所以英风尽失,倒像是将赴屠场的老牛。 阵前,排列着二十名高年老道,站在路中严阵以待,一个个精神肃穆。 逸云先射到,和天毒冥神并肩站住了。后面的人,向左右一分,各占方位只等逸云下令动手。 “哈哈哈……”逸云大笑,笑完道:“你是天罡老道。哈哈,久违了。” 中间老道果是清基,他稽首行礼道:“施主来得好,贫道已恭候多时了。” “贵派约了五派门人,怎么只是你们这几个废料,” “五派门人在太和宫相候,施主行将可以见到了。” “哦!是教你们这些人,让在下先松筋骨么?” “施主未免太过自信了。” “事实如此,贵派的七星剑阵,在下已多次领教过了;贵派死的人也不少了。我劝你撤阵逃命,免得枉送了他们的性命,于事无补。” “贫道职责所在,施主还是退回的好。” 这时,左面琼台观方向,大火冲霄而起。逸云发出一声震天长啸,伏鳌剑出鞘,挥剑直上。 清基老道向后飞撤,拔剑大喝道:“倒悬七星,地网天罗。发动!” “挡我者死”逸云大吼,挥剑抢入阵中。 “天毒冥神也有一份,不想活的不必让开。”降魔杵一挥,首先旋到的杆光七道,七支长剑断了五支,惨号之声惊天动地,尸首乱抛,血肉四溅。 逸云人如神龙,剑化千道电,直扑天枢,所经处头断剑折,如同虎入羊群,惨不忍睹。 蓦地,展旗峰峰顶上,站起一个青色身影,用千里传音之术向下叫:“华哥儿,不可多造杀孽。”他是太白矮仙。 逸云一声长啸,越阵向禹迹池急射,天毒冥神哈哈一笑,在囊中取出了一个皮囊,持在手中人化轻烟,纵腾七丈,左飘六丈,像鬼魅般急闪。 “咕咚!”倒了七名老道。 “铺叭!”又倒了七名老道。 “人交给我,放火!”天毒冥神叫。 他用上了武林至宝黄梁暗香。这玩意并不毒,但十分厉害,嗅到即倒,没有他的解药,昏睡三昼夜,甜梦不断,醒来浑身脱力,如同大病一场,如要解救,必须等十二个时辰之后,灌酒人腹,再丢人冷水泡上一刻可苏醒。 老道们如蚁见火,纷纷扔剑倒地。逸云越过禹迹池,向紫霄宫急射。宫门红影疾闪,伸出十余枝雷火筒。 “轰隆隆……”连串震天巨响,火舌狂喷,这玩意像是焰火可喷出五丈外,火流极为强烈,在边关,这玩意用来对付鞑虏人,极为有效。 逸云早有准备,人影一现,他便向左急飘,从宫外侧墙飞跃而人。墙内伏有六名老道,正由洞门向外瞧,人入墙仍未发觉,全感到后心一麻,伏下了。 逸云收剑,抓起两具雷火筒,一声长啸,从偏殿抢入,一拉引线,立刻响起两声霹雷。 火势激射,大殿火起,宫里面的人鬼叫连天,纷纷向外逃命。 “走!太各宫。”天毒冥神在殿西叫,他身后十五个人全来了,向西沿大道急走。 逸云共抢了五具雷火筒,急急追上。 太了洞的宫观化为火海。 七星岩的宫观火舌飞腾。 南岩起火,南天门火舌飞舞。 到了虎头岩,已可看到三天门了,在三天门各处山隙小路中,无数人影从朝天宫向下急走,先头已降至斜桥,双方已经相距三里地。 下面是一片山麓中的小谷地,四周四峰突起,悬崖气势浑雄,绝壁如削,林木葱葱,小溪蜿蜒而下。 逸云突然举手,请众人止步,道:“他们等不及了,他们已放火将他们引出了。下面山谷不稳当,不必下去,在这儿截住他们。” “这儿居高临下,正好。”老花子叫。 逸云将两雷火筒递给如黛,一面派人手,道:“请邝老哥哥率人守在虎头岩,免被人截断退路。段老哥哥与樊老前辈在左列阵,尉迟老前辈列右。我和马老哥哥下去斗他们一斗。其余的人堵在这儿,准备接应。” 众人四散,各占方位,等待五门派人前来送死。 对面的五派门人,分由八条小径,从峰崖的缝隙中狂奔而下,先头已越过斜桥,向上急射。 左侧群峰之间,数十名人影越峰而进,头上金鹰急掠,正向这儿奔来。 斜桥北面里余,半坡之间耸立着一座宫观,名叫安乐宫。位于道路左侧。宫前建有天坛,有一块十余亩大的广场。宫有三进大殿,金碧辉煌,乃是一座游客歇脚的所在,养养脚力准备爬三天门上太和宫。 逸云一声长啸,与天毒冥神向下飞掠。到了安乐宫,双方迎个正着。 逸云站在广场北面。哈哈狂笑道:“久违了,诸位掌门。”他屹然而立。脸上泛起重重杀机。 第一个踏人广场的密谛大师宏伽。其次是左手有点不便的般若大师宏远。这两名少林老一辈的人,功力毕竟不同凡响。 其次是少林掌门苦行大师、武当掌门追魂王剑玄同、峨嵋掌门觉宗、崆峒掌门气尘。昆仓路途太远。赶不及,由曾在五泉山出现过的天泰通天为代表。 密谛大师刚抢入场中,逸云的话刚落,天毒冥神已经闪电似的掠出,大叫道:“滚回去!”降魔杆斜劈而下。 密谛大师心中一凛,禅杖挡驾。“当”一声暴响,密谛大师向右后方飞退丈余,飘出场外。 “老哥哥,请他们列阵答话。”逸云叫。 天毒冥神冷笑一声,一步步向后退,他这一记重击,把陆续赶来的数十名僧道俗家高手惊住了。 密谛大师身形落地,脸上变色。般若大师抢到,沉声问:“檀越好浑雄的内力。请见示名号。” 天毒冥神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哼了一声道:“怎么?老和尚,你竟然记不起我天毒冥神马骏?” “啊!是你!”密谛大师大惊失色。 “是的是我。我没有死,奇怪么?”说着退到逸云身侧。 广场三方面站满人,路南则留有一个缺口,似乎等待着后面地位极高的人人场。 果然不错,二十几个年高德重的和尚飘然而来,从缺口进人场中,在四位掌门的上首站住了。 那是少林元老宏尊大师,和两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和尚。 武当的琼台观破足三圣,与多次逃得性命的全真于,另一名是天钧道人,另四名老道从没见过,陌生得紧。崆峒则是六名老道,人称西崆峒七宿,但只来了六人。昆仓是东昆仑三老,是天泰天宗两人师父的师叔,峨嵋则是五名摩字辈的老和尚,比掌门觉宏高一辈。 五派弟子全算上,大概在四百名左右,武当最多,他们在北列阵。左方有少林门人。再左是峨嵋;和尚们站在一块,光脑袋不戴僧帽,极易辨识。 右首是崆峒,再后昆仓。五派弟子所站处,出家人在左,俗家弟子在右。声浪渐隐,嘈杂声徐敛,所有的人全肃容而立,四百余人的声势,委实吓坏人。 “哈哈哈哈……”逸云仰天大笑。 “哈哈呵呵,呵呵哈哈……”天毒冥神抱腹大笑。 在四百余人排山倒海似的声势压迫下,他两人竟无动于衷,竞然狂笑不已,不是疯子定然是狂人。两股笑声一合,以雷霆万钩的震波,向前怒涌。 人群一阵骚动,阵脚一乱,功力差的人,惊叫着伏下了。接着半里后的独掌擎天等人,也突然发出狂笑。 “南无阿弥陀佛!檀越好精深的驭气神音绝学。”和尚们叫。 “无量寿佛!施主请住口。”老道们叫。 笑声倏止,逸云独自一人叉腰而行,突然向五派掌门身前丈余站位了,道:“诸位,三年前太白山庄盛会,似乎咱们站在一面的人,呵呵!今天咱们可又得以血肉相见了。人生变幻无常,由此可见,短短千余个日子,变得太快了。” “无量寿佛!那是施主迫得五派门人无路可走,错在施主。”崆峒的无尘说话了。 逸云阴森森地蹬了他一眼,阴森森地道:“无尘,你这种颠倒黑白,含血喷人的话,谁教你的?呸!天下间竟有你这种无耻之徒,乌龟王八也比你强百倍。” 无尘怒叫一声,伸手拔剑。 光华一伸,逸云左掌心多了一把电芒一尺的小剑,剑尘前伸,仍用同样的嗓音说:“无尘,华某还不想立刻动手,你如打岔,这把剑教你腹穿头裂。” 所有的崆峒弟子大哗,纷纷拔兵刃要冲上动手。 天毒冥神一摆降魔杆,往场中一站,大喝着:“鬼叫什么?堂堂名门大派,竟调教出一批乌合之众,没规矩!你们想倚仗人多,用叫闹声将我们吓跑么?呸!给我一一滚出来!看我天毒冥神能否将你们打成肉泥?刚才紫霄宫几十名杂毛,不够老夫消遣,人多好些,过瘾之至。哈哈?华老弟从不怕人多,我也从不嫌多,来吧!” 应声射出两名自恃高明的老道,身剑合一飞射而至。天毒冥神背着左手,人到,他踏进一步,金光一闪,“叮噗”两声,两老道剑断成三段,身躯从腰折断,分向两面飞射,肚肠飞溅。 “怎么?是豆腐做的?”天毒冥神摇头叹息叫。 逸云的伏鳌剑撤出,果然把无尘吓了一跳,拔剑的手不会动了,厉叫道:“年轻人,你怎么嘴如此阴损刻薄?你……” “闭上你的臭嘴!”逸云怒叫,又道:“你难道没长眼睛?没有分辨是非的心肝?这次的事,比青天白日还要明白,你却昧着良心说话,你怪我骂你,”他用手向武当掌门一指,厉吼道:“这个不要险天下间最卑鄙的动物,押我的妻子回武当山,他忘了武林道义,你也助封为虐,直送他们出陕;他诱我师父入二天门谷,你想取我的性命,可恶!” 说完,飞掠而退,在场中一站,大吼道:“华某来了,你们怎样上便快上;总之,今日武当山的宫观,全得化为瓦砾场。华某如果不死,必将五大门派的基业连根拔掉。今后,除非五大门人隐名埋名,不然,只消让在下认出门派,杀无赦,以报复你这些日子以来的无耻行为。玄同,你给我滚出来,别再寄望太叔权或者宇内凶魔会赶来助你,在下已全将他们解决了。” 玄同大踏步走出,举剑大吼道:“倒悬七星,地网天罗;本门弟子列阵。” 红影飘飘,老道们纷纷掠出。天毒冥神大笑道;“又来了,蚂蚁们又来了。老道,四十九人太少了,我的黄梁暗香,可以制服一万条好汉,你有一万人么?全上吧!多多益善。” “掌门师侄,退!”破足三圣,老大昊智叫。 玄同只好听命后撤,因为他心中早发毛。他退,其他老道亦退。 首圣昊智举步而出,拐杖连点,稍现跛态,直入场中在逸云身前一站,冷冷地道:“华施主,你说得太狂了,前晚在广成庙,伤了无数五派人,今日闯出,沿途放火杀人,大伤天和。贫道不愿多为胜,让武林朋友见笑……” “哈哈!奇闻!武当派竟会有人说出怕武林朋友见笑的话,罕见罕见!”逸云打断他的话,挖苦他一顿。 “华施主,你说话当心些。”老道恼羞成怒说。 “要当心,就不必到武林第二圣地撤野。怎样,你想不要老命斗我的伏鳌剑么?” “贫道正是此意。” “好!你先接我一剑,准备了。”光华突化长虹,夭矫而上,先在自己头顶上空绕飞。他左手剑诀徐挥,导剑飞腾,又道:“接剑!” 首圣脸色大变,不敢用拐杖接招,一声龙吟,撤下了腰中长剑,剑上精芒夺目,寒气袭人。 首圣一咬牙,向电射而来的光华绞,罡风震耳,龙吟声如殷雷。 “铮”一声,奇大的震力,将老道震退丈余,光华又到。逸云人向前迫进,剑诀前伸,道:“伏地,饶你!” “铮”一声,老道向右一挫,光华掠过他的顶门,向下疾沉,老道心胆俱裂,向前急飘,回身一剑猛挥。“铮”一声,光华贴剑射人,划过他的右肩,鲜血激射!寒星又流到后心,这一次可能要他的命了。 首圣心中暗叫“完了!”但仍拼命向前飞掠,火速回身出剑。但光华却在他身前五尺绕飞,并末下击,耳听逸云道:“叫另两个上。”剑诀一引。光华落在掌心。 不用叫,二圣昊祟三圣昊永已经如飞掠到。 光华倏隐,逸云收伏鳌另撤长剑,道:“杀你们污了我的神剑,就用这把凡剑收拾你们。” 一声怒啸,他揉身猛扑。跛足三圣左拐右剑,布成三才奋起狂攻。 天毒冥神在一旁叉杵观战,不住狂笑,向追魂三剑玄同招手叫:“喂,掌门老道,你为何不加入?怕死么?他们三人支持不住了,快上!不然来不及了。” 逸云那淡蓝色身影八方飞腾,将三老道迫得团团转,阵法大乱。在商州道中,二圣与逸云拼成平手,但今天合三人之力,亦步步吃紧,死亡的阴影向他掩过来了。 玄同已看出危机,一声大吼,便待扑上。旁边闪出一名弟子,奉上一柄细小而晶芒四射的宝剑,道:“请掌门用这把剑制他。” 玄同换了剑,疾冲而上。这把剑正是龙犀剑,如黛的定情神物,剑一出,送了玄同老道的性命。 逸云一眼便已看出自己的剑,一声长啸,舍了破足三圣,飞射而来,绝招“一线生机”倏出。 玄同上次被击穿九梁冠,就是这一招,大喝一声,挫身左闪,一剑斜掠,以攻还攻。 岂知他注意剑招,却未留意逸云左手的无心指,只觉脐下丹田穴一麻,浑身一震,接着右手一紧,五指如折,龙犀剑已经不见了,胁下“砰”一声挨了一脚,飞出四丈外,在地下滚了两该,脑袋向下一搭,大概断气了。 同一瞬间,逸云右手长剑向后飞出,射向追来的三圣,龙犀剑交到左手,大喝:“你们也得死!”人随声反扑。 三圣只道逸云又用以气驭剑术,同声暴喝,三人齐向长剑绞去。一声雷鸣,长剑被他们绞成百十段。 晶亮的光华已到,快!快得肉眼难辨,攻向最后左的首圣。首圣不等闲,挫身拂剑。但见晶芒一闪,瞬即不见。 “哎……哟……”首圣向后挫退,右肩窝现出一个小小剑孔,人不住摇晃,剑掉了,拐也掉了,人也倒了。 这时,五丈外玄同的尸身刚刚倒地。 五派弟子同声呐喊,武当门人叫喊着抢出。 天毒冥神一声大吼,疯虎似的冲进,左手革囊不住挥动,并一面叫:“无毒不丈夫,老弟,入宫放火。” 逸云一声长啸,人化淡淡青烟,射入安乐宫之中。 一部分武当弟子,狂叫着追入观中,观中火起,轰隆隆之声雷动,并传出阵阵濒死的哀号。 “同归于尽,化了他!”全真子大叫。 武当弟子之后,奔出五六十名弟子,每人手执一具九龙筒,奇快地将安乐宫围住了。 全真子发出一声长啸,五六十具九龙筒,发出丝丝厉啸,舞动着火龙,将安乐宫裹在火海之中。九龙筒与雷火筒性质相差不远,但不能发雷声,火柱是舞动的,令人防不胜防,同样可远及五丈,大石头也会被烧裂。 半里外的如黛一声尖叫,飞奔而下。 蓝衫隐士等人,同发怒啸,向下急射。 西面,大群男女向下飞降。前面是龙吟尊者,太白矮仙在他身旁大叫:“快,也许还来得及。” 两个金鹰疾冲而下。两头吸血神蝠冲向如黛。 广场中,倒了近两百名五派门人,天毒冥神到哪儿,哪儿便倒下一大堆。他的降魔杵简直是收买人命的夺魂杵,罡风在丈外便将人震倒。 他看着众将赶到,发出震天大喝道:“不可进广场,四面截人,把他们全宰了,一个不留。” 五派弟子四散逃命,场中还有五派的二十余名高年耆宿,他们仗功力精深,并先以本门金丹塞人鼻中,且向上风抢,四面拦截天毒冥神。 龙吟尊者一行人,人已经向狂风似的扑到。他们没截杀五派门人,因为所有的人皆向太和宫逃命。 “晚了!太惨了!”太白矮仙叫。 龙吟尊者已看清了天毒冥神,大概是老相识,他叫:“马檀越,不可多造杀孽。” 后面到了武林三杰、桃花仙子、玉向笛追魂、方夫人、哭书生梁毓青夫妇、崔荑金凤等等。 方夫人身旁的方碧芸,老远便尖叫:“黛妹,云弟呢?” “在大殿中,天!”如黛尖叫,向烈火熊熊奔去,一双吸血神蝠随着飞舞。 龙吟尊者一声清叱,闪电似截出,不许她往火海里冲,一面大叫:“黛丫头,不可!”天毒冥神已收了革囊,怒吼如雷响,二十余名五派老耆宿狂攻,八方狂卷,他也疯了。 正乱间,烈火响起一阵长啸,一条黑影破空射出,所经处火势急分,闪电似落下天坛,光华大盛。 “天!他出来了。”如黛大叫,跌在龙吟尊者怀中。 逸云正中殿放火,掌拍剑飞木板廊柱纷纷倒塌,凡是近身的人准死在剑掌这下。 他抢到一只扫帚,推倒神灯,取死尸的衣衫蘸了油,用火摺子点着了;向后宙神幔床中引火。 他要找物件引火,未免慢了些,万没料到全真子会不顾观中二三十名门人子弟的性命,令门人用九龙筒在外放火。 四面大火冲天,当他出到外殿,大吃一惊,这次真完了,里面火焰飞腾,外面人又成火海,往哪儿逃走? 蓦地,他脑中的景象清晰了,他清晰地记得,三年前他冲入火场,伏鳌剑幻化八尺光华,冷气袭人,却被塌下的火柱击昏,跌下地道,自此便失去知觉,醒来却处身在仙海旁蒙古帐之中。 前情往事,一一在眼前升起,加以他曾服下迷彀,脑中神经完全恢复正常,那一段中断的空白记忆回来了,三年前八月中秋的景象也重新出现了。 他拔出伏鳌剑,火焰一迫,八尺光华再现,其冷澈骨的寒流荡漾。右手的龙犀剑,也发出熠熠光华与冷电。 他发出一声长啸,用剑伸人火中略试,剑到火熄,烈焰中分。他心中狂喜,向火稍薄处射而出。 火焰中分,浓烟却将他熏成黑人,在冷焰寒流的呵护下,他也运起玄阴寒玉功护身,穿越烈火而出。 他飞落天坛,再发一声长啸,扑向天毒冥神身旁,叫:“老哥哥,交给我。”声到剑到。 “哎……”一个老和尚向后便倒。 “你得死!”逸云叫,向飞撤脱走的全真子背影,脱手飞出伏鳌剑,光华一闪,再折向飞回,全真子“砰”声栽倒。 他人似惊电,向苦行大师和觉度掠去。 “逸云,不可无礼,”龙吟尊者大叫。 这一叫,救了两位掌门的性命,逸云突然急步收剑。 “云弟弟,退。”碧云叫。 “云哥,住手!”如黛同时叫。 “吱吱”两声,一双吸血神蝠向他急冲而下。 他张开双掌接住神蝠,用嘴亲了亲它的光闪闪绒毛,向众人掠至,神蝠振膜在后紧跟。 众人全到了,他屈膝拜倒在龙吟尊者脚下,热泪盈眶,感情地轻唤:“师父,徒儿不肖,三载久违膝下,罪孽深重……” 龙吟尊者一把扶起他,摇头长叹道:“我晚来一步,你看看你造了多少杀孽!唉,真是天意,去!拜见你的长辈,然后到琼台观把你的师叔带走,他已被符夫人擒住了。唉!我看能否解得了这场冤孽。”说完,向场中五派元老走去。 天毒冥神仍横杆怒目相向,挡住五派元老,看样子,只消他们一动,他就会宰了他们。 龙吟尊者经过他身旁,含笑合十道:“马檀越,别来无恙。” 天毒冥神扭头看了他一眼,撇撇嘴说:“没死,还好。老和尚!不服气是么?要不咱们拼三昼夜,如何?” 龙吟尊者笑道:“逸云是我的徒儿,你好意思?” 天毒冥神笑了,道:“我要不冲逸云老弟面上,见面早给你三杵做见面礼。老和尚,你同这些卑鄙的家伙打交道吧!你最会治理善后,看你这次怎下得了台。哦!告诉他们怎样解救被黄梁暗香薰倒的人。你知道救法的。”临行,又道:“这次杀得不痛快,你告诉他们,日后再有机会,我会再来松筋骨;谁惹我的小老弟,我跟他没完。” 安乐宫不安乐,大火冲天。此后,紫霄宫琼台观都重建了,安乐宫却永远在武当消失了。 申牌正,一行人出了武当山,向草店方向渐渐去远,金陵大侠一家子亦在一块儿。后面的武当山,大火仍在燃烧,浓烟直冲云霄。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