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一章 王元度情陷日月坞 第二章 会怪女侠士斗灰鹤 第三章 拜义父戏蜂习密步 第四章 惩三凶扬名救妙计 第五章 乘快艇奇人试胸襟 第六章 点迷津试功过五关 第七章 擂台战群英展绝技 第八章 蓝芳时招贼辱亲妹 第九章 困木箱九转返魂功 第十章 困木箱九转返魂功 第十一章 采花贼施毒遇克星 第十二章 钱万贯豪赌金鳌会 第十三章 赌性命恶女倾芳心 第十四章 大小姐一吻定终身 第十五章 失挚友夜探遇强敌 第十六章 埋火药一网打群雄 第十七章 查内奸秘室量奇才 第十八章 破奸谋卓辽耍大象 第十九章 颁巨奖宗师显风采 第二十章 受挟持初识无声剑 第二十一章 禁赌王教主施诡谋 第二十二章 进客店携美旖艳赌 第二十三章 打不平误入三禁堡 第二十四章 生误会盟主落陷阱 第二十五章 采补术柔情蚀骨派 第二十六章 白瑶琴刁难忠厚侠 第二十七章 中淫毒再遭桃花劫 第二十八章 睹情镜欲海险脱身 第二十九章 葛翠翠香吻传剧毒 第三十章 醋火升毒姝验处子 第三十一章 温柔乡勇闯美人关 第三十二章 千剑阵力拒一元教 第三十三章 许真人口头较绝技 第三十四章 三昧火神目毁春宫 第三十五章 携二美潜修崇福观 第三十六章 增功力苦战平天下     第一章 王元度情陷日月坞     武昌地当长江汉水会流之东,自古以来,极是繁盛。时在明宪宗成化年间,这一日夕阳西坠,浩荡长江倒映出满天彩霞,但见粼粼江面上,闪耀出万点金光。   江边的码头上围绕着数百人,最外层的都站在板凳上,伸长脖子向人圈中瞧着。人群最内层有十多名公人,手执刀杖,把人群逼开,腾出一块空地,当中两个人正在拼命厮杀,一个是长挑身量,眉目清俊的少年,使的是精芒映日的缅刀,另一个矮胖胖,浓眉大眼,也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使的是一柄亮银画桨,挥动之际,风声劲急响亮,显然这根亮银画桨沉重之极。   这两人身上都负了伤,高的一个左臂转动艰难,矮的一个肩、臂、腿之上,有四五处伤痕,血渍斑斑。   那十多名公人神色都甚是尴尬,在他们的圈子之中,还有一个佩剑少年,这少年长得面如冠玉,英风飒飒,静立时如渊亭岳峙,态度极是沉着,这时一个公人悄声说道:“眼下便要日落西山,少爷若不出手分开他们,这件事就要瞒不住府尊大人啦,那时节兵马司大人势必派出精兵前来弹压。”   佩剑少年淡淡一笑,说道:“我跟他们都不相识,实是劝解不开,你们禀报上去派兵勇前来弹压最好。”   那公人愁眉苦脸的叹一声,道:“若是上头知晓此事,咱们这些人都别想在公门中混饭吃了,唉!他们从昨天傍晚一直打到现在还不停手,反倒是旁观之人,累得换班儿来看热闹。”   佩剑少年道:“他们内功深厚,还可以再打一两天。”   那公人叫苦不迭,又央求他出手分开他们,佩剑少年双眼一直不离激战中的两人,这时忽然跃出去,剑光一闪,登时把那两人分别迫开两步。   矮胖少年浓眉一揪,大怒骂道:“混帐王八蛋,我这一招眼看砸死这厮,你又多事出头,老子先砸死你。”对面的高颀少年应声道:“对,这小子可恶透顶,若不是他屡次多事,你早就身首异处了,咱们先弄死他再打。”   这两人口气极凶,这刻光是叫嚷,竟不出手。   四下的公人们想是吃过亏,这时都不敢作声,更不敢上前,要知这等通都大邑之中,焉能任得老百姓持刀抡杖,公然斗殴。但这两人一则武功高强,二则红了眼拼命,公人们都瞧得出势头不对,又吃过亏,是以拼着被旁观的老百姓嘲笑,也不肯上前送死,一方面还得设法瞒住上头。   佩剑少年谦和如故,微笑道:“两位兄台的身手,都教人大感佩服,但自古道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话犹未毕,矮胖少年暴跳如雷,喝道:“这话已讲过多少次啦,老子不听就是不听,今日非宰了这小子不可。”   高颀少年竟不回答,双眼直望住江边一艘船上,只见那船,篷窗推开,有个年约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女,凭窗观看他们厮杀。   佩剑少年听那矮胖少年口气坚决,摇摇头退开了,矮胖少年喝道:“瞧什么?”举浆戳去,高颀少年浑如不觉,却见那美貌少女骇得花容失色,惊叫一声,这才晓得不对,急急跃退,但仍被对方银画桨撞了一下胸口,疼得几乎窒息昏倒,矮胖少年疾迫上来,高颀少年叫道:“不打啦——”矮胖少年征一下,喝道:“什么?”   高颀少年道:“我说不打啦,算你赢就是。”   矮胖少年喝怒道:“混帐,岂有此理。”挥桨扫去,风声劲厉之极,高颀少年不敢硬封,向后一退,但听扑通一声,掉入江中。   他立即浮起来,抹抹面上水珠,叫道:“我现下没有工夫跟你蛮缠。”叫声中踏水而去,气得码头上的矮胖少年顿脚直骂。   高颀少年泅到船边,伸手勾住船舷,说道:“姑娘,我饿坏啦!”   美貌少女一怔,却见他泡在水中,左手软垂,甚是狼狈可怜,心中一软,说道:“那你就上来,把衣服烤干,吃点东西。”   高颀少年愉悦一笑,说道:“谢谢你,在下柳昭,不敢请教高姓芳名?”   美貌少女听他说得客气恭敬,不禁嫣然一笑,道:“巧得很,我就叫柳儿。”   这话也不知是不是讨便宜,但柳昭毫不在意,笑吟吟道:“鄙姓竟得美人取用,当真是三生有幸。”   柳儿抿嘴笑道:“快上来吧,仔细泡出病来。”   柳昭大喜道:“在下若是病倒,姑娘可肯来瞧我一眼?”   柳儿道:“那有什么不可以。”   柳昭道:“若然如此,在下情愿一年病倒三百六十五日。”   她哟一声,道:“相公别乱说话,病倒了才晓得这活罪难受,快上来吧!”   柳昭诞着脸笑道:“姑娘若是赐予援手,拉我一把,我就上船。”   柳儿不禁一怔,心想这人好生无赖,才请他上船憩息一会,他就变出花样。当下仍然笑容满面,打开篷窗探身出去,伸出一手。   柳昭细瞧她的手,只觉纤美白皙,心中大喜,便也举手上去,柳儿不知如何便抓住他手腕,轻轻一提,便把他提离水面,柳昭还未发觉有异,叫道:“我的左手使不出气力,姑娘行个好拉我上船吧!”   柳儿笑道:“这也使得。”忽然抖手向外一甩,柳昭整个人平平飞开数丈,砰一声落在水中,当他们对答之时,船已沿江向下流驶行。这刻已远离码头,忽听岸边传来响亮的笑声,柳儿向岸上望去,只见那个矮胖少年拍手大笑,原来他也沿着江岸追了下来。   柳儿娇声喝道:“笑什么?”   声音虽是娇柔悦耳,却远远传到七八丈远的矮胖少年耳中。   他愣一下,笑声立止,洪声道:“这法子很妙,我难道不该笑?”   柳儿哼一声,道:“自然不该,下一次决不饶你。”   矮胖少年气得满面通红,双脚乱跺,但他素来不惹女子,是以空自暴跳气恼,却不开口喝骂。   柳昭此时已冒出水面,一副垂头丧气的神情,也不泅向船去,柳儿叫道:“相公,你来。”   柳昭没精打采的道:“我犯不着又空欢喜一场。”   柳儿又是怜惜,又觉这话说得好笑,当下道:“这回我不哄你了。”   柳昭精神大振,泅了过去,柳儿果真把他拉上船,借了一套船上水手的衣服给他换,又弄好食物,有酒有肴,一面又与他烘衣服等,柳昭乐得飘飘然的,几乎连姓什么也给忘了。   不久天色已黑,柳昭已换回自己的衣服,神采奕奕,与柳儿同处舱中,灯下相对,此时船已停靠在一个河弯内,柳儿道:“跟你打架的人叫什么名字?”   柳昭摇头道:“我不知道。”   柳儿讶道:“你们连姓名都不知道,就拼命厮杀?为的何故?”   柳昭支支吾吾的,但当不得她再三追问,只好答道:“我打荆州来时,路上碰上了他,发觉他一直跟踪着我,这倒没有什么,但昨日我们又在码头上碰面,那时我正要搭人家便船南下,这厮无端端辱骂于我,后来就打起来了。”   柳儿星眼连眨,沉吟片刻,笑道:“那船上可有女孩子么?”柳昭面上一红,点点头,她又道:“他定是骂你专爱调戏女子之事,对不对?”   柳昭又点点头,却见她神情毫无异样,当下大为放心,只听那柳儿沉吟道:“既是如此,这位相公极可尊敬,该当请他上船来敬他一杯。”   柳昭讶道:“他在哪儿?”   柳儿道:“他一直跟着我们,想是怕你欺负我——”柳昭眉头一皱,恼道:“我柳昭堂堂六尺之躯,怎肯欺负女孩子?这厮混帐得很,瞧来非得拼个死活是不行的啦!”   柳儿微笑道:“相公不须着恼,你虽是见到女孩子便爱献殷勤,但实在光明磊落,毫无歹心,我会跟他讲个明白,不过,你日后还是改一改这脾气的好。”   柳昭顿时心和气消,笑道:“姑娘说得是,这脾气该改,我去把他叫上船来可好?”   柳儿笑道:“你又来献殷勤了,还说要改呢!”   柳昭诞脸直笑,口中叨念道:“这般可爱姑娘可罕曾见,我眼花缭乱口难言,灵魂儿飞上半天……”这几句是西厢记艳词,柳儿也不着恼,微微一笑,说道:“相公益发轻狂啦!”眼珠儿一转,心想:“我虽然不介意他的口舌轻薄,却须给他一点教训。”当下取出一方黑布,说道:“我虽也不便上岸请那位相公,你过来坐在我身边,我自有法子请他。”   柳昭心想这妮子行事古怪,好玩得很,便过去坐在她身旁,露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   柳儿纤手一动,舱中陡然一片黑暗,跟着发出半声尖叫,似是声音出口便被人掩住嘴巴。   柳昭嘻嘻一笑,暗想这叫人法子极是别致新鲜,忽觉船身微微一晃,接着舱门砰一声被人踢开。   周围还有好些泊岸船只,此时传来互相惊问之声。   船舱中本是一片漆黑,蓦地透出一丝灯光,微光之下隐约可见柳昭和柳儿坐在一块儿,踢门之人迅快抢入,伸手向柳昭抓去。   这瞬息间,柳儿已瞧出来人体态潇洒,不高不矮,不肥不瘦,并非那矮胖少年,不觉惊咦一声。   柳昭听风辨位,左手使出一招隐微式反拿敌手,谁知左肩受过伤,转动不灵,招数才发出一半,肘弯上的臂儒穴已被对方指头抓牢,但觉此人五指坚逾钢铁,半边身子顿时麻木,同时之间,一阵急疼攻心,顿时满头热汗滚滚流下。   陡然间,又有一道人影闯入舱内,此人落脚极重,船身大为摇晃,只听他暴声喝道:   “好大胆的淫贼!”呼的一声,一股极是强劲的风力直袭那扣拿柳昭的人。   舱内灯光大亮,一切都瞧得真切,这最后闯入之人,正是那矮胖少年,手中的亮银画桨方自迅急扫出,那个抓住柳昭左臂之人就是那个十八九岁的佩剑少年,身上一袭长衫,面如冠玉,极是俊美潇洒。   亮银画桨堪堪打中佩剑少年后背,矮胖少年一瞧不对,口中大喝一声,宛如平地打个霹雳,只震得舱中之人,个个耳鼓疼鸣,他吐气开声之际,同时使劲煞住画桨去势,但画桨去势何等猛恶劲厉,哪里能硬煞得住,砰的一声仍然打中佩剑少年后背。   舱中一阵大乱,人仰马翻,那佩剑少年身子压住柳昭、柳儿二人,矮胖少年目瞪口呆,竟忘了上去把他们拉起。   佩剑少年从两人身上翻滚开一侧,五指仍然牢牢拿住柳昭臂上穴道,柳儿最先坐起,低头一瞧,只见柳昭满头大汗,面色焦黄,连忙叫道:“哎,相公快放手……”佩剑少年深深调息几口气,才道:“姑娘这话怎说?”   矮胖少年弯腰拉起佩剑少年,说道:“我真想不到你比我抢先一步,我……我……”底下歉疚之言还未说完,佩剑少年已从他面上神情瞧得明白,接口道:“兄台不要放在心上,这叫做仗义岂敢后人。”   矮胖少年一怔,道:“说得好,这正是我心坎中的话。”   柳儿柔声道:“两位大侠客待会儿再说话行不行?求求你先放了柳相公吧!”   佩剑少年一眼望见灯畔有方黑布,当即明白灯光忽暗之故,心中略有所悟,便放开手,柳昭长长透一口气,运功催动血气,一时之间,还不能开口说话。   柳儿芳心着实被这两个少年的侠心义行所感动,满面悔疚之色,柔声道:“这都是我的不是,还望两位相公饶恕。”   矮胖少年还不明白她话中之意,问道:“你说什么?”   佩剑少年淡淡一笑,道:“她并无被袭之事,是故意装出这等情状。”   矮胜少年越发疑惑,道:“为什么?”   柳儿接口道:“我和柳相公谈起你,得知相公乃是正直侠义之士,心中甚是敬佩,有意相邀上船一见,但又想到相公未必就肯移驾,所以作此狡猾,却不料弄巧成拙,反而教这位相公无妄受灾,心中极是不安。”   她口齿清晰伶俐,声调娇柔,说得极是委婉动听,那矮胖少年本来没有吃亏,不要说他,便那佩剑少年白挨了一桨,此时也气恼全消。   柳昭运功至此,已经恢复如常,长吁一声,说道:“疼死我啦,你手上可是练的有大力鹰爪的功夫?”   佩剑少年歉然一笑,拱手道:“正是,此事只怪兄弟鲁莽,多有得罪了柳兄。”   柳昭见他谦诚有礼,不觉大生亲近之心,嘻嘻笑道:“这可怪不得你,你贵姓大名?”   佩剑少年歉容末消,答道:“兄弟王元度。”   矮胖少年怒叫道:“王兄跟这种色鬼说什么,若不是他专门调戏妇女,我也不会误伤了你。”   柳昭也怒道:“你嘴巴里干净一点。”   王元度和柳儿一齐排解,柳儿道:“柳相公虽是外表上不甚端方,但其实正派得很。”   王元度说道:“兄台的肝胆。武功,小弟极是仰慕,尚未清教尊姓台甫?”   矮胖少年大声道:“别人问我我是决不说的,但王兄便不同啦,我姓鲁名又猛。”   柳昭嘻嘻笑道:“这姓名妙极,正是又鲁莽又凶猛。”   鲁又猛横桨喝道:“色鬼,敢不敢上岸跟老子决一死战?”   柳昭仍然嘻皮笑脸的道:“忙什么,咱们先吃喝休息,明早动手不迟。”   王元度说道:“柳兄的话有理,有话明早再说。”   当下分别落座,鲁又猛气呼呼的,柳昭则嘻皮笑脸,仍然是一副色迷迷的模样。   柳儿口角生春,极会说话,饮食之时,一一问过他们三人的师承来历,可是这三个年轻人都是支吾以对,连鲁莽不过的鲁又猛也没肯透露,至于他们前赴何处,有什么事,更加不肯露出半点口风。   这三个年轻人完全是三种性格的人,鲁又猛的莽撞、暴躁,那是一望而知,谁都瞧得出他肚直肠直,是个没有算计之人;柳昭那股色迷迷的神气,则充分证明他是个风流自赏,任性不羁之士;王元度与这两人完全不同,他外表长得十分流洒俊逸,但举止端庄稳重,眉宇间正气凛然,竟是个既英俊又正直的侠客典范。   柳儿的星眸一直有意无意的掠过王元度面上,但他却浑如不觉,反倒与鲁又猛、柳昭二人显得很亲近,谈古论今,口才流利,学识渊博,使得鲁、柳二人对他甚是敬重,因此在短短时间之内,王元度已隐隐成为领袖人物。   柳昭落水之时,随身携带的一柄绢面折扇也弄湿了,因此放在一边晒干,直到大家吃喝得差不多了,王元度首先起身辞谢,鲁、柳二人便也一同起身告辞,柳儿命船家泊到岸边,岸上虽是风高月黑,可是在这些武林豪侠眼中,那是跟白天没有什么分别。   鲁又猛踏上岸边,回头道谢时,柳儿笑道:“鲁相公若是当真感到这一顿酒食还不坏的话,便该给我一点酬报才对。”   鲁又猛应声道:“使得,姑娘即管说出来。”   柳儿笑笑道:“你以后不再向柳昭相公找麻烦,那就是给我的酬报了。”鲁又猛不禁一怔,柳昭却嘻嘻而笑,表示心中十分得意,鲁又猛瞪他一眼,才向柳儿道:“我鲁又猛讲话算数,就依姑娘的话。”   三人联袂离开,转眼间,已没入黑暗之中,柳儿还呆呆的向岸上凝望;后艄的船家耸身一跃,落在她身边,那么庞大的身躯落下时,船身晃也不晃。这般家长得身躯雄伟,气度勇猛,这是掀掉头上斗笠后才瞧出来的,他浓眉一皱,道:“柳儿,你还张望什么?”   柳儿头也不抬,缓缓道:“我在想那王元度相公。”   这魁伟大汉道:“他们迟早都会找上咱们日月坞去,你不愁见他不着。”   柳儿轻叹一声,说道:“蓝沛大哥,你和我都是小姐的心腹,告诉你也无妨,我可是为小姐而想王相公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蓝沛寻思一下,点点头,反身跃回后艄。他拿起竹篙,刚刚插入水中,柳儿的声音从船头飘过来,道:“我想今夜停泊此处,只不知会不会耽误了行程?”   蓝沛放下竹篙,道:“不要紧,明天我卖点劲就行啦!”   柳儿宽慰地笑了一笑,在前舱处挂上一盏风灯,然后躲在舱内,一面说道:“咱们日月坞数百名水道好手之中,听说蓝大哥艺压群雄,不但水中功夫了得,这操舟之术,更是精擅,可以快愈奔马,不知是真是假?”   蓝沛在后面应道:“这话倒是不假,我以前听亲友们说,我还未断奶就会飞舟戏水,自然这是他们开玩笑的,然而可见得我很小的时候和水就很有缘份。”   柳儿格格笑道:“有趣得很……”说时,随手取起一样物事,却是一柄绢面扇,一面画着花卉,颜色鲜艳,笔法秀媚,没有题款,另一面却是一幅精细工笔的惜花美人图,画中的美人体积虽小,可是面目眉发,纤毫毕现,极是美貌动人。她见了这个画中美人,不禁大吃一惊,再看扇角署名却是辽东大痴四字,印章因是篆书,所以辨认不出。   她对着折扇沉吟了许久,陡然间,岸上传来叱喝之声,当即侧耳聆听,那是两个人在说话,其中一个粗声暴气,敢情便是鲁又猛,另一个好声好气答话的是柳昭。   鲁又猛喝道:“我早就晓得你这色鬼会鬼鬼祟祟的溜回来,所以躲在这儿等候,果然不出所料。”   柳昭道:“你到底让不让我开口?”   鲁又猛嘿嘿冷笑道:“你说,看你编造出什么名堂掩饰?”   柳昭道:“我有一柄折扇漏落在舟上,所以赶回来找寻,这柄折扇甚是名贵,决不能遗失。”   鲁又猛用不相信的语气道:“放屁!我不相信。”   柳昭道:“我记得清清楚楚把折扇放在一旁晾干,忘了带走,是不是骗你,上船一问便知。”   鲁又猛道:“好,咱们问一问那位柳儿姑娘,若然没有此事,那就证明你心怀鬼服,咱们这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拼出生死,逃跑的是王八蛋龟孙子。”   柳昭昂然应道:“就这么办,我若是不敢跟你拼个生死,便是狗养的。”   他提高声音叫道:“柳儿姑娘……”   柳儿出舱应道:“什么事?”   柳昭说出遗扇之事,柳儿早就听在耳中,并且感到十分为难,只因这柄折扇她极想带回去给小姐瞧看,料必关系重大,然而眼下若不取出折扇,这两人便须拼命决斗。   她缓缓道:“我入舱找一找。”转身入舱,过了一会才出来,道:“有啦,在这儿。”   柳昭得意洋洋的向鲁又猛道:“瞧,我有说谎骗你没有?”   鲁又猛伸手拦住他,道:“且慢,我虽然不是聪明人,但这柳儿姑娘不想咱们拼命之心,我可是瞧得明白,说不定这柄折扇是她的。”   柳昭道:“胡说,女孩子家哪有使用折扇的?”   鲁又猛道:“我不管,反正我不相信。”   柳昭气得俊眼圆睁,喝道:“好,你这是存心找碴,咱们便找个无人之处拼个死活也好。”   柳儿笑道:“不必如此,柳相公,此扇既然是你的东西,那么这上面有什么记号、特点,你定必知道。”   柳昭恍然道:“还是姑娘聪明,这柄折扇一边是花卉,另一边是惜花美人图,鲁兄不妨瞧瞧对是不对?”   鲁又猛不语,跃上船去,展开折扇,就着灯光一瞧,果然不讹,当下心中服气,跃上了岸,道:“多有得罪,柳兄,兄弟这厢赔罪。”   柳昭接过折扇,道:“算了,我碰见你算是倒了大霉,我可要先走啦,你老哥爱守到天亮都行。”说罢,恢复低声下气的声音,向柳儿告别。   鲁又猛跟他走了,河岸边又恢复了平静,柳儿回到舱中,静坐凝思,若有所待。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之久,船身微微一晃,她翟然举目向舱门望去。   嘭一声舱门被人踢开,强劲的江风卷入来,把柳儿的长发完全吹乱了。   灯光照射在来人身上,但见此人面貌英俊,背插长剑,剑眉斜竖,俊目含怒带威,正是那王元度去而复转,他气势汹汹地闯入舱内,忿怒地瞪着柳儿。   柳儿淡淡一笑,道:“王相公请坐。”   王元度见她如此镇静,略感意外,神色间,微微一怔,柳儿又适:“贱妾深知王相公乃是大仁大义之士,总算没有看错。”   王元度哼了一声,冷冷道:“姑娘没有别的话可说了,是也不是?”   柳儿连忙摇头,道:“有话说,不过有的是时间,何须匆忙。”王元度本是盛怒而来,大有出手取她性命之意,然而被她这么一打岔,不知不觉已松驰得多,当下说道:“在下可没有时间路姑娘多说闲话,姑娘也用不着白费心机想拖延时间。”   柳儿格格娇笑数声,道:“贱妾再说几句闲话,便可转入正题,只不知王相公允许不允许?”   王元度面色沉寒如故,没有做声,柳儿晓得他答应了,便道:“贱妾不但没有赶紧催船离开,还在外面点上一盏灯,王相公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王元度道:“总不会是特意让在下较为容易找到你吧?”   柳儿收敛了笑容,正正经经地道:“正是教相公容易找到此船之意,现在请相公注意一下,此船眼下停泊在什么地方。”   这一问大有蹊跷,王元度不得不转头向舱门外望去,猛可吃了一惊,敢情这艘轻舟已不知何时启碇,远离江岸,目光所及,尽是黑沉沉的水面。   他回过头来,眼中露出坚毅的光芒,道:“姑娘虽有出人意外的手法,然而今晚想逃出在下手底,只怕无法办到。”   说话之时,暗暗提功聚力,他进舱之时已相度好形势,早就估计出以自己大力鹰爪功夫,可以笼罩方圆两丈之内,因此不论她以什么身法逃走,也难免遭受爪力一击之危。   柳儿恢复了可爱的笑容,道:“相公说得极是,贱妾这条小命已被相公捏在掌心,可是相公难道不考虑一下,倘使贱妾遭遇不测,你自家将有何等后果?”   王元度本来沉寒严肃的面上泛起笑容,舱内的空气登时轻松得多。   他道:“在下一向思虑不周,时时凭意气行事,所以不免上当吃亏。”他迫近两步,又道:“若然姑娘不坚持的话,在下倒想跟你谈谈讲和的条件。”   柳儿笑吟吟道:“好呀,我们讲和吧!”陡然面色一变,道:“不对,你想是有诈。”   王元度讶道:“有诈?”   她道:“不错,相公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这一宗行事不合情理,其中定必有诈。”   王元度道:“好聪明的姑娘,但你这刻才发觉已经太迟了一点啦!”说时,举起右手,五指微张,宛如鹰爪,向数尺外的女孩子抓去,出手不觉其快,然而柳儿却来不及闪避,蓦地半边身子一麻,已动弹不得,也无法提聚真力,接着胸腹之间涌起翳闷难过之感,使她忍不住发出呻吟之声,秀眉紧皱,显得甚是可怜。   王元度右手一屈,她整个人便向前冲来,恰好落在他手中,让他抓住手臂,王元度沉声道:“姑娘在酒菜之中放了什么毒药?”   柳儿用哀求的眼光瞧着他;声音微弱地道:“相公的手,放轻一点儿行不行?”   王元度果然放松许多,他并不是因对方神态可怜而放松,而是他自己有一种想法,他认为一个行侠之士,纵是被人暗算,但报复之时,仍须适如其分,比如对付这个女子,在未决定如何处以应得之罪以前,不该使她痛苦,这才是光明磊落的英雄行径。不过柳儿可不晓得他有这种想法,微微一笑,感激地道:“谢谢你啦!”   王元度道:“没有什么好谢的,请你据实告诉在下,何故要向在下施毒?”   他的声音坚决异常,教人一听而知,不说是决计不成的,柳儿被他的气度意志慑服,道:“贱妾只是想请相公单独回转来一趟,才用点手段。”   王元度意外地一怔,沉吟道:“真是这等用心?”   柳儿道:“相公若是不信,不妨再查看体内情形,瞧瞧毒性是不是迅速减弱?或者因相公功力深厚,毒性早消失了也未可知。”   王元度先不回答,暗中运功调气,果然已毫无异状。   他摇摇头,道:“这真是莫名其妙的理由,即使你真心如此,可是万一在下回来之时,鲁莽出手,以致伤了姑娘,岂不是十分不值。”   柳儿道:“贱妾若不是看准了相公乃是真正的英雄侠士,自然不敢使用这种手段。”   王元度爽快地放开手,道:“在下甚感歉疚,白白使姑娘受苦,只不知姑娘有何见教?”   柳儿长长透一口气,抚摸着臂上被他抓过之处,道:“相公手力好重,看你的外表,不应该是修炼这等霸道功夫的人。”   王元度截住她的话头,道:“姑娘有何见教?”   柳儿道:“相公不能先坐下来慢慢再谈?”   王元度道:“不行,一则此时此地不是谈话时机,二则在下身上还有琐事要赶着去办。”   他越是义正词严,守礼不苟,就越是使柳儿感到钦佩倾慕,当下道:“相公的人品武功都是当世罕见,但刚才接晤之时,相公似是有所顾忌,竟不肯透露身世,贱妾因想人海茫茫,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是以心中耿耿,才想出使用药物哄骗相公,好教相公含怒回来问罪,贱妾便可以单独请教相公了。”   王元度微微一笑,道:“姑娘的用心,实在教人猜测不透,在下竟蒙姑娘青眼抬爱,既感且愧,可惜在下的身世来历殊无足道之处,还望姑娘见谅,在下告辞了。”   柳儿不禁一怔,说不出话来,她自从长大以后,凭她出色的姿容和美妙的词令,当真没有一个男子能拂逆她的意思,殊不料在这个年轻侠士面前,姿容词令完全有如粪土,毫无作用。正在此时,船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接着舱外有人洪声接口道:“好大胆的小子,竟敢不把柳儿姑娘放在眼中,今晚非让你喝点河水不可了。”   王元度瞥了柳儿一眼,见她神色尴尬,似是既无法阻止那人说话,而又不愿得罪自己,所以大感为难的神气,这一来王元度便不得不高估外面那人的身份地位,从而加强警惕之心,朗声应道:“尊驾是哪一位?何不入舱相见?”   外面那人道:“这话有理。”   当即踏入舱内,却是那操舟的雄伟大汉蓝沛,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王元度几眼,才道:   “我的姓名来历也不能透露。”   说时,伸出粗大的手,又道:“听说阁下擅长大力鹰爪,不知是也不是?”   王元度也伸手与他相握,一面道:“微末之技,岂足挂齿。”   答话之时,感到对方五指一紧,力道强劲之极,不敢怠慢,也运起大力鹰爪功夫对抗。   他使出八成功力之时,对方面上才现出惊讶之色,王元度也甚感惊佩,心想我这一门硬功内含独门气功,与寻常的大力鹰爪不尽相同,威力相去甚远,根据有限的几次经验,只使出六成功夫,就没有人受得了,谁知此人手力如此雄浑强劲,瞧来纵是用足全力,恐怕还赢他不了,转念之际,已使十成劲力。   蓝沛面色微变,王元度立即松手,柳儿也惊骇得花容失色,道:“大哥,你居然赢不得他?”   她为了不泄漏蓝沛姓名,所以略去名字,蓝沛颔首道:“我输啦!”   王元度忙道:“兄台无须自谦至此,在下也赢不了你。”   蓝沛没有望他,径向柳儿道:“怎么样?要把他弄到水里么?”   王元度面色一沉,道:“倘若尊驾不择手段,莫怪在下不客气了。”   柳儿微笑道:“王相公且莫动怒,须知这位大哥水性之高,天下罕有对手,而且他当真有本事要你落水就落水,这话王相公不能不信。”   王元度朗笑一声,道:“在下难以置信,你们试试看。”那蓝沛毫无动静,倒是柳儿眼珠连转,似是在考虑这事行得行不得。王元度可不是看轻蓝沛,他从这蓝沛能够在毫无动静之下操舟出江这一点,早就明白此人在水上具有独特功夫,但王元度自有他的打算。   柳儿寻思了一会,向蓝沛道:“这王相公若不落水遭擒,你我都要被他瞧小啦,大哥你说可是?”   蓝沛道:“这等动脑筋之事,姑娘作主就得啦!”   柳儿道:“好,那就抖露一手给王相公瞧瞧。”   蓝沛点点头,蓦然间一坐马,那只轻舟随着他身躯下沉之势,喀嚓一声,齐腰断为两截,当他坐马使劲之时,王元度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柳儿,把她擒到手中,然而船分两截之后,便自行翻倒,王元度和柳儿站在另一截,那半截船身因失去平衡,虽是木头所造,却也向水中疾沉下去,船舱地方不大,是以王元度毫无腾挪余地,霎时间,已整个人泡在水中。   此时灯火全灭,河中一片黯然,王元度闭住气,一面抓紧手中人质,心想那大汉果然有意想不到的功夫,当真使自己落水,不过有人质在手,谅他也不敢怎样。那柳儿在他手中,动也不动,倒是乖得很,因而王元度也不好怎样对付她,还担心她不曾闭住呼吸以致淹死。   他们在水中泡了老大一会工夫,竟无别的动静,而这半截木头船亦不浮上水面。王元度心想自己虽然气脉悠长,可以长久地闭住呼吸,但如此泡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也略通水性,便伸出另外一只手,摸索舱壁,这才发现断裂开口之处在下,因此他必须潜得更深才出得舱外,不然就得击破能壁才出得去。   王元度深知在水中使不出劲力,便向下沉潜,突然间被人抓住了脉门,登时半边身体失去力量,他一面惊骇于对方在黑暗中仍然出手如此准确,一面当机立断,放开柳儿,腾出这另外的一只手骈指点去。   谁知人在水底,完全与陆上不同,他指势才点出去,已被人一扭一推,整条左臂便屈到背后,紧接着右手也被人抓住脉穴,全然动弹不得。王元度心中叹口气,已没有抵抗之力,那人手脚很快,而且好像瞧得清清楚楚,一会儿工夫,就把他双手倒翦缚紧,又捆住双脚,使之向后面弯曲,最后四肢都倒扎做一处。   之后,身体悠悠上升,转眼间已出了水面,那个在水中擒他之人,正是魁梧的蓝沛,他一手拎住他的后领,迅速踏水向岸边泅去,其快如矢,转眼间,已到达岸边。   王元度被放在草丛中,有些草尖在鼻孔下面拂刺,痛痒不堪。过了老大一会工夫,蓝沛走过来,默默提起他,跃上另一条船。舱内灯火通明,柳儿含笑盘膝而坐,身上衣服已经换过,若不是头发尚湿,真瞧不出她曾经落水。王元度感到船行甚快,船头破水之声,相当强劲响亮。   柳儿缓缓道:“相公可要换过衣服?”   王元度的面庞贴在舱板上,道:“不用啦,假使你松绑让我换衣服的话,我一定会出手袭击你。”   柳儿笑道:“相公何必说了出来。”   王元度道:“谅你也不会在未得我允诺之前就贸然松绑,我正是告诉你决不作这等承诺之意。”   柳儿道:“使得,那么这一路上只好委屈相公了。”   王元度心头一震,道:“姑娘打算把在下送到何处?”   柳儿道:“你什么话都不肯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王元度皱眉道:“你瞧,我真是惹火烧身,当时若不是存了救你之心,就不会踏上此船,因而也不会落到这等田地了。”   柳儿道:“真是很对不起你,可是我既然碰上了你,岂能轻轻放过?”她把他身躯扳倒,给他一个枕头垫在面颊间,使他舒服一些。   王元度暗暗运功调气,希望能够打通被对方点住的穴道,而她也没有再打扰他。   翌日阳光满江,天气十分晴朗,王元度勉强转头向柳儿望去,但见她屈曲着侧身而睡,睡得正酣,唇角微露笑容,甚是美丽可爱。   王元度瞧了片刻,心中却暗暗地想道:“如此美丽无邪的一个女孩子,却有如许心机计谋,教人无法测度出她心中的念头,真是可怕得很。”   过了良久,王元度听见船头破水之声,依然是那么劲急,可见得舟行极速。不由得讶然忖道:“那操舟大汉不但水陆两道的功夫都十分惊人,便这等耐久的长力也十分惊人,从昨宵至迄如今,还不曾停歇过,也丝毫没有减缓速度。这等奇人异士,应该独立特行于人间,然而瞧来他好像执役于人。因此,这个能够支使他的人,一定十分了不起。”   他正在胡思乱想,柳儿打个呵欠,伸伸懒腰,坐了起身,道:“王相公早。”   王元度不理她,柳儿的笑声,钻入他耳中,接着说道:“睡了一大觉之后,伸展四肢,那真是舒服得很。”   王元度仍然不理她,柳儿又道:“王相公,你何必自苦乃尔,何不让我解去绳索。”   她挪到王元度身边,把他扳过来。   王元度换一边身体,顿时感到早先压住舱板的左边身子由手臂颈子以至大腿,全都麻木不堪。   他不愿意被她碰触,只好说道:“姑娘用不着多说了,在下不恢复自由则已,一旦除去束缚,决计不肯俯首任认姑娘摆布。”   柳儿听了这话,虽然有点失望,可是又发觉他另一宗优点,那就是他虽是被她玩弄手段而遭擒,可是仍然没有口出恶言,自然流露出一种泱泱的气度,使她更增倾慕爱惜之心。   她点点头,道:“相公意志坚毅无比,令人甚为佩服!但是贱妾不忍得眼见相公白受折磨,定要想个什么计策使相公回心转意。”   王元度只要她不来碰自己就安心了,所以不管她说什么。口中漫然以应。   柳儿想了老大一会儿工夫,突然大声问道:“大哥,现在到了什么地方?”   后面传来蓝沛响亮的声音,道:“已经到嘉鱼啦!”   王元度心中一震,暗想从武昌到此地,少说也有二百余里,又是逆流而驶,这等速度岂不是比奔马还快。   柳儿喜叫道:“妙极了,请大哥泊在嘉鱼对面的岸边,我既可以去办点事,你也可抽空休息一下。”   蓝沛大声道:“我可用不着休息,不过既然姑娘要办事,那就泊岸便是。”   不一会,船已靠岸,柳儿匆匆去了,而不久蓝沛就发出响亮的鼾声。   王元度心想这真是千载一时的脱逃良机,只要冲开被制的穴道,再设法弄断绳索,少时定要反过来教训这柳儿和操舟大汉。   他摄神定虑,开始施展出十分霸道的解穴功夫,他一直都是设法提聚真力和调元运气,希望功力提聚得起来之时,穴道便会自通。但这个办法已经行不通,所以他这刻才决定施展真气冲穴的功夫。这门功夫极是霸道,顷刻之间就可以冲开穴道。可是若然对方手法奇奥,功力比自己深厚,则不但冲不开穴道,还要受到重伤。所以这门功夫不能随便施展。   一股真气迅速地透行经脉间,霎时行遍全身脉穴,数处被制的穴道完全冲开。但王元度额际已冒出几丝白气,汗珠沿着鬓角流了下来。他长长透一口气,心想这是平生第一次施展本门秘传绝艺真气冲穴的功夫,幸而成功,但刚才曾经感到十分吃力,倘若其时失败,这一生就算完蛋啦,想到危险可怕之处,不由得又出了一身冷汗。   他一面转眼四瞧,找寻可以割断绳索的利器。一面运足劲力想绷断手足间的绳索。谁知利器固然找不到,也没有绷断绳索,空自费了许多力气。   但这王元度天性十分坚毅,虽败不馁,仍然大动脑筋,寻思如何弄断绳索之法。他晓得船中只有他的随手兵刃还在,可是却不晓得柳儿藏放何处。于是小心地滚转身躯,四下张望。由于他四肢倒扎在背后,所以要转个方向瞧着极是不易。假使船上不是还有一个蓝沛的话,他可以用力翻滚,情形自然不同。   他一面找寻长剑藏处,一面还得注意那蓝沛的动静。幸而他的鼾声十分均匀响亮,很容易防备。找了好一会,这才发现他的长剑挂在舱底的壁板上,因有衣服遮挡住,只露出一点鞘端,所以找了许久才发现。   这时难题来了,他根本无法从壁上取下长剑,假如蓝沛不在船上,他还可以利用肩膀奋力弹起尺许,硬把长剑扯下来,但此法目下却行不通。   王元度想了许久,竟是无计可施。忽然有所警觉,连忙尽力以最快速度恢复早先侧卧姿势。   他刚刚卧好,人影闪处,一阵香风送入鼻端。这股香气王元度甚是熟悉,是以不必瞧看也晓得是柳儿回来了。   果然柳儿笑道:“幸好没有出岔,我真怕王相公你乘机逃掉呢!”   王元度暗暗估量她这话的真意,是不是她一直躲在外面窥看自己的动静,这刻故意撩拨自己?抑或她实在没有发觉自己的企图?   船后鼾声已收,柳儿话声甫落,船头又发出破水之声,原来已启碇驶行。这时王元度不由得对那蓝沛的操舟之术大感佩服,居然有本事直到船行极速之时才让舱内之人察觉。   柳儿斟了两杯茶,把王元度扶起来,道:“相公饮杯润润喉。”她以左臂环抱住他上身,才把他扶起,因此两人肌肤相触,看起来甚是香艳亲密。   王元度怕她罗嗦,连忙一口饮干。   柳儿第二盅菜又送到唇边,他也不推辞,一饮而尽。   果然柳儿便把他放下,笑道:“王相公,打现在开始,一柱香之内,你非屈服不可。”   王元度听她说得十分自信,忍不住问道:“姑娘定必很有把握,但在下却不是容易屈服之人。”   柳儿抿嘴一笑,道:“信不信由你,我们等一柱香的功夫就晓得啦!”   王元度道:“姑娘刚才上岸一趟,难道与此事有关?”   柳儿道:“正是,离那地方大约一里处,有一座很精巧古雅的屋宇,里面住着一位异人,我蒙他指点,找到一个使你屈服的方法,说穿了十分简单,但却十分有效,等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王元度默然不语,暗中运功催动血气,瞧瞧是不是她刚才灌自己钦下的两盅茶之内,有什么古怪,但运功一遍之后,却毫无可疑之处。   过了大半柱香之后,王元度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又过了一阵,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柳儿笑道:“王相公,只要你答应我,解缚之后,不准逃走或对付我们,我就把绳索解开。”   王元度鼻子中哼一声,身躯微微扭动,显得十分难过的样子。但他仍然苦苦熬忍住,不肯屈服。   柳儿娇脆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道:“王相公不妨想一想,一柱香末到你就很难忍受,再过两柱香三柱香甚至一两个时辰你又如何?”   王元度长叹一声,低低道:“好吧,请姑娘速速解缚,在下屈服就是。”   柳儿很快的替他解去绳索,又拍在他相应的穴道上,这才迅即退出舱外。   蓝沛大声道:“怎么啦?”   柳儿笑道:“已经解去绳索了。”   蓝沛一怔,道:“那怎么行?”   柳儿道:“他答应过不逃走,也不反抗,这人是个真正的君子,咱们可以放心信任。”   蓝沛颔首道:“这话倒是不假,只不知你用什么法子使他改变心意?记得他说过决不肯答应不逃走的话。”   柳儿笑一笑,流露出得意之色,说道:“我刚刚去请教一位异人,他给我一包药粉,我放在茶水之中,给那王相公饮服,就是这么简单。”   蓝沛讶道:‘哪是什么药能够改变一个人的心意?“柳儿迟疑了一下,才道:“我通通告诉你吧,当时我也很怀疑这包药粉的效力,但那位异人只说了一句话,我就万分信服的叩谢辞别了。”   蓝沛大感兴趣,道:“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柳儿道:“他只说人有三急,我便恍然大悟。”   蓝沛不禁捧腹大笑,连连称妙。这时舱内的王元度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禁苦笑一下,须知他刚才便是因为感到便急,非立即解搜不可,他本来还想死忍,可是柳儿的话确实把他镇住,柳儿说的是他捱得过一柱香捱不过两柱香三柱香,甚至于一两个时辰。这等事不比受刑的痛苦可以硬熬过去,的确是越久越不能忍熬。王元度这么一想,只好立刻答应屈服,否则一旦尿在裤子里,成何体统?而且还得永远被她嘲笑。   他等柳儿回到舱内,便问道:“姑娘早先去请教的异人是谁?听起来似乎驾舟的那位兄台也不晓得。”   柳儿道:“他当然不晓得,我只是听我家小姐提起过该处有这么一位异人,平生以智谋称绝天下。我既然想不出使你屈服之法,便只好去求教他了。”   王元度大感奇怪,道:“原来姑娘以前也不认识那位异人,然则姑娘怎知那位异人肯帮你想法子,可是贵上跟那位异人很有交情?”   柳儿摇摇头,道:“我家小姐跟他没有一点交情,但小姐说过,这位异人因为智谋绝世,所以凡是稀奇古怪的难题让他晓得了,他都会动脑筋想法子。我觉得这可真是个大大的难题,便去请教他,果然没有遭到拒绝。哼,他的脑筋动得真快,只一眨眼就想出这法子,我临走时还问他要不要把结果回报给他知道,他说不必回报便知结果。”   她词色之间,显然对那授计的异人佩服万分。   王元度却连连苦笑,不住地摇头。   午间,柳儿不知如何弄来菜肴好酒,甚是精美,殷勤侍奉王元度,好像极力讨他的欢心。只不过王元度一问及她的来历,她便巧妙地支开话题,再也不肯泄露底细。   黄昏时分,船只驶人岔道,四下都是芦苇,王元度偶然望出舱外,根本辨认不出地形方向。船只有时穿入芦苇之内,可是蓝沛技艺高明之极,竟然听不到什么声响。   天色渐暗,王元度忽然感到船行速度大增,推窗外望,发现已是在一条两丈宽的河道上航驶,两岸已不是单调的芦苇而是一些杂树,也不像早先那样四下茫茫都是一般高低的芦苇,可见得业已驶出那一片水域。   突然间,一道黄光从岸上射下来,罩住轻舟。蓝沛以及舱内的柳儿都没有做声,那道黄光罩射船上片刻,便自隐灭。王元度剑眉一皱,正要询问,柳儿迅速的伸出纤手掩住了他的嘴巴。王元度只好缄口不语,心中却泛起许多疑团,暗暗寻思。   不一会儿,已进入一个湖泊之内,此时一轮明月已涌升山巅,柔和的银辉照在这一片水面上,宛如洒下千万点银鳞,闪耀不停。   船只靠岸,王元度跟着柳儿离船登陆,抬头一望,岸边矗立着一大片黑压压的房屋,灯火处处,也不知是什么所在。侧耳一听,四下甚是寂静。   他们从一道侧门走入高墙之内,蓝沛没有跟来。两人穿过一座露天院落,柳儿放慢脚步,和他并肩而行,好像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般。   摹然间,从黑暗中窜出四条黑影,来势甚快,晃眼已到了他们身边。王元度一眼瞧出,是四条体格粗壮的恶犬,不由得暗暗一凛,提聚功力。   柳儿口中发出声音,那四条恶犬便都缓慢下来,聚拢在她身边,摇尾嗅了几下,又来嗅王元度。然后,很快的各自散去。王元度这时才松一口气,却不由得又皱一下眉头。   他们穿过几重门户,走入一条甬道之内,这条甬道甚是宽大,灯火明亮,地上铺着棕色毛毯,人在毯上走动之时,既没有声音,又十分舒服,走到一道门户前面,柳儿便停住脚步。   王元度墓地伸手抓住她的臂膀,沉声道:“告诉我,此地可是日月坞?”   柳儿挣扎一下,不曾挣脱,当下低声道:“相公你这样做法,算不算违约?”   王元度目射寒光,冷冷地重复说出他的问题:“此地是不是日月坞?”   柳儿还未答话,那道木门突然打开,门内出现一个朦胧的人影,可是从被垂的秀发和曳地的长裙,一望而知是个女子,她道:“柳儿,这一位客人是谁?”   她的声音悦耳动听,但隐隐有一种威严,一听而知她一向惯于发号施令。王元度松了手,沉声应道:“在下王元度,请问姑娘尊姓芳名?”   甬道的灯光照亮了这个女子,但见她年纪很轻,最多只有十八九岁,一头长长的秀发,黑得发亮,正堪与她那对漆黑的眸子媲美。她的眉细而长,鼻子纤挺,嘴唇的弧线条很明显,加上白皙的皮肤,组成一张美丽高贵的面庞。她的身量颀长玉立,虽然站着不动,却仍然仪态万千,风华绝世。   王元度笔直的凝视着她,瞧来他并不曾被她的美丽和高贵的仪态所摄。   柳儿轻轻道:“这就是我家小姐了。”   王元度哦了一声,转眼望住她,皱眉道:“好像贵上还不知道姑娘强把在下带来之事呢!”   柳儿笑一下,道:“这你就别管啦!”   回转头向小姐道:“这位王胡公不但武功十分高强,而且为人光明磊落,当真是一位正直君子。”   小姐的眼光顿时变得柔和许多,侧身伸手,作个延客入内的姿势,还说了一声请字。   王元度这时可不能有失风度,只好拱拱手,便跨入门内,游目一瞥,发觉是一间布置得十分精致的房间,灯光黯淡而柔和,虽然有一张软榻,但一望而知不是正式的卧房,大概是套房的外间,专供起坐之用。   她让王元度在一张铺有厚软坐垫的圈手椅落坐,跟着就另有丫环捧茶敬客。而她道声失陪之后,就和柳儿隐入另一道门户之内。   王元度满腹疑团地打量这个房间,但见墙上挂着几幅名贵精美的字画和湘绣,可知主人相当风雅,决非浅陋无学的女子。   厚厚的帘子后面透出她们模糊的话声,王元度本可凝神聆听,但他不愿做这种窃听之事,便起身去墙边欣赏那幅赵孟腑的山水短轴。过了好一会工夫,柳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道:“请相公移驾那边用膳。”   王元度心想,我憋了一肚子疑云,还吃得下么?但仍然跟她走出去,到了另一个房间,只觉灯光通明,已摆好两副杯筷。这次酒菜更为精美,柳儿侍立背后,那位小姐则坐着陪客,很少动筷。   王元度处身如此境地,反而勾起满腔豪气,好在向来善饮,因此酒到杯干,毫不推辞。   他以潇洒豪爽的气概摆脱了一切拘束,谈话的题目则双方都不触及彼此身世,因此自然而然的谈论到古今文章以及诗词歌赋。王元度固然是学识渊博,随口应对。那位小姐也极有才思,腹中渊雅,因此倒也谈得很是投机。   酒足饭饱之后,那小姐盈盈起立,万福道:“目下已是深夜,还望先生安睡一宵,贱妾待翌晨才向先生求教一事。”   王元度大感讶异,一面还礼,一面说道:“在下身上还有要事待办,倘若姑娘不十分为难的话,便请早点示知。”   他自知决计想不出她会有什么事请教自己,所以索性不去想它。   那小姐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与红唇相映之下,更加好看。   她道:“说出来真有点不好意思,贱妾想请先生指数几手武功,但望先生不吝指点。”   王元度不禁一怔,但随即轩眉一笑,道:“指教这句话可当不起,既然小姐很有兴趣,在下只好献丑啦!”   柳儿喜道:“请相公随婢子这边走。”   王元度洒步跟去,毫无犹疑之色,那小姐却从另一道门隐去。   他们走入一间宽敞高大的屋子里,只见四下放置着一些椅子,靠墙有两具兵器架,放得有各式各样的兵刃。   柳儿四顾一眼,才悄声道:“我家小姐武功十分高强,你动手之时万万不可心存轻视,最好使出全力,不然的话,恐怕会栽筋斗。”   王元度眉头一皱,道:“在下自有分寸,不过在下却要奉劝姑娘一句,像这种背后泄底之事,以后万万不可再做,不然便成了不忠不义之人了。”   柳儿不禁两额飞红,半晌说不出话。她本是一片好心,生怕王元度大意受伤落败,才警告他的,哪知反而被他申斥几句,心中大觉不是味道,然而另一方面又十分钦佩这个男人的正直磊落。   不一会工夫,那小姐走入大厅,她已换了一身紧身衣服,甚是俐落,手中拿着两件兵器,一是把长剑,一是外门兵刃仙人掌,金光灿闪。   她把长剑交给王元度,原来便是他的随身长剑,接着立个门户,道:“先生请!”   王元度一瞧她立的门户,心中一动,付道:“奇了,这仙人掌所立的架式,好像是洞庭湖翻车夫人的路数,若然真是翻车夫人门下高弟,那我可真的要大大的小心应付才成。”   当下摄神定虑,举剑说声请字,便迈步盘旋。双方还未交手,已互相感觉出对手神完气足,定力极坚,由此可以测知手底技艺决弱不了。   她穿的是一身紧身白色的衣服,胸前斜斜绣着一朵红玫瑰,分外惹目,好像特意让对方较易取准她的要害一般,双方盘旋三匝,这位白衣美女不再客气,仙人掌疾出,向长剑剑身咬去。   王元度焉能让她咬住手中兵刃,迅即沉剑,对方的仙人掌却已改变方向,直向他面门抓到,王元度长剑蓦地弹起,剑尖正好弹击中掌柄,叮的一声,但觉一缕风从额上擦过,原来是她的仙人掌因被长剑弹起大半尺,所以抓不中他面门而从他头顶刺空。   王元度心头一凛,圈剑指敌,疾刺而出,一连疾攻三剑,把她迫退四步。那白衣美女娇喊一声好剑法,仙人掌左右连扫两下,好像打耳光的手势一般,第二下击中长剑,发出清越响亮的金铁交鸣之声。王元度刚刚抢到的主动之势,登时又告消失。   他心中惊凛之故,敢情是他已使出弹剑连珠的绝技时,内力已贯足在剑尖之上,哪知道这一下只能把她的仙人掌弹起大半尺,可见得她不但手法奇奥,同时内力造诣也十分深厚。   因此他颇悔没有施展连珠手法,那样她就没有这么容易扳回劣势了。   双方各逞奇技,守得严,攻得快,但见两道人影兔起鹘落,腾挪闪蹿,教旁人瞧得眼花缭乱,一时很难瞧出谁的攻势多些。这时王元度已确知对方真是翻车夫人的武功路数,不由得大为纳闷,不过手中之剑可不敢有丝毫松懈。   王元度纳闷的有两点,一是那翻车夫人向来以孤僻著称,虽是享名数十载,但她平素独行独往,足迹不离洞庭一带,从未听说过她收得有门人弟子;二是他本来推测这白衣美女乃是日月坞的人,但既然是翻车夫人的弟子,自然就不是日月坞千钧杖蓝栾的亲属了。原因是千钧杖蓝栾身为当代名家,一身软硬功夫皆臻化境,若是他的女儿或亲眷,怎会拜在孤僻冷傲的翻车夫人门下。   双方各以绵密细腻的手法快攻,竟是旗鼓相当,不知不觉拆了七十余招。   柳儿忽然失望地轻叹一声,坐在椅中,好像觉得很无聊一般。   王元度用尽一身本事,还不能取胜,胸中雄心陡起,暗念我连一个女孩子也斗不过,一个月之后的那场盛会之上,如何能压倒群雄,独占鳌头。   此念一生,顿时改变剑路,但见他轩眉睁目,高视大步挥剑进击,剑法大开大阖,气势雄伟。   白衣美女只抵挡了六七招,就大感不支。敢情王元度这一路开阖雄奇的剑法,恰好克住她仙人掌的细密轻巧招数,是以大见迫蹙,难以抗拒。   柳儿眼见形势大变,却反而兴致勃勃的跳起来观战。   王元度突然一剑荡开仙人掌,接着圈回长剑,电掣刺出。   柳儿惊得叹的一叫,王元度剑势才发便收,跃开数尺,昂然挺立,气宇俊逸滞洒。   白衣美女万福道:“先生武功超卓,贱妾远远不及。”   王元度躬身道:“姑娘好说了,在下实在没想到姑娘武功如此高明,当真钦佩之至。”   她一直微微笑着,突然笑容消失,道:“贱妾有几句话要奉劝君子,但又怕先生听了生气。”   王元度适:“姑娘但说不妨,在下自问不是量窄之人。”   她沉吟一下,道:“那么请先生到房里说话。”   王元度摇头道:“姑娘还是在此处说的好,咱们虽是问心无愧,可是男女有别,还是避点嫌疑为是。”   白衣美女道:“贱妾只怕家严会到此巡现,碰上了大有不便,还望先生勉强答允。”   王元度道:“好!”他外表甚是儒雅,可是心胸磊落,行事爽快。   柳儿反而怔了一下,才急急当先带路。   他们回到房间内,各自落坐,却是面面相对,距离很近,颇有促膝而谈的味道。   柳儿不知是回避抑是守望外面动静,离开了房间。     第二章 会怪女侠士斗灰鹤     白衣美女道:“贱妾姓蓝名明珠,这一次屈驾先生移驾此地,又使先生费了不少气力,心中甚感不安,因此虽然有一件事想请先生帮忙,却觉得十分难以启齿。”   她说得十分诚恳,实在不是做作。   王元度不禁冲口道:“只要在下力之所及,甚愿能够为姑娘效劳。”话一出口,登时泛起后悔之感,心想她既然姓篮,那就是日月坞蓝峦的女儿无疑,这倒不要紧,但她先试过我的武功才求我帮忙,可见得必是争杀之事,只好硬着头皮等她说出那是件什么事。   蓝明珠轻叹一声,道:“这件事虽然先生一定可以办到,可是实在有点困难,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王元度被她勾起好奇之心,暗念反正已经答应过她,不能反悔,当下道:“姑娘何不说出来听听。”   蓝明珠深深望他一眼,澄澈的目光好像要把他的心看穿,然后轻轻道:“好吧,假如你觉得很困难,那就算了,千万不要因不好意思推却而答应下来。”   王元度更觉得稀奇,不禁竖起耳朵,只听蓝明珠道:“我想请先生在一个适当的时机和一个人见面。”   王元度点点头,道:“然后呢?”   她道:“只要见见面,最好还能够略为谈一谈话那就行啦!”   王元度疑惑道:“此事何难之有,于我并没有一点损失呀?”   蓝明珠嗫嚅一下,似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内幕说出来。   王元度分辨得出她并不是假装如此,况且也没有假装的必要,于是更加感到奇怪。   尽管他很想知道内幕,但他仍然保持风度,微微一笑,道:“姑娘若是觉得难以启齿,那就用不着勉强啦!”   蓝明珠沉吟一下,才道:“贱妾深恐说出了内幕之后,先生就不肯去见那个人了。”   王元度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怎会如此奇怪,当下问道:“那人是谁?可是在下认识的?”   她摇摇头,王元度又适:“那么是不是十分凶恶,一见人就动手?”   她又摇头,道:“倘若单只是凶恶,先生的一身武功如此高明,怕他何来。”   王元度心想这个哑谜太难猜了,他本是胸襟豁达的人,当下笑了笑,决心不再追问。   他站起身,道:“且让在下先瞧瞧那一位是什么人,我们现下就去如何?”   蓝明珠也陪他起身,还未说话,陡然间,一件物事从门外飞了入来,蓝明珠迅逾闪电向前一跃,伸手接住了那件物事,却是一只绣花鞋。   王元度目力何等锐利,早就瞧出是只绣花鞋,心中大感纳闷。   蓝明珠不待他开口,便竖起食指按在唇上,示意他不要说话,紧接着伸手拉了他向内间奔去。   两人奔入内间,放下门帘。   蓝明珠动作极快的把罗帐从银钩中取下,一面把王元度推向床上。   王元接见她神色紧张,既不便动问,又不能贸贸然爬上人家大姑娘的绣床上,不由得直皱眉头。   蓝明珠推了两次,见他仍不肯上床,一急之下,骈指点中他胁下穴道,接着把他抱上床,放在床内的位置,并且拉开香衾,把他盖上。   她自己也脱了鞋子上床,定睛寻思一下,便迅快脱下外衣,坐在床外一张椅上。这时,她只穿着窄袖亵衣,隐约可以瞧见光着晶莹雪白的玉臂,薄薄的亵衣,还隐约可以瞧见红色的抹胸。   她不但如此暴露,而且钻入被窝之内。   王元度但觉她柔软的身躯贴着自己,鼻子中还有阵阵肉香侵袭,这可是他平生第一次接近女孩子,而她又是长得那么美貌,不由得心跳加速,既刺激又难过。   蓝明珠用手肘撞开他的穴道,同时把他的手拉到前面,以致王元度变成用一只手搂抱住她的姿势。   王元度他深深吸一口气,登时清醒许多,心中连连冷笑,想道:“你打算用这等诡计诱我做出卑鄙的勾当,这心思可是白费啦,我王元度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决不肯做那苟且偷摸见不得天日之事。”   忽然感到她用手指在掌心写字,凝神默想,见她写道:“是家父来啦!”当下一怔,心想这话如若不假,则她便不是借故诱惑自己了。   蓝明珠又写道:“家父如见先生在我房内,定必滋生误会,故此须得躲过他的耳目。”   王元度轻轻点头,但觉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别有一种撩荡人心的滋味。他随即醒觉不可涉及退思,连忙一正心意,身外一切,付诸不闻不问。   转眼间,外面传来一个苍劲的口音,道:“珠儿,你在房间里干什么?”   蓝明珠唔了一声,才道:“是爹爹么?我刚刚睡着了。”   房帘掀处,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中年人,跨入房内,他惊讶地道:“咦,你一向很晚才上床睡的。”   蓝明珠道:“爹爹敢是有什么吩咐,那么女儿起床使是。”   她的臂伸出帐外,又道:“请爹爹把外衣丢过来。”   那青衫中年人笑道:“算啦,明天再谈吧!”转身出房而去。他不论是进来出去,都不闻半点声响。   过了一会,蓝明珠才掀衾起身,悄声道:“好险,居然瞒过了家父。”   话声未歇,突然发觉自己半裸着上身,不由得羞不可抑,两颊飞红,连忙躺下,拉被遮盖住身体。可是这么一来,又跟王元度挤在一起,很易令对方误以为她有意亲热,不禁更加张惶失措。   王元度倒没有注意到她后来的尴尬神情,只知她十分害羞,便假作不知,轻轻道:“在下可以起来了吧?”   她闭着眼道:“先生请!”   王元度赶紧起身,从她身上跨过,跳落床下。   他把她的外衣取过来,丢入帐内,眼睛望着别处,道:“姑娘请穿好衣服,在下须弄个明白才行。”   一会儿,蓝明珠离床下地,仍然含羞答答,始终无法忘掉这个年轻男子曾经眼见和碰触身体之事。   王元度道:“在下的鞋子弄脏了蓝姑娘的绣床,甚是歉疚,但这也是迫不得已之事,还望姑娘原谅。”   蓝明珠低头道:“先生别这么说,今晚之事,残妾终身感激敬佩,决不能忘记。”   王元度摆摆手,道:“姑娘最好把今晚的事完全忘掉,若是趁夜深人静之际,把在下送出贵府,那就是更好不过了。”   蓝明珠连忙抬头瞧他,道:“先生可是不肯赐助么?”   王元度无可奈何地道:“不是这个意思,在下感到身在此处,十分不安全,令尊的千钧杖号称武林一绝,在下自问还没有接得住令尊钢杖的能耐。”   她嫣然一笑,又露出雪白如编贝的牙齿,道:“暂是不会有什么事故,请先生放心。”   她沉吟了一下,又道:“但目下家父大概已到了那边去,今晚先生已没有机会可以见到那人,只好等明天再说。”   这时柳儿恰好进来,她跟蓝明珠走到一边悄声交谈,说完之后,柳儿走到王元度面前,道:“请相公随我走,先歇宿一夜再说。”   王元度心中很不自在,但仍然跟她离开房间,到了走廊,才讶然忖道:“我何故还任得她们摆布。难道我竟不忍心使蓝明珠和柳儿她们失望。”然而事至如今,只好跟她走去。不久,两人走入一座偏院之内,人得房中,柳儿点燃油灯,替他整理床铺,王元度举目打量这房间,但见家具皆甚贵重,陈设华丽,也不似向来无人居住。   柳儿一面铺床,一面道:“这是舅老爷的居室,四周都是高墙,话声和灯光都不怕被人察觉。舅老爷刚刚出门,最快也要大半个月才能回来。相公安心歇息,明儿早上婢子便来侍候。”   一宿无话,翌日清晨,柳儿服侍王元度盥洗过,用了早点,便去通知蓝明珠。   王元度望住她袅娜而去的背影,不禁想道:“她虽然只是蓝姑娘的侍婢,可是长得明丽聪慧,世间少见,令人不禁有红颜薄命之叹!”   王元度把数日以来的经过细想一遍,那鲁又猛和柳昭两人的面容浮现过心头,当下寻思道:“昨宵那等情景若是换了他们两人,不知会有什么后果?鲁又猛兄或者无事,但柳昭兄可就说不定了。”   想到这里,颇为自己的磊落和定力感到骄傲。   蓝明珠和柳儿一齐入房,双方见过礼,王元度便道:“在下虽是有心为姑娘效劳,无奈身上尚有要事,不能久留,只不知姑娘到底有什么为难之处?”   蓝明珠道:“不管先生最后有没有见到那个人,但这番隆情厚谊,贱妾已经十分感激,恕贱妾动问一事,那就是一个月后,先生难道不打算驾临敝坞么?”   王元度微笑道:“那是五年一度轰动天下武林的盛会,在下自必要赶来的。”   蓝明珠道:“既然如此,先生何不屈驾此间,直到那一天现身出去,岂不是省去跋涉之劳?”   王元度道:“在下还须赶去谒见一位前辈,所以无暇久耽,还望姑娘原谅。”   蓝明珠道:“先生说得太客气,想那柳儿和蓝沛两人,用这等手段把先生请来,幸蒙先生不见怪,已经十分感激,但愿将来有机会报答先生,此心方始能安。现在让我把求托先生之事详细说出,那个人就是贱妾的姊姊,想请先生在适当的机会跟她见个面。”   王元度心中叫声糟糕,暗念又是一个女子,真是头痛不过的事,口中说道:“在下应承过姑娘,只要是力之所及,决不推辞,既然要见的人是令姊,那就是在下力之所及的事,目下有烦姑娘带领前往一见就是了。”   蓝明珠笑一下,道:“若是如此简单就好啦,家姊性情古怪,对贱妾成见甚深,若是得知先生是贱妾请来的人,定必使出种种可怕的手段对付先生。”   王元度一怔,道:“然则姑娘为何还要在下去见令姊?在下相信姑娘不是好狡之人,此举必有很深的用意。”   蓝明珠轻叹一声,道:“这件事实在不易解释得明白,总之我希望她见过先生之后,被先生的一表人材打动了芳心,不再折磨自己那就好了。”   说到此处,王元度便有点明白了,心想那位蓝大姑娘想是从来没有异性朋友,所以变得性情古怪,时时折磨自己,因此,她的妹妹才想法子找个人跟她见面,希望她改变性情,但这么一来对自己可是大大不利之事,万一这位大姑娘看上自己,岂不十分麻烦。   只听蓝明珠又适:“家姊名叫芳时,与我不是一母所生,她自小就对我十分妒恨,加上家母对她实在不好,而家父也较为偏爱于我,所以她不但恨透了我,连带把天下男人都恨上了,她的武功尽得武珀刀真传,十分厉害,谁也不敢轻易惹她。”   王元度讶道:“武珀刀?那就是与令师翻车夫人齐名的另一位巾帼奇人何心寒前辈的门下了,听说何心寒前辈好像也对男性怀有极深成见,令姊既然拜列她的门下,无疑大受影响。”   蓝明珠道:“先生说得极是,家姊这些年来,拼了命死练武功,用意只是折磨自己,一年之中难得说上三五句话,只有家父还能跟她略为交谈几句,别的人莫说与她说话,连面也见她不到。若是陌生男人,碰上她心情不好之时,那就会有性命之险,此所以必须武功比她更强的人,才能去见她的面。”   王元度沉吟一下,才道:“姑娘对令姊的一番好意,在下已经深悉,不管此举是否生效,在下也要玉成姑娘心愿,只不知几时可以见到令姊。”   蓝明珠道:“她一日十二时辰,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其余时间都在一处叫做石角的地方苦修武功,本坞占地甚大,到处花木森秀,只有那石角是一片荒瘠光秃的石地,她在那儿搭建了一间石屋,以避风雨和歇息之用,四周围以高墙。与外界完全隔绝,连使女也不让进去。”   她在描述那处地方之时,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害怕而又怜悯的光芒,这时停歇了一下,又道:“柳儿已去打探,倘若与平常无异,便请先生前往,跃入墙内,跟她见面。”   王元度道:“在下见到令姊之时,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蓝明珠道:“贱妾已经想了许久,本来准备好一套说词,但目下改变主意,先生不妨告诉她说你是过路之人,因迷了路而见到围墙,特地跃人找人问路,对了,我忘了告诉你,那一圈围墙高逾丈半,四面都没有门户,所以非跃入去不可。上面说的这番话,她当然不肯相信,因为本坞地界是用一道人工开掘的河流划成。”   王元度颔首道:“在下也听人家谈起过,日月坞乃是天下间三处最神秘的地方之一,以河流分界,防守严密,任何人都被拒于门外。”   蓝明珠微笑道:“先生若然心中尚有所疑,不妨趁此机会向我询问。”   王元度道:“姑娘既是如此爽快,那么在下就坦率叩询一事,外间传说贵坞如此神秘之故,乃是因为坞中有两个宝藏,世称金井银穴,贵坞数代以来都能富甲天下,便因这两个宝藏之故,为了怕被官家强夺,闹出滔天祸变,所以贵坞严密设防,封锁四周,不准任何人出入。”   蓝明珠道:“这个传说一点不假,还望先生不要向外间证实,那就感激不尽了。”   王元度道:“在下决不泄漏此秘,姑娘大可放心,然则在下如何回答令姊的严诘。”   蓝明珠道:“你最后不妨坦认是想查看一下本坞是不是真有金井银穴,可惜坞中道路回环曲折,又有许多岗哨守卫,行动艰困,因见此地忽然有这么一道高墙,四面无门,便以为是金井银穴,才跃入探看。”   王元度道:“令姊若是把在下交给令尊,岂不是把事情闹大了?”   蓝明珠很有把握地道:“她决不会那样做,她对蓝家恨之入骨,有人来跟家父捣蛋,她只有高兴而不会帮忙本坞,只不知先生信不信我的话?”   王元度答道:“在下自然相信姑娘的话。”   话声方歇,柳儿突然奔了入来,道:“一切如常。”   蓝明珠起身向他行了一礼,道:“有劳先生大驾啦!”   她隐隐流露出依依惜别之容,王元度不明其故,直到后来才晓得她敢是知道自己此去之后,很难再有机会相见,即使有机会相逢,也没有互诉心曲的可能了。   他跟着柳儿出去,穿过数重房舍,便走入重重花木之中。走了一段路,发觉果然路径回环曲折,暗含阵图变化,若是不懂得走法,势非迷失方向不可。   他们有一次躲起来,两人一齐挤在繁密的树丛之内,贴做一处,柳儿在他耳边轻轻道:   “小姐说相公是个真君子,使她十分倾心仰慕呢!”   王元度晓得她指的是昨宵同衾之事,觉得没有什么话好说,只好微笑一下。柳儿又道:   “我家小姐从来未曾如此赞许过别人,可见得她对相公的确佩服万分,唉,现在我才觉得后悔,我是在想把相公送给大小姐之举是否明智?”   王元度不禁好笑,道:“你们把在下当做一件物事,可以送来送去的么?”   柳儿忙道:“相公万万不可误会,我是觉得像相公这种人才,举世罕见,二小姐日后还到何处找寻得到呢!”   王元度轻轻一皱剑眉,不再答腔,他们走了好一阵,终于到达目的地。   柳儿道:“相公从这一排树木中走出去,就踏入石角,望得见那堵高墙了,恕婢子不送啦!”   王元度道:“万一大小姐肯放走在下,在下如何出得此坞?”   柳儿笑道:“她自有法子,相公一万个放心。”   王元度耸耸肩,但觉这一番遭遇离奇,匪夷所思。   他举步走出那一排绿树,但见眼前好一片荒瘠光秃的石地,崎岖不平,十余丈外有一堵围墙矗立,他迅即奔去,绕墙转了一匝,果然没有门户。   当下提一口真气,跃上墙头,但见围墙之内约有十丈方圆大小,俱是碎石地,当中有间简陋低矮的石屋,外形粗糙难看。   石屋门窗都开着,可是王元度仍然替屋中之人感到气闷,尤其是当午间炎热的太阳晒射之下,热气都攻入屋内,谅必更为难受。他一跃而下,故意落脚较重,发出声响,然后担心地向石屋瞧望,暗想那大小姐不知长成什么模样。   石屋的窗子内出现一个女子的上半身,她用青色汗巾包裹住头发,身上穿的是一件没有领子的短袖湖水绿上衣,雪白的颈上挂着一条银链,吊着一块碧绿玉凤佩,雪肤碧玉相映之下特别惹眼。   她两条手臂也十分皓日圆润,配上桃腮杏眼,自然而然有一股秀雅之气。   王元度见了她的面貌,不禁一怔,心想我死也不肯相信这么雅秀的一位姑娘,性情会怪僻和充满了对世人的恨意。   那个美女阵子中射出锐利强烈的光芒,在他面上转来转去。   王元度连忙施礼道:“对不起,请怨在下惊扰姑娘之罪,在下实在没想到这里面还住得有人。”   她微微一晒,道:“我是本坞人氏,姓蓝名芳时,尊驾贵姓大名?以前好像从未见过。”   王元度见她口气温和,态度大方,更加怀疑蓝明珠的话是否真实。他躬身答道:“在下王元度,今日还是初次踏入贵坞,想不到坞内道路回环曲折之极,教人无法认得,不知不觉就来到此地。”   蓝芳时笑道:“听起来你的运气真不错,居然没有碰上别人。”   王无度明知她说的是没有碰到岗哨,但灵机一动,故意假作会错意,睁大双眼,略略放低了声音,道:“难道在下无意中已到达了世上相传的藏宝之地?这运气可真不错。”   蓝芳时适:“设若此地便是金井银穴所在,你有什么打算?你能带走几百斤黄金?”   王元度眉头一皱,道:“在下丝毫没有这等贪得之念,纯是好奇之心而已,但怪不得姑娘会作这等想法,在下猜想自从江湖上流传开贵坞金井银穴之事以后,定然有不少贪心的人打扰贵坞。”   她面色一沉,顿时笼罩上一层冰霜,冷冷道:“我最恨假惺惺的人,假使你全然不稀罕金银的话,那就转身离开,若是想发一笔小财,便不要装模作样,赶快到这屋里尽量搬运金块,你能拿得动多少,就拿多少离开。”   她随手从脚下捡起一件物事,扬手抛出窗外,直向王元度飞去。   王元度伸手接住一看,竟是一块拳头大的黄金块,沉甸甸的十分坠手。   王元度心中暗暗一笑,忖道:“若不是蓝明珠说过一番话,我定是以为金井银穴就在石屋之内,只不知她这番做作,哄骗于我是什么居心。”   他本想依从她立刻离开的话,表示绝无贪念,但回心一想,何不将计就计,瞧她存有什么居心。   当下把那金块翻来覆去的瞧着,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道:“果真是真的足色黄金,若然金井之中出的都是这等上好黄金,那真是不得了的事。”   蓝芳时道:“要拿黄金就进来,不要黄金就走,别尽在这儿罗嗦。”   王元度故意道:“在下不敢有带走黄金之心,倒想瞧瞧那金井银穴是何等样子,开个大大的眼界。”   蓝芳时冷笑道:“你觉得不好意思露出狐狸尾巴是不是?反正我不管你怎样说法,只要走入此屋,就是打算带走黄金,你自家决定吧!”   王元度沉吟道:“在下真拿不定主意呢!”   说时,脚下向前移动,已迫近石屋。   这时双方更瞧得清楚,在王元度眼中,她是个十分雅秀美丽的姑娘,微微流露冷傲之气。   但在蓝芳时眼中,这个年轻男子;竟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那么潇洒英挺,而且谈吐之间,自然而然有一种吸引人心的气度。   王元度在离她数尺之处停住脚步,他已发觉她流露出卑视厌恶之色,顿时警觉,晓得她的居心用意何在。   他暗自忖道:“原来她是特意用金井银穴,试探我这个人是不是贪财之辈。”这王元度本是侠义方正之士,别的玩笑开得,但会被人误会为贪财的玩笑,却万万不能忍受。   当下凛然道:“姑娘既是如此认真,在下便不踏入石屋一步,这是姑娘的金块,请接住。”扬手把那块黄金抛还给她。   蓝芳时愣然接住,王元度又道:“在下甚望姑娘指点出坞之路。”   蓝芳时从窗户跃出来,但见她下身穿一条深绿色的长裤,露出一双尖绣花鞋,腰间扎着一条浅红色的汗巾,体态风流窈窕,在她身上全然找不到一丝一毫像蓝明珠形容的古怪性情。   她淡然一笑,道:“指点你离坞之路并非难事,但我说了也是白说。”   王元度拱手道:“姑娘若肯指点出坞道路,在下决不敢忘记姑娘恩德。”   蓝芳时瞧瞧天色,道:“现在是辰牌时候,本均共有岗哨二百五十五处,正值全部换班之际,每条路都有人走动,你除非背插双翅,否则一跃出这道围墙,百步之内就会碰上本坞岗哨。”   王元度暗暗吃惊,心想这日月坞地方不知有多么大?居然没有岗哨二百五十五处之多,若以每个岗哨一人计算,每昼夜三班,则单单是岗哨的人数,就多达七百六十五人,但事实上人数定必比这个数目更多,就算是一千人好了,那么一个地方养上千人之众,岂不骇人,有什么事情发生,简直可以像调遣军队一般派出队伍了。   蓝芳时缓步绕他走了一匝,又道:“以你的武功身手,若是惊动了本坞岗哨,不出一柱香工夫,便将被擒送到地牢之内,等候审讯。”   王元度也不反驳,道:“只不知像在下这等擅闯的行为,要判以何等罪刑?”   蓝芳时适:“阎王好见,小鬼难当,若是家父亲自提审,大概不会有什么事,但你须得先经过本坞三院十道那些负责人审讯,先是由十道总指挥呈送三院中的铁律院,这铁律院院主有权决定是否呈送家父,试想这几关你如何过得。”   王元度点头道:“若是落在他们手中,恐怕真个活罪难当。”   心中暗想此坞组织严密,人数庞大,我可不能略有轻视之心。只不知这三院十道的负责人是些什么人物。   蓝芳时徐徐道:“因此,你别打算能够生出此坞,连我也没有法子庇护你。本坞之中只有一个人有这等力量,可惜此人决不会帮你忙。”   王元度泛起好奇之心,问道:“是什么人?”   蓝芳时道:“告诉你也无妨,此人就是我的妹子蓝明珠,她不但本身文武全才,极得家父宠爱,便家父结纳罗致坞内的三院院主,对她也无不另眼相看,言听计从。唯有她有法子大摇大摆的把你送出此坞。”   她这么一说,王元度不由得大大迷惑,一时之间,不晓得应该相信哪一个人的话才好。   他曾经细察她的表情,当她提及蓝明珠之时,并没有流露丝毫妒恨的神色。   蓝芳时忖想了一下,又道:“你最好去找她碰碰运气,如若她不肯帮忙,那就谁都没有法子。”   王元度摇头道:“姑娘若肯指点路径方向,在下还有这点胆力试行出坞。”   他实在弄不懂这蓝家姊妹到底在搞什么鬼,两个人推来推去,鬼话连篇。   蓝芳时冷笑一声道:“本坞到处以人力配合地形,设下极严密的防御,凭你这么一身功夫,如何闯得出去?”   蓝芳时接着又道:“你要知道本坞已经把不少幻想探秘之人处死,毫无半点痕迹,你纵是背后靠山很硬也不中用。”   王元度昂然道:“在下背后并无靠山,但也不惧贵坞手段厉害,姑娘不肯指点路径,须怪姑娘不得,就此请辞。”   他拱拱手,坚定地向园墙走去,蓝芳时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也不做声。   王元度纵身跃上墙头,这刻他仍然不曾忘记减弱几成功夫,因此跃起之时,显得甚是用力。他一踏上墙头,便感到一阵香风拂体,接着发觉这蓝芳时已站在他身边,她道:“我不在乎你的安危,可是你好像不信本坞防御十分严密的话,所以我决定设法先让你开开眼界。”   她飘落墙外,王元度连忙跟下。眼见她在前头带路,袅娜窈窕身躯,雪白的手臂和颈子,这些景象忽然使他感到惭愧,心想我王元度堂堂男子大汉大丈夫,平生不说假话,但今日无端端却处处欺骗这个美丽姑娘。   他正考虑要不要赶上去把内幕全盘托出,蓝芳时已低声嘱他赶快闪到树后,原来这刻他们已走过那一片光秃石地,开始到达有树木花草的地方。   两人闪在树后,她轻轻道:“本坞的三院十道皆是奇才异能之士,整个日月坞划分为十道,每一道布置设防之法俱不相同,各有特色,这十道用唐玄宗的十眉图为名,一是鸳鸯,二是小山,三是五岳,四是三峰,五是垂珠,六是六棱,七是分,八是涵烟,九是拂云,十是倒晕。”   王元度一点也不明白她为何把日月坞十道的名称说给自己听,但也只好听着,蓝芳时又道:“那三院是铁律院,度支院和神兵院,各有职掌,全坞千顷之地,俱在这三院十道严密控制之下。”   她略略一停,指着前面说道:“这儿便是垂珠道地面,你且纵上树顶,瞧瞧布防如何严密法。”   她命他把外衣脱下,才让他揉升上树。   之后,她用王元度的外衣蒙在头上,因王元度身量比她高得多,因此长衫下摆仍然遮掩到她膝部。   蓝芳时迅快奔出去,这一排高树过去,就尽是些低矮的树丛和深草,她尽量利用树丛掩蔽身形,向前移动。   约摸去了七八丈远,居高临下的王元度可就瞧见一件怪事,那便是蓝芳时形迹虽是如此隐秘,但她后面三丈左右已出现了两人,吊缀住她的背影。   紧接着又多了两人,这四个绿衣汉子每人相隔一丈左右,好像一串珠子般尾随着她,他们身上穿着绿衣,在草木间行动很难被人觉察。   蓝芳时一转头发觉有人吊缀身后,立即向横跃去,隐入深茂的草堆中,后面的四名绿衣劲装大汉个个提刀散开,由于他们每人本来相隔寻丈,是以这一散开,围堵的范围极广,这时蓝芳时向前走还可以,若是想退回出发之处,定难无声无息的穿过这条线。   她在深草堆中伏身前移,可是才移动了寻丈,便有绿衣大汉拦住去路,她再向左右两方潜移,也都被人影阻住。   王元度初时想不透那些岗哨为何不发出警报,又何故不出手擒拿对方,直到此时眼见许多人从四方八面奔来,这才恍然大悟,忖道:“原来他们早已告了警,但为了调集人手,所以极力不惊动入侵之人,免得对方突围而去,又再费一番手脚。”   念头才转完,人声忽起,但见数十名绿衣劲装大汉都从掩蔽之处现身,形成一个罗网,恰好把蓝芳时围在当中,他们喝叱连声,挺刀举步把圈子缩小,此时又出现一个灰色长衫的中年人,站在圈外,冷冷注视圈中的情形。   王元度估量此人必是这垂珠道指挥,看他的气度,可知必是武林高手无疑,心中不禁一凛。   他是从这垂珠道指挥乃是高手这一点上,推论出其余九道指挥也绝不会差到哪儿去,天下各帮会门派,也很难网罗得有如此多高手的,可见得这日月坞势力强大之极,何况十道指挥之上,还有一名总指挥,上面还有三院,上面的这四位负责人身手更强无疑,加上本坞坞主千钧杖蓝峦,那更是声势浩大惊人。   此时蓝芳时突然格格一笑,揭开长衣,露出头面和全身,四下的绿衣大汉们都不禁怔住,那灰衫人低啸一声,这数十名绿衣大汉们,纷纷向蓝芳时躬身抱拳之后,迅即隐退。   那灰衣人走到蓝芳时跟前丈许之处站定脚步,微微躬身,道:“想不到大小姐竟有这等雅兴,在下虽是虚惊一场,却仍深感荣宠。”   话声远远传入王元度耳中,顿时一惊,忖道:“这样来看蓝大姑娘果然是脾气乖僻之人;要不然为何这垂珠道指挥受到一场虚惊,还说深感荣宠?”   蓝芳时冷冷瞅他一眼,道:“我刚刚在想,假使我是敌人的话,仗着武功高强硬闯过你这一道,往后便不知会发生何种情形?”   那及衣人道:“大小姐问得好,若是敌人作此企图,不管向哪一方突围逃遁,多则要经三道辖区,少则一道,当他冲破这第一关之时,本坞已在各方严密戒备,他越往前就会越感艰困,那是因为本均好手尽出之故,等到他冲得过本坞五道指挥联手之降时,便由三院院主及总指挥亲自出手了。”   蓝芳时道:“难道我爹爹从来不打算出手的么?”   灰衣人仰天一笑,道:“本坞自从令祖创设三院十道的布置以来,还没有一位武林人物,过得本坞五道指挥联防之阵,三院院主和总指挥尚未出过手,更别说本坞之主了。”   蓝芳时听到此处,也不禁嫣然微笑,道:“很好,今日惊扰荀指挥。”   荀指挥拱手道:“不敢当得大小姐此言,在下告辞了。”随即转身退走,眨眼之间已失去踪迹。   蓝大小姐懒洋洋地往回去,到了树下,招手道:“下来吧!”   王元度却不禁迟疑了一下,才跃落地上,问道:“在下于此现身,竟不怕被贵堡之人发觉么?”   她茫然地望着那绪高墙,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王元度心想,她的怪脾气快显露出来啦,我须得小心应付才行。两人默然站了一会,王元度小心翼翼地说道:“刚才那位指挥听说姓荀,莫非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灰鹤荀通么?”   她点点头。王元度惊道:“这灰鹤荀通乃是一时名家,想不到贵坞能够罗致到他,而且,只不过位居十道指挥之一。尝闻贵坞乃是天下最神秘的三处地方之一,单是得知这等名家也肯为贵坞效力之事,已经很神秘莫测了。”   蓝芳时长长吁一口气,好像心中已决定了一件重大之事,因此面色大见开朗,她问道:   ‘你说什么?“王元度复述一遍,她道:“你已是世上知道本坞秘密最多之人,不错,荀通诚然是一时名家,但你可曾听过李公衡的名字没有?”   王元度讶道:“莫不是人称子母神笔的那一位?”   她点点头,道:“正是。”   王元度道:“自然听过啦,这位前辈以一对子母神笔,纵横武林多年,号称无敌,乃是当世高手之一,不过行事狠辣一点,所以仇家甚多。”   蓝芳时道:“他就是本坞的总指挥。”   王元度一震,道:“这真是使人难以置信之事,但又不能不信,想不到这些成名多年,业已隐退了的高手,都到了日月坞来啦!”   蓝芳时道:“你可还要知道本坞之内有些什么人物?抑是要讨论如何出坞之法?”   王元度忙道:“在下急于离开此地,还望姑娘赐助。”   蓝芳时讶道:“这就奇了,你当真不想知道本坞更多秘密么?”   王元度道:“在下平生中有这一点好处,那就是心口如一,绝不打诳。”   蓝芳时冷笑道:“那也不见得,你说你是迷途至此的,刚才已看过本坞的防御布置之后,还敢说是迷途的么?”   王元度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位姑娘敢情早就疑惑自己来路不对,为了要自己没话好说,所以拿出种种证据来,证明不可能毫不惊动全坞之人而走到此地,他本不是擅于打诳胡混之人,这刻简直想不出如何解释才好,当下垂头道:“姑娘神目如电,在下果然不是迷途至此的,但望姑娘不要追究下去,那就感激不尽了。”   他这一着正是蓝芳时所没有料到的,不禁一怔,心想莫非他是奉父亲之命而来的,以爹爹的为人手段,一定要他自愿效力而又立过警不泄内情,所以他才求我不要追究,当下冷冷道:“好,你走吧!”   王元度苦起面道:“大姑娘若不指点途径,在下连方向也弄不清楚,如何闯得出去?”   她勃然大怒,严厉地道:“难道要我送你出去不成?真是笑话!”   王元度歉然一笑,道:“大姑娘万万不可气坏身体,老实说在下倒不是畏惧贵坞能人众多,而是觉得不好意思闹出凶杀之事,这只是在下一点苦衷,但今日已蒙姑娘大度宽恕惊扰之罪,在下已经很知足了,在下就此告辞。”   他恭容行了一礼,转身迈步走去,态度轩昂磊落,英风凛凛,果然是说得出做得到的硬汉派头,蓝芳时一手抓住他的衣袖,王元度回头道:“姑娘还有什么事见教?”   蓝芳时嗫嚅一下,才道:‘你的外衣不拿回去么?“王元度道:“在下竟然忘了。”   接过外衣被上,迅快的扣扎好,蓝芳时又道:“你此去定必被防守之人发现,只不知本坞之人会不会出手拦截。”   王元度道:“这一场争战只怕无法避免,但在下仍然先设法求见令尊,便或可无事……”在他想来,只要得见蓝峦之面,把人坞一切经过说出来,他自应体谅女儿之心,不会为难自己。   蓝芳时摇头道:“你想也不必想啦,家父今晨离坞他往,二十日才能回来,即使家父尚在坞中,你也休想见到他的面。”   王元度心中一沉,忖道:“假如我自愿束手就缚,以便求见蓝峦,但他须得二十日后才回来,我岂不是误了大事?同时听她的口气,似乎很难说得动那些负责人们把消息转达蓝峦,她决不会骗我,既是如此,我只好准备硬闯出坞了。”   他淡淡一笑,道:“既是如此,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在下就此别过。”躬身一揖,接着很快穿过那一排高树,踏人垂珠道地区之内。   正如刚才蓝芳时的情形一样,他才走了十多丈,已被数十名绿衣大汉现身包围住,王元度回头四顾,望见了身披灰色长衫的荀通,便供拱手,大声道:“在下王元度,请问出坞方向在哪一面?”   那些绿衣大汉们包围圈瞬即缩小,形成一道圆形的围墙,当中只余下文许方圆之地,人人手中挺着锋利长刀,寒光耀眼。   荀通从人墙上划空飞过,飘落在王元度面前,身法宛如一头灰鹤一般,但见他年约四旬上下,面容瘦削,眼中神光湛然。   他冷冷道:“欲要出坞,任何方向均可,但以东北方最近和最方便,王兄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只不知何以经过敝坞?”   王元度拱手道:“阁下最好别迫在下,倘若阁下不能放在下出坞,在下只好斗胆求见蓝坞主。”   荀通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准知本人没有承担此事的资格么?”   王元度忙道:“在下容或不擅言辞,以至得罪阁下,其实毫无看不起阁下之意,还望不要误会才好。”   荀通皱起眉头,想了一会,才道:“本坞向来不曾发生过像王兄这样突然出现的情形,眼下王兄只要有本事过得本人这一关,本人就恭送你出坞。”   这话宛如茫茫夜色之中,忽然透出一线曙光,虽然这一关实在不好过,可是总算寻到一条可以奋斗之路,他立刻应道:“如此甚好,但这一关如何才算闯过,望荀通指挥示知。”   灰鹤荀通记得自己明明不曾通过姓名,更没有提及自己在此坞中的身份地位,但对方完全知道,可见得其中必有蹊跷,但他也不点破,说道:“王兄问得好,从此处向东北方走去,大约二十步左右,有数丛山荆树,咱们以该处为界,从咱们动手时开始,一百招之内,若然分出胜败,那是不必多说了,如若尚未分出胜负,则王兄只要在一百招满后,设法闯过那数丛山荆树,便算王兄闯过本人这一关。”   王元度颔首同意了,荀通一挥手,那些绿衣劲装大汉们通通散开老远,灰鹤荀通打长衫下面撤下一条亮银软鞭,但一瞧对方没有兵器,便又收起,冷冷道:“王兄小心,本人要出手啦!”   王元度提聚功力,应道:“荀指挥请。”   荀通振臂纵起寻文,长啸下击,但见他右手掌势凌厉,左手更为凶毒,五指撮成鹤嘴之形,出手如电,王元度严密封拆中,仍然被他左手鹤嘴尖喙啄中掌心,但觉一阵疼痛,几乎受伤。   这一照面间便被对方抢了先手,王元度心中微凛,却更加激起斗志,全力施展一路拳法,但见他人如猛虎;拳似流星,展开快攻的打法,那荀通被他强劲绝伦的拳力冲退半步,紧接着吃他一轮快攻,双方都近身肉搏,打得激烈异常。   眨眼间已剧战了二十余招,荀通左手鹤嘴拳路越发诡奇难测,加上他右掌每逢拍击出去,总是运足全力,那强劲的内劲每使对方拳势阻滞,于是渐渐分出强弱之势,荀通是攻多守少,王元度冠玉似的面上微微沁出汗珠,显然他刚才的一轮猛攻已耗费了不少真力。   荀通一面筹思制胜之道,一面细察对方拳路破绽,但觉对方这一路拳法十分神妙,虽是多用长攻猛打的手法,招数本身却不现丝毫破绽,幸而对方搏斗经验不足,招数变化之际不够严密,才被他一面以鹤嘴拳迫住对方攻势,一面又以深厚强劲的内力阻滞他的拳路。这灰鹤荀通曾经闯荡江湖十余年之久,会过不少高人,是以阅历极丰,这时已估计出六十招到八十招之间,一定可以取胜,但为了不想伤他性命,必须活擒,是以目前以消耗对方内力为主,等到六十招以后,定有生拿活捉的机会。   四下静寂无声,只偶然山风吹过,树叶蔌簌作响,那些绿衣劲装大汉们明明瞧出荀通占到优势,仍然静默无声,可见得一则这些人俱是久经训练,二则坞中规律极严。   看看斗到六十招,王元度已经用尽全身本领;自知已经很难支持下去,不禁后悔刚才不曾向对方借用长剑;因为他一向以练刻为主,不大注意徒手搏斗之道,倘若一剑在手,莫说一百招之数,简直还想取胜呢!   荀通嘿嘿冷笑道:“王兄这等身手,已是武林罕见的,何不罢手认输,静待发落,免得失手误了一生。”   这几句话激起了王元度的傲气雄心,口中大喝一声,手法一变,竟是以大力鹰爪的路数作近身肉搏。   他奋起神威,十指之上力道劲锐无比,凌厉抢攻,眨眼间已拆了二十余招,也就是说一百招之数只剩下了十六七招,荀通一看情势不妙,立时抛却生擒活捉之心,也自放手猛烈反攻。   两人的拳力掌风排空呼啸,又不时拳掌相触,发出劈啪的响声,这十余招斗得凶险激烈无比,连荀通也暗暗惊心,可是王元度凛凛抢攻,气势豪雄之极,似是已把生死之事置之度外,终于他仗着这一股凌厉无匹的气势,熬过了一百招。   这真是使人难以置信之事,荀通心中大震,暗忖这个少年的气势真是天下罕见,居然能补手法招式之不足,硬是支撑到底,由此可知此人不是大忠大义之士,便是大奸大恶之徒。   不过他还不十分着急,只因他还有一道杀手锏,那就是他的轻功特佳,尤擅空中拦截扑击,因此这二十余步的距离,料那王元度万难闯过。   王元度眼看已成功了一半,雄心更盛,呼呼连劈两拳,要迫对方闪避,以便趁隙冲过,荀通让过他第一拳,跟着一拳击出,硬封第二拳。   砰的一声,双方各退了一步,王元度吸一口真气,顿时恢复气力,继续抡拳猛攻过去。   荀通万万料不到对方直到现在,拳力还保持如此雄浑强劲,不但被震得退了一步,而且一时之间不能恢复,一见对方继续出拳猛攻,心中大惊想道:“此人内功如此精妙,怪不得气脉悠久,奋战不衰……”忖想之际,急急纵开闪避。   王元度放步疾奔而去,一晃眼已冲过那数丛山荆树,这才停住脚步,连连喘息起来。   他累得几乎一跤跌倒,全靠坚强的意志勉强支持住,荀通走过来,道:“王兄武功极是高明,兄弟甚感佩服,请!”   王元度端得说不出话,只勉强笑一下,提起全身残余气力,举步走去。   他由荀通陪着,穿过月棱道的辖区,因此见到满面虬髯的雷岱,此人在江湖上的声名不下于苛通,而他的一部连腮虬髯和狼牙棒,都是十分好认的标记,所以王元度虽然不曾得荀通介绍,心中也猜得出是他。   穿过这一道地区,他的力气稍稍恢复,这时已到了一条河边,此河宽达三丈,水波荡漾,景色殊觉幽美,荀通道:“从此处向有走,便是本坞正面,那是一片湖荡,称为春梦湖,该处船只甚多,凡是本坞宾客都从那儿出入。”   说话之时,一艘轻舟已划到岸边,两人一同落舟,便向右方驶去。转一个弯,但见一片湖荡,面积甚大,正面的岸边停泊着许多船只,有大有小,岸边临水是石砌的长堤,再上去便是一排高大的房宇,一根旗杆高插入云,上面旗帜飘扬,旗中有个巨大的蓝字。   他们转瞬间已划到湖中,四顾茫茫。   荀通忽然仰天冷笑道:“王兄的一身武功到了水中,能够施展得几成?”   王元度一愣神,道:“在下水底功夫全然不行,荀指挥若是把在下弄落水中,违约出手,在下势必被你生擒。”   他并非不懂得大可以诈称水中功夫不错,希望绕得住对方,可是他又考虑到处身潮中,若然对方谎称船只不能远出,请他自行下水出坞,那是决计无法泅得出此湖。   荀通淡淡一笑,道:“王兄倒是老实得很,本人须得考虑一下,是让王兄自家说出如何人坞的经过之后,才送王兄出去;抑是把王兄弄到水中,活捉回去?要知兄弟此举并非违约,只因此处已出了坞界,兄弟业已依约送出本坞,至于在坞外又把王兄擒回,自然是另一回事。”   这话把王元度说得无法反驳,只好任得他去考虑。荀通想了一阵,终觉责任重大,不能轻易把他放走,当下猛一蹬脚,轻舟立时翻转。王元度一落水,便尽量向湖底下沉,忽然被人抓住足躁,穴道被制,顿时全身用不出半点气力。   王元度知道已落在敌人手中,心中长叹一声,暗想这荀通水底功夫好生了得,按照彼此距离计算,他竟能在瞬息间便追上自己,这等速度简直快逾奔马,极是骇人听闻。   他发觉自己仍然向湖底下沉,到了不知多深,已感到湖水压力奇重,想必已快贴上湖底,而此时那敌人拖住他迅快向前游去。   在水底游行了差不多有一顿饭之久,这才缓缓向水面浮升。湖水压力由重而轻,由轻而无,终于出了水面。   王元度睁开眼睛,却被湖水流入眼中,本能地摇头甩去水珠。蓦地惊觉想道:“我本已全身不能动弹,为何能用力摇头。”转念之际,迅即运行真气,但觉通畅无碍,不禁大为奇怪。   目光到处,只见自己处身在一条弯曲的小河之内,两旁芦苇夹岸,左侧有个精壮大汉,露出上半身,河水只及他腿腰之间。   这等踏水功夫不比等闲,王元度认出此人正是当日从江中把他擒住,带往日月坞的蓝沛,顿时心情一松,微笑道:“这是什么地方?”   蓝沛微微躬身,抱拳道:“此地已离日月坞水界数里之遥,小人奉二小姐之命,特地送公子出坞。”   王元度道:“多亏贵上布置周密,否则兄弟就得落在荀通手中了,谨此向蓝兄道谢。”   他见蓝沛踏水之时,腰身以上全然不动,稳如泰山,不觉十分佩服,问道:“蓝兄水中功夫可以称雄天下,只不知这等踏水之法有什么诀窍?叫做什么名堂?”   这王元度虽是武功高强,但胸襟开阔高雅,全无自骄之气,是以不耻下问。   蓝沛大感光彩,恭容应道:“小人天性近水,其后蒙坞主指点一门内功心法,更能发挥天赋,诀窍全在借力用力,充分利用水的浮力支撑身体。”他把如何借力之法详细说出,王元度内功深厚,能够从双腿各处发出真力,是以略一试验,便已能踏水上浮,露出上身的大半截,而他以前仅能露出头颅而已。   蓝沛最后说道:“这等踏水之法好处甚多,既可以把四周情形察看得远些,又能身在水中持久速行,行进之时速度较之泅泳还要快得多。再者甚至可以发招攻守,跟在陆地上差不多。这门水中功夫称为飞鱼跃,只因功夫炼到精纯境地之时,可以从水中跃起七八尺,凌空攻袭敌人。”   只见他呼一声跃出水面数尺,姿势轻灵美观,一上一落之时,全身没半点水珠流滴。原来他运力上纵之时,已把身上的水带得向上冲起,落时其势已尽,也跟着人身下落,所以不曾溢滴。   王元度乃是内家高手,一望而知他这一跃显示出这一门飞鱼跃功夫精纯无比,不由得喝声采。然后也试着跃起,初时一用力身躯便反向水底沉下,试了许多次,才把握住时间及运力的诀窍,渐渐进步。到后来终于可以全身跃出水面之上。虽然离水只有一尺,但这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这时已是午牌时刻,蓝沛带他踏水走了一程,便从芦苇中找出一艘小船,船上有衣服兵刃等物,原是王元度携在身边的。   王元度换过衣服,由蓝沛划船送他出去,由于往来要道都会有日月均之人出人,是以这艘小船一味在小河曲溪之中盘绕前驶,到了未甲之交,才让王元度上岸,说明陆路的走法。   蓝沛道:“敝主人很担心王公子对此行经过不满,再三命小人向公子请罪求恕。”   王元度朗笑一声,道:“在下此行总算开了不少眼界,有烦蓝兄归报责上,就说兄弟不但没有不满之感,并且决不把此行经过向外人泄漏一字。”   蓝沛闻言大喜,王元度一跃上岸,潇洒而去。然而他心中实在不易忘去这两日的奇怪遭遇,日月坞规模之宏大,高手之多,也给他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三天之后,王元度已赶到了襄阳,这时天才近午,他入城之后饱餐一顿,竟不投店换衣休息,带着满身征尘直奔城北。一路询问,最后到达一座高大深阅的府第门前。门房把他的一封密函送去,就出来领他入府,态度十分恭敬。   他被引领到一座幽静院落的一间书房内,房中除了书籍卷轴之外,墙上还挂着好几件古雅的剑和刀。   刚刚坐下不久,便有一个五旬上下的锦袍老者含笑走进来。   王元度起身行礼,道:“小侄叩见世伯。”   锦袍老者呵呵笑道:“世侄终于赶到,老夫这刻可放下这桩心事。”   他上上下下打量之后,又道:“世侄好一表人才,气度沉凝稳健,一望而知不是凡人。   令师的函中说未把你此行目的告你,因此,老夫须得向你略解释。”   他们落坐之后,那锦饱老者等仆人退出,才道:“老夫虽是出身襄阳张氏世家,但自幼性嗜武艺,初时从家中护院武师练武,其后投拜荆山老君观吕老观主座下,得窥内家心法。   二十岁时曾挟剑这游江湖,以此武林中才略有人得知张伯符这个姓名。由于老夫家财甚多,性喜交游,因此当时人称张孟尝。就在这段时间之内,结识了令师罗春山兄,其时老夫本以剑法自诩,可是令师的剑术比我高明百倍,使我获益良多。自后老夫专心功名科举之道,敛迹江湖,三十一岁时以进士出身选任兵部给事中,遂以全副精力为国尽忠。”   他眼中闪耀出灼灼的光芒,精神凛然,使人可联想到他当日仗着这股忠义之气在朝廷间出力任事的情景。   王元度因是文武全才,他的师父罗春山又是武林名宿之中见解超博之士,因此王元度不似普通的武林人物一般,对国家大事毫无所知,是以他怀着肃然起敬之心望着这位前辈人物。   须知明代的六部给事中的品秩虽然只是正七品,但给事中职掌侍女规谏,补阙拾遗,稽察六部百司之事。六部一切章疏皆要经过该部的给事中。给事中得以封还执奏,封驳诏书的权力,凡六部所办之事,也受审核。换言之,给事中便是审举内部的监察人员,直隶皇帝,乃是皇帝的耳目。所以当时称为贵官。顾炎武的日知录曾盛赞这种制度说:“万历之时,九重渊默,泰昌以后,国论纷坛。而维持禁止,多赖科参之力。”   所谓科参,便是当日旨必下科,其有不便,给事中驳正到部。   这张伯符想必精通军事,所以被选任为兵部给事中。   张伯符略略停顿了一下,便又继续说道:“老夫平生结纳天下英雄无数,但其后只有数人时有联络通讯,这几个人都是老夫最敬重的侠义之士,令师便是其一。因此,令师在三年前向我提及有意让你参加五年一度的武林盛事之时,老夫曾复以一函,要你至迟在期前一个月抵达舍下,或可略助你一臂之力。”   王元度这时才明白师父为何嘱他定要赶到之故。心想这些前辈人物真是以肝胆相交的君子,彼此信任守约,言出必行,这等风范,实在教人崇敬向往。   张伯符持髯笑道:“看你满身征尘,可知必是一路急行赶到的,但目下却不是休息地时候,须知自从二十年前第一次在金陵范家举行这金鳌大会之后,到现在为止每五年一度,已举行过四次,在每次金鳌大会举行之时,同时公布下一次在何地举行,下个月是第五届,决定在日月坞举行。而这二十年来,由于这个盛会的影响,天下武林造就了无数人才,比起昔年老夫出道之时,局面大不相同。因此,你下个月在日月坞露面之时,不管能不能压倒天下年少英雄,独占鳌头,但也不能失了面子,所以须得立刻进行。”   王元度肃然道:“世伯的训示,句句皆是金玉良言,小侄自当谨记心中。现下请世伯吩咐,小侄定必尽力以赴,以期不负爱重成全的厚意。”   张伯符起身道:“好极了,现在老夫立即带你去见一个风尘中的异人,你不必晓得他是什么人,他也不会问你的姓名。我与他的交情只能做到带你去见他这一步,至于他肯不肯传你一两宗绝艺,那就不得而知了。”   说到此处,他眼中泛射出自傲的光芒,又道:“说起来你或许难以置信,那便是这位异人性情古怪,普天之下,俊颜无数,但老夫相信只有我一个人能够带人去见他,并且向他求艺。”   王元度这时才觉察此事非同小可,像这等机缘,实在是天意默许才能碰上。试想一个是性情古怪的风尘异人,一个是当今朝廷中加到二品的大臣,世上只怕很少人能够碰得上这种奇遇。   本来他对学得到学不到绝艺并不在意,只因他的师父罗春山剑术绝世,在武林中声名虽然不甚响亮,但那只是罗春山为人恬淡隐忍之故,其实在天下的高手之林中,几乎人人推尊他是当代最高明的剑术大家。   王元度自然极以师门剑术自负,然而经过这次日月坞之行,与那灰鹤荀通激战过那一场之后,他才深自警惕,晓得那张伯符刚才说过的二十年来天下武林因那五年一度的金鳌大会之事,刺激得高手辈出,形势局面与音年全不相同这几句话,实在大有道理。因此,他若是有机会多学一点,还须抓紧这等机会,不能轻易放过。   武功之道,博大渊深,任何人穷其一生之力,也无法精研到底。而由于武功路数的不同,常有甲派之人可以指点乙派的一个比他功力更强之人的事发生。这便是古语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了。   王元度晓得师父一定感到他有此需要,才会答应张伯符让他提前赶到。他既然默察出种种利害和关系是如此重大,便真心诚意地躬身道:“小侄已知缘遇难逢,自当珍惜良机,世伯的恩德当必尽心图报!”     第三章 拜义父戏蜂习密步     两人离开书房,经过后园,后门已备好两匹快马,这时张伯符换过一身粗布衣服,略掩形迹。他们上马之后,便由张伯符纵马当先,向北门外驰去。   出得城外,两匹健马蹄声急骤地疾驰而去。一路上王元度不住地猜测这位异人的相貌,以及此行的得失。   驰出十余里路,折入一条岔道,不久,便到达一处村庄。这座村庄一共只有百余户人家,村后便是树林森秀的山峰。   他们入村之后,张伯符首先跃下,王元度连忙照做,一面转眼打量四下形势,瞧瞧那异人住在哪一间屋子中。   张伯符道:“世侄跟我来。”   牵马向就近一间屋子走去。他赶快跟着,目光射入那间简陋屋子中,但见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妙龄村女正忙着做饭。   王元度骇然忖道:“想不到如此平凡的一间村舍之中,居然藏龙卧虎,住得有一位风尘异人。如此说来,这位村女定必也有绝技在身无疑。”   正在转念之际,那村女从矮窗中望出来,恰好与王元度目光相触,微微一笑。   王元度连忙报以微笑,心想她不比寻常村女,所以不能向她板起面孔。然而心中又觉得迷惑,只因这村女不但两眼没有神光,甚至有点愚呆的样子,笑容中略含傻气。   张伯符把马系在门外的柱子上,等王元度系好,这才移步到矮窗边,掏出一把铜钱,放在窗框上,道:“小姑娘,劳烦你替我照顾牲口,我们一会就回来。”   说罢,不等她作答,转身向村外疾行。   王元度这才晓得自己表错了情,不禁啼笑皆非地跟着奔去。   张伯符边走边道:“这小姑娘长得很快,记得三年前老夫到此之时,她只有现在的一半高。”   王元度没有说话,他宁可张伯符别再提起这个村女。眨眼间两人已奔向山上,沿着已有的小径,穿过好些树林。不久已翻过这座不太高的山峰,往山下走去,然后便到了一座山谷之中,但见谷中四下种满了各种花草,此刻有许多种花正盛开着,清香扑鼻。   南面的山坡上有一座石崖,崖下有个洞穴,洞口相当高,却甚是狭窄。   张伯符叫道:“老兄长,小弟张伯符特来拜谒。”   石洞之内忽然闪出一个老头子,只见他衣衫褴褛破烂,须发甚长,蓬蓬乱乱,形如野人,底下还赤着双脚。   他呵呵笑道:“什么风把老弟吹到这等荒山穷谷来的?咱们有多久没有见面了?”   他笑得灰白的长须乱发都不停颤抖,口气中流露出十分快活的真情挚意,这使得王元度十分惊讶,心想此老一点也没有不近人情,性格古怪的征象,反而好像是个古道热肠的老人家。   张伯符道:“足足有三年啦,不瞒老兄长说,小弟今日替老兄长带来一点麻烦。”   那老人目光立即转到王元度面上,然后由头到脚的细加端详。   王元度躬身施礼,道:“晚辈王元度参谒老前辈。”   那老人眼中陡然泛射出凌厉森冷的光芒,道:“罢了,瞧你的外表似是绣花枕头,想不到内功造诣极是深厚,也很有点风度。”   这些话自然是赞扬之语,然而他的面色和目光都很不好看,所以令人测不透他到底是不是真心赞扬。   张伯符拂髯一笑,道:“老兄长这话就说得有点不对了。”   老人讶道:“不对?我哪儿说错了?”   张伯符道:“试想这孩子若不是还过得去,小弟干吗带他前来惊扰老兄长,小弟自然还有几分眼力的。”   老人笑道:“原来如此。”   接着拉长了脸孔仰天沉吟,似是在心中考虑一件重大之事。   过了片刻,张伯符道:“老兄长千万别勉为其难,要知小弟带了这孩子前来此谷,蒙老兄长接见,已经感到极有面子。倘若老兄长不想传他绝艺,用不着顾虑到会伤及小弟之心。”   老人伸手揪住长长的灰须,用力扯了几下,才道:“我倒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老弟你处处替我设想,极是周到体贴,老哥哥心中十分感激。但刚才我只是在想,这孩子既然内功如此深厚,又是你的世交子弟,想必武功甚是高明,我肚子里真不容易找出对他有用的玩艺。”   他略一停顿,便欢愉地朗声一笑,道:“但后来终让我想出办法来了。”   张伯符道:‘哪好极了,只不知老兄长想出了什么妙着?“老人道:“是一种身法,错非他已具有这等内功火候,这种身法也无法传授给他。”   他转过眼睛望住王元度,又道:“然而孩子你要知道,我传你一种极奥妙的身法之后,你却得代我去做一件事。”   王元度肃然道:“老前辈吩咐之事,只要不是伤仁害义,而晚辈又力之所及的,别说一件,就是十件晚辈也万万不敢推辞。”   他也是精乖之人,赶快先把不能伤仁害义这个原则说出来,免得对方提出之后才拒绝,对于各方面都不大妥当。   老人道:“自然不是伤仁害义之事,不过你应承之后,我老头子就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体身上,因此你可不能教我老人家死不瞑目才行。”   王元度大吃一惊,晓得这责任十分沉重,只要一口答应下来之后,这个诺言便变成一个大包袱,永远背在身上,须得办妥之后才松得一口气。   要知像他这等守信重义的年少英俊,那怪老人说的死不瞑目,这句话可比千言万语还能打动他的心,也就是说使他永远不能有片刻忘怀。   王元度这种人可以不计自身的安危生死,可以贱视功名富贵,但一个老人的寄望比生死功名有力量得多了。   他迟疑忖想着,一时很难决定要不要一口答应下来。   张伯符初则替他忧虑地皱起眉头,心想这等千载一时的好机会,莫要因他的踌躇而激怒了老人,因而错过。但回心一想,王元度如此不苟且的举动,才更令人感到可靠,便顿时暗暗松一口气。   过了半晌,王元度才道:“只要老前辈放心得过晚辈的能力,晚辈甚愿效劳。”   那老人满面俱是欢愉之色,叫道:“好!好!咱们就一言为定。”   他赶快奔落谷中,带领张、王二人走到一块亩许大的平坦草地上。   只见他找来四十九根青竹,错错落落地插在地上,每根竹子高度全不一样,最矮的大概三尺,最高的竟达九尺。   这个青竹阵占地三丈见方,所以竹子的间距甚大,张伯符、王元度两人凝神瞧这座青竹阵有什么奥妙,很快就发觉这些青竹所插的方位,暗合五星躔度,不过由于数量尚少,所以不算复杂。   三个人一同盘坐在草地上,哪怪老人面容甚是严肃,缓缓道:“此处的七七四十九根青竹,乃是老朽平生精研苦思学力所积聚,由于启迪老朽灵思之人是天竺西来的一位高僧,所以老朽命名为修迷密阵,这修迷二字亦译作须弥,乃是小名,在佛家说法这修迷山为一小世界之中心,有九山八海,其中心即迷山,入水八万由甸,出水八万由甸。目下此阵看似简单,其实繁变无穷,与五星躔度暗合,具有不可思议之神通。”   王元度恭肃如故,张伯符地位身份不同,所以随便得多,他道:“老兄长这一门绝学越是艰深奥妙,就使小弟越发不解。只因这王世兄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焉能学会这等艰深无比的学问?”   怪老人道:“老弟所疑很有道理,但我不是打算传他摆阵图通变化之道,而是借这座修迷密阵使他练得成武林中一种从来未曾听闻过的身法。这种身法可以命名为修迷密步,老弟以为如何?”   张伯符恍然道:“原来如此,老兄长思力独步一时,这等精心研创出来的奇功秘艺,行将震动武林而名传遐迩无疑,就用修迷密步之名便好。”   那老人头颅一昂,长发飘飘飞起,落向背后,然后又道:“孩子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未免过于急促,最好能有一年时光,那就可以尽行领略个中精妙了。不过这也是天意如此,为了要你速成,只好多受许多痛苦,这恐怕是常人不能忍受的,你须得忍下来才行。”   王元度轩眉一笑,道:“晚辈别的不敢自夸,但对于吃苦磨练这一方面,却有十足的信心。”   他的神态如此磊落,口气如此真诚坚定,教人一听便非深信不可。   老人道:“那就行啦,现在我先把出入此阵的步骤路径告诉你。”   这一解说,直到日落西山之际,还只说了开头的一段路。   张伯符一瞧不对,心想单是此阵出入变化之道,便得讲上十日八日,只怕王元度记不牢。   但他不能表示什么,悄然起身而去,过了大半个时辰,张伯符带了许多食物及卧宿的用具等物重到谷中。但见这一老一少还在说个不停,两人都是一般的聚精会神。   张伯符把用具放置在石洞前,然后提着食盒奔到他们身边,那两人头也不动,眼也不转,一个说,一个听,好像全然不知道他的去来。   张伯符心中一乐,心想这老少两人倒是臭味相投得很。   当下硬插入去打断了那老人的话,道:“老兄长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刻?”   老人抬头一望天色,啊一声,慌慌张张的跳起身向石洞奔去。   王元度愕然道:“他老人家发生了何事?”   张伯符耸耸肩,道:“我也不晓得。”   此时暮色已深,四周景物已是一片朦胧。   不久,老人含笑出来,连连援手,说道:“险险闯下大祸,现在不妨事啦!”   一派如释重负的样子,显示刚才危机实是不小。   张伯符邀他坐下,一同进食,有酒有肴,那老人吃得十分开心。要知张家在襄阳城乃是世家望族,而历代都有贵官显要,所以家厨极佳,肆间不能相比。   饮食之间,那老人告诉他们道:“我养了一群恶蜂,它们就在洞内。费去了我十多年的心血气力,才总算能够指挥这些恶蜂。今午我出洞之时,下了不许它们飞出之令,所以一直没有一只飞出来。但这等恶蜂与寻常之蜂全不相同,一是赋性凶毒爱斗,喜欢向任何动物攻击,尤爱向克制它们的巨蛛之类毒虫挑战。二是它们并不结巢酿蜜,只是每日觅食,专门掠夺普通蜂群酿好之蜜,食量奇大。一旦腹饥,连动物血肉也照食不误。总之,这群恶蜂简直像是陆路恶寇,水路上的海盗,野兽中的豹子,飞鸟中的鹰隼……”   他形容至此,张、王二人不禁毛骨耸然,觉得十分可怕。   老人又道:“我管这群恶蜂叫做海盗,大逾儿拳,飞行绝快,宛若闪电流星,往往已被它扑到螫了一下,才听到翅鸣之声,可见得它的速度比声音快得多了。刚才我说的大祸,就是这些海盗们被禁已久,全都饥饿难当,假使一忍不住鼓翅出洞,便将酿成大祸,附近数十里之内的人畜,很难幸免螫死之祸,当它们一旦违令之后,我也无能为力了。”   张伯符暗吐一口大气,心想这真是图不得的大祸,幸而安然无事。也因这么一来,张伯符本待翌日北赴京师的,却怕这一老一少又聚精会神得忘了喂饲恶蜂,便改变计划,决定先留下照顾几天再说。   饭后老人又开始阐释阵法的精微,直到午夜才停。   第二日清早便又开始,中午张伯符亲自送饭来,顺便提醒老人喂蜂,晚饭亦如是,而张伯符因漏了一段没有聆听,所以后来老人解释阵法之时,听了简直不知所云,因此,他每天来两次,都是送饭给他们。   到了第七日,便发觉王元度好像瘦了不少,心知这是他用脑过度和睡眠不足之故。不过王元度精神仍然很好,而且显得比以前更加能够聚精会神和专心一志。   第九日,张伯符中午到达那座谷中,只见修迷密阵之中有个人在其中急驰疾奔,一味在阵中数十根青竹之间转来转去,好像是迷了路不能出来。   他在阵外大叫几声,阵中的王元度宛如不闻,仍然放步急奔,毫不停滞。他的叫声把老人引了出来,老人道:“这孩子真是聪明无比,看来一两日间就能够出入自如。他若不是内功深厚,决计禁受不起这等繁重辛苦的练功程序。”   老人进阵去把王元度叫出来,一同进食。王元度连吃饭之时也凝眸寻思,吃到一半,忽然大叫一声,抛了碗筷跳起身奔入阵内,放步疾驰。   张伯符见他如此专注勤奋,心中甚感快慰。   第十一日他到达山谷之时,恰恰见到王元度惨叫一声,三两步跳出阵外,随即跌倒,在草地上滚来滚去,口中惨哼连声,似是痛苦无比。   张伯符虽是沉稳老练之人,但这刻眼见王元度如此形状,也不由得大惊失色,疾跃过去。   低头一看,只见王元度头面手足露风之处,皮肤已经变成青黑色,又见他全身痉挛颤抖,一望而知他此刻痛苦无比,景象极是惨烈。   张伯符惊叫道:“王贤侄,你怎么啦?”   说时,弯腰伸手想把他抱起身,墓地一道人影挟着劲风扑到,接着砰一声,一脚把地上的王元度踢开文许。   张伯符勃然大怒,转眼望去,原来是那位老人。   只见他睁眉突眼,面上微露怒色,显得十分威风庄严,完全不似乎日神态。   张伯符心中怒意迅即消散,道:“老兄长,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人霜眉微耸,凛凛生威,道:“老弟如此着急,敢是信不过老哥哥?”   张伯符摇头道:“老兄长言重了,小弟与老兄长相交数十年,从无此等念头。”   老人面色才缓和下来,举步走到王元度身边,先点了他数处穴道,然后喂他服下一杯白色的浆液。   王元度立刻放松了四肢百骸,鼻中微微发出鼾声,似是睡熟。   老人这时才道:“他在阵中被海盗恶蜂螫了一下,全身中毒,老弟若是不慎碰触上,纵不致死,也有一番难受。”   张伯符向那修迷密阵望去,但见七七四十九根青竹阵中,果然有一只儿拳般大,全身墨黑的恶蜂盘旋飞行,速度之快,几乎瞧不清楚,只听见蜂翅振动时的嗡嗡之声。   他见这只巨蜂始终飞不出那座青竹阵,心中已略有所悟,当下道:“老兄长敢是借这恶蜂之力,迫那孩子练成一种身法?”   老人点点头,道:“咱们进食吧!”   当下就在草地上摆开食盒,对坐取食,两人饮了几盅,王元度发出伊唔之声,像是从梦中醒转。   老人转眼望住王元度,张伯符发觉他目光中闪耀出慈爱的光辉,不禁暗暗欣慰地忖道:   “王贤侄业已博得老兄长的好感疼爱,将来于他必有莫大好处,此老轻易不动感情,王贤侄必有过人之处,才能使他激赏。”   王元度转个身又睡着了,老人道:“眼下本该把他喊醒,但这孩子连日来心力交瘁,就让他多休息一会儿也好。”   张伯符道:“常言道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孩子如若不经一番艰苦磨练,岂能速成大器?老兄长如此苦心成全此子,实在十分难得。”   老人吩咐张伯符晚间来时,带些照明用的灯烛火炬,以备夜间应用。   王元度一觉醒来,已是昏暮之时,但觉全身四肢百骸都要散裂一般,筋骨酸软无力。   但老人却催他起身进食,然后命他入阵。那海盗蜂嗡嗡之声使他记起早先的痛苦,不由得奋起全副心神精力,开始在阵内与那恶蜂展开追逐。   他身上涂得有诱蜂之物,所以才一入阵,那只恶蜂便电掣追到,他则仗着阵法纵跃闪避,多数是借阵法的奥妙来躲过恶蜂的迅袭,有时则还须灵警变化,与这恶蜂斗快。   上一次他在一柱香之内就被恶蜂螫着,这次却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被恶蜂扑上,但觉肩上一阵攻心剧疼,简直无法忍受,恨不得立刻回手一掌把自己击毙,以免再受这等痛苦。   但他当然没有这么做,还咬牙强忍奇疼,三两下跃出阵外,这才不支昏倒。   这回不久就回醒了,但见草坪上火炬耀目,照得一片光明。   老人站在他身边,问道:“孩子,还支持得住么?”   王元度勉力坐起身,道:“晚辈但觉头脑昏眩,身体无力!”   老人道:“你可是说支持不住么?那就休息一会吧,不过这刻正是你很要紧的时刻,若能勉强再熬一次,进步特别神速。”   王元度发觉他口气中暗蕴慈爱的味道,这使他突然勇气百倍,觉得不该辜负老人的期望。咬牙起身,道:“晚辈没说支持不住啊!”   老人喜道:“好极了,再来一次。”   这一回王元度对修迷密阵更为熟悉,悟出许多精微之处,多半时间都用不着思忖。   他从蜂翅振鸣之声,听出这只恶蜂已经是第二只,每次换上生力军,而他却是疲乏之身,其中相差自然很大。幸而他对阵法更加熟悉,可以多方利用,才能扯乎这种劣势。   这一次足足奔逐了两个时辰,天边已露出曙光,才被恶蜂螫着。   那种锥心刺骨的痛苦,简直形容不出。而且最惨的是他这时业已筋疲力尽,意志正是崩溃之际,实在很难熬得住这等痛苦而跨出阵外才昏倒。但如若不出阵便倒地,势必要被恶蜂再螫几下,那时非死不可。   生死只系于他一念之间,而内心意志的崩溃,肉体的痛苦,两相夹攻,真不是常人所能想像得出的那种惨酷难熬。   王元度咬紧牙关,一脚踏出阵外,随即跌倒,到他回醒之时,已经是次日中午。   这时他晕眩得无法起身,甚至连思想也不能运用,直到老人扶他坐起来,唱他喝了几口热汤,才略为恢复。   老人道:“这等练功之法,实在太苦了,我看咱们想个别的法子改善一下。纵然收效没有这么神速,但却可以免去无数痛苦灾难。”   他口气十分慈祥,并没有丝毫试探他毅力苦心的意思。   王元度十分感动,道:“老前辈如此爱护,晚辈感激万分,但望将来有机会可以报答您老;倘若因贪图一时的舒适而使老前辈苦心白费了,晚辈于心何安。”   老人微笑道:“你是说不怕艰苦,一定要在这期间之内把这修迷密步练成么?这志气真使我佩服。现在先好好进食,休息一会,咱们才开始练功。”   王元度实在饿惨了,自个儿狼吞虎咽,吃饱之后,但觉精神体力都恢复了不少。   老人忽然叹道:“当真是个好男儿,我老人家若是有个像你一样的儿子,那就心满意足了。”   王元度不禁一怔,过了半晌,才道:“晚辈很愿拜您老为义父,如有机会,尚可以侍奉膝下,但这个想法未免狂妄高攀了。”   老人顿时笑逐颜开,道:“好极了,老夫平生不做任何勉强别人之事,因此虽有此心;却不便出口,现在这敢情好。”   他的笑容甚是纯真无邪,一片欢愉之色,树上红润的童颜,显示出此老年纪虽大,犹有纯洁的童心天真。   两人从此改变称呼,老人端坐受了王元度的叩头大礼之后,便道:“我这个义父有一件见面礼赠你,但现在尚非赐你之时。”   他面色转为严肃,道:“元儿,等你体力恢复之后,再行入阵,这回要用两只海盗蜂追逐你了。”   王元度昂然道:“义父怎么说,元儿便怎么做。”   老人道:“依我的观察,你对阵法还有不少未能利用之处,其中有大半是你学力所限,实在是没有法子之外,有些却是你思想不到之故。”   他接着指出几种利用阵法的身法,那都是王元度从未用过的。   老人又道:“这回用两只恶蜂,自然较前危险十倍,你怕不怕?”   王元度坦白地道:“元儿甚为惭愧,心中果真有点害怕,虽是极力抑制,仍然无济于事。”   老人哈哈一笑,道:“这就对了,试想这等恶蜂如此凶毒,螫上一下比死还要难受十倍,大凡是有血肉感情之人,那是非害怕不可,你一点也不用惭愧,这才显出人的真诚坦白。”   他沉吟一下,才叹道:“但义父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教你少受痛苦,须知一个人若不是迫于无奈,很难发挥出体内蕴藏的潜力,若是有一分侥幸依赖,这种潜力就无法发挥了。”   王元度恭容道:“义父毋庸担心,元儿虽是害怕,但仍然有胆量勇气面对这等痛苦。”   老人无奈地点点头,又解释道:“通常每个人只能使用他体内能力的五分之一,咱们修练内外功之后,可比常人多发挥一两倍,但若要全部潜能都发挥使用,那就非用最激烈狠毒的手段不可,现在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王元度躬身道:“明白啦!”   老人挥手道:“好,去吧!”   老人眼看王元度已奔入阵内,这才转身入洞,携出一个翠竹编织的笼子,里面有两只海盗蜂,他大声吩咐王元度小心,这才打开宠门,那两只海盗蜂嗡一声冲入阵内,向王元度穷追紧赶。   王元度应付一只蜂之时,只须考虑到一个方面;但目下共有两只,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全无定准,又不准他出手劈挡,其难可知。因此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已经汗流浃背,连番遇险。   老人看得分明,只见他身法比以前迅快得多,而且已能按照熟练了的阵势而组成一套身法步法,进退左右,仰俯侧拧都正确之极。这等身法和速度配合得好,便是一种极深奥高明的绝学,可以在敌人刀剑之中纵横出入,夷然无伤。   但他晓得王元度还有许多苦头要吃,因为目下仅是两只恶蜂而已,而最后必须达到七只恶蜂同时攻袭,而这修迷密阵的青竹也增加了一倍,不过范围并不放宽,也就是说他可以闪避奔窜的空间缩小而攻袭他的敌人却增加许多倍,在这等情形之下,他仍能支持上半个时辰之久,那就达到最上乘的境界了。   只听一声惨哼,王元度迅即跨出阵外,随即疼得昏倒。   老人心中因怜惜而感到一阵疼痛,但他深知此刻决计姑息不得,所以他虽然有法子可以使王元度被螫之时减轻痛苦,但前面说过,他如若有丝毫依赖侥幸之心,就无法刺激他发挥出体内全部潜能了。   日子一天天地消逝,王元度每日都得昏死一两次,可是进步十分神速,已达到青竹数目增加一倍而恶蜂多达四只的程度。   凭他这刻的身法,那简直可以媲美鬼魅,但老人仍然坚持他要达到最高境界。   已经是第二十三日,王元度瘦得只剩下骨头,不过并无憔悴之态。他一直停顿在五只恶蜂的阶段,也就是说五只恶蜂向他侵袭之时,他无法超过半个时辰便被螫中。   因此他每日最少要昏倒三次以上,第二十四日的下午,他昏倒之后,老人发觉他口角流出白沫,浑身不断的透出虚汗,知道他体力已竭,此刻身体内已没有一丝气力。不禁惋惜地叹口气,取出一个碧玉葫芦,拔去瓶塞,一面捏开他的牙关,将葫芦内的乳状液体倒入他口中。   王元度迅即回醒,但觉口中甚是芳香甜蜜,同时精神爽健,全然不似以往回醒时那么痛苦疲惫。   老人道:“我已把见面礼送给你,那是我苦心收集了十多年的蜂蜜露,一共只有十余滴,你也知道这些恶蜂从不酿蜜,但它们掠夺别蜂的蜂蜜之时,仍然会转酿些许蜜露。”   王元度恭恭敬敬地聆听着,老人又道:“但这些海盗蜂赋性奇怪,只酿了些许便立刻吃掉,因此我收集时十分困难,十多年才弄到十余滴,我定名为神蜂蜜露,乃是世上极珍贵之物,灵效可比成形的人参何首乌等灵药。你服下之后,体健身轻,目力奇佳,尤其是当你体力完全消竭之时眼下,更有易筋换骨之奇效,将来你就知道种种神效了。”   王元度连忙跪倒拜谢,他觉得十分不安,道:“这等珍贵灵药,应当是义父您老人家服用才是;元儿年事尚轻,何须糟蹋这等宝贵的东西。”   言下之意,便是说这种强筋健体。延年益寿的神蜂蜜露,应当给义父老人家服用,他本人年轻力壮,时日还长久着。   老人道:“你现在澄神定虑,施行吐纳之术,以便发挥蜂露灵效,等用功之后,我还有话跟你说。”   王元度依言在山坡上盘膝打坐,澄神定虑,运功行气,霎时间已入无我之境。   到他回醒之时,阳光耀眼,已经是第二十五日的早晨,他自觉精神焕发,身体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轻健得多,知道是蜂露之力,心中感激万分。   老人道:“你大功已成,可以离开此地,办你自己的事了。”   王元度讶道:“元儿还有五天时间可以修习那修迷密步。”   老人道:“不行啦,你已服食过它们的蜜露,这些恶蜂再也不会追逐你了,张伯符老弟十日以前已赴京师,所以你也不必找他告辞,可以径自前赴日月坞。”   王元度道:“原来义父也知道元儿是前赴日月坞参加那五年一度的金鳌大会。”   老人道:“我隐居此地数十年,因此关于金鳌大会之事,还是从伯符口中听到的,我本来姓龚名都,号云丘客,现在可以改为云丘老人了,大约是四十年以前,我便被妻子逐出门外,遁隐此谷至今。”   他长叹一声,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王元度这时可就完全无法表示丝毫同情或愤慨,只因对方便是他的义母,岂容他置词非议。   云丘老人又道:“其时我尚在壮年,所以做下糊涂之事,怪不得她十分生气,但我孤居了这许多年,忽然触动了思家之念,尤其是她的音容笑貌,更是没有一到忘怀,所以我很想得到她的允诺,准我回家。”   王元度道:“义母纵是十分生气,可是隔了这许多年,她心中的气恼想必也消散了,义父何不一径回家?”   云丘老人苦笑一下,道:“不行,她这个人脾气倔强无比,说的话终身不改,她当日逐我出门之时,曾经说道:你若是未得我允许便擅行回来,我就当面一掌拍碎天灵盖,死在你眼前。她若是说拿刀子刺胸割喉而死,我也还敢冒个险,但眼下却万万行不得。”   王元度不解道:“同是一死,难道还有分别不成?”   云丘老人道:“当然有啦,她一掌拍碎天灵盖的话,自必损毁了容颜好坏,但别的死法却可以保存容颜,这就是最大的分别了。”   王元度仍然不懂,问道:“一个人的容颜,在死后还有什么关系?”   云丘老人道:“难怪你不明白,须知她家传一部童面经,能够青春长驻,永如少时,这部经传女不传男,连我身为丈夫,也不许阅看。所以她对容颜最是爱惜,因此,她使用这种死法,在她来说乃是最残酷可怕的一种,我哪敢害她如此惨死?”   王元度点点头,心中已明白这位白发苍苍的义父,敢情极爱义母,逾于自家性命,所以虽有与她同死的决心,却不忍见她落得如此悲惨的死法。   云丘老人又道:“我所寄望于你的,便是设法使我能回家去见她一面,可不是求她允许我长久居住下去,只要见她一面就行啦!她或者觉得难以严拒,因此出个古怪难办的题目,你即替我答应下来,任什么难题都可以。”   王元度沉默了一会,才轻轻道:“元儿不得不提醒义父一声,或者义母出的题目不是人力所办得到的,我岂能随便答应?”   云丘老人沉吟一下,道:“她总不会要我从天上取下月亮给她玩耍吧!总之,她要我的性命都行,我的意思你想必也会明白。”   王元度压抑着满腔同情和悲怆,肃然应了,当下便请问义母居住的处所。   云丘老人道:“她的声名挺大,不比我没没无闻,或者你也曾听说过,她就是岭南冥鼓宫长春女……”   王元度啊了一声,道:“元儿听过冥鼓宫这个地方,据说是天下三大秘隐之一,与日月坞齐名,但义母的名讳外号却不曾闻说过。”   云丘老人道:“就是那一处地方了,那冥鼓宫在岭南西南方的海滨,宫中道路迂回曲折,虽然占地甚大,路径繁复,但却不比那修迷密阵艰深奥妙,你现在已熟悉修迷密阵的走法,便是天下间唯一能不经允许入宫而不迷路之人。”   王元度这才恍然明白,义父教他练这一门绝学,敢情大有深意。他用心聆听义父叙述如何走法才能到达冥鼓宫,这其中果然有点困难。原来中国地方广阔,历史悠长,族类繁多,因此每一处地方都各有独特的风俗、言语。习惯,外地之人,有时候不大容易应付,即如岭南一地,便有十余种方言,连岭南当地之人,也无法通晓邻近的方言,更别说从北方或江南前往的人了。   云丘老人详尽地说过如何走法,最后说道:“你义母乃是当地人氏,因此亲族甚多,而她也可能挑选一些灵慧的女孩子以授秘传武功,反正有一点你记住,那就是普天之下,除了真正的第一流高手,可以找到空隙欺入你拳掌圈中而出手击伤你之外,还有就是你义母办得到,她可以在三招之内打你一个耳光,再就是足以承传她衣钵的弟子或者也办得到,但她是否已找到这么一个传人,却是个大大的疑问。”   王元度紧紧记牢,依王元度的意思是要在此谷侍奉义父,好在时间充裕,再过三五日才动身还来得及,但云丘老人却命他克日起程。只因这一次前赴日月坞参加金鳌大会之人,决计不在少数,早点动身的话,一则不必赶路,二则早点到达可以养精蓄锐以备激战。三则防备路上发生事故,以致耽误了参与大会的时机。   王元度无奈只好叩别,出得谷外,张伯符早已吩咐过仆从,在这数日间备妥长程健马,因此王元度取过坐骑,丝鞭轻扬,便穿过襄阳城,缓辔南下。   一路上没有别的事故发生,两日后已到达武昌,旧地重临,风物依然。但在王元度这等有心人眼中,却瞧得出城中有不少武林人物。   他投宿在客栈中,翌日早晨,起身梳洗之后,整肃衣冠,便径往城北大街上的利达镖局,但见镖局大门尽开,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出入之人,尽都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壮汉,身上都带得有兵器。   王元度上个月抵达武昌,曾经来过这利达镖局,原来第五届金鳌大会的联络总站,便是这武昌利达镖局,是以各路英豪,不论是赴会参观,抑或是参加夺魁的,都须得先到这利达镖局打听消息。   他上个月询问时,答复是大会举行前半个月之内才能得悉详情细节。   须知那日月坞的所在和走法,武林中很少人晓得,所以许多人都在武昌住下,等候消息。眼下离举行日期只有五日,各地涌到的人更多,所以利达镖局其门若市,而武昌城内的街道上,也出现了许多武林人物。   王元度踏入大门之内,但见那宽大的露天院子之内,人头挤拥,靠近大厅门外台阶处,摆得有一排五张方桌,桌上堆放着文房四宝以及许多签牌。   院子内的人数虽多,但都很有秩序,排成五道长龙,王元度已瞧过大门外的告示,得知这五道人龙乃是领取签牌,以便前赴指定地点及船只直驶日月坞。他约略的估计一下,在院子内约有二百余人之众,若然每日以五百人计算,一共是五日,岂不是有二千余人前赴日月坞参加盛会?如此日月坞这一笔招待费用着实巨大,还得准备船只迎送,所动用的人力、物力可真是难以计数了。   外面告示上写明,凡是参加夺标的人不须领取签牌,可以直入大厅之内登记。   王元度不想惹人注意,所以慢慢的从人堆中移到门口,正要踏上台阶,忽然间背后一阵骚动,转头一瞧,只见人丛波分浪裂般现出一条道路;三个劲装疾服的少年大踏步走入来,最前头的一个长得黑面膛,肩阔身高,双掌特大,显然硬功特佳,他毫不客气地推开阻路之人,手劲沉重异常,人群立时被他推开一条通路。后面的两个少年相貌不俗,一个背插长剑,一个斜背长刀。   他们有两点完全相同,一是三个人面上都流露出傲色,大有目空一切的味道,二是他们前襟上都绣得有姓氏,当先的黑脸少年绣着一个胡字,佩剑的绣着一个吕字,佩刀的少年绣的是束字。   王元度目送这三人昂首阔步地走入大厅之后,耳中便听到人群议论之声。他本已猜想出一个谱儿,此刻听到议论,确知臆想不错,不禁暗自忖道。“这三位一是山右胡家子弟,胡家素以铁砂掌铁布衫和铁脚等硬功著称武林。使剑的是武当名家吕一超的子弟,使刀的定是少林派高手束阳的子弟。他们都是名门之后,这回既是参加金鳌大会,定必武功高强,尽得家传秘艺。可惜,他们自恃自傲,大是有失风度,无怪别人要暗下不满,议论于他们。”   他向厅内望去,但见人数还真不少,如若通通是参加夺标的人的话,那就真够热闹的了。此时众人眼睛多半还向大厅瞧望,所以王元度暂时不跨上台阶。谁知无意中挤入一条人龙之内,后面的几个劲装大汉都怒目瞪他,王元度自家却不晓得。   人龙一步步向前移动,不知不觉已到了方桌之前,桌后办事的人大声问他姓名,以便登记,王元度这才惊觉,歉然答道:“对不起,在下不是前往参观的。”   说时侧移一步,让后面的人上来。   陡然感到劲风袭到胁下,王元度大是惊讶,心想自己初入江湖,从无仇家,怎会有人暗算偷袭。心念一转,佯作不觉,暗暗运功护住胁下要害,同时转头望去。   出手暗袭他的是个劲装大汉,乃是后面不忿他打尖的数人之一。他的拳头已堪堪击中王元度胁下,蓦地收回。另一个大汉斜眼瞪着他,冷冷道:“孩子,你既不打算前赴日月坞参观大会,在这儿挤个什么劲?”   王元度心中有气,面上却淡淡一笑,道:“在下打算参加夺标,只不知老兄是否允许?”   刚才出手的大汉失声笑道:“哎,原来是有心夺标,想当武状元的少年英雄,咱们亲近亲近。”   说时,伸出一手。他可是认为对方居然感觉不出他的拳风,定必武功低劣,所以要使王元度当场出丑。   王元度也伸手与他相握,口中道:“不敢,不敢!”   话声中那大汉已疼出一身冷汗,只有直翻眼睛的份儿了。   但王元度忽然间微微一震,松开手,双眼直勾勾的向石阶上望去。   这时正有两人先后走上台阶,前头的一个身形矮胖,可是动作矫迅。第一二个高高瘦瘦,宛如一根竹竿。这两人衣着穿戴都很普通,而且两鬓已斑,一望而知不是参加夺标之人。   须知这五年一度的金鳌大会所规定夺标人资格之一,便是年纪不得超过二十六岁。这一条规定使许多名家高手都感到遗恨无穷。要知每一个人修习上乘武功,到有相当成就之时,起码也有二十来岁,此时参加金鳌大会,正好合适,但只要一届失败,到下一届大会举行之时,总已超过了二十六岁这一关,所以眼下享有盛名的高手名家,大多在二十年间参加过金鳌夺标的壮举,只是一次失败,便永无卷土重来的机会了。   夺标人资格另一条规定是限于男性,因为历届大会都没有女性上台亮相出风头。   且说王元度目送那高瘦和矮胖二人的背影人厅之后,这才收回目光,忖道:“我虽然只瞥见这两人的侧面,可是那狮子鼻猪嘴巴的矮胖子,和那鹰鼻深眼额突的高瘦人这等面貌特征,正是师父再三嘱咐过必须小心注意的两个恶魔,都是天性穷凶极恶,残酷无情之人。矮胖的一个性南名阿洪,以火器震惊天下。高瘦的一个姓杨名幽,外号老毒,因此有些人呼为杨老毒,为人阴毒诡诈,擅用毒药。”   不过王元度还拿不准的是,这两个恶人一向穿着怪异,与众不同,南阿洪喜欢红色,往往披一件大红外衣。杨老毒幽爱穿背画白八卦的黑道袍,高髻草鞋。是以这两凶的外形打扮一望而知。目下穿戴得一如常人,大违他们平日行径,以这两人的声名而言,此举很难令人置信。   那个与他拉手试力以致掌骨欲裂的大汉,闷声不哼地领取了签牌,悄悄溜掉,其余的数人也瞧出同伴吃了暗亏,晓得这少年不好惹,所以都不敢再行生事。   王元度迅快向大厅走去,三两步就跨过台阶,走入大厅之内。举目四瞧,已找不到那高瘦矮胖二人踪迹。   厅内左角摆设得有一张长桌,后面坐着两名办事之人。刚好那先入厅的胡、吕、束三个傲气凌人的少年正在桌前登记,厅中另有八九个年轻壮士,和两个镖师打扮之人,都注视着长桌前面的三人。   王元度移近一点,瞧见姓胡的黑面少年填写姓名栏上是胡元二字,姓吕的填写是吕杰,姓束的填着束大名三个字。再瞧家世栏中填写的字,果然那胡元正是山右胡家子弟,吕杰是武当名家吕一超的儿子。   束大名是少林俗家高手束阳的儿子。   那胡元突然间一巴掌拍在桌上,砰的一声,长桌的右前角竟被他一掌拍碎,木屑簌簌泻坠地上,那张桌子顿时少了一角。   胡元忿忿的大声道:“真真混账的规矩。”   束大名接着喝道:“叫余凡出来。”   余凡就是这利达镖局的局主,外号苍背龙,乃是镖行中相当有地位的人物。   吕杰阴声细气地道:“难怪你们生气,就连兄弟也觉得很不是味道,难道咱们都是假冒的不成。”   王元度听了他们的话,想不出他们为何生气,但心中已有一个印象,那就是这三人之中,吕杰为人阴沉多智,所说的话根本就是挑拨那胡、束二人闹事,他本身却可以见风使舵,置身事外。   长桌后面的办事人员,一个年约四旬左右,面貌老实忠厚。另一个年轻得多,最多只是三十岁左右,那忠厚老者面上浮现错愕之容,愣愣地瞧着他们。年轻的一个则面色如常,可是眼中闪射出忿怒的光芒。因此王元度瞧出此人乃是抑制心中怒气,装出平静的神情而已。   他赶紧走开几步,免得无端端惹到自己身上。耳中却听到那年轻的办事人员说道:“三位都是名家子弟,家学渊源,自然与常人不同。可是试功的规矩并非单对付你们三位,别的参加者都无异议……”   胡元喝道:“混账透顶,是哪一个主持试功的,我没有听过以前有这么一个规矩。”   束大名也道:“我说你快点把余凡找出来,你还罗嗦什么?哼,胆子真不小。”   吕杰缓缓道:“嘻,这厮竟瞪眼睛哩,莫非他想先试试咱们的功夫么?”   束大名应声道:“是啊,小子你敢瞪眼睛?”   一伸手隔桌揪住那年轻办事人员的胸口。   胡元厉声道:“大名兄给他两个嘴巴子。”   那办事人员面上怒色更浓,他竟一点也不害怕这三个血气刚暴的少年好手,这使得王元度甚感诧异。   此时一个镖师已迅快入内通报,其余的人包括八九个参加夺标的年轻壮士,却没有一个打算上前劝解,人人都露出不管闲事的神情。   王元度举步走过去,只听那办事人员怒声道:‘称们这等行为算什么名门子弟!哼!我瞧连强盗也没有这么不讲理的!“束大名勃然大怒,扬手给他一个耳光,发出清脆的响声,喝道:“好小子,你以为小爷们不敢收拾你么?”   胡元攘臂道:“束兄把这厮交给我。”   他举起右掌,掌心已变成古铜色,接着说道:“我倒要瞧瞧他的骨头有没有嘴巴这么狠硬?”   他的右掌便要向那人手臂拍落,这一掌若是拍中了手臂,非得当场臂断骨折不可。   那办事人员眼中怒光暴射,面上流露出激动异常的表情,正当此时,吕杰忽然伸手挡住胡元拍落的掌势。   王元度心中一松,忖道:“到底还是名门大派的子弟,到了最后关头,便不鲁莽。”当下停住脚步,不再前移。   吕杰阴鸷地注视着那办事人员,口中却跟胡元说话,他道:“胡元兄,你真敢拍落去么?”   胡元暴声道:“怎么不敢?”   吕杰道:‘那就行啦!待兄弟说两句话你老哥才拍落不迟。“他略略一顿,向对方说道:“你报上姓名来!”   那办事人员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吕杰冷笑道:“瞧你不像是胆小怕事之人,怎的连姓名也不敢报出?”   那办事人员忽然现出颓丧的神情,眼中忿怒的光芒顿时消散。但他却不是害怕畏惧,这是别的人都瞧得出来的。   吕杰哼了一声,缩回架住胡元的手道:“好,你不肯报出姓名,我不管啦!”   胡元喝道:“我倒要瞧瞧看,小子你骨头有多硬?”   右掌略略抬高一点,疾然拍落。   王元度一跨步,疾如闪电般到了他们身后。他满腔是忿激不平之气,因此明知可以使些别的手段化解这场纠纷,譬如说他暗暗以指力袭击胡元背后穴道,迫使他收掌转身应付,其时就可以用言语缓和住局势,等候此地局主今凡出面调解等法子。   但他深觉这些名门子弟太不像话,简直像是倚势欺人的恶少一般,因此他毫不客气地出手向胡元拍落的右手穴道上点去,口中大喝道:“住手!”   胡元感到锋锐的指力袭到,心头一凛,不得不缩回拍落的手掌。他这一缩手,王元度的指刀直向束大名那只揪住对方的手臂上射去。   束大名也迅快缩手,忿然侧顾,而王元度这一指迫使两人放手之举,已博得满厅喝采之声。   胡元向王元度一瞪眼,正要出手,吕杰却又伸手拦阻住他,向王元度问道:“朋友你贵姓大名?”   王元度朗声应声道:“在下王元度,只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家世寒微。但今日三位所作所为,却使在下这个出身寒微之人,对名门世家这几个字顿生鄙薄之感。”   这原是他肺腑之言,所以说得慷慨流畅,大义凛然,衬上他的玉面英姿,登时教厅中许多年轻壮士暗暗心折倾倒。胡元骂道:“混你妈的帐,吃我一掌。”   大踏步迫去,一掌迎面拍出,他为人虽是粗暴自傲,但掌上功夫果然十分高明,风声劲厉急烈,一听而知他的铁沙掌已极具火候,威力十足。   王元度一滑步间,已闪开数尺,身法之快,别人简直瞧不出他是用那一只脚跨出去的。   吕杰冷冷道:“王朋友敢情有点功夫,无怪不把我们放在眼内。”   束大名被他这一说激起怒火,疾然扑出,拳发连环,威猛迅击。王元度一晃身间,早就出了拳头宠罩的圈子,站在数尺之外,俊面上怒色勃然。   此时胡元和束大名都深知对方真不是易与之辈,他们饱受名家意陶,这刻反而压下暴躁情绪,收摄心神,以便发挥全力对付强敌。   正当此时,王元度已朗声喝道:“诸位要动手的话,在下定然奉陪,诸位大可以一齐上来,但咱们最好到外面比划。”   胡元骂道:“混帐,我们哪须一齐动手。”   王元度虎目扫过他们三人面上,只见他们都表示出同意此言的表情,绝不肯三人齐上,因此倒也消了一点气忿,心想他们在这一点上面还有点英雄气概。当下说道:“那也使得,在下先挑吕杰兄打第一场。”   他心中对这个阴骛诡猾的目杰最是不满,反而像胡、束这等暴躁刚猛之人,还觉得可以原谅。   吕杰心头一震,忖道:“这厮晓得我的名字,自然深知我的来历,这第一场居然特别先挑上了我,可见得他定必有克敌制胜之道。”   他一辈子也梦想不到这是由于他的阴沉多智,欢喜利用别人的性情惹得王元度对他十分不满,却误会到对方有克制他之道上面去了。   他外表上神色不变,淡淡道:“那很好,咱们各亮兵刃,拼个生死就是了。”   厅内群情耸动,都没有想到这登记之际,就先闹出一场生死拼斗。   长桌后的年老办事人员忽然碰一下同伴,道:“奇怪,局主怎的还不出来?”那年轻的办事人员在激动之下,可没有想到这可怪之处,被他这么一提醒,登时诧然顾视,而此时厅中余下的一名镖师已奔了入去。   这个年轻办事人员轻轻一跃,已越过长桌,奔到王元度与那三名少年当中,此人身披一袭长衫,瞧来竟似是镖局中掌管书牍帐目之人,身量修颀,面貌端方。他微举双手,道:   “诸位请留贵步,目下后院有几位武林名家,已经得报出来,他们充作见证,别人才没话说。”   这话倒是极有道理,胡元道:“不错,吕兄别忙,这等决斗之事,须得有公证人才行,免得杀死那小子,日后纠缠甚多。”   那长衫汉子见双方业已同意,当下向王元度抱拳道:“王兄的义风侠行,教鄙人钦佩感铭之至,鄙人甚愿向王兄进一言,那就是金鳌大会的规则上有一条载明,凡于会前与此会有关者闹事纠纷,如情节重大,得取消参加大会之权利。王兄试想,倘使定要决斗的话,则不论胜败,都不能参与金鳌大会,还是……”   王元度截住他劝阻之言,慨然道:“在下只要所作所为于心无愧,纵是因此被大会除名,也不后悔。”   他的气概风度立刻使厅中许多年少英雄心折钦佩,那办事人员躬身抱拳道:“在下姓管,在敝局中只是个小帐房,纵然受点侮辱也不打紧,但这金鳌大会与诸位却大有关系,王兄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对方三人听得金鳌大会有这等除名的规则,想到倘若真的被大会除名的话,岂不是抱恨终身,因此都不敢言语,大是气馁。   王元度正色道:“兄台之言差矣,世间公道二字并非因人而施的,哪怕管先生你是个极卑微低贱之人,也不能没有公道。”   他炯炯有神的眼光凛然掠过对方三人,可就瞧出他们甚是气馁,当下忖道:“他们一向倚仗家世声名,傲气凌人,今日已经知悔,我何妨放过他们一次。”   于是朗声道:“只不知那三位兄台是不是愿意就此罢手息争?”   吕杰忙道:“咱们可不能不遵守大会规则,王兄你请吧!”   顿时一场偌大的纷争化作烟云般消散了,厅中紧张的气氛松驰下来。姓管的帐管先生回到长桌之后,跟年老的一个说了几句话,便讶异的望向入内的门户。   王元度走到桌前,道:“管先生,有烦登记一下,在下乃是参加登台的。”   只见那姓管的和另一个都泛露奇异神色,不禁剑眉一皱,问道:“可是发生了事故?”   姓管的帐房应道:“不错,两位镖头先后人报,居然无人出来,这也罢了,竟连入报之人也不出来,他们负招待之责,怎会如此?”   王元度心中浮现出那南阿洪和杨幽这两个武林恶魔,不禁若有所悟,问道:“在下建议管先生带我一同进去探看,我已猜出一点头绪。”   姓管的道:“王兄猜到什么?”   王元度说道:“方才我仿佛见到两个著名恶人走进厅来,但此刻不见踪影,想必已进了内厅,惹出事故。”   姓管的笑一下,道:“内厅除了敝东家之外,还有几位名家。”   王元度低声插口道:“管先生可曾听说过南阿洪和杨幽的名字?”   对方吃了一惊,道:“是他们么?走,咱们进去瞧一瞧。”   他一急之下,飘身跃过长桌,身法极是轻灵佳妙,不是时下一般好手办得到的。   那边吕杰等人瞧在眼中,都大感惊讶。   胡元道:“喂,瞧见没有?那厮的一身武功可真不坏。”   吕杰皱起眉头,道:“但他只是个镖局帐房先生,其实连总镖头也未必比得上呢!他们要上哪儿去?”   吕杰自言自语中,独自急步上去拦住他们,问道:“两位神色匆匆,敢是有事情发生?”   王元度方自一皱眉,吕杰已接着又道:“兄弟只是来瞧瞧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没有,王兄万勿误会。”   姓管的帐房沉声道:“既是如此,那就有烦你们三位迅即查看这大厅内外,至镖局四周容易惹火之处,瞧瞧有没有埋藏着硫磺火药等物。”   吕杰为人足智多谋,闻言不禁面色一沉,道:“难道有人打算加害这许多有意前赴大会之人?好,兄弟立即查看,你们要不要人手接应?”   王元度拱拱手,道:“吕兄料事如神,佩服,佩服。我们仿佛发觉南阿洪和杨幽一齐走进内厅,这两人无恶不作,咱们非多加小心不可。”   吕杰当机立断,道:“那么两位快去窥看动静,但最好一前一后,约定手势讯号。”   他转身过去抓住胡、束二人,迅即走出大厅。   王、管二人奔入门后,管帐房道:“在下先进去,你若见我捏拳放在背后,就是表示大有变故,不可跟来的意思。”   王元度颔首道:“那时在下就从别处窥探动静。”   他们奔人去,穿过一座院落。管帐房指一指右方屋顶,道:“王兄到房上去,就瞧得见一切动静。”   王元度仰头瞧望地势,发觉甚是稳妥,自己可以匿藏在房脊后面,向下眺望。   姓管的又道:“里面寂然无声,想必已发生变故,那南、杨二凶武功极高,又有奇门绝艺,实在不易对付,王兄千万小心,筹妥计谋才可以动手。”   他抓住王元度的手臂摇撼一下,笑道:“在下管中流,今日结交到王兄这等仁义之士,实是平生一大快事!”   王元度讶然道:“什么,你就是无情刀管中流?在下大是失敬啦!”   管中流微微一笑,大步向门外奔去。   王元度连忙跃上房顶,伏身游上屋脊,探出半边面庞向下面望去。但见一堵院墙过去,便是一座旷阔的场子,摆放得有四个兵器架。   再过去便是一个开敞的花厅,厅内隐约有好几个人,此时管中流已穿过场子,跨上台阶,他在厅门突然停步,左手转到背后,捏起拳头。   他只停了一下,就走入厅内。   王元度迅即寻思一下,便纵下地面,迅快窜越过墙头屋顶,从旁边绕到花厅后面。他发觉有一排窗户,当即屏住呼吸,踢足走到窗下,静心聆听。   花厅内毫无声息,他正感到莫名其妙之时,突然一个阴森刺耳的声音道:“现在开始,—……二……三……”每一个数目都相隔颇长的一段时间。   他数到七时,一个人说道:“兄弟还有一句话要说。”   正在念诵数目的阴森声音停下来,另一个粗暴响亮的声音道:“有屁快放!”   那人哼了一声,才道:“两位既是布置妥当,甚至把隐迹多年的齐大圣也约了出来,可见得两位志在必得,非到日月坞走上一趟不可,但两位可曾考虑到日月坞四面临水,若是触怒了蓝坞主,诸位本事虽高,恐怕也无法飞渡那茫茫之水。”   暴躁的声音喝道:“混帐,你以为我南阿洪以火器成名就一定怕水么?”   杨幽阴森森的声音道:“我老毒就是喜欢到难惹的地方,姓余的少说废话。”   王元度略有所悟,知道那南阿洪、杨老毒都是不受欢迎之人,但他们却硬要往日月坞去,此刻大概用个什么法子威胁住花厅内的人。   他们的力量可真不小,除了这两个难惹的凶星之外,竟还有一个豢养得有无数猩猿的恶人齐大圣,那齐大圣想必在外面接应,没有进来,但这南。杨二人用的什么法子威胁厅内之人,却使他很感兴趣。王元度正想冒险窥看一下,才能筹谋应对之方,忽听管中流朗声大笑道:“当闻南阿洪、杨幽两位乃是著名凶星,武林中人闻名丧胆,谁知闻名不如见面,可笑,可笑!”   余凡喝道:“管先生少说话。”   南阿洪暴声骂道:“好小子,叫什么名字?”   余凡忙道:“他是敝局掌管帐目的人,两位不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杨老毒阴阴道:“说不定是个借地托身的奇人异士,好吧,我老毒倒要请教帐房先生一句,我和南兄哪一点闻名不如见面?”     第四章 惩三凶扬名救妙计     管中流淡淡道:“空谈无益,鄙人先见识过两位的真实武功,才能奉告,像这样子一位手托火球,一位手戴鹿皮手套,握住一把淬毒暗器,此地虽是不乏名家,但谁能与这等旁门左道的技艺对敌?”   杨老毒笑道:“好啊!你想见识我们武功,那当然是你亲自出手了。出来,老毒今日定要教训你这小子。”   王元度知道机会已到,赶紧抬高头,舔破窗纸,闪目内窥,但见厅内共有九个人,那矮胖的南阿洪背向着窗户,靠得很近,手掌上托着,故红色的拳头大的圆球,上面喷出一小丛蓝色的火焰,甚是好看。另一个瘦瘦高高的老毒杨幽却站在大门边,这刻已收起鹿皮手套,举步跨出厅门。   厅内之人正要离座出去观战,南阿洪暴声喝道:“别动,老毒兄马上就回来了,有什么好看的。”   王元度这时已看清楚厅内清人,主位坐着的一个精悍中年汉子,不用说也可知道是苍背龙余凡,除了南阿洪是站着的之外,余下六人通通坐着。   余凡面上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其他的五个人都面色森冷,毫无表情,王元度惊讶的注视其中一个穿灰色长衫之人,认出正是日月坞垂珠道指挥灰鹤荀通,心想日月坞派得有十数高手到此并非奇事,可是这荀通武功高强,又不是性情和善之辈,目下居然不敢反抗,可见得南阿洪手中那枚喷出蓝焰的圆球威力何等惊人,才能够把这等武林豪雄镇住。   在这等情势之下,他也觉得无计可施,只好悄悄离开后窗,跃上对面房顶,遥望管中流那边的情形。   这时老毒杨幽和管中流已经走到场中,杨幽冷冷道:“取出兵刃来。”   管中流奔到兵器架前。摘下一柄长刀,回到原处,道:“阁下何不亮出兵刃?”   杨老毒阴声一笑,道:“我老毒身上带着的判官笔乃是对付成名英雄时才使用的,你既不敢报上姓名,岂能轻易取出来?”   管中流沉声道:“在下管中流,向来很少在江湖上走动,谅阁下听了也不晓得。”   杨老毒眯瞪起双眼,诡笑道:“原来是无情刀管中流,不错,你罕得在江湖走动,但我老毒仍然听人说过你在前五年的金鳌大会上,技压天下年少高手,大有抢元夺魁的希望,可惜过不了最后武林名宿考究的那一关,殊为可惜。”   管中流面上泛起光采,朗声道:“既是如此,阁下便请亮出兵器。”   杨幽冷笑道:“你虽是压倒当时年少高手,但我老毒还不曾把你放在眼内,哪里用得着动兵器。”   管中流仰天长笑道:“好一个妄自尊大的人,管某倒要瞧瞧名震武林的杨老毒有什么真功夫?”笑声中长刀一扬,踏步欺身,刀长中锋,直向杨幽迎面劈去。   这一刀不快不慢,亦刚亦柔,使得极为神奇奥妙,杨幽见了这起手第一刀,心头不禁一凛,忖道:“不好了,我老毒今日不合托大,没把这厮放在限内,谁知他刀法造诣精深之极,大大出人意表之外。”念头迅转之际,人已如一缕轻烟般迅急向左侧跃去。   管中流原式不变,跟踪疾追,这一招竟把那大名鼎鼎的老毒杨幽追得沁出一身冷汗,一连施展了七八种身法,最后才算是甩开对方。   王元度心中喝一声采,泛起无限敬佩倾慕之心,忖道:“真不愧是无情刀,这一刀足可以教鬼神惊心,豪杰丧胆,以他这等武功造诣,刚才受辱之时一点也不发火,这等胸襟修养,真不是常人可及。”   杨幽一旦脱开对方刀势,立时展开反击,但见他忽掌忽指,招数阴毒诡奇之至。这一轮抢攻,把无情刀管中流迫得连退数步。   这两人霎时间战个难解难分,那老毒杨幽身法飘忽往来,宛如鬼魅,配合上他诡毒的招法,真使人瞧得眼花绦乱,无情刀管中流的打法甚是罕见,他手中长刀轻易不发,一味用刀尖斜指敌人,单凭方位变化就把敌人攻势化解,但一旦发出招数,总是极为狠毒的手法,非使对方急急闪避不可。   南阿洪偶尔瞧见他们掠过门口,却无法得窥全部情形,心中大为惊讶,忖道:“无情刀管中流成名于五年前的金鳌大会上,年纪甚轻,如今最多不过三十左右的人,论起功力修为,怎能与老毒相比?怎的斗到现在还未分出高下。”   厅内诸人又以这利达镖局局主苍背龙余凡最感意外,也有点惭愧,敢情这无情刀管中流在镖局内任事达三年之久,至今才知道他是身怀绝技之人。   在灰鹤荀通左方椅上的一个中年大汉突然洪声大笑,道:“南阿洪,咱劝你还是出去瞧瞧的好,免得杨老毒失手受创之时,赶援不及。”   南阿洪含怒瞪他一眼,喝道:“你是谁?竟敢呼叫老子的名字?”   那中年大汉厉声道:“咱家朱砂手孙烈,是个英雄好汉,平生不用霸道狠毒的暗器对付敌人。”   南阿洪眼中露出讶异之光,随即怒道:“好小子,你敢绕着弯儿骂老子不是英雄好汉?”   朱砂手孙烈冷笑道:“骂你又怎样?难道你敢放下手中的销金球,以本身功力对付咱么?”   南阿洪表面上虽然很暴躁鲁莽,但其实赋性凶狡得很,虽是受激,仍然不上当收起那枚火球。   他转念想到座中居然有这么一个名震江湖的朱砂手孙烈,则说不定还有别的高手,当下厉声大笑,道:“姓孙的别忙,老子总会教你如愿……”他早就发觉座中六人要以孙烈和灰鹤荀通最是不同凡俗,当下询问荀通的姓名,荀通便据实回答。   南阿洪大感惊疑,付道:“这孙烈、荀通皆是曾经叱咤一方之雄,今日何以同时出现此处,他们莫非与日月坞大有关联不成?”   这个凶人猜得一点没错,荀通是日月坞垂珠道指挥,孙烈则是日月坞小山道指挥,同是日月坞罗致的高手,至于其余三人,都是五旬左右的武林好手,但只是在附近的著名人物,比不上荀、孙二人乃是武林中的闻名人物。   外面广场中杨幽与管中流之战已到了最激烈之时,那老毒杨幽虽是功力十分深厚,手法诡奇,但管中流的刀法神妙之至,除非不发,一发就大有制致死命之概,故此杨幽一点也占不到便宜,反而迭次遇险。   杨老毒一瞧运气实在太坏,碰上这么一个身怀绝艺,而又甘心隐晦在镖局中充任帐房之人,以致走了眼大意应付,如今欲要挽回局势,唯有取出兵器甚至使用他的拿手毒技才行。   当下觅准机会,跃出圈外,迅即掣出双笔,管中流精神大振,喝道:“这才像话,看刀!”突然间连攻三刀,一刀比一刀凌厉毒辣。   隐身屋顶的王元度几乎失声喝采,他晓得这三刀才是管中流一身功力之所聚,果然有超世绝俗之处,怪不得五年前技压天下年少英雄,隐隐成为当时那一辈人物中最杰出的人物。   老毒杨幽双笔宛如奔雷掣电,勉力化解了对方这三刀,但额头鬓角间竟不禁流下热汗。   他展开反攻,双笔从四方八面进攻,毒辣无比。不知不觉激斗了数十招之多,管中流渐感对方诡计百出,使人有防不胜防之感,这也是管中流最吃亏之处,原因是他艺成出道之后,只在金鳌大会上与十多位年少好手拼斗过,除此之外,便毫无拼斗经验,因此他虽然五年来苦修勤练,功力大有精进,并不在杨幽之下,同时刀法自成一家,也有独到之处。却由于阅历经验的不足,深感防备不周,时时有中计之虑。   王元度在屋顶观看管中流拼斗,可是于事丝毫无补。但见管中流忽然被判官笔敲中右臂,长刀跌落尘埃。杨幽正要继续出手取他性命,一道人影扑入场中,朗朗喝叫道:“杨老毒体得逞凶……”   光芒如电,直向杨老毒背后大穴打去。杨老毒此时只好放过敌人,侧身跃开,但见场中先后跃入三个劲装少年,各持兵器。   来人正是早先在外面与无情刀管中流生事的三位名门弟子,劲袭杨老毒的乃是武当吕杰,剑术果然精湛不凡,竟把杨老毒这等高手迫得无法逞凶杀人,而先须躲避他的剑锋。   杨老毒跃避之时,反手一掌拍出,劈中吕杰的长剑,吕杰但觉对方掌力强绝,长剑脱手欲飞,不得已只好侧走四五步,才卸去剑上的力道。   此时少林束大名和山右胡元都一齐扑到,与吕杰正好形成鼎足之势,束大名使的是银棍,胡元使的是铁尺,三个少年都虎视眈眈的望着杨幽。   杨幽冷森森一笑,左手手掌摊开,掌心有三枚枣核形的暗器,体积甚小,发出闪闪银光,他道:“孩子们小心了。”   他此举表示出他这一手暗器上造诣极深,所以才让对手们瞧个清楚。吕杰等三人无不摄神定虑,严密戒备。   杨老毒又冷冷道:“此是淬过毒的银梭,武林中称之为小毒梭,你们谅必也有个耳闻,现在一人送一枚,十分公平。”   管中流这刻已捡起长刀,但右臂已伤,所以用左手握着,他厉声喝道:“杨老毒可是不敢冲着我来么?我倒要看一看小毒梭有什么惊人之处?”   杨幽冷笑一声,道:“我杨老毒纵横江湖以来,还未曾有敌人逃得过我的诸般暗器的事情,你不必赶着送死,等他们每人尝过一枚小毒梭之后,就轮到你啦!”   胡元大笑道:“好一个狂妄自大的邪人,凭你手中三枚暗器,难道就能杀死我们三人不成?”   杨幽道:“我老毒乃是有身份之人,不值得在口舌上跟你们计较。至于这三枚小毒梭倒没有打算尽取你们性命,而是另有作用,信不信我可不管。不过,你们若是技艺浅薄,竟躲不过这故暗器,那就只怪你们学艺不精,与老毒无干。”   束大名眼见管中流有跃过来挡在当中之意,连忙喝道:“管兄且慢,我们若是躲不过区区一枚暗器,你老哥才出手不迟。”   他这么一喝,管中流可就不能强行上前,否则便不啻表示是认为他们决计挡不住对方暗器。   杨幽道:“小心啦!”   手掌一合,其中一枚小毒梭已落在食中两指指端,但见他两指向外弹出,一点银光发出劲疾破空之声,直向吕杰射去。   吕杰本已有备,长剑斜斜外指,摆好门户。此刻却吃了一惊,原来对方的暗器竟是向他这一招唯一攻得入之处射到,由于来势神速强劲,迫得他变招换式,挥剑一拍,叮的微响一声,那枚小毒梭斜飞上天。   老毒杨幽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动作,及至他磕飞暗器之后,颔首道:“不错,果然是吕一超的儿子,已经尽得武当心法。”   话声未歇,两指弹处,一点银光疾取胡元,胡元也是摆开了门户,一看暗器来势,当即使出胡家铁尺绝招封山招云,身形半旋,尺随手落,叮的一响,小毒梭落在尘埃。   杨幽道:“这一招果真是山右胡家秘传手法。”两指一弹,银光划空而去,劲袭束大名。   束大名的银棍迅即向外戳出,动作如电,棍尖恰好戳中小毒梭,登时将之击落地上。   杨幽紧接着刚才的话声,道:“出棍奇准,此是少林空玄棍法的特长,束阳平生以这一路棍法享誉武林,可见得你是束阳亲传之人。”   这时众人才晓得这杨老毒敢情是用这三枚小毒梭试探他们的真正出身来历,无怪暗器来路部恰好迫得每个人使出最精妙的手法。   他们都从暗器上测出对方内力极是深厚,因此更加小心在意。   吕杰首先挥剑攻去,胡元、束大名两人只慢了一线,也都出手猛袭,老毒杨幽连忙挥动双笔接战,他虽是有把握可以轻易取胜,可是这只是一对一而言,目下这三人联手出战,都各有绝艺,情势便大不相同。   但见那三位少年勇猛无比,都是一派抢攻的打法,杨幽只好严守固拒,一面施展出特别诡奇的手法,在三般兵器中腾挪闪窜,宛如幽灵般飘忽迅快。   十招之后,吕杰等三人屡攻不下,锐气渐挫,胡元忍不住骂道:“他妈的,这厮滑溜得紧,一味的闪避,打得真没劲。”   吕杰接口道:“他只学会躲避刀剑的功夫,原是怪不得他的。”   杨老毒冷笑一声,道:“你们别自命不凡,倘若敢放对拼斗的话,我老毒早就要你们好看了。”   胡元首先跃出战圈,束大名跟着退下。吕杰心中叫声苦,想道:“我们本要激他出手反击,才有机可乘。谁知他们沉不住气,反而被对方激起性子,要跟这邪人放对拼斗,罢,罢,罢!还是由我来打头阵的好,最低限度我比他们都小心,定可支持得长久些。”   杨老毒见对方退下两人,心中大喜,但他可不敢立到全力反击,生怕束、胡二人一瞧不妙,又扑上来。   霎时间双方对拆了二十招左右,一直隐身观战的王元度心情大为波动,忖道:“那三人虽然骄横了一点,可是却都不愧是名家之后,像那吕杰明知独战不利,仍然不肯停手,奋勇当先,这等气魄胸襟,果然不是普通之人能够及得上。”   他迅即向前移动,转眼间已跃入场中,无情刀管中流一眼望见,不禁皱起眉头,心想:   “这敢情好,大家都露面凑上了,迟早一个也别想活命。”   王元度大踏步向战圈走去,口中朗声喝道:“吕兄且歇一歇,兄弟眼看这杨老毒本事稀松平常,有意借他来扬名立万。”   杨老毒已掌握了胜算,只不过尚未发动攻势而已,听得王元度之言不禁有气,冷笑道:   “好呀,我老毒最爱成全后起之秀。”   他一跃出圈,转眼打量来人,但见对方的年纪与嗓音显然一般的年轻,便先放了一半心,暗忖小子你武功再高,也教不过我老毒的内功修为,今日非宰了你不可。   吕杰可不知道王元度武功深浅,不过听他这么说法,暗想他若没有几分把握,焉敢口发大言?当下已信了大半,便后退数步,道:“王兄来得正好,这厮交给你啦!”   厅内的灰鹤荀通猛见王元度出现,不禁一怔,心想此人真有神鬼莫测之能,不独一身武功甚是精妙,水底功夫更加惊人,那一日在湖内埋伏了十名水道高手,竟被他逃得无影无踪,不过,今日对付这杨老毒的局面,纵然在武功上能够拼个不差上下,但杨老毒层出不穷的阴毒绝艺,他却万万抵挡不住。   南阿洪冷冷道:“请问荀兄,那小子是什么人?”   荀通晓得对方已从自己神色上窥出端倪,便爽快的道:“他姓王名元度,身手很不俗。”   南阿洪道:“比起老毒如何?”   荀通沉吟一下,才道:“杨兄毒名赫赫,兄弟原以为他真实武功有限,谁知竟猜错了,若论他们二人的武功造诣,那王元度与兄弟几乎拼成平手,因此定必败于杨兄手底。”   这时王元度已取了一柄长剑,横持手中,微微一笑,朗声道:“在下虽是籍籍无名之辈,但单凭这一份不怕死的胆气,谅必在尊驾心中也有了些许份量,若是猜得不错,甚请尊驾听一听在下一个小意见。”   杨老毒冷冷道:“你说出来听听。”   王元度严肃地道:“在下想约尊驾到隔邻院落中放对拼斗。”   杨老毒瞥视四下一眼,心想此处乃是放手拼斗的最佳之地,何故要换地方?   但他自恃身份,可不能说出不字,以致让别人误会他畏怯,当下仰天冷冷一笑,道:   “可以,纵然是龙潭虎穴,老毒也敢前往。”   王元度当先奔去,杨老毒在后跟随,无情刀管中流拦住胡元等三人,道:“王兄既然闪开咱们,只好任得他了。”   说时,眉宇间掩藏不住忧虑之色。   南阿洪在厅内却大声骂起来,只因他已无法瞧见杨、王二人之战,有心赶去看看,又因此处便有两名高手,倘若收回销金球,这些人势必不肯善罢干休,来个一拥而上。那时纵然仍能使出火器,点燃四下预先埋伏好的火药硫横,把这利达镖局内数百人尽皆烧死,可是这一来乱子未免太大了。   由于多方顾虑,所以他不肯出去观战,王元度的计策便落空了,他们到达隔邻院落之内,四下阒静无人,王元医淡淡一笑,道:“杨老毒,你平生作恶多端,少侠今日决计不放过你!”   杨老毒应道:“这可不是单凭嘴巴就办得到的,这天下间想杀死老毒的人多着呢,几时轮得到你?”   他缓缓抬起左手,摊开手掌,但见掌心上有一堆蓝晶晶的三角形钢砂,他的手掌上不知何时已戴上了手套,以他这等擅长使用毒药暗器之人,还须如此小心,可见得这蓝色钢砂何等可怕。   他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王元度谈谈道:“杨老毒的戳魂砂有谁不知。”   杨幽道:“很好,我老毒已多年未曾使用过,今日很看得起你,破例使用,小心啊!”   话声方歇,手掌已合,就像施放小毒梭的手法一般,食中两指一弹,指尖处三四粒戳魂砂电射而出,发出咝咝破空之声。   王元度一跨步,已避过毒砂侵袭,他刚刚练成的修迷密步,确实有不可思议的奥妙,对付这等外门恶毒功夫,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杨老毒见他容容易易就躲开了,心头一凛,双指连弹,毒砂源源不绝射去,他这戳魂砂乃是他平生诸般毒器中最具威力的,只要碰触到皮肤,不论人兽,登时就感到麻痹,然后一柱香之内狂叫而死,纵是功力绝世之士,也抵御不住毒力,只能不让毒砂触体。   王元度身形忽左忽右,或进或退,动作说快不快,说慢不慢,总是恰到好处的躲过毒砂侵袭,杨老毒怎知他曾经饱尝海盗蜂的荼毒,才练得成这等举世无匹的修迷密步,以他手发的毒砂速度,已远不及海盗蜂迅疾,何况那些恶蜂会得跟踪转弯追袭,又会分头合围,变化无穷,王元度能够过得这一关,这等暗器手法对他简直不能构成威胁。   眨眼间杨老毒掌中的一把毒砂全部用完,王元度趁机欺近,出剑猛攻,杨老毒惊惶中急急封架,右手铁笔一触敌剑,陡然大大宽心,暗想这小子身法虽然奇妙无比,可是剑上功力与管中流不过是伯仲之间而已。   他一双判官笔展开快攻,瞬时占取上风,步步进迫,王元度使出的师门剑法虽是神奇精妙,怎奈自己内功修为所限,未能发挥全部威力,不过他早就胸有成竹,这刻毫不慌乱,暗暗施展出修迷密步,三弯两转,不知如何已绕到对方背后,一剑刺去。   杨老毒用尽平生功力,一面斜窜开去,一面反手抢笔猛扫,叮的一响,笔剑相触,虽是把敌剑扫歪,但腰侧仍然被刺了一下,疼得几乎栽跌,当剑笔相碰之时,笔尖喷出一股淡淡的白烟,所以迫得王元度收剑闪开,不然的话,杨老毒非当场栽倒不可。   杨幽亡命般越墙急逃,王元度望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心想这一个月的苦头可没有白吃,今日全靠这修迷密步克制住对方奇诡身法,才能在十招之内一举制敌致胜。   他回到场中,无情刀管中流大大松一口气,向他竖一下大拇指,接着用手势教他暂时别做声,自己大步走到厅门,凝神向厅内望去。   南阿洪眼射凶光,怒声道:“干什么?”   管中流冷冷道:“你有种的话,就出来斗一斗管某的左手刀法。”   南阿洪既凶且狡,全不受激,掀唇一晒,道:“算啦,你还没有资格跟老子放对,再说,老子今日来办正经事,可不是特意来教训你们的。”   管中流朗笑一声,道:“倘若厅中诸位名家前辈都答应不出厅门一步,你敢不敢出来?”   南阿洪心想这些人焉肯答应都坐着不动,当下怪笑道:“你先问问他们。”   朱砂手孙烈口中哼得一声,灰鹤荀通已抢先道:“兄弟及孙兄答应绝不离开此厅。”他这么一说,其余的人都答应了。   南阿洪一方面是被形势所迫,另一方面是想趁机瞧瞧杨老毒的情形怎样,何以迄今尚未回返。   他手中销金球的蓝色火焰忽然熄灭,收回囊中,举步奔出厅门,右手却已撤下一条十三节亮银钢鞭。   王元度从厅子的屋顶飘身飞落,长剑刷的疾刺而去,朗声大喝道:“看剑!”   南阿洪一听是他的声音,登时骇了一大跳,想也不想,扭腰斜窜,接着头也不回的迅速飞奔,王元度紧紧追赶,两人有如流星赶月般前后脚消失无踪。   无情刀管中流焉能放心,提刀追去,胡元等三人也紧紧跟住,他们出得街上,只见街上行人纷纷走避,惊叫之声不绝于耳。   大街中心有几条人影正在恶斗,其中一个身法极快,在鞭影棍风中飘忽出没,正是王元度,使银鞭的是南阿洪,有一个使一根齐眉棍,形如猴子的五句老者,还有一头比常人高上一头的黄毛巨猩。   无情刀管中流向胡元他们道:“咱们非出手不可啦,那使棍的老头正是齐大圣,据传他豢养得有十多头恶猩,头头都动作迅快,力大无穷,最厉害的是皮粗肉厚、刀剑难伤。今日幸好他只带了一头恶猩。”   吕杰道:“咱们快上!”   胡元、束大名都出声附和,三人一拥而上,无情刀管中流厉声大喝道:“王兄放心,咱们都来啦!”   南阿洪闻声首先跃出圈外,齐大圣动作奇快,刷的从相反方向跃开,口中发出啸声,一溜烟便越屋而去,南阿洪也跟他一般跃上房脊,踏瓦而逃。   王元度还得对付巨猩,所以不能分身追赶。那巨猩狂吼连声,硬是闯过王元度,疾跃上屋,它身上已挨了两剑,好像毫未受伤,只被剑刃劈落一些黄色长毛。   管中流等赶到之时,街中心只剩下王元度一个人,管中流一挑大拇指,道:“王兄今日已经扬名立万,不消多久,武林中便将无人不知。”   王元度忙道:“管兄别这么说,唉,那头巨猩真是可怕,兄弟好几次险险被它夺去长剑呢!”他接着向吕、束、胡三人谢过驰援之情,便又道:“南阿洪、杨老毒和齐大圣这些著名魔头居然聚合一气,实在是万分可怕之事,他们若是卷土重来,胡作妄为乱干一气,此处武林朋友人数太多,恐怕出现尸横遍地的惨酷场面。”   管中流道:“不错,现下请你们四位在镖局四周巡逻一会,兄弟立刻进去把人群遣散,以免引起一场浩劫。”   他们立刻分头行事,管中流独自奔入镖局之内。   这时已有许多人从镖局内广场中涌出来,见到王元度力斗南阿洪、齐大圣和黄毛巨猩的情景,但局内广场中仍然麇集着不知详情的人群。   管中流奔入局内,很快就在后厅见到局主余凡和荀通、孙烈等高手,他匆促的说出大略情形,最后说道:“南阿洪的火器十分厉害,目下本局之内有数百武林同道麇聚,在这等情形之下,他的火器威力倍增,不可不防这些魔头们重返施威。”   余凡点头表示同意,迅即邀了同座中三个好友出去处理,遣散人群。   荀通和孙烈都不出去,荀通向管中流道:“管兄跟王元度认识了多久?”   管中流道:“刚刚认识。”   随即把以前的情形说出,最后说道:“这位王兄如何战胜杨老毒的情形未能目睹,深感遗憾。”   孙烈道:“他将在金鳌大会上献艺,管兄不愁见不到他的绝艺。只不知管兄为何隐于此地?”他问到此处,用意至为明显。   管中流道:“兄弟自从五年前参加金鳌大会,因不能通过最后的一关,心中大是失意,但觉人生乏味,本想从此绝口不提武功,可是流浪了两年之后,仍然忍不住设法在本局任职,因为我知道本局是本届金鳌大会的联络总站,只为了时时听人提起金鳌大会之事,所以选择本局作为栖托此身之地。”   他落寞的叹息一声,又道:“这是在下的一点痴心,请两位不要见笑。”   孙烈道:“管兄的心情我们都很了解,这金鳌大会规定的年龄限制一条,实在十分可怕,几乎找不到一个人能够接连参加两届大会的。”   荀通道:“管兄的一身武功兄弟甚是佩服,倘若管兄仍然有意隐居避世,何不到日月坞长住,孙兄和兄弟可以为你向蓝坞主进言,定必极受欢迎。”   管中流迟疑一下,才道:“两位的盛情隆谊在下心领啦,但要等大会过后,在下才决定何去何从。”   荀、孙二人自然不便再说,管中流探问起这些魔头们突然生事之故,荀通也不瞒他,道:“你也晓得前几届金鳌大会由于管制不严,良萎混杂,天下各地的恶徒凶人大部赴会参观。这些人本就容易惹事,加上他们仇家众多,往往在大会中狭路相连,引起不知多少流血惨剧,阻扰大会进行,所以上一届大会举行之前,由十五位武林吉宿名家集会商讨,会中以不记姓名的方法,秘密列举出当今江湖上不受欢迎的名单,再经他们十五位名宿通过,公布于世,又订下执行之法,那就是名单上的人若然参加大会,除非得主办大会的主人允许,否则将遭受武林三十位高手的围攻,这三十位高手都是那十五位名宿慎重挑选邀请的成名人物,由于这个办法的实施,上一届的大会管兄也是参与的人,自然晓得,果然没有事故发生,十分顺利。”   管中流道:“在下晓得那杨幽、南阿洪、齐大圣皆是黑名单上有份的人,却不明白他们为何而来?”   荀通道:“他们上一次被摒于大会以外,气愤不过,可是谁也不敢与那三十位高手组成的执法队挑衅。倘若所有黑名单上之人通通联合起来,势力也很浩大,足可以压倒执法队,但他们之间的仇隙夙怨也很多,尤其是人人奸狡恶毒,总想占别人便宜,这等性格之人自然不能合作,何况天南地北人数达数十名,更加不能联成一气,今日他们到此,便是想迫我们答允他们公然前赴大会参观,只要我们答允,执法队就不能对付他们。”   管中流哦了一声,全然明白了,他不禁忆起金鳌大会中的多姿多采,实在足以令武林中人向往,所以怪不得这些魔头们都想参与盛会。   管中流在五年之前的金鳌大会上,力败天下年轻高手,名列第一,当时博得的赞誉和采声,实在使他无法淡忘,但如今回想起来,却反而加添了英雄落魄壮士潦倒的凄凉滋味。   他深深叹息一声,极力抛开心中的回忆,问道:“两位可知道今年的密室量才,除了蓝坞主之外,还有两位是谁?”   孙烈道:“按照惯例,上届第一名乃是量才人之一,还有一个就是主办人,另一位才是邀请的名宿高手,但你既是这般问法,可见得你决意不担当量才高手的职务了。据我们所知,量才高手中有一位是武季重,至于蓝坞主准备请哪一位顶替管兄之缺,却不曾听他提起。”   管中流不由得记起五年以前,自己当着天下众杰,击败了所有的敌手,经过一昼夜的休息之后,翌日上午,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入一道门户之内。   在这道门户的左方约摸五丈远处,有一间屋子,门户紧闭,他倘若能从这道门户出现于天下群雄眼前,就是武林史上第一位武状元,假如从原来这道门户出来,便是前功尽弃,这一辈子再无夺魁之望了。   一堵高墙隔住了群豪视线,他在院落中停留一下,使自己镇静下来,然后跨入一座厅堂之内。   厅中间然无人,但有一道闭着的门户上面却标示着密室量才四个大字。   他知道在这道门户之后,共有三个房间,房内都是漆黑无光;谁也瞧不见谁,每个房间相距两丈左右,由一条甬道衔接。   一共有三位当世高手分别等候在房内,他们就是所谓量才高手,金鳌大会的最后一关。   每一届压倒群雄的年轻高手都须闯过这一关,才算夺魁,这一关的主旨是防止有人使用不正当的手段击败同侪,如若发生这等事情,纵是手段再高,诡计再多之人,也无法闯得过这三位当代高手的拦截。   当时大家认为此关之设有利而无害,因为假使夺标者并无诡诈不当手段的话,这三位量才高手自然不会留难,而且为了防备量才高手们可能会感到失面子,便规定这三位高手以秘密方式进入密室,他们每个人只知道自己抓阄取得的是第几号房间,彼此间都不宣布,以便夺标者闯过三间密室之后,连他们参与密室量才的人都不知道谁是把守第一号房间的,因此,只要第一号房间的高手放过了夺标者,第二第三两室都会相让。   殊不知偏偏就是这条规定出了岔子,从第一届开始,至今五届都没有人过得这密室量才的一关。   管中流记得清清楚楚,第一号密室规定是比斗内功,第二号是拳脚,第三号是兵刃。他踏入密室之后,一团漆黑之中,风声飒然微响,一宗物事迎面而来。   他伸手一抓,人手甚是柔软,原来是一条绸布长带。这条绸带突然间十分坚硬挺直,向他推迫。管中流心知对方是借这条绸带考验他的内力,当即提气运功,发劲抵拒。   双方内劲一触,都感到对手劲道凌厉;互相使出全力,初时还不觉得,后来便发现双方已陷入骑虎之势,谁都不能罢手,否则便得被对方内力所伤。除非是大家约好一齐收回内力才可以安然无事;然而这一点却是万万办不到之事。   管中流雄心勃勃,相持越久,精神越发振奋。双方哑斗了两柱香之久,管中流奋起全身残余气力,孤注一掷,猛可进攻。   绸带忽然软垂,黑暗中但听对方低哼了一声,显然已经受伤。   管中流道声得罪,举步走去,推开对面的水门;走入甬道之内。   甬道内周有天窗,所以不致于伸手不见五指。管中流突然发觉自己全身发软,双膝微微颤抖,竟是力竭的现象,心中惊凛交集,忖道:“我这刻连常人也斗不过,何况是当代高手。”   他休息了好久,仍然恢复不多,只好咬牙走入二号密室。门一关好,丈许外的对手便击掌为号,通知他准备招架。   对方第一掌十分平淡轻松,似是全无敌意。但管中流仍然几乎封架不住。   对方轻轻咦一声,似是发觉他虚弱无力,突然之间双掌连环疾击,迅若雷霆。管中流被他一掌击中腰助,顿时受伤跌倒。   他一点也不明白对方为何忽下辣手,不过他休息了好一会,仍然能够勉力起身。当即退出密室,自认失败。这些年来,他的内功练得更加深厚,但这只是因为要克服内伤,所以全力修练内功,以致其他的功夫便因而搁下。五年后的今日,他会败在杨老毒的判官笔下,便是因为他内功虽是足可以跟这个名满武林的魔头比拟,然而刀法却跟不上内功造诣。以致使老毒有可乘之机。   现在他明知密室量才这一关的高手之中,竟有一个是人称阎王印的武季重,不由得暗暗一惊,忖道:“单是一个千钧杖蓝峦就已是无法闯得过的关口,再加上以为他们容让的想法也完全破灭。”   他内心总隐隐感到这一届的夺标者非王元度莫属,所以他很替他忧虑这最后的一关。当下与孙、彭二人别过,回身出去。此时余凡已设法遣散众人,并且率手下在镖局四周起获无数硫磺火药。任何人都估量得出这些火药硫磺足足可以毁去整座镖局,而在局内之人也很难侥幸逃生。   管中流在街上找到王元度,道:“现下没事啦,咱们喝一杯去,兄弟有些话奉告,或者与你此次夺标之举略有帮助。”   王元度对他甚是钦佩,两人走到靠近江边的一间酒家,找一副雅座,便对酌起来。   两人静静一谈之下,发觉对方都是学兼文武,脾性相投,因此谈得极是欢洽,大有相见恨晚之概。   管中流邀他连干三杯,才道:“这一届若是贤弟夺得鳌头,愚兄也可以略慰平生了。”   他们已经在口头上结盟,互相改用兄弟称呼。   王元度道:“小弟何德何能,胆敢觊觎这魁首宝座,只望能挤入前十名决赛圈内,于愿已足了。”   管中流道:“贤弟说的虽是心中实话,但未免妄自菲薄,愚兄已许你为天下第一人,决计不错,现在咱们商议一下,怎生过得这密室量才的一关。”   他苦涩地笑一下,道:“这一关武林中戏称为不破关,顾名思议,可想而知。”   王元度听他细细说出昔年经过,不由得皱起眉头,道:“大哥不必费心啦,试想第一关既是比斗内功,小弟即使赢得对方,定必耗去十之八九的内力,其时接踵而来的两场比斗决计挡不住。”   管中流道:“愚兄近年来时时思忖,越想越觉得无法过得此关,除非是本届的金鳌大会愚兄参加量才之举,恰好拈阄得到把守第一号密室,如此贤弟就可以安然闯过,得以用全力去闯其余两室,然而我们如何能一定拈到第一号?即使如愿,但假使蓝坞主和武季重他们不肯放松,你闯得过第二室,也将筋疲力尽,决计过不了第三号密室无疑。”   王元度心中觉出还有许多障碍,比如他不想管中流徇情放行等,但这刻觉得无须说出来,因为形势摆在眼前,显示出纵然他徇私,也过不了这一关。   他们对饮了一会儿闷酒,管中流突然下了决心地拍一拍王元度的肩膀,说道:“贤弟放心,这件事包在愚兄身上,无论如何也得助你冲过密室量才一关,成为武林史上第一个武状元。”   他说得那么有把握,王元度不禁大感惊奇,问道:“大哥有什么妙计,小弟可不可以听听?”   管中流道:“我带你去请教一个人,据说他是当世之间最聪明最有智慧的人。”   王元度呵了一声,道:“是不是住在嘉鱼的?”   管中流大讶道:“奇了,你怎生知道?”   王元度便把一个月以前的遭遇通通说出,最后说道:“小弟本已决意不答允那柳儿姑娘,然而那位智者教给她的绝招真是最厉害不过,试想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当着一位姑娘的面把小便尿在裤子里,所以我只好屈服,求她解缚。”   管中流忍不住莞尔一笑,道:“你知道他的厉害就行啦,他姓宣名隐,乃是个不折不扣的隐逸之士,三十多年未曾出过大门一步,咱们这就去求见,请指点一条可行之路。”   王元度怀疑地道:“这位宣隐前辈虽是智计过人,可是这等事恐怕不是智谋能够解决得了的。”   管中流道:“反正咱们最多空走一趟,没有什么损失,而且前赴日月坞也得经过该地,不会耽误行程,你说是也不是?”   王元度见这位盟兄如此热心,不便过拂其意,只好顺从动身前往。   两人买棹南下,第二日中午时分,才到达嘉鱼地面。   管中流似是十分熟悉路途,命船家在一处河湾中靠泊,带领王元度上岸,迅快奔去。   王元度见他不必寻找路径,大为惊异,忍不住问道:“大哥以前拜谒过宣前辈么?”   管中流摇头道:“没有,但我在这附近住过五年之久,所以熟知地形道路。”   王元度哦了一声,又问道:“大哥本是河南人氏,怎会在此处居住了五载之久?”   管中流道:“愚兄幸蒙恩师收录,传以武功,一共相聚了五年,就住在西南方数里外的村庄内。唉,说出来惭愧得很,愚兄虽是随侍恩师五年之久,但迄今仍然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姓名来历。愚兄此后在江湖越久,经验越丰,就更加发觉恩师他老人家一身所学,真是深不可测,恨不得有机会再面听教渝,定可大有增益。”   王元度沉吟不语,管中流已明白他心中的想法,便道:“你猜错了,我那恩师现下还健在人间,并且仍然住在老地方,可是他老人家脾气古怪,不许愚兄前往拜见,这真是愚兄平生最大的憾事。”   他们在船上互披肝胆,细说平生,是以王元度得知管中流双亲已亡故,别无亲人,因此,可就体会得出他这刻心情的沉重痛苦。他也明白这位盟兄乃是性情中人,当日定然曾经千方百计改变他师父的主意,然而终于失败了,可见得乃是无可挽回之事,多说也不过徒乱人意。因此,他不敢再触动他的伤心事,连忙设法改变话题。   里许外有一座庄院,背山而筑,远远望去,甚是深邃幽雅。   王元度大声道:“那座庄院一定是宣前辈的居处了!”   管中流道:“不错。”   他精神一振,抛开心事,加快脚步疾奔而去。   两人眨眼间已奔到那座庄院大门之外,但见门墙整洁,大门内花树扶疏,大有曲径通幽之概,颇饶园林韵趣。   王元度道:“此地景色幽雅,怪不得宣前辈能够安心隐居,多年不出大门一步。”   管中流摇摇头,低声道:“天下间恐怕只有愚兄这个外人,才得知宣隐前辈杜门不出的秘密,那就是他有一个极厉害的仇家,声言过不准他走出大门一步,否则就要把他全家大小都尽行杀死。宣前辈一则武功无法与他的对头匹敌,二则他膝下二子一女,目下都已婚嫁。   单是为了妻儿着想,也不敢犯禁出门。”   王元度登时睁大双眼,迅即悟出那位宣前辈的仇家对头,一定是盟兄的恩师无疑。这时便发觉其中大有不妥,因为盟兄明知宣隐乃是师父的仇人,仍然带他前来拜谒,若是此情被他师父得知,那还了得?   他正要说话,管中流已伸手抓住门环,用力敲叩。大门虽是打开的,但他们可不能冒失闯入。   王元度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道:“大哥,你这又是何苦来由?为了小弟,你竟不惜……”底下的话已不能继续说出。   管中流微微一笑,道:“贤弟既然猜出内情,目下不要多说了。总之,愚兄不顾一切,都得助你通过最后一关,那时候虽死无憾。”   他眸于中闪耀出无比的热情,王元度顿时明白,这位盟兄敢情已把自己现作替身,定要假手他完成五年前未酬的壮志。他体会出盟兄对于昔年不能过关之事遗憾无比,今日才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这使得他又感激又难过,一时找不出适当的话可说。花树间隙中出现一个人影,片刻间已沿着曲径出来,却是个三旬上下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   此人衣服朴素,宛如乡民,但自有一股斯文秀逸的风度,使人感到他决不是一个平常的庄稼人。   他沉静地打量了门外的两人好几眼,管中流躬身道:“在下兄弟冒昧求见宣前辈,还望兄台允予通报。”   那年轻男子点点头,道:“家父已恭候两位大驾,请随我来。”   他转身走去,管中流跨入大门之内,转眼见王元度还在发愣,便伸手拉他一把,心中却感到十分安慰,只因他明白王元度发愣之故,便是因为听闻宣隐与恩师之间的关系,所以不想踏入这扇大门之内。   这片园林甚是宽大,他们走了一阵,才踏入屋门,穿过大厅,转入一座院落之内。   院中种植着许多异草奇花,墙外鸟声盈耳,一个长衫老者背负着双手站在一丛杜鹃花之前,背向着他们。   那个年轻男子低声道:“启禀爹爹,客人已经驾到,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老者摇摇头,露出灰斑的两鬓,那年轻男子悄然退出院外。   管、王二人默然等候了好一会,还不见那老者回头说话,管中流便道:“晚辈管中流,率同盟弟王元度特地趋谒前辈,冒昧之罪,伏乞青恕。”   那老者唔了一声,道:“你们之中有一个叫王元度的么?你的出身来历老夫已经知道。”   他说话之时,头也不回,但管中流身躯却震动了一下。   只听那老者又道:“管中流,老夫对你特别有兴趣,你可知道是何缘故?”   管中流呐呐道:“晚辈……晚辈愚昧得很,测不透前辈的玄机。”   那老者仍然不回头,道:“因为我们颇有渊源。”   这话一出,管中流不必说,连王元度也为之一震。但王元度同时发觉管中流面色十分苍白,神志大异平时,不禁更感迷惑惊奇。   院中沉寂顷刻,那老者突然回转身躯,管中流身躯又是一震,定睛望了一会,才透一口大气,态度迅即恢复平时的沉稳冷静。   王元度如坠五里雾中,对于盟兄神态的转变,简直摸不着头脑。他细细打量面前的老者,但见他面貌清秀,精神饱满,毫无老态。可知他双鬃斑白之故,定是思想过多所致。   对方一直凝视着管中流,缓缓道:“老夫宣隐,令师想必已跟你提过。他身体还好么?”   管中流长叹一声,道:“晚辈已经有七年之久没有见着恩师了,但愿他老人家身体康强一如往昔。”   宣隐竟没有流露一点惊讶之色,说道:“令师去年光临过一次,与我盘桓竟日,尽欢而散。老夫问的是与他别后年余的状况,却不料你已经离开他七年之久。”   王元度若不是胸怀旷达的人,一定会憋不住而出言询问。要知管中流已说过他师父与宣隐乃是仇家,何以去年会跟他盘桓尽欢?若是已经修释旧怨,如何竟不知管中流多年已离开了师父?还有就是他怎能头也不回就知道管中流跟他大有渊源。又如何能断定管中流的身份而问候他师父?   总之这束疑问既奇怪而又互相矛盾,使人思路紊乱,无法清理。   管中流也怔住了,宣隐淡淡一笑,道:“老夫知道你们心中甚是迷惑,所以不妨费点唇舌解释一下。关于王元度的来历,我所以能够知道的原因,你们也都明白,不用多说。至于管中流方面,老夫最先是听出他带有本地的口音腔调,而老夫又深知本地没有姓管的人,何况又是身怀武功之士,所以能够断定你的来历。除此之外,当老夫转身相见之时,管中流面色大变,那是因为他见到我长得很像他的师父,而且连声音也很相似。及至他瞧清楚我不是他的师父,他才大为放心。试想他师父恨我入骨,假如这刻我是他的师父,见到管中流居然敢求见他的仇人,其怒可知,所以管中流才会那么震惊。”   他停顿一下,笑容变得苦涩起来,道:“他的师父是个具有双重人格的人,所以为人行事,忽正忽反,不知底蕴之人自然莫名其妙,但老夫却是素所深知,所以得闻你七年前被逐,毫不奇怪。正如他恨我人骨,但有时却非常想念我,跑来跟我谈论古今,吟诗填词,或者对饮,或是对奕。当此之时,他心中对我只有爱而无恨。”   管中流失声道:“若不是前辈赐告,晚辈至死也不会明白何以被恩师所逐。”   王元度总算也略略明白。原来所谓双重人格,实际上便是心理变态现象之一种,亦称人格分裂。患者本来统一的人格分裂为两重或多重,所分裂出的人格自成一个意识中心,与原来之人格不相联系而更迭出现。换言之,凡是人格分裂者有两个或多个的意识中心,这两种意识可能是一善一恶,当他受善的意识支配之时,行为皆合常情。但被恶的意识支配之时,便变成另外一个人,可以做出十分恶毒之事。   管中流收摄住心神,躬身道:“晚辈等有一件极为困难之事,无法解决,特地前来拜谒求教,倘若前辈也没有法子的话,晚辈便也死心塌地了。”   宣隐露出感兴趣的神情,道:“那你就说来听听。”   管中流要言不烦地把密室量才这一关的困难说出。   宣隐略一沉吟,道:“这事果然十分棘手,不过事在人为,仍然有法子可想。”   管中流大喜道:“还望前辈指点迷津。”   宣隐道:“可是老夫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你师父与我的关系,以及他恨我入骨的缘由,这一点对于王元度过关之事大有关系。”   管中流不禁搔搔脑袋,道:“晚辈实在想不通这两件事之间有何关系?”   宣隐道:“我告诉你,你师父姓宣名翔,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此言一出,连王元度也呆了,管中流更不在话下。   宣隐又道:“我哥哥自小脾气古怪,当他三岁之时,先母见背,过了半载,先君就续弦,这位续弦夫人便是我的亲母。家慈入宣家二载后才生下我,在生我前这段日子,她对家兄极是体贴爱护。其时家兄脾性虽是古怪,可是到底年纪尚小,做不出什么花样,家母也容忍得住。但自从我出生之后,她一则忙碌得多,耐性便远不及从前,二则家兄已达六岁,不但有些古怪行为会使人十分吃惊,兼且时时有伤害我之举。因此上家母日夕时加呵责,而那时起家兄就对我开始怀恨。这仇恨与年俱增,而他因天赋奇才,被一位异人看中,授以上乘武功,精绝天下。那位异人不是不知道他在家中发生的事情,但他认为家兄天赋异才,百世罕逢,不忍得让他虚度此生,又认为授以武功的话,可能使他全心全意沉迷在无涯武学之中,因而抛弃了私怨。”   王元度见他停口不说,忍不住插口道:“这个道理虽是玄奥,可是并不是行不通的道理。”   宣隐道:“不错,此法果然行得通。可是家兄穷二十载之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而这二十年时光,使他人格分裂为二。他千方百计找一个借口杀死找,但我十分小心,不让他抓到任何借口,连很小的过失也没有。数年之间,先父母相继弃世,他便想出个不许我出大门一步之计,使我活得没有意思。”   他微微一晒,又道:“我虽是智慧过人,胸中所学极博,样样俱精,连武功也很不错。   多年以来,我替世人解决了无数难题,都是在指顾之间便想出妙计。可是,我却毫无法子化解家兄心中仇恨,因此也不敢踏出大门一步,说起来不免可怜可笑。”   王、管二人对他的遭遇,也泛起无力相助之感,此外,他们也想不出宣隐这番话,与他们前来恳求指点妙计之事有什么相干。   管中流抛开眼前之事,悠然道:“怪不得家师时时站在崖头,向远方眺望,该处离此地虽然远达五六里,可是以家师的眼力,却足以把所有出入此门之人瞧得清清楚楚。数年来一直如是,有时日晒雨淋,苦不堪言,可是他仍然屹立崖顶。”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目光落在王元度面上,随即又道:“贤弟正在担心咱们的行踪被家师踞在眼中,是也不是?但这已是无法挽回之事,忧亦无用。愚兄因此而能见恩师一面,虽死无憾。”   王元度大为感动,豪情忽发,朗声笑道:“大哥义薄云天,小弟五内感铭,倘若大哥被宣老前辈所杀,小弟决不独生,定然相随大哥于泉下。”   管中流不禁一怔,宣隐晒道:“你们枉是金鳌夺标之士,但只晓得生啊死啊地穷嚷。”   他说这话时,随手拔了一根插在花丛中的细竹,在地上写道:“他正在听咱们说话。”   王、管二人不禁一震,管中流叹道:“小可踏入此间之事,若是被恩师得知,自然将被处死,小可死不足借,却可怜恩师势必因此活活气煞。”   宣隐道:“这话甚是,但你若是把他气杀了,他就无法取你们性命啦!”   说话之时,用竹子在泥沙上写道:“你们只须顺着我的口气答话,目前就可免去杀身之祸。”   他接着又道:“我平生料事百无一失,常常自负。以家兄的性子为人,若是见到你们踏入此地,这刻应该已赶到现身了。”   王元度依他吩咐,应适:“是啊,他老人家想是不曾瞧见咱们。”   宣隐道:“这也未必,说不定他暂时不露面,等你们离开此地才现身加罪。”   王元度被宣隐的话所诱,不知不觉说道:“前辈说得不错,只怕他老人家乃是暂是故意不露面而已。”   宣隐道:“以我的猜想,他定然不曾见到你们。要验我的话是真是假,可从两点观察,一是他一直都没有露面,自然可以证明他不曾见到你们。二是在一旬之内他现身加罪,也证明他只是见到你们出去而不是瞧见你们进来。倘使他此刻突然出现,你们可猜得出这是什么道理?”   王、管二人茫然摇头,心中都想:“他老人家既是此刻出现,自然证明他是瞧见我们进来。”   宣隐笑道:“你们猜错啦,你们心里一定在想他此举证明他是瞧见你们进来。然而我却认为这是他偶然碰上,他或者想找我谈谈,无意碰见的。”   王元度恍然道:“这样说来,假如宣大先生在十日之后才出现加罪,便完全出乎二先生算计之外了?”   宣隐坚决地道:“他十日之内不出现的话,以后决不会出现,你们即管放心。可惜你们没有什么宝物,否则我倒愿意用我的白鹦鹉跟你们打个赌。”   管中流心中一动,问道:“什么白鹦鹉?”   宣隐道:“我这只白鹦鹉乃是西域异种,极是灵慧,不但能学人言,而且还能与人对答。须知我不能走出大门一步,交游几绝,近年来全靠这头鹦鹉说话解闷,实是寂寞中的良伴,在我眼中,比我的儿女还要宝贵。”   王元度道:“原来如此,在下真想跟二先生赌上一睹,好把这等稀世之宝得到手中。”   要知管中流、王元度都是才智过人之士,因此得宣隐一点便透,知道他每句话都大有作用。适才的一番对话很显然的在诱骗藏匿在暗处窃听的宣翔上当,使他在十日之内不向他们找麻烦。而现在提起白鹦鹉,当然又别有深意。   因此王元度顺着他的口气这么说,宣隐立即应道:“好小子,你明知这白鹦鹉乃是我最宝贵爱重之物,居然还敢觊觑、我若是失去此物,悠悠岁月如何渡得过?”   一面怒声斥责,一面用竹杖写道:“即此已是助你过关之计,但是否行得通,尚未可知。老夫平生唯有这一回感到没有把握,皆因管中流身份特殊,牵涉到家兄身上之故,若非如此,另有过关妙计,必可成功。”   他口中接着说道:“王元度,你今日来求老夫何事?”话声中仍然蕴含怒意。   王元度惺恐道:“在下因知金鳌大会最后一关密室量才无法过得,特地起谒拜求妙计。”   宣隐道:“很好,我虽有妙计,但却不教你。天下间除了我之外,无人能助你过得此关。如若你过得这一关,这头白鹦鹉就归你或助你之人所有,决不反悔。”   王元度问道:“老先生这话可是当真?”   宣隐道:“我平生言出必践,现在你们请吧!”   他怒气冲冲的把他们撵出去,王。管二人离开宣家,都流露出黯然之色。管中流是为了恩师而伤心,王元度是为了管中流而难过,因此,他们神情落在别人眼中,却极似由于得不到宣隐妙计而失望难过。   他们回到船上,故造中流,王元度才道:“大哥,你为小弟而得罪了大先生,教小弟心中好生难安。”   管中流精神一振,道:“贤弟,你这一次定要用全力夺得鳌头,成为武林第一个状元,才不辜负了愚兄这番心血。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凡事拿得起便要放得下,目前是你全力以赴的紧要关头,莫让别的事分散心神。”   王元度身躯一震,心想这正是报答知己的唯一之道,便恭敬答应了。   翌日,他们的船只靠泊在一个市镇的码头边,两人弃舟登岸,原来此处便是转乘日月坞船艇的地点。   那市镇上热闹之极,全都是雄赳赳气昂昂带得有兵器的武人。   王。管两人在镇上露面,便有许多见过他们之人互相传告,霎时间人人皆知。因而他们走动之时,总有数百十道目光注视他们。   要知王元度力挫杨老毒、南阿洪二凶以及力斗齐大圣、凶猩等这番经过,乃是武林近数十年来第一轰动之事。顷刻间已脍炙人口,远远传到千数百里之外。   其次,无情刀管中流乃是上一届金鳌夺标之雄,这个身份也足以使群雄注目。   王、管二人这时可就表现出他们的气度修养了,管中流经历过大场面,对于这些好奇钦佩的眼光视若无睹。   王元度居然也从容如故,既不自傲自大,也不慌张失措。   他们走入一间酒肆,但见此肆极是宽敞,可容百余之众,桌椅盅盏俱是新制之物。   一名酒保走到他们桌前,哈腰道:“两位英雄光临小肆,荣幸之至。”   管中流不由得打量那酒保一眼,但见此人相貌精干,一望而知不是操此贱业的人。他拱拱手,道:“好说了,老兄怎生称呼?”   那酒保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道:“在下张三。”   管中流道:“原来是张三兄,敢问贵东主是谁?”   酒保张三微笑道:“管爷好高明的眼力,不瞒两位说,敝东主是日月坞的人,少东家正忙于结算帐目,待会或者会抽身过来奉陪两位。”   管、王二人向柜台上望去,但见一个长得十分俊秀白皙的少年,正在噼噼啪啪的打算盘记帐,另有一个精悍大汉,忙着收找钱银。   王元度讶然忖道:“此人面熟得很,但一时却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第五章 乘快艇奇人试胸襟     肆内本来已空出大半,但片刻间已挤得满满的,原来都是听到王元度、管中流在此饮食的消息,便都拥来瞧瞧这两人的风彩。   过了一会,大家都瞧过管、王二人,慢慢恢复常态,各自豪饮剧谈,一片热闹。突然间人声沉寂下来,靠内面的豪客武人都感到有异,人人自动停止饮谈,抬头四瞧发生了何事。   顿时全肆二三百道目光都集中在刚刚踏入肆内的一个人身上。   但见这人乌发披肩,明眸皓齿,红扑扑的双颊,透出十分健康的血色,竟是个年才十六七岁的绝色少女。她穿着直黑色的薄绸紧身衫裤,腰间系着一条红罗巾,足登软底绣花鞋,却是一双天足。   这等装扮本已够奇怪的了,但最惹人注目的是她上身短衫乃是短袖,露出一双欺霜赛雪的玉臂,尤其是在黑衫衬托之下,更加皓白动人。   有人甚至直吞唾涎,就连管中流、王元度这等老成持重的君子,也不禁频频打量。   这玄衣少女大方之极,明亮的眼睛在肆内滴溜溜转动,找寻座位,对于全肆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毫不理会。   一名酒保走到她面前,道:“姑娘这边请。”   带她走到距管、王二人有一桌之隔的座头,那儿本有四个劲装大汉据坐,这刻却自动起身离开,让出此座。   原来肆内早就派人占据了六七副座头,以便等有身份特殊之人来到可腾出来招呼。   那少女落坐之后,道:“要上好的酒。”   酒保应声去了,她便又开始用灵活澄莹的眼睛向四周之人瞧看。   当她的目光落在王元度面上,便停留了一下,好像曾经微微而笑。接着便移到管中流面上,竟停住不动。   管中流可真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大感兴趣?反而是被她瞧得垂下目光,不敢跟她对望。   肆内轰饮谈笑之声渐渐恢复原状,王元度轻轻踢管中流一下,低声道:“大哥,你们可是以前相识的?”   他问的另一人自然指那异装少女,管中流摇摇头,仍然不敢向她那边望去,道:“愚兄生平未曾见过她。”   王元度虽是生性沉稳端肃,但这刻也忍不住微笑道:“但大哥可知道她一直注意你?既然以前不认识,那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管中流苦笑一下,道:“贤弟且莫取笑,莫说愚兄如今年纪已不小,便是昔年,也从来没有过风流艳遇。”   王元度笑一笑,没有搭腔,管中流又道:“她的口音像是南方之人,加上这一身装束,定是从岭南等地来的无疑,但愚兄从未到过那边,因此苦思之下仍然找不出一点头绪。”   王元度轻轻道:“她现在目不转睛的瞧看此肆的少东主啦!”   管中流这时才敢抬头向那少女望去,谁知刚刚望去,她恰又回头看他,双方目光碰个正着,管中流赶快撤退逃避。   王元度自语道:“难道她有意前赴日月坞不成?”   管中流道:“金鳌大会向例不许女子参加,她自然不是往日月坞去的。”   王元度忽然道:“瞧,那位小东家出马啦!”   管中流赶快望去,但见那俊美漂亮的小伙子走出柜台,满面含笑向那少女走去。   他们的目光互相注视着,各不相让。一般情形之下,在这等众目睽睽的场所中,决计没有年轻男子胆敢过去向一位如此受得注意的女孩子勾搭,而且很少有人受得住这么貌美的少女的眼光。   但那漂亮俊美的少东家却胆大得出奇,好像周围的人都是死人一般,他一径走到少女桌前,停住脚步。而这时那少女反倒被他骇倒,避开了他的眼光。   那少东主柔声道:“姑娘芳驾莅临敝店,幸何如之,不敢请问姑娘贵姓,仙乡何处?”   少女受挑战地抬目瞪他,道:“我不告诉你。”声音虽不算大,但邻近的十多个座头都能听见。   那美貌少年居然流露出失望的样子,道:“姑娘好像很讨厌在下呢!”   王元度只觉全身汗毛直竖,心想这小子真不要脸,肉麻当有趣,我若是那女孩子的话,非给他一个耳光不可。   但事情还有更奇怪的,那少女不但不生气,反而格格娇笑,道:“不,我很喜欢你!”   一伸手,在对方面颊上摸了一下。   肆内群豪都密切注视他们,这刻虽然听不见他们的说话,可是少女摸那少年一把的动作无不瞧见,登时哄堂大笑,还有些人呼啸吹哨,惹起一片骚乱。   管中流不禁发愣,王元度却摇头叹息,全场只有他们两人没有哄笑,那少女迅快回瞥一眼,便察觉王、管二人神态与众不同。   那少东主摸摸自己面颊,耳朵居然全不发红,拱拱手道:“小弟甘拜下风。”长揖而退,登时又惹起一场哄笑骚闹。   喧笑声渐歇之际,一个人踏入肆门,朗声大叫道:“元度兄,想死小弟啦!”   群豪不禁转眼望去,但见此人长挑身量,面皮白净,一对桃花眼光晕流动,竟又是个俊美少年。   他一直向王元度奔去,忽然瞧见那绝色少女,登时停住脚步,眯缝起那对桃花眼,笑眯眯直打量她。   众人眼见此人好一副色迷迷的样子,顿时喧笑大作,但那人似是全无所觉,向那少女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在下柳昭,敢问姑娘高姓芳名?”   那绝色少女怔了一会,双手交叉抱胸,双掌分别搭在雪白润滑的臂膀上。这副情景极是迷人,使人恨不得变成她的手掌,得以贴在那等细致娇嫩的手臂上。   柳昭恭谨小心地在她对面坐下,那少女眉头轻皱,好像想发作而又拿不定主意。   王元度不禁十分替柳昭担心,生怕对方一旦发作,柳昭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何还能做人?他明知柳昭只是生性喜爱美女,乐意奉承讨好,其实并无不轨的念头,但别人焉知他是这么一个人。   柳昭替她把盏斟酒,嗅到酒香,便道:“好酒,好酒,在这等地方居然有此佳酿,实是难得,姑娘不妨尽兴,切勿错过。”   那少女一赌气连干三盅,柳昭殷殷斟满,泛起快活开心的笑容,像这些酒都落在他肚子里一样。   王元度此时甚为尴尬,不晓得应该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呢,抑是任他胡闹。   柳昭极尽温柔地道:“姑娘喜欢美酒,那是最好不过的事,寒家藏得有逾百年的上佳极品,自当取来奉赠姑娘。”   那少女道:“这么名贵的东西你当真舍得送给我?”   柳昭正色道:“自然是真的,莫说区区几缸酒,即使是更贵重之物,只要在下有的,都愿意奉赠。”   他只差没有说出连性命也愿意给她的话而已,那少女抿嘴一笑,道:“为什么你对我这样的好?”   此言一出,四下听得见他们对答之人无不凝神侧耳等他回答,人人都晓得那少女这一问凶吉未定,可能是真的询问,但更可能是她将要发作的前兆。   柳昭毫不迟疑,应道:“姑娘问得好,你大概不晓得自己长得多么美丽可爱,我柳昭走南闯北,眼角可不低,但像姑娘这么美丽的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的神情口气都极为真诚,那少女焉能不大感受用?当下不禁满面堆笑,心中的欢愉流露无遗。   四下之人至此都不愿再听下去,但觉这对少年男女处处不近人情,男的是当着大庭广众向她阿谀奉承,无所不至,女的则欣然接受,毫不羞涩,这等情状简直教人难以相信,是以都懒得再听他们的胡闹对话。   王元度这时才干咳一声,道:“柳兄若是方便,请过来一会,小弟替你引见一位朋友。”   柳昭几乎跳起身,连忙向那美貌少女道歉过,才离座过来。他十分高兴地跟王元度见礼,又见过管中流,三人分别落坐交谈。   他喜孜孜地道:“元度兄看见没有?小弟刚刚结识了一位国色天香的姑娘,她就坐在那边。”   王元度微微一笑,道:“小弟都瞧见啦!”心想不但是我,凡酒肆内百余豪客也无不瞧见。   柳昭道:“那就行啦!小弟替你们介绍相识,两位兄台日后便须时加照拂。”   管中流不禁笑道:“柳兄难道已晓得那位姑娘姓甚名谁了么?”   柳昭一愣,道:“呀,我真是失礼得很,待我过去向她请教。”   那玄衣露臂少女站起来,举步向他们走过来,柳昭连忙抽椅拉凳的请她入座,侍候得无微不至,她坐定之后,便道:“我叫做阿闪,你们呢?”   柳昭立刻介绍管、王二人的姓名和来历,阿闪对王元度力斗诸凶之事竟没有一点惊讶之意,反而听说管中流便是上一届的魁首时,口中轻轻啊了一声。   她定睛凝视着管中流,好一会才道:“我非打你几下耳光不可。”   管、王、柳三人都大吃一惊,管中流苦笑一下,道:“在下不知几时得罪过姑娘?”   阿闪眨眨眼,显出一副顽皮的样子,道:“你幸亏没有得罪我,否则我就要打你一百个耳光了!”   王元度觉得她的话说得很过分,甚觉不悦。面色微沉,道:“然则姑娘凭什么加辱管大哥?”   阿闪发觉他的不高兴,登时也噘起嘴巴,道:“我高兴,你管得着么?”   王元度心想这女孩子甚是刁蛮,不可理喻,目下不必跟她斗嘴,看她怎生下手再谈,于是不做一声,表面上便变成承认他管不着此事。   阿闪见他不声不响,认为他不敢出头,这才甘休,转向管中流道:“你长得像我的一个叔叔。”   管中流不知所对,只好含糊地嗯一声。   她又道:“我最恨这个叔叔,所以把你当作他,打几个耳光消口气。”   管中流和王元度这时才恍然大悟她何以很注意管中流,敢情是这个缘故,柳昭忙道:   “阿闪姑娘,你心中也知道管大哥不是你叔叔,何必跟他过不去?”   管中流倒没有怎样,但王元度听了柳昭此言,却觉得他大是不该这样说,好像管中流这几个耳光已经挨定,无法躲避,所以柳昭才向她求情,他再度面色一沉,还未说话,只听阿闪应道:“我本来可以放过他,可是谁教他是上届的魁首,你不要劝我啦!”   管中流讶道:“在下五年前之事,如何又得罪姑娘了?”   阿闪道:“我坦白告诉你,假使日月坞蓝峦不是识趣的宣布本届金鳌大会任得天下之人参观,不限男女,也取消了黑名单。哼,我就偏要到日月坞去,瞧瞧有谁能把我挡住,我也不争什么第一第二,但我可瞧不起你们,你是上一届得第一的人,我就打你耳光,好教天下之人皆知我比男子的第一名还要高强。”   原来如此,柳、管、王三人便都没有法子多说,阿闪见他们都有点垂头丧气,便安慰管中流道:“你不必难过,反正这一届的第一名也别想不挨我的耳光。”   王元度忍不住摇摇头,道:“姑娘难道深信一定赢得天下之人?”   阿闪道:“谁也不放在我眼中,好啦,我们到外面动手去,在这儿出手也使得。”   他们的对答由邻近的几副座头迅即传遍全场,人人皆知阿闪向管中流挑战,目的是要压倒男性的第一名,这一来群豪大感兴趣,纷纷向当中这一桌张望。   靠近门口的一个粗豪大汉突然间被人重重的踩了一脚,惊疼交集,不禁勃然大怒,跳起身骂道:“瞎了眼的狗头,乱踩老子的脚。”   那人是个矮胖少年,被大汉这么一骂,环眼圆睁,喝道:“你找架打是不是?”   大汉怒道:“哈,火气比老子还大呢!看打!”攒拳猛掏出去,拳风呼呼,劲道十足。   那矮胖少年一挺,砰的一声,对方拳头结结实实的击中他胸口,但他身形纹风不动,一伸手就抓住那大汉,举过头顶。   这一阵纷乱,吸引了全场的注意,群豪眼见这少年硬挨一拳,若无其事,而举起那么魁伟的人时又毫不费力,都不禁呆了。   王元度朗声叫道:“又猛兄,不可伤人。”   那矮胖少年正是鲁又猛,他一听王元度的声音,顿时煞住摔人的姿势,接着把那大汉放下,狠狠道:“看在元度兄面上,饶你一次。”   对方被他抓捏得身软骨酥,连话都说不出,鲁又猛大踏步穿过群豪,来到王元度身边。   他会见王元度之时,满心欢喜之情完全流露出来,管中流忖道:“王贤弟胸襟气度都与众不同,无怪这些桀骜不驯的朋友都很倾慕他。”这鲁又猛对管中流也很敬重,但跟柳昭却只冷冷地点一下头。   柳昭却不以为意,还向鲁又猛道:“这位是阿闪姑娘。”   鲁又猛淡淡的瞅她一眼,道:“是你以前的相熟朋友么?”   柳昭道:“谈不上以前二字,实是刚刚认识的。”   鲁又猛道:“嘿,我早知道你又犯老毛病啦!老实说,我可看不惯你这副样子,若不是元度兄在此,哼,哼!”   柳昭眼睛一瞪,流露出怒气,道:“不错,若非元度兄在座,我非教训教训你这混蛋不可。”   两人眼看又吵将起来,王元度忙道:“两位等一等再说,小弟先敬你们一盅。”鲁、柳二人果然停止吵嘴,齐齐干了一盅。   阿闪很有兴趣地望着他们,她一点也弄不懂,柳、鲁二人为何这么听王元度的话。心中暗暗忖道:“这个王元度只要向我说话,我就给他一个大钉子碰碰。”   事情告一段落,大家都想到阿闪向管中流挑战这一宗,柳昭可就坐立不安,低声向阿闪道:“好姑娘,你刚才的话不是当真的吧?”   阿闪道:“当然是真的,你跪下来求我也不行。”   王元度真怕柳昭下跪求她,同时他也不信阿闪能够赢得管中流,更别说打他的耳光了,当下道:“那么现在我们就出去动手吧!”   阿闪已决定给他钉子碰,应道:“不,我高兴等一会才出去。”   鲁又猛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事呀?”   王元度正要告诉他,右侧一个人接口道:“鲁又猛你一进门就闹事,还问东问西。”   口音娇脆,众人抬头一望,原来是那个漂亮俊美的少东家,鲁又猛啊了一声,站起身,道:“你……你是……”   那少东家迅即插口道:“我知道你以为我是谁。”   这么说法,分明表示他不是鲁又猛心中猜测之人。   鲁又猛定睛细看一下,道:“啊,果然不是,但有七八分肖似,你怎知我猜的是谁?”   少东家道:“我当然知道啦,因为我就是你猜的那个人。”   鲁又猛又是一怔,睁大双眼瞧一阵,道:“对,对,你就是他。”   这一番对话,饶是才智过人阅历丰富的管中流,也如坠五里雾中,全然不懂。   王元度只在少东家最初答话时瞧了他一眼,便没有再看他,这时忽然道:“原来是你,请坐。”   少东家道:“谢谢你啦,但我还有事。”   王元度头也不抬,又道:“请坐!”口气中略有命令之意。   阿闪惊讶地看那少东家怎生决定,只见他迟疑一下,终于拉了一把椅子,在一旁落坐,她可就忍不住问道:“喂,你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那少东家只笑一笑,阿闪又道:“他的武功比你强是不是?”   对方含笑摇头,道:“这可不关武功强弱。”   他眼珠子一转,又适:“姑娘可有意思先赴日月坞瞧瞧,我可以陪你到处走走。”   柳昭眉头一皱,道:“什么?你陪她?你是谁?”   王元度心中若有所悟,说道:“这位姑娘跟我们还有一点过节,你最好不要把她拉走。”   阿闪冲着王元度的话专唱反调,起身道:“我偏要先去。”   她一手抓起那少东家,又道:“他敢拦阻,我就打他耳光。”   王元度没有动静,反而柳昭站了起身,道:“我也陪你们去。”   阿闪道:“不要你跟着,我们走!”拉了少东家就向门外走去。   群豪以为有戏看,纷纷起座出去,王元度伸手拦住柳昭,道:“咱们总算摆脱了阿闪姑娘,至于那个陪她出去的便是柳儿姑娘呀,柳兄怎的忘了?”   柳昭一拍脑袋瓜子,道:“唉,我居然没认出来。”   管中流也恍然道:“原来阿闪姑娘早就瞧破柳儿姑娘的女扮男装,才对她毫无忌惮。”   他们继续喝酒闲谈,管中流觑个机会,在桌底下轻踢王元度一下,接着很自然地用手指沾酒在桌面上写道:“左方第三桌恐是异人。”   王元度故意掉筷于地,捡起时顺势向左方第三桌望去,但见该桌只有一个人危坐酌饮,面向这边,这一瞥之下,已留下极深的印象。   原来那人穿着破旧,不类武林中人,身躯高瘦,但面庞却很是肥大,使人觉得很不顾眼,年纪约在五六旬左右,果然有一种怪异的神情,不过一时又说不出他怪在何处。   酒肆很快又恢复高朋满座的局面,噪闹异常,王元度因见管中流以指醮酒写字传意而不口谈,心想管大哥为人机智绝伦,阅历又丰,此举必有深意,便也依样画葫芦,口中参加闲谈,暗暗写道:“瞧见了,很怪,但与咱们有何干系?”   管中流写道:“杨老毒请凶若要报仇,有一法极恶毒,便是阻你参加金鳌大会。”   王元度心想这话极是,这些凶人们只要能使我错过会期,便是终身大大遗憾之事。   管中流又写道:“倘若有变,你切切不可恋战,须乘间遁走,此是两全其美之道。”   王元度忖道:“管大哥才智过人,认定对方一心一意要妨碍我参加大会,因此倘然我早早遁走,对头们定必舍下其他之人,再度设法拦截我,假如我恋战不走,反而会酿成惨酷的结局,话虽如此,但一旦有事,我焉能舍弃了朋友而独自遁走?”   他在这刹时间已下了决心,宁可错过了争霸天下的良机,也不能弃友独逃。   此时十多个酒保一齐出动,向每一桌的客人通告日月坞已派来大批船艇,有意赴会的人可速往江边登舟。   他们得到通知之后,便着酒保算帐,掌柜的亲自到他们座边,躬身道:“小肆东家吩咐过,这酒盏之数诸位英雄不必挂齿,还有就是敝东留下一函,请王爷过目。”   王元度接过密封的信,掌柜便行礼而退,他拆开一看,微笑道:“真有意思,管大哥请看。”   管中流接信一看,点头道:“她的才智,真不是常人可及。”说时,把信笺扯个粉碎。   鲁、柳二人都不明白,但此时王、管二人已起座,便跟着起身,不暇多问。   四人出得肆外,但见许多武林之士三五成群的向江边走去,走到镇外大路,东首一座土丘后面有人叫道:“王元度,我老毒在此等候多时。”   管中流一皱眉,道:“贤弟不要理会他。”   王元度道:“大哥说的是。”心想对方只要不现身拦阻,我自然不必理会。   杨老毒阴森森的声音又传过来,道:“路上来往之人太多,老毒一出手的话,只怕连累不少人受害。”这老奸巨猾的凶人竟已瞧准王元度天性侠义,所以用这个法子迫他自动上门来。   王元度果然被他危言所耸,向管中流道:“小弟过去瞧瞧,大哥和柳、鲁二兄先走一步。”   鲁又猛洪声道:“这如何使得,咱们一齐过去。”   杨老毒冷笑一声,道:“不怕死的就跟他来。”   管中流心中叫声糟糕,暗念倘若王元度独自前去,对方纵然有多人埋伏,也未必困得住王元度,可是鲁、柳二人这一跟去,王元度势必被他们拖累得不能突围而去,岂不糟糕。   管中流万般无奈之下,伸手拦住鲁柳二人,口中大声问道:“杨老毒,那土丘之后有多少人?”   老毒杨幽冷笑道:“人倒是不多,只有两个。”   管中流何等老练,接口道:“除人之外,还有别的什么物事?”   土丘之后沉寂了一会,杨老毒才道:“你们过来瞧瞧,自然就知道啦!”   管中流大声道:“齐大圣在不在?”   他们对答之时,已惊动了许多人,都站住脚步聆听,是以刹时间已聚集了一大群人。   他们听到齐大圣之名,都骚然议论,杨老毒道:“不错,正是齐兄和我两人在此。”   管中流道:“既是齐大圣在此,他所豢畜的恶猩带来了多少头?”   杨老毒阴声笑道:“你问来问去,想是不敢过来,好,我们只好出去啦!”他在土丘顶上现身,但见他身子高瘦,身上一袭黑色道袍,形容阴森怪异。   他手中有枚拇指般大的银球,轻轻抛动,面上带着诡笑,森厉的目光扫过王、管等四周的人群。   接着土丘两边出现了狰狞巨大的黄毛巨猩,共有四只之多,路上的人群都不禁向后移动了几步,而此时土丘顶出现一人,长得甚是矮小,形状如猴,人人一望而知这人必是著名凶邪之一的齐大圣。   王元度一看这情势极是可怕,只要齐、杨二人一出手,路上厚集的武林同道们势必会有多人丧生。他朗声大喝道:“在下可没有把你们放在限内,这就独自上前。”   杨、齐二凶倏然退回丘后,那四头恶猩也隐没不见。   管中流抗声道:“贤弟焉可单身过去应战?”   他有意成就王元度侠义之名,当下又道:“你若要应战,也不必到那土丘之后,免得陷入埋伏之中。”   王元度心中甚急,忖道:“管大哥怎的想不到我是为了免得连累别人,所以要独自过去应战?”   这话又不便说出来,只好连连说道:“小弟过去就行啦,小弟过去就行啦!”   管中流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道:“是了,杨老毒刚才曾以路上许多武林朋友的性命为威胁,你不想连累别人,所以决意独自应战。”   王元度不能不承认,只好点点头。群豪听知他的用心如此仁义,不禁大为钦佩倾慕。   管中流朗声道:“既是如此,贤弟非去不可,但贤弟不必恋战,免得误了前赴大会的行期。天下英雄都见到对方的阵势,因此贤弟只要能突围而出,已足以震动武林了。”   杨老毒又在丘顶现身,冷笑道:“他纵然能突围而出,也不能前赴日月坞,除非南阿洪的火器失灵,烧不毁江边船只。”   群雄哗然叫嚣责骂,杨老毒凶睛一瞪道:“哪一个不服气的话,不妨过来跟老毒斗一斗。”   鲁又猛撤下亮银画桨,喝道:“谁怕你不成,妖道你下来。”   王元度一手把他抓住,道:“鲁兄何必抢了兄弟的生意,你和柳兄都跟管大哥走,依计行事。”   柳昭哦一声,道:“原来王兄已有对策。”   杨老毒手中的小银球不停的抛上抛下,诡笑中又含蕴得有鄙夷之色。但群雄都久闻此人擅长各种毒药暗器,称霸多年,因此谁也不敢上前。   人丛中忽然飞起一片砂子,疾向相距五丈远的土丘顶射去,势道神速之极。但这一处细砂还未到达丘顶之时,杨幽抛弄的那枚银球突然波一声爆开,化为千百点银光,杨老毒惨叫一声,一跤栽倒。   这一下变故很少人瞧得清楚,但杨老毒跌跤的姿势一望而知受伤极重,正是被那一片爆散的银光所伤。   王元度、管中流却瞧出杨老毒手中那枚银球敢情是千百支细短银针聚集而成,因此他早先一旦发出此物,再以什么手法使银球爆散,这路上的一大群武林同道能够幸免的只怕没有几个。   由此可知刚才的情势委实险到极处,再说倘若王元度被迫走到土丘之后,杨老毒、齐大圣他们根本不须出手,只要杨老毒发出此球,王元度不明就里,势必当场遇害无疑。   他们暗暗倒抽一口冷气,但觉好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转般。管中流低声道:“不知是哪一位高人施展绝艺,先以无上功力撤出一片细砂,掩敌耳目,而暗中另用摘叶飞花一类的上乘手法在细砂掩护之下,突然早一步击中杨老毒手中的银球,使他作法自毙。”   王元度道:“管大哥说得是,这位高人的手法固然无懈可击,但他的目力更是惊人,相隔如此之远就瞧出那枚银球的古怪。这等眼力称得上天下无双,咱们若是能够拜见一面,死也无憾。”   鲁、柳二人一听内情,也都觉得王元度如此崇敬实是有理,便都同声表示赞同。   此时土丘后的齐大圣,一把抱起杨老毒,率领着四头巨猩,迅即逃走。他并不是害怕王元度,要知他乃是当今有数魔头之一,眼看杨幽如此中了暗算,便知这个对头比王元度难惹百倍,连忙开溜。   若是正派高手,到了齐大圣这等身份名望之时,宁可当场战死也不能在武林群雄面前开溜。但齐大圣却不管这一套,这正是正邪之间极大的不同处,也是这些凶邪人物为何活得特别长久的原故。   群雄望见齐大圣及众猩的背影时,已相隔甚远,大家一齐鼓噪詈骂。   管、王、鲁、柳四人暗中查看之下,找不到线索,心知这等身负绝世奇功的高人若是不肯露面,再查问也是枉然。当下与群豪向江边走去,不久,便见到一个码头上停泊着数十艘船艇,都悬挂得有日月坞的旗帜。   但码头上悄然无人,船上也不见有水手。反倒是离码头数丈的江边,聚集着一大群人。   其中不少是船上水手打扮,码头人口处站着一个身穿鲜红夺目上衣的人,身形矮胖,手提银鞭。左肩上挂着一张弹弓。   这人便是以火器成名的凶人南阿洪,他在此处出现,管、王等人是早听杨老毒说过的,所以不感惊奇。   王元度向管中流点头示意,然后超众而前,朗声道:“南阿洪,你可是不让王某上船?”   南阿洪想不透他如何能过得杨、齐二凶那一关,但这刻已不暇多问,杰杰怪笑道:“不错,老子要瞧瞧你有什么本事能赶到日月坞去?”   王元度道:“我若是硬冲上前,你自问一定阻挡得住我么?”   南阿洪左肩一甩,弹弓落在手中,他拽弓向天便放,但见一团火球破空而起,接着飞坠下来,竟是向七八丈外的王元度头顶落下。   王元度闪开寻丈,那枚火球落在地上,迅即在方圆七八丈尺内蔓延开,熊熊猛烧,许久方始熄灭。   群雄见状,都不由得暗惊这南阿洪火器名不虚传,而单是这等神奇的弹弓手法,也已叫人咋舌了。而那枚火弹居然能在泥砂地上燃烧好久,可见得若是落在木船上,非立时烧毁不可。   南阿洪大声道:“瞧见没有,老子用这种手法,片刻间就可以把此处数十只船同时毁去,试问你用什么办法赶得到日月坞?”   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叫嚣怒骂之声,南阿洪却反而大乐,纵声狂笑。   王元度呆了一下,好像全无办法,最后道:“你的手段虽是下流无耻,但当真使人无计可施。”   南阿洪洋洋得意,道:“还用得着你说么?老子就守在此地,等到明天清晨,才准许船只出发。老子押尾跟着,等到这一批船到达日月坞时,即使他们再派船只来载你,你也来不及参加啦!”   说罢,又爆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声。王元度朗声道:“既是如此,诸位前辈朋友,万望有惊王元度连累之罪,王某决定不搭乘这批船艇。”   他转身向镇内走去,南阿洪厉声道:“你怎样说也不行,老子非等到明天清晨不可。”   群豪一想,已经没有法子,只好等到翌日上船,于是大伙儿都拔脚向市镇走去。南阿洪却喝止那些船家水手,威吓着说他们若是走开,就烧毁船只。   这个凶人也有他的一套,他把所有陆续载运武林人来到此镇的船只也全部扣留,免得走漏风声。如此直到晚上,江边被扣下的大小船只已逾八十余艘。   那个市镇无法容纳这六七百个武林人物,因此大部分的人只好露宿,有的在江边走来走去,码头上南阿洪命人点燃四支巨大火炬,照耀得四下通明。他不知用些什么药物,使得那四支火炬老是火焰粗长,彻夜不衰。   王元度独自坐在离码头数丈外的石头上,与南阿洪遥对,彼此都瞧得见。因此南阿洪整夜不敢睡觉,但王元度却闭目调息,时睡时醒。他晓得南阿洪绝对不敢偷袭他,以免被他缠住拼斗,其时南阿洪一则不能分手烧毁船只,二则众怒难犯,若被群豪一涌而上,非把他踏成肉酱不可。所以他安心休息,望也不望对方一眼。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天边现出曙色。南阿洪在这一夜之时,又想到假使有人能够操舟如飞,把此处到日月坞需要一昼夜的时间缩短为一日,则王元度仍可以参加夺标。   因此,他决定延迟出发,但为了不便当真闹成僵局,使日月坞以及金鳌大会的高手们一齐向自己寻仇,所以他放行大部分的船,但事先跟王元度讲明,目下还停泊在码头的十艘船艇以及上面的人命运都握在王元度手中,假如他敢离开他视线所及之处,便把这些船和人都一把火烧掉。   王元度当然不敢惹下这等惨祸浩劫,他明知南阿供这凶人一则真敢下这等毒手泄愤,二则他也看准了自己笃行侠义之道,定然不敢以这些人命赌博。而王元度他实在是这样的人,所以只好任他箝制。   直到午间,南阿洪才落船开行,他弄了两个武林人和一个日月坞的水手做人质,迫令他这只快艇的水手配合行事,另一方面也利用那两个武林人的性命作为对付别人袭击的人质。   王元度等到望不见船影,这才仰天大笑。只见茫茫江面上出现一艘快艇,迅如奔马般驶来。眨眼间已抵达码头,操舟的大汉气宇不凡,身体雄伟。   两人相见,王元度笑道:“多蒙蓝沛兄相助,否则在下决计赶不到日月坞的了。”   这蓝沛便是日月坞二小姐蓝明珠的心腹大将,水上功夫全坞第一。他躬身道:“相公请登舟吧!”   一阵步声响处,只见一个高瘦老者大步奔来,叫道:“等一等,老朽也要去日月坞。”   王元度一眼望去,但见这个身躯高瘦的老者,面孔肥肿异常,十分难看,正是在酒肆内见过一面,管中流也认为是一位风尘异人的那一个。他明知这老者大是可疑,但仍然拱手道:“那就请老前辈登舟。”   这个形相怪异的老人在王元度面前站住,定睛打量他。他年纪虽老,可是眼神加电,简直像两把利刃一般刺入王元度心中。   王元度突然间感到一阵惊悸不宁,便想移开眼睛,然而当他正要侧头之际,猛可醒悟一事,心中叫着自己的名字道:“王元度呀王元度,你平生光明磊落,行侠仗义,没有做过一件对不住良心之事,为何惧怕这对神明一般的眼光?”   他涌起豪情,顿时不再心悸不宁,无惧地回视对方,生像反要探索对方胸中有没有藏着恶念以及以前做过邪恶之事途下的污点。   那老人迅即收回电光般的眼神,道:“我老人家难得出门走动,你叫什么名字?”   王元度心想他这可不是明知故问么?但为了尊老敬贤,仍然答道:“晚辈王元度,不敢请问老前辈如何称呼?”   老人道:“你叫我乡老伯也就是了,我本来是个乡下老头子。”   王元度心想,此老年纪比我师父还大,叫他一声老伯也没有什么。当下道:“那么乡老伯请上船吧!”   蓝沛接口道:“再耽误的话,说不定就赶不及啦!”   他见这怪老人妄自尊大,心中有气,所以口气之中透露出不高兴的意思。   他们登舟之后,蓝沛使出本领,但见船行如飞,冲波破浪,传来船头响亮的拍水之声。   王元度坐在船板上,姿势甚端正,神态悠恬,好像没有忧虑到不能及时抵达这一点。   乡老伯锐利的目光时时探索这个少年,但见他气度沉凝,神态端穆,大有不怒目威之概。他但觉自己对这少年仅余的一点点敌意也消失了。他原本很恨这个少年人,但自从在酒肆见到一切经过,以迄如今,这个少年的浩阔胸襟和凛然正气竟使得他大为心折佩服。   他皱一皱眉头,付道:“我老人家这是怎么啦,为何竟会被这个小孩子的风度为之改变了心意?不行,他虽然十分正直磊落,这从刚才我老人家使用出照妖镜的神功而不曾把他制住这一点可以得知,可是我老人家怎能被这小孩子潜移默化而打消了恨他之心?”   王元度自然不晓得这个面庞浮肿得十分难看的老人正在打他的主意,他望住一片烟波,心中忽然间掠过几个女孩子的面容,第一个是温柔高贵的蓝明珠,这刻正是得她之助才能赶往日月坞。第二个是她那性情变化得很快,容貌冷艳的姊姊蓝芳时。第三个是聪慧娇俏的柳儿,第四个就是举止奇异莫测的阿闪姑娘。   这些倩影一一掠过脑海,使他觉得有些烦恼,因为他发现这是第一次在心中烙下异性影子,这对他将来的武功修为以及目前的金鳌大会争霸之事都有很大的影响。   乡老伯这刻已想出一个方法,可以折磨王元度以便观察他的真性情和胸襟修养,因此他得意地大笑一声。   王元度抛开心中杂念,拱手道:“请问乡老伯何故发笑?敢是晚辈有失礼的地方么?”   老人摇摇头,道:“没有,我老人家相信你很少有失礼的事情……”说话之时,暗运玄功,身子顿时加重了几十倍。   蓝沛突然觉得不对,只好加倍用力,可是速度已减慢了不少。   如此驶行了一程,蓝沛发觉越来越吃力,而速度也不见增加,心中大是疑惑,暗念莫非我的功夫忽然减弱了不成?   乡老伯沉默地望住远处,忽听蓝沛洪声道:“王相公,看来咱们已无法及时赶到日月坞啦!”   王元度讶道:“这话可是当真?”   蓝沛道:“小可怎敢拿这等要紧之事开玩笑?”   王元度见他满面大汗,便道:“你且停手歇歇,咱们细作商量。”   他的话声中有一种力量,使蓝沛情绪稳定下来,道:“小可不知为何忽然功力减弱,以致船行速度大减。”   王元度道:‘你没有觉得不舒服么?“蓝沛摇头道:“没有。”   王元度道:“只要你没有不舒服那就好了,我赶得到赶不到还是其次。”   乡老伯接口道:“你这话只怕不是出自真心,试想这金鳌大会对你何等重要。”   王元度苦笑一下,道:“不错,金鳌大会对晚辈十分重要,若是错过了这一届,晚辈年龄已逾限,此生再也休想参加角逐了。”   他转眼望住蓝沛,又道:“但我赶不到的责任不在你身上,假使当初不是被南阿洪所阻,自然赶得上这场盛会。”   乡老伯道:“不管是谁的责任,但你已是终身遗恨定了,日后杀死南阿洪也不能补偿此恨。”   王元度道:“乡老伯这话说得是,既然遗恨的时间甚多,现下晚辈便须把恨意排出心外,尽力设法补救,蓝沛兄,咱们弃舟登陆如何?”   蓝沛道:“可以试一试,不过最末还是有一段水路,只不知到达那儿找得到找不到船只。”说时,双臂运力,向岸边驶去。   王元度想了一想,问道:“咱们先沿江边走去,好歹找一艘轻细小船,咱们合力抬着赶路,到时便不致于找不到船只了。”   蓝沛喜道:“这是个可行之法,真亏相公想得出来,不过……”   他忽然现出愁容,沉吟片刻,才道:“不过这么一来赶到日月坞之时,相公已筋疲力尽,如何能出手与天下英雄争霸?”   王元度造:“顾虑太多的话,那就什么事都办不成啦,咱们先闯过这个关再说。”   蓝沛勇气百倍,道:“是。”   木桨挥处,快艇蓦地冲出老远,劲急如箭。他不禁一怔,道:“相公,小可好像已恢复功力啦!”   他再试两次,确定不讹,便不再向岸边驶去。   王元度松一口气,向乡老伯道:“真奇怪,一个人的功力固然会有强弱变化,但应当在不同的环境和不同的时间才会如此。”   乡老伯道:“你可是请问我老人家么?”   王元度微感惊讶,心想我本来不是问他,但他既然这么说,只好当真向他请问了,于是微微俯身,道:“是的,甚望你老人家指教。”   乡老伯掉转头,用后脑向着王元度,一面说道:“这不是他功力强弱的问题,而是我老人家使的手脚。”说罢,回转头来。   王元度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但眼光落在他面上之时,又大吃一惊。   原来这个面目肥肿的老人这刻完全变了样子,在王元度眼中却不陌生,竟是他曾经去请教闯过秘室量才这一关的智者宣隐。不过定睛一瞧,又有点分别。   他立刻醒悟这位老人定必就是管中流的师父宣翔,心想这位老人家能够不动声色的使船只速度大减,这等功力当真可以称得上天下第一了。   老人神情十分冷峻,道:“老夫宣翔,便是管中流的师父,看来你已经想出了。”   王元度屈膝行礼,道:“晚辈与管大哥结盟为兄弟,应该叩见老前辈。”   宣翔道:“罢了,他胆敢踏入老夫仇人的大门,眼中还有我这个师尊么?”   王元度因这宣翔乃是尊长身分,不敢出言辩驳,但心中的难受可真是形容不出。他想到管中流义重如山,为了帮忙自己过关,才甘冒大不韪带他前往拜谒宣隐。然而此举确实对他的尊师无可交待,因此管中流这个罪名定然无法洗刷。   他长叹一声,难过得俯伏在船板上。蓝沛在后面望见,大惊道:“王相公,你怎么啦?”   王元度勉强应道:“我心里有事。”蓝沛这才放心地继续划船。   宣翔冷冷道:“老夫认为你是个很正直的人,因此我且问你一句,假如你的徒弟像管中流一般,你将如何对付他?”   王元度定一定神,道:“只不知老前辈对仇人的仇恨到了何等地步?有没有化解的可能。”   宣翔道:“不能化解,他早晚非死在我手底不可。”   王元度一直没有抬头,这刻仍然俯伏在船板上,叹道:“既是如此,若然还有一份师徒之情,便把他逐出门墙,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宣翔冷笑道:“如此处罚倒是宽大得很,嘿,他已经在江湖闯荡多年,足以自立,我把他逐出门墙对他有什么打紧?”   王元度先是单单假想自己处在师父的地位才这么说,这刻回过头设想自己是管中流,不由得一阵悲痛,忖道:“管大哥是个极重情义之人,若是被逐出门墙,痛苦比死还要大。”   当下说道:“假使老前辈觉得处分过轻,那就只好把他杀死。”   宣翔不觉一怔,想道:“他怎地劝我杀死中流?”顿时大为震怒,伸手抓住他肩头,推他坐地,冷冷道:“好啊,那么老夫就先取你性命,好教中流黄泉下有个同伴。”   王元度面色很快便恢复正常,心情舒泰,忖道:“这正是我唯一可以不再内疚的痛苦之法,对,我须得黄泉之下陪伴管大哥。”   宣翔怒道:“你以为老夫不敢杀死你?嘿,嘿,天下间谁能为你复仇?”   王元度忙道:“晚辈非是此意,别说你老武功深不可测,天下无双,即使是凡庸之辈,晚辈也甘心受死。”   他向来说话有使人深信不疑的力量,宣翔不觉一愣,道:“那么你听到老夫要取你性命之时,何以反倒微露笑容?”   王元度垂首道:“恕晚辈不能奉告。”   他如此回答,便证明他当真愿意死在宣翔手底。宣翔沉吟忖想了一会,放开手道:“你真是个硬汉,不过老夫也不是省油灯,总有法子使你怕死。”   说罢,便扭转身躯,不再望王元度一眼。王元度想道:“我不是不怕死,只不过愿意死在你手中,只要你老杀死了管大哥,我便更唯恐不死啦!”   他不敢打扰老人,不久,快艇已转入一条岔河之内。入夜之后,王元度瞑目打坐调息,只感觉到船行迅速之极,而且时时转弯,到了午夜之际,忽然停住。   蓝沛道:“王相公,到啦!”   王元度起身,拱手道:“辛苦了。”接着侧身让老人先行上岸。   到得岸上,放眼一看,只见屋舍连绵,许多处尚有灯光。他感到十分陌生,好像从未见过。蓝沛当先引路,宣翔一面走一面道:“见到管中流时,你别泄露我的身份。”   王元度道:“晚辈遵命。”   他们踏入一座屋宇之内,穿过两座院落,到了一间雅洁的内厅,灯烛明亮。蓝沛请他们稍候,便自离开。不久,四个人奔出来,却是柳儿和管中流、鲁又猛、柳昭他们,柳儿仍作男子装扮,他们得见王元度及时赶到,不胜之喜。王元度把宣翔介绍给他们,只说是他的一位长辈,因此众人都喊他作乡老伯。   管中流首先道:“今日幸蒙柳儿姑娘预先通知,在另外两个隐秘之处留有快艇,以备万一之需,才能过得南阿洪这一关,亦可谓险矣!”   王元度向柳儿拱手道谢过,柳儿笑着还礼,一面道:“我家小姐坚信那些魔头们绝不肯甘心罢休,所以才预作布置。王公子不要谢我,仍要你别怪她以前失礼之罪,我家小姐已经感激不尽了。”   大家又谈起大会之事,柳儿道:“南阿洪是最后一批,须得天亮以后才能赶到,其他的一大批较早出发,但也得再过两个时辰以后才能抵达。王公子你们最好先作休息,以免明日早晨没有精神。”   大家都认为须得早作休息,因为明日晨早开始,就得分头闯过初选的一关,取五十名,再从这五十名之中淘汰四十个,剩下十个前十名的参与正式夺标,这时候起才是金鳌大会的精彩节目,预定在后日早上便由这前十名抽签较量武功。   王元度心中有两个疑问,一是那个阿闪姑娘现下情况如何?二是此地到底是不是日月坞?前一个问题因有男女之嫌,不便动问,当下道:“柳儿姑娘,此地当真是日月坞么?在下瞧来却不大像呢!”   柳儿抿嘴一笑,道:“日月坞乃是天下三大隐秘的地方之一,王相公前次来去匆匆,焉能走遍全坞!”   突然,一个尖涩的声音插口道:“此地离日月坞也有五六十里,难道日月坞所辖地面如此广阔不成?这倒是教人难以置信之事。”   众人讶然向发话之人望去,却是那乡老伯,管中流恭容问道:“乡老伯曾经到过日月坞么?”   乡老伯瞪他一眼,道:“谁跟你讲话?”   管中流一怔,柳儿和鲁、柳二人先瞧王元度,见他诈作没有听见,都大为奇怪,便也不肯出言顶撞这老人。   管中流心想此老是盟弟十分尊恭的长辈,我纵然被他责骂,也得忍下。于是仍然恭恭敬敬的道:“是!”   乡老伯瞧也不瞧他一眼,又道:“日月坞号称天下三大隐秘的地方之一,但老夫却游逛过不少次,地势熟如指掌,小女孩你信不信?”   柳儿岂敢得罪王元度的长辈,苦笑一声,道:“婢子虽然不信,也不敢多嘴。”   乡老伯诡异地一笑,道:“好,老夫说给你们听听。那日月坞地方真不小,三面有河流相隔为界线,正面便是个巨大湖荡,好像叫做春梦湖。坞中房舍甚多,都按照五行生克筑建,暗藏奇门阵法,这阵法中心便是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金井银穴,此是当世间一大秘密,防御森严,外人休想踏进金井银穴周围二十丈之内……”   说至此处,柳儿已骇得面无人色,王元度道:“柳儿姑娘勿须恐惧,在下这位长辈乃是当世之间第一高手,平生与世无争,不会泄露贵坞的秘密。”   乡老伯瞪他一眼,好像不同意这话。柳儿轻叹一声,道:“婢子的生死只不过像蚂蚁一般。”这话来得奇怪,众人都不明其意。   她的声音又放低一点,道:“实不相瞒,此厅有高手在暗中窃听一切,乡老爷说的话定被听去,而婢子泄露此秘,也有性命之忧了。”   乡老伯微晒一下,道:“日月坞防御如此坚固周密,不但以房舍布下奇门大阵,其中又有十道埋伏防守,再加上地位更高的几个老头子时时巡逻,还阻不住老夫,嘿,嘿,他们纵是听得此事,又有什么手段能够对付老夫。”   但众人都为之震凛不已,他们都是为了柳儿的安全发愁,却不是为乡老伯耽忧。   王元度肃然道:“柳儿姑娘,在下邀管大哥一同护送你离开此地,现下就走。”   柳儿感到此事难以置信,吃惊的望着王元度,呐呐道:“公子……你亲自送我逃出此地?”   王元度颔首道:“不错,如若有人截击姑娘,在下定当全力一拼。”   乡老伯怪笑一声,道:“好一个多情种子,大有不爱江山爱美人之概。”   王元度眉头一皱,却不辩驳。管中流觉得这事不可能如此让别人误解。当下道:“乡老伯有所不知,我这个兄弟一向见义勇为,常常为了别人之事而牺牲自己,他宁可失去争夺鳌头的机会而护送这位姑娘逃走,动机决不是为了对柳儿姑娘有情。”   乡老伯老气横秋的冷笑一声,道:“这话倒是悦耳动听得紧,然而教人难以置信,你们谁敢说王元度对这美貌的姑娘没有动情。”   管中流听了这话,心想这位老人简直在胡乱夹缠,于是不再分辩,起身道:“走,愚兄甚愿助贤弟一臂之力。”   鲁又猛、柳昭都一齐起身,异口同声道:“我们也一道走。”   柳儿感激涕零地瞧着这几位豪侠少年,话都说不出来。   乡老伯此时不能不信,自言自语道:“原来天下间真有这等舍己为人的傻子。”   众人已经举步,但柳儿却不肯移动,柳昭催她道:“快走吧,兵贵神速,万万不可耽误了时机。”   管中流道:“柳兄之言极是,柳儿姑娘为何尚在踟蹰,难道还有什么困难不成?”   柳儿摇头道:“婢子的蚁命有何足贵。若是因婢子而误了诸位爷们儿的大事,婢子万死也不足以蔽其辜。诸位爷们儿的恩情高义婢子自当永铭五内,但恕我不能遵命逃走。”她说得既十分可怜婉转,但又十分坚决。   王元度沉声道:“姑娘须知在下不是性情冲动之人,你不必为我们着想,倒是柳、鲁两位兄台最好留下,不要介人此事。这等潜逃避敌之举,人多反而容易败露行迹。”   鲁又猛道:“我们跟定你们的了。”   柳昭道:“元度兄难道就不让兄弟分沾一点重情尚义的好处么!”   管中流见他们不是虚情假意,心中十分感动,道:“贤弟不要再拦阻啦,走吧!”   乡老伯搔搔脑袋,道:“这事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行之法了?”   柳儿灵机一触,忙道:“我敢是骇得昏了头啦,现下还不知道是否当真有人窃听了我们的谈话,怎能贸然逃走。且待婢子过去探听一下动静,如若不妥,再跟各位爷们商议。”   她一说完就匆匆奔去,待得她没了影,管中流才想到她此举大是不妥,不禁失色,道:   “她此去恐怕不会再出来了。”   王元度恍然而悟,惊道:“是啊,她本来就不愿为了她之故而误了咱们出场夺标之事。”   然而这刻芳踪已杳,他们不知路径,实在很难找得到她,众人正在麻烦之时,只听乡老伯沉吟自语道:“奇哉怪也,这些孩子们个个宁可自己吃亏,天下间哪里有这许多好人?”   众人也不理会他的自言自语,颓然落坐,其中以王元度的心事最是沉重,一则为了柳儿的安危,二则为了管中流,也就是为了这个化名乡老伯的宣翔。   他既答应过宣翔不得向管中流泄露机密,只好闷在肚子里。其余的人则考虑到目下的处境。管中流道:“柳儿姑娘说过乡老伯得知日月坞这许多的秘密,日月坞决不能干休,咱们在座听闻之人也别想无事,如此咱们恐怕也不能耽留在此地了。”   柳昭道:“是啊,柳儿姑娘没有想到咱们也耽不住这一点,否则她就不必急急走开啦!”   乡老伯插嘴道:“胡说,难道日月坞之人竟敢公然现身对付我们不成?依我老人家的看法,你们尽管安心睡觉,养精蓄锐,准备明天出场才是正理。”   他的说法也有道理,只因此处的几个人都不是凡庸之辈,日月坞方面若是派人袭击,纵然最后得手,势必也闹得天翻地覆,人人皆知。再说,日月坞的秘密虽泄,他们也不须急于杀人灭口,大可以留到将来逐个暗算,或者予以网罗。   这一夜他们终于安然渡过,原来后来不久柳儿便又出来,告诉他们说曾经用了许多方法查探,得知当时没有派出高手窃听。   翌晨,他们很早就醒了,有两个年约十三四岁的俊秀诗童听候差遣,服侍他们盥洗过,又送来丰富可口的早点,人人饱餐之后,正要询问如何能与别的武林人物会合,恰好柳儿来到。   她仍然作男子装扮,道:“本届金鳌大会的场地早就布置好了,便设在这一座庄院的右方,那是一片平坦广场,三面临水,一面便是这在院的院墙。”说时,带领他们出去,穿过无数院落厅堂,走了不知多少长廊,好不容易才听到隐隐的人声。   管中流道:“这座庄院屋子鳞接,占地之大,实是在下生平仅见。”   鲁又猛连连点头,道:“乖乖,盖这么一座庄院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乡老伯道:“日月坞有的是出产金银的井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哪里在乎银子。”   柳儿忙道:“我求求你们不要再谈论敝坞的事行不行?”她显出楚楚可怜的哀求样子,别人都不再做声,只有乡老伯不住的冷笑。   柳昭忍不住问道:“请问乡老伯何故冷笑不已?”   乡老伯道:“这姑娘有眼无珠,以为日月坞很了不起,畏惧万分,殊不知日月坞势力虽大,但在老夫眼中却没有什么。譬喻日月坞的三院十道,那十道指挥是不用说了,即使是总指挥李公衡,甚至三院院主这些高手,也不曾放在老夫眼中。”   柳儿不敢驳他,生怕惹出他更多的话,只惊惶地左顾右盼,王元度知道此老真正身份,还不怎样,其余之人却觉得难以置信,尤其是眼见柳儿如此惊慌,都不禁暗怪这老者喜欢吹牛,乱冒大气,使得柳儿为难。   乡老伯还叨叨唠唠的说着,鲁又猛火气上冲,大声道:“得啦,就算日月坞的高手全然不堪老前辈一击行不行?但我鲁又猛却是万难相信。”   老头子眼睛一瞪,停下脚步,同时伸开双手,把后面的人完全拦住,他道:“好小子你敢不信么?”   鲁又猛脖子上露出浮突青筋,嚷道:“不相信,宰了我也不相信。”   乡老伯道:“我老人家何须宰了你这等后生小子,你们瞧着。”最末后瞧着二字声音才一出口,他的人已落在三丈外的一架屏风之前,伸手拉开屏风上端,轻轻一拉,屏风顿时倒下。   众人正在震惊于他身法之速快,此时又见屏风之后现出一个身穿育市长衫之人,年约五旬左右,上唇留有一簇小胡子,目光炯炯,气度威严。众人顿时更为奇怪,心想这老头子恐怕没有吹牛,若不是功力精湛无比,焉能查知数丈外的屏风后面有人站立。   那青衣人虽然是突然被人揭穿隐身之秘,但神情镇定如常,眼中闪射出严厉的光芒,打量乡老伯。   他们两人不声不响的对瞧,厅堂中一片沉寂,这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预兆,柳儿骇得身躯微微发抖,王元度忍不住低声道:“姑娘别怕,这一位不知道是谁?”   那青衣人听见了,冷冷喝道:“柳儿且退,到隔壁院中等候。”   柳儿连忙施礼,匆匆退出厅外,乡老伯呵呵笑道:“你是子母神笔李公衡,老夫早就晓得,哪里用得着一个女孩子说出来。”     第六章 点迷津试功过五关     王元度等一听此人竟是以狠辣著称,生平未逢敌手的李公衡,不由得一惊,更加仔细打量。   李公衡拱拱手,道:“老先生居然认得李某,荣幸何似,只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乡老伯道:“他们都称呼我一声乡老伯,你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李公衡脸上不露喜怒之色,淡淡道:“那也使得,乡老伯乃是当世的奇人异士,因此不把敝坞放在眼中,李某虽然没有怎样,但却有些人很不服气呢!”   乡老伯道:“哪一个不服气?是铁律院的关大坚,抑是度支院的朱机伯?还是神兵院的武季重?”他一开口就说出日月坞三院的名称和院主姓名,这不但使李公衡大为震惊,管、王等四人得听这三院院主的姓名,敢情皆是当今武林有数的高手,都不由得大为吃惊。   李公衡道:“李某暂时不提这三位前辈,刚才说的不服气之人就在对面的门口站着。”   众人转向厅外院落中的一道门户,只见有两个中年人并肩而立,一个极是瘦削,颧骨高耸,头发焦黄。另一个则是中等身材,相貌普通,没有什么特征。   乡老伯笑道:“原来是拂云道指挥燕扬和五岳道指挥周奕。哼,须知李公衡你不服气都不行,何况是他们?”   那头发焦黄的瘦子踏前一步,道:“燕某人虽不是名家高手,但却不许别人任意评论武功行不行。老先生口气如此豪放,何不抖露一两手好教人心中服气。”   乡老伯转身走出厅外,众人都跟了出去,包括李公衡在内。只见这老头子一步步走落院中,一面说道:“燕扬呀燕扬,你肚子里有些什么玩意儿我老人家全知道,但我空口说说你定必不肯服气,咱们就检你最拿手的来比划比划可好?”   燕扬心想如此自然最好不过,便点点头。乡老伯又道:“那么咱们就比一比轻功身法,瞧瞧谁行谁不行?”他回头叫道:“王元度管中流过来。”   管、王二人跃到院中,乡老伯吩咐道:“你们每人去捡四块砖头,以厅门的院墙为起步点,并肩向大厅走去,在台阶上每人放下一块,到了大厅底部的墙下再放一块,然后分开,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在墙角放一块,沿着厅墙走到对面的角落,再放一块,这就行了。”   众人一听便知他要比斗轻功的办法,便是去捡砖头再回到原处,谁先回到原处谁就算赢,简单明了。   管、王二人迅即弄好,两砖相隔两尺,因而纵使他们速度相等,拾砖时也不会互相妨碍。   乡老伯先到院落墙下一站,燕扬也走到他身边。乡老伯道:“李公衡发号施令,数到第三下我们就起步。”   李公衡站在厅门侧边,道:“很好,李某以一样的快慢朗念数目,但双方都不许偷步先发,违者以输败论。”   那两个较量的人都同意了,但听李公衡深沉有力地叫道:“预备……一……二……”   那个三字一出口,燕扬宛如一溜轻烟般弹去,一转眼间已从大厅内走出来,以长衫下摆兜住四块砖头。   他还未奔到原位,一眼瞥见乡老伯屹立墙下,不禁一怔,停住身形,道:“你为何不动身?”   乡老伯笑道:“我老人家已站在这儿,比你快得多啦!”   燕扬大怒道:“胡说八道,你明明不曾移动。”   乡老伯也不生气,笑容如故,道:“好,好,好,就算我老头子骗不过你,那么这一回可是当真比斗脚程啦,你不可净顾着瞧我有没有动身而失去机先。”   王元度听他这么一说,便上前去拿了燕扬带回来的四块砖头,一一放回原位。   李公衡极是深沉忍耐,居然不发一言,直到两人站好,方才大声道:“预备,一……   二……三……”   人影连闪,两人如同奔雷掣电一般穿过院子,奔入大厅,刹时间两人一同抢出厅门。   众人无不紧张万分,但见乡老伯突然之间一晃身,便已站在原位,快得连众人也瞧不真切,燕扬突然也在刹时间到达,但胜败已分。   乡老伯的四块砖头叠得整整齐齐的托在左掌上,不比燕扬用长衫下摆兜住,显然他在拾取砖头之时速度也比燕扬为快,而托住四块砖急移疾奔自然也比较困难。   李公衡朗声道:“老先生功力通神,兄弟极是佩服,只不知老先生与这几位少年英雄如何称呼?”   乡老伯丢掉砖头,道:“我老头子不爱说假话,但说出真话却又常常被人误以为假,现在我可是说的实话,爱信不信,那是你的事,若问我和他们的关系,却是对头冤家,我老头子早晚要取他们性命。”   李公衡心中一百个不信,但口中却道:“老先生既是这么说,虽是费解,却不敢不信。”   乡老伯面色一沉,举步入厅,严厉的望着李公衡,道:“李公衡,还有没有人不服气我老头子的本事?”   李公衡心中响咕,忖道:“此老轻功绝世,其他的功力纵是不行,谅他差不到哪里去,我今天要不要冒身败名裂之险跟他拼斗?”   厅外有人应声道:“在下还未见过老先生手底的真实功夫,很难服气。”   说话之人,正是面目平凡的周奕。乡老伯转身出厅,先向管、王二人说道:“大凡高手相争,最要紧的是在动手之前善为观察,窥破对方虚实及长短强弱的所在。老头子且举此人为例:你们细瞧着他,第一件要紧的是此人面貌身量都十分平凡,这一类的人最不可轻忽,因为这正是他先天上的长处,使人容易生出轻慢之心。”   他说到这里,连李公衡这等惯历沙场,经验丰富的高手也不由露出十分佩服的神情。   乡老伯接着道:“其次,他不是没有瞧见我老头子的轻功身法,居然毫不畏怯的挑战,可见得此人胆力特豪,同时练得有一两种特别功夫,这些功夫一定是别人不易防范得住的。   由这两点观察所得,我老头子出手对付他之时,我应该采用迅快迫攻的打法,使他无暇施展奇功绝艺,最低限度令他不能自由自在的施展。减去几分威力,我说得可对?”   最末的一句话却是向对方询问,周奕微微一怔,道:“差不多是这样。”   乡老伯道:“管中流,若是你出手,用哪招手法迫攻?”   管中流焉肯让这老人瞧低自己,弹精竭智用上全力迅快思索一下,并道:“晚辈第一招用折木拂日,第二招用霆斗雷驰,第三招用灵刀七累连劈七刀。”   他说的招数乃是独家心法,对方懂不懂他可不知道,谁料这乡老伯就是他的授艺恩师宣翔,自然深谙他的刀法路数。   老人颔首道:“说得不错,但第三招应以正反合参手法化为十四刀连环劈出,便可奠定胜局了。”   管中流骇然道:“老前辈教诲得是。”心中暗暗纳闷,对方如何连自己的秘传刀法最奥妙的变化也都晓得。   乡老伯又道:“你使用第一二招用意何在?”   管中流不敢不据实回答,道:“对方既是胆力豪雄之士,晚辈非以全力抢制机先,用威猛手法挫折他的气焰胆力不可。”   乡老伯评道:“此策无懈可击。”   转过头向周奕道:“听见了没有?胆气可曾畏慑几分?”   周奕道:“在下只凭真实证据论事。”   乡老伯道:“好,那么我老人家跟你玩几招,你用什么兵器?”   周奕从院外取来兵器,原来是一支链子枪,乡老伯见了,扳着指头计算一下,道:“我第八招上要你弃枪认输。”   李公衡仰天一笑。乡老伯道:“李总指挥可是不信?”李公衡原是十分深沉之人,但这刻却一万个不信对方能在第八捎上迫使周奕这等高手弃枪弃输,才会放声长笑。当下应道:   “不错。”   乡老伯道:“那么周奕你出手吧!”   周奕点点头,忽然退开两步,道:“老先生敢是曾经窥看过在下练习枪法?”   李公衡道:“这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乡老伯怪笑一声道:“你们见识有限,不免有点像井底之蛙观天般自以为是。我老实告诉你,武功到了极高之时,任何兵器的招数手法都可以一望了然,并且算出用何等招式可以制胜。我既深悉你手中的长短强弱,又有了制胜之法,自然算得出在第几招上取胜。”   他迫前两步,招招手,周奕暂时抛开心中杂念,提一口真气,挥枪扫劈。   众人都凝神观看,谁也不肯眨眼,生怕错过了最精妙的一刹那。   周奕枪法这一使开,果然功深力雄,气势强猛。只见他凶毒的连攻数招,迫得老人后退数步。   转眼间已攻了七招,老人虽然只有招架之功,却还未中枪落败。周奕第八招挺枪斜举,便待劈下,陡然间中止了劈落之势,面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这时乡老伯只不过弓腰弯背地站着,身形微倾,毫无出手还击之意,然而,周奕硬是无法挥枪劈落,呆了一会,长叹一声,丢下兵器,道:“在下输啦!”   李公衡暗骂一声混帐,口中却大声道:“周兄一向光明磊落,明知这一招实在摸不难老先生闪避的方向,所以深以为愧,自愿认输。这也算不得丢脸之举,请周兄拾回兵器,退下休息。”   周奕唯唯应了,拾枪退出院外,李公衡跃落院中,道:“老先生的武功宇内无双,无怪敝坞在先生眼中不值一哂。”   乡老伯淡淡道:“我向来不爱戴帽子,现在咱们别误了这些孩子们的大事,我只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刚才那个叫什么儿的小女孩很得我老头子的喜爱,你们谁也不许动她一根汗毛,叫她每天陪我进膳。”   李公衡迅速的估量一下,总觉不值得冒失败之险出手,便道:“使得,老先生放心。”   乡老伯率了四个少年走去,穿过两座院子,才见到柳儿在门边等候,她好像已知道是乡老伯庇护她,见面便含泪跪拜,乡老伯冷冷道:“干什么?走开!”声音甚是冷酷无情。   王元度连忙向发怔的柳儿使个眼色,自语道:“只不知咱们会不会迟到了?”   柳儿忙道:“不会,不会。”举袖拭去泪水,此举只瞧得柳昭和鲁又猛二人又生气又纳闷。   他们转出一条宽大走廊,有许多人都匆匆走去,长廊尽头处是扇大门,可以瞧见外面是一片广场,场中人山人海,话声如雷,极是热闹。   他们出得广场,放眼一瞥,但见当中有座八尺高的四方石台,每一边宽达两丈。因是在场中心的位置,所以全场四面八方之人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广场的北面是围墙,另外三面都是宽大的河流围绕,但东方和南方的河边都盖搭得有、长排屋子,西面却用竹木搭了一个开敞的大棚,可以蔽日和挡雨,也是参观人士的膳厅。至于东西两排屋宇,却是参加夺标闯过第一关的五十名少年英雄的休息室,每人有一间,此外,还有许多间是供身份崇高的名家高人起坐休憩之用。   乡老伯施施然走到东首那一排屋宇,找到编列为第一号的房间,一径进去。   日月坞管事之人见是柳儿带领之人,不敢拦阻,却悄悄对柳儿道:“这是坞主自用的房间。”   柳儿心中大震,低声吩咐那人火速去找李公衡,告以此事,请他作主。   这些房间全都可以打通,乡老伯吩咐柳儿把二三号房间的门都关起来,把内面的门打开,这一来一二三号房间变成他们专用之所。   房间内茶水桌椅乐榻都一应俱全,设备极佳。乡老伯在一张醉仙椅上舒服地躺坐着,命管、王、柳、鲁四人各搬一椅,并排向着他坐下,这才说道:“王元度,你的武功可以去争第一名的宝座,唯一使我老人家未能放心的,便是……”他沉吟一下,似是考虑要不要说出来。   王元度端坐如常,但管中流、柳儿和鲁又猛都不禁微微前倾,等着听他说下去。他们对这个怪老人的武功可都心悦诚服,尤其早先指示如何观察周奕之时的睿智见解,都使这些年轻好手们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对他的测度推论十分注意。   柳儿站在门口,忍不住问道:“您老有哪一点不能放心呢?”   乡老伯冷冷瞪她一眼,道:“女孩子别插嘴。”   柳儿不禁垂下头,不敢则声。   房中一片沉寂,突然有人探头进来一瞧,接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娇笑声,道:“好啊,都在这儿!”   众人都没有回转头,只有柳昭身子动了一下,终于没有起身打招呼,这是因为乡老伯的话只说了半截,他们为了表示崇敬,所以不能乱动或开口。   那人进房,却是短袖衫裤奇装异服的绝色少女,笑容透出一股顽皮的劲道。她见众人没有一个理会她大为诧异,一把拉住柳儿,问道:“他们怎么啦?”   柳儿知道她赋性刁蛮异常,只好答:“他们正在恭聆长辈的训海。”   那异装少女便是阿闪,她嫣然一笑,道:“原来如此。”便也倚在门边,不再做声。   乡老伯向她注意地瞧了几眼,柳儿忙道:“这位是阿闪姑娘,昨日跟这几位公子见过面。”   刚刚说完这话,外面有人喊道:“元度兄……中流兄……你们可是在里面?”   柳儿向外望去,问道:“诸位贵姓?”   外面的人敢情不止一个,只听他们连续报名,第一个说:“武当吕杰。”   第二个说:“山右胡元。”   第三个说:“少林束大名。”   房中之人听得真切,柳儿也知道他们就是先跟管、王呕气后来反帮管、王对付杨老毒物、南阿洪的三个名家高弟,便道:“三位请进来。”   那三个少年一走入房,立即知道乡老伯是管、王他们的长辈,当即齐齐向乡老伯躬身行礼。吕杰道:“还望老前辈宥恕不知误闯打扰之罪。”   乡老伯冷冷道:“我只是王元度的长辈,你们何须拘礼?”   吕杰道:“元度兄的长辈就等于是我们的长辈,我等焉敢放肆无礼?”   乡老伯好像略感意外的啊了一声,摆手道:“那么你们都过来站在他们后面。”   吕杰、束大名、胡元三人依言排列在王元度等人身后,乡老伯缓缓道:“我老人家刚刚说王元度有资格一争第一名的宝座,但却有一件事不大放心。”   房中一片寂静,乡老伯见无人反对王元度可争第一名这话,便又道:“不放心的是他纵是得到第一名,又闯过了密室量才这一关,成为有史以来第一名武状元,可是天下英雄无不嫉视于他,群起与他为难,迟早便要身败名裂。”   他的话还有下文,所以众人都不插口,乡老伯缓缓扫瞥众人一眼,才道:“但现在我见他能够结交上这许多少年英杰之士,可见得他的为人气度与众人不同,能人之所不能,所以我才放心。”   门边的阿闪轻哂一声,道:“这也不见得,我第一个就要找他麻烦,只要他能取第一名。”   吕、束、胡等三人不知就里,露出讶然之色。乡老伯笑道:“姑娘的口气虽大,但一听而知当真有这个本事。”   阿闪觉得这话甚是受用,便道:“你老人家倒是有点眼力,我很佩服。”   乡老伯道:“姑娘打算如何对付这孩子?”   阿闪道:“我在天下英雄眼前,打他两个耳光。”   乡老伯点点头,道:“我老头子敢打赌你有本领打他耳光,不论他如何闪避,都不中用。”   这话未免太泄王元度的气,鲁又猛哼了一声,道:“我可不信。”   乡老伯面孔一板,道:“你懂什么?刚才也是你不相信我的话,但后来怎样?”   鲁又猛忖道:“诚然你的本领很大,连李公衡也不敢跟你动手,可是日月坞还有几个更厉害的高手,天知道你赢不赢得他们?”   阿闪嘻嘻笑道:“你不信就起身试试。”   鲁又猛霍地站起,乡老伯道:“很好,你愿意挨耳光可不关我的事,不过我老人家还是有点不忍,这样好了,鲁又猛,你猜一猜这小女孩今年几岁?”   阿闪闻言面色一变,好像被人触及心中秘密,鲁又猛以及其余的人无不定睛向阿闪瞧去,鲁又猛道:“她最多十七八岁。”在他心中,十七八岁已经多说了,应该猜她是十五六岁才是。   乡老伯笑道:“不错。”   阿闪顿时透一口大气,面上恢复顽皮的笑容。   那老人又道:“可是我老人家只是说她的脾气心情还是十七八岁光景,但实际的年龄却已经有三十多岁了,阿闪,我老头子可说得对?”   众人听了但觉死也不能相信,然而阿闪敛去笑容而变得十分苍白的表情,一望而知她已证实了这话,因此,众人又一阵骇然。   世间尽有不少人天生不觉衰老,可是以一个女子到了三十多岁的年纪而不涂脂抹粉,仍然瞧来像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那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乡老伯道:“鲁又猛,我老人家说的话你可不能不信啦!”   鲁又猛大声问道:“阿闪姑娘,乡老伯的话可是真的,他没有猜错么?”   阿闪恨恨的一跺脚,道:“这个老头子一定是长了妖魔的眼睛。”   这话不啻亲口承认,鲁又猛立即向乡老伯躬身行礼,道:“晚辈不敢不相信啦!”   乡老伯点点头,道:“这才像话,现在我有要紧的话跟你们说。”   房内之人无不十分注意地望着乡老伯,只听他说道:“你们在座报名参加夺标的人,都须拼力进入最后决赛的十名之内,才不枉跟我老人家一场。”   众人心想这话简直多余,哪一个不想晋入十名之内?不过可没有谁肯开口答腔。   乡老伯又道:“你们如欲具有必胜把握,唯一之法,便是使本身武功高强,这就是我老人家叫你们在此静听训诲的原故了。现在你们先摄心静虑,调运功力,而后由王元度开始,逐一到隔壁房间见我。”   他说罢便迅即走入隔壁房中,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相信这位老人家可以在这极短的时间之内,传授每个人的武功,使得立即增强不少。   王元度却慎而重之地调息运功,然后肃然起身,举步走入邻室。   乡老伯作个手势,叫他把门关上,然后说道:“你先把剑诀诵给我听。”   王元度知道他是管中流的师父宣翔,武功深不可测,自然不须偷学别派的剑法,三十六招口诀一一念出。   他背诵到第十八招之时,老人家竟然也跟着念诵,虽然词句中的用字或有不同,可是意思却毫无错谬,王元度甚是惊讶,念到第三十五招时,故意停口,但乡老伯畅快的把最后一招念出,毫无差错。   王元度至此佩服得五体投地,屈屈下跪,恭容遣:“老前辈当真是一代宗师,晚辈只有钦佩而已。”   乡老伯哂道:“你师父若是在此眼见耳闻,定然十分不满你这卑恭态度。”   王元度剑眉斜轩,凛然道:“晚辈实是心折于前辈博大精深的武功,并没有谄媚之意,晚辈自问算得上是个威武不屈,富贵不淫之士,只不知前辈信也不信?”   老人没有做声,王元度又道:“家师曾吩咐晚辈言道,天下间尽多奇才异能之士,而武功之道有如汪洋大海,难达涯际,若是有高人指点你武功之时,须得诚心正意,一如对待师父一般的恭敬,这便是晚辈何以如此谦恭拜领教益之故,只不知前辈信也不信?”   老人仍没有回答他的反问,只摆摆手教他起身,仰首沉吟片刻,说道:“这三十六招少阳剑法开阖吞吐之际,大来大往,颇合你天赋性情。可惜的是这一路剑法必须有极深厚的内功为基础才能尽量发挥威力。若是到了那种地步,也算得上是当世一流剑客了。”   他话声缭绕中,王元度脑海中泛起那一次与灰鹤荀通恶斗的情景,记得初时他便因功力未足而不敢施展这一路剑法,但后来迫于无奈,才肯施展,终于仗着坚毅不屈的意志斗完百招之数,当时便隐隐觉出倘若具有足够的功力的话,这一路剑法几乎有无坚不摧之势。   如今时隔个把月,他经过义父云丘老人的磨练与服用过蜂露,功力倍增。此刻施展这少阳剑法之时自然更见威力,可是他仍然感到以目下的功力的确还未能达到得心应手的地步。   他不禁连连颔首,乡老伯又道:“你若想在武林中成为一流高手,我告诉你一个不二法门,那就是培养你的浩然正气,运化在武功之内,若能做到这一步,必将成为天下间一流高手中的高手。”   王元度若有所悟,面上散发出朗焕的光采。乡老伯又道:“但那是以后的事,眼下我先指出你剑法上的几处破绽,你只要把这些破绽补救过来,就等于功夫精进了一层。”   这道理很简单,假使放对拼斗之时,敌人无法找到破绽,便等于不能击败自己。   不一会,王元度步出房门,面上仍然遗留得有恭敬悦服的神情,他指一指柳昭,柳昭赶快进去。   不久柳昭出来,却是一派深思冥索的样子。王元度晓得他心中正在研思那乡老伯指出来的破绽,当下便命鲁又猛走进去。   鲁又猛一会儿就出来,竖起大拇指,说道:“要得,要得,咱算是服气啦,咱说天下间再没有可以跟乡老伯较量的高手了。”   这回轮到吕杰进去,乡老伯一问他的出身来历,便道:“武当派声望昭隆,开山祖师张三丰真人遗留下不少奇功绝艺,只要精通其一,就可以卓然成为一代名家,可惜人才难得,百余年以来,竟没有几个人能够有此成就。我老人家到过武当二次,一明一暗,都颇有所睹。我瞧全观数百道人之中,要以一个姓许道号无量的道人最是杰出,气度也与别人不同。”   吕杰吃一惊,道:“您老所提的那位就是当今敝派掌门真人,是晚辈的师伯。”   乡老伯道:“昔年我见到他之时,还是四旬不到的中年道人,想不到二十年之后想起了他,他已经脱颖而出,成为武当派掌门人了。”   吕杰不敢动问昔年此老上山时的经过,生恐其中有过怨隙,处境便十分尴尬,再说那王元度等人都显示出大有所获的样子,因此他可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   乡老怕只问过他练的是哪一套剑法,便随口说出五处破绽,着他寻思出补救手法。吕杰心悦诚服的退了出去,换上少林束大名进房。   他报上姓名来历之后,乡老伯眼中闪出回忆的光芒,说道:“二十年前我老人家先后去少林寺三次,除了第一次之外,第二第三两次都得到少林寺隆重款待,而天下间恐怕也只有少林寺大雄长老的武功成就能够使我刮目相看了。”   束大名眼中射出讶骇的光芒,嗫嚅着想说什么话而又没有说出来。   乡老伯道:“大雄长老当时年纪比我还大许多,已经不管寺中之事,但你是少林弟子,自然听说过他无疑。只不知他现下可还健在人世?”   束大名躬身应适:“大雄老祖师已于七年前圆寂,您老……难道就是敝派暗中传说的那位隐名异人么?”   乡老伯很感兴趣地瞧着他,道:“你且告诉我少林的传说怎生样子?”   束大名道:“这次晚辈离家之时,家父告诫晚辈许多话,最后把这项秘闻说出来,以证明人上有人的道理非假。”   他略略停歇一下,又道:“家师说少林寺千载以来历代高僧都穷毕生之力,苦修敝寺七十二种绝艺,但还没有一位能练成三十种以上的。大雄老祖师自从三十岁开始,就已经是敝寺第一高手,到他老人家七十岁之时,竟练成了三十二绝艺。而在那时候,有一位六旬左右的隐名异人走入敝寺,连败敝寺达摩院藏经阁等数位长老。其时大雄老祖师早就不管寺务,专心练功。闻得这个消息,便把那位异人请入静室。据说他们只是在口头上较量武功,三昼夜之后,那异人才扬长而去。事后大雄老祖师也没说谁胜谁败。过了一年,那位隐名异人又莅临敝寺,由大雄老祖师陪他参观全寺各处,极表敬重。这一次好像没有较量武功。第三次也大同小异,但这回自那异人走了之后,老祖师却告诉方丈大师等高僧说,他这一生别想再压倒那位异人。这一桩秘闻即使在敝寺内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乡老伯深深叹一口气,道:“大雄长老真了不起,第一次我是输了,第二次我们在参观全寺之时,从行走的动作和节奏中暗暗较量最上乘的武功,不分轩轾。但第三次我隔了四年再去,大雄长老已不肯与我较量,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束大名茫然道:“晚辈一点也猜想不出。”   乡老伯深思地缓缓道:“因为我第三次再去时,气势比前两次都要凌厉。大雄长老眼力高明之极,便不肯跟我较量,一则我有必胜的信心,如若在暗斗上分不出高下,势必要变成明争,出手一拼。二则他其时性情已极是恬淡冲虚,能够用宽容忍让之道对付我的凌厉气势。”   他停顿一下,才下结论道:“其实这一次我还是输了机先,因为他用这等胸怀应敌之法,大出我意料之外,所以我终于退让了。”   束大名虽然仍旧感到迷糊,不过,眼前此人竟是大雄祖师自认无法克制的强敌,这使他泛起万分崇敬之心。   他全心全意的牢记乡老伯指出棍法的破绽之后,拜谢退出,换了胡元进来。   不久,胡元也离开第二号房,剩下老人独自在室中。无情刀管中流眼见这些少年英侠个个喜气洋洋地冥思寻想,心中不禁充满了落寞之感,觉得自己在此处仍是局外的人,此生此世休想再投入这种争斗之中了。   阿闪在房中走来走去,最后停步在管中流面前,问道:“你可觉得痛苦?”管中流愣一下,才点点头。她又道:“这样你就晓得我的心情了。”她突然伸手拉他起身,道:“多无聊啊,我们进去瞧瞧那老头子。”   管中流真有点怕她,自己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也许由于她是个美貌而又不拘礼节的女子。他求助地向柳儿望去,只见她含笑挤眼,管中流只好放弃求她救援之念。   他们走入房内,阿闪便道:“老头子,你怎知我一定打得着王元度或这个姓管的耳光?”   乡老伯本来面色十分阴沉可怕,但突然变得高兴起来。管中流心中一动,隐隐觉得他这种变化得如此剧烈的表情十分熟悉。   乡老伯道:“我没有把他包括在内。”他指一指管中流,又道:“我记得你说过要压倒武林英雄,所以选择夺标者下手,对不对?那么管中流是上届的第一名,你为何不向他下手?”   阿闪道:“我等候着这一届的第一名。”   乡老伯道:“这话没道理,上一届的人已不能参加这一届,因此他是代表五年前的年轻好手,本届又是另一批人。”阿闪道:“有理,那么我先给他两个耳光。”   她一晃身,不知如何已到了管中流身前,迫得极近,以致管中流可以嗅到她的气味。她一举手间就连括了管中流两个耳光,动作之快,宛如闪电。   管中流虽是练就了一身上乘武功,可是这异装女子速度之快,使他感到无从闪避,因此当她出手之时,索性不动。   阿闪忽然退开数尺,冷哂道:“他的武功太不济啦!”   乡老伯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他们,而此时管中流眼中忽然流露出被侮辱的痛苦,神态间已失去那股轩昂。老人瞧在眼中,但觉这个自己传以武功的徒弟的表情深深打动了自己冷硬的心弦。他起身向隔邻第三号房间走去,一面道:“管中流,跟我来。”管中流踌躇不决,阿闪美丽的面庞上泛起笑意,道:“啊呀,难道老头子你有本事,教他立刻能躲过我的出手不成?”   乡老伯道:“我们走着瞧。”又叫道:“管中流,过来,我老人家有话问你。”   管中流终于跟到邻室之内,乡老伯道:“她的轻功已经当得上天下无双之誉,你可是觉得全然无法躲避。”   管中流道:“正是如此。”   乡老伯道:“既是如此,认输也罢,何须如此痛心。”   管中流迟疑一下,才道:“不敢相瞒您老,晚辈实是觉得自己太以无能,以致辱及家师。”   乡老伯不禁一震,喃喃道:“此言未尝无理,不错,你内功甚强,而身法招数却远及不上内功,可见得虽有明师指点武功,但你的师父不曾认真传授招数心法。”   管中流道:“那也未尽然,晚辈的一趟刀法严峻冷酷,号曰无情,也算得上是一宗绝艺。再说,晚辈资质鲁钩,苦学无成,以致受辱于人,辜负师恩……”他长长叹息一声,满面俱是十分难过的表情。   乡老伯的目光突然间变得十分锐利,光芒闪闪,面上表情森冷之极。管中流眼光与他的一触,不觉一怔,竟移不开双眼。   他但觉这个老人的眼光锋锐如剑,笔直刺入自己深秘的内心中。又仿佛是一面镜子,可以使他隐秘的心思都照映出来。总之,老人的目光有一种迫人的力量,使管中流感到倘若做过亏心之事或是曾经向他撒谎的话,非马上垂头避开他的目光不可。   幸而管中流内心坦荡,所以用不着逃避对方的目光。而他一点也不知道对面这个易容变貌了的师父正在施展照妖镜的奇功,查看他刚才所说的话可曾有假?倘若管中流已知道老人的身份,故意说出那样子的一番话,他定必受不了老人目光的注视而露出狐狸尾巴。这时,他的师父宣翔便将毫不迟疑地把他击毙,一则恨他矫情谄媚,二则恨他带领王元度拜晤他的仇人。   老人的目光越来越见凌厉,口中冷冷道:“管中流,你曾经做过对不起你师父的事没有?”   管中流身躯一震,迅即垂头,不敢碰触到他那两道快刀利剑一般的目光。   老人又冷冷道:“原来你曾经做过对不起师父之事,可就怪不得你师父不把绝艺传授给你。”   管中流挣扎地移动一下,抬起头微微张口,像要说话,但终于又闭口垂头。   老人道:“当然啦,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的?”   管中流颔首道:“不错,晚辈无话可说。”但他神志之间已恢复了平静。   宣翔忖道:“是了,他一向极是敬重师长,因此当我冤枉他说是他先得罪师父才传不到武功时,事实上虽然不是,他也不辩驳,免得一辩之下,使人知道是他师父的不对。”   这个老人回想起从前传接管中流武功时,根本就没用过心,总是粗疏大意的随便指点。   因而管中流必须自行揣摩苦练,若是没有弄对,又得从头开始。如此修习武功心法,自然吃了无数苦头。   他的眼光渐渐温柔起来,心想这孩子不但是端方侠义之士,而且是极有担当的人,大有特立独行的气概。   管中流一点也不晓得自己在师父心中的份量已经加重,甚至已赢得师父的敬重。他道:   “乡老伯若是没有别的训海,晚辈想出去啦!”   乡老伯道:“慢着,你先把刀法使给我瞧瞧。”   管中流迟疑一下,心想此老好歹是盟弟的长辈,须得瞧元度的份上予以敬重。当下掣出长刀,道:“晚辈遵命献丑。”   他刀势一放,便在这斗室之内使出无情刀的绝招,但见刀刀都辛辣狠毒,冷酷之极。他一共使了二十刀,满室寒芒电光刹时收歇。   乡老伯点点头,道:“果然还未得到宣老儿的真传。”   管中流大吃一惊,手中长刀怪然坠地。乡老伯道:“我老人家说得出你师父的姓名,你便如此震惊,真真可笑。”管中流露出警戒的神情,道:“您老敢是识得家师?”   乡老伯道:“当今之世称得上武学宗师的人,只有宣老儿和我而已。”说时,伸脚踏住地上的长刀,转眼之间那口长刀黯然无光,竟变成了凡铁一般。   管中流瞧出对方乃是以本身三昧真火从足尖透出,把长刀烧得烫热,是以刀上光芒顿失。这等功力,当真称得上宇内绝响,不由得大为服气。   乡老伯收回脚尖,道:“三国之时,曹操曾对刘备言道: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刘备一听曹操居然瞧得出自己不是凡庸之辈,心中大惊,以致手中筷子也掉下了。你刚才一听我晓得你师父是何许人,登时长刀坠手,想必也是这等心情。”   管中流没有作答,心中却忖道:“不错,我还须火速把此情报告师父,好教他老人家有所准备。”   乡老伯话题回到阿闪身上,说道:“她的轻功诚然盖世无双,但却不是没有法子躲避被她打耳光之辱。”   管中流道:“但要练到像她那么快的身法,只怕万难办到。”   乡老伯皱眉道:“想不到宣老儿眼力如此不济,像你这种脓包也收归门下。”   管中流心中甚是难过,暗想自己一定是说错了话,所以连带的辱及师父。   乡老伯又道:“大凡武功之道,一如用兵,必须深察敌人强弱长短,测知虚实。至后找出制敌致胜之道,才能每攻必克,出手必胜。试想对方以轻功见长,而你也就跟着苦练轻功,岂不是永远都是用自己之弱对付对方之强,焉能不败?”   这番话自是不可移易的道理,但只是原则性的理论,如何能付诸实行,其中又大有学问。管中流正默然这样地想时,乡老伯又道:“我且举阿闪打你耳光此事为例,你可知道她为何能够随心所欲地打你耳光?你当然不知道,好,我告诉你。她除了轻功之外,其中还蕴含得有至为深奥奇妙的心战秘诀。第一点,她以独门轻功的速度造成一种压倒你的气势,使你一瞧之下就感到无法与她相比。第二,她先说出打你耳光,并不是取你性命,使你抵御之心无形中已松懈了。试想她若是手拿利剑,言明要刺入你胸口要穴,你纵是自知轻功万万比不上她,但可肯束手受死么?不,当然会全力出手抢攻,那样她自然无法得手。”   管中流恍然大悟,躬身道:“承蒙指点迷津,晚辈感激佩服之至。”   乡老伯道:“我老人家可不打算指点你武功,因为我另有计划,等一会就会告诉你。现在且把阿闪之事讲完,你对付付她很容易,只须施展你的无情手法,她一晃身到了你面前时,你就向她要害猛击?抱定制她死命的决心,如此她决计无法打中你耳光。”   阿闪娇嫩的声音传入来,道:“好了没有?我要出去瞧热闹啦!”   乡老伯和管中流走回第二号房间,阿闪向管中流甜甜一笑,道:“应该开始比赛了吧!”   管中流心想她与我并没有深仇大恨,焉能下得毒手猛击。万一她抵挡不住而送了性命,岂不是后悔莫及。正在想时,乡老伯道:“小姑娘,你现在可还有本事打他的耳光?”   阿闪道:“那有什么不能的。”她转面向管中流笑一笑,又道:“你可要小心了。”   管中流明知她的笑容正是心战秘诀,但又自知无法抵御她的心战攻势,但见她一晃身已到了面前,然后两边面颊一阵热辣辣的,发出清脆响声,又被她打了两个耳光。   乡老伯摇头道:“朽木不可雕也,但这样也好,宣老儿只好向我叩头认输了。”   管中流惊道:“什么?叩头认输?”   乡老伯道:“不错,我们二十多年前就约定一事……”他随口编出荒谬的故事,自己觉得十分得意。   老人还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就是他现下把自己完全当作真的乡老伯,好像与宣翔是真正的另外一个人,这种做法使他感到很舒服愉快。   他想像另外的那个姓宣名翔的是个严肃冷酷,心胸狭窄的家伙。而眼下他变成的这个乡老伯,面目虽是丑陋,但心地善良,诙谐玩世。   “对了,我乡老伯跟宣翔在二十年前约定……”他得意地想道:“我们各自选择一个人代替自己出手,瞧瞧谁行谁不行,输的一方,须得跪地叩头。哈哈,到时我看他看他怎样叩头法?”   阿闪不耐烦地说道:“管中流,走吧,出去瞧瞧。”   乡老伯快活地笑道:“奇了,为什么定要拉走他,你怕有人欺负你么?”   阿闪道:“谁敢,我不欺负别人已经够好的了。”   乡老伯此刻真真正正的成为一个独立性格的人了,也善意地望住管中流,道:“那么你陪陪她吧,那件事以后再告诉你。不过我警告你一件事,宣老儿已到了此地,他并且已知道你带人去见他弟弟,想必会大大的收拾你一顿。”   管中流苦笑一声,道:“您老好像无所不知。”他仰头寻思一下,又道:“晚辈怕元度分心,所以暂时不能告诉他,倘若晚辈突然失踪,还望您代为遮瞒一时,等大会结束之后,才把晚辈的死讯告诉他。”   阿闪大吃一惊,问道:“你说什么?”   乡老伯也讶道:“他不见得便会取你性命吧?”心中却想:“我真不晓得会不会杀死他呢?”   管中流道:“晚辈做对过不起师长之事,焉有颜面活在世上。”他严肃地转眼望住阿闪,阿闪不禁点头道:“我明白了。”   乡老伯道:“别开玩笑,你死了我怎么办?若是没有你,他就不须向我叩头认输了。不行,我非找他说个明白不可。只要他答应叩头认输,那时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干。”   有人叩门,阿闪过去打开,只见王元度精神焕发地站在门外。他躬身拱手道:“时间已届,晚辈等要去报到啦!”   乡老伯大声道:“你们快去吧,别管我们。”   王元度与其余五人一道走出外面,嘹亮的钟声响个不住,此是参加夺标者前往报到的讯号。但见屋子里出来许多年轻人,个个劲装疾服,携带着自用兵器。   朝阳之下,这些少年们更见英挺勃发,仿佛是一群乳虎幼狮。   广场中人头拥挤,其中竟有好些妇女。大家都晓得第一次报到之后,便须先经试功的一关,淘汰剩五十名初选的人,才开始到台上动手比武。那试功第一关因人数逾百,所以颇费时间,正式上台比武大概须等到中午饭后。可是大家都很有兴趣的拥聚广场中闲谈观看。   报到处设在西首的凉棚内,那几本是膳厅,地方极大。棚内共有二十名办事人员,王元度等人进得棚内,听到点唤自己姓名,便过去报到。   点名的是两个人,还有八人则在编造名册登记等,在一列长桌之后有一幅长长的布幔遮隔起来,后面有十人主持试功事项。   王元度拿着名牌,转眼四望,但见鲁又猛等五人还未轮到,便先向布幔走去。   转入幔后,只见两排桌子各有五人,而每一排的桌子之间都另有布幔隔阻,以便试功之际隔断别人视线。他随便向左边的一排走去,这一路已有五个少年排队轮候。在他前头的少年身高六尺,肩膊阔厚,一望而知此人气力极大。当他们向前移步之际,王元度更发觉此人当是高手无异。   要知道大凡武功大有成就之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自然而然含有深意,决计没有一个动作是浪费的。所谓含有深意不外几个原则,一是随时随地可以出手进攻。二是任何时机之下能够防守突袭。三是节省气力,四是合乎呼吸调息、内功运行之道。   而前头这个高大少年移动之时,没有一个动作不符合上述的四个原则的。所以王元度不必跟他动手就晓得这人必是武功极强之士。   轮到桌前时,那高大少年交出名牌,王元度设法瞧了一眼,知道这少年姓卓名辽,接着便见他交上兵器,是用一个软皮套子套着的长形物事,约是三尺半长,好像是两根放在一起。   那办事人员问道:“是什么兵器?”   卓辽把套袋放在桌上,也不回答。对方伸手一拿,第一次竟拿不动,不禁面上一红站起身子再运力捉拿,才拿了起来。   王元度心中大讶,忖道:“不知是什么兵器,如此沉重?”   那办事人员打开套袋,露出一端,却是两根鸭卵般粗的金棍。依那人拿起时用力的情形看来,这两截金棍不知是什么质料,才会这等沉重坠手。   这试功的第一关便是检查兵器,因此充当检查兵器之人,对天下各种兵器以及独门兵刃都十分精通。   他道:“这是外门最霸道兵器中的浑敦棍,古今罕得有人使用,便因铸造此棍的金精钢母难以采集。”   卓辽见他一口说出来历,不禁露出惊讶之色。对方又道:“有烦取出接好,以备在下验明。”   卓辽乖乖的从套袋中拿出这两截金棍,一端有螺丝可以拧合。   那人也不伸手去接,只瞧了瞧,便道:“行啦,请收起来移驾往前走。”   卓辽收起浑敦棍,转入第一隔布幔之内。   轮到王元度交上名牌,那人喔一声,显然听过他的名头。   他接过长剑验看一下,点头道:“请吧!”   王元度拱拱手,道:“先生没有别的话指教在下么?”   那人讶异地瞧瞧他,道:“你已经很有名气,居然如此谦虚,难得之至。”   此人大约是四旬上下的年纪,眼神锐利,容貌方正。王元度又拱手道:“不敢请问先生高姓大名?”   那人笑一下,道:“兄弟姓费名平。”   王元度啊一声,道:“原来是费先生,无怪见识渊博精妙,当世无人可及。”   费平指一指那边的一排桌子,道:“那是我的弟弟费明,我们兄弟略略识得一点有关兵器之学,哪里当得少侠盛誉。”他面色一正,肃然道:“少侠是使剑名家,别的话在下不须多说,那就是除非武功高到可以折竹当剑的地步以外,凡是用剑之士,都须讲究剑质,同是百练精钢之剑,高下之分便是冶剑师的见识气度而定,若是出自冶剑名家之剑,使用时可以顺心遂意的发挥气势,反之则否,少侠请吧!”   王元度连忙施礼,道:“谨受教,感激不尽。”   他万想不到今日试功,居然得闻这等至奥至妙的理论,那费氏兄弟乃是冶术名家,世代相传得有奥妙心法,凡是费家所出的兵器,价值不菲。而以这一代费平、费明二人声名最著,既能铸练无坚不摧的兵器,亦能打造不能毁坏的甲胄。   王元度想起武林中人时时拿费氏兄弟的冶术作为笑谈之事,真想回转身再问他一问。   这费氏兄弟冶兵术的笑谈一如谚语中矛盾一词的起源故事,因为费氏兄弟既能铸冶出无坚不摧的兵刃,亦能打制不能毁损的甲胄盾牌。然则若是有人用他们所铸的兵器去攻他们所制的甲胄,便又如何。   王元度略一踌躇,但迈步已走入布幔后,只见长桌边有个大块头端坐不动,在这个大块头左侧有一根碗口粗的铁柱,一端深陷地中。   铁柱子有一根精钢拔手,大块头先向他取过名牌,便着他挺直站在柱边,然后调整那根铜棒的高度,恰好在他胸腹之间,道:“铁柱内上下都有强力弹簧,你握住钢柄,向上推一次,下压一次,可别马虎。”   王元度伸手握住钢柄时,立即发现这个高度正好使他不能借肩膊之力向上托,又不能借体重下压,也就是说可以测验得出每个人真正的气力。   他还未向上推,忽见那大块头已在名牌上戳上印记,正是表示合格之意,心中好生讶异。   但目下乃是依大会规定试功之时,不便向考官多言。于是运力向上一推,又向下一压。   两次都到了极限之处,这才放手望住那大块头。   对方把名牌还给他,微笑道:“在下张衡,久闻少侠大名,验力之举只是按规矩行事。”   王元度这才明白对方为何会先在名牌戳下印记之故,当下抱拳道谢了一声,又向前走去,转过布幔,恰好见到那高大的卓辽的背影。   这一边地方较阔,当中的地面上摆放着一块厚厚的铁砖,砖上有一根铁枝突起,铁技端有一块半掌大的皮垫,瞧起来有如一块很小的荷叶从砖中长出来一般。   一个瘦子向他要了名牌,说道:“此关考验轻功造诣,请你跃起四尺左右,向皮垫踏落,借力再跃起两尺高才合格,如若换脚借力之时纯是浊力,铁枝深陷到底,便发出铃响之声,那就是不合格。”   王元度一瞧这敢情很容易,便向上纵起数尺,飘飘下坠,脚尖一点皮垫,呼一声,又拔起数尺,这才落地,他向那瘦子抱拳。瘦子点头道:“行啦!”低头一瞧名牌,啊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王元度。”   那名牌上戳了三个印记,王元度在第四关,一望而知此处考验暗器。   一个精悍汉子取过他的名牌,指住一丈远的木靶,道:“什么暗器都行,三次发放之中,有一次击中红心,就算合格。”   王元度拱手道:“抱歉之至,在下身上没有暗器。”这精悍汉子皱一下眉头,道:“连蝗石也没有?”低头向名牌瞧去,立即改容道:“你不用试啦,杨老毒的暗器天下罕逢敌手,竟也奈何不了你,可想而知。”   他把戳了印记的名牌还给他,又道:“听说少侠乃是大仁大义之士,但愿这一次压倒天下群雄,夺得锦标。”他又压低了声音道:“刚才过去的卓辽乃是极危险的敌手,少侠千万记住。”   王元度原本还想照规矩掷一次暗器,可是这精悍汉子既是说出这等知心话儿,反觉不便再说。只好向他请教过姓名,便向最末一关走去。   长桌上摆放着一盏没有灯罩的油灯,火焰甚强。考官是个五旬上下的老者,相貌不凡。   他恭容呈上名牌,那老者看了一眼,面上毫无表情,道:“离长桌四尺有一道白线,乃是界限。你须得在界外发出内力,不拘拳、掌、指或身体其他部位均可,把灯焰隔空击灭。”   王元度走到界外站好,老者又道:“但为了略分等级,希望你尽量发挥内力,能够隔多远就隔多远出手。”   王元度便退到七尺之处,出指遥点,嗤的一声灯焰应手而灭。   那五旬老者不禁颔首低低喝声采,王元度躬身道:“在下遵命献丑,还望前辈指教。”   老者道:“王兄近日一举成名,天下皆知,果然当得那等盛誉。我姓陆名阳,虽是痴长几岁,却当不起前辈的称呼。”   王元度听过此人之名,知道他是江南武学名家之一,外号伏波拳。当下道出仰慕之意。   伏波拳陆阳说道:“王兄刚才的一指虽是尚有余劲,可是还须提防前头的一个叫做卓辽的人,他的内力深厚强劲绝伦,竟是兄弟平生仅见的高手。”   王元度忖道:“这些考官都盛赞卓辽的武功造诣,可知他多才多艺,般般皆精,说不定他便是唯一压倒我的对手呢!”   当下道谢过,收起名牌,大步出棚,第一个跟他打招呼的便是柳儿。   她盈盈笑道:“这试功一关自然难不倒公子,现下距上台的时间尚早,公子可肯移驾到后宅一趟?”   王元度脑海中泛起蓝明珠雍容高贵的面容,登时被这个邀请所吸引,点头道:“好。”   柳儿甚是高兴,当先带路,不一会儿,便走入北面那一大片屋宇中。   转到后宅,顺着一道长廊走去,刚刚折入一座院中,长廊上便出现一条人影,这道人影蹑足跟入院内,却是个窈窕轻俏的少女,长发披肩,乌黑似漆。长得挑腮杏眼,甚是美貌。   她的美眸中射出冰冷的光芒,向东首上房凝盯了一眼,便悄无声息的走入西首上房之内。   在那东首的上房中,王元度见到气质高贵清雅的蓝明珠,她的衣服虽是素淡,却是增添无限韵味。   王元度觉得胸臆间甚是舒适妥贴,稳坐在一张软绵绵的圈手椅中,一手拿着茗碗,慢慢地享受香茗。   他初时可不大敢瞧看蓝明珠,但偶然的一瞥中,发觉她的笑容十分可亲,而且她有一种了解他的表情,使他大为安心,因而消祛了心中的紧张羞怯。须知王元度虽然是个大无畏的英雄人物,常常可以把生死置于度外,没有不敢去的地方。但饶是如此英雄气概的人物,在一个年龄相当的女孩子面前,却反而觉得紧张畏怯,不敢向她的双眼直望。   故此,后来的舒畅安心使他极为欣慰,他们几乎没有交谈什么话,但在王元度来说,却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他很想知道对方的感受,但这可真不好出口询问。   过了一会,王元度微笑道:“奇怪,我们相处时间不多,但却没有陌生之感。”   蓝明珠笑而不答,柳儿却忍不住掩口道:“这就叫做缘份啊,是不?”王元度这才发觉大有语病,被这个俏丫环抓住了,不禁俊面一红。   蓝明珠却落落大方的道:“是啊,这正是缘份。所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我们能够结交为朋友,在我来说真是喜事。”   她这么一说,王元度便恢复正常,颔首赞同。蓝明珠又道:“据家父说试功一关的十位考官,皆是奇材异能之士,公子过这一关时情形如何?”   王元度便把试功情形一说出,却想到人家虽是好心好意提醒自己注意卓辽,但说出来却使人觉得他们不公平,便隐瞒住这一节。   柳儿说道:“婢子想起费氏兄弟的笑谈,觉得很是迷惑,公子有机会去问一问他们吧?”   王元度道:“好,我一定问个明白。”   蓝明珠道:“家父说起过这件事,据他说倘使费家铸制的攻、守二宝碰上了,定必两败俱伤,便合道理。”   柳儿恍然道:“对,剑也断了,甲胄也毁损了,那就算不得是笑谈啦!”   王元度和蓝明珠都含笑相觑,柳儿见了不禁也嫌自己话多,悄悄退出外间。   一室之内,只剩下王元度和蓝明珠两人,王元度陡然感到一阵心跳,房中的气氛又沉重又旖旎,使他不知如何是好。阵阵幽淡的香气送人鼻中,又使王元度心跳加速,虽然这等情景气氛使他紧张心跳,但他却喜欢投身此中,毫无退却之意。   他们闲聊着一些没有多大意义的话,此时王元度心中最困扰的是,蓝明珠她内心是否也跟我一样觉得紧张而甜蜜?抑是毫无这等感觉。倘若是前者的话,他可以向她略略表露出内心的秘密,但如若是后者,此举便不免变成笑话了。   有什么法子可以探测出她的心意?虽说她特地邀请自己到私室来之举显然不同泛泛,但单凭这一点还不够。至于那天晚上同覆一衾的经过,那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之下被迫所致,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王元度内心虽是困扰,可是外表上还须保持会无其事的风度。他晓得自己用风度隐藏起内心的秘密反而使对方无法猜测,因而也会掉入困扰之境。但他不得不如此做,免得表错情而永远被人嗤笑。   这一对彼此都暗暗相悦的年轻男女,为了保持自尊,以致双方都不敢大胆表露情意。通常来说,也算得是正常的现象。这个保护自尊的假面具总要花点时间气力才能揭开,露出赤裸的真面目。   可是他们的情形略有不同,因为他们会面的时间不多,机会也少,一旦金鳌大会结束,彼此天南地北,凤漂鹫泊,恐怕也难有重逢的机会了。   王元度固然是把对方的一颦一笑都印在心中,而蓝明珠更是频频觑着这个潇洒的男儿,生像要把他的音容笑貌完全牢牢记住一般。她娇贵的芳心充满了凄苦之情,因为她早已把如此英伟的儿郎拱手让给姊姊蓝芳时。今后纵是踏遍天涯,更向何处觅得这般人才?   想到凄切之处,禁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王元度问道:“姑娘何故嗟叹不欢?”   蓝明珠微微一惊,忙掩饰道:“我……我是想起这一场金鳌大会,不知要有多少英雄丧生。”   王元度大感失望,道:“姑娘悲天悯人的心肠令人肃然起敬,在下自当谨记心中,如有可能,总须避免施展杀手。”   蓝明珠一怔,道:“话不是这么说,倘若公子存心容让,说不定反而错过了取胜的机会。”   王元度轩昂地笑一下,道:“若是无法两全,在下纵是因此失去致胜的机会,也不后悔。”   他接着站起身,又道:“在下须得去与几位朋友会合,这就告辞啦!”   蓝明珠起身送王元度走到门口,垂头道:“只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公子见面?”   王元度脚步迟疑了一下,心想,你我身世不同,难望有什么结果,倒不如从此断绝,免得将来牵肠挂肚的。当下应道:“假如没有什么事,在下不拟再晋谒姑娘了。”说罢,大步走出外间,一眼瞅见柳儿受惊地发愣,也不多说,一径出去。     第七章 擂台战群英展绝技     当他与蓝明珠谈话之时,蓝家的大小姐蓝芳时,在另一间静室内会见一个雄伟少年。这个少年长相粗犷,眉黑眼大,但广阔的前额和灵活的眸子显示出他智力甚高,并非有勇无谋之辈。   他比蓝芳时足足高上半头,宽阔的肩膀可以抵她两个身子,蓝芳时泛起难得见到的笑容,亲昵地捏控那少年的手臂,道:“哎,好结实,气力一定不小。”   那少年傲然一笑,指住桌上一个长形套袋,道:“那是我的兵器。”   蓝芳时随手一拿,竟没拿起来,不觉一怔,道:“这是什么?”   那高大少年道:“这宗兵器名叫浑敦棍,平时沉重之极,但一旦抡舞起来,却又不觉很重,乃是外门兵器之中十分霸道的一种。”   他把套袋褪下,露出两截黄澄澄金光灿然的粗棍,又道:“我要凭这根浑敦棍压倒天下群雄,独上鳌头,你可相信么?”   蓝芳时叫起来,道:“我敢打赌你一定如愿以偿,现在我有一件要紧之事告诉你。”   那高大少年露出讶色,道:“什么事?”   蓝芳时道:“我要你替我杀死一个人。”   他更为讶异,道:“杀个把人不算稀奇,可是你为什么会找到我?”   蓝芳时咬牙切齿地瞧着他,眼中射出忿恨恶毒的光芒,道:“我被人欺负,你管不管?”   那高大少年勃然作色,道:“谁敢欺负你!”   蓝芳时道:“你想想就知道是谁了,我要你在天下英雄眼前取他性命,教天下之人,议论不得。”   高大少年侧头想了一下,问道:“照你这样说法,这厮定是年轻高手之一了?”   蓝芳时道:“正是。哼!他自以为风流潇洒,对我说出种种不堪入耳之言,以为我非得看上他不可,这厮可太可恨了。”   那高大少年反而收敛起怒色,但眼中却流露出凶光,一望而知他满腔杀机,已下决心杀死那人。他道:“那厮是谁?”   蓝芳时恨恨道:“姓王名元度,你当必听过此人的声名。”   高大少年点头道:“行啦,我准在台上砸死他,王元度……王元度……”   在广场中,人潮拥挤,气氛热闹轻松。许多武林中人,平时天南地北,难得碰上,却彼此慕名已久,这刻都纷纷攀谈论交。有些远在二十年前第一届金鳌大会就认识了,每隔五载相聚数日,别有滋味。   人丛中有些地方空出一个圈子,圈中只有单独一个人或两个人不等,这种人人不敢沾惹的都是当今武林著名凶星或蟊贼,所以人人冷落躲避,自然也有报仇行动在暗中酝酿着。   无情刀管中流和装束奇异的阿闪姑娘走在一起,没有什么目标地随步逛瞧。管中流纵是恬淡豁达之士,但此刻却老是无法把他师父已到达此地这件事忘记,他眉端含着一缕愁色,但一方面又尽力掩饰住自己的心情,陪阿闪说话。   他们不知不觉走到巨大凉棚与南面房舍相接的缺口,望见了水光荡漾的河流。   阿闪道:“我们到河边清静一下可好?”   管中流道:“只要姑娘愿意,在下奉陪。”   两人从缺口走出去,但见河边甚是幽静,前有绵绵密密的芦苇,河岸上则有一排大树,他们在一棵树下停住脚步。   阿闪倚着树身,笑道:“你心中还生气么?”   管中流好生惊讶,反问道:“我生气?”   阿闪道:“我打了你几个耳光,难道你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管中流摇摇头,苦笑一下,心想,我一则早已心灰意冷,不把人间荣辱放在心上。二则我师父已到达此地,他老人家已经晓得我带元度贤弟求见师叔之事,定然不肯轻易放过我,等到见面之时,不知将有何等样的刑罚好受,哪里还有心思记住你的耳光。   他一想及师父,心中就难过欲死,不由得痛苦地长叹一声。   阿闪睁大美丽的眼睛,眼珠子一闪一闪的,充满了惊讶的意思,她已瞧出管中流的确没有把这几下耳光放在心上,觉得十分疑惑不解。   她放软声音,问道:“你心中好像很痛苦,是不是?有什么痛苦呢?”   管中流道:“原来姑娘已经忘记了,那就是在下背负师恩之事,我现下只希望老恩师快快出现,施以责罚,不然的话,我心中的愧疚痛苦,总有一日达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阿闪轻轻道:“把这件事忘掉吧,哪里一个人有永远不做错事的呢!”   管中流叹一口气,面上泛起一丝笑容,道:“在下有句话也许会得罪姑娘,所以不知该不该说?”   她道:“说吧!”眼中流露出鼓励的神情,她倒想知道对方能够怎样得罪自己。   管中流道:“说来奇怪,当在下眼中望着姑娘时,心中痛苦好像能够减轻些。”   他耸耸肩,又道:“也许这是姑娘奇怪装束的力量,或者是你真有一种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性情使然。”   阿闪喜欢地道:“总之我能使你减去不少痛苦就是了,这话我听了很高兴,哪里是得罪我,好吧,你老是跟我在一起,慢慢就可以忘记那件不快的事了。”   管中流道:“要我忘记这件背负师恩之事,只怕得等到将来才行啦!”   阿闪记起他曾表示要在师父眼前自杀之事,心念一转,说道:“你可猜得出我见到你师父时怎么办?”   管中流摇摇头,她便道:“我上去揪他的胡子,迫他宽恕了你,他老敢不答应,我就打他耳光,直到他答应为止。”   管中流大惊道:“我的好姑娘,千万不能这样做,家师的武功深不可测。”   她咯咯笑道:“有付么了不起,最多比你强些而已,耳光还不照打不误?”   管中流须得顾及这个姑娘的脾气,所以不敢一味夸耀师父的本领,免得把她激僵了,到时更是非动手不可,但又不能不教她晓得师父的厉害,否则她毫无忌惮的上前出手,这个苦头也不是闹着玩的。   他急得连连搓手顿足,筹措不出妥当的言词,几片落叶随风飘落河中,又有一片轻飘飘掉下来,擦过阿闪的前额,落在她鼻子上。   阿闪已向后面略略挪动了一点,照理说,这片落叶应该掉在地上,但这块叶子偏生就黏在她鼻尖上,好像她鼻上有吸力一般。   她皱皱眉,伸手一拨鼻尖上落叶,手指一触及落叶,忽然感到一阵麻木,手指也弹起数寸。   管中流本已现出惊讶的神色,因为他晓得以阿闪这等身怀上乘武功之人,那片落叶决计不会碰上她鼻尖,每个武功已有成就之人,都有自然而然闪避一切向身上落下的物事的能力,因此,她居然没闪开这片落叶,已经十分奇怪,加上后来的现象,却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阿闪见到管中流面色变白,也就恍然大悟,仰头一瞧,树上哪有人影。   她轻轻问道:“你师父来了?”   管中流颔首道:“应该是他老人家,才具有如许精奥的气功,这是一种连少林寺也自叹弗如的奇奥功夫,可以把内功沾在别的物事之上,等别人触及之时,才生出反震之力。”   树后传来一个严冷的嗓音道:“说得不错,这个女孩子只得到岭南冥鼓宫长春女七八成功夫,就敢不把天下的人放在眼中,真真可笑。”   一条人影随着严冷话声出现,却是个神宇高峻,表情肃冷的长衫老者。   阿闪瞪大那双美丽的眼睛,发呆地望着对方,管中流抢前两步,伏身跪倒,行参见之礼。   那老者便是天下皆不知名而实实在在是武林一代宗师的宣翔,他原本化装成乡老伯,以精湛内功改易容貌,同时由于性格的分裂,他简直像当真变成两个人,这刻回复原来面目,所以乡老伯具有的气质性情完全消失,道道地地换了一个人。   他理也不理管中流,冷冷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长春女的冥鼓宫与日月坞虽是同列天下三大隐秘之地,但在老夫眼中,简直只是儿戏而已。”   这话自是向阿闪姑娘说的,她柳眉一皱,泛露出杀机,道:“别吹牛啦,我若不是瞧在你是管中流的师父的份上,不给你两个嘴巴才怪呢!”   宣翔神色严冷如故,别人也不知他心中有没有生气动怒。他道:“老夫知道长春女以独门内功和奇快身法在武林中占了一席。此所以你这女孩子逢人就想打嘴巴耳光,但今日你若是有本领碰到老夫一点衣服,老夫就立刻自杀。”   管中流大惊抬头,宣翔目光转到他身上冷冷道:“怎么,你敢是以为她有这等能耐?   哼,你犯了大罪,这刻先替自己的性命发愁吧!”   管中流沉声道:“弟子渴念恩师多年,今日得以叩见,虽死何恨,弟子这就找个地方自尽赎罪,还望恩师见怜,略念一场师徒之情,将来别要还在心中记恨弟子,则弟子虽在九泉之下,仍然感恩戴德,无穷无极。”   宣翔对这一番血泪交集之言仍然好像无动于衷,阿闪讲道:“管中流,你可是说你这就要自杀而死?”   管中流因有师父在场,不敢开口。   宣翔道:“不错,他非死不可,这只怨他命运不佳,假如老夫比他先死,他就用不着遭命自尽了。”   阿闪喝道:“老头子小心了!”突然间跃到他面前扬手便打,她的动作快得宛如电光一闪,旁人但觉眼睛一花,便瞧不见她的影子。   她纤掌到处,好像已击中了对方面颊,但宣翔居然在这间不容发之际退开,避过她这一掌,阿闪心头一凛,再度跃上出手抽扫。   谁知她速度如此快法,宣翔依旧应掌飞开,使人不禁怀疑他究竟是人呢抑是鬼魂,若然是人,焉能如此飘忽轻灵,宛如缥缈虚无的幽灵一般。   阿闪施展出她最迅快最厉害的手法,一口气连续攻了十四掌之多,到底不能碰到对方衣服,更别说打他耳光了,她只好死了这条心,停住身形,向管中流道:“我服输啦,同时我心中也很难过,因为我无法救你一命。”   管中流大吃一惊,汗流泱背,心想原来她是为了我的性命,所以想打着师父,使师父当场自尽,这样我就可以不死。   念头还未转完,宣翔淡淡道:“老夫其实不是当真要中流自杀,此举只不过设计迫出你全身本领而已,现在你既是服气认输了,那就走开。”   阿闪觉得难以置信,问道:“这话可是当真?”   宣翔冷冷道:“走,老夫最恨不听话的人。”   言下之意不啻说她若敢多言逗留此地,可就有苦头吃了,阿闪心中当真服气认输,所以骄傲全失,垂头走了。   这里管中流还跪在地上,心中却在揣想师父不知找个什么法子来收拾自己,想必一定是十分痛苦可怕的手段,大概比自杀而死还要可怕的,正在想时,宣翔说道:“起来,为师有话跟你说。”   管中流发觉师父口气很和缓,甚是迷惑不解,当下遵命起身,垂手侍立。   宣翔道:“你上届能压倒天下英雄,为师闻知甚感欣慰,觉得到底不曾白费了工夫。现在你阅历已丰,内功修为方面更为深厚扎实,为师有一个更大的使命要你担承,此举不但对你个人有益,而且为师的平生心愿以至荣辱都付托与你了,只不知你是否愿意为师父吃苦出力?”   管中流朗声道:“恩师只要吩咐一句,纵是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之事,弟子也定必全力以赴。”   宣翔道:“很好,这是什么事将来才告诉你,现在为师须得再传你武功,关于你带人去见宣隐之事,为师可以宽恕你,你不必放在心上了。”   管中流万想不到结局如斯,不由得感激涕零地叩谢师恩。   宣翔徐徐道:“你所练的刀法称为无情刀,在千百种刀法中可以当得至高无上这四字,但你还不知道这一路刀法的七大诀,以及如何是最高境界。”   他们师徒在近水处两块石上坐下,宣翔又接着讲论道:“这无情刀七大诀是忍、狠、绝、灭、弃、酷、毒,每一诀有一招代表,像你学过的四甲卫轮、灵刀七累和灵飞九天这三招,一共是二十八式,其实只蕴含七大诀中的三诀。还有未曾学过的凝情虚刃、五象列位、飞声八极和千霞叱峰等四招,这四招算起来是二十四刀,但最末的一招千霞叱峰总领其余六招,可以生生变化无穷,所以一共有多少刀便无法确定了。”   这些话在别人耳中也许不知所云,但在管中流听起来,却有如醍醐灌顶,泛起说不出的舒畅甘美,因为宣翔这短短的一番话已代他解开不少死结,这些武学上的深奥难题管中流反复想过不知多少遍,但总无法解答,所以成了死结,如今一旦解开,心中的舒畅可想而知。   宣翔又道:“现在要说到这一路无情刀的最高境界是什么,那就是无情二字,你一方面修练刀法,一方面须得修养胸中一颗心,使它变成坚如钢铁,冷如冰雪,世上任何爱恨、荣辱、生死等漠然无睹。刀势一出,连宇宙也要劈开,这时才进入第一流的境界,可以纵横天下,再无敌手。”   管中流牢牢记住这些话,他虽是至情至性之人,可是他认为并不妨碍他在刀法上的修为,因为他既然能操刀相向的话,这个对手定必有可杀之道。   宣翔开始传以刀法和指点他内功的弊失,到了中午时分,宣翔命他暂且停止,以后自有机会再加传授,又嘱他不得将学艺之事告诉任何人。   他们分手之后,管中流惘然回到人群中,最先被阿闪找到。阿闪拉住他问起后来的情形,管中流支吾过去,与她一同回到王元度等人的休息房间。   午膳已送各房,另外在那巨大的棚内群豪也在进食,王元度得到管中流暗暗告知宣翔已宽恕了他之事,十分高兴,众人有说有笑的用过午膳,乡老伯拿出长辈的派头,叫大家安静休息,准备下午出场。   才交未时,广场中已挤满了人,巨大的石台上四角各插一根铁柱,高约六尺,有一把椅子嵌在顶端,这是四名公证人的座位,一则居高临下可以瞧得更为清楚,二则如此便不致遮挡住台下群雄的视线,三则不致于阻碍拼斗的进行。   四根铁柱上面的椅子都坐得有人,其中一个公证人的椅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铜锣,他用力敲一下,锣声起处全场顿时静寂无声。这个公证人大声宣布道:“初试开始。”另一个公证人便宣叫出场者的名字。   这金鳌大会已举办过四届,今次是第五届,所以关于比赛规则众人大都熟知稔闻,再者石台四周的墙上都贴上初试和决赛的规例,人人皆见,故此公证人不必再行宣布。   初试的参加人数达五十名之多,由于其中功力相去悬殊的情形甚多,所以初试的规则严密得多,用意都是减少流血惨祸。   有一位公证人翻动手中的一叠文件,取出其中两张,向台下群雄扬示,人人俱知这两张纸就是生死状,乃是行将出手的两名少年英雄签名画押过,凡是在台上的生死,各安天命。   群豪想到生死状这个名词,顿时泛起血腥森杀之感,凭添不少刺激兴奋。   但见两个劲装疾服的少年上台,先向有生死状的那名公证人报到过,然后走到椅子下面挂着铜锣的公证人面前,那公证人说道:“大会规定,凡是锣声一响,便即开始比斗,再听到锣声,便须立刻停手,任何一方如若趁机进袭,便取消资格。”   那两个少年施过礼,各自分别走向余下两个公证人面前,这两人对角而坐,都持着一支红旗,他们各向前面的少年说道:“本公证人手中之旗乃是辅助铜锣停战之用,如若锣声叫停而双方仍然苦斗不休,本公证人便掷旗人圈,见旗即须停手。”   其实这两位公证人都是暗器名手,这两面旗子乃是打穴利器,倘若他们不听号令仍在苦斗的话,公证人便掷出红旗遥打穴道,务求立刻制止他们。   那五十名得以参加初试的年轻人早就编好次序,一共分为十组,每组五人,采用淘汰方式,每组只取一人。这十人便是决赛的十位入围高手。   王元度这一群人运气不错,都不在同一组之内,因此他们都有入围的希望。而王元度因为得到许多人的善意忠告,要他留神那卓辽,所以特地查了一下,得知卓辽不曾与己方任何一人碰头。   在台上的两个劲装少年各自取出兵器,锣声一响,便开始拼斗。   他们身手都不弱,互相盘旋窥伺对手破绽。台下群雄全都静寂无声,过了一会儿,其中那个使刀少年蓦然跃起,挥手迅劈,手法精奇,气势凌厉。   台下暴出喝采之声,但对方使齐眉棍的少年也极是灵活机警,长棍疾扫中,已连退三步,这一来双方距离拉远,他的长棍便反占了优势,呼呼呼一连三棍凶猛扫击。   这两个少年在呐喊喝采声中斗得十分激烈,此来被往,有攻有守。   群雄想不到一上来就如此精采,人人都十分兴奋,拼命呐喊助威,这些人绝大多数与台上之人俱无渊源,只不过为了激励他们努力争胜,所以叫个不停。   整片广场上气氛热烈紧张,在王元度这一伙人中间,束大名是使棍的,所以每当台上使棍的少年放过可乘之机的时候,便禁不住心痛埋怨。柳昭是使刀的,因此也时时抱怨台上用刀的少年不会抓住机会。   管中流心中却感到又兴奋又疑惑,兴奋的是这等景象气氛使他记起五年前的旧事,疑惑的是他觉得这两个少年武功虽然不错,可是若是他上台的话,这两人都体想走得过十招,这使他奇怪到底是自己武功眼力比五年前大有精进,抑是由于今日上午得到老恩师指点上乘武功,豁然贯通之后,眼力与往常大不相同?   锣声突然一响,台上两少年一齐跃开,敢情这两人尚未有人受伤落败。   公证人宣布使棍的获胜,这是经过四个公证人以暗号交换意见后所获的一致结论。   结果宣判后,赢的一方得意洋洋,败的一方也极力保持风度,一齐下台,但观众的反应却不一样,有的发出嘘声不服,但大多数人还是认为评判得中肯公正。要知这四名公证人都是一时知名之士,又规定必须四人一致通过才算数,只要其中有一个异议;就不能宣判。   按大会规定是第二组上台,如此十组轮流比完第一场,便又到第一组上台,这样周而复始,每组都须比赛三场才剩下一个人围者。如此安排法每组的得胜者都有充分休息的时间,不致于因疲乏而影响了战功。   第二组第三组很快就比出输赢,第四组是吕杰上阵,他一上台,群雄见他胸口绣一个吕,背插长剑,便知是武当名家吕一超的后人,都对他另眼相看。   他在台上的态度举止冷静得出奇,却没有昔日的骄傲自大之气,这一点都是王元度的功劳。   对方是个年纪特别轻的壮健小伙子,使一对钢锏,一望而知膂力过人。但是他的镇定工夫远远不及吕杰,在台上有点踌躇的神情。   吕杰牢牢记住王元度叮嘱他不要轻敌大意的话,一切交待清楚之后,便摆开门户,但见他剑势严谨,一派深沟高垒的气象。   对方双锏一举,踏中官走洪门,出手猛攻,气态威猛,根本不管吕杰的门户招数,吕杰心中微凛,忖道:“幸而我不曾自傲托大,敢情这厮擅长强攻硬打的家数。”   转念之间,剑走轻灵,侧闪开去,趁势反击了一招,两人霎时间斗在一起。   吕杰施展出本门精妙剑术,但见剑气如虹,矫夭飞舞,功力精湛,隐隐已具高手格局,可是对方的双锏也使得十分神奇奥妙,而且能够仗着绝强的膂力弥补内功之不足,恰与吕杰杀个难解难分。   台下喝采呐喊之声更迭涌升,情况之热烈,一时无两。   王元度等人都瞧得十分惊讶,他们无不瞧出那双锏少年的手法招数古朴沉雄,别具威力,定然出自当世名家所传,可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这少年的师承来历,又见他与剑术高强的吕杰战个平手,精彩万分,所以都十分骇异。   王元度正要向乡老伯请教,恰好见到他老人家泛起诡秘的笑容,一晃身已悄悄混入人丛之九台上激斗了六十余招,双方气势犹存,还分不出高下,无情刀管中流轻碰王元度一下,道:“幸而吕兄小心翼翼,又沉得住气,若是一上来就轻敌妄进,局面可能早已改啦,贤弟可知对方的师承来历么?”   王元度摇摇头,管中流道:“这就奇了,束兄知道么?”   束大名道:“小弟正在揣想,尚无所得。”   管中流道:“束兄出身少林,见多识广,居然也瞧不出对方来历,这真是骇人听闻之事。”   他们正在谈论,乡老伯摇摇摆摆的走回来,管中流碰了王元度一下,示意他向这老人请教。   乡老伯不等王元度开口,一手抓住他走开数步,低声说道:“你的劲敌还真不少呢!”   王元度道:“晚辈一向深自警惕,不骄不馁,老前辈善意告诫,晚辈十分感激,自当铭记在心中。”   他答的不亢不卑,自然而然有一种折服别人的胸襟气度,乡老伯肥肿的面上涌起善意的笑容,道:“这才是压倒天下英雄的口气,我告诉你,刚才我走了一趟,发现台上那孩子只是陪衬的绿叶,另有真正的高手还未出场。”   王元度大感兴趣,道:“老伯如何查出的?”   乡老伯道:“简单得很,我到四下一转,就找到与台上那孩子有关的人物,他们喊那孩子做老么,原来他排行第四,是最末的一个,今年只有十四岁。”   王元度惊道:“只有十四岁?假以时日,定必是震惊一时的高手无疑。”   乡老伯道:“将来他的成名是决计没有问题的,现在还轮不到他,他姓奚名勇,是谁的徒弟还未知道,可是他的师父一定不差。”   王元度又不禁惊道:“你老竟也不知他的师承门户,这真是骇人听闻之事。”   乡老伯道:“终必会知道他们是什么家数,这一点你大可相信我老人家。”   他稍停一下,又道:“那孩子排行第四,还有三个师兄,似乎一个比一个强,总之你须得小心注意才行。”   台上的吕杰久战无功,心中微感焦躁,想起自己第一次出手,就显得如此不济,岂不被朋友们耻笑。此念一生,不禁泛起急功取胜之心。   正当此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说道:“孩子,不可轻躁贪功,武当心法向来是以气脉悠长以静制动见长,你敢是给忘了。”   这几句话明明是乡老伯的口音,吕杰宛如眼下一帖清凉散,心头登时一片宁静,越发沉稳坚韧。   台上四名公证人都凝神观战,直到此刻,他们还瞧不出哪一方可以制敌取胜,他们都是眼力过人的名家,但见那奚勇的气势力道有增无减,似是有必胜的决心,但吕杰不愧是武当名家之后,这刻越发冷静,剑招更见老练辛辣,一望而知韧力过人,毫无败象。这等激烈拼斗自然迭有惊险镜头,因此只瞧得台下群雄又紧张又过瘾,不住的大呼小叫,闹成一片。   乡老伯拍拍管中流的肩头,笑道:“假使是你出手,多久可以获胜?”   管中流觉得这话很难回答,沉吟一下,说道:“晚辈能不能取胜,还须实地一试,才能够知道。”   乡老伯道:“这话在你虽是谦词,然而事实上正是如此,要知那孩子勇力过人,但限于年纪和经验,脑筋也不够快,所以本来不是你们的对手,然而你们随便哪一个上台都不容易取胜,这是什么缘故,我老人家暂时不告诉你们。”   众人都用心揣测老人之言,过了片刻,王元度低声道:“老伯的意思敢是暗示对方得人随时指点,所以手法因人而异?”   乡老伯颔首道:“正是如此,这真是奇怪的事,我瞧你这孩子最是古板方正,怎会第一个猜出对方诡谋呢?”   王元度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心想我虽是不肯使用任何不正当手段,可是我仍然十分留心观察世间人心的诡诈,着意提防,才不会轻易上当啊!   乡老伯又道:“对方练就一种独门传声之法,连我老人家也险险被他们瞒过,哈……   哈……”   这一来大家都很替吕杰担心,也感到忿忿不平,王元度缓缓道:“此战对吕兄有益无害,咱们只怕不容易遭逢到这种机会磨练自己。”   众人一听大有道理,便减去忿然之心,乡老伯含有深意地睨视他一眼,心想这孩子的见识气度真不是凡俗之辈所能想像得到,正是最合适我计划的人选,抬眼瞧瞧天色,自言自语道:“时间已差不多啦,他们也该结束了。”   别人不晓得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台上的吕杰立刻听到乡老伯的口音,道:“孩子,你最擅长的三环套月准备使用,五招之内,对方必定有一招是双锏齐出,上砸下扫,你此时使一招高探马,诱他后退再攻,但你这一招只使一半,就改用三环套月,可以稳操胜券,不过最好别伤他性命,不然的话,日后祸患无穷,嗯,小心了,他快要双锏开出啦!”   台上的吕杰才一定神,但见那奚勇虎躯暴起,双锏齐出,左扫右砸,威勇难当。   吕杰胸有成竹,使出高探马的招数,台下群雄眼见吕杰施展这等手法抵御,都耸然动容,无不在心中暗忖这番吕杰非败不可。   奚勇面泛喜色,身躯略略一退,双锏化作夹击的招数,凌厉出击。   哪知他招数还未使出,对方剑光暴长,当胸刺入,这一招的变化奥奇之极,有如水中鱼路,空中鸟迹,简直找不到其间丝毫痕迹。   全场突然间寂然无声,人人都睁大双眼瞧看奚勇怎生应付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   奚勇手忙脚乱的挡住第一剑,但破绽四现,吕杰剑光如虹,才吞又吐,从左方攻入。奚勇这刻若是认败服输,便须丢掉双锏闪避,吕杰才能及时煞住攻势,如若不然,吕杰为了不肯失去机先,自然还须极力迫攻。   奚勇不但不曾弃械投降,反而使出一招险着,但见他身子猛歪,堪堪避开剑刺之势,左手铁锏业已翻起斜击敌肋。   谁也想不到他竟有如此一着,顿时采声如雷爆发。   王元度等人却听到乡老伯叹气之声,当时还不明白他何故叹气,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剑光略一擎动,吕杰已跃开丈许。   他的面色异常的难看,全场千余观众也突然间静默无声。   只见奚勇身躯摇晃不定,眨眼间肋下一片血红,四个公证人都从座位上跃下来,三个围绕住目杰,一个过去抓住奚勇的手臂。   一道人影跃了上台,却是个二十余岁的少年,一双三角眼下面,长着一只尖而钩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使人瞧了感到此人十分阴险恶毒。   他的三角眼中射出仇恨之光,向吕杰恨恨的盯了一下,便走到奚勇身边。   奚勇吃力的叫道:“师兄……”两个字,便向前倾跌。那少年一把拖住,向公证人道:   “在下是他的师兄,如蒙允许,便即把遗体带走。”   他的声音虽然不高,但此刻全场寂然无声,所以人人都听个清楚,那遗体二字使得所有的人都骚动起来,议论纷纷。   台上只剩下四个公证人,他们聚拢商议一下,便宣布时间已届,明晨鸣钟后始行继续。   广场中一片混乱,王元度这一批人回到第一号房间,吕杰显得十分颓丧,别的人也觉得很难找话安慰他。   他们谈了一会有关明日之事,乡老伯这时才进房,说道:“吕杰,今日虽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之下杀死了对方,但恐怕也惹下了杀身之祸了。”   吕杰叹一口气,道:“晚辈一点也不怕对方报复,可是如此的一个生龙活虎般的少年,突然间永远长眠泥土中,这个念头使晚辈心中感到十分难受。”   别的人也都正因想到这一点而不安,当下都不禁点头承认他的话有理,乡老伯道:“难过是一回事,但道理又是另一回事,依我老人家的看法,那孩子不是死在你剑下,其实是死在他的师兄们身上。”   鲁又猛叫道:“乡老伯这话怎说?”   乡老伯说道:“倘若不是他的师兄们出主意要他冒险反击,那孩子纵然不肯弃械认输,最多也不过略负微伤,何致于当场惨死呢!”   王元度连忙向众人解释对方有独门传声之法,所以奚勇迭有佳作。众人这才明白,心中略感好过些,天色已暗,柳儿翩然入房。   柳儿仍然作男装打扮,她带领大伙儿回到专门拨给他们数人居住的跨院。   小厅中已摆好一席酒筵,众人分别洗盥之后,回到厅中,只见灯烛通明,一个仪态高贵的女郎揖客人座,她就是日月坞蓝峦的二小姐蓝明珠。   柳昭见到如此雍容高贵的美人,顿时又双眼发直。也不管旁的人如何,一径在主位旁边的位子落坐,好得亲近香泽。   大众入座之后,蓝明珠先向乡老伯说道:“家父特地命晚辈向您老致歉,皆因眼下十分忙碌,无法分身来谒见前辈。”   乡老伯嘻嘻笑道:“好说了,令尊是当代名家,我这个乡下人怎敢当得起谒见这话。”   蓝明珠接着也向众人道歉过,纷纷落座。酒菜流水地端上来,极是丰盛。但席上管中流、王元度、吕杰、束大名、胡元、柳昭、鲁又猛和阿闪等都是年轻人,个个练过武功,食量自比常人宏大,所以每一道菜上来,几乎都席卷一空。   蓝明珠擅长应对,口角春风,满座皆欢。她发觉自己老是被一双眼睛盯住,那时还不怎样,但有一次向柳昭敬酒时,猛可发现他的眼光中流露出着迷的意思。她芳心中不免感到有点不安,此后就很自然的回避与他说话或敬酒。   管中流也感到有一对眼光不时凝注自己面上,却是阿闪。但他的心情与蓝明珠大大不同,反而时时举目迎接她的眼光,偶尔向她微微一笑。   众人都觉得乡老伯样子不似以前那么难看,而且他善意而含有智慧的笑容使人愿意跟他亲近。这种感情的基础最主要是他们曾经得他指点武功,因此众人都拿他当作师长一般看待。   事实上乡老伯已暗暗修改他的面容,虽然满面疙瘩如故,但是头颅和身躯的比例却相称得多。   他跟这群少年男女毫不拘束的谈笑,但凡有询问及武功上的疑难,他总是很详细的分析解答。蓝明珠忽然笑道:“昨日晚辈派蓝沛驾舟把老前辈和王公子接来之时,蓝沛半途上忽然功力减弱许多,恐怕是前辈跟他开的玩笑吧?”   乡老伯道:“不错,我老人家要试一试元度的胸襟修养,所以使蓝沛自己说出已赶不到的话,瞧他着急到什么程度。”   束大名很感兴趣的问道:“元度兄到底急成怎生样子呢?”   乡老伯道:“他很沉得住气,凭良心说,我老人家若是变作他的话,也会急得跳起来。”   阿闪忍不住插口道:“老伯你好像对王元度特别的好,赞不绝口,其实换了管中流的话,他也一定很沉得住气。”   管中流不由微微面红,暗忖,她真是心胸坦直不过,纵是对我很好,但又何必当众争执呢。   果然众人都笑起来,乡老伯反问道:“你如何得知管中流也能够沉得住气?”   阿闪一怔,道:“这个……这个……反正我觉得他的胸襟气度不下于王元度就是了。”   乡老伯认真地点点头,有意无意地说道:“对,这两人都是一时瑜亮,难分高下,若是有一日以死相拼,倒不知鹿死谁手呢!”   王、管二人心中好笑,都想我们两人怎会以死相拼。   柳昭一味痴痴的凝望住蓝明珠,越看越爱,很不得用世上最美丽的词藻来形容她赞美她。他在心中也琢磨过为何这个女孩子使他特别动心?后来发觉这是因为她具有一种高责清雅的气质,与凡俗之美全不相同。   酒醉饭饱之后,撤去筵席。各人都回到自己房中调息用功,准备明日出手。乡老伯却到王元度房中指点他武功。   阿闪跟定了管中流,两人在院落走动。厅中剩下蓝明珠柳儿主婢以及柳昭三人。   柳昭是因为晓得明日轮不到他上台,所以用不着紧张。吕杰本来也没事,但他心中难过,多喝了几杯酒,趁着醉意睡觉去了。   柳昭羡慕地望着院落中的双双俪影,说道:“管大哥是最悠闲的人了,不比我们心中总是有点紧张不安。”   蓝明珠微微一笑,道:“天下英雄都跳不出名枷利锁之外,他五年前的心情何尝不是与柳兄一样?”   柳昭道:“不,我的心事比他多得多啦!”   他瞅住对方,见她没有追问的意思,不禁一阵失望,当下又道:“其实细细思量的话,这等浮名虚誉究竟有什么好争的呢?我情愿做一个与世无争之人,无声无息地度过此生。”   柳儿秀眉微皱,道:“柳相公可不要这么想,你年纪轻轻,前途无限,岂能有这等消沉的想法。”   柳昭道:“这不是消沉,只不过有一点看透了世情而已,试想人生不过只有短短几十年,一切的声名权势到头来还不是梦幻泡影一般?”   蓝明珠低吁一声,道:“不错,人生如梦,到底总成空。”她的声音中流露出衷心的空虚与落寞。   柳昭泛起一阵强烈的同情,心想像她这么样一个绮年玉貌而又富贵的女孩子,哪应尝受空虚落寞的痛苦?她应当像仙女一般受人们的崇拜,活在鲜花和欢笑之中,尽情享受她美丽的青春才对。   他素来是十分怜香惜玉之人,此时倒忘了自己的怅惘,满心只恨造化不公,竟教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受苦,当下深深叹息一声,说道:“姑娘乃是翻车夫人门下,身负绝艺,不比寻常女儿,何以不到江湖上遨游一番,踏遍名山大川。”   蓝明珠讶道:“我当真有过这个想法,不过你也知道的,女孩子家出门总是不大方便。   但若是跟一些俗人同行,那就不如向壁卧游了。”   柳昭连连点头,道:“对,对极了,这游伴之选条件从严,否则言语无味,貌合神离,那真是莫大的痛苦。”   他停顿一下,又道:“只不知在下可有陪伴姑娘这游山川名胜的资格没有?”   蓝明珠心想你是王元度的好友,看他的面子怎能说你没有资格?当下道:“柳兄言重了。”   柳昭喜道:“这么说我是有资格奉陪啦!”她点点头。   柳昭又道:“既是如此,姑娘几时想出门走走,务必赐告一声。”   蓝明珠觉得好笑,心想到时往何处通知你呢?口中道:“一定,一定。”   说到此处,应该告一段落,但柳昭意犹未尽,说道:“不瞒姑娘说,在下近两年来走过不少地方,权充向导很是适合,只不知姑娘打算何时出发?”   柳儿笑道:“我家小姐虽是有意出游,但目下岂能决定几时动身。”   柳昭道:“不错,我真有点糊涂啦,但不要紧,我对蓝姑娘是言出必践,等大会过后,我就卜居日月坞附近,蓝姑娘任何时间忽发游兴,都可以找到我。”   主婢二人对觑一眼,本来这话很好笑,但由于柳昭口气坚决,神情真挚,一听而知他当真会这样做,这一来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事,她们哪里还笑得出声。   柳昭瞧出她们好像有点惊愕,忙道:“但姑娘们放心,在下不但不会冒失踏入贵坞,而且绝对不打扰姑娘的清静,你们平时根本不必想到这么一回事,只要动了游兴之时,须想到在下,再派人传个口信就得啦!”   这柳昭越是体贴入微,也就更显出他的情意。蓝明珠心中起了一阵波澜,暗想他难道长年累月地等候不成?他不怕空等么?   柳儿早就得知二小姐的劳心已落在王元度身上,当下道:“柳相公虽是一片美意,可是其实用不着这样。”   柳昭严肃地望她一眼,道:“姑娘有所不知,在下这样做法,心中甚感快乐。”   主婢二人又是一怔,柳儿问道:“那么假使姑娘过个三年五载甚至十年八年才动游兴,相公难道就穷等不成?”   柳昭道:“当然等啦!”言下毫不犹豫,仿佛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一般。   柳儿道:“我家小姐最后真的出门邀游,那也罢了,设若她过一、二十年都不想出门,相公岂不是白等了?”   柳昭道:“姑娘不必为我担心,我早声明过那是我的事,你们根本就不必想到我怎么样。”   蓝明珠不想柳儿再说下去,忙道:‘哪就先谢谢柳兄的隆情厚意。“刚说了这一句,便发觉对方泛起十分欢喜愉悦的神情,心头一震,隐隐感到自己背上了一个很沉重的感情包袱。她暗自忖道:“若是有人能教给我一个可以移开这个感情包袱的方法,而不会伤害柳兄的话,我愿意付出任何报酬。”   这时连柳儿也深感事态严重,想想看假如有这么一个人卜居附近,年复一年的等候音讯,岂不十分可怕?假如柳昭是个其貌不扬的坏人,这也罢了,相反的他却是个心肠很好,武功高强而又英俊潇洒的男孩子,让他如此可怜地渡过一生的话,何其残酷?   她不由得特别多瞧了他几眼,突然发觉他似乎比王元度长得还吸引人,尤其他这种体贴心肠,若是嫁给他可真是受用不尽了。   这以后柳昭绝口不提有关遨游山水之事,他们随便谈了一些别的,蓝明珠便告辞回去。   王元度这一夜的获益连他自己也不知有多大。当时他和乡老伯一同入室之后,掩起房门,乡老伯在一张高背椅上坐下。   他道:“王元度,你所学的少阳剑法虽是千百套剑法中的上乘家数,但是若然只凭这套剑法,纵是练到极高境界,却也不过可以跟当代名家高手抗衡而已,终不能突破这一关而踏入一流高手的地步。”   王元度大吃一惊,道:“晚辈只要有那么一日,得以名副其实的成为当代名家,也就很心满意足了。”   乡老伯肃然道:“不对,你的资质应该可以达到一流高手的境界,怎可如此自轻。”   王元度记起上一次练成修密迷步,已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现在要成为一流高手,这其间的痛苦自然要大上不知多少倍。人到底是血肉之躯,焉能不怕,当下不寒而栗,道:“晚辈不做那一流高手也罢了。”   乡老伯讶道:“你本是很有志气的人,性情坚毅,何以不想更进一步?”   王元度砌词遁逃,说道:“晚辈若是成为一流高手,世上找不到堪以匹敌之人,有何趣味。”   乡老伯叹口气,道:“这话也是,我老人家几乎查看过天下名家高手,没有一个可以跟我一斗的,果是寂寞得很。”   他忽又微笑起来,道:“但你的情形不同,因为我老人家晓得一个大秘密,到时非你出头解决不可。”   王元度不禁泛起好奇之心,道:“什么秘密?”   乡老伯说道:“那就是三五年之后,将有一个天下无敌的高手崛起于武林。此人乃是当世一个无恶不作的老魔头全力造就的,这后起高手一出,你就非出头不可了。”   王元度寻思道:“不错,倘若那位高手出自恶人之门,自必是个为非作歹之徒。等到罪孽深重,横行天下之时,我想不出头也不行啦!”   这一刹那间,他已下了决心准备吃苦,因为他晓得自己无法逃避这拯救武林的责任,与其到时候明知不敌还去送死,倒不如咬咬牙修练到一流高手的境界,或者还可以使对方有所顾忌,因而少害些人,少做恶孽。   他凛然道:“既是如此,晚辈义不容辞,还望老前辈成全这件大功德。”   乡老伯肃然起敬,道:“你这等胸襟志气着实可敬可佩。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使你成为无敌天下的高手,不过目下还不须立刻修习,因为那样会使你心劳神瘁,筋疲力尽,再说百闻不如一见,亲身经验极为宝贵,待你有过相当的经验之后,练起上乘武功就较易领悟。”   王元度松一口气,道:“前辈说得是。”心想这金鳌大会之事也很重要,自应过了会期之后才着手练功为是。   乡老伯沉吟一下,说道:“你的少阳剑法共是三十六招之多,虽然称得上是上乘剑法,可是若是在我老头子手中施展,最多只剩下二十四招就足够了。那多余的十二招不是没有用处,而是可以分别附属在二十四招之内,凭添无限威力。这一套剑法的变化,却须得立即传授与你。”   这位老人已是一代宗师的地位身份,才能够把一套上乘剑法另加综合变化,增强威力。   好在招式间没有什么变化,只须调整招数,重加组合。所以在王元度来说,只不过略为颠倒其中的次序,以及牢牢记住那删除的十二招附属在哪一招之中,变成后着变化而已。   半个夜晚已经把这套新少阳剑法练熟,当他体味出其中的奥妙之时,不由得惊佩交集,露诸颜色。   翌晨广场上又复人潮挤拥,这一日天气极佳,碧空晴朗,万里无云,朝阳烘晒得全场武士豪杰连心中也暖呼呼的,血液因而流动得比平时快些。   石砌的广阔平台上,公证人已在四角铁柱上面的座位上坐好,居高临下,可以俯察全场的动静。   一声锣响,公证人大声宣布名字,便有两名少年英雄先后上台,办过一切手续之后,便开始比划。这对少年英雄首先破不用兵刃记录,在台上徒手搏斗。可是从他们的掌势步伐之中,人人都瞧出他们拳掌上各个练就了特别功夫,凶险的程度不下于使用刀剑。   不过结局双方都没有受伤,被宣布得胜的一方在欢呼声中得意洋洋的跃下平台。现在轮到第六组上场,鲁又猛听到喊出自己名字之时,朗应一声,提着亮银画桨跃到台上。   他前此曾经挺身要斗那老毒杨幽,认得他的人不少,这些人都为他喝采助威。   对方是个比他年纪稍大的白皙少年,相形之下,更显出鲁又猛的粗犷彪悍。   这一场结束得很快,鲁又猛以过人的臂力以及精纯的内功,二十招不到就震飞对方手中长刀,赢得胜利。   接着上台的是少林束大名,他是第七组,没有什么困难就以驰名武林的空直棍法取胜。   公证人宣布第八组时,第一个人就是卓辽。王元度见了精神一振,又听明白他的对手姓贺名亮。   这两人在台上一亮相,都是轩昂高大之士,卓辽使的是浑敦棍,金光灿然,粗如鸭卵。   贺亮的兵器是一对紫金八角锤。   他们的兵器都是重家伙,群雄便都晓得这一场定必很好看。   乡老伯向王元度等人说道:“你们仔细瞧清楚那姓贺的小子,他就是吕杰杀死的奚勇的师兄。”   王元度等人都见识过奚勇的武功,此人年方十四,成就已经十分惊人。吕杰用尽一身本领还赢他不得,由此可以测知他的师兄自然更为高明。   台上卓、贺二人办好一应手续,便对面峙立,锣声一响,齐齐出手。   大凡使用重兵器的人都喜欢光斗力量,但见两般兵器乒乒乓乓的硬拼数招,响声震耳。   卓辽似是不曾占胜,也不弱于对方。   王元度心中略感安慰,忖道:“这姓卓的也不过如此。”   台上的两人因占不到对方便宜,便改变方法,开始施展出精妙熟练的招数手法。一根双锤激荡起凌厉风声,斗得十分凶猛激烈。   乡老伯向王元度说道:“你可要小心察看姓卓的棍法,他手中的兵器乃是外门兵刃中三宝之一,棍的本身具有奇奥威力,越打越重,血肉之躯只要碰上一下,登时变成肉酱。”   王元度道:“但他的臂力似乎还赢不得贺亮,晚辈以前对他估计过高。”   乡老伯低声道:“这正是此人可怕之处,以他这等年纪,心计已高人一筹,故意隐藏起实力,不在硬拼力量之时占先,其实他的外功内力都比贺亮强得多。试想如此阴诈多智之人,是不是很可怕?”   王元度点头道:“错非是老前辈神目如电,谁也瞧不出他的真正实力。”   台上的两人翻翻滚滚剧斗了四五十招,那贺亮双锤奇招层出不穷,使卓辽的浑敦根相形之下大见黯淡无光。如此又急斗了二十多招,双方互有攻守,一时分不出高下。   眨眼间卓辽被对方连连迫攻之下,逐步后退,略略呈显不支。   这时贺亮的紫金八角锤如狂风暴雨般迅急猛击,宛如掀起了滔天巨浪,威力尽施。这一路奇奥的锤法只瞧得全场群雄耸然动容,纷纷打听贺亮的师门来历,但没有人查问得出他师承家数。在大会纪录中虽然填写得十分详细明白,可是按规章不能向外透露。   王元度也向乡老伯提出这个问题,乡老伯笑一笑,道:“我老头子虽然说不出他的师门来历,可是从他的锤法以及昨日他的师弟的铜法中,却瞧出这一家的路数与少林派有极深渊源。但或者久已断绝了往来,因为他们的招数中夹杂得有边塞胡人的彪悍攻掠手法。可见得初时是少林僧人把武术流传过去,经过三数百年的修改研创,今日已卓然成家,在武林中可以占一席,与一些名门大派抗衡并立。”   王元度连忙问道:“卓辽的棍法也奥妙无穷,虽然在这等形势之下,仍然保持反击的实力,使人不能宣判他输败,只不知他是什么家数来历?”   乡老伯道:“他的棍法与本届地主千钧杖蓝峦的家数有极密切的关系,但他还兼具九疑山鬼谷子真传,是故威猛中又有诡毒,城府深沉,真是不可多得的杰出高手。”   老人沉吟一下,又道:“我遍想天下武林各派,在西北边塞之间的只有摩天寨的武功不为世人所知,那贺亮想必就是摩天寨的高手。”   这话别的人都听见了,吕杰讶道:“莫非就是与这日月坞齐名并列为三大隐秘之处的摩天寨?他们一向不踏入江湖,历时已逾百年之久……”他乃是武当名家之后,渊知博闻,竟听过摩天寨的声名。   乡老伯微笑道:“不错,我老头子今后定必到摩天寨走上一趟,瞧瞧那摩天寨中第一高手成就如何!”   说时,台上形势突然剧变,原来是卓辽一棍猛扫敌锤,竟把巨锤震起老高,他得此空隙,立刻展开反攻。   石台四方八面喊叫呼喝之声如雷升起,因为台上卓贺二人已踏入胜败之分的境地。   卓辽似是由于把握到机会,趁虚而入,所以展开一轮快攻,占尽了优势。一任对方双锤如何变化冲突,都紧紧保持这等局面。   砰的大响一声,一枚紫金八角锤如流星般向天空飞起。幸而飞得很高,因此虽是向人丛落下,却不曾砸到人。   卓辽一棍震飞了对方右手兵器,便立时跃退,不再出击。可是贺亮身形仍然摇晃了好几下,才勉力站稳,不曾跌倒。敢情他右臂被对方浑敦棍一震之下,前臂和上臂两处骨头断折,奇痛攻心,几乎支撑不住。   这一场不用宣判也可知是卓辽得胜,时已近午,暂停比赛。   午膳之时,乡老伯向一众少年英雄说道:“卓辽的实力还未曾完全用出,因此你们无论哪一个碰上他,千万小心,据我老头子的看法,在座的人除了王元度之外,没有一个可以与他一拼的。”   阿闪道:“管中流呢?”   乡老伯笑道:“你老是提他干什么?”   阿闪瞪大双眼,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提起他?”而管中流却已面红耳赤,很不好意思。   乡老伯道:“你瞧,管中流已经脸红啦!”阿闪那对澄澈乌黑的眼睛转到管中流面上,果然见他面色赤红,心中暗感好笑,付道:“这个人真没用,明知人家有意取笑,何必脸红认输,哼,我才不管这一套呢!”   这么一打岔,她倒忘了最先的问题,恰好这时王元度问起有没有人是第八组的,人人摇头,王元度方自松一口气,乡老伯已道:“摩天寨的四个师兄弟,除了为首的尉迟忻年龄逾限,不能参加之外,还有一个老三未出过阵,便是昨天上台把奚勇尸体搬走的尖瘦书生,姓辛名立。他的武功恐会比老二贺亮还强,你们任何一个碰上他,都务须小心在意。”   饭后各自休息,到了末时三刻,广场中人声嘈吵,恢复热闹。   下午只有第九、十两组上场,过后就由第一组轮起,但大会已公告第一组明晨才好开始。   群雄并不曾因此减低了兴趣,王元度这一帮更因胡元和王元度两人都要出场而十分兴奋。王元度是未场第十组上台,这消息敢情已传了出去,所以参观的人莫不大感振奋,都急于等着瞧看新近名震天下的王元度的风采和武功。   胡元出场时,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而对手也不甚强,这一战只不过三十余招就分出胜负,胡元是使出铁沙掌的功夫拍落了对方手中单刀,取得胜利。   紧接着就是王元度这一组上阵,先是喊出田若云这个名字,但见一个身量颀长的白衣少年应声上台。这个白衣少年长得美貌,皮肤白皙,脸若涂叉,一对眼珠流转不定。举动有点扭捏作态,像是姑娘家一般。   王元度见了这个对手,眉头先已一皱,待得公证人喊出王元度三个字,全场蓦地寂然无声。   他跃上台去,向公证人报到,四方八面腾升起欢呼喝采之声。要知他在嘉兴江边对付南阿洪那一阵,群豪都被他的侠气豪情感动,所以对他特别有好感。   在台上两个对手相向而立,那田若云微笑道:“王兄威名震动天下,小弟自知远有不及,还望王兄手下留情。”说话时露出洁白齐齐的牙齿,皎美如女子。   但王元度总觉得这个人不大对劲,好像有点邪气,或者形容作阴阳怪气也可。他回了一礼,道:“田兄好说了,在下才疏艺浅,此来只抱着开开眼界之意,胜败之事并不放在心上。”   田若云把裹着兵器的黑布抖开,露出一把金光灿然的三棱短叉,长约四尺五寸。   他斜目微睨王元度,那神情宛如女子殷媚眼一般,用娇软的声调说道:“小弟在这一柄驭仙金叉上颇下过苦功,自信还有三五招可以惊世骇俗,王兄可要小心才好。”   王元度心中嫌恶之感越来越深,连自己也觉得奇怪,暗忖:“我向来不以外貌取人,而像他这等俊美之士,更应该使人生出亲近之心,怎的反而觉得很讨厌他。”   他同时注意观察对方的金又,只见叉端的三支锋棱寒芒闪动,显然十分锋快。   在叉柄与手腕之间一条细链系住,由此可知对方的驭仙叉可以伤敌又能迅即收回。   他提刻在手,简短地道:“田兄请。”立好门户,等候对方动手。   台下的管中流、柳昭、胡元等人都低声谈论起来,柳昭说道:“这姓田的似是邪气得紧,好不顺眼。”   鲁又猛接口道:“不错,以前我总以为柳昭你是个邪人,但见了这厮,这才知道你竟不是那一类。”   柳昭听了很是开心,胡元道:“若是兄弟上台,这一场无论如何都不肯饶那厮性命。”   不但是他们如此想法,全场武林人物不论功力高低,都感到那田若云有一股勾引人的邪气。因而依照这些人本身的邪正分别,喜欢他或是厌恶他。   阿闪也发表评论道:“这家伙好像女人一般,真教人倒胃口。”   柳昭笑道:“世间之事就是这样,偏偏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的女人气,你们信不信?”   吕杰忍不住取笑道:“柳兄最懂得女孩子的心理,这话自然断断不错的。”   无情刀管中流缓缓退:“诸位莫看轻这人,他外表举止虽是轻挑浮扬,其实内功根基十分深厚,定是不易对付的强敌。”   他很少说话,因此大家对他的意见特别重视。定睛望去,果然发觉田若云在轻浮之中暗寓沉稳,足证管中流之言不讹。   田若云流动不定的目光忽然停在台下某一处,众人随他目光望去,只见靠近台边有排长木板凳,当中的一排坐着一位少女,长得甚是美貌,头发用丝巾裹起,最瞩目的是她裸露出一截雪白的粉颈。   她毫不退让地跟田若云对瞧,凤目中微带威煞。略高的颧骨虽然不减她的美丽,可是却显出她的性格坚强,是个十分主观偏激之人。   王元度已立好门户,见他毫无动手之象,不禁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台下望去。他一转头,那美貌少女也就转眼望他,明眸中流露出奇异的光芒,既有恋慕又有仇恨。王元度认出她正是日月坞的大小姐蓝芳时,不觉一怔。   田若云瞧见蓝芳时的奇异眼光,迅即望了王元度一眼,顿时明白他们是旧相识,而且还有某一种感情。   他微微一笑,突然间一叉刺去,待得叉势使足,这才叫一声王兄小心。但话声出口,叉尖的寒气已侵到王元度面前。   王元度一仰身,顺势疾旋退开,在全场惊叫声中避过这一记偷袭。   他若不是顺势旋开,定必被田若云脱手飞出的驭仙叉刺中。这一来叉尖从他肩边滑过,王元度一剑疾挑,叮的一声,把金叉挑起尺许。     第八章 蓝芳时招贼辱亲妹     双方各自退开几步,盘旋互窥破绽。王元度心中忖道:“此人内力之强实是出人意表之外,若是内功较弱之辈,定须被我一剑挑飞金叉,露出可乘之机了。”田若云也发觉对方名不虚传,便极力寻思诡计。   王、田二人盘绕了两个圈子,田若云首先进击,手中驭仙叉使出刺、挑、翻三种奇奥的手法,叉上的金光灿然夺目,暗具迷乱眼目的妙用。   王元度以守为攻,剑走轻灵,人若游龙,矫夭地化解了对方攻势。   无情刀管中流心中暗暗焦急,忖道:“想不到这个邪气满身之人武功如此了得,元度若不速施煞手,尽力抢攻的话,说不定要败下阵来。”   别的人既没有他的眼力,又对王元度的武功及性格了解不深,都没有瞧出危机。   王元度剑法忽然乱了一乱,竟被田若云抢制了机先,连连迫攻,顿时险象环生。   全场群豪无不骇了一跳,屏息静观。这时田若云金叉诡滑的由上而下疾取咽喉。出手之快,难以形容。王元度剑势横撩,竟是少阳再引之式。   田若云心中暗喜,叉势突然大缓,却仍然向他咽喉刺去。这时在他的驭仙叉上已运足了内力,王元度若然一剑撩中,力弱则无法撩开叉势,力重则立成搏斗内力的局面。而田若云不管内功比得上不比不上他,因为叉尖直刺他咽喉要害,相距甚近,可以边斗内力边向他要害刺去,稳占必胜之势。   王元度的剑刃已堪堪触到叉身,突然改为前削之式,身形借势侧倾,咽喉从叉尖滑过,真是间不容发。   这时敌人的金叉已伸到他颈后,而他的长剑疾削敌人双臂。这一招正是原属少阳剑法三十六招之内的来拒复攻,后来被乡老伯删除,化为少阳再引的后者变化。这时使出来,威力之在莫可思议。   田若云眼看剑光削到臂上,骇得面色泛白,丢掉金叉拼命横跃开去。   王元度本是打算迫他落败就算数,所以见他丢掉兵器时,就煞住剑势。   田若云跃出寻丈,喘一口气,心想,他这一剑不知怎生使出来的?口中却哈哈一笑,道:“王兄一时没想到兄弟的兵器丢不掉的吧!”   四个公证人本要判田若云输败,听他这么一说,都打消此念。只因放对拼斗之时,除了武功之外,这机智计谋也属战力要素,田若云既是故意骗对方缓手之计,可就不能判他落败。   王元度只淡淡一笑,默然不语。谁也不知他正在听乡老伯说话。刚才就是因为乡老伯突然传声,使他剑法一乱,险险惨遭败亡之厄。   乡老伯说道:“那厮不是东西,你若不横心取他性命,不但很难取胜,而且将来祸患无穷。”王元度不能表示意见,因此心中很是着急。他着急的是恐怕乡老伯会教导他克敌制胜的招数,这一来他虽然取胜了,也不光荣。而他更晓得自己的性格,万一乡老伯教他使什么招数可以取胜,则他一定不肯再使这些招数,岂不是反而被他的好心连累了。   幸而乡老伯不再说话,他定一定神,心想我王元度欲以侠义之名称誉于世,怎能当着天下英雄杀死一个无仇无怨之人?   当下立定决心,决计不肯杀死对方。两人盘旋了好多圈,间中互相佯攻诱敌,但彼此都找不到空隙。   他们的门户守得十分森严,在场之人都是武林之士,自然瞧得出来,因此不但不感到乏味,反而觉察出两人的情势越来越紧张,因为这样对峙下去,势必互相迫到立判生死的境地。   王元度深深吸一口气,奋起雄心,突然间挺剑向凝立如山的对手迫去。田若云驭仙叉斜斜指住他胸口,这一招严密得宛如深沟高垒,无懈可击。   全场群雄眼见这等精妙招数,尤其是气势神韵都如此的森严完整,简直教人无从下手。   因此不由得大声喝采,这一来更助长田若云的气势。   但如雷的采声突然间消失,因而使人感到寂静得出奇。   敢情那王元度握着长剑竟自一如无睹对方的森严门户,沉稳的继续向敌手迫去。全场武林豪杰见了不由得错愕难言,是以都几乎在同时之间中止了喝采。   众人在王元度握剑进迫的步伐气势上,无不瞧出他极具坚强的信心,而且无人不深信他一旦迫到数尺之内,定必出手猛攻。   虽然没有人晓得他这一招如何攻得出去,然而王元度表现出的自信却使人感到这是不容置疑之事。   这突然寂静如死的气氛陡然助长了王元度的气势,但听他脚步坚定的踏在台上的低微响声,他的身形随着味味的步声一往无前,迅即迫近了敌人。   田若云只觉得对方泛涌出一股无坚弗摧无敌不克的气概,实是无法招架,心灵中一阵大震,当即改守为攻,口中轻叱一声,长身跃起,驭仙叉划起一道金光,直向王元度天灵盖砸落。   他这一招瞧起来虽是十分辛辣狠毒,但事实上他的斗志勇气已被王元度摧毁,陷于被动之势。   王元度朗朗一喝,剑光暴涨,闪得一闪,便自迅快跃退六七尺,拱手道:“承让,承让。”   但见田若云落地打个踉跄,几乎栽跌。左肩上现出血迹,由于他一身白衣,是以这块血迹特别的鲜明夺目。   他咬牙哼一声,眼中射出仇恨怨毒的光芒,盯了王元度一下,随即跃下石台。   群豪喝采鼓掌之声久久不绝,王元度回到好友群中,大家都向他称赞道贺。他们回到居处,这时离晚膳尚早,大家在厅中啜茗闲谈。阿闪见过王元度今日施展的身手,心中已暗暗佩服,不再无事生非的找话讥嘲他。   乡老伯说道:“元度今日的一战,有一点足以震动武林,那便是将来碰上任何敌人,对方决计不敢在气势斗志上跟他较量。”   吕杰问道:“乡老伯,元度兄这等气概是不是纯属天生自然的?”   乡老伯说道:“问得好,他这等无坚不摧的气势一半是天生禀赋,但一半是后天的训练修养而成。我猜他一定经历过一段万分困苦艰险的练功境界,在这一段时间之内,他随时随地都有死亡之险,而且艰苦无比,不是常人所能忍受,才能养成今日这股天下无匹的气概和斗志。”   别的人听了只觉得很有道理而已,但王元度却佩服得几乎五体投地,但觉这乡老伯果真不愧是当今武林第一人,竟把他当日蒙义父云丘老人传授修迷密步时所遭受的大艰大苦一口道破,宛如目睹一般。   众人又谈了一阵,王元度想起一事,心中大感不安,恰好此时吕杰等四五个人都缠住乡老伯,要他再指点一下武功。王元度趁机步出院外,略一分辨方向,便向昨日柳儿引领他去见蓝明珠的那一边走去。   穿过不少属子长廊,到了一道朱门之前。此时门紧紧关闭,从四下格局形势一望而知,这一扇朱门乃是分隔内外的界线。   他上前推了一下,没有推开,当下四觑一眼,不见有人便耸身跃起,越过院墙。   里面一条长廊,他记得曾经走过,当下缓步走去。他很希望碰见待婢仆妇,以便着她们通传。   长廊左方有一道月洞门,门内院落深幽,王元度瞧了一眼,本拟继续沿着长廊向前走,可是突然间听见一阵诡异的笑声隐隐随风传来。   这阵笑声邪气迫人,使得王元度心中不知不觉的泛起田若云的面容,他皱了皱头,付道:“怪了,若然是他的话,怎会来到这内宅之中?”   正待转身离开,忽然一惊,忖道:“不好了,倘若此处是女眷所居,则这厮竟会在此,便十分可怕了。他败在我剑下,十分羞辱,很可能心怀激忿,胡作非为。”   这么一想,顿时触动侠义之心,宁可冒着被人误会之险,也得进去查明白才能罢休。   他悄然闪身入内,但见这个院落甚是宽广,不但花木扶疏,而且还有小桥流水,景色幽雅。   绕过一座假山,但见华堂高敞,堂前大树婆婆。华堂内人影闪动,他当即停步,借山石隐蔽住身形。   宽敞的厅堂内共有三人,两个稳坐不动,一个却走来走去。   王元度定睛望去,但见坐着的两人其一正是日月坞十道总指挥子母神笔李公衡。另一个年纪更老,但面色红润如婴儿,两眼神光外射,一望而知内功精湛之极。那两道及白的眉毛威煞之气极重。   在他们面前的方砖地上走来走去的是个白衣男子,长身玉立,从背影瞧去极似是田若云。但他曾经回转身面向这边,所以王元度认出不是。不过长得也像田若云那般俊美而充满了邪气,年纪略大。   椅上的灰眉老者和李公衡都严肃地望着这个白衣男子,显然此人身份特别,是以使他们十分重视。   那白衣男子嘿嘿冷笑数声,王元度听了心想这正是早先听过的笑声。他为人坦荡光明不做窥人隐私之事,当下便要转身离开。   却听那白衣男子说道:“老夫亲自上台之事,你们都说无法瞒过天下人耳目,那就换一个下手之法,总得杀死那王元度小子才能甘心。”   王元度不禁停步倾听,心想这真是老天爷帮忙,让我在要紧关头碰上,亲耳听见奸谋。   灰眉老者道:“卫兄向来以神机妙算擅名,谅必有了绝妙之计。若是能够面面俱顾,不使敝坞主为难的话,我武季重虽然人轻言微,谅亦可以说得蓝坞主同意。”   他的话声甚是低沉,但极为有力,每个字都像鼓声一般震动耳膜。   王元度听知此人便是外号阎王印的武季重,不由得定睛细加打量。这么一来也就推测出那个姓卫的白衣男子来头不小,否则以武季重今日在武林的声威,焉能对他如此容让相敬。   再者就是这个白衣男子外表看来好像不会超过三旬,但他却自称老夫,而武季重也称他一声卫兄,可见得年龄不小,应当是与武季重同辈的高手。   姓卫的白衣男子说道:“武兄好说了,据兄弟所知,武兄乃是蓝坞主极亲密的朋友,此事若是武兄担承,自然就等于蓝坞主亲口答应一般。不过兄弟却不曾找到面面俱圆之计,只打算在晚上找到王元度,把他杀死。至于如何善后……嘿,嘿,那就只好偏劳武兄你们了。”   武季重眉头一皱,煞气更浓,显然他绝不同意。但旁边的子母神笔李公衡却微笑道:   “卫老这样做法,虽然带给敝坞主不少麻烦,但比起由卫老亲自上台却好得多了,敝坞主麻烦虽然不免,但仍可推卸责任,只不知武院主以为如何?”   这李公衡地位不低,又素来以机智多谋著名,武季重心想这里头必有古怪,便哼哼哈哈敷衍,不置可否。   王元度却已明白李公衡的意思,心想这李公衡亲眼见识过乡老伯的武功,算准那姓卫的若是惊动了乡老伯,定必难逃公道,所以赶快插嘴,好借乡老伯之力挫折这姓卫的人……   啊,我仿佛记得师父曾经提起过有那么一派,来自东海不夜岛,这一派人数不多,岛主姓甄名南,武功既高又邪,该派中正好有一位高手姓卫名步青。眼下此人莫非就是不夜岛高手卫步青么?   事实上他真的没有猜错,厅堂中那个白衣男子正是外号勾魂圣手的卫步青。这不夜岛孤悬海外,开派已有二百余年之久,但一向不与中土武林交往,所以这一派虽然邪僻,却从不受中土武林中人的注意。直到现任岛主甄南才稍稍与中土往还。而不夜岛能够使当代高手都十分重视的缘故,大半是由这卫步青身上而起。昔年卫步青曾经大闹中原,横行江湖,仗着一身精纯武功和层出不穷的邪门功夫,也不知有多少高手毁于他手底。   正当各门派激起公愤想合力诛除此人之时,卫步青却忽然返回不夜岛,销声匿迹,一晃过了三十余年,今日重蹈江湖,过去的无数恩怨已随时光消逝。   王元度正在寻思,却听卫步青道:“如此好极了,两人想必不大明白兄弟的苦衷,要知今日被王元度击败的田若云乃是岛主的爱徒,身份高隆,这一次为了好玩才参加金鳌大会,哪知不但第一阵就输了,甚且身上负伤,所以非把这王元度杀死不可。”   武季重含含糊糊的敷衍,李公衡却道:“原来如此,可惜武院主和鄙人都格于规章不能出手相助,现在请卫老细看,此是王元度他们所居之处的地形图。”   李公衡以手指醮了茶水在几上画出道路之详图,还注明王元度的居处,免得他摸错了房间。   卫步青大感满意,作而辞行,王元度一直躲在假山中,一直等到武。李二人送客回来,只听武季重道:“李兄此举用意甚明,但本座却不大赞成,这卫步青昔年恶名昭彰,依本座的脾气,刚才简直一口拒绝,他若是气忿难消,那就划出道来,本座倒要试一试他有什么惊人绝技。”   王元度心中不禁喝采道:“如此方不愧是武林高手,气概过人。”   李公衡道:“院主说的是,以院主的武功造诣自然稳操胜算无异。但属下却还有一点顾虑,那就是这卫步青昔年大闹中土之时,武功固然很高,但最厉害的是他那一身五花八门的邪气功夫,使人防不胜防,才博得勾魂圣手的外号。昔年已是如此厉害,一别数十年之后,武功的进境不去说它,但邪功定必益发厉害。院主身份何等等隆,何必放着一个上佳人选不用而现身冒险呢?”   武季重道:“这话虽是有理,但本座却总是感到心中之气难消,哼,若然他当真得手,离开了本坞,将来还当本坞之人尽是浪得虚名之士,没有人敢招惹不夜岛。”   王元度听了一阵,悄悄退出院外,他顺着长廊再向前走,又到了另一座院落外面。   他记得蓝明珠的绣阁就在下座院落之内,因此,这前面的一座很可能就是她的姊姊蓝芳时所居住的。   当下举步入内,穿过花树山,但见小厅中阒然无人,他走上石阶,到两边房间门外都轻轻敲过,也没有人出应。   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一阵笑语之声从外面进来,王元度心头一震,连忙躲在廊上转角的柱后。原来他听出这阵笑语声中,不但有蓝芳时铿锵的声调,还有那田若云娇声娇气的语声。   他大惊忖道:“想不到他们竟是相识,蓝家大小姐虽然性情怪僻,可是怎会跟这满身邪身的人做朋友?甚至还把他带到居处?”   眨眼间蓝芳时和田若云两人并肩出现,他们站在阶前的空地中,谈论的无非是此院的布置。片刻间两名侍婢带了食盒等物进来,迅快的在院中安放桌椅,摆好盅换酒肴。   王元度这才想起,现在已是晚膳时间,不须多久天就黑了。不过这两人在院中对酌共进晚餐,可就使得他无法悄然溜出去。   他倒不把吃饭之事放在心中,暗自轻叹一声,想到,我原本特来找她,向她坦白剖陈昔日之事,想不到话未说到,却发现了前后两件怪事。   蓝芳时与田若云举杯对酌,那田若云已换过一身白衣,衬托起徐朱一般的两颊和嘴唇,更显得俊美风流。两个人眉来眼去,好像互相都很倾悦爱慕。   田若云一手捏住蓝芳时的纤纤玉手,媚笑道:“小弟何幸,竟得天仙般的姊姊垂青,赐以饭食……”   他见蓝芳时没有缩手,顿时更为轻佻大胆,低头吻在她掌背上。蓝芳时任得他摩婆吻啜毫无拒绝之意。但当田若云低下头之际,她面上的微笑却化为一层冰霜,眼中射出杀气。等到对方一抬头,她又恢复了暧昧的微笑。   这种表情变化落在王元度眼中,使他甚觉大惑不解,心想以她的家世和本身的武功,若是不喜欢田若云的话,何须敷衍让他轻薄?   田若云喃喃的说了不少肉麻的话,蓝芳时只一味地微笑。后来田若云移身过去,一手接住她的纤腰,她这时才推开他的手,说道:“你别把我当作江湖上的荡妇淫娃,我心中虽是喜欢你,但却不能让你胡来。”   她的语气并不严重,因此田若云毫不畏惧,不过仍然向她赔罪。   蓝芳时微笑道:“若云,你可曾有过成家立室的念头么?老实告诉我。”   田若云迟疑了一下,道:“没有。”   她道:“这正是你的本色,你若是有过成家立室的打算,那就不能称为毒浪子了,对不对?”   田若云道:“小弟不作此想的原因甚多……”   蓝芳时打断他的话题,说道:“不必多说了,我正是喜欢你这种浪子,我也不要受家庭的拘束,所以我很羡慕你。”   田若云又讲又喜,道:“小弟年纪虽然不大,但也识得百数十个女孩子,却没有一个像姊姊一般有这等豁达可爱的想法,哼!我一想起她们就烦厌得要死,她们总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求我娶为妻妾。”   蓝芳时笑道:“这些可怜虫一定被你迷得要死了,现在我们讲一句正经话,你想不想把我弄到手?”   田若云吃了一惊,先细察她的表情,发觉没有恶意,心想我要把你弄上手那是易如反掌,但终不及你自动投怀送抱来得有趣,当下应道:“姊姊若不见罪,小弟可要说句老实话了,小弟心中想得不能再想啦!”   蓝芳时道:“好,那么你替我办一件事,若是成功,你爱把我怎样都行。”   田若云不敢轻率答应,忖道:“日月坞富可敌国,要什么有什么,可知她要我办的事一定很困难……”   沉吟片刻,才道:“只要是小弟力之所及,自应为姊姊效劳。”   蓝芳时说道:“你得动脑筋才办得到,那就是奸污我的妹妹蓝明珠。”   此言一出,有两个人同时骇一跳,其一是躲在柱后的王元度,他吃惊不足为奇。而另一个则是田若云,这个不夜岛的高弟虽然不把奸污女子当作一回事,可是眼下一听对象竟是她的妹子蓝明珠时,也不由骇得瞠目,喃喃道:“姐姐别开玩笑。”   蓝芳时正色道:“谁跟你开玩笑?”   田若云心想:“丫头你想戏耍小爷,嘿嘿,你的道行还浅,决骗不了我田小爷人彀……”   表面上却装出惶急之容,说道:“姐姐这话可真教人做梦也梦不到。别说小弟断断不敢做这等事,纵然是敢做,也没有这等本领。”   蓝芳时冷冷的瞅着他,并不插嘴,田若云喘一口气,又道:“姐姐还是另请高明吧!”   他站起身作揖告辞,礼数周到,言词高雅,王元度忖道:“莫看他是不夜岛门下,就一概而论是坏蛋,只听他吐属风雅,又不肯干这等奸污之事,说不定乃是污泥中的白莲。”   正在想时,蓝芳时发出一阵刺耳的讥嘲笑声,接着说道:“得啦,我的田大少爷,别再水仙不开花的装蒜了,你的底细我不但一清二楚,连你师父不夜岛主甄南的败德丑行我也知得不少,不过……”   她略一沉吟,又连连发出讽笑之声,接着说道:“不过若是不知底细之人,可当真会被你这一番唱做俱佳的表演瞒倒,以为是找错了对象啦!”   田若云的白脸一点不红,道:“姐姐真会坑人,请问家师有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被你知闻了?”   蓝芳时哼了一声,突然厉声道:‘你知不知道我师父是谁?“田若云一听便知其中必有缘故,可是一时请不透,只好答道:“令尊的千钧杖乃武林一绝,姐姐难道还须投拜别人门下不成?”   蓝芳时道:“不错,我告诉你,家师姓何名心寒,掌中一把武珀刀乃是外门兵刃三宝之一。你是甄南座下高弟,自应听他提起过家师。”   田若云瞪大双眼,呐呐道:“原来姐姐是……是何心寒前辈高足,小弟甚是失敬,多有得罪之处,万望姐姐包涵。”   他借着赔罪起身,暗暗运集功力,准备好邪门绝技,随时可以施展。   蓝芳时的眼力像刀剑一般的锐利,似是瞧透他的心思,冷冷道:“你最好不要妄行动手,要知我若是有意暗算你,岂能等到现在?”   这个理由十分雄辩有力,田若云忖道:“是啊,她若是有意为师复仇,早就可以把我暗算弄倒,然后才加以嘲辱耻笑不迟。既然她早先不曾出手,可见得真有几分诚意。”   他一向机变过人,当下连忙抱拳谢罪过:“还望姐姐见有,只因家师再三嘱咐,一旦碰上令师或令师有渊源之人,便须全力设法逃亡。”   蓝芳时冷笑道:“总算你师父够聪明,他定是晓得家师有克制他的手段。我老实告诉你吧,倘若你妄行出手,哼,哼,就在你发动的一刹那间,我有本事我们两人同时炸为灰烬,尸首无存。”   田若云大骇道:“令师便是练就这等同归于尽秘技,打算对付家师么?”   她点点头,淡漠地道:“家师此生万念俱灰,唯一使她活下去的便是对你师父仇恨,她一定要报了被甄南迷奸玩弄之恨,才能瞑目。”   王元度这才恍然大悟,付道:“原来其中有这等不解之仇,难怪会苦练那种同归于尽的秘技了。”   田若云躬身道:“姐姐请听小弟肺腑之言,从现在起,姐姐但凡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即管吩咐。不论何等艰苦,小弟也拼命去做,事成之后,决不敢碰触姐姐一下。”   蓝芳时摇头道:“我不是轻易说话之人,说了就得实践。只要你办得成此事,我甘心把身子献给你,作为酬劳,过后你我各自分手,互不干涉。”   这个交易在田若云来说简直是天上掉下的桃花运,焉有不肯之理。但他为人狡诈多疑,这刻还不敢完全相信,设词探询道:“令妹敢是长得十分丑陋么?”   蓝芳时道:“她丑陋?哈!哈!若然她也算丑陋的话,天下间再也找不到一个称得上五官端正的人了,告诉你,她不但有沉鱼落雁那般花容月貌,而且文武全才,吐属风流,没有一个男子见了她能不怦然心动的。”   田若云暗暗咽一口唾沫,道:“这就奇了,你做姐姐的为何要小弟去败坏她的清白贞操?”   蓝芳时道:“为什么这样做我不必说,我可以从侧面透露一点消息,那就是我曾经答应过一些人,倘若他们之中有人杀死王元度,就可以占有我的身体。”   田若云啊一声,说道:“小弟明白啦!”   王元度却像是被闷雷当头击中,脑际一片昏黑,眼前金星乱舞,心中连连自问道:“她为何如此恨我?她为何如此很我?”   以他平生坦荡磊落的个性,凡事都是挺身而出当面说个明白。而事实上他和蓝明珠并无任何爱的情诺,当面一说,或者能够解开此结也未可知。然而这蓝芳时恶毒的眼光以及田若云的邪气,竟使得他全然不起出见之念。   蓝芳时发出快意的笑声,道:“很好,你已答应我去做这件事啦,对不对?”   田若云道:“小弟自必全力效劳,姐姐一万个放心。”   蓝芳时仰天而笑,美丽的面庞上笼罩着诡异可怕的表情。笑声消歇以后,才道:“以你的阴毒诡秘手段加上我给你制造的机会,那妮子焉能逃得出此劫……走吧!”她站起身,指一指屋子,一面说道:“我先把此地房屋详图给你看,再商议下手细节。”   他们先后入屋去了,王元度征了片刻,付道:“我若是冒险跟去窃听计谋,成功便好,不成功的话,她见奸谋败露,定必有更厉害的手段。倒不如现在悄然离开,设法通知蓝明珠,蓝芳时不知她已有准备,使用的诡谋毒计定必较易防范。”   当下悄悄出去,用尽全身本领,耳目并用,免得不意暴露了踪迹。   好不容易回到所住的跨院外面,突然记起那不夜岛高手勾魂圣手卫步青要暗杀自己之事,恍然大悟的想道:“是了,卫步青虽然口口声声说要替田若云报仇,但其实都是蓝芳时以肉体为酬,才使他如此坚执不舍,定要取我性命,唉!蓝大姑娘啊,我和你没有血海深仇,何必贱价出卖你的美色肉体,雇人取我性命?”   回到屋内,众人晚膳已用毕,他诈称已经用过,又推说要练功,便躲在房内。   厅中笑语之声不时传入来,由于其中有一个娇痴坦爽的阿闪姑娘,所以所有的年轻人都很有兴致,反而不大听到无情刀管中流的声音。   乡老伯年纪虽老,但他这个身份乃是他两种性格中的一面,童心犹在,时时参加戏谨的谈话,凭添许多风趣。   王元度感到焦惶不安,他已想过好多计策,但都有破绽。最后,他决定先把蓝芳时的好谋写在纸上,设法送到蓝明珠手中。   做完之后,他把这张巴掌般大的笺折叠好,开始考虑如何用最迅速的方法把消息传送给蓝明珠。他必须做得十分妥当,以免此事外泄,使蓝芳时的恶名传扬出去。   当他打开房门之时,厅中众人都意外地望着他,王元度笑一笑,道:“兄弟出去走一走,一会儿就回来参加诸位的雅集。”   众人便不问他出去何事,继续谈笑,但过了不久,柳儿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柳儿问道:“柳相公呢?”   阿闪抢着答道:“他刚刚走出去,想是碰上武功的难题,所以独自出去思索。”   柳昭道:“对,我们不住的谈笑,大概妨碍了他。”   他转眼望着柳儿,又问道:“找他有什么事?”   柳儿道:“有一点点事,但不要紧,婢子且去,回头再来找他。”   她一直向内宅走去,经过那道朱门之后,便不时向黑影中打招呼,黑暗中都有人低低回应,戒备防守得严密万分,如临大敌。   走入小姐闺房中,但见蓝明珠和一个高瘦的中年人在一起坐着说话,她微微一惊,上前行礼,叫了一声:“老爷!”   那人正是日月坞坞主千钧杖蓝峦,他威严地望住柳儿,道:“刚从外面来是不是?”   柳儿哪敢打诳,低低应道:“是!”   蓝峦不悦的哼一声,道:“越来越不像话,胡乱往别人住的地方走动。”   蓝明珠叫了一声爹爹,蓝峦瞪她一眼,道:“怎么啦?为父竟不能管管你的丫头了,是不是?”   她连忙陪笑道:“爹爹今晚好像一肚子火气,这简直是找碴儿骂人来啦!”   蓝峦两道剑也似的长眉紧紧皱起,威煞外露,道:“只有你这个丫头胆敢这样跟我说话,都怪我平日对你太宽纵了。”   蓝明珠道:“爹爹到底碰上什么事?如此的心情不快?”   蓝峦道:“使我不快的事多着呢!”   柳儿听了正要避出去,蓝峦喝道:“站住,不准出去。”   柳儿应了,低头站在一角,泪水在眼眶里转个不停,总算强忍着没有掉下来。   蓝峦道:“说来说去都是王元度,外则把天下妖邪都招惹了来,内则使我的儿女都不安宁……”   蓝明珠陪笑道:“爹爹啊,上一次他从坞里逃走了,你老得知一切之后,毫不生气,今日为何又恼了。‘蓝峦眼睛一瞪,道:“那时节他只是寻常年轻高手,为人也很正派磊落,我才瞧得起他,但现在他已是出类拔萃的高手,这金鳌魁首一席,非他莫属,为父焉得不恼。”   这话内中另有文章,所以不知内情的人担保听得莫名其妙。   蓝明珠却了解地长叹一声,垂首不语,蓝峦又道:“他今日把不夜岛主甄南的爱徒杀伤,这麻烦可大啦!那不夜岛出来的人有名的冤魂不散,邪门功夫层出不穷,而最可怕是任何卑鄙诡诈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此所以那勾魂圣手卫步青坚持要杀死王元度为田若云报仇时,连武院主李总指挥这等脚色也无奈答应了,为父虽是觉得不妥,可是已不便驳回武院主的允诺。”   蓝明珠优雅地起身,端茶送到父亲跟前,她那份高贵雍容的风度能够使人心情平静宁贴。蓝峦眉头稍舒,吃了几口茶,缓缓道:“为父虽不怕不夜岛这一派,可是咱们日月坞终是履丰席厚的名门正派,为了你们着想,实在又不愿意得罪他们。何况想谋害王元度的不止卫步青一人,凭姓卫的一个人实在没有把握可言,他乃是得到几个老魔头允诺相助,才敢那样自信。”   他的目光转到柳儿身上,道:“你也在旁边坐着,我打算跟珠儿多谈一会。”   蓝明珠和柳儿都很想把这个秘密迅速通知王元度,好教他有所准备,但蓝峦似是看透她们的心念,故意不走。这一谈直至两更时分,蓝峦才起身道:“你们早点安歇,今晚我已加派人手,在内宅各处巡逻把守,你们放心熟睡可也。”   他走了之后,蓝明珠无可奈何的摊摊手,道:“我出去的话,很难不被别人发觉,而且现在也很晚啦!”   柳儿着急的道:“那怎么成?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王相公本领虽是万分高强,但闻说不夜岛这一派最擅长各种稀奇古怪的绝艺,万一王相公不幸遭害,我们这一辈子别想能忘了此恨。”   蓝明珠怔了一会,道:“我也想冒险通知他一声,可是爹爹分明不让我们管这件事,所以我敢打赌,我们只要一走出院门,爹爹立时就知道。”   当她们对觑发愁之时,王元度刚好运功完毕,精神奕奕的睁大双眼,他也不点燃灯火,悄悄起身,无声无息的走出房外。   此时众人尽皆安寝,王元度施展身法,直奔后宅。原来他乃是不辞冒险也得前往通知蓝明珠,免得蓝芳时阴谋恶计得逞,那时便再也不能补救了。   不久便奔到那道分隔内外的朱门,只见门户紧闭,若要过去,非从别处越墙而过不可。   他在门边停步,凝神查听门内的动静。此时更深夜静,一片岑寂。他查听了一会,突然心头一震,连忙停止呼吸。   原来在这道门户后面透传过来低微的呼吸声,双方相隔只不过一块门板而已,这门内之人既是贴立门边,不问而知必是蓝峦派出人手守卫内宅。   他暗自盘算道:“蓝芳时收买田若云共同谋害蓝明珠之事决计不能宣泄半点消息,否则纵然蓝峦不杀死她,但这等事教人知道了,蓝芳时如何活得下去?”   这一来他的行踪可不能被蓝峦手下发现,因为若是被发觉了,蓝峦定必穷根究底的严诘他夜闯内宅的理由,这可不是胡乱捏造几句话就能打发过去的。总而言之,他只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直接通知蓝明珠,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转托之法。   当他正在小心找寻可以通过的防御缺口时,蓝芳时的阴谋已经展开。   这蓝家的大小姐带了一名诗婢,袅袅走过长廊。她才走了两三丈的一段路,已有两拨人马在暗影中出声向她打招呼问候。此外,她又发觉在稍远的屋顶或墙角都有暗桩把守。   她感到十分奇怪,到第三次有人出声之时,她点头回礼,说道:“是倒晕道指挥项滔老师么?”   黑暗中闪出一个中年文士,拱手道:“正是区区在下,大小姐有何吩咐?”   蓝芳时柳眉一皱,问道:“今晚何故派出这许多人守夜?难道探悉有敌人入侵么?”   项滔道:“在下只是奉坞主之命行事,不知内情,正想向大小姐打听呢!”   蓝芳时心知父亲的行事常常如此,教人莫测高深,谅是实情。当下又问道:“我爹爹可有吩咐过特别注意什么人?”   项滔不禁沉吟一下,要知这大小姐出名的不理男人,今晚居然跟他说了好多句,使他大有受宠若惊之感,是以虽然蓝峦交代过不许转告旁人,但项滔却觉得不好意思不透给她得知。   他把声音放到最低,说道:“大小姐可得替在下保密才行,坞主吩咐我们注意二小姐及柳儿姑娘的动静,不许她们出去。”   蓝芳时大感意外的啊一声,随即挥手道:“谢谢你,我一定替你保密,我现在就到她那儿看看。”   项滔代道:“大小姐千万别把坞主吩咐之言告诉二小姐才好。”   蓝芳时道:“放心吧,我岂能跟爹爹捣蛋。”项滔悄然退下,她回头向侍婢瞧了一眼,却没有说话,然后移步继续向前走去。   蓝芳时和这待婢又经过好几道暗桩,终于到达蓝明珠所居的院落外面。   她们先后踏入院中,但见上房窗纸上灯光透出,她们两人迅快回顾查看周围动静,确知此院无人监视,仅严密封住四下出入道路,那待婢便像幽灵一般隐入黑暗中。   蓝芳时独自走上台阶,敲敲窗框,道:“明珠,睡了没有?”   房内传出惊诧之声,蓝明珠从内间走出,一面问道:“可是大姐驾临?”   蓝芳时道:“是我。”   窗开处,射出灯光,妹妹二人隔窗对现,柳儿在稍后一点也用惊诧万分的眼光窥瞧着蓝芳时。   蓝明珠堆起笑容,说道:“大姐请进来奉茶。”   蓝芳时摇摇头道:“现在很晚了,不进去坐啦,我只想问你几句话。”   蓝明珠心中忐忑不安,暗念她多年以来从不跟我说话,目下深夜过访定有重大之事,但我和她之间毫无瓜葛,知她定必为了王元度之事而来。   蓝芳对已缓缓道:“我有一个重大消息,特意来告诉你。”   蓝明珠听她口气似乎毫无恶意,大感意外,问道:“什么消息?”   蓝芳时道:“不夜岛卫步青得到几个老魔头的支持,今晚要暗杀王元度,好像说是三更动手,现下时间所剩无几,你若要通知他,须得立刻前往,再迟就来不及了。”   她满面俱是关切之情,又适:“我们姊妹虽然素不交往,但碰上这等对你十分重要之事。却不能袖手坐视,所以特意通知你一声。”   蓝明珠不知怎么才好,听她的口气好像已经晓得王元度与自己颇有交情一般。   她沉吟一下,才道:“王公子为人甚是正派可敬,小妹若是有办法的话,定必前往通知他一声,可是小妹曾被爹爹禁止外出,简直无计可施,只好由得他了。”   蓝芳时心中涌起另一股妒恨,付道:“原来爹爹来过此处,把消息告诉了她。”但她表面上却仍然装出同情关怀之色,道:“今日我见过王元度的武功,果然精进之极,比起上一次闯出本坞时高出不少。不过,卫步青不是普通高于,他外号称为勾魂圣手,据说有几种特别手法,可以使对方突然昏倒,或是神志不清,因而被他杀死。这等仇敌实在十分可怕,若不能预先防范,只怕很难逃得过杀身大劫。”   蓝明珠和柳儿两人平时是十分精细机智,可是眼下正是关心者乱,已经不会考虑及蓝芳时为何尽力煽动她们向王元度报警,一味心慌意乱的替王元度担忧。只因千钧权蓝峦也曾透露此事,说是卫步青得到几个老魔头支持,是以王元度处境之危,不问可知。   她呐呐道:“小妹万分感激大姐的好意,但小妹全然无计可施,只不知大姐可有办法帮忙?”   蓝芳时几乎想扼住她的脖子,把她活活掐死。因为她的焦急已经证明了她与王元度的关系极深。由此也证明了王元度当日到日月坞去乃是受她指使的,其中有什么好计阴谋虽还不甚清楚,但这已足够使她毫不后悔的毁灭王元度和蓝明珠两个人的生命。   她故意为难的沉吟一下,才道:“今晚守夜之人特别多,你们一旦出去,定必立刻被爹爹知道,这样好了,叫柳儿化装易容,随我出去,或者有法子瞒过众人耳目。”   柳儿不等蓝明珠吩咐,便迅速换了衣服,对镜画眉涂脂,面貌顿时大有改变,在黑暗中决计认不出是她。   蓝芳时见柳儿一派甘愿冒险的态度,深心中泛涌起恶毒的仇恨,忖道:“都是你这丫头从中牵针引线,实在罪大恶极,我若不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之内,誓不为人。”   她的妹子以及柳儿丝毫不曾发觉这蓝芳时内心的诡毒,不一会,柳儿已经化装好,跟随蓝芳时出去。   两人沿着长廊走动,黑暗中的守卫刚刚见到蓝芳时侍婢经过,现下一切相符,都毫不在意。   躲在另一个空房中的田若云早就准备妥当,他藏身之所并非是临时找寻,而是早就计划好的。因此,他听见步声离开之后,自个儿在黑暗中露齿一笑,打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铜盒,旋开盒盖,便放在窗台上。   铜盒中冒出阵阵扑鼻清香,晚风把香气带到位居下风的另一个房间中。而且不久之后,整座跨院都弥漫着这股清香。   蓝明珠要等候柳儿消息,自然睡不着,也没有睡觉的打算,她陡然嗅到这阵清香,心中感到奇怪,当即走到窗前倚立,馥郁的香气透入她肺腑,使她感到精神一爽,不由得暗自猜想这是什么花香。   相距不远的空房内,田若云又摸出一个铜盒,面上泛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但他并不立刻打开盒盖,左手的一只指头有规律的轻轻点在掌心,借此精密的计算时间。   他现下正在使用的手段乃是不夜岛中许多种诡奇技术之一,称为合欢香。第一个铜盒散放的香气于人体全然无害,而且由于此香是采集二十四种奇花异草配制而成,任何女子嗅人鼻中,都觉得心神费爽,不知不觉的用力喷吸。   但这种香气若是与另外一种药物气味混合,便能使人昏昏思睡,并激起欲念。不过药力甚是柔缓,须得时间充分才能使用。还有一样缺点就是如果用药不强,受害之人可能还能奋起挣扎。虽然受害之人武功已减损十之七八,但终是讨厌之事。   柳儿在蓝芳时房中等候了一会,见她瞑坐调息,既不敢惊动,又十分焦急。   正在无可奈何之时,蓝芳时徐徐睁开眼睛,冷冷道:“柳儿,王元度怎能混入日月坞的?”   柳儿心中一惊,想道:“她在此刻突然问起这事,形势大是不好。”但她却不敢不答,甚至连沉吟忖想也不敢,当下说道:“婢子从实供出,但望大小姐垂怜见谅。”   她把当日的用心及经过一一说出,甚是诚恳坦白。蓝芳时万万没有想到妹子竟是这等用心,顿时一怔,忖道:“她若是当真存心为我介绍才貌双全的人,我自应感激她,不该对她怀恨下手……”   但转念又忖道:“明珠那丫头怎会对我这么好,竟肯把自己心爱之人让与我?分明是有意使我出乖露丑,甚或其中另有阴谋毒计。假使易地而处,我纵是极爱我的姊姊,什么心爱之物都可以让给她,但自家的爱人却万万不能相让。”   她一时天良发现,一时又找种种理由替自己开脱,面色变得十分剧烈。柳儿瞧在眼中,甚是害怕。   蓝芳时终于被天良战胜,想道:“罢了,姑且念在同是女人,相信她这一遭,既是如此,目下便须前去制止田若云下手。”   她透一口大气,站起身子,柳儿大喜过望,问道:“大小姐可是已想出如何通知王相公的法子?”   蓝芳时皱皱眉头,目光凝注柳儿面上,心想,这丫头姿色不恶,那田若云若被阻止,势必不肯干休,我只好牺牲她送给田若云享用了。   这刻时候已耽误了很久,田若云可能已开始行动,蓝芳时面色一沉,问道:“柳儿,我且问你一句话。”   柳儿讶道:“大小姐要问什么?”   蓝芳时道:“明珠遭遇大难,而你却可以代替,你肯不肯为她牺牲?”   柳儿毫不迟疑,应道:“婢子当然肯啦,但大小姐为何有此一问?”   蓝芳时道:“你且瞧瞧门口就知道为何有此一问了。”   柳儿转头望去,但见门口帘子深垂,任什么都没有,正惊诧间,猛觉胁下微疼,顿时全身麻木,身子向后便倒。   但她不曾摔在地上,因为蓝芳时已一把抱起她,说道:“你既是甘心情愿,那就只好牺牲你了。”   门外六七丈处传来步伐声,蓝芳时大吃一惊,迅即把柳儿藏放在内间。   帘间传来一降低沉而十分有力的声音,道:“芳时,还没睡么?”   蓝芳时心头一震,付道:“糟糕,是爹爹驾到,独独是他我无法赶走,这一耽搁只怕来不及去阻止田若云。”想时,口中应道:“是爹爹么?我不想睡。”   门帘一掀,蓝峦走进来,面色甚是沉重,问道:“你去找明珠有什么事?可是故意把消息泄露给她知道?”   蓝芳时毅然应道:“不错,王元度若是遭遇了不测,不但明珠会暗很爹爹,连我也是如此。”   蓝峦怔一下,道:“胡说,你们连是什么身份都给忘了,真真大胆得可恼。”   蓝芳时道:“爹爹纵是把我姊妹二人都嫁给乞丐流氓,我们必定听从。可是王元度如若遭遇不测,我们还是要恨爹爹的。”   蓝峦又好气又好笑,一屁股坐在椅上,细细寻思,蓝芳时心中焦急万分,但表面上一点也不敢流露出来,但听蓝峦说:“明珠一向最是听话,因此,她若是做出不听话之事,我的伤心气恼你可想而知。”   他把心中的真情完全裸露在大女儿面前,自然是认为她会了解和可以信赖,但蓝芳时却不这么想,反勾起已经平息了的妒恨,心中涌起一阵狂暴的冲动,几乎跳了起来。   此时她面色之难看,任谁一见便可清出她的心事。但蓝峦不曾注意到,还在摇头叹息。   蓝芳时很快就恢复常态,心中掠过一阵畅快之感,忖道:“你若是闻悉她惨被奸污之事,恐怕比这刻更伤心难过百倍。”   这一夜,黑暗中许多阴谋正在进行。外面的一座宽大幽深的院子里,有三条人影像幽灵一般出现,他们不论是走动或停止时,都没有半点声息。   其中一个蹲在院墙角落中,火光突现,只见他在角落中摆放好一个拳头般大小的铜鼎,火折子轻轻划过鼎口,便熄掉火折。   铜鼎内冒出一股香烟,向上激射达三尺高,然后化为千百缕,随风飘散。   片刻间偌大的院落中弥漫着一阵若有若无的奇怪气味。   这个使弄手脚之人正是不夜岛高手卫步青,他举起双手,另外两人便都分头贴身院墙隐在黑暗中。   卫步青一直走到一间房门前,举手轻叩,房内传出王元度的口音,道:“谁?”卫步青没有回答,继续轻敲几下。   房门一开,王元度出现在门前,他一身装束得十分俐落,背插长剑,好像早就有准备一般。   卫步青在门开之时退了数步,两人互相对视。卫步青低冷的道:“本人是不夜岛卫步青,今晚特地前来兴问罪之师。”   王元度没有哼声,目光锐利的向院中搜索,立刻发现墙边的两人,卫步青又说道:“我也不怕你会泄漏秘密,因为你决计活不到天亮时候,那两位乃是应本人之邀,前来助阵,一位是南阿洪兄,另一位是没角犀屠望兄,他们可不是来对付你,而是准备万一有人胆敢横加干涉的话,就出手惩戒,你明白了吧!”   他的声音渐渐提高,因此好几个房间都传出响动,似是被卫步青惊醒而披衣起身的。   转眼间两个房门打开,无情刀管中流和吕杰齐齐露面,吕杰问道:“什么事?”   一言才出,忽然咕咚跌在地上。   管中流惊道:“你怎么啦?”   忽觉胸口一阵翳闷,头昏眼花,难以支持,也跌坐地上。他功力远较吕杰深厚,所以不曾立刻失去知觉,极力支持着不让自己昏倒,提气叫道:“小心,好像是闷香之类……”   王元度见这两人相继不支倒地,心头大震,幸而他还不觉得怎样,正想出手对付卫步青,许多房门开处,先后奔出不少人。   南阿洪一扬手,火光立现,照得一院通明,但见乡老伯、阿闪、柳昭。鲁又猛、胡元、束大名等通通奔了出来。   阿闪奔到管中流身边,束大名抱起吕杰,分别查看他们的情形。乡老伯呵呵笑道:“热闹得紧,咦,元度你衣衫齐整,莫非早就知道这些小子们的阴谋?”   鲁又猛和胡元一齐询问管中流吕杰的情形,但一开口,就跌倒在地上。   乡老伯喝道:“都不要开口说话。”说时,连他那等百毒不侵的一代宗师也感到气机不调,头脑微昏。当即一交跃在地上,暗中运起绝顶内功,抗御毒力。   这时只剩下柳昭和阿闪未曾开口,所以没有跌倒。   墙根下走出一人,但见他身如水桶,从头到脚都一般臃肿巨大,面貌粗野可怕。看来大概是三四旬左右的人,右手拿着一根长达三尺的弯曲牛角,在火光之下闪映出雪白的光芒。   他步伐落地之时甚是沉重,鸣鸣鸣的走到院心,向柳昭招手道:“小孩子,过来,老子让你砍三刀,事后只要你报出姓名就行了。”   柳昭刷一声掣出缅刀,跃到他面前。心想你这叫做自寻死路,我这缅刀连铁石也劈得开,何况是血肉之躯?   他可不知道对方是谁,当下扬起缅刀。没角犀屠望举手阻止他砍落,道:“慢着,你答应这条件的话,就点点头,老子便背起手任你砍劈三刀。”   王元度久闻这没角犀屠望以一身奇怪不过的功夫称雄武林,纵横多年,少有人敢跟他作对。这便是他练的一门犀牛功厉害无比,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会受伤,而他手中牛角一击之威也是无与伦比,数十年来已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丧身于他牛角之下。   那柳昭手中的缅刀并不是罕见之物,大凡是武林高手,定能一望而知这缅刀的锋快程度。因此这屠望既敢任他连砍三刀,定有十分把握。退一步想,像屠望这等魔头不是笃守信义之辈,万一他突然出手反击,而柳昭却不曾戒备,那是决计难逃一死。   王元度一念及此,忧心如焚,忍不住喝道:“柳兄不可答应。”   卫步青哈哈一笑,道:“你的功力虽是深厚,但本人这一奇药灵验如神,天下间没有一个人能开口不倒的。你最多比旁人支持得久一点而已。”   王元度心想事至如今,也没有什么办法,索性多说几句也是一样。当下道:“柳兄小心,你的对手是没角犀屠望,不畏刀剑,更须防他突然出手反击。”   没角犀屠望道:“老子岂是说过不算的人?”   柳昭更不打话,潜运内力一刀砍落,劈中对方肩头,砰的一响,缅刀反而弹起数寸。他这一出手,这才晓得内力减弱了六七成,因此刀锋砍中敌人之时,只等如普通的人运刀一般。此外,他又发现对方的横练功夫其实蕴含极上乘的内功,被刀锋砍中的肌肉会迅快收缩,御去大半力道。   他晓得自己无能为力了,忍不住叫道:“元度兄,咱们快走……”话声甫歇,咕咚一声跌在地上。   王元度眉头一皱,这当儿他记起了蓝芳时。田若云的阴谋,心想这些恶魔们既是发动,则田若云那边一定也同时动手。   他本来还希望田若云不一定会在今晚下手,可是这刻却感到事情不妙,当下喝道:“阿闪姑娘请过来一下,但记得不要说话。”   卫步青十分讶疑的望住他,一点也不明白此人如何能支持得这么久。   阿闪应声走过来,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可是现下眼见人人昏倒,也不由得十分惊恐,死也不敢开口。   她绕过卫步青,走到王元度身边。王元度从抽内摸出一个密封的柬帖交给她,又在她耳边道:“请你无论如何立刻送达蓝明珠手中,若然有人拦阻,可仗你独步天下的轻功躲过,别被人拦住。立即交给她,千万拜托。”   阿闪心想这一定是求援之信,是以点点头,转身奔去。卫步青冷笑一声,道:“哪儿走?”手中一对判官笔迅快戳去。   他这一招全无杀死对方之意,因为他向来好色,一见阿闪如此美貌,便舍不得下毒手。   但以他的功力身手,这一招也极是厉害,纵是时下名家高手,也非发招抵御不可。这一来便不免被他缠住。   阿闪进退如电,突然已飘退数尺。卫步青惊噫一声,道:“好快的身法,但你别想逃得掉。再说你如此美貌,我可舍不得你跑掉,乖乖的让我亲热亲热吧!”   他的言语态度都很淫很可恶,气得阿闪呸一声,冲口骂道:“死不要脸……”话一出口,才发觉不该开口,连忙举手掩住嘴巴。   王元度喝道:“快走,待我对付他。”大步迫去,挣一声长剑出鞘,化作一道寒芒直向卫步青刺去。   阿闪乘机急奔,南阿洪和屠望一齐移步拦阻,岂知阿闪动作神速如电,一眨眼间从他们之间掠过,迅即跃出院外,走得无影无踪。   她出得院外,记起自己已经开过口,不免心慌意乱,竟走错了方向。   这时蓝明珠已大祸临头,她凭窗站了老大一会工夫,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困倦,几乎站着入睡。地猛可振起精神,付道:“王元度这刻想必已被众恶魔围攻暗算,只不知柳儿是不是能够事先赶到,她这么久还不回来,莫非碰上什么变故?”   想着想着,眼皮不由自主的垂下来。但她又奋力睁开,心中向自己说道:“蓝明珠呀,若在平时,你就可以宽衣上床,大睡一觉,但这刻元度生死未卜,柳儿讯息毫无,怎能放心入睡呢?”   田若云已悄悄出来,躲在柱后,恰好把她的表情瞧得清清楚楚。他见她两度振奋睁眼,不禁又惊又急,暗道:“这妞儿个性真强,明明困得要死,还不肯上床入睡。但你早晚也得支持不住。”   又等了一会,但见蓝明珠连连打呵欠,玉额泛起挑花般的红晕。   田若云深知她不但倦极欲限,同时也被春思困恼,已经可以开始动手。便大步走出去,迅即扑到窗前。   蓝明珠已经困倦得两眼煌松,只差那么一点点就陷入昏睡中。另一方面,她体内有某种程度的兴奋。   她乃是纯洁清白的闺女,因此对于性欲毫不了解,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心中失去主宰。   此时田若云的身影映入她眼角中,蓝明珠心头一震,猛可清醒了几分,以为是柳儿回来报告消息,但目光到处,灯光下但见一个长身玉立,相貌姣美的年轻男子,含笑望着自己。   若在平时,此人面上那股带着邪气的笑容定必使她由衷的厌恶憎恨。可是这刻心中失去主宰,反而觉得很顺眼好看。   这正是考验蓝明珠道行深浅的一个重要关头,按道理说任何女性中了这不夜岛秘制合欢香之后,决计无力抗拒强暴侵袭。即使这个女子乃是三贞九烈的人,可是过得自动献身这一关,也过不了困极昏睡这一关。一旦陷入昏睡之中,焉能保持清白。   田若云心中有十分把握,笑眯眯道:“姑娘美如天仙,丽质天生,果然名不虚传。小生当真是艳福不浅。”   蓝明珠被药力所迷,媚眼如丝,但觉此人的话十分甜蜜可喜,当下随口道。“胡说,你哪得听过我的名字?”   这话完全是以打情骂俏的方式说出,田若云虽是脂粉魔王,调情圣手,但面对如此千娇百媚的美女,也不由得头重脚轻的飘飘然起来,说道:“小生岂敢在姑娘面前胡乱说话,实是曾听令姊提及你的芳名,又听她盛赞姑娘的美貌。”   蓝明珠好像感到不安,但一时之间又没有法子细细推想。此外,她心中仿佛有一件事放不下,这也是扰乱她思路和使她不能集中注意力的原因。   田若云跨前两步,已贴近窗前,与她相距不及一尺,彼此间的呼吸都可以感觉到。阵阵幽淡的香气送入田若云的鼻中,使他大感迷醉。   他捏住她的纤手,腻声道:“好姑娘,真真爱煞小生了。你为何还不上床安寝?”   蓝明珠从上床安寝四个字联想起柳儿,正因为等候她归报消息,才苦苦的支撑。她心头似是清醒了几分,霎时又想到此人如何会从姊姊蓝芳时处听得自己的名字和美貌?莫非是姊姊差他来的?   外表上她仍然眯缝着眼睛,尽是春思困恼的娇态,说道:“我在等人哪,现在还不能安心归寝。”   田若云也不细想,道:“不用等啦,柳儿既不会回来,王元度也活不过今宵了。”   蓝明珠猛可挣脱他的手掌,睁大双眼,问道:“你是谁?”声音冰冷,与刚才判若两人。   要知田若云不合提到王元度遇险之事,只因蓝明珠念兹在兹的忧虑王元度被人暗算,没有片刻放得下这个心事。大凡一个人集中精神贯注在某一件事上,便会产生力量,古人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就是这个道理。蓝明珠既是极度的替王元度危惧,这心事一旦被田若云触及,立刻产生强烈无比的反应。因此突然间恢复了清醒,顿时察看出田若云来意不善,而且他会无端端的出现,定是姊姊使的阴谋毒计无疑。   田若云坚信她逃不出自己掌握,仍然淫邪地笑着道:“小生田若云,是不夜岛少岛主。   谅姑娘定听过不夜岛这个地方?”   蓝明珠用力地甩一下头,皱眉道:“我觉得很困,是你使的手脚么?”   田若云讶道:“姑娘这刻还能运用心智推断事理,真是前所未闻之事。不错,你已中了敝岛秘制合欢香,此香有催眠催情两种神奇力量。”他得意地笑一声,又道:“姑娘纵是意志坚强过人,也无法抗拒这等药力。”   当蓝明珠听得王元度难以幸免的话而刺激得清醒之时,她已暗暗运聚功力,准备出手。   她说话的用意有二:一是拖延时间,伸便提聚内力,二则直探明白此人来龙去脉。   然而直到田若云发出得意的笑声时,体中内力仍然提聚不起,甚且很难保持清醒,再者困倦渴睡之感像浪潮般一个接一个的冲到心头。   她还须弄明白一件事,所以仍然冒险不大声呼救。要知这刻夜深人静,声音传得特别远,而她早晓得院外有不少本坞高手守卫各处,只要尖声一叫,定可惊动他们。   她道:“家姊马上就要来找我,我劝你还是快快离开的好,免得被她碰上,死于非命。”   田若云嘻嘻笑道:“令姊若是赶到的话,那就最妙不过了。她不但不会对付我,还会自动献身给我呢!”   蓝明珠想道:“唉,老天啊,这当真是姊姊的恶毒手段,我们姊妹之间虽无来往,但她怎忍心如此对付我?毫无一点骨肉之情。”   想到蓝芳时的恶毒无情,她不由得替父亲大感难过,伤心得流下两行泪珠。泪水不但使视线模糊,还使得心灵迷惘加深。但见她身躯摇摇,已站立不稳。   田若云一顾身,伸手抓住她的玉臂,吃吃笑道:“好姑娘,别忙着睡觉,咱们还有事未办完呢!”   蓝明珠心中还有几分清醒,可是她的感情已被蓝芳时的恶毒手段摧毁,连反抗的意志也提不起来,面庞无力地贴靠在田若云手臂上,低声饮泣。   田若云喜不自胜,心想还是早点上床合欢的好,当即一躬身窜入房内,顺势已把蓝明珠抱起,向床榻走去。   正当此时,阿闪恰好经过不少困难后赶到,刚刚扑入院内,仿佛见到人影一闪,但定睛瞧时,毫无踪迹异兆。   她戒备地停住脚步,心想莫非已有日月坞高手,早一步躲了起来,乘机暗袭?于是便不肯冒失过去查看,殊不知这刻蓝明珠正是千钧一发的关头。   这阿闪出来之时,若不走错了路,便可以提早赶到,其时田若云尚未现身,而蓝明珠瞧过王元度密函之后,当必立刻召集本坞高手护卫,而田若云也势必败露行藏,免去一场大难。     第九章 困木箱九转返魂功     及至阿闪发觉走错,拨转头奔入内宅之时,一越过那道朱门就被日月坞守卫之人发现,出手拦阻。阿闪本来武功高妙之极,可是她牢牢记得自己当时在卫步青之前已开过口,照理说随时随地会昏倒地上,所以十分害怕,只好施展绝妙身法一径闪转冲过。因为这等灵妙奇巧的身法总是恰好从敌人剑尖刀底掠过,极是凶险,假使功力略有减损,迟了一线,便等如自行送死。   她转一个方向奔避,哪知又有敌人出现,霎时间已引出六七个敌人现身拦截。   这些敌人们都是罕见硬手,尤其是每一处领头之人乃是日月均十道指挥,功力深厚,招数精奇,只要被任何一个缠上了,难得恶斗一场。   她仗着快如鬼魅般的身法四下乱转,总算不曾被敌人缠住。但这其间惊险百出,好几次差点负伤被擒。   按理说她这等只逃不攻的情势该当早就被日月坞诸高手击杀,但日月坞诸道指挥见她是个女子,因此侵入后宅虽是不对,却罪不至死,所以就不施展毒手。如若是男子的话,早就全力击杀了。   阿闪连番遇险之后,猛可发觉功力丝毫未减,心中大喜。当此之时,她还顽皮的向自己作个鬼脸,想道:“真是活见鬼,我竟被那些恶贼们唬住了。”   信心一旦恢复,作风立变,选定左方的一处敌人,一径冲去。只见她在剑气刀光之中连连飘闪,突然间穿了过去。   阿闪的手法当真有如其名,快得宛如电光闪动一般,转眼间又冲过一处敌人,穿屋越院而去。   她绕个圈子才到达蓝明珠所居的院落,由于她领教过日月坞硬手的滋味,心想闻说日月坞奇人异士甚多,一个胜似一个,倘若那躲起来之人比外面的敌人都强,再突施暗算,那是万万难逃毒手。   于是她戒备地查看四下形势,而此时蓝明珠已被田若云平稳放在床上,开始伸手解她的衣裳。   蓝明珠的外衣已被解开,露出贴身亵衣。她直到此时才勉强推开田若云的毛手毛脚,使他不能立刻顺利地把她亵衣剥下。   她露出咬牙切齿的神情,可是已无法尖声大叫,用尽她的气力也不过低低的骂一声恶贼,又低叫了一声救命。   窗边陡然出现阿闪的上半身,她灵活的眼睛落在床边,登时认出田若云的背影。   她气得忘了悄悄掩袭之举,高骂一声该死的淫贼,甚至忘记扑入去动手攻击。   田若云一听到阿闪的骂声,头也不回,反手一扬,抽中飞出一片黄色轻雾,散布的范围极广。倘使阿闪不是忘了扑入动手的话,定必被这片黄雾罩住。   这片黄色烟雾乃是不夜岛威力最强的迷魂毒药,只要罩中敌人,毒力便从五官侵入,立即昏倒,纵是闭住呼吸也不中用。   但这等强力迷魂药物制练极难,还须机缘凑巧才能采到其中三种主药,即使碰巧有这三种主药,为数也十分有限。故此虽然田若云已是不夜岛少主的身份,但身上也只带了这么一个,只够使用一次。那不夜岛岛主甄南认为田若云既有这一个防身,在任何高手围攻之下,也能突围而逃,所以不肯多给。   田若云这次是被聪明所误,他以为来人骂声中定必扑入出手,所以先发制人,谁知扭头一瞥之下,敌人还在窗外。乃是个十分美貌的女子,装束奇怪,一望而知是王元度那一群年轻男女之一。   他凶心方起,猛听外面院中传来一阵话声,道:“明珠姑娘,你睡了没有?”话声沉重震耳,显然是内力深厚无比的高手。他这一惊非同小可,疾奔套间,推开后窗,迅快窜出。   也是他合该逃得一命,原来这时四下守卫之人都被阿闪惊动现身。因此田若云窜出之时,瞧得清楚,变成他在暗处而对方反在明处的形势。   他使出不夜岛组技之一的鼠钻穴身法,身躯紧缩成一团,贴地沿着墙根忽隐忽现地游走,迅快之极,一转眼已逃出老远。   且说窗外的阿闪眼见田若云已逃,房中黄雾虽然似是散失,但她可就不急于入屋。扭头一望,院中站着三人,当中的一个便是发话惊退田若云的,年约五旬上下,上唇有一簇胡子,身被青衣长衫,气度严冷。   他严厉地盯住阿闪,阿闪平生无不怕地不怕,当下也怒眼回瞪,道:“你是谁,看我干吗?”   这人冷冷道:“本人姓李名公衡,闻悉有人夜阁内宅,特来瞧瞧是什么人物如此大胆。”   阿闪根本不知武林中有什么名家高手,她只是从此人的沉劲话声和气度中瞧出他功力深厚而已。当了故意呕他,道:“李公衡?没听说过,大概是乡下武师之流。”   子母神笔李公衡反而微微一笑,道:“你们有了乡老伯做靠山,便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内,未免可哂。”   阿闪噘嘴道:“谁说我靠乡老伯藐视人,我敢发誓从未听过你的姓名。”   李公衡方一皱眉,左侧的灰衣人喝道:“在下荀通,姑娘自然也未听过贱名,荀某倒要瞧瞧姑娘凭仗什么竟敢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中。”   这灰鹤荀通说话时向李公衡望了一眼,李公衡微微颔首,当即大步走过去。阿闪心中掠过一个主意,笑道:“等一等,我瞧见田若云躲入套间,临走时打了蓝明珠胸口一掌,她的死活不比动手打架要叫流腹部穴道点去,相隔尚有半尺,便陡地停住不动。乡老伯的指尖距管中流穴道虽是尚有半尺,但别人却仿佛瞧见他指尖上射出一缕淡淡的白气,乍现便逝,之后他手指仍然虚虚指住他腹间穴道,凝神运功。但见这位老人面色渐渐涨红,呼吸也较为沉重,好像很吃力的样子。管中流面色如常,但呼吸却变得更加均匀细长,似是恬畅无比,酣沉大睡。过了一柱香之久,乡老伯呼一口气,收回手指道:“不行,须得另想办法。”   他和王元度走出房外,此时院中尚有火光,乃是南阿洪先前所遗留,但火势已弱得多,他们走下院中商议,王元度道:“设若无法救醒他们,明晨的几场比赛就来不及参加了。”   乡老伯道:“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或者可以向大会申述理由,延期举行。”   王元度道:“大会规定得明明白白,决不能借此延期举行。”   他愁眉不解,心乱如麻,只因这些好友们都是受到自己连累,若然不能解决,那可真是遗憾终身之事。   乡老伯忽然道:“瞧,那是什么?”说时,指着墙根,这时在另一堵墙边火炬的火焰大大跳跃几下,蓦地熄灭。   王元度在这一瞥之下,已瞧见是个小小的玉鼎,心中一动,道:“莫非那是卫步青遗下之物?”   乡老伯道:“大概不错。”走到墙边,先凝眸瞧看,黑暗中仍然瞧得真切,果然是个小鼎,鼎盖镶嵌得有珠宝,极是贵重。   揭开鼎盖一瞧,鼎内有一些灰烬。乡老伯道:“这就是毒香点燃后遗下的灰烬了,可惜全都焚点成灰,无法查看那是什么药物合成,如若不然,或者还可想出对策。”   王元度取起王鼎,嗅闻一下,但觉清香扑鼻,头脑为之一醒,他灵机忽触,问道:“会不会就是解药?”   乡老伯沉吟道:“药物之性千变万变,或者经过火热后,药性相交也未可知,不妨试上一试。”   他们拿着王鼎回房,扶起管中流,把玉鼎置放在他鼻子下,只眨眼间,管中流就动弹了,跟着打个喷嚏,睁开双眼。   王元度顾不得跟他多说,赶紧拿了玉鼎解救别的人,不久工夫全部救醒。   此时离天亮已不久,乡老伯下令众人打坐调息,以备明晨出战。因此大家都不再絮聒,略略得知昨夜经过之后,各自归房。   翌晨,广场上挤满了天下各路英雄豪杰。没有人得知昨夜发生如此巨变,因此大家的话题都集中在今日的比赛上。   第一场是柳昭出阵,他在台上一亮相,但见长身玉立,不少人都暗中喝采道:“好一个美少年。”   他的对手便是第一场出过阵得胜的使棍少年,姓张名旋,双方撤出兵器,柳昭手中的缅刀寒芒映日,气势上已压倒对方的齐眉根。   交手不到二十招,柳昭就已取胜,当下第二组上阵,王元度一干人微起骚动,敢情这一组上台的两人,其中一个乃是面目尖瘦的书生,报出姓名是辛立,此人正是那个被吕杰杀死的奚勇的师兄,也就是卓辽击败的贺亮师弟,这一派武功诡奇高强,据乡老伯判测,乃是天下三大隐秘之地的摩天寨的年轻高手。   他使的是一双银钩,气度阴沉带煞,对手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相貌憨直可爱,姓卢名良,使单刀。   这两人在台上一站,高手们早就瞧卢良远不是辛立的敌手,而那辛立流露出的阴鸷之气,更令人担心卢良的性命。   在双方动手之前,一位公证人特别向辛立说道:“本场尚属初赛,大会规定甚为严格,动手之时记着点到为止,万万不可意气用事,触犯会章,以免遭除名之罚。”他想是也瞧出此人心黑手辣,所以特别提醒他。   辛立只点点头,神色间甚是冷傲,使人瞧了十分不舒服,幸而那公证人度量甚大,不以为意,否则大会规则中有一条规定不得对公证人无礼,如若无礼,公证人有权取消比赛资格。   两个年轻人开始比斗,双方各立门户,辛立连连冷笑,好像对方不堪一击一般,卢良虽是性情良善,但少年之人总有火性,心下大怒,挥刀便攻。   辛立双钩并不封架,单以身法闪避,一连避了七八招,又发出冷笑之声。   卢良被他如此侮弄,气得热血上涌,大喝一声,奋身猛扑,刀势凶猛无比,直到这时,辛立才使钩招架,但见他钩法奇诡,功力深厚,毫不困难的便抵住对方刀势。   二十招一过,王元度等人个个眉头大皱,心想这辛立真是十分可恶,明明占了上风,却故意时露破绽,让对方有反击的机会,其实这刻已大可取胜了。   台上的辛立向来心毒手辣,在塞外之时动辄杀人,性情甚是残忍,这时早就安下杀死对方之心,但为了不触犯会规,所以必须等候时机。   又斗了十余招,摹然间刀光闪处,劈入钩影之中,群雄眼看此是卢良改败为胜的绝佳机会,登时彩声雷动,辛立嘴角泛起阴毒的笑意,身子向后一仰,左钩缩回来似是要封架敌刀,右钩早已蓄势运力,刷地制出。   钩尖直奔敌人小腹,使得凶毒无比,表面上看来他是在死中求生的情势下使出这一招,因此纵是杀死了对方也不触犯会章,事实上这只是他布下的陷讲,一步步把对方骗人讲中。   辛立钩势方发,王元度等人都大为震动,失声惊叫。   但见红光连闪,宛如好几道鲜血喷溅出来一般,但事实上却是四名公证人同时发出手中红旗,直向钩尖电射。这数支红旗其实是镖枪,用意正是防止流血,而这四位公证人皆是暗器能手,出手又准又快。   辛立的银钩被四支镖枪射个正着,登时荡开,这时锣声已起,双方分开。   公证人宣布辛立得胜,大家都透了一口气。第三组跟着上场,两个少年都差不多,激斗了四十余招,才分出胜败。第四组便是吕杰这一组,他前日首开记录,杀死了对手,无人能够忘记,现下一见他现身,全场顿时寂然无声。   吕杰态度举止间都自然流露出谦让的风度,只因他曾经当着天下英雄杀死了敌手,心中甚感不安,这正是人生的磨练,大凡有愧于心的人,定必会表现的格外谦虚退让。   这次他较易击败了对方,并无流血惨剧,这连他自己也松一口大气。   第五组在锣声中上台,此时太阳已移到碧空当中,人人都感到烧热,不过大家的兴致很高,没有离场歇凉去的。   先上台的一个长得粗眉大眼,神态彪悍,手中拿着一把两尺长的钢骨折扇,精光闪耀,这件兵器一亮,全场微起骚动地议论纷纷。原来眼下在武林中有一个家派称为桃花派,此派之人行为诡邪,武功绝高,可以谈得上当今声名最盛的邪派,该派的根据地在川北一处叫做桃花洞的地方,所以称为桃花派,派中之人都使钢骨折扇,扇子两边都画上桃花,是为桃花派标志。   群豪一瞧此人乃是著名桃花派弟子,都暗起骚动,但听台上宣布这彪悍少年姓平,名天虹,他的对手姓苏名英,使的是十三节银鞭。   平天虹意态冷傲迫人,刷地打开手中折扇,高高举起,但见正反两面都画有数枚桃花。   群雄见了心想你何必自亮招牌,谁还瞧不出你是桃花派弟子?但听平天虹冷冷地道:   “在下手中这件兵刃经验明,其中并无古怪,本来敝派的独门兵刃另有妙用,但在下为了参加今日盛会,特地另行打制,谨此声明。”   他似是丝毫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中,宣布这话之时,连一句客气尊称的话都没有,群豪见他如此骄狂自大,无不大起反感。   但那平天虹果然练成了惊人艺业,拼斗之时,只见他手中钢骨折扇忽点忽扫,手法奇诡,功力深厚,五招不到,便把对手苏英的十三节亮银鞭击落尘埃。   他得手即退,竟不趁隙作伤人的打算,王元度暗自颔首,付道:“这人虽是邪派人物,但还非穷凶极恶之辈,尚有可取之处。”念头刚刚掠过心中,却听乡老伯说道:“你们有哪一个能够猜得出这平天虹何故不伤对方么?”   鲁又猛道:“乡老伯弦外之音竟是说这平天虹本来心狠手辣,现在却因别的原故不伤人是不是?”   乡老伯道:“哈,你这莽小子也变得聪明啦!”   胡元道:“早先四位公证人已露过一手,平天虹敢是自知不易得手,所以索性大方一点?”这话一出,许多人都同声附和。   乡老伯缓缓道:“你们不是与他一路之人,自然猜不着其中道理,我告诉你们,那平天虹自负之极,眼高于顶,觉得那苏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不肯取他性命。”   众人都不禁愕然,没有一个想到竟是这等道理,王元度说道:“他这等用心虽是过于狂妄,但此举却很有英雄气概,还是可取的。”   这刻比赛已暂行停止,须待下午才继续举行,大家都涌到膳堂进食,乡老伯他们却是在特备房间中用饭,饭后大家分散在三个房间之内休息,乡老伯对王元度说道:“桃花洞我未去过,但从少林、武当两派名家口中,曾经听他们提及这一派,说是这一派的人虽然邪气得紧,但武功上却有独到之处,此所以能够称雄一时。刚才我瞧那平天虹的扇招手法,得知他功力甚是深厚,可知这一派的内功别有蹊径,是以能够速成,再者他出手攻敌之时,完全是走偏锋的路子,可知必练得有不少奇险招数,一旦发觉不敌,还可以与敌人同归于尽,这一点你不可不防。为了万全起见,有时明明找到空隙,定可击败敌人之时,却宁可轻轻放过。”   管中流插口道:“若是不把握机会一举败敌,如何能够获胜?岂不是永远没有结局?”   乡老伯道:“关键就在此处,你放过了两三次机会之后,他定然甚感迷惑不解,到了这时,你才突然不放过机会,他在首鼠两端的情况之下,便不会使出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毒手了。”   此计正合兵法之道,管、王二人大为佩服。休息到午末之交,外面人声渐噪,这一干少年人在乡老伯领导下步入广场,到达固定的位置坐下。   第六组乃是鲁又猛上场,他顺利的击败对手,第七组束大名也轻易取胜,第八组是卓辽的那一组,但他没有上场,第九组胡元,第十组王元度都轻渡此关。   这一日赛事结束,群豪都满意地散去,由于每组五个人,所以虽是以淘汰方式,但每组都须赛斗四场,才剩下一个进入最后决赛的十位高手之列,到今日为止每组只斗了两场,但群豪已大致瞧出这十组的高手是哪些人了。   这天晚上,他们睡了个好觉。乡老伯声明过,今晚若有事故发生,唯他老人家是问,这些少年英雄们无不十分信服他的本事,所以个个安心酣睡,补偿昨夜的睡眠不足。   翌日大会开始之时,他们都显得特别悠闲,因为他们今日只有一个柳昭上台作二次出赛,其他的人按规定只须赛斗三场,人人都过了两关,只等明日过最后一关。   柳昭是第一组,他不负众望的轻取一城,然后参加大伙儿的观战,人人感到十分轻松自在。   午膳之时,柳昭道:“诸位发觉一件事没有?那就是日月坞似是对我们十分冷淡,连柳儿姑娘也不来啦!”   乡老伯听王元度说过田若云暗算蓝明珠之事,料想因此受到严密保护,所以反而不能自由行动。当下道:“我晓得她们主婢遭遇到困难,但详细内情还未知悉,待大会完毕后再问问她。”   没有人知道柳儿这位清丽娇美的姑娘正遭受生平料想不到的折磨,甚至连蓝明珠也不知道,原来她这刻被关在一口大木箱之内,屈曲着身子,又十分闷热,简直使她痛苦得不想活下去。   蓝芳时咬紧牙关不放柳儿,她算计过此事,若是柳儿失去踪迹,便没有见证人得以证明她陷害妹子,蓝明珠纵是向父亲举发,但当时守卫之人却可以反证她确实是带了一个侍婢进去,后来又带一个侍婢离开,虽说是仍然可以推测她运用掉包换人的诡计,但若是没有人证,还是可以抵赖。   不过她又得考虑到许多后果,譬喻说蓝明珠为了柳儿的性命,很可能不敢告发自己,因此她不敢贸然杀死柳儿灭口,只好把她锁在一口大木箱内,点了她哑穴,使她做声不得。   柳儿受到的最大折磨乃是她身子永远是那个姿势地屈曲着,不能伸直一下,这使得她感到无比的痛苦,较之闷热或是疑虑的痛苦还要大得多,她这种想舒展一下四肢的欲望强烈到可以答应任何条件的地步,换句话说,她的意志已经崩溃了。   但她却又晓得自己绝无这种机会,因为蓝芳时坦白地对她说得明明白白,起码在最近十天八天之内,不可能有任何结果。   只须想想看,十天八天在身遭苦难的人看来,会是如何的长久的时间?她简直不敢想像,自己晓得再想就非发疯不可。   假使她现在能够动弹,第一件要做之事就是杀死自己,免得再受这等活罪,她痛苦得昏昏沉沉,也不知已经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清晰的语声,仿佛在耳边说的一般。这声音道:“柳儿听着,我猜测得出你一定被锁在木箱内,但这个房间之内贮放的大木箱多达百余个,又都用上佳锁头锁住,我若是一一拧毁查看,既费时间,又留下痕迹。”   柳儿简直快活得要死,她听出这口者正是那位神通广大得不可思议的乡老伯,不过他说到此处不免又令她十分着急,怕他放弃搜寻而去,这一来她可能活活困死此地,永无重见天日的机会。   但她着急也好,快活也好,都无法作丝毫表示,只能用心倾聆。   乡老伯道:“现下我传你一种奇妙心法,除非是像你现下这等困境之人方有希望练得成功,因此,这个灾难对你或者反而是福而不是祸。”   柳儿急得直在心中叹气,忖道:“天啊,我哪里还有心思练什么功夫呢?”   但她愿不愿意都不相干,乡老伯根本不知,他的声音又传入柳儿耳中,道:“你若是练成这种功夫,将来便不怕任何人点你穴道了,当你自行解开穴道之后,我会估计出时间前来接应,定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你救出,让那恶毒丫头提心吊胆的熬日子,好,现在你小心听着口诀。”   乡老伯把口诀详细说出之后,又复述了三遍,然后说道:“以你的聪明智慧,想必已能记牢,我不妨告诉你,这种奇异内功心法妙用无穷,只有这入门第一层最是难练,尤其是已有武功底子之人,练时要他完全不涉及本身已具有的内功,几乎是不可能之事。你眼下穴道受制,本身武功无从施展,再者不管如何困难,在你反正全无别的事可做,非坚心一志地继续尝试不可,所以只有你居于这等困境才有希望获得成功,我去了,回头自会来此接应。”   之后,声息寂然,柳儿想来想去果然是除了照练之外,无事可为,当下便依诀修习,凝神默观忖想。   有了事情要做,心境便没有先前那般痛苦,但不久便有新的痛苦产生,原来这种奇异内功十分困难,她连连失败,直到她完全灰心放弃时,最少已尝试过数百次之多。   她暗暗对自己说道:“算了吧,我宁愿死了也不再练啦,唉,每一次的失败就像挨了一刀似的,我胸口内的那颗心无疑已经粉碎啦!”   在漆黑一团中不知过了多久,失败时的惊悸痛苦渐淡,反正闲着无事,心想这种功夫果然难练之至,若不是乡老伯所传,我定会认为不可能练得成功。他说得对,我若非处此境地,早就中止了,焉能连续试验百数十次之多,我且再练几次,瞧瞧是不是真的绝望。   她依法默观忖想,假想丹田中有一股真气升起,依法运行,突然间感到丹田果然冒起一道凉气,跟着她心意运行,霎时间四肢百体都感到舒畅万分。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到乡老伯的声音道:“柳儿,现下天快亮了,你若是练成第一步功夫,穴道已解,可鼓一敲箱壁。”   柳儿一抬手,果然能动,欢喜得流下眼泪,轻轻敲一下箱壁。   这样乡老伯很快就找到这口箱子,用准备好了的钥匙开了锁,掀开箱盖。   柳儿眼泪汪汪望着乡老伯道:“您老的恩德比我的生身父母还要大,纵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万一。”   乡老伯一手揪她出箱,道:“有话到外面说,天快亮了。”   他微笑一下,又道:“我算得很准,你实在不负我的期望。”   箱子照旧锁好,不久,两人已到达前面的院落,乡老伯道:“你且睡我的床铺,我把经过约略告诉你。”   她听话地躺下,四肢伸得直直,道:“贱婢真像从极可怕的噩梦中挣扎出来一般,唉,那滋味比死还要难过百倍。”   乡老伯道:“你能练成这门功夫的第一步,自解穴道,得以逃生,算得上是奇迹了,从这一门功夫的难练程度来推测,可知你是多么的痛苦,才会不怕失败,坚志苦练。”   他停了一下,又道:“这门功夫称为九转返魂功,这名称有两种用意,一是表示练到第六转以上,死了也能返魂回生,一是表示若要练成这门功夫,有如死后返魂一般的困难。”   柳儿不禁笑道:“这功夫的名称起得贴切极了。”   乡老伯道:“因此,倘若你不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怎能当得住百数十次的失败打击,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可知道是谁救你重见天日的?”   柳儿讶道:“这不是您老么?”   乡老伯摇头道:“不是我,是柳昭,他在中午之时突然提起你,饭后沉思好久,悄声入屋,直奔内宅,我老人家瞧出有异,暗暗跟踪,见他直奔内宅,便现身把他拦住,问他有何企图,他说他不知怎的感到你好像有难,所以非去查个明白不可,我瞧他意思十分坚决,只好招承下来,由我去查,免得闹出乱子,使他失去出场资格。”   柳儿听了这话,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感触,忖道:“我在被困之时果然时时想到他,他居然生出感应,可见得他心中并非没有我。”   她虽然聪明伶俐,十分美貌,又得蓝明珠拿她作姊妹一股看待,但她终是丫头身份,毫无地位,因此,她想到自己竟能在柳昭心中占一席位,那种感激可真不是笔墨所能形容得出的。   乡老伯又道:“我见到蓝明珠,听知一切,便向蓝芳时侦察,居然被我查出一点头绪,得知你在木箱之内,以后的事,你都知道,不必再说。”   不久,天已大亮,柳儿愁道:“假使大小姐潜来搜查,如何是好?”   乡老伯点头道:“这倒不可不防,她怕你作证,定必冒险四下搜查,你除非这刻就离开此地,但天色已明,行动殊为不便。”   他沉吟一下,笑道:“有了,你乔装为男子便行啦,好在你已乔装过的。”   柳儿道:“但大小姐还是认得出我的。”   乡老伯道:“笑话,有我老人家在此,她焉能认得出你,赶快换上男子衣服,戴上帽子,把鬓角剃一剃,然后再设法改易容貌,包管她当面再三端详也认不出你。”   柳儿不信也不行,不久工夫,已变成一个年轻男子,乡老伯命她躺下,双掌按在她面上,霎时间双掌炙热无比,不多时他收回掌,道:“行啦,你照照镜子便知。”   她揽镜一看,但见自己面色紫黑,本来低的地方高起,高的地方凹陷。整个面部的肌肉都在他奇功之下变换位置,面目全非。   乡老伯又道:“你不必担心,十天之后,自然恢复原状,你叫什么名字好呢?”   他们商量经当,外间已有声响,乡老伯带了柳儿出厅,最先就碰见了柳昭,他第一句问道:“乡老伯,柳儿姑娘的下落找到了没有?”   乡老伯指一指柳儿,道:“问他便知。”   柳昭转眼望去,但见是个丑陋少年,大是不解,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可肯赐示柳儿姑娘的消息?”   柳儿见他如此关心,本来想戏弄他一下的心思顿时消散无踪,道:“多蒙柳相公关心,柳儿在此。”盈盈拜倒,满心充满了感激。   柳暗讶道:“什么?是你?”   乡老伯立刻把内情说出,柳昭无限欢喜,又无限怜惜地拉起她身子,道:“谢天谢地,现在咱们可以高枕无忧了。”   其余的人陆续出来,得知昨夜有此巨大变化,都十分惊异,王元度向柳儿说道:“在下歉疚良深,只因未能及时把蓝大小姐的阴谋通知明珠姑娘,累得你受此一场大苦。”   柳儿道:“不敢当得公子这话,婢子因祸得福,已是喜出望外。”     第十章 困木箱九转返魂功     用过早点,大伙儿出到广场擂台边落坐,这一日他们都须出场比斗,所以已不似昨日般轻松。   第一场柳昭上阵,他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出手之时,全身功夫似是突然精进了不少,二十招不到就击败了对手。   第二组是摩天寨的辛立出场,这个书生装束的少年高手上次蓄意杀人,被四名公证人掷旗阻止,此事人人印象甚深,所以都特别留神的瞧着。   乡老伯说道:“奇了,他昨今这两场都没有杀气,不知是何原故?”   果然分出胜负之时,辛立的对手丝毫无损,乡老伯道:“此事迟早查得出原因,现在你们留神瞧瞧那使剑少年的手法路数。”   乡老伯说的那个使剑少年,乃是第三组刚刚上场的两个少年之一。长得头大身细而又十分丑陋,这等长相最易记住,今天的比赛已是各组的第四次也就是最后一场比赛,在前此的三场中,每一个能参加今日比赛的无不都上台显露过身手。   因此这个丑陋少年众人俱都见过,但也许是前次他的对手强,轻易取胜了,所以大家对他没有什么印象。   这一回这个姓云名军的丑少年的对手乃是江南赫赫有名的杭州铁鼎周的关门弟子,那铁鼎周是有一次在庙会上与数十武师因故拼斗,他没有携带兵刃,当即抓住庙前一只巨鼎的鼎足,抡舞如飞,把数十名围攻他的武师全部击溃。这一役之后,武林人都称他为铁鼎周,名字反而默默无闻。   他这个关门弟子姓郭名威,长得身高体壮,使的一对滨铁锏份量极沉,舞动之时,老远就听到风响之声。   常言道是一力降十会,那就是说膂力特强之士拼斗之际占得许多便宜。这郭威两臂哪怕没有千斤之力,那对铁锏使得威猛无俦,只要被他砸扫上身,最少也是伤筋动骨的重伤。   云郭二人动手之初人人看好郭威,独独乡老伯叫众人留神观看云军的身手,这一干少年高手连忙凝神瞧着,但见云军一味剑走轻灵,仗着飘忽多变的身法闪避对方的沉重双钢。   但他们可不敢轻忽小视于他,耐心定睛细看,二十余招之后,忽见他诡异之极的攻出一剑,竟从如山锏影中攻了人去,直取郭威胸肋等数处要穴。   这一剑使人感到极是惊心动魄,因为他的剑法固然是十分诡奇凶毒,而最骇人的是他此时身子尚在对方双锏威力笼罩之下,倘若郭威拼着同归于尽的话,则这云军纵然能杀死对方,但也不免被敌手双锏砸死。   全场群豪绝大多数眼见这等凶险情势之时都冒出冷汗,仅有极有限的少数高手们能够瞧出云军这一剑非徒以凶险取胜,其实这一招难在人剑的配合以及这份胆力信心,虽说云军这一剑事实上可以早一线刺死对方,因而自己最多受点外伤,绝不致于赔了性命,可是若非胆力过人,信念坚定,这样的一剑实在极难使出。   那郭威虽是勇猛无比,但这等换命的打法却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顿时一阵胆寒,全力斜闪开去。   剑光刷地打闪,血光暴现中,两人已分开丈许,全场群豪都升起惊讶议论之声,但见那郭威左臂齐肘部断去一截,血流如注,四名公证人倒有三个飞身而下,落在他身边,齐齐出手急急替他止血扎住血脉及伤口。   台下又有大会执事人员上去,把郭威弄下来。云军当郭威还在被扎止血之时,曾经走到他旁边,说了一声小弟很对不起郭兄,话声简短有力,一听而知出自真心。   但全场群豪大都认为云军太过心狠手辣,连柳昭他们也都如此评论,乡老伯道:“且等今日比赛完事之后,我老头子才跟你们细说,现在是吕杰上场了。”   擂台上已公布第三组云军获胜,第四组吕杰出场,他的对手是洪泽湖马家子弟,激斗了六十余招,吕杰即已取胜。   第五组先上台的是个外表瘦弱,其貌不场的少年,手提一口单刀,也是平平无奇。接着现身的却是傲气迫人的桃花派年轻高手平天虹。   公证人报出姓名,那瘦弱少年姓谭名化,好像有点怯意的向平天虹拱拱手,道:“还请平兄不吝指教。”平天虹只瞅他一眼,连话都不答。   双方立好门户,平天虹丝毫不把对方放在心上,手中特长的钢骨折扇使个虚招,一领对方眼神,随即变虚为实,扇尖一沉,直戳对方胸口。   谭化单刀一拨,身躯趁势左闪,手法平淡之极。不过时间倒是拿捏得恰到好处,单刀拨出之际正好是对方扇指劲力已发的那一瞬间,因而平天虹虽是不想吃他单刀擦中,但其势已成,也是有所未能。   扇刀相触,双方内力进发,谭化蹬蹬连退数步,显然内功造诣远不及对方。   两人乍分又合,谭化手中单刀忽斫忽劈,攻了四五招之多。他每一招都没有半点出奇制胜的手法,极是朴实平淡。可是尚幸时间拿捏得特别精确,使得平天虹一时之间,只能见招拆招,无法施展毒着。   鲁又猛最先低嚷起来,道:“真糟糕,姓谭的若是明知不敌,何必还在厮缠?别惹火了那平天虹而闹出流血惨剧,那才不值得呢!”   乡老伯带着笑容斥责道:“你未请教过我老人家,岂可信口评论?”   一众年轻高手们听了都大感诧异,定睛向台上望去,都想,难道谭化这等平谈无奇的刀法还能跟平天虹争一日之长短不成?   但见那谭化刀法全无花巧,直砍就是直砍,横劈就是横劈,招招皆实,俱无虚假。同时他的气势也毫不咄咄逼人,只那么样的一刀接一刀砍劈出去。   平天虹每一次招架敌刀之时,都打算好下一着该以何等煞手反击,一举毙敌。但每一招接过之后,总发觉自己心中预拟的反击招数不能一举毙敌,因而反得取消原意,再等机会。   而那谭化的单刀发出之际总是教他不能不出招封架。   两人就这样刀来扇往的斗了四十余招,只瞧得鲁又猛等一干少年高手个个感到难以置信,大是惊疑。   乡老伯微笑道:“武学之道,博大精深之至,任何家派只要能发挥一点奥妙,坚执不舍,即可挤入高手之林。不过像谭化这一门心法却很不容易修练有成。”   王元度恭恭敬敬的问道:“请乡老伯指点为何这门武功修为不易?”   乡老伯道:“世上任何事物包括武功在内,总是初时灿烂盛放,结局归于平淡,他这一门武功以平淡为主,妙处全在拿捏时候,可知修练之时另有门道超跃过灿烂时期。这超跃之法唯有探究精研过天下各家派的武学精奥,自家才能不经此一历程。因而与任何敌人动手时,凭他胸中博学妙识,必能窥出敌人招数之妙,发劲之巧,这才能拿捏时间,恰巧是在节骨眼上。”   说到此处,台上的两人翻翻又斗了数十招。但见谭化的刀法渐有精奥之招,惹得群雄纷纷喝彩叫好。   要知平天虹一则骄傲凌人,二则他出身挑花派,不为群雄所喜,是以大家都偏帮着谭化。   乡老伯又道:“关于谭化这一门武功结论是须得久涉江湖见多识广之士才越发高明,反之,年事太轻,阅历不丰的人单凭师父指点传授的话,战到后来,便难免有无以为继之苦了。”   此时喝彩之声此起彼落,但见谭化奇兵迭出,竟没有一招手法相同。这等情势表面上看来似是他潜力极厚,渐露锋芒,其实却是智穷力竭,无法继续使用他独门平淡无奇的刀法,只好以奇奥手法补其不足。   王元度心想那谭化既肯修练那等朴实平淡的刀法,为人定必清高寡欲,这等人在武林中只恨太少,岂能眼睁睁的看他毁于挑花派弟子手底?当即向乡老伯道:“您老能不能大展神通,使谭化安然退下,为滔滔浊世多保存一个清心寡欲之士?”   乡老伯见他处处都为武林着想,见识气度果是高人一筹,不察暗暗佩服,点头道:“这事何难之有?你等着瞧吧!”   突然间全场静寂无声,气氛异常紧张。原来平天虹业已施展绝艺反攻,但见他身形有如行云流水,进退自如,扇影从四方八面笼罩着谭化。   谭化也使出天下各家派的精妙刀法,博杂无比,招招都是极上乘的手法。竟使得群雄无法测透他到底懂得多少家派的刀法。又如何能学得到这么多。   然而那平天虹一则扇法精妙之极,二则内力深厚,胜过对方一筹,是以这刻处处制住机先,一任对方如何冲突激荡,都逃不出他的扇圈。   这已是生死立判的俄顷,乡老伯从地上抬起一粒小砂子,只有米粒那么大小,提聚起玄功贯注在这小砂子上,接着用指尖弹向半空中。   王元度完全瞧见他的举动,心中甚是疑惑,付道:“难道这颗小砂子就可以解谭化之危?这儿距台上远达两丈,即使是照直射去也未必收效,何况又弹向天空。落下来时纵是能对准平天虹头顶掉坠,但如此细小的砂子,平常人也不放在心上,莫说是一身武功的平天虹了。”   正在想时,那粒小砂子已飞上半空,然后掉下来,落势迅快得出乎意料之外。王元度乃是运足目力,一直跟着这颗砂子上落才能瞧得见,否则绝难觉察,而且纵然有人见到有砂子落下,但体积如此细小,亦不会引起注意。   那砂子以特快的速度落在平天虹身后三尺的台上,忽然弹起,斜斜向平天虹腰眼射去。   平天虹感到腰间微微酸麻,扇招顿时略滞。本来他已觑难时机,就在这一两招之内可以击杀对方,谁知无缘无故的感到酸麻,招数忽滞。谭化乘机一招挑帘望月,刀势斜挑出去,这一招乃常见招数,平淡无奇,但刀势一出,登时把无数扇影破去。   谭化不敢恋战,一跃出圈,道:“平兄武功卓绝一时,小弟自知远有末及,甘愿认输。”   乡老伯在台下向众人道:“好小子,真是恬淡心胸,英雄气概,凡事拿得起放得下。你们瞧他明明有反败为胜的转机,但他却能决然引退,岂是常人容易做得到的?”   那平天虹虽是有点忿忿之意,可是也没有办法,冷笑一声,理也不理谭化。   公证人宣布平天虹得胜,同时歇午进膳,待下午才继续比赛。   到了下午开始之时,第六组的鲁又猛和第七组的束大名都经过一番激战之后获得胜利。   第八组是卓辽上阵,他的对手是个矮矮的年轻道士,身体甚是粗壮。   公证人宣布那矮道人姓田名不恭。他的兵器是一面铁牌,牌身长约一尺,宽约半尺,底下有一根长柄,牌的一面黑漆漆毫不起眼,但另一面却用白漆写着“赶鬼牌”三个大字。   这田不恭长得肥头胖耳,形状滑稽,在台上晃头晃脑的,一望而知当真是个玩世不恭之人。   他笑嘻嘻的向卓辽道:“喂,大个子,小道知道你双臂有万斤神力,待会可不要真干,弄出人命惨剧。”   卓辽微微一笑,道:“兄弟若是量窄之人,冲着你这几句话就绝不会放过了你。”   田不恭舌头一伸,道:“还好,小道是人傻命大,碰上真的英雄人物。你既不与我计较,我就让你瞧一样物事。”说时,把铁牌送到他面前,因是平放,台下之人只见得到铁牌边缘。   但卓辽却见到那写着赶鬼牌的那一面忽然裂开数块,迅快的翻转过来,变成另外一些字迹。他一瞥之下,已看明白牌上写着“我是王八”四个字。   这四字初看好像他自己寻自己的开心,其实任何人在台上心中一念这个字,就反而着了他道儿。倘使上阵动手之时,他忽然变出这几个字,定能使敌人瞧了气恼之余而又分心思索。   卓辽忍不住摇头而笑,心想这样子身为玄门之士,亏得他能变出这许多名堂,接着又忖道:“这矮道人定必是古灵精怪之士,动手过招之际,须得处处防他闹鬼才行。”   四角高坐的公证人都瞧见牌上的字迹,不觉相视而笑,要知他们手中的履历证件注明每个上台之人的出身来历,是以他们皆知这田不恭乃是峨嵋乐天子的传人。那峨嵋乐天子行辈甚高,年纪已老,但自年轻时直到老年一向都是嘻嘻哈哈的,不分尊卑长幼都可以胡闹一通。而他的武功也是真高,常常在搏笑怒骂之际,锄奸除暴。   这田不恭既是他的传人,那就无怪如此古怪多端,举止诙谐了。   且说田不恭把铁牌上奥妙给卓辽瞧过之后,一掀柄上枢纽,牌上轻响一声,又回复赶鬼牌三个字。   卓辽微笑道:“这赶鬼牌之名起得真妙,若是田道兄赶不走的,便不是鬼啦!”   说时,把手中黄澄澄的浑敦棍递到他面前,又道:“兄弟这件兵器算得上是一宗宝物,名日挥敦,本身分量特沉,但这还在其次,最妙的是此棍越使越轻,但对方却感到越来越重。待会儿倘若田道兄觉得这宗宝物不是人力所能抗拒,那就请你尽快跃退,兄弟自当全力收回棍势。”   这番话不但表示好意,而且措词妥当,单说是此棍的威力而不提及武功,使对方不会感到难堪。可见得卓辽不但武功过人,便这等机变应对之道也高人一筹。   双方互施一礼,立起门户。田不恭撒开两腿,铁牌长柄拄地,马步坐得很低,姿势古怪之极。   全场群豪从未见过这等坐马姿势,都讶疑注视。卓辽却晓得对方定必另有古怪用意,故意问道:“田兄这是什么招式?”   田不恭哈哈一笑,响彻全场,道:“这叫做抱柱拉屎式,世上有些人凡事小心,虽是上毛坑出恭也怕会掉落粪池内,须得拖住木柱方能放心。”   全场惹起一阵闹笑,卓辽知他天性如此,计较不得,当下道:“领教了,兄弟打算使一式横扫千军击破田兄这一式,小心啦!”   说到未句,浑敦棍呼一声横扫而去。棍势才发,已有一股沉雄强劲无比的力道冲激涌去。   田不恭感到对方这股力道并非纯属阳刚,竟是刚柔兼有,心中一凛,暗想这对手好厉害,不但一身外功已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内功也深厚无比,这等内外兼修之士世间罕见。   同时之间,他已考虑到对方这一棍之势极难破解,若是砍劈,决斗不过他的神力,若是向上跃起,避得过他的力道却避不过他后至的棍招。   唯一可行之法只有向后翻跌,借背肘之力改变方向弹闪开去。   但见他身形向下便倒,卓辽手中的黄金长棍摹地停住,这一来田不恭摸不透他棍招变化,也就无法弹开。   卓辽哈哈一笑,洪声道:“田兄虽是凡事小心,使出抱柱拉屎的招式,但终不免掉落粪坑之内。”   这一次他大大的占了上风,全场轰然大笑,当真是比武有史以来最滑稽可笑的一次。   卓辽退了数步,又适:“田兄勿怪兄弟得罪,请起来正式指挥几手。”   田不恭一跃而起,伸伸舌头,道:“我田不恭矮道士今日可吃辣椒啦,这样吧,卓大侠你武功当真很不错,小道五招之内如若不能取胜,就拍拍屁股落台滚蛋。”   全场升起一片议论之声,但卓辽以及好些高明之士却暗暗佩服这田不恭机智过人。要知他外表上口发狂言,五招就须取胜敌手,其实却是已深知无法赢得敌人,又不能低头认输,只好用这法子落台。   卓辽洪声应道:“田兄真是当世豪放之士,很好,兄弟自当全力坚守五招,瞧瞧捱得过捱不过?”   田不恭向他竖一下大拇指,表示佩服,当即挥牌进攻。但见他手法凶毒异常,快若闪电,果然不是徒托空言而是有真实本领之人。   他攻出的一招一式清楚俐落,毫不含混。群豪瞧了他的招式牌势,倒有大部分自知接不住这五招。   卓辽见招拆招,棍法也极是精奥严谨。乡老伯向王元度说道:“瞧,这才是他的真功夫,此人城府深沉,一直隐藏他的真正实力,但终于露出原形了。”   这时田不恭已猛攻了五招,都无法迫及对方退让半步之地,心中甚是服气,跃出圈外,稽首道:“卓大侠好自为之,夺魁有厚望焉,小道自当拭目以待卓大侠奏凯。”   说罢,飘然落台。卓辽客气地拱手相送,他深知对方功力深厚,机变百出。虽是终逊自己一筹,但若是当真拼斗的话,最少也得拼上数百招之后才能分出高下。   田不恭落得台下,胖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沉重的叹息一声,心想自己运气太不佳了,偏偏被编到这一组中,让卓辽淘汰出局。   突然间感到几缕力道向他后颈袭到,不瞧便知有人张指抓他后颈,这数缕劲力便是从五指上发出。   他心头一震,突然向前倾低一尺,按理说他已把部位时间都拿捏得很准,对方一则已抓不到,二则须防他起后脚撑击,定必退开。   哪知几缕指力仍然罩住他后颈,而且竟是随着他前倾之势而跟进,根本不曾把距离拉开。   田不恭这一惊非同小可,背脊骨冒出冷汗,但觉背后之人武功已臻化境,方能如附骨之疽,无法逃避。   他紧接着已连用几种闪避之法,但都失败了。只迫得他心寒气沮,心中长叹一声,动也不动的任得敌人施为,但觉后颈一紧,已被五只手指捏住。   他心思灵敏迅捷之极,一旦感到无法抗拒,就连护身气功也懒得施展。   那五只手指像钢钓一般夹住他的后颈,接着一缕声音传入耳中,道:“小道土服不服气?若是不服,再来一次。”说时,五指忽松忽紧,使他十分难受。   田不恭岂是没有斗志之人?只不过他长于判断形势,所以往往在事先趋避。这人如此加以侮辱,反而使他在不能抗拒之下仍然激起了反抗的意念。   他嘻嘻笑道:“不服气,再来一次最妙。”   后颈的五指完全松开,紧接着便一如最初般指力袭颈。田不恭用尽一身本事闪避,仍然被人捏住,动弹不得。那一缕声音又传入他耳中,颈上的五指忽松忽紧,说的话仍然跟上次一样。   但田不恭斗志更盛,坚决的回答不服气。只觉颈上一松,后面的人说道:“你回过头来。”   他转头一瞧,对方竟是个丑陋的老头子,但面上却挂着毫无恶意的笑容。   老头子说道:“大家都叫我乡老伯,你也这样叫我好了,我且问你,何以你明知无法抗拒也不服气?”   田不恭眨眨眼睛,咧嘴笑道:“小道性子向来倔强,越是受迫不过就越是不肯屈服,还望乡老伯见谅。”   乡老伯道:“这就是了,你本是十分机智识得进退之人,断不致判别不出刚才的情势。   你这种性子倒是很合我胃口,走吧,我介绍一些青年朋友给你。”   他一把拉着他走去,这时台上第九组的胡元尚与敌人激斗未完。   乡老伯一一介绍众少年高手与他相识,最后道:“这孩子已尽得峨嵋乐天子真传,今日若不是碰上卓辽,准是十名高手之列无疑。”   田不恭表面上对王元度不大在意,其实暗中却十分小心的观察他。但见王元度只在乡老伯介绍到他之时,诚恳真挚的向田不恭点头打个招呼,接着全副心神都贯注到台上,一望而知他极其关心台上那胡元的胜败。   柳昭笑嘻嘻道:“田兄的铁牌上有什么玄虚啊,兄弟发觉当你把铁牌送到卓辽面前时,那几位高高在上的公证人都微微而笑。”   田不恭说道:“那是一点呕人的小玩意儿,小道自当让诸位瞧瞧,但瞧过之后可不能骂我。”他故意暗运内力把这几句话送到王元度耳边。   接着把铁牌摇晃一下,平放在众少侠面前,一按枢纽,字迹立变,现出我是王八四个字。   众人不禁一阵哗笑,纷纷议论他这一手老是动手过招之时,一定有意想不到之妙。   田不恭一直暗暗留神王元度,但见他仍然万分关切的注视台上战况,竟不曾转眼瞧瞧铁牌有何古怪。田不恭暗暗肃然起敬,心想:“尝闻武林人传说这王元度不但武功深不可测,而且是大仁大义之士。目下这件事虽小,但已可窥出他的心肠人品了。”   常言道是观微知著,世上不乏聪明智略之士能得从一件很微小的事情上,窥测出对方的真正为人。田不恭便是以这种观人之术测探王元度,及至见他全副心意都贯注在同伴的安危之上,竟能把好奇之心压倒,可知他的确是重情尚义之辈,不由得生出钦佩爱慕之心。   然而还有一点他还须试探的,那就是这王元度的武功到底高到什么程度?武林之中的传说一则不免夸大,二则并非出诸很有身份的人之口。这田不恭想探测王元度武功深浅之意,便是想拿他跟卓辽比较一下,瞧瞧到底哪一个夺标之望更大。   这个矮道人肚子里有的是诡计,当下趁众人目光都转到台上之时,拉一拉乡老伯衣袖,轻轻道:“老前辈,小道晓得您老刚才捏颈子的一手,功力多于手法,小道下山以来,一向自负得紧。”   乡老伯呵呵笑道:“你觉得很不服气,还要跟我老头子斗一场才肯死心是不是?”   田不恭摇摇头,道:“这样就不是聪明人做的事了,小道只想大开眼界,瞧瞧那王元度王大侠如何躲得过你这捏脖子的手法。”   乡老伯摇摇头,道:“这孩子不但功力深厚,应变之力特强。同时他为人温恭正直,统率群雄,不可让他失了面子。”   田不恭一怔,道:“小道深知您老乃是游戏风尘百无禁忌的异人,竟也如此看得起他,可知这位王兄当真是杰出雄飞之士。”   乡老伯道:“不错,他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老头子不妨坦白告诉你,那就是我老头子若是伸手捏他脖子,有两种可能,一是手到拿来,一是无法得手。”   田不恭微微一笑,心想自然只有这两种结果,难道还有第三种可能么?   只听乡老伯又道:“我再解释一下你就明白了。这是说我老头子并无把握一定可以得手,因为我老头子深知他的剑法造诣,倘使他出手抵抗的话,使出那么一招手法,我老头子只好退开,但他深知那一招天下能避得过的没有几个人,为了不欲误伤来人,说不定束手不争,任我抓住后颈。”   田不恭道:“原来如此,小道可就明白啦!”他从乡老伯这番话中,已推测出王元度的武功绝不会低于自己,正是卓辽唯一的劲敌。他一想起卓辽,便泛起亲切的好感,暗念此人也是当今不可多见的英雄人物,须得把王元度的深浅告诉他才行。   台上的胡元恰于此时力战得胜,回到座上。田不恭跟他打过招呼,胡元听说他是乐天子的传人,一手抓住他的衣袖,大喜道:“小弟见过令师多回,他老人家每逢前往北方,总要在寒舍盘桓三五日才离开。但近十余年已不见他老人家光临,小弟还记得他老人家有时抓住我双脚倒举起之时,我就揪他胡子。”   众人都笑起来,田不恭道:“家师也曾嘱咐小道经过山右的话,定须前往府上拜谒令尊翁,家师还再三告诫小道对任何人都不必拘泥,但见了令尊翁之时,务须恭恭敬敬。”   胡元热情地抓住他,嚷道:“你早该找我才对,我们大伙儿热闹得很,你早参加我们就好了。”他突然流露出十分难过的神情,凝目瞧着对方。   这时公证人宣布第十组上台,其中一个是王元度。王元度伸手拍拍胡元的肩膀,道:   “田道长不是凡俗之人,岂把荣辱得失放在心上,你若是替他难过,未免太瞧不起他啦!”   说罢,上台去了。   田不恭呵呵笑道:“王大侠捧得小道骨头都轻啦,但不瞒胡兄说,我这次参加金鳌大会实是抱着好玩的心情,毫无夺标的妄想。”   这时他实在很佩服王元度,他在赶着出场之时,居然还能够发觉胡元为什么难过,这若非他对胡元以及自己这些朋友们用情深挚的话,焉能在这等场面之下还顾得及别人之事。   胡元也发觉自己不该在许多人面前触及田不恭的隐痛,因此感动地望住王元度的背影,口中说道:“不恭兄,你将来就会知道了,我平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元度兄这等舍己为人之士。”   话声中充满了崇敬爱戴之情,深深烙在田不恭心上,他表面上好像没有什么,嘻嘻一笑道:“散会之后再找你,现下我有点事走开一下。”   他离开一干少年英侠,向擂台另一面的卓辽那边走去。走到转角之时,忽然踌躇,心想:“我既知王元度乃是当世仁义之士,还要不要介入他和卓辽争雄之事中?”这个转变他觉察之后也甚感惊讶,又想道:“这王元度真的具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连我田不恭也被迷住了。”   擂台上与王元度动手的也是个使剑少年,此时一对长剑矫夭飞舞,光芒电射,煞是好看。田不恭抬头望了一阵,但见王元度的对手着着迫攻,掌中长剑使的竟是泰山派秘奥心法。他几乎在同时之间就瞧出这个姓羊名武的泰山派少年高手相貌特别,只要是略有阅历之人,都瞧得出是个性烈如火的汉子。   他不由得皱皱眉头,付道:“泰山派之人向来自傲性烈,多少年以来这一派的人常常发生一招落败,立即横剑自刎的惨剧。这羊武眼看又是这一类的人,王元度一个应付不善,便将是盛名之累。”   这时全场目光都集中在台上双剑拼斗的场面上,但田不恭偏生游目四看,他这个古怪精灵的小道士深知越是这种情形之下,就越是容易发现一些奇怪之事。   目光扫处,忽见一个人在人丛中慢慢移动,双睛乱转,分明是在察看四周的人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行动,田不恭定睛一看,心中暗暗得意,忖道:“我田不恭费了无数气力才练成的透视之术今日可派上用场啦,这厮分明是不夜岛的田若云乔装为中年汉子。我倒要瞧瞧他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   但见那田若云乔扮的微微敞开胸口的中年汉子小心缓慢的在人丛中移动,绕到擂台的另一面。田不恭便跟过去,恰好瞧见他站住不动,诈作向台上观看,嘴唇轻动,显然是跟前面的人说话。他前面是个三旬上下的汉子,相貌阴鸳威猛,此时头也不回,似是早就与田若云有了默契。   田不恭一敛神,默运玄功暗暗查听。他们相距只有丈许,又没有什么噪杂之声,所以田若云话声虽低,仍然被他听见。   只听田若云道:“……实在没有办法。”前面几句话田不恭已来不及听,所以不明白他何事没有办法。   另一个深沉的声音应道:“其实办得到办不到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这一场比赛结果,你且离开一点,兄弟要施术帮助那羊武,虽然他赢不得王元度,好歹也使王元度无法留手不取他性命。”   说罢,那田若云果然移开寻丈。田不恭惊讶的望住那阴鸷威猛的汉子,心想此人不知是谁?他的话声极是有力,显然是个十分自信的人,想必真有这等本事。   当下决定须得从速通知乡老伯他们,方一转身,即被一个人拦住,定睛礁时,此人作书生打扮,腮突额窄,相貌阴险,正是已晋入十名高手的之列的辛立。   他双钩业已亮出,两只钩尖都距他双助要害不及半尺,这是因为田不恭转身迈步时自己把身子送上去的。以这辛立的功力和身手,钩势一发,田不恭非死不可,莫说是眼下四面有人挤迫,不能施展迅快身法,即使是一片空荡,那辛立掌握住绝对优势,田不恭也是万难逃生。   田不恭可真不敢轻举妄动,嘻嘻笑道:“辛施主何故这般凶恶,小道一个出家的人向来与世无争,若说有仇家的话,那也是阴间恶鬼厉魂曾被小道驱赶才结下了仇恨。”   辛立冷冷道:“少耍贫嘴,那边站着的便是我的大师兄尉迟忻,这么一说你当必明白我何故如此对付你了。”   田不恭恍然点头,道:“小道差不多明白啦。不过辛施主若是肯把门派出身赐告,那就更加明白。”   辛立道:“告诉你也不妨,我们是从摩天寨来的。”   田不恭讶道:“摩天寨?是不是号称天下三大隐秘处所之一的摩天寨?啊,真想不到摩天寨的武功如此高明精妙,无怪天下知名之士,没有人胆敢前去窥探。”   辛立心中似是受用已够,道:“我也想不到你已练就玄门远听的功夫,照理说你有这等成就,应该可以跟卓辽一拼。”   田不恭笑道:“辛施主过奖啦,小道只学过几年不三不四的功夫,骗骗世人还可以,碰到你们这等行家就使不出来啦,不瞒你说,小道向来生性喜爱胡闹,刚才发觉那人鬼鬼祟祟,所以用心查听一下而已。但仍然听不大清楚,只不知施主信不信?”   辛立面上泛涌起杀机,冷冷道:“信不信要问问大师兄才能决定,道长若是问心无愧,所说属实,那就再向前移动一点,让我点住你的穴道,待问明之后,自当赔罪释放,如若不然,兄弟只好下毒手灭口。”   田不恭心想若是容得你去问过尉迟忻,得知最后说的是对付王元度的话,焉能容我活着。但这刻纵是反抗,也难逃活命,这真是进退两难的局面。当下脑中拼命的思索计谋脱身逃命,口上说道:“这话也有道理。”   说是这么说,身子却不向钩尖移去。辛立何等狡猾精明,面上杀机更盛,道:“快点!”这一声无疑是最后警告,只要对方还拖延的话,立即出手。   他们对话之声很低,加上这只是顷刻间之事,所以四周之人全未觉察,都昂头向台上观看。   田不恭道:“什么?你打算用钩尖点穴不成?小道正在等你伸手出来呀!”   辛立冷冷道:“敝寨自有独门点穴手法,可以使用兵刃,你快点移动,不得多言。”   须知他定要田不恭自行送到钩尖之故,便因这静动之间大有讲究。倘若是辛立吐钩刺穴的话,田不恭可说不定有机会抗拒逃生,因为他钩尖吐出之时志在点穴而不是取他性命,则速度及劲力都不相同,便有可乘之机。   在这刹那之间,田不恭那个特别巨大的脑袋中已闪掠过许多计谋,例如他忽然向对方背后瞪眼摇头,使对方以为后面来了敌人。此计对付旁人尚可,但面对辛立这等阴狠毒辣的脚色,全不管用,包管被他猝下毒手一钩刺死,那时候辛立才肯回头瞧看。他还有更古怪的诡计,是以往时常拿来吓唬人的惯技,那便是他突然口鼻流血,两眼翻白仆跌地上。   此计或者可行,但倘使对方小心周密的话,先以利钩制住穴道始行查看,也是全无用处。以他的估计,辛立此人有九成会先制穴道而后查看。   这真是把他逼得无路可走,只好僵硬地向前移动,猛觉胸腹之间微微一疼,顿时全身发麻,动弹不得。原来他已屈服,把身体送到敌人钩尖,任他施为。   田不恭神智犹在,眼睁睁的望着辛立收起双钩,向他的大师兄尉迟忻走去。   他捏着一把冷汗,遥观对方动静,只见辛立走到尉迟忻身边时,竟不开口说话,他暗暗松一口气,心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那尉迟忻说过设法帮助王元度的对手,则不论他用什么手法,目下都不能分散精神无疑。我就是拿性命搏这一下,只要他等到台上分出胜败才能分心的话,我矮道人三寸钉便还有逃脱大难的希望。   擂台上的战况他无法瞧见,但从四方八面喧叫喝彩之声推测,可知斗得十分激烈。田不恭心中不住的叨念道:“天灵灵,地灵灵,三清祖师保佑弟子,可别教台上的拼斗结果得太快,要不然我这三寸钉的小命也完啦!”   喝彩之声不住的爆发,不问可知双方都有十分精彩的招数。田不恭那对小眼睛硬是盯住辛立的动静,但见他凝视台上战况,偶然间手脚不由自主的动上几下,好像是替台上之人用力一般。   这辛立还算是抑制得住自己的人,此时许多武林人物紧张起来,简直轮拳舞掌,使的劲比台上还大。这等情形不管是哪一场每逢打得精彩便会出现,所以大家见怪不怪,都不放在心上。   辛立这刻万万不敢惊扰师兄,因为他晓得尉迟忻正施展本门无上传音心法,教导台上的人如何对付王元度。这尉迟忻一身武功高出三个师弟甚多,又是旁观者清,是以屡有佳作。   因之,这一场拼斗得特别精彩。   辛立耐心地等候了好一会工夫,回头向田不恭望去,但见他呆呆站着,有如水鸡。这才放心再向台上望去。但他终是好狡多疑之人,明明很是放心,可是不多时又回头向田不恭望去。   这一次目光到处,田不恭依然站在那儿,可是仿佛见到他挤眉弄眼地作了个怪样子。   他扭回头再望台上,心下不免疑道:“那厮应当全身麻木才对,眉眼怎会皱动,莫非是我眼花?”越想越不对,又转眼望去。   但见田不恭已失去踪迹,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游目四顾,但目光被人山人海挡住。他更不迟疑,赶紧迅快奔去,展开身法在人丛中移动,滑溜如鱼。   转过台角,但见乡老伯那一伙人之中见不到田不恭的影迹,当即拨转头向别处接去。   乡老伯伸手拍一拍肚子,长衫下面钻出一人,正是矮胖身材的田不恭。他翘起大拇指,道:“您老的功力敢说是高绝当世,刚才一运身子就薄如纸片,真是骇人听闻。”   乡老伯道:“算你有点眼力,走吧,咱们定要使辛立他们不晓得你已到过这边,散场之后你再来找我们。”   田不恭应道:“好。”拔腿便溜。他可不是害怕辛立,而是存心使自己莫测高深,使他们不知道自己已把消息透露给乡老伯他们,才肯躲藏起来。   转眼间他已溜到卓辽身边,卓辽本来瞧得十分入神,但田不恭到他身边,便顿时警觉。   那卓辽跟田不恭一比,足足高他半个身子,是以须得低头瞧看。一见是田不恭,立时满面推欢,伸手相握,道:“田兄这一会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田不恭心想:他为人如此灵警,可见得智谋出众,真是不可多得之材。当下道:“小道甚是感念老兄的好处,特地替你打探一下你的对手的实力。”   卓辽先道谢了,才指一指擂台,道:“他不是在上面了么?”   田不恭道:“不错,你觉得他怎样?可有把握取胜?”   卓辽沉吟一下,道:“此人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我知道他是替别人留面子,不好意思一出手就把对方击败。这等用心我很佩服,可是我却不会放过他。”   最末后的两句话说得十分坚决,好像是有什么仇恨一般,田不恭讶然思索。卓辽忽然道:“奇怪,他的对手又恢复起初出手的情形,刚才使的那许多精妙招数突然都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说完,全场彩声雷动,原来战事已告结束,王元度击落对方兵刃取胜。   卓辽和田不恭两人都不曾随人潮移动,默默付想,片刻之后,卓辽才道:“道长可愿到在下那边聊聊?”   田不恭摇摇头,道:“不了,小道还得去瞧瞧王元度。我以前可不认识他,老兄万勿误会。”   卓辽笑道:“道长这话未免小看在下了,这并不是单说我不在乎你们是否的好友,而是晓得道长不是那等卑鄙之人。在下不妨坦白奉告,那就是我心中盘算好击败王元度的法子,也只有这一条路,便是拼斗一二百裕之后,突然以煞手猛攻,拼着同归于尽。须得如此出奇制胜,才能收效,同时又能杀他,得偿心愿。”   这方法是唯一之路,只因王元度乃是大度君子,生性爱才重友。卓辽若是有本事跟他拼斗一两百招,他定必生出惺惺相惜之心。当此时突然使出拼命的招数,只要王元度心中略一犹豫,势必血染当场,死于非命。   那王元度的为人给予田不恭印象极深,是以他不必思索就明白了此中关键,不禁替王元度忧虑起来。他道:“卓老兄,你只要赢得他,就是当今普天下这第一流的第一高手,何必取他性命,留下这话柄。”   卓辽道:“田兄有所不知,在下与他有过节,非取他性命不可,请恕我不能把内情奉告。”   田不恭双眉紧皱,流露出悲悯之色,道:“莫非是一山不容二虎,是以卓兄容他不得?”   卓辽肃然摇头,道:“在下非是量窄之人,而且生性自傲,倘若正要加诛仇人之时,这仇人说他三年后定可与我一拼,而我认为他当真有这等资格的话,定必让他再活三年修练武功,始行决一死战。”   这番话果然把他的自傲自信完全刻划出来。田不恭道:“原来卓兄是为了别的缘故,小道失言了,只不知此事有没有挽回的可能?小道或者可以冒昧劝说王元度向你道歉赔罪。”   卓辽先摇摇头,表示不行,然后讶惑地道:“田兄如此关心他的生死安危,但又不是好朋友,这就奇了,他有什么魔力?在下也奇怪为何那许多年少不羁的高手都很尊重他,愿意听他的话?”   田不恭道:“他的确是个英雄人物,胸襟学识都不是常人可及,而且是个真正笃行仁义的侠士。”   卓辽冷笑一声,道:“表面上果是如此,但暗地里却不是你想像中那等自重君子。咱们别谈他了,大家都散了,只有那边两个人想找麻烦,目下还不知道他们是冲着谁来的。”   田不恭早就见到那辛立和尉迟忻二人逗留不去,当下哈哈一笑,道:“是冲我而来的,请老兄你先走一步吧!”   卓辽讶道:“你?这就奇了,从没听说过摩天寨跟峨嵋有过节,反倒是兄弟曾经击败他们师兄弟中的老二贺亮,眼下这两个家伙同那辛立也还罢了,但那老大尉迟忻据说功力深厚之极,冠绝同侪。”   田不恭哈哈一笑,道:“小道下山以来碰见过不少场面,但仅仅在你手底输过一次。我可还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卓辽道:“话不是这么说,你可知道他们摩天寨有一宗什么绝艺么?那就是独门传音的功夫,这门功夫本身没有了不起。但像目前这等形势,没有动手的那一个就可以从旁察看你的弱点,传声通知己方之人,那样你等如以一敌二,而且敌方有一个是旁观者清,试问这等架如何打得过?”   田不恭恍然道:“原来如此。”   他却是恍然于刚才那尉迟忻如何帮助王元度的敌手,也怪不得王元度的对手武功忽强忽弱。   想到此处,突然间触忆起一件事,暗中叫声不好,向卓辽说道:“他们虽是有这等功夫,但小道还是敢跟他们斗斗,不过小道忽然记起一件事。”   卓辽点点头,道:“兄弟决不会误认道长怯敌遁逃,你放心去吧,这两人交给我,自有法子拦阻他们。”   他这人外表虽是豪猛,但心思灵敏细腻之极,田不恭至此更是佩服,稽首道:“那就有劳大驾了。”   当即举步向大门走去。   卓辽竟也跟着他,直到大门口,他才留下,转身对着那尉迟忻和辛立两人。   田不恭匆匆忙忙的奔人屋内,在走廊上碰见一名管事,拦住问道:“快给我查一查泰山派羊武的住处。”   那管事人员一怔。   田不恭又适:“我在外面四处找不到他,就怕他今日败阵下来看不开而发生事故。”   那管事之人甚是精练机警,一听这话,便知不假,道:“道长请随在下来。”   两人迅快的穿过七八重噪杂热闹的院落,最后在一座房舍前停步。那管事之人道:“就在左首的上房中。”   田不恭一跃而前,落在房门外,口中招呼道:“羊武兄在不在?小道是峨嵋田不恭。”   那管事之人听到峨嵋二字,晓得这些大门派都有交情渊源,顿时放心走开。   房内传出一个粗壮的语声,道:“啊,是田道兄,请进来。”   他掀帘而入,但见那健壮结实的羊武独坐窗边,一口出了鞘的长剑横搁膝上。他心中暗暗松一口气,知道并没有来得太迟。   当下提住那面招牌似的铁牌进去,说道:“羊兄恕我冒昧打扰,我们虽是从未见过,但家师常常提及贵派的旱天雷秦洛前辈,得知交情甚深,不同泛泛,只不知羊兄跟那秦老前辈如何称呼?”   羊武瞪大双眼,道:“那便是家师,田道兄原来是乐天子老仙长的高足,当真不是外人。”   田不恭拉了一张椅子在他身边坐下,说道:“想不到我们今日都辱及师门,败下阵来,真是无颜返见师尊!”   羊武便是刚刚败在王元度剑下的人,他出身泰山派,而且武功走的是纯刚路子,这一派之人大都是这样,个个性情暴烈,此所以泰山派时时会发生一招落败便回剑自刎之事。   他这时可是碰到了同病相怜之人,而且又很有交情,不须隐瞒,不觉长叹一声,道:   “田道兄这话甚是,咱们落败受辱还不要紧,最痛心的是咱们连本门声誉也给毁了,如何有面目生存世上。”   他拍一拍膝上之剑,又道:“好在家师身子轻健,我又还有两个师弟可以传承本门武功,若是一死倒是无牵无挂,道兄处境不一样,恐怕不能轻生。”   田不恭道:“生死之事在我玄门中人瞧来并不重要,倒是有件事须得告诉羊兄一声。”   羊武讶道:“什么事?”   田不恭道:“这件事因羊兄而起,却使我惹来杀身之祸,小道人孤势单,思来想去,唯有来找羊兄帮助,凭我们师门的交情渊源,羊兄当不会坐视不管。”   羊武纵是想个三日三夜也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何以跟自己扯上了关系。当下忘了自身落败之辱,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只要兄弟插得上手,自是义不容辞。”   田不恭乃是运用他的急才机智设法挽救羊武一命,此举甚是重要,不但直接的涉及双方师父的交情,间接还可使王元度少去泰山派这个仇敌,因为羊武一死的话,泰山派势必把他当作死仇大敌。   他道:“小道正在观战之时,忽然听到身边有人低语,其中一个是摩天寨四弟兄中的老大尉迟忻,他说他要施术助你对抗王元度。”   羊武啊一声,道:“原来是他传声把对手的破绽弱点告诉我的,我该当向他致谢才行。”   田不恭道:“慢着,小道只说了一半,他下一半的话是,好让他们打得十分激烈凶险,那王元度最后留手不住,非当场杀死姓羊的不可。”   羊武勃然变色,道:“不错,他后来忽然不哼声,使我反而用心寻思而失手落败。”   其实他的剑法功力不如王元度甚多,应该败阵才合道理。   田不恭道:“我既是听了这话,不由得转头向他瞪眼,那尉迟忻发觉了,险险地向我笑一下,说道:‘你都听见了是不是?’我还未开口,突然一把利钩已抵住我腰上穴道,那人是老三辛立,他嘿嘿冷笑一声,便以秘传手法用钩尖点住我的穴道。“他装出寻思前事的表情,接着又道:“他们旋即移开,我猜他们不立即取我性命之故,定想等到你血溅台上,人人震动不暇旁顾之时才下毒手,便无迹可寻。此举还有一个用意是借此观察一下当时我有没有同伴在侧。但殊不知敝派有一种移经换穴的功夫,若是练得成功,全身穴道皆可挪位,但小道功行浅薄,只练有三四成火候,所以当时仍然被制住,不能动弹。”   羊武发急道:“那么你到底如何能够脱身的?”   田不恭道:“我虽是当时被制,可是经穴其实已移开少许,所以还能运行真气,过了片刻,自行打通穴道,恢复自由。”   羊武听到此处才松一口气,他这等细微的动作反映出他的真心诚意,田不恭暗暗感激,又道:“但刚才我发现尉迟忻到处找我,他们一则人多,二则不讲武林规矩,所以我不肯现身拼斗,径来找你帮忙。”   羊武怒声道:“那批家伙真丢尽武林人物面子,简直变成无赖流氓了,兄弟定必站在你这边。”   田不恭大为放心,暗想他暂时已不会轻生自尽,但还得想个什么法子使他跟王元度见面,以王元度的为人和气质,定能使羊武感到钦佩,因而不以战败为耻,这才是根本之法。   他对羊武说过的话大半是真,少许是假,因是配合得好,羊武不但完全相信,而且以后碰上哪一个有关之人也不会查出他的假话部份。   田不恭沉吟讨想一下,又道:“我忽然想到一法,只不知行得通行不通?”   羊武道:“可是先发制人么?走,咱们找那几个家伙去。”   田不恭道:“先发制人虽是很妙,可是我们都是正大门派之人,怎能在这等盛会中闹事?岂不是更使人看低了我们,都说泰山峨嵋的人没气量,禁受不起一点挫败,就去滋事扰乱。”   羊武一愣,道:“对,咱们不能闹事。”   田不恭沉吟一下,道:“我们何不想法把这难题移交给王元度呢?”   羊武奇道:“什么难题?怎生移交给他?”   田不恭道:“摩天寨之人如此对付王元度,可知他们之间仇隙极深,风闻王元度乃是极为侠义之士,咱们去把摩天寨如何暗使手脚的阴谋告诉他,他决计不能袖手不管,但他乃是进入决赛中的十名高手之一,若然闹出事故,就须取消资格,这岂不是一个大大的难题,而且又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使他背上这个干系,脱身不得。”   羊武本来不是这种使诈弄诡之人,可是一听到进入决赛的十名高手这句话,顿时勾起嗔心,便不迟疑,道:“好,咱们几时去找他!”   田不恭暗中透一口气,忖道:“我已替王元度与你暂时化解了一件几乎不可挽救的仇恨,以后的发展我已无能为力了。”   须知这羊武若是不胜羞愧而自杀了,泰山派之人自然把仇恨算到王元度头上。田不恭起身道:“走,我们越早把难题交给他越妙。”   不久,他们已来到王元度等人居住的院落中,恰巧赶上晚膳时候,由乡老伯为首率了一干少年英雄围坐席上等候上菜,田不恭当先跃入厅内,先向众人使个眼色,才大声道:“王元度,小道听闻你是个行侠仗义之士,眼下有人因你之故遭受强敌窥伺算计,你管不管?”   全席之人都大感奇怪,又见他使过眼色,所以都不跟他招呼,王元度慨然站起,道:   “小弟焉能不管,只不知那位朋友是谁?”   田不恭一招手,羊武大步走入厅中,众人见他现身,更是惊奇。   王元度离席拱手道:“想不到羊兄居然惠然降临,兄弟刚刚还提及羊兄,甚表钦佩。”   羊武见他如此客气有礼,心中对他的仇恨不知不觉已减去一半,王元度接着替他介绍席上之人,大家都对羊武非常有礼,又纷纷热情地拉他们两人入席,以便边谈边食。   羊、田二人却不过一众少年英雄的力邀,只好入席。   大家饮了几盅,谈了不少闲话,那吕杰、束大名出身于武当、少林,跟羊武、田不恭二人的师门都有渊源,攀上了交情。   王元度这时才问道:“田道长刚才的话使兄弟甚是惶惑不安,还望明示。”   田不恭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但他天生滑稽乐天的面貌与此大不相容,反而使人觉得好笑,他道:“这个被害之人便是小道我了。”   王元度大惊道:“是你?”   田不恭道:“我怕你们不信,特地把羊兄拉来作证。”   大家的目光转到羊武面上,羊武只好点点头。   田不恭又道:“摩天寨之人如此这般所以不肯放过小道,想来是怕我向王兄揭发他们的阴谋。小道幸而脱身之后,急忙去找羊兄一问,得知果然不假。因想我若是摩天寨的人也绝不肯放过那察知他们阴谋的人,再想到小道势孤力薄,唯有尽快告诉王兄。”   王元度慨然道:“原来是这些不肖之徒想加害兄弟,虽然兄弟还不知道他们何故不肯放过我,但此事竟连累了田道长和羊兄,实在深感不安。待咱们用过晚膳之后,兄弟定必前往找到尉迟忻他们问个明白。”   吕杰低哼一声,道:“元度兄去不得,这事分明从兄弟身上惹起,当日在擂台上我留手不住杀死了他们的四师弟奚勇,他们想是发觉元度兄是我们这一辈人中的龙头大哥,是以把怨气发泄在你头上。”   羊武讶然忖道:“吕杰兄乃是一代名家之后,竟也推那王元度是龙头大哥,如此瞧来,王元度定有过人之处。”   王元度正在谦逊这龙头大哥之称时,束大名接口道:“有理有理,对方定必瞧出咱们这一帮人之中,只有元度兄够资格抢元夺魁,那辛立不是也入围了么?所以他们须得弄掉王元度兄,辛立才有希望。”   这吕杰、束大名的武功造诣不同凡俗,羊武以前见过他们施展,暗中曾自叹弗如。眼下亲耳听到他们自认武功比不上王元度,由此推论,自己败给王元度乃是天公地道之事,因此心下剩余的怨气当即全消。   胡元环眼一睁,喝道:“摩天寨之名只好骇骇别人,咱们怕他何来,兄弟们带上兵器,这就去宰了他们王八蛋兔崽子。”   王元度笑道:“不必冲动,此事由兄弟一个人处理较为稳当。”   胡元皱起浓眉,道:“吕杰说得好,你是咱们的龙头,说什么咱们也得听从,你一定不让我们去那也没有法子可想,但别忘了这儿还有比龙头你还大的人呢!”   他转眼望着乡老伯,又道:“乡老伯,你的话他不敢违抗,这事该怎么办?”   乡老伯呵呵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老头子不表示意见。”   胡元急得猛搔头皮,鲁又猛道:“胡元不必发急,还有管大哥呢!”   胡元忙道:“对,对,管大哥你说该怎么办?”   在羊武和田不恭心目中,王元度的份量可真增加不少。他们晓得胡元、吕杰等人都不是泛泛之辈,王元度若无过人之处,焉能使他们如此服贴听话?   无情刀管中流冷静如常,缓缓道:“元度阻止你们参加之故,便因大会规定若有闹事之情发生,便须取消资格,但他却不曾考虑到对方正是想设法使他失去资格,这样辛立就有夺标的希望了。”   全席寂静无声,管中流身边的阿闪笑道:“说得对,但也不难解决。”   柳昭接口道:“姑娘有何妙计?”   阿闪道:“你听管中流说下去便知。”   乡老伯忍不住取笑道:“哈,你倒是小管的知心人呢!”   大伙儿都抿嘴而笑,阿闪两颊泛起红晕,含嗔的向老人直瞪眼睛。   她虽是从来任性,谁都不怕,更没有丝毫礼教的束缚,但这两三日以来眼见众人对这老头子如此尊敬有礼,恪遵长幼之序,使她不知不觉之中也认为不可对老人失礼。这便是潜移默化之功,比千言万语的教训还要有用。     第十一章 采花贼施毒遇克星     无情刀管中流说道:“兄弟的意思是这件事最好由局外之人去办最妥,反正不参加比赛的人也没有资格被取消,最多被逐出此地,不能继续参观盛会而已。”   胡元大声道:“对,对,管大哥若肯担承,摩天寨那些小子们可有苦头吃了,哎,还有阿闪姑娘也是,小弟重托阿闪姑娘多打他们几记耳光,才能略消胸中这口恶气。”众人都欣慰的笑起来,显然都很相信管中流、阿闪二人有这等本事。   羊武趁机向田不恭打听管中流的来历,得知他是上一届金鳌大会的魁首,不觉肃然起敬,也认为他必有这等本事无疑。   乡老伯举手止住众人笑话,道:“小管出手也不妥,他有资格做秘室量才的主试官,此举关系重大,不可轻易放弃。”   吕杰道:“对啊,此事关系十分重大,小弟窃以为最佳之法莫如由小弟出头,最多拼着小弟资格被取消,好歹也得办妥此事,免得田道长遭遇危险。”   众人方自摇头,田不恭哈哈笑道:“诸位不须争论了,小道一点不怕他们加害,只是想到他们可能故技重施,在明天的决赛中跟诸位捣乱。还有一个秘密还未奉告,那就是我为何会注意到尉迟忻说话之故。”   阿闪道:“是啊,那时台上争斗正激烈,你怎会分散了注意力去听别人低语。”   田不恭道:“诸位定必想不到跟尉迟忻说话之人是谁,我告诉你们,那人便是不夜岛的田若云。”   众人听了田若云的名字,顿时群雄耸动,柳儿畏惧地直向乡老伯身上扑去,乡老伯大为怜惜,在她耳边说道:“我传给你的内功心法神妙无穷,只要练到第三层,田若云就没法子赢得你了,若能练到最顶的第四层境界,以你纯阴之质,更是奥妙无穷,以后才慢慢解释给你听,总之,这门内功最难的是入门第一层,须得是纯阴之质,天资过人,再加上机缘凑巧,遭受极端痛苦,激起不屈不挠的毅力勇气,才有希望。试想这些条件是多么难才会凑巧碰上?”   柳儿听了果然略感安慰,低声问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练到第三层呢?”须知她自经过大变,已成惊弓之鸟,眼下但求有能力自卫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乡老伯说道:“这倒不难,有个速成之法极有灵效,但却带着点邪气,那就是你这种纯阴路子的内功,可以采纯阳之气增长自家功力。”   他寻思一下,又道:“此是我老人家就武学中阴阳相配之道推想而得,只须推研出吸采阳气的妙块,就可以立时增长功力。”   柳儿大惊道:“这……这如何使得?”   心想这等采阳补阴之法简直是极邪门的功夫,我宁被人害死也不愿意用此法增长功力。   乡老伯只笑一笑,没有做声。   此时泰山派的羊武正在述说他在台上如何听得尉迟忻指点之事,说完之后,田不恭接口道:“只不知后来尉迟忻为何在并不要紧的关头停口不说?假若是在你们打到最凶险之时才突然停口,整个局面就不相同了。”   王元度笑道:“这定是乡老伯暗中帮助我们。”   大家都向乡老伯望去,那老人点头道:“不错,那尉迟忻使出独门传音之术,我老人家却有法子阻扰他的传声,使那孩子听不见。”   王元度恭容向乡老伯说道:“既是有不夜岛门下夹杂其间,晚辈意欲亲自去拜访尉迟忻,彻底解决此事。”   乡老伯摇摇头,道:“这事也不急在一时,我老人家自有安排,包管摩天寨那几个小子乖乖的罢手。”   此时田不恭表面上虽是嘻嘻的笑着,但心中却不住的反复思量要不要警告王元度一声,说出卓辽决心取他性命之事。可是不但是他的决心,而且卓辽将用计谋手段也都蒙他坦白见告,他如此的看重自己信任自己,此举不啻出卖他。   他感到为难之极,左思右想,总难解决,须知此事非同小可,如若不及时警告王元度一声,以王元度的为人性格,那是百分之百难以幸免,但在道义上来说,卓辽对自己推心置腹,告以心中隐秘,又焉能出卖他,使他的计划化为泡影?   直到晚膳用毕,田不恭仍然找不到一个两全之法。当他心中交战苦思之时,还须跟旁的人应酬谈笑。   乡老伯把羊武叫到房间之内,单独晤对。   羊武因与王元度等人结为朋友,便对这位老人家甚是尊敬。这正是名门大派的子弟才具有的教养。   乡老伯命他坐下,才道:“我老头子平生别无所长,唯有对武学之道说得上渊博二字。   你泰山派的武功在当今各大门派之中算得上一份。但目下独撑门户的令师旱天雷泰洛似乎远不及令师祖白老二了。”   羊武大惊道:“原来老前辈与敝派先师叔祖有旧,恕晚辈前此不知,疏于问候起居。”   乡老伯道:“这倒不必多扎,我这次踏入江湖,才知道白老二已经亡故,武林高手又弱了一人,殊堪痛惜。现下言归正传,昔年我与白老二盘桓之时,曾经精心研究过你们这一派的武功,是以所知甚深。今日不妨把当日讲论的一点心得转告于你。”   羊武双膝跪倒,肃然道:“多谢老前辈训诲启迪。”   乡老伯微笑道:“起来吧,你年纪甚轻,想必罕有亲炙白老二的机会。咱们今日相逢,总算缘份不浅。”   他等这粗豪烈性少年起身就坐之后,方始又道:“昔年我们纵论天下各家派武功,谈得很多,不必尽行告你。关于你泰山派的武功的得失正是我特地找你之故。”   羊武躬身道:“老前辈请说,晚辈洗耳恭听。”   乡老伯道:“孺子可教,果然不愧是名门大派的弟子,气度自然而然便与俗流不同。说到泰山派的武功,你也知道走的是至阳至刚的路子,是以凶猛逾常,威势惊人。也因此泰山派历代收录门下全都选择性情暴烈刚猛之士,才能相得益彰,易有成就。”   他略略停顿了一下,又道:“但白老二告诉我说,贵派的内功练到最精妙之时,便有三昧真火焚身之厄。历来已有不少前辈高手踏险致死。此所以他练到某一境界就不敢用功猛练,有时甚至要设法散去一点功行,免得火气太盛,支持不住。”   羊武还是第一次听闻这等道理,不由得目瞪口呆,回想起师父秦洛果然晚近时常辍练,脾气也特别暴躁,敢情是因为此故。   乡老伯又道:“令师定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你还须苦修多年才望达到这境界,是以不须过早告诉你,免得你心中有所挂碍,难以进步。我老人家今日告诉你的缘故,便因为有法子可以帮助你增长功力,并且减少许多将来三昧真火焚体的危险。这也是你的福缘过人,才会碰上这么凑巧的机会。”   羊武迟疑一下,道:“老前辈的隆情高谊使晚辈感激万分,可是晚辈若是受此大恩,将来如何能够报答?”   乡老伯笑道:“此乃是两全其美之事,不必多虑。”当下连击三掌,便有一个人走入房来。羊武转眼望去,但见他长得甚是丑陋,年纪很轻。   乡老伯道:“你叫他柳儿就行啦!”   转面向柳儿道:“他是泰山派后起之秀羊武,练的内功乃是至阳至刚的路数,与你至阴至柔的内功恰是两个极端。现在我使你们互助互惠,得益无穷。”   羊武一面向柳儿行礼招呼,一面忖道:“这就奇了,他一个男子怎会修习至阴至柔的内功。”   乡老伯命他们两人在榻上盘膝坐好,然后指点运功法门。好在这等法门在他们而言毫不困难,一下子就记牢了。   当下两人各出一掌相抵,先调匀真气,提聚功力,然后依法由掌心输送接受对方的内功真气。   乡老伯欣然地在一旁观看,偶尔会开声说一两句话指点他们。   但不久之后,他们已经心无旁骛地全力运功,若是羊武输出阳刚之气,柳儿便依吸采法门调元运气,反之,羊武也是如是。这原是天地间不可移易的道理,所谓孤阴不长,独阳不生。   他们的内功路数具有这先天的缺陷,便很难到达圆融和洽至精至妙之境。在柳儿而言犹自可,最多练不到最顶层的境界而已。   但羊武则不是这么说了,大凡刚则易折,所以他到了某一境界之时,便会有焚身之灾了。   他们互相得到对方纯阴或纯阳之助,但觉真气越来越圆融充沛,功力倍增,而且运行之际,根本已不须用心主宰,只须顺其自然就和洽无间,如水乳交融,不假外力。   且说田不恭在外头与王元度等人谈了一阵,便借故暂离,直奔卓辽所居的院落。他一直都没把卓辽的秘密告诉王元度,此时边行边想道:“时间过得真快,我若不在他们歇息安寐之前把此事办妥,明早一出场,那就再也来不及挽回了。”   他最感痛苦的是这件事竟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一下,只能独力解决。正自寻思,廊柱后突然闪出一人,拦住去路,手中提着一根只有五尺长的铁矛,寒光闪闪。   田不恭横牌护身,停步望去,只见拦路之人乃是摩天寨的尉迟忻。心想闻说此人在四师兄弟中武功最高,我已见识过贺亮、辛立等人的武功,极是高明。因此可知此人的武功定必在我之上。   他面上仍然露出诙谐可喜的笑容,道:“呵呵,原来是尉迟施主,难道有意向贫穷的出家人化个缘不成?”   尉迟忻面上毫无表情,淡淡道:“尝闻峨嵋乃是当今武林大门派之一,今日瞧你能迅即自解穴道察制,可见得盛誉不虚。某家钦佩之余,特来领教。”   他虽是十分阴沉之士,但倒还干脆例落,一口就道出拦路之意。   田不恭笑道:“使得,但此处动手似有未便,尤其是距王元度他们所居不远,只怕他们有人出来瞧见经过,可就把事情闹大了。”   尉迟忻道:“如此说来,你已把今日下午之事告诉他们了?”   田不恭颔首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果是如此。我们另找一处地方斗一斗如何?”   他心想横竖已无法逃避,不如大大方方的比划一场,不论胜败,都保存了师门声誉。   尉迟忻道:“很好,到底不愧是峨嵋派第一高手乐天子道长的高徒,胆识过人,走,那边有座空院子,不会有人打扰。某家也是孤身一人,决不以多为胜。”   田不恭鼻子中仿佛嗅到血腥味,因为他摆明单打独斗,定必是不死不休的结局无疑。但他依然嘻嘻哈哈的跟他走去,边行边道:“尉迟施主可是第一次到这两湖之地?你手中的铁矛有多重?”   尉迟忻头也不回,应道:“某家实是第一次踏入中原,至于这根兵器,只有三十斤重。”   他虽是有问必答,却没有多余的话。   三十斤的铁矛非同小可,舞动起来非有千斤之力不能胜任。   田不恭的铁牌也算得是重兵器,但一共只有十五斤重,恰好轻了一半,大概膂力也弱他一半。   眨眼间已奔入一座黑暗的院落中,田不恭暗中皱一下眉头,心想我这铁牌上的古怪已无从施展啦!   这是因为过于黑暗,对方瞧不见他牌上的字迹。   尉迟忻停步道:“此地行不行?”   田不恭道:“行之至,只不知何以会有这么一个空院子?”   尉迟忻冷冷道:“此地本是我们居所,某家已遣走别人,你大可放心出手。”   田不恭摇头道:“你说你只有孤身一人,但小道却觉得这话大有问题。”   说到此处,尉迟忻已泛起怒色,田不恭继续说道:“令师弟们自然要听从你的命令离开,但旁的人却未必如此听话。”   尉迟忻皱眉道:“还有哪些旁人,你领说个明白。”   田不恭呵呵笑道:“你心中明白就行啦,何须我当面点破?”   话声未歇,突然间跃上走廊,挥牌向柱后重重击去。   柱后伸出一把金叉,当一声抵住铁牌。   接着人随叉现,却是个中年汉子。   田不恭道:“小道记得少岛主乃是罕见的美男子,何故变成这等模样?”   要知他擅长玄门透视远听之术,此处虽是黑暗,但田不恭暗暗一瞧,已发现了廊柱后露出少许人影,还有轻微呼吸之声,这才出其不意的扑过去。   那中年汉子把面上的人皮面具揭下,露出俊美的面庞,正是不夜岛少岛主田若云。他一生以容貌自傲,那田不恭的话正搔中痒处,耐不住现出本来面目。   田不恭心思何等灵敏,他最多古灵精怪的主意,当下哈哈一笑,道:“少岛主知不知道何处露出破绽?”   心中却想道:“我只要跟你缠上了,就不必去斗尉迟忻了。”   田若云道:“你肯告诉我不成?”   田不恭道:“瞧在本家的份上,不妨告你实话,你的破绽就在这儿。”   说时,向他胸口指点,真真假假的伸指戳去。   田不恭这个动作,真时可以点住田若云的穴道,假的话只是向他道破破绽之意。   田若云低头而瞧,好像忘了提防他会乘机暗算一般。   田不恭的手指追到一尺之内,眼看只要发劲疾然点去,就可得手,但他却突然跃退数步,伸手掩住鼻子,呵呵笑道:“凡事若是不近人情,定必另有原因,少岛主对小道的手指视若无睹,显然有诱我入彀之意,果然不出所料,你的金叉居然会冒烟。”   他掩鼻的动作是假,其实暗中已塞了两粒避毒药丸在鼻孔内。这田不恭外表上嘻嘻哈哈的,诙谐百出。其实心窍玲珑,机变无伦。时下高手,罕有能在智谋机变上跟他比肩的。   田若云若无其事地道:“算你眼尖,居然瞧得见少岛主施展的迷魂烟,但本岛玩艺甚多,只怕你防不胜防。”   说话之间,暗运玄功,逼出一点内家真火,传到叉尖,叉尖上立刻布上一层薄薄的黏液。   他随即挥动金叉,缓缓向对方胸口刺去。   眼见田不恭举牌封架,心中大喜,但听叮地微响一声,叉尖刺中铁牌,便有两三滴黏液溅附对方的铁牌上。   这又是不夜岛许多种绝艺秘技之一,这不夜岛除了武功确属不凡之外,尤擅各种迷魂手法,下毒也是所长。   这田若云眼下已在敌人毫无所觉之时把毒液传附到敌人兵器上。   一柱香之后,铁牌上的冷度反而使这几点毒液发挥发作用,若然是碰触及皮肤,便顿时中毒昏倒。   如若始终不曾碰触,到一柱香之后毒气散发,嗅入一丝就得昏倒。此所以有时不夜岛之人可以使敌人远离百数十里以外才突然中毒而死。   田若云抽叉后退,道:“等一等,我有话说。”   院中的尉迟忻冷冷道:“田兄不该隐藏此地,使兄弟言而无信,见笑于人。”   田不恭乐得他们内哄,便不插嘴,随即抽身后退,好让他们有争吵的机会。   殊不知此举正是田若云所愿,他只须设法捱过一柱香之久,就可以毫不费力的擒下敌人。   但一柱香的时间不算短,他心念疾转,付道:“我最好先跟他拼个三五十招,若然收拾不了他,才退开等候毒力发散不迟。这三五十招下来已耗去大半柱香的时间,那时节就较为容易捱得过这一柱香的功夫了。”   当下说道:“尉迟兄责备得是,但小弟考虑到一个问题,那就是令师弟辛立兄已是十名高手之列,你如若出手的话,说不定连累到辛兄,是以特地赶来想跟你商量此事。不如让小弟代劳,准保可以收拾下此人,你老哥只要不出手,也算不得毁诺背信。”   这田若云平生傲气凌人,从未试过如此的向人低头和说好话。   尉迟忻一听此话当真有理,虽是觉得他口气未免夸大了一点,但想必也有几分把握。   田不恭笑道:“何须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更不须遵守什么信诺,干脆一齐出手,早点收拾了我这个矮道人岂不是更好。”   尉迟价淡淡道:“可惜某家已没有机会让你见识本寨的武功,如若不然,你焉能说出这等无知之言。”   田若云金叉挟着劲风扫动,口中喝一声打,田不恭早已有备,挥牌硬架,当的一声响处,各个震退一步。   双方都试出对方内力强劲深厚,当下再度交手递招,便又叉来牌往,片刻间已由走廊移到院中。他们的兵器都长,这刻盘打抽扫,风声特别响亮。   田不恭今日败于卓辽手底,早就憋了满肚子的气。现在正好拿对方发泄,绝艺尽出,那面铁牌使得神出鬼没,虽是沉重家伙,却十分滑溜刁钻,时有诡奇阴损的自创招数。   田若云竟须尽出全力,才能抵住对方的攻势。   饶是尉迟忻深沉阴险,见了田不恭武功如此高强,也不禁微微变色,眉头一皱,便以秘密传音之法向田若云说道:“这矮杂毛身手极是高明,咱们却须得速战速决,杀他灭口,免得惊动了大会的执法队,向他查问出今日之事。咱们就照着早先约定的法子行事。”   他说话之间,田若云因为须得分心去听,是以被田不恭抢制了机先,连连猛攻,把他迫退了五六步之多。   田不恭外表虽是滑稽放诞,其实是个机智绝伦古怪百出之士,眉尖儿一动就涌起满肚子诡计。   当下已察觉出有异。记起那尉迟忻以传音之法暗助羊武之事,心知他定是故技重施,立即有了对付之法。   只见他气势如虹占尽上风之际,突然间跃出圈外,向另一方的院墙奔去。   尉迟忻怒声喝道:“你这算什么?”   田不恭正要涌身跃上,忽见墙头出现一个面目尖瘦的书生,手持一对银钩,俯身狼视俟机袭击,心想若向别处奔逃,想必还有别人来拦阻,当下抛弃逃走之念,回头笑道:“这一着在三十六计之中居于首位,称为逃之夭夭。可惜敌不过你的算计,身陷天罗地网之中,瞧来我矮道士今晚定要归天啦!”   田若云冷笑道:“臭杂毛你虽是见机得早,但岂能躲得过那尉迟忻大哥的神机妙算?倒不如收摄心神,跟我堂堂正正地拼一场。”   田不恭笑眯眯道:“我别的不成,但平生做人却总是堂堂正正的,决计不干那等熏香下迷药的下流勾当。谁跟这等偷鸡摸狗的人做朋友,这些人也就是下五门的臭货,少岛主你说这话对不对?”   尉迟忻一听敢情是绕弯儿骂人,阴笑一声,道:“口舌上逞能算什么好汉?峨嵋派这一招逃之夭夭,我们总算是见识过了,要打就打,还是少噜嗦的好。”   田不恭道:“好。”   转身奔回原处,持牌作势,口中又道:“尉迟忻你背转身子,证明你不曾暗中传音指点,我矮道士败也心服,不然的话……”   辛立在墙头接口道:“不然便待如何?”   田不恭道:“不然的话,我就大叫大嚷,惊动别人过来探视。”   说到此处,察言鉴色,晓得果然未中对方要害,便又喝道:“辛立,还有那边墙上的贺亮,你们都是一窝子的人,也须背转身子,不准观战。”   说罢,深深吸了一口气,运足丹田之力,准备喊叫。   尉迟忻一望而知他的打算,忙道:“好,反正我们也不信你逃得掉。”   这是因为田若云跟他拼斗,他如若再逃,田若云自然会出声告诉他们。   尉迟忻当先转身,面向墙壁。   辛立和贺亮见大师兄如此,只好也背转了身子,变成向外了望把风一般。   尉迟忻接着说道:“其实你叫嚷也不济事,一则此处甚是偏僻,罕得有人经过,二则我自会派人守住通路,若有人来,但说在开玩笑胡闹,人家岂能硬闯不成?”   田不恭心中冷笑,想道:“你虽是狡诈无比,故意拿这话吓唬我,但你这点儿主意休想在矮道面前耍弄。”   于是嘻嘻笑着答道:“老实告诉你,我这人有时候全不要脸,若是大声叫嚷之时,定必高呼救命,那时就挡不住别人进来查看了。但你们只要守信不回转身子,我纵是死于田少岛主手底,也绝不叫喊。”   其实他身为嵋峨高弟,岂能当真高呼救命,贻羞武林,不过他这么一说,尉迟忻不敢不信,朗声道:“你放心,凭田兄还不能收拾了你么?老二、老三听着,不许回头来观战,记住了。”   田若云怕他又想出什么主意,金叉疾扫,一招奔雷扫电,直取敌人上中两盘。   田不恭一瞧对方招数诡奥之极,不敢硬架,迅即跃退数尺。   但田若云这一招占取了些许机先,岂肯轻轻放过。当即移宫换位,迫前数尺,驭仙金叉直戳横扫,源源攻去。他手法诡奇奥妙之极,一柄金叉幻化出四五柄之多,使人眼花绦乱。   田不恭练的是内家正宗,根基扎实,尤其在收摄心神方面远胜旁的流派。   当下凝神定虑,全心全意贯注在眼前敌人身上,见招拆招,身外之事全然不闻不问。   这刻若是尉迟忻等人偷偷回头窥战,他定必无法察觉。   苦战了二十余招,田不恭才稳住了阵脚,扳回劣势。   要知这两人的武功各有所长,田不恭胜在根基牢固,内力深厚。   田若云则胜在招数辛辣诡奇,手法变幻多端。内功造诣也着实不错,只略逊对方少许而已。   因此,论起动手过招,自应是田若云占便宜,胜算较大。   只因动手过招以动为主,手法招数诡奇变幻的一方自然要强于内功略高的一方。   然而偏偏碰上这个田不恭并非墨守成规的谨慎之士,他的古怪比谁都多,心思灵敏之极。   是以田若云许多诡奇招数都被他事先瞧破。   那田若云的长处既被抵消,自然就渐渐落在下风。   田若云心中暗惊,忖道:“我本待跟他拼个三五十招之后,便让给尉迟兄出手,等到他铁牌上的毒液化为气体,即会自行倒地。但目下瞧来三五十招之后恐怕难以脱身,过了这三五十招,说不定还须落败。若是先被他打死了,那时他纵是中毒昏倒,由尉迟兄杀死替我报仇,却又于我有何益处?”   他只略一分心,田不恭的铁牌连使左旋右抽、春去秋来、封山招云等三招,忽刚忽柔,或虚或实,重重牌影把对方裹在当中。   田若云虽是勉力招架了这三招,但敌人底下源源而来的招数已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眼看情势急转直下,田不恭大有一举毙敌之势。   突然间敌人在千艰百难之中一叉戳出,险险戳中他胸口要害,田不恭急急后退,攻势顿时冰消瓦解。   田不恭着实感到万分奇怪,只因敌人这一叉真不容易戳出,那是仅有的一线空隙,而在当时的形势之下,除非是武功比他高强十倍的人,才能抓得住这一丝空隙解围自救。   不过,局外观战之人便又不同,只须是差不多的高手,就可以瞧出这一丝空隙,这便是旁观者清的原故。   他顿时怀疑是尉迟沂等人传音指示,但似乎又不曾觉察他们之中有哪一个回头窥战。   那田若云一旦解除了危机,便不致于在三二十招之内落败。   田不恭突然间侧闪数尺,把铁牌平着送到田若云面前。   牌上微响一声,田若云不由得定睛望去,但见那牌上原本写着赶鬼牌三个字,忽然变为我是王八四个大字。   他心中一念这四个字,登时晓得上当,猛见铁牌挟着劲风直袭腹间要害,连忙招架。   哪知田不恭专门练就了这一招,极是奥妙。   这一架只是诱敌封架,接下去的七招才是真正煞手,只要敌人中计如此封架,下面七招接着施展,必能于第七招取敌性命。   田不恭自己称之为死亡陷阱,谁要是往铁牌上一瞧而分神,便掉落在陷阱之内。   这刻他唯有使出这一招才能在短时间内击毙敌人,眼见敌人中计,铁牌一发便收,跟着狂风骤雨般猛攻过去。   田若云连挡四招,已经险象百出,动辄有性命之忧。   田不恭正自暗喜,忽见他咬牙攻击一叉,来势毒辣诡异之极,迫得向后疾退,这优势登时又烟消云散,失去毙敌取胜的良机。   他实在不信那田若云有本事解围救命,正当此时,墙头一声娇叱道:“不要脸。”   人随声坠,直扑尉迟忻。   这个女子身法之快实是惊人,她双手齐出,向尉迟忻抓去,尉迟忻向左闪开数尺,虽是极快,但手中之物已被抢去,面上也挨了一巴掌,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个女子身法如此之快,不必细表也可以知道乃是岭南冥鼓宫的阿闪姑娘了。   她扬一扬抢来之物,道:“田不恭,你瞧这是什么?”   此时田若云距她甚近,但他见她奇特轻功佳绝,甚且以尉迟忻的身手竟也挨了一个嘴巴子,手中之物亦被抢去,心中焉得不惊?哪里还敢贸然动手。   事实上阿闪全是使的花巧手法,如若想用这等手法伤人,决计办不到。   因为她苦是要发动功力,就无法在那等时机之下攻袭得到这两处都位。换句话说,尉迟忻正因以为对方不能攻袭这等部位才不防备。   田若云未明此理,是以被她镇住,不敢作出手的打算。   目光一转,但见田不恭铁牌上的毒液已生变化,心下大喜,忖道:“我只须设法使此女与田不恭凑在一起,即可束手就擒。”当即挪开丈许,让她得以自由通过。   墙头上的辛立、贺亮二人被阿闪的奇快身手震慑住,不敢妄动。   阿闪果然向田不恭走去,把手中之物交给他。   尉迟忻本要出手截击阿闪,却被田若云的暗号阻止。   田不恭嘻嘻一笑,接过那物事一瞧,原是一面小镜子。他耳目之聪殊于常人,是以暗中已发觉田若云阻止尉迟忻之举。   这刻虽是低头瞧着手中小镜,其实却拼命动脑筋寻思这田若云何故要阻止那尉迟忻等人出手之故。照理说目下自己这一方面既是来了援兵,尉迟忻等人唯有希望速战速决,杀人灭口,已管不到自己会大声喊叫救命之事。换言之,在这等情势之下,大叫救命已不能威胁对方了。   他铁牌上那几点毒液正变化为气体,田若云冷冷道:“你最好把镜子瞧清楚一点,说不定那上面会有这位姑娘的名字标记。”   阿闪怒斥道:“胡说八道,这面镜子明明是从那尉迟忻手中夺过来的,哼,哼,他借这面镜子窥看你们动手,以传声之法指点你出招,如若不然,你早就败下阵了。”   话声方歇,耳中忽听那田不恭以传声之法说道:“姑娘,闭住呼吸,装出想昏倒的样子。”   这田不恭到底是智慧高绝一时之士,猛可醒悟那田若云出身于不夜岛,擅长迷魂功夫。   只不知他这一回使的是什么手法,须得诈他一诈,瞧瞧是否有猜错。   阿闪大眼睛一眨,忽然朦胧无光,娇躯摇晃几下。   田不恭亦在此时露出同样的神态。   阿闪道:“不好,我头脑有点昏沉。”   田不恭振作起精神,说道:“咱们快快冲出此地,不拘用什么手段。”   他说这话时身躯摇晃得很厉害,目光黯淡,眼皮欲垂。   田若云拍手笑道:“倒也……倒也……”   但听咕咚咕咚两声过处,那两人先后跌倒。   尉迟忻一望而知这是怎么回事,心想田若云远在数丈之外,居然能够弄倒敌人,这等手段果然离奇高妙。   当下说道:“少岛主的手段果然高强之至,兄弟甚感佩服,这两人如何处置法,还须少岛主作主。”   田若云直到如今才扳回面子,大为得意,道:“尉迟兄好说了,还是由你作主才是。”   尉迟忻道:“作主两字不敢当得,鄙意以为赶紧毁尸灭迹为佳。”   田若云道:“兄弟正有此意。”   尉迟忻一招手,辛、贺二人跃落院中,各奔其一。   他们的打算不问可知,田若云想起阿闪如此美貌,眼看尸骨无存,不禁暗暗连叫可惜。   他心念尚未转完,阿闪忽然跃起身,格格娇声而笑,向一处空档飞跃出去。   尉迟沂等人都大为惊异,不知不觉都向她扑去,意欲拦截她的逃路。   阿闪身法迅快无匹,在他们四人之间钻来闪去,谁也不能拦阻住他,展眼间已跃上墙头,随即带着一阵笑声越墙而去。   尉迟忻等人无计可施,转眼向地上昏睡的田不恭望去,便又一阵骇然,原来那田不恭已不知去向,敢情是趁他们四人拦截阿闪之时,悄然逃掉。   田若云气得面目变色,须知他一生顺心遂意,最近连连遭受挫辱,早就有一股恶气积郁胸中,目下又遭此大挫,毋须深想便知人家会耻笑他不夜岛的绝学竟是虚有其名。   他心性何等狂傲,哪里还忍受得住,突然间喉头一甜,哇一声张嘴吐出一大口鲜血。   且说田不恭闭住呼吸一直穿越过三座屋宇庭院,才敢恢复呼吸,心中暗暗庆幸自己应变得快,早一步闭住呼吸,才能逃得活命。当下游目打量四下形势,认得离卓辽居处只有一墙之隔,正要举步走去,突然间一阵昏眩袭到脑际,不禁哎的一叫,随即一跤跌倒。铁牌砸在砖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阿闪本在邻院,闻声迅快赶去,一见田不恭躺在走廊上,又有一个高大的男子正向田不恭扑去,心头一震,不暇多想,一溜烟扑过去。   眼见那高大男子正弯腰伸手向田不恭抓去,当即扬手弹出两丝金光,袭取那人穴道。   她发出的暗器乃是两枚金针,细如牛毛,针尖上淬过毒药,能使人全身麻痹,加上刺入穴道之力,纵是高手也当受不起。   那高大男子身躯旋风般转开,让过这两枚金针。   阿闪忽然落地,挥掌便打。她几乎不能相信对方能躲过她这两枚金针的暗袭,又正因他能躲得过,可知必是武功高强无比之士,故此不敢停下来说话,须得抓住机会趁他脚步未稳之际,便用独步天下的轻功身法紧紧进迫,方有取胜之望。   那高大男子果然被她纤掌连连的攻势迫得踉跄而退,全无还击之力。   在这霎时间双方都瞧得清楚,阿闪认出那高大男子乃是今日在台上击败了田不恭的卓辽,心想这厮赢了人家不算,还要设法暗算田不恭,真真岂有此理,非尽力取他性命不可,那样也可能使王元度少去一个强敌。   卓辽认出她乃是跟王元度在一块儿的人,当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暗念她出手如此歹毒,我今晚非重创她不可,好教她以后不能暗算别人。   他恶念一生,便在连连后退之际,提聚起十成真力,突然间一掌扫出。   阿闪突然感到一股绝强的劲道涌到,身形登时被震退了两三步,不由得心中一凛,忖道:“难道他是九疑山鬼谷子的传人不成?”   转念之时,已从腰间摸出一根金色的圆筒,粗约如鸡卵,长才一尺,两端皆钝。   这件兵器她从未使过,那一夜卫步青,没角犀屠望及南阿洪三凶暗袭群侠之时,她去搬兵回来,其时卫步青已遁走无踪。   南阿洪出言不善,她一怒之下,徒手连续打了南阿洪二十多个耳光。   以南阿洪这等厉害魔头,她也不须取出兵器,可见得她对这卓辽何等重视。   要知阿闪的轻功身法举世无双,与敌人动手之时极占便宜,除非是碰上绝强的对手以招数困住她,不然的话,她进退自如的随手发招,自是胜算较多。刚才明明制占了机先,把敌人迫得连连退却。若依往常的经验例子,对方只有落败伤亡的一途。然而卓辽突然以内力把她震退,除了九疑山鬼谷子的独门内功有这等克制她身法之妙外,天下别无他人能够办到。   卓辽一掌得手,不敢怠慢,跨开大步迫上,一掌劈去。掌力如山激涌而出,威猛无侍,风声特别响亮震耳。这一掌的路子又大不相同,直有千钧之势,刚猛之极。而鬼谷子的内功心法却是以阴柔变化见长。   阿闪但觉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似是兼擅刚柔两种不同的内功心法,实是难以抵挡,连忙飘退数尺。   卓辽奋起神威,提掌再劈,如此一连三掌,把阿闪迫退了五六步之多。   阿闪滴溜溜绕他连转了四个圈子,如电光石火一般,快得难以形容。   卓辽见了也不由得暗暗心惊,不过他仍阴鸷地注视着对方任何动作,并不曾被她的速度眩惑扰乱了眼神。   卓辽虽是不知他另外练就的一种内功心法可以克制对方,但转得两转,便已晓得须改变手法,方能缠黏得住敌人。   大凡敌对拼斗,自然要相向对垒才能一拼,如若连敌手动作去向全然捉摸不看,焉能交战。   他冷冷一笑,道:“姑娘要小心了。”   阿闪道:“放屁,谁怕你不成?”   卓辽双掌先后推去,两股潜力涌出。   阿闪挥动手中金色圆筒使出一招炎后飞轨,划了个半圆形。当先那股劲道碰着这道金光,顿时消散无踪。   但卓辽嘴角却涌起一丝阴冷笑意,另一只手掌继续推出。   阿闪这一招发出之后,接着便应该以极快身法转到敌人后面,可以一举败敌。殊不知手中金筒划出之势欲尽未尽之际,另一股潜劲涌到,竟把她身形牢牢吸住,不能闪动旋绕过去。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但还不慌张,手中的金筒突然改横划为直戳,简内微微一响,弹出一截金光。加上送出之势,真是奇快绝伦,一缕劲风已袭到对方胸口要穴。   原来她手中的金筒共有三节,一节套一节,缩起时只有一尺,但那两节吐出的话,便共长三尺,末节不但尖锐之极,同时又是四寸长的扁薄锋刃,不亚刀剑。   这刻她借弹簧之力把简内的两节弹出,便有如暗器一般突施急袭。   卓辽大是惊心动魄,庞大的身躯侧旋闪避,虽是迅快之极,但胸口一凉,敢情衣服已割裂了一道口子,皮肉已碰触到清冷的夜风。   这两人动手至今才不过数招,可是双方都感到有如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各自尽施绝艺,都是出人意外的手法。   阿闪金刃一挥,忽刺忽劈配合上她的奇快绝好的轻功身法,霎时间满空金光闪耀无处不有,倒像是有四五个人挥刃攻敌一般。   卓辽却是忽拳忽掌,脚下牢牢占住原地,绝不移动半寸,紧密封御,眨眼间已凭一对肉掌封拆了二十余招之多。   这过程中虽是险状百出,但越到后来就越见稳定,显然已稳住了阵脚。   阿闪使过十余种奇奥身法,钻隙寻理从四方八面进攻,可是对方尽管封拆得十分危险,仍然不肯移动半寸,这时也不禁感到黔驴技穷,当即把金刀交于左手,打算先打他几个耳光,消消胸中恶气再说。   要知卓辽乃是仗着刚柔兼备的手法苦苦支撑危局,他为人机智无比,胸中所学甚博。早就盘算好对方既是以迅快见长,自己便须以静制动。只要能够抵得住对方这一阵锐气,以后她便因许多心法绝艺无法使用而渐失斗志,那是非败不可的了。   果然这二十余招一过,阿闪虽然仍是进攻不休,其实已陷于被动。因为卓辽动也不动,她许多身法便无法施展。而卓辽在那一边故露可乘之机,她便不由自主的向那一边出手攻击,是以反而陷入被动之势。   她决意打他耳光,当下纤腰一扭,身形应退反进,出其不意迫到卓辽面前,两人相距只有三尺不到,扬手便是一个耳光。   啪的脆响一声,卓辽挨了一个耳光。但他心神丝毫不乱,猿臂一舒,五指已扣住她的肩呷。   阿闪顿时全身酸麻,气促心跳,动弹不得。   卓辽微微冷笑,道:“你虽是打了我一记耳光,但你可知道须得付出多少代价?”   阿闪凝目瞪视着他,眼中闪射出不忿的光芒。   她越是倔强不驯,样子就越美丽好看。   卓辽也不由得一怔,心想这个姑娘长得好美,顿时减去几分怒意。   要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年轻男女之间,美貌最是重要有力。   卓辽虽然向来是个鲁男子,从不多看女子一眼。但还是强不过这天然的定律,心中大是发软,自然而然减去了大半怒恨。   但他表面上仍然不能示弱,冷冷道:“在下虽然素来不与女流一般见识,可是你太以恶毒。待我先找到你的靠山理论过,才对付你不迟。”   说完,随手一点,阿闪低哼一声。卓辽已松开抓住她肩肿上的手,因此她恢复了自由,连退四五步。但她暗中一运气,竟无法提聚得起丹田中的真气,于是只好放弃了逃走的打算。因为她功力已失,无法走得快。若然逃走,卓辽可以让她走出老远才动身把她抓回来,宛如苍鹰攫小鸡一般,适足自取其辱而已。   但见卓辽弯腰伸手挟起田不恭,道:“原来他是中毒昏倒,你把铁牌拾起跟我走。”   阿闪光收起自家的三节金筒,然后一声不响拾起铁牌,跟他走去。眨眼间已走入一座僻静的院落中,踏入他居住的房间内。   卓辽把田不恭放在榻上,用冷水洒淋他的头面,毫不收效。   卓辽寻思一下,道:“喂,你把解药取出来。”   阿闪理都不理他,径自端坐椅上。   卓辽提高声音再说一遍,她才冷冷道:“我自有名字,你跟谁说话?”   卓辽心想难道我还要向你请教芳名不成,当下也冷嗤一声。   阿闪别的不怕,只怕他过来搜身取药,便道:“听说你跟不夜岛之人很有交情,你找他们讨解药去,不要跟我噜嗦。”   卓辽一下子跳起来,张目道:“什么?是不夜岛之人?他们在哪里?”   阿闪道:“跟摩天寨的人在一起,即是尉迟忻、辛立、贺亮他们。”   卓辽目闪异光,道:“是哪一个?卫步青抑或是田若云?你亲眼见到么?”   阿闪道:“当然是亲眼目睹,是田若云。”   卓辽怒容满面,勃然道:“原来摩天寨跟不夜岛联成一气。将来非踏平摩天寨不可,目下先去擒拿那淫贼田若云。”   说时,大步向门口走去,突然停步回头向窗户望去,厉声道:“什么人在外面?”   窗外传来一阵好狡笑声,道:“田少岛主在此,因知你有意找麻烦,特此赶到。”   这话自然是信口胡扯,分明是偷听到房中对话,才如此回答。   卓辽虽是十分怒恨,但十分沉着,并不急急向窗外扑出,说道:“久闻不夜岛诸般绝艺世上罕有敌手,今宵正可一开眼界。只不知外面有几个人?”   他并非当真怕对方人多,而是考虑到田若云本来大可以隐匿起来,何以反而自露形迹?   因为日月坞以全力搜索他的下落,纵是自恃武功,但也须顾忌到惊动了日月坞之人而动起手来的后果才对。是以认定其中必有古怪,便耐着性子找话题拖延时间,一面寻思其中缘由。   同时已把兵器挥敦棍取到手中,迅即接成一根。   阿闪见到此情,好生惊佩此人的沉着,暗念这卓辽外表似是一条猛汉,其实极有城府心计。   她踏前一步,使他注意到自己。   卓辽却冷冷设道:“你打算趁机逃走,须知我的独门点穴手法天下无人识得,若是解救不得法,一身武功便永远废去。”   阿闪听他这样说法,只恨得牙痒痒的,偏生这刻已没有机会说明自己也想收拾田若云,况且这样好像是向他低头乞怜一般。   卓辽大步掠过她身边,直奔窗户。   阿闪仿佛见到他向自己挤眉弄眼,心中更怒,想道:“最好你被田若云杀死,那时瞧你还敢不敢嘲弄于我。”   卓辽已从窗口纵出,落在侧院中,只见姣美如女子的田若云独自站在墙下,手提双钩,面上孕着诡笑。他一瞧没有别的人,当即大步冲过去,心想:“我若是让你在手底走上十招,我就立刻回返九疑山重修武功。”   但口中却道:“咱们只是印证几手武功,少岛主可别认真。”   田若云讶道:“你刚才不是说得很狠,好像与敝岛有极深的仇恨一般的么?”   卓辽笑道:“兄弟只是逗一逗那小妞儿而已,其实兄弟对贵岛的诸般绝艺倾慕得紧。”   他一向极工心计,越是准备一击毙敌,嘴上就越不流露出真心,反而说得十分动听。为的是说几句狠话对事实毫无益处,说不定还会把敌人吓跑,反而不能达到所求之目的。   他迫到一丈以内,暗暗提聚起全身功力,正要出手,忽然间一阵晕眩,顿时一跤跌倒。   田若云举步跨过他的身体,冷笑道:“原来你非是胆敢跟本岛作对,不然的话,这就取你性命。”   说时,已走到窗边。房内的阿闪已见到卓辽昏倒,这才明白田若云胆敢现身露面之故,敢情他业已施展了独门手法,算定卓辽一出去就会昏倒。   她一瞧目下情势突然急转直下,自己武功已失,卓辽、田不恭昏迷不醒,简直变成案上之肉,任他宰割。这一急非同小可,满头热汗涔涔流下。   田若云在窗口露出半身,微笑道:“哈,美人儿如何抵受得住敝岛的迷药?幸好你已被卓辽制住,不然的话,我就须大费手脚了。”   阿闪又急又怕,但仍然嘴硬的顶撞道:“呸,凭你也配跟我动手。”   田若云呵呵笑着跃入房内,道:“卓辽若不是不肯替你解开穴道,我便会以为他跟你已成为一伙,非取你性命不可了。”   说时,好整以暇地走到桌边,挑亮了油灯,方又道:“美人儿,你跟我度过良宵之后,定会十分想念我,你信不信?我的风流手段既温柔,又过瘾,包你快乐无穷,恨不得嫁给我,好得享受一辈子。”   阿门连连呸他,田若云毫不在意,一步步向她迫去,笑道:“你不信的话,一试便知。   来吧,反正你已没有抵拒之力,何必用强才肯屈服,那样子多技兴。”   他一步步迫去,阿闪一步步后退。面上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慌害怕。   转眼间她已退到墙角,不能再退。   田若云封住逃路,她除非武功尚在,还可以仗着绝妙身法遁走。   她实在急得要死,又没有人会来搭救。眼见对方已迫到五尺左右,再跨两步一伸手就可以抱住自己。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使出精熟的奇妙身法,突然间矮身一窜。   刷一声已窜出丈许,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从他腋下钻过。   她心中一震,暗想难道我已经恢复了武功?这时已感到背后风力袭到,不暇多想,又疾闪开去。   这一次又避开了对方的反身进袭,这才发觉自己穴道禁制已解,全身武功已恢复了七八成之多。   田若云见她身法极快,心中大惊,连忙跟踪再扑。但听风声飒飒,人影闪动不停。那阿闪竟在这房间之内施展出绝快身法,像捉迷藏般与田若云绕来转去,每一次都是间不容发的从他手底逃出,滑溜无比。   这一回轮到田若云惊慌起来,他明明查出阿闪已被卓辽点住了穴道,何以竟然非真。   他心中转念之际,已从双袖之内发出两种迷魂毒药,其一是气体,芬芳氲氤,满房皆香。另一种则是稀薄的雾气,却没有什么味道。   阿闪在这霎时之间已反客为主,表面上似是躲闪个不停,因为田若云已舞动金叉凶毒追杀。   事实上她却是反封住田若云的逃路,使他不能从门窗窜出。   满室的薄雾和香气对她毫无影响,是以她大胆起来,决意施以反击。但见一道金光夭矫飞舞中,突然间多了一道,原来是阿闪取出她的兵器如意金匕,那本是一节寻尺长的金色圆筒,简内中却套着两节,拉长了便变成三尺长,末端有一截半尺长的锋刃,宛如匕首一般。   田若云平生从未碰过这等可怕的敌人,竟是全然不受他的各种迷魂手段,心中震骇之下突然间右腿上一疼,血光暴现,原来已被阿闪金匕所伤,划开一道三寸许长的口子。   阿闪身法如电,忽而在前,忽而在后,田若云的一身武功本来甚是高强,但在这房间之内也施展不出驭仙金叉的精妙招数,猛可一阵剧疼,敢情又被阿闪的如意金匕刺了一下。   他晓得形势大是不利,赶快退到墙角,挺叉封住身前。这一来由于他左右以及后面三方都有墙壁,阿闪仅能从正面进攻,这便不是倚靠身法可以得手的了。   阿闪站定不动,笑着说道:“田少岛主,你不是很喜欢我么?来呀,你有本事把我擒住,我就没得话说了。”   田若云只觉大腿和背上的伤处宛如火烧一般,甚是疼痛,但幸而尚未伤到筋骨,还可支持出手。   他那两道细长的眉毛紧皱起来,面上流露出痛苦之容。要知他不独是肉体上的受伤,精神也甚感痛苦,是以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来。   田若云道:“本少岛主虽是敢为,但平生不向妇人女子说出脏话,你别迫我骂你。”   阿闪耸耸肩,两条裸露出来的圆滑的手臂在动作之下,特别惹眼好看,她的装束在中原从来未见,甚是奇异。   她道:“我也有一点与众不同,那就是不像一般的女孩子般左怕右怕,你有什么脏话我都敢听,你信不信?”   田若云怔一下,道:“不错,以你这一身装束便可知是个肆无忌惮之人了。”   阿闪眼看着他俊美如女子的面容,耳听他的口气甚软,陡然间泛起怜悯之意,便道:   “你身为不夜岛少岛主,地位不低,若是喜欢蓝明珠,为何不正正式式央人提亲,却去做那等下流卑鄙之事?”   田若云先是一怔,接着便感到滑稽地大笑数声,道:“姑娘之言可笑得紧,想我田若云怎能被家室牵累,我们不夜岛上虽是美女如云,但谁也不愿娶为妻室,以致失去自由,这话姑娘想必不能了解。”   阿闪道:“不错,我一点也不明白你们的想法。但定必有你们的道理,我们不谈这个。   现在解决今晚之事吧,你可知道日月坞已经用上全力要抓你们?”   田若云道:“我晓得。”   阿闪道:“那么我只要大声惊动日月坞之人,转眼间高手云集,你决计逃不了。”   田若云道:“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不知姑娘何以不大声叫喊,却说给兄弟听听?”   阿闪道:“我见你长得挺漂亮的,心中不忍你被他们杀死,所以跟你商量一件事。”   田若云反而被她的率直大胆弄得一怔,问道:“什么事?”   阿闪来自岭南地方,是处乃届东南沿海之滨,民情淳朴坦白,不似中原之人处处被俗礼虚文拘束,但凡心中所想,都不敢直接说出。田若云见惯了中原女子,无不虚假扭捏,明明心中甚是喜爱,总要装出不爱的样子。因此他对这个南方美女生出一阵特殊的好感。   她道:“你把解药给我,我也不为难你。我们今晚之事就此揭过,但过了今晚,我们再碰上了,大家都不必客气,爱怎么办都行,你说好不好?”   田若云几乎不敢相信,道:“这敢情好。”   当即掏出一个药瓶道:“这就是解药了。”   这刹那间他已生出坏心,暗想她接瓶之际,一个不小心就可以使出手法擒拿住她。   阿闪眼珠一转,迢:“我觉得你这个人很靠不住。”   田若云讶道:“为什么?”   阿问道:“凡是长得美貌之人,多半靠不住。你转过身子,让我用兵器指住要害,一齐前去施救,那时你放起坏心的话,我就杀死你。”   田若云道:“假使你制住我之后,待我救醒那两人,又不放我走,我岂不上当?”   阿闪道:“这话也是。”   想了一下,便道:“这也没有办法,你若不冒险信我一次,我们便只好这样对耗下去,迟早会惊动日月坞之人。”   田若云暗暗吃惊,忖道:“她虽是坦白爽快的女子,却不是愚笨之辈,我只好信她一次。那摩天寨之人因怕被人知晓与我勾搭,此刻决计不敢现身救我,卫师叔又不知我至此地,自然不会来搭救我。”   于是叹一口气,道:“好吧,只盼姑娘不要失信于我。”   当下背转身子,阿闪金匕一送,尖锋已抵住他背后命门穴上。   他们一齐走到床边,田若云用指甲挑了少许药未,弹入田不恭鼻中。   田不恭立刻睁开眼,但四肢无力,不能立时起身。   阿闪向他眨眨眼睛,顽皮地笑一下。   田不恭也回报以滑稽的鬼脸,道:“你的本事真不小,但须得小心提防这厮。”   田若云冷冷道:“你趁早闭嘴,若不是这位姑娘,你们焉能逃得出少岛主掌心?”   田不恭道:“这话倒不是吹牛。”   田若云听了这话顿时大感受用,面色好转。   田不恭道:“只不知少岛主用什么手法使得小道闯出重围之后,还会中毒昏倒?”   田若云道:“你若是打算投拜不夜岛门下,便可以把此秘传与你。”   田不恭掩耳道:“小道宁可不知此秘。”   阿闪笑道:“你不听就算了,还怕他迫你听么?好,现在去救那姓卓的家伙。”   田不恭忽然触动了灵机,道:“等一等,有一件事非弄个明白不可。”   阿闪便对田若云道:“站住,等他说了话才走。”   田不恭迅快寻思道:“假使卓辽昏迷不醒,直到翌日不能出场,失去资格,岂不是不能跟王元度拼命了?此是唯一解决他们之间危机之法,我莫要错过。虽说此举使卓老兄失去夺标的机会,但反正总有一个人得不到锦标,只当他不幸失败也就是了。”   当下说道:“我可不想领你田若云的情,你快快再使那毒药使我昏倒,反正最多一两个时辰我就会回醒。”   这话其实是想暗中弄明白那迷药的效力能维持多久。   田若云冷笑道:“你真是孤陋寡闻,我不夜岛的绝艺岂是别人破解得的,你若不得我施救,昏睡上三日三夜之后,便当毙命,哪能在一两个时辰内回醒?”   田不恭大怒道:“胡说八道,我们人人都有秘制的解毒药,怎会破解不了区区一点迷药?你马上给我滚蛋。”   田不恭这一来连阿闪也为之一愣,全然不明其故。   田若云心中大喜,却故意忿忿道:“好,我走,瞧你们如何破解敝岛的独门手法?”   他举步走去,阿闪果然没有任何动作。   突然外面有人叫道:“卓公子……卓公子……”   声音含气敛劲,分明是内家高手。只不知是什么人,竟还得尊称卓辽一声公子。   田不恭最是精细聪明,登时对卓辽的身世起了怀疑之心。   他沉声道:“闪姑娘,快把卓兄搬进来,田若云暂且藏起身形,把解药给我。”     第十二章 钱万贯豪赌金鳌会     在这等紧凑的情形之下,阿闪和田若云都不暇多想,听他吩咐去做。   在田若云而言,暂时藏匿起身形乃是最佳之法,若然贸然遁走,这来人内力深厚,显然不易对付,如若尚有别的人手,只怕当场被杀。   他无法多想,依言递过解药,便藏在屋角一架屏风后面,屏息以观其变。   阿闪迅即把卓辽弄到房间之内,田不恭已经能够起身,便把床铺让给他。   外面的人又叫道:“公子醒一醒……”   田不恭眼见无法不救醒卓辽,便跃到屏风旁边,向田若云说道:“我先救醒他,让他应付来人。只等来人走开,你就暗使手脚,把他弄昏。一则我要让你晓得我们自有手段,不怕你不夜岛的绝技。二则卓兄性情不大好,若不把他弄倒,你便难以安然离开了。”   田若云哪能不赶快答应,田不恭便回到床边,挑了一点解药弹人他鼻孔之内。   卓辽顿时回醒,睁眼见到田不恭和阿闪,便道:“好险,幸而兄弟一向尊重女性,是以当初点住那位姑娘的穴道之时,用的是极轻的手法,只须片刻就可以自行破禁恢复武功。在下猜想当必是全靠姑娘才能幸逃那厮毒手。”   阿闪笑一笑,道:“不错,你聪明得很。”   田不恭道:“外面有人叫你,已叫了两次,你出去瞧瞧,我们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卓辽欠身欲起,忽觉全身乏力,惊道:“好厉害的毒药,不夜岛果然名不虚传。”   说时,暗暗吸一口真气,顿时恢复了大半,迅即起床落地。   田不恭见他内功如此深厚,不禁大为佩服,心想自己这次败下阵来,实是不冤,瞧他的功力造诣,实是可以列入当世高手之列了。   躲在屏风后面的田若云深知本门毒药力道强霸无比,像那田不恭休息不久就能得如常起身,已经十分少有。这卓辽居然更厉害,可见得他的武功造诣深不可测。若然交手争锋的话,万万不是他的敌手。   卓辽出去一瞧,认得来人乃是日月坞十道指挥之一,姓祖名远。他道:“祖老师有何见教?”   祖远压低声音,说道:“坞主命属下传话与公子,那不夜岛与本坞虽是已成不解之仇,但公子有使命在身,不可出手。再者王元度等人对本坞亦有莫大之恩,虽是不作明报,亦须暗中报德,明日公子上台之时,轮到与此人放对,须得尽力不伤他性命。”   卓辽愣了一下,道:“王元度对本坞何恩之有?”   祖远低低道:“属下不甚清楚,只仿佛闻说好像是全靠他的安排,二小姐方能幸免于难。”   卓辽道:“那么我去问一问她。”   祖远道:“坞主又曾吩咐说,公子使命在身,重大无比,凡事不宜分神,须待大会过后方可管别的事,是以许多事都不让你晓得,亦不许你到后宅去。”   卓辽点头道:“好吧,有劳祖老师了。”   说完转身回房,正要向阿闪透露一点内情,突然间眼前一黑,昏倒在椅上。   阿闪大惊道:“他怎么啦?”   田不恭流露出沉重之色,缓缓道:“待一会方始解释。”   说时,向屏风招一招手,田若云闪身出来。   田不恭道:“你请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以后相逢是以后的事了。”   田若云想不到今晚历尽惊险之后,无恙脱身,哪敢多说,迅即夺门而出,片刻间走得无影无踪。   田不恭道:“姑娘也可以回去了,这位卓兄交给小道就是,你尽管放心。”   阿闪道:“你们这些人古怪多端,老是使人莫名其妙。但我可不管你们弄什么狡猾,反正,你不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就不走。”   田不恭怔了一下,才道:“有些事情不能预先泄漏,姑娘还是听小道的话回去的好。”   阿闪就是不肯,噘起嘴巴,竟然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   田不恭忖道:“我使卓兄中毒昏迷过去,错过了上台出赛的机会,唯其如此,才能避去两雄拼斗的局面。此举在我而言,于朋友之道大有亏损,乃是令人不齿之事,如何能告诉你?”   他为难地沉吟片刻,见她表示得十分坚决,晓得不能隐瞒,只好照理直说了,最后又道:“试想卓辽兄既是算准了王元度兄的性格为人,故意在百余招之后露出破绽。王元度兄无疑会如他预料般招数略滞,不肯猛下煞手。而卓辽兄却趁这一线空隙运足十成功力,使出换命的招数,这结果不问可知。”   阿闪不能不信,点头道:“既是如此,我应当代王元度向你道谢。你煞费苦心使他们避免了互有伤亡之祸,恩德不小,王元度如若得知,自然感铭不忘。”   她辞别而去,回到自己房间,管中流等人还在等地回来,见她丝毫无恙,都十分欣喜。   阿闪向众人随便敷衍几句,众人便散去安寝。   房中只剩无情刀管中流,阿闪此时才把详情说出。   管中流听完之后,面色大变,道:“这宗事处理得不妥当,试想元度是何等公正侠义之士,若然晓得卓辽是因此而失去机会,定必有一番风波。你们的好心在他而言反而是罪大恶极之事。”   阿闪吃了一惊,道:“你说得是,我倒没想到这一点,现下如何是好?”   管中流道:“快快去找田道长商量一下,最好把卓辽救醒,至于拼斗的结果那是天意,我们只能束手坐视,毫无办法。”   他说罢不禁长叹一声,满面俱是凄惨的神情,阿闪发呆地瞧着他,片刻后才起身道:   “好吧,我这就去找田不恭商量,但是你……”   管中流接口道:“我没有事,你快快去吧!”   阿闪摇头道:“你一向喜怒哀乐都不现诸神色,但现在却无法自制,可见得你心中如何的痛苦。”   但她终于再现身于卓辽的房间,田不恭大为惊讶,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阿闪把管中流之言说出,田不恭顿时大悟,道:“小道竟没有想到这一层,唉,管兄说得好,大丈夫自应有这等胸襟,不然的话,便只是贪生图利的匹夫而已。”   阿闪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田不恭道:“只等姑娘退出此房,便即施救。这世上很多的事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并不单是这一宗。”   阿闪便退出房外,片刻间听到卓辽惊讶问故的声音,这才当真回去。   房内的卓辽被田不恭轻轻骗过,田不恭随即辞出,卓辽便开始调息运功,贮蓄精力,到了三更之时,一个窈窕纤长的女子走入房内,挑亮了银灯,走到床边。卓辽已睁开双眼,望住来人。   这个夤夜闯入卓辽房间内的女子乃是日月坞蓝家大小姐蓝芳时,她毫不避男女之嫌,一径坐在他身边,道:“准备得怎样了?”   卓辽道:“差不多啦!”   蓝芳时道:“很好,你别忘了答应我的话。”   卓辽沉重的点头,蓝芳时叹口气,说道:“那王元度当真是假仁假义之辈,可惜形禁势格,不能当你之面与他对质,你尽管下毒手取他性命,决不会使你后悔。”   卓辽又迟疑地点点头,他心中掠过坞主蓝峦的命令,吩咐他不可杀死王元度,可是身边这个女子的话他又因某种隐秘的原因,不能拒绝。是以心中反复思量之下,终于说道:   “好,你放心回去,我定必尽力取他性命。”   这波谲云诡的一夜就此过去,翌日朝阳照射在广场之时,那宽阔的地方已被人潮掩盖住。   现在大多数人都感到轻松,因为这一届金鳌大会的十大高手已经确定,而在场参观之人,几乎有半数是与报名角逐的年轻好手有关,现在他们业已淘汰,便减去患得患失的紧张情绪,所以感到十分轻松。   十名入围的年轻高手一齐在台上亮相,王元度这一边的人竟占了六个,令人侧目,出尽了风头。除了他们六人之外,其余的四人便是卓辽,辛立,云军和平天虹,众人在台上都不免流露出顾盼自豪的神志,只有王元度和卓辽气度沉凝,全然与平常态度一样。   公证人向他们述说决赛的规则,比起初赛时少去许多限制,也就等如危险性增加许多。   这最后的决赛仍是抽签决定对手,每人都须出战九场,即是说他们十个人都有交手的机会,而以得胜次数决定名次高下。若是连胜九场,自然是稳居冠军,但若是有两人或三人各败一场,便由这几个再行决战。   须知武功之道甚是奇妙深奥,许多家派往往自具生克的情形,所以常有甲胜乙,乙胜丙,而丙却胜甲这种情形发生,这一来便不能从他们之间的胜败推算出孰强孰弱,只好再行决赛。而在人多之时,精力心情等等因素对武功大有影响,到了只剩下两三个人决斗之时,可能局面又大不相同。故此必须循环出赛,才能公平。   还有条规定就是上台之后,自知不敌的一方可以放弃这一场,但下一场仍然有资格击斗。   抽签之后,一共须得举行四十一场赛事,照理最快也须十日方能完事。但这也不一定,以王元度为例,他若是每战必胜的话,五六天之内就已稳居冠军之位,余人自然不必再赛下去。   次序排定,上午第一场是卓辽出战吕杰,第二场是王元度出战束大名。   卓辽和吕杰上台之后,全场寂然无声,目下这十名年轻高手还未碰过头,是以任何一场都能够扣人心弦。   他们一上手都不约而同使出试招手法,都是一触即发,乍合便分。两人盘旋游斗,打得不甚精彩。   田不恭走到阿闪身边,说道:“姑娘可知道打赌的行情么?”   阿闪讶道:“这等性命交关之事也有人拿来打赌?”   田不恭道:“打赌的人恐怕只有寥寥几个,你若想发财,只须拿一二两银子出来,下注在其中一人身上。此人得胜夺标,就可以赢回几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阿闪道:“好,我拿十两在王元度身上。”   田不恭大摇其头,道:“王元度是众望所归的人选,买十两只能赢十两,若是换了别的人,赔注才达千倍以上。”   阿闪过:“也行,我买卓辽,他的赔注有多少?”   田不恭苦笑道:“恕我大意说漏了,他是次一等的热闹人物,十两只赔二十两。”   阿闪道:“除了他们还能买谁?”   田不恭道:“哪一个都是千倍赔注,十两可以赢回一万两之多。”   阿闪摇头道:“别的人我才不下注呢,这十高手中只有王元度和卓辽二人夺标有望。”   田不恭道:“正因如此,买他们二人得胜的特别多,是以赔得少。余下的八人虽然得胜机会甚微,可是赔注多达千倍,所以许多人都愿意随便买上三五两,若是爆出冷门,也可以发一笔财。”   无情刀管中流突然说道:“兄弟以前在镖行中办事时,听说江南武林赌风甚盛,通都大邑中都有不少赌场,大凡是武林中人,不论是黑白道的大都喜欢人局赌上一场。三年之前出现一位赌国奇才,姓钱名万贯,此人不但精通天下各种赌法,而且智谋眼光都大异凡俗。不到两年功夫,大江以南的各大都市中都有他开设的赌场,经营手法别具风格,大凡是常在江湖上走动而又有点办法的人,都喜欢到他开设的赌场消遣。”   田不恭和阿闪听得目瞪口呆,乃是意料中之事,连乡老伯也露出十分惊讶好奇之色,可知这个消息甚是骇人听闻。   管中流又道:“这钱万贯虽是广设赌场,多达百余家之多,可是他却甚得武林中人的尊敬,没有人视他为靠赌图利的无赖。这是因为他武功高强,据说出身于名门大派,这个姓名是后来才改用的。其次,他开设赌场以兴趣为主,风格高尚。赌场之内,一桌一椅也甚是考究,阮囊羞涩之士,根本不敢进场。”   田不恭道:“这位老兄当真是游戏风尘的异人,小道极想认识,管兄可认得他?”   管中流摇摇头,笑道:“兄弟以往在镖行中隐迹,只是个小小帐房,哪里玩得起这等豪奢的玩乐?关于这钱万贯的事迹,我也是零零碎碎碎听来的,是不是真确,尚未可知。”   正说之时,一个相貌诚实的二十余岁的汉子走到他们身边,手中拿着一本簿册,说道:   “小可是武昌消闲在的伙计李三,只不知诸位可有兴趣猜一猜台上两位英雄的胜负之数?”   管中流碰田不恭一下,道:“那就是我刚才说的赌场之一,凡是他旗下赌场,总是称为某某钱庄。”   乡老伯呵呵笑道:“好极了,怎么猜法?”   李三含笑道:“老先生随便指定其一,说出彩头数目,不拘多少都行。”   乡老伯掏出一块三两重的银子,道:“我买卓辽胜。”   李三道:“敝庄开出盘口是卓大侠三赔一,吕大侠一赔二。老先生可要再斟酌一下?”   这话便是说买卓辽得胜的,若是中了,三两的赌注只赔一两。若买吕杰得胜,中了的话,每一两赔二两,如以乡老伯三两的赌注计算,便可获六两银子。   乡老伯眼睛一瞪,道:“什么话?不行,我老人家这块银子买定卓辽,还要一赔二,少一分钱都不行。”   此言一出,连管中流等人也不禁惊讶得张口结舌,心想人家开出这等盘口,并非强迫你下注不可,若然觉得不妥,大可以不下注,岂能如此横蛮不讲道理。   李三神色不变,含笑道:“老先生万勿生气,小庄向来最尊重客人意思,待小可向总管说一声,便替老先生写下来。”   他这等冷静的态度一望而知受过严格训练,也很有经验,想必以前也碰过类此的事件,是以见怪不怪,毫不生气动火。   乡老伯伸手在他身上戳了一下,道:“好,快快去办妥这事,若敢开溜,休想活过三日。”   李三这刻才微微变色,转身奔去,片刻间却带了一个身披长衫的中年人同来。此人相貌精明冷峻,双眼神光充足,报出姓名是梁一苇。   乡老伯眼睛瞪得圆圆的,道:“你纵是练成了一苇渡江的轻功,也别想逃出我老头子掌心。”   梁一苇目光掠过老人身后的年轻男女,首先认出田不恭乃是峨嵋乐天子的高足,心中顿时有了谱儿,想道:“尝闻峨嵋派老一辈高手中乐天子平生玩世不恭,喜爱捉弄别人。这老头子既与田不恭有关,说不定也是乐天子那一类之人。”   当即抱拳说道:“老丈别取笑了,小庄的盘口虽是不能更改,但老丈既是雅兴大发,自应遵命。李三,写下来,这笔帐记在我的名下。”   他一则表示十分尊敬对方,二则言明由他个人私下赔这笔帐目,任是再不讲理之人也不能不满意了,这正是对江湖上最厉害脚色的常用之法,使对方感到不好意思找碴,非自动收手不可。   乡老伯鼻孔中冷嗤一声,道:“慢着,你梁一苇乃是总管身份,地位与李三不大相同,我老头子也涨价啦,现在是一赔一百,三两就须陪我三百两。”   管中流一怔,觉得极不好意思,但又不便开声,真是尴尬万分。阿闪虽然也认为不大好意思,但她性情见解与管中流全然不同,但觉甚是有趣,不禁嘻嘻的笑出来,等看这一场好戏如何收科。   田不恭连连摇手,道:“乡老伯这就不对了。”   乡老伯皱起眉头瞪他一眼,发觉这个头大身细的小道士暗暗眨眼睛,透出顽皮的神情,便知道他的意思,道:“我哪里不对了?”   田不恭道:“你老可瞧见那梁总管已变了面色没有?”   乡老伯道:“他对我很不满意么?”   梁一苇、李三以至管中流等数人都想道:“当然对你不满啦,此举简直是欺人太甚,焉得不火。”   田不恭道:“对,他心中不乐意之至,是怪您老把他身价估得太低了,应当是一赔一千,共是三千两才对。”   他这样说法分明是火上加油,简直是成心找麻烦。管中流忍不住摇摇头,正要说话。只听乡老伯欣然大笑道:“对啊,对啊,我敢是老得糊涂了,好,就这么算吧,小梁叫李三记在帐册上。”   老头子这一声小梁,实在甚是侮辱,把那江南武林中名气不小的铁掌梁一苇叫得火冒三千丈,他正要发作之际,突然间掠过一个疑念,那就是江南百钱庄历史虽短,可是大凡常在江湖走动之人,绝无不知之理,更应晓得百钱庄几乎网罗尽大江南北高手名家,每个钱庄都有一两位硬手主持,此外尚有当地名家高手挂名,是以武林人物简直无法闹事。   然而这位相貌丑陋的老头子却故意大找麻烦,那田不恭更在后面推波助澜,好像是唯恐事情闹不起来一般。这等情势自然十分奇怪可疑,须得小心应付才行,绝对不可鲁莽从事。   这个念头迅即掠过心中,顿时堆起笑容,道:“老丈和田道长太抬举在下了,三千两之数不是小事,连在下也难作主,须得把东家请来才行。李三,快快去请当家的来一趟。”   田不恭把管中流、阿闪弄到一旁,喜孜孜的笑道:“哈,我们今日注定要发财啦,那钱万贯一到,那是少不了三万两银子我们才肯罢手的了。”   梁一苇竖起耳朵窃听,口中哼哼哈哈应付乡老伯。乡老伯心中好笑,想道:“这小道士诡计多端,滑稽可喜,只有他知道我的用心何在。”   管中流讶道:“三万两银子,这未免太过分一点了吧?”   田不恭道:“一点也不过分,乡老伯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的,若是招恼了他老人家,把一百多家赌场通通打个稀烂,那时岂止损失三万两银子,你说对不对?”   管中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话虽如此,但有何道理要把人家一百家赌场打个稀烂?若然此理说得通,大可以找一个百万富翁,逼他献出十万两银子,不然便取他性命,他的性命自然不止值十万两银子,这岂不是也变成天公地道之事了?   他还未曾来得及说出这等道理时,乡老伯已呵呵笑道:“小梁啊,枉你是个聪明能干之人,但今日却把事情弄糟啦!”   梁一苇已不暇计较他叫自己小梁之事,问道:“老丈这话是什么意思?”   乡老伯道:“要知你的身价三千两,但若是你东主来到,这价钱又不相同了,岂不是越弄越糟。”   田不恭接口道:“不错,钱万贯声名赫赫,身价非同小可,最少也得三十万两才行。”   梁一苇心中大为震动,只因对方已摆出一副硬敲硬吃的姿态,今日绝难善罢干休。   正当此时,一个壮汉走到他身边,贴耳悄声道:“这个老者人称乡老伯,乃是王元度的长辈,台上十大高手之中,有六个是他的晚辈。在此处尚有一个姓管名中流,外号无情刀,是上一届金鳌大会的魁首,一个是田不恭。那位姑娘人称阿闪,武功也甚是了得,据说不在台上十大高手之下。只有那个丑陋少年不知来历。”   原来此人乃是梁一苇的手下,梁一苇来时,已传令密查对方来历。他们的耳目极多,消息灵通,是以一下子都打听出来了。   梁一苇哪能不知王元度、管中流等人的声名,顿时呆住,做声不得,心想这等强敌前所未有,若是一个应付不好,他们真有打平一百家赌场的力量。   乡老伯等那壮汉退开,便笑一笑,道:“哈,原来你已派人打听我们的来历。我索性把这一个你们查不出来历之人的底细告诉你吧!”   他指一指柳儿,又道:“他是柳昭之弟,单名平。阿平,你跟小梁拉拉手,亲近亲近。”   柳儿踏前数步,伸出右手,梁一苇明知对方想考究自己的功夫,心想我外号铁掌,这掌上的功夫岂能怕你?当即伸出右手与她相握。   双方手掌互握,梁一苇突然感到对方内力强劲无比,连忙增加力道。转眼间已使出十成铁掌功夫,但对方掌指间的压力依然有增无减。   他额上不禁沁出汗珠,并不是劲力不及因而疼得冒汗,而是因见对方似是尚未使出全力,已足以使自己感到无法抵挡,可见得对方何等厉害,而别人就更不必提了,换句话说,他是因震惊而冒出冷汗。   柳儿心地善良,一瞧对方如此窘困,使松手退回。   阿闪童心大起,嘻嘻一笑,道:“小梁我们也拉拉手。”   她向来不拘礼数,是以竟也跟着乡老伯称唤对方为小梁,乡老伯向梁一苇道:“阿闪这女孩子手力虽是比不上柳平,但也颇有可观,你不妨试一试。”   阿闪瞪眼道:“我怎么比不上他?”   一抓住梁一苇的手掌,便运足内劲猛握。   梁一苇发觉不妙,连忙运功相抗。他到底是修习掌上功夫之人,这只手掌乃是他一身功力所聚。而阿闪则不擅此道,是以阿闪虽是功力比他深厚,却不能使对方受伤负疼。梁一苇等她松手之后,才骇然道:“阿闪姑娘虽是略逊这位柳兄,可是在下已甘拜下风了。”   阿闪听人家这么说,不能不信,讶异地望住柳儿,道:“你几时变成如此厉害的?我们找个时间较量一次,瞧瞧到底谁强谁弱?”   乡老伯道:“阿平,别理会她。这丫头一味争强斗胜,对谁也不服气。”   正说之时,羊武大步走来,道:“乡老伯,看来吕兄抵敌不住那卓辽啦!”   早先那壮汉又出现了,在梁一苇耳边报出羊武的姓名来历,梁一苇听知羊武能与王元度激战多时才败下阵来,可知他也是年轻一辈的高手,心中不禁连叫不好。   乡老伯抬头向台上望去,但见那卓、吕二人之战已经渐趋激烈,不时短兵相接,他乃是当今武林中无人能及的大宗师,略略一瞧,已知吕杰尚可支持一百招以上。这只是说卓辽一直如此审慎小心地斗下去的话才算数,如若卓辽施展出全力,蹈险抢攻,那就说不定多少招便分出胜负了。   他摇头道:“暂时还不要紧。”   梁一苇接口道:“敝当家已走过来啦!”   乡老伯等人转眼四瞧,此时人人向台上观战,是以四周人数虽多,但却很容易找到向这边移动走来之人。   只见一个年约四旬左右文士装束的人已挤到切近,他身后跟着那伙计李三。此人长得相貌清秀,容色雅逸,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出尘脱俗之气。   大家见了此人感到难以置信,都想,钱万贯这名字取得既俗,又开设赌场,遍及江南通都大邑。这等人物,自是善于筹算,应该大腹便便,形如商贾才对,再不然便长得阴鸷深沉也可以,怎会长得一如饱学隐逸之士?兼以风度翩翩,使人见而爱重?   正在讶想之时,这个中年文士已走到他们身边,他那对湛明的眼睛扫瞥之下,便向乡老伯、管中流等诸人先后行礼。众人在这等风流俊雅的人物面前都生出不想失礼之心,个个回礼。   田不恭惊想道:“原来这世上有好几等人能使我生出自爱自重之心。我本以为只有西川大侠吴峰那种威仪赫赫之士,或是王元度这等光明磊落温谦厚重之人,才能令我收敛放诞诙奇的态度,哪知这个丰神雅逸的钱万贯亦能如此。”   那中年文士已道:“鄙人钱万贯,昨宵抵达此地之时,已闻得乡老伯率领群雄威镇大会,时下俊颜莫不闻风讶异,恨不得挤列其间,以沐光霁。”   乡老伯眯起双眼,向他打量了片刻,道:“你的声名也颇使人惊羡,我老人家平生好管闲事,最爱无事生非,所以设法迫得你这个赌国奇才出头露面,咱们亲近亲近。”   说时,伸手出去,便即抓住对方右掌。   钱万贯但觉对方伸手抓来之际,速度不快不慢,但却使人泛起无从躲避之感,心头为之一震。   紧接着乡老伯手掌上传出一股强劲力道,钱万贯心中又是一凛,暗念他何以遽下毒手,想在暗中使我受到重伤?转眼之时,已发劲抵拒。   双方的内家真力在这弹指之间攻守了数招,这等内力拼斗自然不似出手放对,外人无从得见,纯是在刚柔变化之际,互作攻守。   乡老伯很快就放开手,笑道:“果然有一点道行,不但功力精纯深厚,最可怕的是家数很杂,而每一家都极有成就,实是难得之至。”   钱万贯微微而笑,态度优雅。   乡老伯接着道:“但你别想瞒得过我老人家,你原是出身于少林寺一脉,你可要我说出指点你武功的人是谁么?”   众人都讶异地望着这个文士装束之人,连他的心腹手下铁掌梁一苇也不例外。   他们虽是听说过钱万贯本是出身于名门大派,却万万料想不到他是出身于以规律精严著称的少林寺。   钱万贯道:“一发请老前辈赐教吧!”   心中却暗暗想道:“你能指示我出身少林虽然值得惊怪,但还不是十分困难之事,但若是能说出我师承来历,我钱万贯便从此五体投地,承认你是当世无双的大宗师。”   这钱万贯心中虽是作如是想,但是神色之间却毫无迹象可寻。   乡老伯缓缓道:“我有一个老朋友识得那个指点你武功的人,我正因听他描述过详情,今日方始晓得你竟是得他衣钵法乳,这个老和尚称大雄长老……”   众人都只听过少林寺大雄长老之名,他们哪里知道大雄长老乃是少林寺开寺以来第一个能把少林七十二种绝艺练成了三十二种之多的绝代高手。这大雄长老一生练功,足不出寺,是以外间之人从无知者。   钱万贯面色大变,一手撩起长衫,屈膝跪倒。此举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都不由得怔住了。   但见钱万贯神情肃穆而哀伤,双眼中泪光闪动。   众人又是一怔,虽是不知其故,但都不由自主地被他感动,顿时被哀肃的气氛所笼罩。   乡老伯轻叹一声,道:“敢是因我提及他的法号,以此触动了你的哀悼情怀。”   钱万贯道:“老祖师曾对晚辈言道,以天下之大,人物之众,但知道他的人只有一位,将来如若有人说得出晚辈的武功源流,便须全心恭敬,宛如见我。晚辈触念祖师遗言,顿觉音容涌现眼前,是以悲不自胜。”   这一番话说得情深似海,孺慕之思溢于言表。众人都感到鼻子发酸,甚是哀伤。   乡老伯惆然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且起身。我异日见到那位老友,定把此事转告于他。”   钱万贯站起身子,仰天长叹一声,道:“敢问乡老伯,晚辈如何能谒见宣老前辈?”   乡老伯举手指住管中流,道:“他就是宣翔的弟子了,不过你问他也没用,天下间唯有我老头子知道宣翔在什么地方,也唯有我知道他有什么打算。”   钱万贯眼中露出爱慕的光芒,向管中流瞧一下,接着向乡老伯道:“老前辈可肯指点明路?”   乡老伯仰首寻思一下,道:“可以,等大会过后,你可跟管中流同去见他。”   他转面向管中流道:“你师父前两天跟我说,他且回到他弟弟处居住,命你于大会结束之后,带同王元度前去见他。”   这乡老伯的秘密只有王元度一个人晓得,管中流虽是见过师父,可是其时宣翔并没有泄露他身份秘密,是以管中流自那时之后,日日焦盼师父出现。   他闻得此言,自然大喜过望,但也暗暗惊讶乡老伯如何识得师父?   梁一苇暗中透一口大气,心想既然谈起来都有关系渊源,便不愁百钱庄会被捣毁了。他主持此地赌局,事情甚多,便先行告退。   这时台上鏖战尚酣,那十大高手除二人正在拼斗之外,其余八人都盘膝坐在一边观战。   人人都敛神静气,面上毫无表情,独是王元度面色不时变化,一望而知他的情绪跟着战况发生剧烈变化。   别的人都深知自己将面临激斗,所以极力抑制心倩,不敢略有波动。   王元度不是不明此理,只是他天生热肠深倩,眼见吕杰苦斗不胜,便无法不心情波荡,无法不替他焦急。   钱万贯道:“管兄最好向王元度兄提醒一声,万万不可动情,以致削弱了战力。”   无情刀管中流道:“他不是不知道利害,可是他天生就是这种人,劝也无益。”   钱万贯道:“若然如此,他这一回便很难夺得魁首了。那卓辽实是雄才杰出之士,心胸深沉无比,恐怕很少人瞧得出他的真正实力如何。”   乡老伯点头道:“这话有见地,但这一来你的盘口岂不是开错了。”   钱万贯微笑道:“晚辈别的绝不敢夸口,但赌的一字上头,平生有赢无输,一向都很有把握。”   他的话声稍稍一顿,接着说道:“纵然是卓辽夺得魁首,但晚辈将赢来的赌出,定必有余。譬喻一共只有三人下注,甲乙二人都看好王兄而下注买他赢,但丙则下注于卓兄,这一来不论谁胜谁败,我都不须担心。由于赔偿时比例相差不大,而除了王、卓二位之外,其他的大赔注都极多,凡人皆有贪得之心,是故甲乙丙三人都会另外拣一两人下点小注,希望以少博多,而我就可净赢这些银子了。”   人人听了都觉得很有道理,但羊武计来算去,都认为不对。   当下道:“万一当真出个冷门人物,你一两要赔一千两,如何了得。”   钱万贯道:“这千倍之数我其实已占了莫大便宜,刚才举例时只有三个人,所以羊兄才会算错,但目下在场参观之人多过三千,计算之法就全然不同了。”   羊武听了虽然依旧不甚明白,但眼见人人点头,为了面子起见,便不再问这一宗,改问别一个疑问。道:“设若三千人之中有两千人看好卓辽,只有一千人看好王兄,则你岂不是赔定了?”   钱万贯道:“若是如此,我断无探不出这等行情之理,其时开出的盘口便会倒转过来,变成买卓辽赢的话,一两赔一两,王兄则是一两赔二两。”   羊武不得不服,点头道:“不错,莫说是你,连我也探听得出这等行情。”   钱万贯转眼望住乡老伯,道:“老前辈适才不知用什么手法点了李三的穴道。他一直害怕得发抖,还望前辈施恩解救。”   乡老伯呵呵笑道:“哪有什么手法,我老人家只是骗骗他而已,小钱,我有一件事相托,只不知你肯不肯帮忙?”   钱万贯道:“晚辈若是力之所及,岂敢推辞。”   乡老伯道:“你当然做得到,那就是你且恢复赌徒中的高手本色给我瞧瞧。若是拘执礼数,便毫无看头了。”   钱万贯道:“晚辈遵命就是,假使老前辈有兴趣玩玩,不拘何事都可以赌一赌。”   乡老伯道:“很好,我们就以台上正在动手的两人赌上一场如何?”   钱万贯不假思索,便道:“使得,但不赌则已,既然要赌,就须赌个痛快,我们场场都赌如何?”   乡老伯哪甘示弱,道:“就是这样。”   他身边的柳儿轻轻道:“乡老伯你输定啦,他只怕你赌一场就收手,若然连赌多场,他赢的机会便多,去掉输的,尚有剩余。”   钱万贯惊讶地望住她,道:“柳兄真是聪明不过,一言道破区区的用心,乡老伯前辈有这位智囊在侧,必定可操胜算了。”   乡老伯道:“靠她帮忙才赢得你便不稀罕了,我只是独断独行,谁的话也不听。”   柳儿又道:“他正是要激你老说出这句话。”“钱万贯再次向她讶望,心想此人脑筋灵活,真不好斗,须得想个什么法子使她不暇顾及此事才行。他本是第一等精于算盘之人,脑筋一转,已有了办法,当下道:“区区有一个问题许久以来都想不通,想借柳兄的智慧一用。”   乡老伯道:“闲话等一会再说,我们快点赌这一场还有多少招便结束?”   钱万贯抬眼望去,很快就道:“三十招之内便须结束,前辈以为如何?”   乡老伯道:“羊武,从这一招数起。”   羊武应声便数,乡老伯又道:“我赌这一场,我认为柳超过三十之数。”   钱万贯道:“前辈下注多少?”   乡老伯道:“一百两,可有异议?”   柳儿接口道:“你老人家先猜,岂不吃亏?”   乡老伯不悦道:“我偏偏要让他,每一场都如是。”   钱万贯摇摇头,心想这柳儿实在厉害不过,她明明算出先猜之人吃亏,故意用此法激得乡老伯让对方先猜不可。   要知先猜之人若是猜错眼,后猜之人自然可以放胆去赌。若然猜得十分正确,无可移易,后猜之人可以不赌这一宗,另出题目。   但他仍然不惧,只想赶快使柳儿不能分心顾及打赌之事,仍然大有取胜之机。   当下道:“请柳兄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边,钱万贯道:“从前有一个人出题目考我,他说昔时有两个商贾过江,同乘一般,此二贾皆为布商,每人携有货物十四箱。船至江中,忽然风浪大作,船主告彼等云:船上载重过甚,须得将一半货物弃之江中,方能脱险。”   他才说到此处,柳儿精神大振,道:“有趣得很,只不知问题如何发生?”   钱万贯微微一笑,道:“甲商为人善算而心恶,向乙商言道,吾等之货排列成一圆圈,对正船首的一箱算起,数到第九箱,即将此箱弃之江中。紧接着下一箱算起,再数到第九箱,复弃江中。如此不停数下去,直到半数投之江中,即弃去十五箱为止。乙商为人忠厚老实,不虞有他,当即接纳此议。”   柳儿讶道:“难道甲商有本事把乙商的十五箱货物尽投江中不成?要知每次投弃一箱,下次点数之时便少去一个,位置顿异,实是很难预先计算到底。”   钱万贯道:“区区也是这么想,尤其是丢掉四五箱之后,的确很难计算排列之法。但据说当时甲商露出欢喜得意之色,被船主看在眼内。这位老船主智慧过人,看出甲商恶意毒计,便宣称他身为船主,有权替他们排列箱子。到他把箱子排成一个圆圈之后,甲商一瞧,顿时昏倒不醒人事。船主命水手依法点数投弃箱子,每数到第九箱,便丢落江中,如此一直丢弃了十五箱为止,所弃者皆是甲商的货物,乙商得以保全身家。”   柳儿怀疑地道:“当真有这等事么?”   钱万贯道:“其实不一定有,但此法却是千真万确,绝非虚构。区区向来不擅计算,是以费了许多功夫,总是功败垂成,白费心血。”   柳儿沉吟忖想,显出很有兴趣的神情。   钱万贯命人替她找来十五颗白棋,十五颗黑棋,让她排列计算。   他回到乡老伯面前之时,耳听羊武已数到二十九招。这钱万贯是赌那吕杰三十招之内便落败,乡老伯说他到了三十招方败,是以这刻过了最后关头。   钱万贯定睛望去,但见吕杰败局已成,先是被卓辽一棍扫得连退两步,而卓辽在第二十九招举棍迎头砸下。   钱万贯胸中所学甚博,武当剑法精要全部识得,故此一早便算出吕杰必因如此情况而落败。   目下一瞧自己算得极准,果然是在等二十九招之时变成如此局势,只等卓辽金棍落处,吕杰定必长剑坠地,败下阵来。   别的人见了如此情况,都瞧出吕杰除举剑硬架之途,再无别的手法可以解救丧命之危。   可是此举却定必败下阵来,是以都惊噫出声,暗想这一场竟是钱万贯赌赢了。   忽见吕杰长剑不用横架之法,竟是竖剑向棍身戳去,这一下手法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心想他这一剑须得奇快奇准的戳中棍上某一点,既不能有毫厘之差,又不能略有歪侧,否则铁棍便击中天灵盖,定必死于非九这一来人人替吕杰性命着急,都忘了打赌这事,说得迟,那时快,长剑已戳中金棍,是死是生,便在这弹指间决定。   但见吕杰的长剑迅急如电戳中当头砸下的长棍,霎时间剑身竟被卓辽的浑敦棍压得微弯。   吕杰至此内力已耗去大半,万万抵挡不住教棍的泰山压顶之势,可是他目下决不能后退,因为他原是以极准极快的剑术抵住对方无坚不摧的一击,此刻剑尖所中之处,乃是唯一可以着力之点,若有黍米之差,长根滑落,顿时可把他的脑袋击碎。   是以他全身上下都不能稍有移动,一面全力支持棍的重量,一面窥伺敌人的瑕隙,若然敌人打算滑落伤人,须得早他一步出剑猛攻。这正是武当派内家剑法的上乘奥旨,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方动,我先动是也。   然而当前局势中最可怕的是吕杰已显出内力不继之象,因此只要那卓辽不急于求功跟他相持一会,定可以杀死吕杰无疑。   众人正替吕杰捏一把冷汗,忽见卓辽长棍弹起尺许再度落下。   吕杰仍然用这一式接住,竟也奇准无比,毫厘不差地刺中棍身原来的地方。   卓辽长报三起三落,皆被长剑挡住。第四次长棍弹起之时,他突然抽身后退,并不再度击落。   擂台下四周的豪雄俊杰无不惊叹于吕杰剑法的精奥,此时见卓辽退开,喝彩和鼓掌之声山呼雷动,都是替吕杰加油打气的。   卓辽向吕杰抱拳道:“吕兄剑术之精,使人佩服之至。”   吕杰提一口真气,正要答话,耳中又听卓辽低声道:“吕兄气力已竭,若不趁这刻速速回座,只怕会失足跌倒。”   吕杰顿时大悟,至此方知对方抽棍后退之故,敢情已发觉自己气力枯竭,尽量为自己留面子。如若不然,他但须相持下去,定可砸碎自己脑袋。   他不敢怠慢,向角落上的公证人朗声道:“在下这一场自甘认输。”   说罢,大步走回已座,迅即坐下,他右首便是王元度。   王元度一言不发,伸出右掌轻轻拍落在他背后的命门穴上,顿时一股热流从穴道冲入,恰好此时吕杰感到血气上涌,难以抑制。幸好得到王元度及时相助,这才免去吐血之厄。   观战之人无不大感惊讶,议论纷纷。   乡老伯向钱万贯伸手道:“你输啦,一百两取来,咱们是现金交易,决不赊欠。”   钱万贯呵呵一笑,道:“自该奉上。”   言犹未毕,李三已把一张百两面额的银票交给他,他便双手奉交与乡老伯。   同时低声问道:“吕兄这几刻有出神入化之妙,还望老前辈不吝指点,好教晚辈得知此是什么心法?”   乡老伯定睛向他瞧了好一会,才道:“那是武当秘传驭剑心法,失传已久,无怪你不识得。”   心中却暗暗想道:“料不到这一代奇才辈出,我本以为这天下只是王元度与管中流相争的局面,殊不知还有卓辽和这钱万贯也可以参与逐鹿。这一来场面可就热闹得多啦,但我还是要依照原定计划,使管、王二人在不知不觉之下拼出生死以后,才轮到这卓、钱二人参加。”   且说在台上的十大高手心中各有计较,一般来说,大家都瞧出了卓辽功深力厚,竟是远出意料之外。   其次在王元度这一个集团六人心中,都暗暗对卓辽大起好感,因为他对吕杰的低语台下虽然无人得闻,但台上之人却全都听见,可知他极力地替吕杰留面子,盛情可感。   但在那桃花派平天虹,海南岛剑客云军,摩天寨的辛立三人心中,却暗暗加上几分警惕,认为卓辽已投靠在王元度这一边。是以都预算好若是自己碰上卓辽之时,须得煞手尽出,以望取胜。   要知在数千人观战之下,任何一个在擂台上的人,都自然而然的会希望保持风度。因此很少人肯一出手就使出所有恶毒煞手。   其实这是一个重要的关键契机,假使一上来就因出手凶毒而取得主动之势,自然大占便宜,纵或不能因此而击败对方,但对方要扳回劣势,定须耗费加倍的气力才行。是以此举在消耗敌人气力方面极有用处。   因此卓辽眼下被平天虹、辛立、云军等人暗暗注意上了,将来之战无疑会吃不少亏。   第二场是王元度和柳昭出手。   乡老伯向钱万贯道:“我老人家不便欺骗你,这一场王元度赢定了,咱们只可在招数多寡上打赌。”   钱万贯道:“前辈此言甚是,我说王兄可在二百招之内取胜。”   乡老伯道:“我知他们两人的武功底细,所以不便指定若干招分出胜负。这样好了,你下注猜测,我做庄家。但有一点不同的是你只许买一注,而这一注却准你猜十个数目,你瞧公平不公平?”   钱万贯道:“公平之至!”   心想若是换了别人下注,你老人家自是赢定,但我钱万贯岂是常人可比,纵然你老练得不露一点神色,我也有法子窥测得出你的心情变化。这一次就算不中,但下次定必逃不过我。   须知凡是精于赌博之人,即使练有许多作弊假局手法,可是最要紧的还是善于鉴言察色,揣摸对方心理。   此是不可或缺的条件,任何一个能在赌国中驰骋的名家高手莫不如此。不过这一点关乎天才,不是后天训练得出来的。   是以若是缺乏这等天才之士,纵然有名师指点,最多成为二流的郎中,亦称老千。而这钱万贯则是郎中的郎中,老千里的老千,参加任何赌局都不必使用手法就可以轻易获胜。   他第一次猜的数目已跌到一百招之少,因为他晓得倘若刚才说的二百招之数若是与事实相差不远,则乡老伯不会如此大方,一开口就让他猜十个数目。   乡老伯全然不动声色,钱万贯心中打了一下算盘,微微一笑,道:“我想下注五千两,前辈可肯接受?”   众人听了都一怔,心想何必赌这许多银子。   乡老伯也感到五千两的压力不轻,道:“我老人家一辈子也没有见过五千两银子。”   钱万贯心想我若不是料准你拿不出来,焉会定此数目。   当下道:“不要紧,前辈万一输了,我有法子使你老容容易易就赚得一万八千。若是晚辈输了,你老自然更不成问题了。”   乡老伯甚是狐疑,心想一万八千两银子在常人手中已是一名富翁,我有何本事轻易就赚得?但对方既是这么说,便不妨接受赌注。   这刻柳儿全部心思都放在钱万贯出的难题上,对眼前之事宜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若非如此,以她的聪明黠慧,或者可以猜出几分。   钱万贯当下又猜道:“一千招。”   乡老伯见他忽然由一百招跳到一千招,猜得十分离奇,反而禁不住微微变色。   钱万贯迅快想道:“他变色之故不外有两个原因,一是十分接近事实,一是我这种奇怪的猜法使他吃惊,我且先试探第一点。”   他立时开口猜道:“一千零一招!”   乡老伯面上毫无表情,但眼中却流露出宽慰之意。   钱万贯何等厉害,立刻又试探第二个道理,大声道:“一招。”   乡老伯平静如常,却伸手摸一摸鼻尖。   这钱万贯从一千零一招忽然跌到一招,其间相差了千招,简直是在开玩笑一般。   钱万贯把乡老伯摸鼻尖的动作瞧在眼中,微微一笑,又猜道:“一万招!”   这等请法自然是有意乱猜,世上焉有鏖战一万招之事,可是乡老伯内心却反而更为紧张,他表面上全然不动声色,但毕竟又忍不住摸摸鼻尖。   钱万贯微微一笑,道:“一招都没有。”   也就是说柳昭竟是不战则败。   乡老伯身躯一震,道:“你赢了。”   原来那钱万贯这种差异极大的猜法在别人听起来好像十分无稽,但在乡老伯而言,便会不知不觉地怕他猜到一招也不打这上面去,因而内心感到十分紧张。   然而假如这赌注不是五千两而是一百两,乡老伯自问赔得起,也不会如此紧张。   由此可见得这钱万贯果然不同凡响,他先以巨大的赌注使对方心理上受到压迫,因而不能不发生反应。而他一两下试探之中就测出其中道理,根据这道理而极力追迫,终于得胜。   钱万贯自然不会泄漏出乡老伯当内心感到紧张时会摸鼻子这个线索,当下笑吟吟道:   “晚辈以赌为生,这一次赢了并不希奇。”   管中流不服气道:“下一场兄弟也要参加一份。”   乡老伯兀目沉吟寻思其中奥妙,没有接腔。   这时台上的柳昭果然在手续办好之后,宣布认输。顿时意起一阵骚动,数千观战之人都明白这一个以王元度为首的六人集团大概要推王元度单霸夺魁,所以不跟他动手,让他得以保留实力。   卓辽等人不免暗暗心惊,因为王元度在九战当中可以省去五场,而自己却须斗足九场,相形之下,自然大大吃亏。   由于这一场取消,便把预定在下午举行的第三场提前举行。   公证人宣布第三场是辛立对平天虹。   这一方实力看来旗鼓相当,议论之声此起彼落。   钱万贯的手下们活跃非常,因为这一场下注之人十分踊跃,人人都认为自己另有独得之见,是以一旦有人招揽,便即下注。   乡老伯道:“这一场你怎么说?”   钱万贯道:“晚辈可真不想睹这一场,因为若是晚辈先下注,前辈非输不可。”   乡老伯激起倔强的性子,道:“那可说不定,你下注吧!”   钱万贯缓缓道:“若是台上双方公公平平的拼斗,我便买平天虹得胜,但摩天寨有秘艺奇功,是以晚辈看好辛立,下注一万两。”   乡老伯道:“你的眼力见闻都非常人可及,此评甚为得当,但我仍然接受此一赌注。”   他随即回头向台上瞧着,钱万贯用手势向李三发出命令,李三便匆匆去了。   过了一会,台上平、辛二人开始比赛,平天虹用的是画有鲜艳桃花的钢骨折扇,扇面乃是异物特制,不畏刀剑暗器,是以不论开阖之时均是极厉害的两种不同兵刃。乡老伯一旦决定之后,便以宝功传送声音向王元度说道:“辛立的师兄专用传声向他指点武功,甚为不公,你可如此这般便能把他秘传传声之法破去,好教对方能得公平决斗。”   他指点了王元度运功的诀窍之后,便轻松地瞧瞧钱万贯,道:“这一场你恐怕不容易取胜。”   钱万贯道:“晚辈平生豪赌过不知多少次,从未后悔过,前辈不妨拭目以待。”   说时,平天虹已出手进袭,辛立挥舞双钩招架,双方都甚是谨慎小心。   擂台上的王元度默默依乡老伯传授之块运聚功力,片刻间已甚是纯熟,运用自如,施展之时,只须默坐不动,暗暗逼出一股声浪抵消了对方的传声,便等如破去对方的功夫。   这时他瞧出辛立还未收到指示,所以也不施展这一门功夫。   他觉得自己平生光明磊落,假如那辛立的师兄尉迟忻只用传声之法吩咐辛立小心应战,甚或是提醒他应当防备敌人什么杀手,此举当然不对,但仍属人情之常,他便不施法阻挠。   须得等到辛立出手招数真有受到尉迟忻所指示的迹象之时,方能使出这种无声之声的功夫。   这时便不会觉得有愧于心了。   辛、平二人盘旋数匝之后,平天虹已从步法气势中得知自己功力略高一筹,顿时精神一振,出手折扇迎面拂去。   这一招使得十分奥妙毒辣,后着变化甚多,一个应付不妥,极容易陷入被动捱打之势。   王元度比旁人更为用心察看,但见辛立双钩起处,左攻右守,竟是使出一招悬梁刺股的险恶手法迎战。   这一招乃是两败俱伤的伤残手法,但自然是敌重我轻,大有划算。   人人见了辛立破拆手法,都不由得在心中喝声彩,暗想这辛立果然甚是不凡,这一招不但可以转危为安,甚且可以抢制机先,放手主动进攻。   平天虹冷笑一声,扇影连闪,竟已改变了招式,先挡住敌钩反击之势,紧接着疾划敌腹要害,这一守一攻之间,一气呵成,全无间隙。   众人见了又不由得替他喝彩,那辛立身形左跨两步,双钩趁势刺割,竟又是一招伤残手法,极是凌厉辛辣。     第十三章 赌性命恶女倾芳心     平天虹似是料不到对方好招层出不穷,迫得跃退寻丈,避过敌人钩势。   但辛立焉能任得他如此自在闪开,身形暴起疾追,双钩舞出一片光幕,霎时间已笼罩住平天虹的身形。   平天虹已被钩影困当中,失去先手。但他一柄扇子使得甚是神妙,点削拍封等手法都别具威力,虽然一时之间未能反攻,也还防守得住。   此时王元度心中已大为狐疑,暗想辛立的招数无不用得恰到好处,紧紧掌握主动之势。   倘若他一直维持得下,则平天虹守得再好,亦终有露出破绽之时,自然难逃败阵的命运。   不过辛立只是招数用得恰当而已,并没有惊人之作,所以不似是得到指示,仅仅好像是他突然有超水准演出而已。   但这刻却瞧得乡老伯直皱眉头,心想这分明是那尉迟忻暗中传声指点,王元度何以还不施展那无声之声的功夫加以阻挠?   他乃是一代大宗师,眼力当然比阅历尚浅的王元度高得多。   数招之后,他瞧出尉迟忻今日乃是采用缓进手法,慢慢的取得极大优势,令敌人最后自露可乘之隙。   这种办法无疑是掩人耳目,特别是对付王元度等人,使他们以为辛立乃是公平出斗,减去不少戒心。   等到碰上目杰之时,便突然间连出绝招,把他当场刺杀,以报师弟被害之仇。   他们可想不到这种手法使得乡老伯大大焦躁气恼起来,因为辛立一旦取胜,他老人家又要输一万两银子了。   那时候当真是卖身也填不了这一笔赌债。   台上两人看看又斗了十余招,台下的钱万贯一直不停地跟乡老伯絮聒,这样使得他无法施展无声之声的功夫制止尉迟忻的狡计。   平天虹用尽力气也无法平扳局势,心胆渐渐沮怯,气势更为衰退。   辛立则打得越发起劲,在这等此消彼长的情形下,眼看十格之内便可以分出胜负了。   钱万贯笑道:“乡老伯,这一场瞧来你又要输了。”   乡老伯道:“混蛋,真是混蛋。”   钱万贯一怔,心想此老输了就骂,未免有失风度,心念才转,只听乡老伯又道:“你瞧我那些后辈们有什么用处?我老人家要输了,他们没有一人帮得上忙,岂不是混蛋之至。”   钱万贯这才知道他不是输急了骂自己。转眼向柳儿望去,但见她目光茫然,口中呢喃不绝地计算。   心中一笑,想道:“若论武功,尚还不俗,但谈到才智聪明,你们岂是我的敌手?”   他因柳儿在诸人之中最是黠慧,但凡开口就道破了他钱万贯的计谋,是以弄了一个算学难题把她困住,使她究心研算,不暇理会旁人之事。   台上的平天虹猛可一扇攻出,扇尖荡开敌人左钩,扇身沉处,又压住敌人右钩攻来之势。   这一招使得甚是险奇,顿时脱困而出。   四下喝彩声并不响亮,反而许多人大叫辛立加油。   明眼之人早就感到奇怪,因为辛立占得上风之时,人人狂呼大叫,似是十分兴奋。   换言之即是捧辛立场的人占了十之八九。   若是辛立乃是名门正派,碰上桃花派的平天虹,大家都拼命捧那正派之士的场,也还有得解释。   而目下这辛立既非名门正派,相貌又不讨人欢喜,居然有这等情事发生,自然甚是可疑。   且说平天虹出困之后,迅即展开反攻,但见他兔起鹘落,一柄扇子指东打东,指西打西,气势壮盛之极。   这刻因双方激斗了多时,都耗去了不少体力,是以内功深厚的一个就显得出好处。大凡内功深厚之士,定必气脉悠长,到了疲惫之际,自然是内功深厚的人出招有力。   是以辛立十招不到,就似是无力招架,招数手法也大见不如先前精妙。   乡老伯长长舒一口气,想道:“王元度到底发觉了,所以使出无声之声的功夫。那辛立一旦听不到指示,招数就远不及先前奇妙。加以他此刻还分心查听,竟不能使出他应有的功夫,当然败得更快。”   台上的平天虹气势越盛,突然间一扇当头点下,凌厉无比。   辛立一面侧身跃退,一面钩封门户,免得被敌人趁势攻入。   哪知平天虹取命三招是假,正要迫他如此招架。这时运足内力挥扇向钩身击去。啪的大响一声,光华坠地,原来一只银钩业已被击脱手。   胜负已分,但四下彩声廖落。   辛立含羞拾起银钩,退回座位之上。   乡老伯呵呵大笑道:“钱万贯我这一场赢你一万两,除去早先输的五千,还赢五千。”   说时,伸手摊掌,一派索债的神气。   钱万贯笑道:“晚辈早就备妥了五千两之数啦!”   取出一张银票,果是五千两的面额。   他交给乡老伯之时,还向他道谢。   乡老伯讶道:“到底应该我谢你抑是你谢我才对?”   钱万贯道:“当然是晚辈向您老道谢才对。这一场晚辈固是输了一万两,但全场计算起来,晚辈大约可赢回三万之数,两相抵消,还净赢两万两呢!”   乡老伯道:“我不大明白你的话。”   钱万贯道:“您老既敢下注万两定有必胜之道,因此晚辈下令众人招揽赌注,以十比一的盘口赌平天虹胜。人人都认为此场机会各半,是以纷纷下注于辛立,一共下了三万两左右。倘使平天虹输了,晚辈就得赔出三十万两之多了。”   乡老伯这才恍然大悟,摇摇头道:“这样你又等于赢啦!”   阿闪伸一下舌头,道:“乖乖,三十万两银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假使你输了的话,赔得出来赔不出来呢?”   这一问引起众人兴趣,都侧耳而听。   钱万贯笑道:“赔是赔得起,但这一来大大亏累,加上声名蒙耻,还有什么面目主持百钱庄此一事业?”   管中流含笑道:“兄弟对钱兄主持的百钱庄心仪已久,只恨无缘见识,外间传说钱兄的百钱庄开设以来,少说点也赚了过百万的银子。何以区区三十万两就提到亏累一词?”   钱万贯道:“管兄有所不知,自是难怪,事实上外间传言不假,兄弟手下任何一间钱庄都不止赚过万两银子,合起来就是百万以上。但兄弟开支甚大,这一笔净赚的巨款上来不多,大部分都用在兴建寺庙,筑造桥梁,又用于各地设塾兴学。又每年都须拨出极巨量的款项用于救济各地水旱灾祸之下的灾民。是以所余无几,但兄弟却甚是欢慰,绝无丝毫痛惜之心。”   这话只听得众人大为敬佩,连不大理会世事人情的乡老伯也感到肃然起敬。都暗想一个人想做这许多巨大的功德简直是不可能的,然而他却做到了,实是使人难以置信又不敢不信。   乡老伯把银票还给他,道:“这笔钱我不要啦!”   钱万贯道:“前辈的美意在下很明白,但在下若然不能在赌的一字上面赢回来,定必让老前辈小看了。”   乡老伯呵呵笑道:“好,我们再赌。”   但此时上午比赛已告结束,须待午膳之后才继续进行。   台上的王元度等人过来会合,一同在第一号屋子里进午饭。   他们听知钱万贯的来历与适才发生各事,都感到莫大的兴趣。   尤其是出身于少林寺的束大名,闻说钱万贯便是大雄长老的亲传弟子,便兴奋的上前拜见。   原来他们论起辈份,钱万贯便是束大名的师叔祖了。   不过在朋友之间,那是各论各的,不然的话,凡是束大名的朋友都须矮了两辈,焉能相交下去。   午膳之后,钱万贯取出三十枚棋子,一半黑子,一半白子,放置在桌面上。   说道:“适才鄙人出了一个题目清这位柳平兄解答。题目是甲乙二商人渡江,每人各有货十五箱,适因风涛作恶,须得投弃十五箱货物始可无虞,因甲商奸诈,故船主有以惩,便亲自排列。规定把三十箱排成一个圆圈,每数至第九箱即投入江中。结果连投十五箱皆是甲商之货。现在请诸位瞧着如何排列法。假定甲商之箱为黑子,乙商之箱为白子。则第一至四皆排白子,五至九皆黑子。十与十一白子,十二黑子。十三至十五白子,十六黑子,十七白子,十八十九黑子,二十二十一白子,二十二至二十四黑子,二十五白子,二十六二十七黑子,二十八二十九白子,三十黑子。如此排成一个首尾卸接的圆圈,由一数起,每逢第九之数便取开,连数十五次,均是黑子被取。”   说着便依法取子,果然取掉的都是黑子。之后大家都试着说这个游戏,兴致甚高。   柳儿皱眉道:“原来你不是真不识得,早知如此,我就不须白费许多脑筋了。”   钱万贯不解道:“这话怎说?”   柳儿道:“其实我可以写下一至三十的数目在纸上,先排圆圈,然后照数,每到第九就打个记号,如此十五次之后,便查出被取掉的位置是哪十五个。若用此法,不费吹灰之力便可。”   乡老伯讶道:“这法子当真聪明使得,为何不用?”   柳儿道:“我以为他真弄不懂,所以硬是要找出正式算法而不用这等取巧法门,哼,若是许我取巧,有什么问题难得住我?”   钱万贯心中暗笑她的自傲,但却知道对方当真是喜欢运用智力之人。   须知她刚才说的取巧之法,可以用玩迷阵游戏来譬喻,这种游戏是在纸上画下一个曲曲折折的图案,有入口一处,出口一处,从入口走入,找寻路径出去,此时歧路百出,似是而非,往往走入死路而领回头,越是不易走得出阵,玩的人兴趣越高。可是若然有不懂得领略此中乐趣之人,只为了达到出阵的目的,便不从入口进阵,却从出口外进入,如此绝无歧路可言,很快就可以走到入口。即是说如此做法可以马上就划出应走路径。   是以柳儿不肯取巧,正足以表示出她是喜欢这种智力游戏之人。因而钱万贯心中有数,晓得该当用什么方法方能使她心服。   不过暂时还不须急于使她折服,因为他已发觉那柳昭似乎对于他使柳儿伤脑筋之举有点恼意。他这刻还以为柳儿真是男子之身,并且是柳昭之弟。殊不知柳昭却是本着怜香惜玉之心,而对钱万贯感到不满。   下午的比赛秩序早已排好,乃是鲁又猛对胡元,束大名对云军。原则上是每日比赛五场,人选的十人皆有出手的机会。秩序是每日由四位公证人编排,目下夺标之望既以卓辽及王元度二人呼声最高,他们的决战一定得安排在最后的一日。   田不恭自从钱万贯现身之后,便不再使坏捣蛋。要知他为人蕴机智于诙谐,实在是聪明无比之人。   当初拼命的鼓动乡老伯乱抬价钱,用意只在激出钱万贯而已。及至得知钱万贯是少林寺隐名高手,又是如此儒雅博学,广积功德之士,便生出敬仰之心,不再跟他捣蛋。他自经过昨夜大劫之后,对阿闪特别要好,时时跟她谈笑。而阿闪也很乐意与他接近,但这其中丝毫没有男女之情在内。   这一点管中流也十分清楚,所以本着爱屋及乌之心,亦对田不恭甚是亲近。   他们三人坐在一堆谈起下午的战局,都不约而同的暗暗替束大名担心。因为那来自海南岛的剑客云军造诣奇高,剑法辛辣异常,实在不亚于桃花派的平天虹。   田不恭眼珠子一转,道:“我可不能袖手不管。”   阿闪笑道:“别吹牛了,你有本事指点束大名战胜云军么?”   无情刀管中流也道:“田兄小心,别帮不上忙,还反则使束大名斗志受到影响。”   那个常年咧嘴笑的小道士摇晃着大脑袋站起身,道:“你们放心,且瞧真人的手段吧。”   迈步走到钱万贯身边,道:“钱施主,小道化缘来啦!”   钱万贯见他语气严肃,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当下道:“田道长即管告知欲化之数,自当奉上。”   田不恭道:“小道下注一万两,买束兄得胜。”   钱万贯笑道:“原来如此,田道长这一笔银数定不落空。”   田不恭道:“但此中有一事钱施主恐怕很难办到,那就是这一笔银子固然不能从你囊中取付,又不能使那云军的助威喝彩声多于束兄,钱施主能不能办到?”   钱万贯道:“这倒是一个不易解决的难题,我若想从观战群雄身上取回这一笔银子,势必又须使用以十博一这盘口之法。既是如此,下注之人个个希望云军得胜,自然替他喝彩助威。”   他的目光落在柳儿面上,道:“但也不是真行不通,却须使点取巧诡计的手段。柳平兄可知道如何做法?”   柳儿苦思良久,终想不出有什么法子。钱万贯含笑向田不恭低低说了几句话,田不恭颔首而去。   不久,比赛开始,轮到鲁又猛和胡元上阵。此时下注赌博之人极为踊跃,原来那钱万贯的手下们向群雄开出的盘口是十比一,但不拘下注于哪一方,甚至可以下注赌他们这一场打不打。   如此赌法天下未之前闻,任是当世第一等大财主也要赔垮。要知开盘口的人便是做庄家。   做庄家的须得任得对方下注,是故任何稍为有点脑筋之人都会乖巧地买两边赢,下注相等。   如此不论是鲁又猛得胜也好,胡元得胜也行,因是一赔十的缘故,除去被吃的一注之外,还有九倍可赢。   譬喻有人在鲁又猛身上下注一两,复在胡元身上下注一两。胡胜也好,鲁胜也好,庄家都得赔他十两,除去落注另一人的一两之外,净赚九两。   这等算盘人人会打,顿时掀起狂热高潮,下注总局数超过任何一场,几乎人人倾囊下注。   鲁、胡二人开始动手,数千观战人都十分轻松,不管谁胜谁败,反正自己银子是赢定了。   哪知顷刻间全场鼓噪喧哗起来,因为鲁、胡二人虚情假意地斗了十多招之后,齐齐罢手讲和。   这个结局大出众人意表之外,而且人人想起下注之时,庄家有一事说得明明白白,便是声明过所下注的一方如若不胜,便作败论。例如某甲下注十两于胡元身上之时,庄家当场声明过若是胡元不胜,这十两便被庄家吃进。反之,下注在鲁又猛时亦是一样。   孰知这一场双方握手言和,按大会规则明文规定是和局的话,双方皆作败论。因为这十名高手要用胜负场数计算名次高低,所以有此规定。   但鼓噪是一件事,鲁、胡二人自己愿意各个认输一场,谁也不能干涉。   田不恭向钱万贯挤挤眼睛,会心一笑。   而钱庄之人在场中不停活动,开出的盘口是下注买束大名赢者,一可赔五。若买云军赢者,下注十两只赔一两。这个盘口表示庄家看好云军,坚信他一定会赢,才放出这种盘口。   那束大名和云军二人在十大高手当中并非夺标人物,人人估计他们实力相当。因此自钱庄开出这等盘口之后,大凡有下注,都是买的束大名得胜。   可是绝大多数人业已在上一场输光,所以这一场下注的总数不多。   钱万贯胸有成竹地含笑回顾,突然间一个人匆匆奔到,众人转眼一看,原来是百钱庄分支的杭州消闲钱庄总管梁一苇。   此人向来老练沉稳之极,谁也休想从他表情上窥出他的心意。但现下却透出一股慌忙紧张之色,向钱万贯道:“请东家借一步说话。”   钱万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才会使他如此紧张。暗想或需借重乡老伯等人的力量才能解决此事,所以摇摇头道:“不必了,梁兄但说不妨。”   梁一苇素知钱万贯智计绝世,此举定有用意,不敢违拗,道:“有人下注十万两在束少侠身上。”   钱万贯一怔,道:“我们若是输了,就须赔出五十万两啦!”   梁一苇刚刚张口想说出下注之人的来历,钱万贯已早一步说道:“如此大手笔之人当世不多,我看定是此处的地主下注无疑。”   阿闪讶道:“真是日月坞主蓝峦么?”   梁一苇道:“不错,除了有金井银穴的他敢这样下注之外,恐怕很难找到第二个了。”   钱万贯在这刹那间拼命地动脑筋企图解决此事。   须知他刚才把全场群豪的银子几乎都赢到手中,才不过是二十余万两,而他预算这一场须得吐回十余万两,净赚不过是七八万两左右。   若是输了这一笔五十万两,便须填出四十余万之数了。百钱庄登时须得垮台,唯有全部关门。   他两道秀长的眉毛纠结在一起,显然一时之间想不出应付之计。   田不恭大头一晃,道:“此事在我小道手中的话就最好办不过了,只说一声拒绝受注,那就一切都迎刃而解啦!”   阿闪笑道:“哪一个像你那等无赖。”   管中流缓缓道:“两害相权取其轻,眼下为了大局着想,只好拒绝接受赌注了。”   钱万贯叹一口气,道:“兄弟曾经发过大誓,绝不逃避倾家之赌,是以这一场恐怕无法逃避的了。”   他定一定神,眼中露出毅然之色,向梁一苇道:“向蓝坞主说本庄若是输了,五十万两自当双手奉上,但我还想跟他两个人单独豪赌一场。”   梁一苇应声去了,钱万贯向李三吩咐一声,李三迅即去取了五张银票来,钱万贯亲手填上数目以及签名盖章等手续。这五张银票每张十万两,均可在杭州提款。   他准备好了之后,向乡老伯微微一笑,道:“这位蓝坞主实是厉害不过的脚色,以前晚辈默计天下敌人,这蓝峦便是其中之一。今日碰上了,固然是平生之愿,但局势于我却大大不利。”   田不恭歉然道:“都是小道混出主意,以致钱老兄被蓝坞主抓住可乘之机,心中实在万分不安。”   钱万贯笑道:“这样说法就见外了,事实上局势虽是对我大为不利,可是我这次在此地大张旗鼓,为的也是想诱他出手大赌一场。”   管中流道:“兄弟有句话不晓得该不该说?”   钱万贯道:“管兄清说,兄弟洗耳恭听。”   管中流道:“钱兄好说了,兄弟只想请问钱兄一声,若是你五十万两付出之后,还有本钱大赌一场么?”   钱万贯道:“不瞒你说,若是付出了五十万两,便已倾家荡产,大江南北各地的百家赌场俱须倒闭,才能勉强凑足此数。”   乡老伯道:“那么你还拿什么跟人家赌?”   钱万贯举手摸摸头顶,道:“这颗脑袋还可以值个十万两无疑,此便是赌本了。”   众人都骤然一惊,乡老伯道:“胡说,怎可以拿脑袋去赌,输了岂不是要割给人家?”   管中流也道:“钱兄身份何等矜贵,这条性命岂只值十万两银子?”   钱万贯道:“这也是没可奈何之事,兄弟棋差一着,只好拿命去搏了。”   田不恭若有所悟的道:“无怪你准备下五张十万两面额的票子,敢情想用性命搏回一张,便可以用作本钱,逐张赢回来。”   钱万贯道:“此是最如意的算盘,但蓝峦是什么人物,焉肯让我占这便宜?”   他面上掩饰不住内心的沉重,人人见了都十分担忧,又感到万分刺激。这等以性命博十万两银子之事谁都没听说过,再贱的人也不肯轻易赌命。因此,这钱万贯真是赌国中的奇才异士。   片刻梁一苇回来,道:“蓝峦已答应了,他初时听说接受赌注,甚感惊讶,当即向在下声明台上平手的话,台下便算他赢。他还向在下道:“贵东家若是输了,还有性命可以做赌本,所以接纳豪赌一场之议。”   众人都听得呆了,乡老伯嗟道:“我本拟暗暗命束大名打个平手,就可以助你逃脱此难。但现在看起来那蓝峦狡猾得紧,竟已察破了这一点。不过,我老头子还是有法子使他输出十万两银子。”   钱万贯道:“前辈万万不可暗中助云军取胜,此举一则对敝派声誉大有影响。二则咱们赢了蓝峦十万两银子也不会变得十分富有。三则他已答应与晚辈单独大赌一场,便尚有翻本的机会,这叫做有赌未为输,还望前辈体谅微衷,不加阻挠。”   乡老伯查看出钱万贯乃是真心不想他干涉,并不是不好意思而惺惺作态。当下只好答允不从中左右战局。要知以乡老伯的本事,真的有法子可使云军得胜而又不会伤及束大名。   锣声起处,台上的两名年轻高手开始接战。   束大名使的是齐眉银棍,单是家传的空玄棍法,已经极是了得,加上前几日曾得乡老伯指点,弥补了几处破绽,实力大增。   云军乃是用剑,棍长剑短,故此束大名首先采取攻势,但见银根如毒龙出洞,点戳扫砸,招发连环,一派进手招式。   全场助威呐喊之声大作,响如轰雷。原来人人都把仅有的银子投注在束大名身上,是以拼命替他加油叫好,望他快快得胜。   束大名怎知其中尚有赌注关连,心想这完全是少林寺威名震武林,恩泽广被,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喝彩助威。因此今日之战非比寻常,务须击败敌手,方能向捧场的群雄交待。   此念一生,棍上威力倍增,远远超出平日的水准造诣。云军一上来就被对方凶猛迫攻,措手不及,只能够拼命防守,简直没有还击的机会。   那束大名越是攻得厉害,助威之声更加壮盛,而束大名得此鼓励,根法使得更为凶猛灵活,十多年来扎下的内功根基,今日方始大见奇效。   那云军剑法传自海南剑派,乃是以奇诡凶残为主。大凡拔剑出鞘,很少有不见血便能回鞘的。   他的功力造诣也实在很高,束大名虽是有超水准的表现,而且一上来就格制了主动之势。但他还能严密防御,随式封拆,霎时间已激斗了三十余招。   由此看来,束大名若不是得到精神上的鼓舞,战志特盛,因而有超水准的表现的话,今日这一场拼斗,只怕结果还须输在云军剑下。   看看又攻拆了二十多招,许多人嗓子都喊哑了。正当此时,束大名的银棍忽然穿透剑光而入,根尖戳中了云军肩头。云军连退六七步,终于站稳了身子,不曾跌倒。   这一场至此为止,自然是束大名得胜,宣判之后,全场欢声雷动。因为绝大部分的人全都指望这一场赢回一点盘缠。若是输了,他们可就连路费也赌光了。   钱万贯也正是想大家赢回一场的意思,一则他上一场取胜乃是使诈弄诡,先串通好台上的鲁、胡二人,要他们一定打成平手,才赢得那么多的银子。二则他需要全场之人捧束大名的场,所以放出那等盘口,引诱全场的人都买束大名赢,自然人人为他呐喊助威。   正因为他老早算定第二场要输,所以第一场用点手段赢回第二场出的本钱,谁知蓝峦趁虚而入,抓住了他的弱点。   不过钱万贯还是十分感激那足智多谋的田不恭,因为田不恭想出了这个精神鼓励之法,使得束大名果然因此得胜。   钱万贯这刻反而冷静如常,好像全无心事。梁一苇和一个人走过来,乡老伯望了一眼,微笑道:“喝,原来是日月坞度支院院主朱机伯,你代蓝峦来请小钱是不是?”   朱机伯虽是辈份甚尊,声名赫赫,可是见到这个莫明来历而武功深不可测的乡老伯,也不敢托大,连忙施声道:“想不到老先生与钱万贯兄乃是熟朋友。”   乡老伯道:“什么熟朋友,我只识得他师父。”   朱机伯敷衍过他,转向钱万贯道出蓝峦相邀之意,约他现在便去共进午餐,随即单独大赌一场。   钱万贯欣然应承了,乡老伯道:“我老头子也去开开眼界,顺便做小钱的保镖,免得他大赢之后,忽然连尸骨也找不到了。”   朱机伯在当今武林中乃是极有名气的高手,身份甚高,等闲之人谁敢在他面前放肆,但朱机伯却深知乡老伯的武功深不可测,绝计不能得罪计较。因此随便他怎么说,都微微含笑的点头。   当下朱机伯领着乡老伯、钱万贯二人入屋,直奔后宅。最后在一座小花厅内见到了蓝峦。   厅中已设下一席盛筵,乡老伯一径坐在上位,嚷道:“闲话休提,吃喝过后再说不迟。”   他的举动表示出半点也不把名震天下的日月坞坞主千钧杖蓝峦放在眼内,便有人瞧不过眼,气冲冲的走到乡老伯背后,双手齐出,抓住椅背,道:“这张椅子恐怕不大牢靠。”   此人浓髯绕颊,身躯魁伟,乃是十道指挥之一,继雷名岱,外号人称大力神。   他双臂叫足气力,往上一端。这一下非同小可,少说亦有数千斤之力,莫说是区区一个人,即使是金子铸的也能轻轻端起。再不然就算端不动乡老伯,但这张木椅定必四分五裂无疑。   哪知乡老伯危坐如常,亦不见得如何出力抵抗,连人带椅纹风不动。   雷岱自知气力已尽,仍然有如蜻蜓撼柱,心中大为佩服。他乃是直性子之人,脱口说道:“真了不起,我老雷服气啦,这位子该当是您老坐的。”   乡老伯的内劲已反击过去,这一记若然击中,雷岱非当场吐血而死不可。但他这句话说得正是时候,乡老伯一听之下,顿时收回那股劲道。   雷岱对此毫无所知,迅即退开。余人相继入席,主人方面只有蓝峦和朱机伯二人落座。   乡老伯刚举起酒盅,忽然道:“等一等,蓝坞主的二小姐我老头子见了,但大小姐还未见过,甚愿她到此同饮几盅。”   蓝峦不觉一怔,乡老伯又笑道:“别慌,她若敢拒绝,老头子有一通真言,念上一遍,她就得乖乖地来了。”   蓝峦一听便知内中大有文章,道:“在下正是怕她不肯前来,既然老前辈有此神通,在下倒要试上一试。”   乡老伯道:“哪一个去叫她的过来一下,我把真言传授与他,到时一念就行了。”   蓝峦吩咐侍仆去把十道指挥之一的荀通请来。顷刻间荀通已站在一旁。乡老伯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她如敢抗命,可对她说箱中之人安然无恙便行啦!”   他所说的箱中之人就是指柳儿而言,蓝芳时一听之下,定然晓得对方是用这件秘密威胁她,若不听话,对方定会把如何陷害妹子的事说出。   果然不久之后,蓝芳时已到了厅中。她依父亲的指示坐好,这才开始进食。   乡老伯话也不跟她说一句,反而钱万贯对她微微露出注意的神情。蓝芳时虽是发觉了,但心中对他只有仇恨意念。因为一则她原本就对男人没有好感,二则她以为钱万贯也晓得她陷害妹子的秘密。这样自然瞧不起她,可知他注意之故,并非基于男女之情而是特意观察她这个人。   吃喝完毕,筵席撤下,随即摆上一张云石面的圆桌,还有一个大海碗以及几副全新的骨骰。   他们五个人围桌而坐,钱万贯取出那五张银票,放在蓝峦面前的桌上,道:“这是兄弟输给坞主的五十万两银子。”   蓝峦点点头,道:“能够赢得钱兄这一笔银子可真不容易呢!”蓝芳时却吃一惊,第一次抬目打量钱万贯,心中揣摩他到底是谁,如何出手便是五十万两之多。   钱万贯微微一笑,道:“坞主过奖啦,兄弟今日只怕连这条性命也得输给坞主呢!”   蓝峦严肃地点点头,道:“自古以来,凡是嗜赌之士,无不与命运挑战。钱兄以天生奇才绝智,在赌国中大放异彩,最后定必走上赌命之一途,无足为异。”   他们这么一说,蓝芳时这才相信不是开玩笑之事,顿时感到万分刺激,两次好奇地打量钱万贯。   从外表上看,钱万贯一如饱学儒雅之士,言笑从容,自有一种吸引人的风采。单从外表上和谈吐上看,谁也不能相信他是当世知名的赌徒。   乡老伯道:“你们怎生赌法?”   钱万贯道:“兄弟赔出五十万两之后,业已赤贫如洗,是以打算用这条性命下注,价值十万两,只不知蓝坞主认为值不值得此数?”   蓝峦泛起一丝微笑,道:“钱兄性命何止值十万两之数,还望多加一点,不过若是多加银数,区区可能只赌一场。”   钱万贯一下子就悟出对方之意,心想他乃是暗示我说,若然加上一倍银数之多,则他仅肯赌一场,如此即使输了的话,也还净赢我三十万两。这么一来我的元气仍然很难恢复。   当下微笑道:“不必加了,兄弟今日特意要与坞主豪赌一场,若然只以一场为限,未免扫兴。”   他意兴豪迈地长笑一声,又接着说道:“兄弟意欲与坞主连赌六场,前五场以性命做赌钱,若然兄弟连赢五次,即可赢回这五十万两,最后的一场方以这五十万两为注。”   蓝峦心中大喜,暗想在前五场中,你只要输上一场,就连性命都玩完了。在我而言,纵然连输六场,也不过输出自家囊中五十万两而已。   他面上无丝毫喜色,领首道:“既是如此,区区自当予你翻本的机会。”   乡老伯十分诧愕地望住钱万贯,蓝芳时也大为震惊,朱机伯却把海碗推到圆桌当中,取过一副新骨骰,细加检验。   乡老伯一手把钱万贯拉出厅外,低声问道:“小钱,你老实告诉我,可是你练有必胜的秘密手法?”   钱万贯至此眼中才流露出一丝忧色,摇头道:“晚辈从未练过那等诈赌的手法。”   乡老伯道:“那么你这五场之中,可说不定会输上一场的,是不是?”   钱万贯道:“正是,但这才是真赌徒的本色。”   乡老伯道:“古往今来,只怕你这一场豪赌要居在第一位了。虽然历史上不乏以家国性命供诸一掷之士,但绝计没有人胆敢如此直接了当的拿性命去赌,而且须得连破五关之多。   我老头子算是服气你的胆色啦,但这件事最好再想一想。”   钱万贯道:“晚辈眼下处境有如弦上之箭,不得不发了。”   他们回到原座,乡老伯虽是近百岁之人,但仍然掩饰不住面上的忧色。这一点证明那钱万贯全无必胜的把握,蓝芳时不知不觉大为紧张忧虑。她真想叫钱万贯不要拿命去搏,她情愿把她个人的私蓄,包括所有的珠宝都送给他做本钱,总还值得十余万两之多,用这一注本钱下注,当然妥当得多了。   但在蓝峦面前,她可不敢说出来,甚至不敢表示丝毫意思。   此时朱机伯把六副骰子细细检查过,道:“这六副骨骰皆是全新之物,朱某以人头担保其中绝无虚假作弊,现在请钱兄验看。”   钱万贯摇摇头道:“不必验看啦!”但乡老伯却伸手取来细加验看,最后也点头认为妥当。   朱机伯等于是公证人之一,他道:“这一场豪赌古今罕有,在下得以参与,荣幸何似。   为着慎重起见,在下且把胜负之法略说一遍。”   他取过另一副不准备动用的骨骰,放在掌中,一共是三枚,道:“大凡赌具越简单就越难作弊,换言之即是更为公平,完全是赌各人的运气而不含智慧技巧。如此虽是乏味,却才算得是真正赌博。这三颗骨骰掷下之时,须得清楚玲珑地落在碗内,手掌不得遮盖碗面。胜负之法,便是比点子大小,须得有一对同点子骰色之后,余下的那一颗点数若干,互比大小,一是最小,六是最大。”   这种掷骰之法乃是最简单的一种,原本不便多说。但今日之赌非同小可,所以朱机伯不能不详细解说,以免引起争执。   朱机伯又道:“若然双方同点,这一局就算是未定胜负,重新再掷,而这一回由后掷之人先掷。此外,世俗流行有么二三通赔,四五六及三骰同点通吃的玩法,在下认为最好完全取消。”   蓝峦点头道:“取消也好。”   钱万贯却摇头道:“这等规矩不宜变动,还是保留为是。”   蓝峦道:“那就保留下来吧,区区在今日之赌已占尽便宜,颇有未尽公平之感,是以决计把先手之权全部让给钱兄。”   要知先掷在这等赌法十分重要,若是掷出四五六,或是三骰同点,便算是赢了,对方不须再掷。虽说还有么二三这个点数是输定的,对方亦不须掷。但比较起来,输的只有一个点数,而赢的有四五六和三个么以至三个六,共有七个必胜的点数,机会自然大得多了。   钱万贯拱手道:“既是如此,兄弟先行谢过。”   他伸手取起一副新骰,衣袖早已卷高,以便大家都瞧得清楚,避免作弊之嫌。   他凝一凝神,便把骰子掷落海碗中。他自知每一场都输不起,深心中不觉十分紧张。但目下任何人都无能为力,只有委诸命运,所以他脑海空空洞洞的,倒没有什么杂念。   掷骰的动作十分干脆俐落,骨骰落在瓷碗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但这些清脆的声音却关系到一条人命,是生是死,就看它们怎生转法了。   三粒骰子在碗内不住地旋转,最先停住的一粒是红四,乡老伯和蓝芳时齐齐松一口气,因为既有红四,起码不会是么二三了。   第二粒停住之时是个六,第三粒还在旋转,乡老伯不禁吆喝“五……梅花五……”假如是五的话,便是四五六的宝子,蓝峦无须动手便输了十万两。   钱万贯面含微笑,非常静地凝视那粒旋转未定的骨骰,心中泛起许多感触联想。   他偶然抬目一瞥其余的人,却跟蓝芳时的眼光相触,虽是极短促的一瞥,但仍然发觉出她目光之中洋溢着无限温柔和倾慕。   钱万贯倒没有想到自己一场豪赌,银子还未赢到,却已赢得了一个美貌少女的芳心。   乡老伯低骂一声,原来第三粒骰子不是五而是六,这还不说,就在快停之时碰了那粒红四一下,使它翻个身,变成三点。这时两个六和一个三,即是三点。这个点数很易被击败,所以乡老伯骂了一声。   蓝峦伸手抓起骰子,道:“钱兄的运气好像不太好呢!”说罢,五指一放,碗中发出连续不断的清脆响声。   三粒骰子在碗内旋转上落,十只眼睛瞬都不瞬地注视着。钱万贯心中浮起一层阴影,已隐隐嗅到失败的气味。   钱万贯最近以赌称雄,实在有他的一套。而他这种天生异于常人的敏锐感觉,更是他每赌必赢的重要因素。   他一旦泛起不祥之感,立即伸手在碗内一搅,道:“请坞主再掷。”   掷骰博戏中本来有这等习惯,不足为异,当此三骰全未停止之时,谁也不知会转出什么点子,说不定是个么二三被敌方搅散。   蓝峦微微一笑,道:“使得。”伸手抓起骨骰,掷落碗中,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   骰子在碗内旋转,气氛紧急异常。钱万贯目光不投向碗中,却在众人面上巡造。   他发现连蓝峦亦不禁流露出紧张的神情,便微微一笑,心想,他绝不是真正赌徒,才会被得失之心支配,影响到情绪。   乡老伯欢呼一声,道:“两点,哈,蓝峦你这一场输啦!”   钱万贯舒一口气,但是碗内有两粒骰子是三,一粒是二。心想这一场赢得真险,假使这颗骰子随便再转一下,定是有赢无输之局。   这道理很简单,由于另外两骰是一三,则这一颗在六个数目之内只有一点和两点会输,由三点起以至六点都赢,换言之,对方取胜的机会是四比二,因此这一颗骰子翻出一个两点实在是侥幸之至。   蓝峦把面前的五张银票抽出一张推到钱万贯面前,道:“钱兄称雄赌国之中,果然有点道理,现在是第二场,请吧!”   钱万贯抓起骰子,收摄心神,完全贯注在掌中的骰上,这才掷落碗内。   眨眼间三骰皆停,却是六点。蓝峦眉头一皱,道:“好运气,我只怕赶不过了。”   他取骰一掷,钱万贯全副精神依然贯足在碗内,他必须以最强大的精神力量阻止对方掷出宝子,即是四五六或是三颗同点数的骰色。   蓝峦这一场掷出五点,便又抽出一张银票推到对方面前,同时作一个请他动手的手势。   钱万贯外表上看来冷静如常,其实他的精神丝毫不曾松懈。这时取骰一掷,又是一个六点。   他们每睹一局,就换一副全新的骰子。而每次蓝峦掷完之后,朱机伯立即用一把极锋利的小刀把三颗骰一一剖切为两半。这样倘使骨骰之内灌得有铅,绝计无所遁形,那就是说倘若任何一方以奇妙手法换了一副灌铅的骰子作弊,绝不能瞒过众人。   钱万贯简短有力地说一声请字,蓝峦停歇了一下,这才伸手取骰,迅即掷下。   钱万贯掷的六点虽是最大的点数,但碰上宝子还是要输,所以大家仍然紧张地向碗中望去。   霎时间三骰皆停,却是个一点,蓝峦又把银票送了一张过去。他一连输了三场,虽说还有三场可赌。而这三场之中他只要赢一场就可以了,但仍然感到一种被压迫之感。   钱万贯眼见三骰皆被切开,这才伸手取起一副新骰,还未掷下之时,心头突然又掠过失败的预感。   他秀眉一皱,停手不掷,抬目瞧了蓝峦一眼,徐徐道:“这一场定要请坞主先掷才行。”   话声透出一分坚决之意,使人一听而知非听从他的意思不可,本来先掷者占不少便宜,既然如此,蓝峦实在不必坚辞。   蓝峦爽快地道:“好吧!”接过骰子,掷向碗中。   厅中没有丝毫别的声音,只有骨骰在瓷碗内滚转的清脆声,极是扣人心弦。   三粒骰子尚未完全停定,乡老伯目光奇高,已瞧出端倪,大大松一口气,抬头向钱万贯笑一下,他的目光回到碗中之时,果然发觉那是么二的点子,按照规矩,这种点子乃是输定,对方不必再掷。   蓝峦把第四张银票交给对方,心中甚是烦躁,低低骂声真邪门,然后向对方询问要不要先掷。   钱万贯又恢复了信心,当即取过一副新骰,收摄心神,这才掷了。这一回他掷出一副宝子,顿时引起不少嗟讶之声。蓝峦把第五张银票也推到他面前,道:“钱兄确实十分不凡,把这五十万两通通赢回去了。”   钱万贯道:“还有最后一场,坞主可能在这一场得胜,则在下依然一败涂地。”   朱机伯已把那三粒骨骰完全切开,毫无异状。因此现在第六场豪赌开始,依照先前的约定,这第六场是双方各以五十万两下注。假如钱万贯输了,虽然不必送命,可是亦等如前功尽弃,依然赤贫如洗,也就是说他在前五场固然输不得,这第六场也绝不能输。   蓝峦取出一张银票,面额是五十万两,放在自己面前,才道:“这第六场虽是早已约定,但钱兄如若感到不想作此孤注一掷,不妨明言,本人同意取消。”   他这话完全是卖个人情给钱万贯,并非他不敢作五十万两的豪赌。只因日月坞富甲天下,无人不知,五十万两在蓝峦而言,并不如何着紧。   乡老伯但觉这五场豪赌极是惊心动魄,目下既是赢回了五十万两,何须再博,是以连连点头,表示他赞成就此收手。   蓝芳时心中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有生以来所见所闻,都不及今日这般刺激。她含情脉脉的望着钱万贯,心中直在祷告他不要再赌下去。   钱万贯沉默了片刻,才道:“坞主的盛情美意在下心领了,但今日若是放弃了这一场豪赌,将是平生之憾。因此无论如何也要再赌这一场。”   蓝芳时娇躯为之一震,心中顿时改变了祷告的内容。她本是祈祷钱万贯答应不赌,现在既是非赌不可,她晓得五十万两之数在父亲而言算不了什么,所以暗暗祷告钱万贯得胜。   蓝峦亦不多说,道:“好,那就请你动手。”   钱万贯骰一掷,行到四点,朱机伯第一次开腔道:“这一场,钱兄恐怕不能保持长胜的战绩了。”   钱万贯微笑道:“兄弟纵然落败,但仍有一条性命可做赌本,是以得失之心较之上五场淡薄得多了。”   蓝峦取起骨骰,道:“兄弟这次若能得胜,便将罢手不赌,那时钱兄恐怕再无翻本的机会了。”   钱万贯道:“后事暂且体提,先睹完这一场再作计较还不迟。”   蓝峦一摊掌,三颗骨骰落在碗中,旋转不定。   顷刻间三粒骰子中已有两粒停下来,却是一对六。剩下那一粒旋转之势已缓慢下来,点子在五点和六点之间转动。不论是停在五或六上,都是赢胜之局。   钱万贯全神贯注在碗中,极力要改变这形势,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的专注和使劲,双眼神光暴射,额上青筋浮突起来,使人更加感到紧张。   那粒骰子现出五点,但还晃摇不定,乡老伯和蓝芳时都被失望颓丧之感淹没,可是钱万贯仍然全力坚持,瞬也不瞬地盯住那粒骰子。   说也奇怪,那颗骰子欲停未停之时,忽然翻个身,变成两点,随即停住不动。   钱万贯举袖拭鬓角和面上的汗水,可见得他曾经如何紧张和何等用力了,蓝峦平静地道:“我输啦!”   蓝峦虽是输了这一场,但神情轻松而愉快,这使得其余四人都十分意外,不明白他何以输败之后反而是显得愉快。   大家一齐起身,蓝峦道:“有劳朱兄率芳时代我送客,我有点急事赶办,还望乡老伯及钱兄恕罪。”   于是乡老伯等四人向外边走去,钱万贯无意中与蓝芳时并排走在一起,他又特意地打量她几眼。   蓝芳时又勾起最初的疑惧气恼,因为她乃是被对方一句箱中之人这件秘密迫得出来陪客,她怎知此是乡老伯所为,还以为钱万贯亦已知悉自己陷害妹子之事,所以这么注意她。   当下没好气地道:“你赢了几场就得意洋洋,哼!总有一天你会把性命输掉。”   钱万贯道:“在下早就有此准备,是以并不放在心上,只不知姑娘信也不信?”   蓝芳时道:“你管我信不信。”   钱万贯道:“奇怪,姑娘本来好像有点同情我,何以目下态度大变,在下终必会推究得出这个原因。”   蓝芳时冷冷道:“你最好不要推究,我最恨被人家放在脑中寻思究竟。”   这时四个人分为两对,乡老伯和朱机伯二人走在前头,相距已远。这是因为他们越走越快,而后面的两人却越走越慢之故。   钱万贯被她如此顶撞,却毫不介意,徐徐道:“既是如此,在下便遵命不想及姑娘之事。在下已到了贵坞两日之久,好像从未见过姑娘之面,莫非姑娘从不出来观战么?”   蓝芳时道:“他们拼命厮杀,有什么好看的?”   钱万贯道:“原来姑娘虽是出身武林名门贵家之中,对武功竟无兴趣,这倒是一件奇异之事。尤其以姑娘如此年轻之人,居然并不好奇。”   他又忍不住侧头望住她,目光中流露出心中的温柔,对方先是狠狠的白他两眼,但接触到他动人的目光之后,便也渐渐柔软下来。   她好声好气地道:“你这样看人法,很失礼的呢!”   钱万贯身躯一震,收回目光,道:“对不起,在下当真甚是失礼。”   他歇一下又道:“在下一向极少失态,这一次竟会如此,连我自家也甚不解。”   蓝芳时面颊上泛起娇艳的红晕,道:“那是你的事,何必说给我听?”   钱万贯忙道:“姑娘责怪得是,在下实在不该多嘴。”   蓝芳时噗嗤的一笑,道:“我没有怪你,老实说,你的外表一点也不似是当世无双的大赌徒。”   钱万贯道:“俗语有道是人死留名,豹死留皮,我既不能立不世之功,博得青史留名,又不能在武林中凭仅武功压倒天下群雄而名垂不朽,想来想去,唯有从赌之一途上发展。好在人生亦不过是一连串的大赌小赌,我纵是赌输了也没有什么。”   他又情不自禁地凝望住她,这是他活了四十年以来第一次被女性吸引。他的心情跟那十八九岁的少年初恋时并无二致,只不过他比较镇静从容,不像少年们那等紧张失措而已。   他忽然想起一事,顿时显得十分失望颓丧,默默的走了几十步,还不开口。   蓝芳时问道:“你想起什么事了?”   钱万贯嗫嚅一下,道:“我若是坦白说出,只怕姑娘会见怪。”   她摇摇头,道:“不会,你尽管坦白说出来,如若不说,我就当真怪你了。”   钱万贯似是受迫不过,道:“在下突然想到姑娘不但家世显赫,而且才貌无双,定必早已订下亲事,是以顿时大感消沉。”   他把话说出之后,反而心情沉重,极是担心对方会给他耳光或痛骂一顿。因为这话说得太坦率了,时间上似乎也过早了,试想人家订过亲事与他何干?何故会因此而消沉,岂不是等如已赤裸托出了爱慕之意?   蓝芳时不禁低头垂眼,现出娇羞之状。她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快乐,只因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等含有爱情意味的言语,而说话之人又正是一个不凡之人。   两人默默走了十余步,钱万贯惶惑地道:“对不起,这一定是我的话使姑娘生气了。”   蓝芳时既不回答,亦没有一点表示。钱万贯突然间豪情进发,忖道:“我此生曾经经历过各式各样的豪赌,连性命也敢下注。难道在这个女孩子面前就失去了往昔雄风?不,我定要拿出赌徒本色,博她一博。”   他立即恢复了赌徒的冷静和机智,用局外人的眼光对这件事全盘加以考虑过。然后在一个转角处伸手拉住她,两人停下脚步,四面都寂静无声。   他设法使她面对着自己,四目交投,过了片刻。蓝芳时终于避开他的目光,轻轻的道:   “你可是有什么话想告诉我?”   钱万贯道:“不错,有很多的话要说,可是现在却说不出一句。”   蓝芳时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像火焰一般逼视着自己,以致浑身血液还急奔流,脑子好像不大会思想。但她倔强的个性使她依然不肯就此投降,极力装出平静的样子,道:“我一点也不在乎,你不说就算啦!”   钱万贯叹一口气,道:“假使现在不说,将来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蓝芳时不禁生气了,道:“我已经告诉你,我一点也不在乎。”   钱万贯道:“你说第一次之时在下已听清楚了,实在不必再说一遍。”他的口气很轻松,但这句话却十分锋利,含蕴着许多意思。   蓝芳时陡地抬头瞪视他,眼光中充满了敌意,道:“你既是很不耐烦,为何还赖着不走?”她已经很客气了,若是依她一向的为人,这话便该改为你快给我滚。   殊不知钱万贯一旦把这件事当作赌局处理,便冷静无比。他已掌握住对方的情绪,这刻乃是故意使她生气,以便察看她的真情。   他立即装出惶恐的表情,道:“在下此生从来不曾与异性打过交道,是以说的话大欠考虑,还望姑娘大度包涵,恕我唐突佳人之罪。”   蓝芳时一听他竟是从未与女孩子说过话。可见得他不是风流滥情之辈,顿时回嗔作喜,道:“好吧,我这回不怪你,但你下次说话要小心一些,走吧!”   钱万贯道:“姑娘一直没有问起在下何以在此处停步之故呢!”   蓝芳时哪知对方已从她的喜怒当中查出她的心意,而这时对方已展开了攻击,还迷迷糊糊的问道:“是呀,这是什么原故?”   钱万贯面色一沉,严肃地道:“姑娘如若尚未订了亲事,在下打算央人向令尊求亲。”   她吃一惊,双颊霎时都红透了。她万万想不到这个心里很中意的男人竟会拿婚事当面打商量,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当下感到一片昏沉,此是刺激过甚之故。   钱万贯咄咄逼人地又道:“姑娘请坦白告诉我,你到底订了亲事没有?”   她一点也不晓得该当如何对付这个奇怪而又可爱的人。   这真是奇妙无比的变故,既甜蜜而又略带辛辣。她做梦也想不到鼎鼎大名的钱万贯会当面求婚,二十多年来的抑郁顿时烟消雾散。她这时不但不能同情师父那憎恨男人的教训,甚至觉得天下男人们都很可爱。   她摇摇头表示尚未订过亲事,钱万贯心中爆发出笑声,忖道:“这一局我又赢了。”   他一只手抓住蓝芳时的玉臂,另一只手搭在她粉颈上,坚定地把她拉近自己,终于身躯互相碰触到。   身躯碰触着的感觉,使他们两个人都感到同样的奇妙和刺激,紧接着不但是身体,连嘴唇也黏贴在一起,久久不曾分开。   钱万贯须得用点气力拖住她,因为她连站都站不住了。幸亏这一点在钱万贯这等内家高手全然不成问题,别说是个女孩子,即使是一头大象他也抱得起。   世上再没有一件事物比爱情更迷人的了。蓝芳时这一生自从懂事以来,一直都怀着仇恨世间一切的想法,这是由于她自小失去母亲而后母对她很坏之故。其后,她拜在何心寒门下,她这个师父把天下男人都说得一钱不值,以致她也受到传染,对男性甚是仇恨憎厌。   她第一次对男性动心是王元度,不过当时形势使他们不能继续接触,而如今王元度更成为她心中最恨之人,当然完全谈不上爱情。   是以在蓝芳时而言,此是第一次真正接触男人,也真正涌生出爱情,因而尝到爱情的甜蜜的一面。   钱万贯亦是平生破题儿第一遭对女孩子动心,最幸运的是她接受了。在他的赌史上又加上一次空前的胜利纪录。   他们终于恢复理智,蓝芳时娇羞不胜,简直不敢抬头望他。   钱万贯柔声道:“芳时,你愿意嫁给我吧?可不许后悔。”   蓝芳时扭捏了半天,陡然间把师父谆谆叮嘱的话都记起来了。心中大为惊惶,道:“你是不是在玩弄我?”   钱万贯失笑道:“别傻啦,凭你和令尊,谁敢玩弄你呢?除非是不要命了。”   蓝芳时清醒过来,脑中掠过许多旧事,同时想出一个方法,便道:“光是用嘴说可不行,我要用一把淬有剧毒的短剑抵住你的要穴,然后询问你一些话。假使你没有骗我,自然没事,如若有一句虚言,我就取了你的性命。”   钱万贯这刻想不答应也不成,因为不答应的话分明是表示有假。虽然按道理纵是全无虚假,亦不能答应她这么办,试想情势弄得如此危险,只要答错一句话,或是略有误会,岂不是白白送命。   他一想就晓得无法推却,无奈道:“好吧,你尽管问。”   蓝芳时取出一口一尺不到的短剑,先送到他眼前,但见锋刃上现出蓝汪汪的颜色,一望而知淬有剧毒,并且有一股腥气扑入鼻中。   她接着转身向着他,彼此相隔只有两尺,剑锋抵住他胸口紫宫穴上。   这时钱万贯的性命已完全捏在她掌中,若然蓝芳时存心要取他性命的话,无论他用什么身法手段,都难逃一死。   蓝芳时脑海中浮出王元度的影子,是以会想到钱万贯如此对待她,可能又是蓝明珠的唆使,使得玩弄过之后,对方一走了之,她则只好忍辱含恨而死。这个想法使她几乎疯狂起来,所以眼中射出冷酷可怕的光芒,她缓缓道:“你认识我的妹子么?”钱万贯出人意料之外地点点头,表示认识蓝明珠。   蓝芳时心中杀机更盛,冷冷道:“你如说不认识,我这柄毒刃此刻定必已刺入你的胸中了。”   钱万贯的江湖阅历何等丰富,一则猜出这其中必有重大原故,二则临危不乱,依然保持镇定和冷静,他道:“大小姐这话似是含有莫大的深意,可惜鄙人愚鲁,竟测度不出其中之故。”   蓝芳时又道:“算啦,别在我跟前装样了,现在我才明白那老鬼定要迫我出来之故,敢情是利用你来迷惑我,使我上当入彀。”   钱万贯忙道:“现在有点眉目了,姑娘所指的人莫非就是前走的乡老伯?鄙人可以发誓说乡老伯与我之间毫无秘密约定,甚盼姑娘相信此言。”   蓝芳时冷笑道:“你当然否认啦,你与他定有极深的渊源,不然他怎么肯陪你进来?”   钱万贯道:“当然很有渊源,但事实上在下今日才跟他老人家见面的,在今日以前,从未跟他说过话,也没见过面,只不知姑娘相信不相信?”   蓝芳时冷硬地道:“我当然不信,还有就是你几时认识我妹子的?”   钱万贯道:“在好几天前她曾临场观战,是以得知她就是令妹,其时亦见到了姑娘,不过令妹与姑娘一样,都不认识在下。”   蓝芳时怒道:“什么?现在都撇得一干二净了,刚才你还说认识她的。”说时却又想到这等情况,钱万贯当然可以说是识得蓝明珠,只差在他没有说明蓝明珠不认识他而已。   她狠狠的盯着眼前这个潇洒文雅的男人,心中说不出是爱是恨,不过由于王元度的那件旧事,使她深怀戒心。暗自忖道:“我宁可冤枉他错杀了他,也不愿两次受明珠的愚弄,她这刻恐怕躲在房中暗暗窃笑,笑我自称憎恨男人,其实却见一个爱一个。”   强烈的自卑感使她失去理智,眼中闪射出疯狂的光芒。   钱万贯一瞧便知不妙,可是这刻身在毒刃威胁之下,全然无法逃生,当下想到今日若是如此死在她毒刃之下,虽有一身武功亦无从施用,那真是难以瞑目的遗憾,他泛起这个意念之际,同时又想到现下唯有极力设法拖延时间,至于拖延之后便又怎样,已来不及多想了。   他仰天一笑,道:“既是如此,我就坦白说出心中的话吧!”   蓝芳时本已运力掌指上,正要推出毒刃,闻言及时煞住吐出毒刃之势,当真是险到了极点。   钱万贯停顿了一下,才又道:“姑娘取我性命的决心,已从双眼中流露无遗,在下真敢打赌呢,不过我身死之后,赌赢了亦毫无用处,闲话体提,言归正传。”   蓝芳时冷冷道:“早就该少说废话了,试问多活这几句话工夫对你有何好处?”   钱万贯避开她的目光,因为他觉得她这种目露凶光的样子使她变得甚是丑陋,他宁可在心中留下她美丽的印象,这样死在一个美女手中自然比死在丑陋的女子手中好像愉快一些。   他道:“你说得对,那我就坦白说了,你突然翻脸无情而取我性命之举,乃是出自蓝峦的授意对不对?他连输了六场,一则面上无光,二则心疼五十万两银子,故此使出这等卑鄙下流的手段,但他这一着却做错了,我今日虽是丧命于此地,但你们日月坞也别想有一日安稳日子得过。”     第十四章 大小姐一吻定终身     蓝芳时冷笑道:“你以为我们怕那老鬼么?笑话,这且不提,你心中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有没有什么话要我转告明珠或是那个老鬼?”   钱万贯勃然大怒,道:“胡说八道,你为何要把我和令妹连在一起?”   他的怒气出自真心,是以蓝芳时不能不相信他真是发怒,她诡笑一声,道:“我的妹子哪一点不配与你相提并论了?”   钱万贯心想那蓝明珠当必是个淫荡女子,她姊姊才会如此胡乱牵扯,是以只鄙夷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不必说了,可惜我已中了你的阴谋圈套,不能出手,否则以你这等女流之辈,十招之内就可以把你制服了,气数如此,夫复何言。”   蓝芳时失声而哂,道:“十招之内就可以赢得我,嘿,嘿,只怕当世之间没有第二个胆敢如此夸口了,我想试一试呢!”事实上她又是为了对方那一声鄙夷的冷哼而大大动心,暗想他怎会在提起明珠之时如此感到不屑,莫非是当真不认识她?   可是唯一颠扑不破的疑念,便是乡老伯何故点名叫她出来观赌?此举岂能毫无用意?而这个大名鼎鼎的赌王行年已在三旬以上,焉能未有家室?若是已有妻子,又怎会随随便便就跟自己要好,可知定必是明珠摆布的陷讲。   她面色一沉,道:“你不须暗暗欢喜,我绝不会中计试试你的武功的。”   话未说完,右手突然一阵麻木,好像被人扣住手肘间的麻穴一般,她反应极快,一旦发觉不妙,立刻侧身向对方撞去,借身躯之力压向毒刃,使毒刃刺入对方胸口要穴。   钱万贯如若得知她右手忽然麻木,当然会急急跃退,但这怪事发生得无影无迹,故此蓝芳时身子一冲,毒刃就透过衣服刺中了他胸口的紫宫穴。   他双眉一皱,伸手夺过毒刃丢在地上,他夺刃时内力涌出,把蓝芳时震得连退数步。   蓝芳时右手麻木之感迅即消退,她瞪大双眼望住对方,等他跌倒毙命,这一刹那间,她眼光流露出无限悲惨痛苦之意,因为她终于亲手杀死了她真心爱上的人,这辈子恐怕永远得在寂寞痛苦中渡过了。   钱万贯身躯摇都不摇,站得稳如泰山,蓝芳时深知毒刃的厉害,见他居然捱得这么久,不由得大为佩服他内力的精纯深厚,否则早就支持不住了。   两人对视了片刻,钱万贯双眼一闭,蓝芳时在心中说道:“完了,他要倒下去啦!”此念方生,热泪随之而涌出,心中尽是悲苦之情。   但钱万贯居然又睁开双眼,眼中神光依然如故,毫无散换之象,他惊讶地瞧着她这种奇异的反应,心中大是迷惑不解。   他道:“你怎么啦?难道还会为我落泪不成?”   蓝芳时大吃一惊,道:“你受得住这等剧毒?”   钱万贯淡淡道:“我练的是童子功,别人立刻身死之毒,我可以支持一炷香之久。”   蓝芳时恍然道:“原来如此,那么我不妨告诉你,我的眼泪正是为你掉下来的。”   钱万贯道:“我若能够不死,你才告诉我这话,岂不更好。”   蓝芳时摇摇头,道:“若是那样我就不会告诉你了,反正连我都没有解药,你非死不可,唉,但愿我没有做错,我此生只曾爱上了你一个人,可是却在我的手中……”   钱万贯道:“听起来我好像很倒霉,因为倘若你不曾爱上我,我就不会死了,对不对?”   蓝芳时道:“当然啦,我若不爱你,那时你走你的阳关大道,与我有什么干系。”   她的眼泪又滴下来,接着道:“你一定知道寂寞的滋味,而我这一辈子却别想逃出它的魔爪。”   钱万贯心弦起了共鸣,他哪能不知道寂寞的滋味,这四十年来,他几时不是活在寂寞当中?   说将起来,寂寞当真是最可怕的经验,由于它尚未达到使人痛苦得求死的程度,所以世间古往今来,无数的人年复一年的在寂寞中度过,直到了却此生方罢,所以它是使人无法摆脱的痛苦。   钱万贯淡淡一笑,道:“你现下正是如花似锦的年华,想不到也会寂寞,像我已届中年之人,一直孤零零的活下来,若是从不寂寞,那倒是十分希奇的事了。”   蓝芳时面色一变,道:“你还未曾成家立室么?”   钱万贯道:“当然没有啦,否则我刚才怎敢唐突亲近你呢!”   他举手阻止她开口,又道:“现在我还有时间,我不是说过十招之内能制服你么,为了证明我平生言不轻发,这就试上一试。”   蓝芳时摇头之时,对方已拾起毒刃塞在她手中,道:“反正我不在乎再伤一次,所以你大可以用全力对付我,以证明我说的话无一字是假。”   他退开数尺,运气作势,沉声道:“小心了,我要出手啦!”   蓝芳时迅如电光石火般想道:“原来他想趁动手的机会杀死我,这样也好,我反正活着也没有一点意思,不如陪他同赴黄泉,因此我须得用尽全力,才能迫他煞手尽出,早点结束这一件可悲可厌的事。”   她玉腕一抖,毒刃快如闪电般划出去,这一招毒辣异常,但钱万贯身形不退反进,欺近了好多,出手抢夺毒刃,只见他五指如钩,扣腕拿穴,手法细腻精巧之极。   蓝芳时惊噫一声,急急变招,口中道:“原来你出身于少林。”   敢情他使的空手入白刃功夫正是少林木传之秘,故蓝芳时一瞧便知。   这刻也连续使出奇奥凶毒的手法,那口短短的毒刃划出无数森寒光华,没有一招不是可以击毙对方的狠招辣手。   钱万贯真料不到她武功如此的高明,当下亦施展全力,左手是崩、按、拨、挤、揉、肘、靠,一派近身肉搏空手夺刀的精妙手法,指尖始终不离她握刀的掌指臂腕,右手则如惊雷骇电,长攻短打,尽是开阖招数。   这等少林心法世间罕见,五招不到就完全控制住局势,那蓝芳时但觉身躯被对方的内力罩住,移动之际远不如平日俐落迅快,而她手中的毒刀至此也全然递不出招数,心中极为讶骇。   只听钱万贯大喝一声,左手扣住她的右腕,右手奔雷般向她面门击去,这一记势足力猛,若是劈中,蓝芳时的面骨定会碎裂。   蓝芳时双眼一闭,心想他果然在第九招就得手了,猛觉毒刃被夺出手,落地时发出呛嘟的清脆响声,同时面门间压力消失,已可以如常呼吸。   这还是其次,最惊人的是她整个身躯已落在对方双臂之内,他身上的男性热力传过来,好比是电力一般,使她大大颤抖起来。   她不敢睁眼,喃喃道:“我的老天呀,我刚才为何要向你下毒手?”   钱万贯贴着她耳边道:“当真已没有解药么?”   蓝芳时悲哀地道:“我何必骗你,所以我刚才极愿意死在你的掌下。”   钱万贯的嘴唇落在她的唇上,两人都抱得很紧,热烈异常。   但钱万贯马上感到她流下来的泪水,有点凉飕飕的感觉,心中一软,微微抬起头,以便说话。   她仍然闭着双眼,钱万贯道:“你肯不肯嫁给我?”   蓝芳时吃了一惊,睁开双眼,道:“嫁给你?”   钱万贯俊逸地向她微微而笑,道:“不错,嫁给我,令尊已付出五十万两的嫁妆,莫说世之豪富不会有如许气魄手笔,即使是帝王之家也怕办不到。”   蓝芳时呐呐道:“但……但你已经……受伤……”那受伤二字用了许多气力才说得出来。   钱万贯道:“别担忧,我练的是童子功,普通的兵刃不易刺得破我的皮肉,何况你当时不是运足内力用掌劲送出,而是借身体之力碰过来,焉能伤得了我。”   蓝芳时万想不到这其中竟有如许古怪,真是又惊又喜,人都呆了。   乡老伯的声音从长廊的彼端传来,他道:“喂,你们怎的好像难舍难分,敢是打算要请我老头子喝几盅喜酒了?”   他们连忙分开,蓝芳时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轻骂了一声讨厌。   钱万贯道:“鄙人自会央人向令尊提亲,只不知找什么人比较妥当?”   蓝芳时推他一把,道:“你快去吧,我会找机会跟你再见面,现在谈到这些事岂不太匆促了一些?”   钱万贯说出自己的居处,便喜孜孜的走了。   蓝芳时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心中又兴奋又慌张,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坠入情网之中,自然很不容易适应,当她静下来考虑到各方面的情形,顿时对于自己以前的作为大感后悔,甚且连王元度奉了妹子之命来戏弄她之事,她也觉得似乎可以原谅了。   她想了许久,最后决定待会儿去访晤钱万贯,瞧瞧情形有没有发生变化,才于当时决定自己的做法,譬喻说向他和盘托出自己最近对付王元度的阴谋,表示忏悔改过之意,一方面也须找卓辽收回他杀死王元度的要求。   那钱万贯别过蓝芳时,赶上乡老伯,便道:“不瞒老前辈说,晚辈打算成家啦!”   乡老伯只冷淡的嗯了一声,忖道:“那女子心肠恶毒之极,刚才若不是我及时使出无上气功隔空点住她手肘麻穴,小钱早就向阎王爷报到了,而他却执迷不悟,还要娶她为妻,这叫做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啦。不过一个人坠入情网之后,很难劝得动他,倒不如另行设法为妙,唉,我如不是要她出来陪我们吃饭,焉有这等糟糕之极的事情发生呢。”   他老人家一回到居处,把此行经过告诉诸人之后,任得他们去谈论,自己却去把柳儿找来,暗暗吩咐道:“你只等天色黑齐,就潜入内宅,暗中监视蓝芳时的行动,我料她以美色诱钱万贯必定另有诡计,你不妨恢复原来的样子,以便万一被日月坞之人发现,亦没有多大关系,以前的事,你自己想法子编造一段谎话搪塞便是。”   在另一座院落居住的钱万贯早早梳洗过,换了干净衣服,便在房中等候玉人驾临。   此时天色才黑不久,蓝芳时果然独自前来,踏出内宅之后,便迅快的向钱万贯所居的地方走去。   穿过一道长廊之时,忽然有人惊讶地低声叫道:“大小姐,是你么?”   她娇躯微微一震,停步道:“是我,你可是田兄?”   黑影中闪出一人,正是不夜岛的田若云,他虽是一身极普通朴素的打扮,可是那张俊美的面庞仍然惹人注意。   他大喜道:“真想不到碰见了大小姐,请到这边房间说话。”   蓝芳时道:“那儿有什么人?”   田若云道:“没有别的人,那是敝岛的部属的住所,他们一向在中原混迹,无人知是敝岛派来的,我可嘱他们腾出房间。”   蓝芳时冷冷道:“不行,我有事赶着办,有话明天再说。”   田若云听出不对,当即冷笑一声,道:“很好,我为了你之故,不惜得罪日月坞,现下变成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整日提心吊胆的蛰伏躲藏,而你却安稳舒服的当你的大小姐,那么你请吧,我总有法子使你过不了安稳日子。”   蓝芳时眉头一皱,道:“你威胁我么?”   田若云道:“岂敢,但你若不肯帮助我逃出险境的话,那么咱们就一拍两散,把事情始末都闹出来。”   蓝芳时不能不让步低头,道:“到房间去有什么话要说,在此地说还不是一样。”   田若云道:“你须得设法让我和师叔离开这个四面皆水的鬼地方,我们就商量这个。”   蓝芳时无奈点头道:“好。”便随他走去,她对此人极有戒心,因为这个不夜岛田少岛主乃是色中恶魔,奇技绝艺又多,稍有不慎,便有落在他魔掌中的可能,一旦被他所污,不但永无面目再见钱万贯,甚且很难不受他的控制利用。   好在他似乎急于逃走,色心全消,这一点乃是极好的保证,想必可以挟制他不敢妄生邪念。   他们走入一间黑漆漆的房间,田若云已把室中之人支走,然后点亮灯光,请她在椅上落坐。   他的举止神色之间都很严肃,开口就谈到如何逃出此地的问题。   蓝芳时道:“我去安排一下,亲自离开此地一次,你和卫步青便可乘搭我的船只悄悄逃出。”   田若云沉吟道:“此计不妙,我和卫师叔都是不夜岛的人,水中功夫还过得去,这两夜我们都在水中探道,得知所有关隘出口都守得十分严密,我们竟无法越雷池一步,这夹带之计平时尚可,现下风声如此的紧,即使是你的座船也难免不被搜查。”   蓝芳时其实是随口敷衍,哪里是真心设计,所以这办法竟不高明,现下既是被他驳回,只好认真用点脑筋,想出可行之计,说出来应付他一下,总之,一切都须等她见过钱万贯之后方能决定。   她正在忖想,突然发觉他的手已覆盖在自己的手上,轻轻地摩姿,然后这只怪手更进一步沿着玉腕、小臂一直到了臂上。   她抬头向对方望去,但见田若云面上绽露出淫邪的笑容,他的面庞本甚俊美,唇红齿白,配上水汪汪的桃花眼,实在足以令无数女子倾倒献身。   无奈她这刻心中已有了钱万贯的影子,所以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生出憎厌之感。   田若云长眉轻皱,道:“你心中又有了什么事?上一次是仇恨,使你心中容不下我,但这一回呢?仍然是仇恨么?不对,恐怕是别的原故使你的芳心容不下我。”   蓝芳时几乎赞佩出声,因为他的确善窥别人的心意,说得对极,自然她忍住不说出来,只淡淡一笑,道:“别打扰我,让我想想看有什么法子可以送你们离开此地。”   田若云轻佻地笑道:“古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这话一点不假,如此良宵,我们岂可以白白糟蹋?”他起身走到她身边,轻狂地俯身向她嘴唇吻去。   蓝芳时勃然大怒,正要出手痛击,一提真气,这才发觉全身棉软,半点劲力也提不起来。   田若云居然没有吻她,只不过迫到极近察看她的眼睛,徐徐道:“我已看出你没有一点助我脱困的打算,既然如此,我先与你寻欢取乐,以后你大概就不能不帮助我了,对不对?”说时,伸手把她抱起来,放在榻上,接着很快的剥开她的衣服。   蓝芳时已经全无抗拒之力,眼睁睁任得他轻狂解纽脱衣,她知道自己虽然还可以大叫救命,可是最多只能叫上一声就得被田若云制住,而她内力不能提聚,声音便传不出很远,叫亦无用。   她到底不是一般的女流可比,到了此时仍然不肯放弃挣扎,当下说道:“田若云,你且慢动手,我有句话要问你。”   田若云反而讶疑起来,道:“你居然不叫喊,却是大出我意料之外。”   说时已停下脱衣的动作,又道:“有什么话请快点说?”   蓝芳时微微一笑,道:“时间还多着呢,何须如此的匆忙?”   田若云道:“自古以来向例是良宵苦短,我焉能不急。再说你中了我独门迷药,现下只是身软如泥,尚能说话,但再过一会工夫,便连话也不能说了。”   蓝芳时皱眉道:“枉你是不夜岛嫡传高弟,在这等时机勾当上,竟使我不能开口说话,多没趣。”   田若云沉吟一下,似是考虑她这话是否另有诡谋,至后才道:“你责怪得是,但当初我不明白你的态度,是以不能不预作提防,须知你这刻虽是能如常说话,可是若要放声大叫,却反而全无声音,这正是我为何不怕你大声高叫的原故,现下你既是这么说,那么我就解去失音的药力,以增情趣。”   蓝芳时极力装出淫荡的笑容,可怜她一辈子都厌恨男人,哪曾试过献媚抛笑,因此她实在毫无把握,不知道自己装得像不像。   不过眼下定必无人会来救她,所以她必须自力更生,自己设法逃过这场大劫。这希望自然极微,但她仍然用尽全力去做,绝不轻易放弃。   那田若云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拔开瓶塞,放在她鼻子下面,她顿时嗅到一阵辛辣的香味,田若云道:“现在你不怕说不出话了。”   蓝芳时道:“还是没趣得很,我竟连动也不能动,将来我一定向你报复。”   田若云道:“大小姐你变得太快了,使我不敢相信,这第一次还是委屈一点吧!”   蓝芳时忙道:“慢着,你先告诉我,你几时使用药物向我下手的?”   田若云傲然一笑,道:“敝岛绝艺向例在不知不觉中就制住对方,如若让你发觉得出,那就谈不上绝艺之称了,我将来定会传你几手,你就可以纵横天下啦!”   他又动手解她的衣裳,手法的熟练迅快,足以使女人们也自叹弗如。   只一眨眼间,那蓝芳时身上已只剩下亵衣了,手臂和大腿都裸露出来,在灯光之下显得雪白耀眼,更足以挑逗起男人的欲念。   蓝芳时一瞧实在已经躲不过这一场大劫,想起还在等候她会面的钱万贯,不由得心痛如绞,疯狂般连连大叫救命,声音尖锐之极。   但她只叫了两三声就被田若云点住穴道,做声不得。   田若云哈哈一笑,道:“你武功已失,叫声连院子都传不出,怎能惊动别人前来。”   话声方歇,房中微风飘拂,陡然间多出一人。   田若云机警无比,人影方现,他已跃到床后。   举目望去,却是个美貌女郎,认得正是蓝明珠的贴身待婢柳儿,又见她双手空空,身上也不见带有兵器,顿时大为放心,忖道:“凭你这丫头有多大气候,竟敢闯入来搅乱少岛主的好事。我先拿下这丫头,等到玩过蓝芳时之后才来玩她。”   这田若云自负一身武功得有真传,全然不把柳儿放在眼内。   向她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我在此地?”   柳儿一点也不被他皎美如女子的容貌所惑,冷冷道:“过来,姑娘非教训教训你这个好色之徒不可。”   田若云柔声道:“使得,我一向不敢得罪美貌的姑娘。”   说时,轻轻一跃,落在她面前数尺之处。   柳儿怕他使出独门迷魂功夫,虽然乡老伯曾经说过,她只须运功护身,就不怕任何迷功邪法。   这是因为她练的是至阴至柔的九转返魂功,先天上有抵抗这等邪门功夫的妙用。   但这到底还是不试的好,少一点波折就少一分危险。   她右手一扬,长袖飘飘拂出,姿势柔美悦目之极。那长长的衣袖去势一点不快,看上去似是没有什么劲力。   田若云疾退两步,撤下双钩,道:“姑娘当真动手么?还是讲和的好。”   说时,挥钩去挑她的衣袖,右手钩同时吐出攻敌。   他乃是借取钩之举而施放出一种迷药,无色无嗅,但力量甚强,任何人只要吸进少许,便将当场昏倒。   钩尖一下子就挂住对方衣袖,田若云想不到她本事如此稀松平常,赶快煞住右手刺出的金钩,免得伤了她的性命。   哪知柳儿右手的长袖已趁他煞住钩势之时扫了入来,衣袖来势柔和畅滑,连一丝微风也没有。   袖影遮面之际,田若云这才大震失色,原来他已发觉两点大大不妥,一是她的衣袖居然没带起一点风。二是自己的金钩虽是挂住对方另一只衣袖,此刻却收不回来,好像被她衣袖黏住一般,难以移动。   但他这时才发觉上当,已经来不及了,柳儿衣袖拂中他面门之时,一股阴柔劲力涌出,顿时封住他五官七窍,田若云立即失去知觉,一跤跌倒。   柳儿一招就击倒对方,虽说不是全仗武功,但仍然十分惊人,心中惊喜不已。她舍下田若云不管,奔到床边,解救蓝芳时。   当她查看蓝芳时哪一处穴道受制之际,又有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闪人房中,这人正是不夜岛高手卫步青。他极迅快地抓起田若云,便一溜烟穿窗而出,投入黑暗之中了。   柳儿回头惊顾之时,只瞥见人影一闪即逝,心知追赶不及,只好放过他们。   她很快就解开她的哑穴,却无法使她行动如常。那是因为田若云以迷药使她如此,而不是点穴手法。   她道:“那田若云已被人救走,无法取得解药,如何是好?”   蓝芳时一切情形都看在眼中,但觉她的武功简直高得不可思议,怎能一招之内就击倒田若云?又想起自己对付她的往事,此刻却被她及时赶到抢救,不由得心乱如麻,道:“你先把我送回去吧!”   柳儿很快替她穿好衣服,然后背起她奔出院落,不一会已把她送回房间。   蓝芳时不知如何应付她才好,便道:“我眼睛困得很。我们明儿再细谈好不好?”   柳儿道:“大小姐的吩咐,婢子自当遵从。”   于是退了出去,一径去找二小姐见面。   这里蓝芳时独自在床上思索,想了良久,终于理出一个头绪,那就是自己离开内宅之时,柳儿定然已在暗中跟踪,所以才能够当最后关头之际及时抢攻,也因此才可以解释出她竟知道自己在哪个房间受难之故。   既是如此,柳儿分明存心让她遭受许多侮辱之后才出的手,蓝芳时一念及此,登时大感忿恨。   这边的钱万贯空等了一夜,不见玉人芳踪,大是失望。而这一夜在他而言,可真是漫长难捱,心中反复寻思她失约不来之故。寻思中有时兴奋而乐观,有时则消沉而悲颓。   黑夜终于过去,晨光唤醒了大地一切生物。而在这金鳌大会的所在地恐怕是世上最噪杂忙碌的地方了。   广场中一早就挤满了人,大家的话题,自然不离今日的战况以及下赌注的盘口。   钱万贯心不在焉的听取手下大将们的种种报告,最后由他从好几个提案中决定其一。   于是这一批人都匆匆而去,分头执行计划。   他自己沉思良久,才走到乡老伯他们擂台边的位置,此时王元度等人还未上台,都聚在一起闲谈。   大家见到钱万贯来到,都表示很高兴,争与攀谈。因此他很快就被这些热情洋溢直爽坦率的年轻高手们驱走了他的心事。   正当他谈得兴高采烈之时,蓝芳时在远处悄然注视着他。她已乔装如男子,所以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呆了一会,但觉那颗心直往下沉。然后内心中的寒冷也透衣而出,使她交叉双臂抱住自家双肩,借此可以暖和一些。   现在她已经完全绝望了,她又须得退回那可怕的灰黯色的寂寞之塔里面,一任大好年华就此虚度。   那些人的影象逐渐模糊,这是因为她已陷入沉思之中,故而视而不见。她这刻并没有想到自己以前亲手种下的恶因,只偶然的想道:“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堪……不错,世间人人皆有愁恨,谁都难免。然而为何芸芸众生之中,偏偏只有我最黯然销魂呢?”   擂台上锣声连响,全场大为骚动,那十大高手鱼贯上台报到,听取今日比赛的秩序。   在如此热闹纷扰之中,蓝芳时独独迷惆如故,无边的寂寞已侵入她心中。她长长叹息一声,举步回去。   这第二日的赛程仍是五场,公证人一宣布,数千群雄都十分兴奋。   公证人宣布的是第一场鲁又猛对吕杰。   第二场胡元对辛立。   第三场王元度对平天虹。   第四场柳昭对束大名。   第五场卓辽对云军。   锣声又响,第一场鲁又猛和吕杰一同出来向公证人报到。他们当即表示和局论,照大会规定凡是言和的话,则双方算各输一场。   由于名次是以胜败次数多寡计算,所以谁也不肯白输一场。   只有王元度这一群年轻高手们,因为都认定推王元度出来夺魁,所以自己几个人碰上了,就言和不战。   公证人随即宣布第二场接上,便是胡元和辛立这一对了。那辛立昨日虽是败在平天虹之手,但他武功的诡毒高强,人人皆见。这胡元则是大名鼎鼎山右胡家的出色人物。胡家以三铁著称武功,一是铁砂掌,二是铁脚,三是铁布衫,是以人人又都认定胡元自有独得之秘,足以与那辛立争雄逐胜。   他们在公证人发出号令之后便开始搏斗,辛立一开始就拒绝赤手相搏,定要使用兵刃。   胡元只好亮出他的铁尺对付敌人的双钩。   这一场比赛举行之时,王元度一早便使出无声之声的秘功绝艺,以防敌人方面用独门传音之法指点辛立取胜。   擂台上的钩光尺影,耀人眼目,斗得十分激烈。但缠斗了一百招之后,胡元因兵器素非所擅,大为吃亏,渐渐落在下风。   又拼了四十招左右,辛立一钩挂破了胡元的衣服。若然胡元不是练就铁布衫的功夫,这一下非重伤小可。   辛立虽是胜了,但眼见对方皮肤上只现出一道白痕,毫未受伤,不禁也大为骇然,这才知道山右胡家的铁布衫功夫,果是精妙之极。   胡元败了这一场,含愧退落台下,换过衣服,就不再上台,坐在乡老伯身边观起战来。   台上现在是由王元度对平天虹,王元度总是那副样子,既沉稳又潇洒,神宇俊逸,一望而知乃是端方正直之士。   桃花派的平天虹面对这个强敌,可就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傲气。他手中那柄特别长的钢骨折扇不时开阖,发出嚓嚓声音。   此时全场鸦雀无声,可以说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平天虹盘旋数匝之后,台下突然发出哄笑之声,在这一片寂静之中,特别刺耳。   平天虹一向是骄傲惯了的人,听得笑声,便认为人家是在笑他不敢出手。这是因为他自己亦知道,今日出战王元度时的态度与平日不同,所以可能招致人家的嘲笑。   他咬咬牙,俊目中闪射出凶光杀气,欺身迫近敌人,一扇拍去。   王元度见他这一扇攻得凶毒之极,自己如若以少阳剑法封拆,势必陷入肉搏血战的局势,那时不出二十招就得分出胜败生死。这是因为双方招数越缠越紧,以致双方都被迫以全力施展杀手,这一来不但胜败分得快,而且结局十分残酷,全然无法收煞得住。   他念头一动,身随剑走,忽进忽退,快逾闪电。眨眼之间,已在敌人扇影之内出入往来了四次之多。此时独步天下的修迷密步,神奇无匹,全场群豪都大声喝采,无不叹为观止。   王元度继续以修迷密步闪避对方的桃花扇,长剑偶一出手,总能把平天虹震退。如此鏖战了五十余招,大势底定,那王元度已掌握住主动之势了。   那平天虹虽然不断地使出各种诡奇招式手法,企图挽回劣势。可是终于心劳力细,全然无济于事。   到了第七十招之时,王元度长剑一挑,弹开敌扇,接着如电光石火般向敌人咽喉刺去。   这一剑使得恰到好处,当真有一羽不能加之妙。全场骤然间寂然无声,单等平天虹倒地身亡。   哪知剑尖微微一偏,贴着平天虹颈子刺过。   平天虹感觉得到剑身的冰冷传入心头,不禁打个寒噤。   王元度已收剑退开,平天虹明知对方刚才这一剑,可以轻易取去自己一命,这分明是剑下留情。这刻虽是羞愤难当,却也不能要赖再斗,只好认输而退。   擂台下群豪皆大欢喜,因为这一场的盘口虽然是赌王元度得胜的话是三两赔一两,反之,若然平天虹赢了,一两赔一百两。但绝大多数的人都下注在王元度身上,故此王元度得胜,他们也赢了银子。   赛事须待下午方始进行,午膳之时,钱万贯笑道:“元度兄赢了这一场,却使兄弟赔了数万两之多呢!”   王元度大惊道:“小弟一点也不晓得负累了钱兄,实在歉疚之至。”   田不恭大头一晃,呵呵笑道:“你早知道也是没用,因为你若是为了他几万两而故意败阵,则不但我们个个都会指责钱老板的不对,而所有捧你场的武林朋友更是不满,试问王兄有何办法能够不赢?”   王元度颔首道:“道长这话极是,那时是教兄弟左右为难了。”   管中流道:“钱兄定有锦囊妙计,可以在下午这两场当中赢回来无疑。”   钱万贯摇摇头,陡然流露出黯然之色,道:“恐怕没有这么容易,兄弟正在考虑一个主意。”   柳儿怜悯地望着他,说道:“我或者猜得出钱先生的主意。”   钱万贯大为惊讶,道:“那就请你说出来听听。”   柳儿这刻仍是那副丑陋少年的样子,而钱万贯亦不知她的真正身份。   只听柳儿说道:“钱先生想是泛起放弃钱庄的事业,从此退出赌国。”   众人听了都大为惊讶,田不恭道:“那是钱老板辛辛苦苦建立的基业,不会如此轻易放弃吧?”   钱万贯道:“兄弟当真有这个意思,这位柳平兄猜得奇准。却不知柳平兄如何捉摸得到兄弟的心事?”   柳儿说道:“我只不过随口猜一猜,本来没有什么根据。”   其实她昨夜及时赶走了田若云,得知蓝芳时一直没有去与钱万贯会面,是以料出钱万贯今日神不守舍的样子必是为了蓝芳时失约之故。   再由此推论下去,钱万贯觉得没有兴趣再在江湖中打滚,乃是自然不过的反应。   大家都很佩服柳儿的智慧,人人对她另眼相看。   乡老伯劝钱万贯道:“你本是很沉得住气的人,怎的忽然性情大变,其实凡事只要志毅心坚的做下去,定能成功。”   他话中自是含有深意,只因昨日乡老伯亲自听到蓝芳时与钱万贯订下月上柳梢之约,所以才派柳儿暗暗跟踪,瞧她是不是另有诡谋。   现下倒是知道了蓝芳时守身如玉,若然钱万贯鼓勇追求的话,当能把她娶为妻子。是以用这话点破钱万贯。   此时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劝钱万贯不要轻易放弃百钱庄,二则此是一股极为庞大的力量,可以养活许多天生不务正业之人,使他们精力有处发泄,不致到处浪荡惹事;二则这百钱在能够赚巨额的钱财,用以兴办有益于世的各种事业,功德极大;三则钱万贯已经大有成就,说不定就因为他在赌国之中大展长才,而得以留名后世。   众人用这种道理劝他,钱万贯何尝不知。他虽然依旧心灰意冷,但口头上却不再坚持下去。   午膳用过之后,大家分头休息。到了擂台开赛之时,只有四人上台,这四人是卓辽、云军、柳昭、束大名等四个须得出手之人。   首场是柳昭对束大名,他们办好报到手续之后,便宣称以和局论。   于是这一场便轻轻抹过,第二场是卓辽对云军。   后者昨日出手败在束大名的少林嫡传空玄棍法之下,但他的诡奇辛辣的剑法却是别创一格,极为厉害。   人人都注视这一场的上演,但见卓、云二人各出兵器,锣声起处,便即交手接战。   云军昨日败了一阵,今日又面临强敌,却没有丝毫气馁之色。这一点不待高手皆能瞧出,是以人人都甚为佩服他的勇气。   他的剑法以攻为主,故此一上手就尽力迫攻,抢制先手。但见剑光电掣飙发,弥漫台上。   卓辽的浑敦棍大有相形见细之势。   其实卓辽为人既智且勇,他深知云军上来这股锐气定必万分难当,故此严密守御,任得对方尽情发泄,二十招一过,他就展开反击。   云军但觉对方棍势越来越重,而敌人出招之际,却又反倒更为灵便轻巧,晓得此是那浑敦棍的妙用,如今尝到厉害,果然极是难当。   两人激战了六十余招,卓辽连攻数棍,云军立足不住,迫得连连退却。他又晓得在这数棍之中,那卓辽分明有可乘之机,但却轻轻放过。这等用心自然明显不过。当即趁对方根势微松之时,跃出圈外认输。   本日赛事至此结束,群豪纷纷散去。   翌日早晨大家起床之时,王元度等人发觉不见了无情刀管中流,其为讶异。而在日月坞这一方面,亦有两人失踪,那是十道指挥中的高手,一个是三峰道指挥祖远。一是分稍道童威。这两人皆是时下名家高手,忽然间失去踪迹,日月坞方面顿时大为紧张和警惕。   但失踪事件不但没有影响大会进行,那参加盛会的数千人竟无一个得知。   这一日的五场赛事是王元度胜辛立,卓辽胜平天虹,吕杰、柳昭言和,束大名、鲁又猛言和,而最末一场胡元对云军,却又是胡元败了。   原来胡元使用兵器远不及赤手相搏,所以昨日败于辛立钩了,今日又败在云军剑底。   这一天过去了,翌日又发现田不恭不知去向,管中流亦毫无消息。   日月坞方面又有鸳鸯道的指挥和潜失踪。   这和潜乃是十道指挥中第一把交椅,声名武功都不逊于总指挥子母神笔李公衡。   是以他的失踪,使蓝峦等人大为震动,展开极严密的搜查。   可是参与盛会的人数愈两千之众,数百院落逾千房间都挤满了人。而这些人当中三教九流全有,龙蛇混杂。本来就很难查出线索,何况日月坞方面又不敢张扬出去,是以一切都在暗下举行,全然不能惊动这些江湖人物,办事就更为困难了。   赛事下午进行之时,蓝芳时独自驾舟离开。她的操舟之术本是家传,罕有对手。而她离开之际,正是卓辽上台与辛立鏖战之时。   辛立因得师兄尉迟忻以独门传声之术指点招数,所以奇招风起云涌,打得特别激烈。   千钧杖蓝峦危坐台下前排,目不转睛的瞧着这一场龙争虎斗。而蓝芳时便趁他无暇旁顾之际,悄然操舟离开。   那些把守出入水道关卡的人见是坞主大小姐亲自操舟,自然不敢拦阻。暗中派人飞报坞主得知,但其时蓝峦正在全神观战,谁也不敢打扰。   卓辽并不用尽全身功力应战,却专门利用浑敦棍的威力慢慢地压制对方,是以斗到三百招以上尚未击败对方。   不过这刻他已占取强大的优势,要知那浑敦棍乃是外门兵刃中三宝之一,本来极是沉重,但越使越轻,而对方则越觉得奇重难当。   卓辽既是完全利用浑敦棍的威力占得优势,便不同于凭借功力招式取胜,也就是说这一战的结局,定必把对方砸死而不能留情。他由于对这个獐头鼠目的辛立生出憎厌之感,所以全不考虑此举会杀死对方之事。   他们又激斗了四十余招,辛立就陷在捱打的劣势之中,一望而知甚是危险,动辄有性命之忧。   全场都感到十分刺激,人人都等着凶杀的场面出现。台上的卓辽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说道:“卓辽你若敢加害我师弟,我便把田不恭那具杂毛的人头送给你做礼物。”   卓辽不由得一怔,他还不晓得田不恭已经失踪之事,所以怀疑对方是否有此本事。不过他却不敢不极力煞缓棍势,免得突然击毙了对方。   那人又在他耳边道:“本人尉迟忻,乃是摩天寨四杰之首。我昨夜已擒下田不恭,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   卓辽平生罕得结交朋友,这田不恭与他甚是相投,在他心中极为珍视这份友谊,是故不再考虑,极力收煞棍势。眨眼间已露出空隙,辛立忙忙跃出圈外。但觉全身发软,遍体热开,已是气枯力竭,几乎站立不稳。   蓝峦虽是不明白卓辽何以收回杀手,但对此并无不满之意。这刻他才听取属下报告,得知女儿悄悄离开之事,顿时脸颜变色。   任他如何深沉多智,可是女儿出走之事非同小可。加以她的出走恐怕另有内幕。如是自愿出走,还无所谓,若是被敌人胁持的,那就极为严重了。   他匆匆离场,召集三院十道一众高手开议,瞧瞧是不是索性张扬出去,大举搜拿敌人。   所谓敌人,自然是以不夜岛为首,另外还有几个有嫌疑的邪派高手,如没角犀屠望及南阿洪等魔头。   举行会议之时,共有十一人危坐在红木交椅上,静听蓝峦说话。   这十一人,计为铁律院的关大坚,度支院朱机伯,神兵院武季重。总指挥李公衡,各道指挥孙烈、周奕、荀通、雷岱、鲁桓、燕扬、项滔等六位。   这十一位在日月坞身任要职的人,俱是当今武林中知名之士,个个阅历丰富,极为老练。   他们已得知蓝芳时出走之事,都感到局势严重非常,是以没有一个人面上有丝毫笑容。   大厅中的空气紧张异常,因为蓝峦一旦决定公开动手,则将是一桩可以媲美于金鳌大会的大事。   而敌人竟是不夜岛以及几个著名凶邪人物,再加上摩天寨也可能是对头之一,因而敌人的声势,恐怕只有比日月坞更大,胜败之数殊难逆料。   不过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都暗暗希望公开决裂,好得痛痛快快地大拼一场。这许多年来,他们归隐于日月坞中,权重势大,收入极丰,人人都积聚许多钱财。但这等养尊处优的生活,到底不是他们这些武林之豪而又正当壮年之人所能安的。因此许多人已跃跃欲试,很不得有些什么事情发生才好。   蓝峦最后说道:“本坞今日如若忍下这口气,将来咱们日月坞之人,尚有何颜面到江湖走动。”   此言甫落,许多人连连颔首称是。   神兵院院主武季重两道灰白浓眉上泛射出杀气,道:“坞主说得不错,不夜岛以及几个妖孽,居然胆敢不把本坞放在眼中,咱们今日非出手不可了。”   蓝峦转眼一掠众人,但见座中还有关大坚、朱机伯和李公衡三人不曾表示赞同,心中甚以为异。暗念这三人在本坞全部力量中有举足轻重之势。他们如不赞成,必有重大原因,决计不可忽视。尤其是朱机伯以计谋见长,李公衡则机智第一,这两人竟都不表示同意,更须重视。   当下向朱机伯问道:“朱院主有何高见?”   朱机徐徐道:“若然坞主决意出手重惩仇敌,以泄心中之根,敝院自然服从严令,一同出力,但若是问到敝院之意,则认为这刻时机未到,当仍然继续执行前定之策为妙。”   蓝峦目光向李公衡移去,道:“总指挥意见如何?”   他一直不询问关大坚之故,便是因为这位曾经名震天下武林的大煞星铁面魔君关大坚向来惜言如金,极少开口说话,纵是天大之事,也不大肯开口出声。   李公衡道:“敝座赞同朱院主的意思,本坞定下的计划甚是严密且庞大,已经动员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只要忍耐一下,等大会圆满结束,定必大有所获,何必另起炉灶,既惊动武林,予人谈笑之资。复又使这五年一度的武林盛事受阻中辍,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公开决裂。”   他们这一提出异议,诸道指挥都不便多说。   千钧杖蓝峦沉吟片刻,才道:“很好,我决定再忍一下,但须得有人率众赶去,准备接应芳时才好。”   朱机伯起身道:“敝院愿意担承此事。若然大小姐乃是受敌人威胁,她离开之后,定会想法子脱身,咱们如果及时驰援,自然大有所获。”   蓝峦见他肯去,自然十分宽慰,又从诸道指挥之中,挑出拂云道指挥燕扬,垂珠道指挥荀通二人做他的左右手。再率二十名精悍之人随往。   本来日月坞人多势众,若论坞中彪悍的卫戍之士,多达二千余之众,而此处则是日月坞近年来选定作为金鳌大会会场的地方,名为小星坞,离日月坞尚有数十里水程。是故那二千余卫戍之士仍然驻守坞中,这一次为了对付仇敌,便暗暗抽调了一千之众,分作水陆二路,把小星坞百里方圆之内的水路要道,都暗暗封锁住,等到大会结束之时,如若还搜不出卫步青、田若云二人下落的话,才动用这一面罗网截缉敌人。   蓝峦大计已决,会议即散。他没有移动身子,自个儿还在座位上发愣。   朱机伯和李公衡一同转来,谒见蓝峦。   朱机伯道:“敝院这就率同人手出去办事,但在离开之前,却有句话要跟坞主说一说。”   蓝峦道:“朱院主清说。”   朱机伯道:“这几日本坞已出动了不少能手,搜捕那田若云、卫步青二人下落,但毫无所获。自然一来这小星坞中来客太多,房间逾千都住满了人,实在不易搜寻。然而敝院怀疑到本坞高手之中,有没有暗中帮助敌人之事?”   蓝峦霍然道:“怪不得朱见和李兄都反对公开决裂,敢情是想从这忍耐的时间当中,查明有否内奸?”   李公衡道:“朱院主的怀疑与敝座所想不谋而合,故此昨宵我们曾经讨论过此事。若然参与机密的高手之中,有一个暗助敌人,则本坞任何计划都收不到效果,乃是无可置疑之事。是以我们需要时间细查此事,一旦公开决裂的话,便再无机会找出内奸了。”   朱机伯接口道:“敝院心中有几句话,说出来之后,还望坞主不要怪我。”   蓝峦道:“朱兄即管说,本人只有感激,焉有见怪朱兄之理。”   朱机伯道:“本来那田若云能够在本坞严密防守之下,无声无息地侵入内宅,致使二小姐险险蒙垢受辱,这一点就足以启人疑窦,想到可能有人从中接应帮助,才能如此。现在大小姐忽然擅自离开,便使人怀疑到她与此事有关。”   要知朱机伯等人在日月坞中地位甚高,乃是核心人物,是以对蓝芳时仇视蓝明珠等情,都略有所知。正因此才敢怀疑到她头上。   蓝峦微微失色,道:“这一点本人倒是从未想到过。”   朱机伯道:“敝院认为大小姐出走不外两个原因。一是她与助敌之事有关,目下是畏罪出走。二是她被敌人胁持,不得不走。至于敌人用什么手段胁持她,却无法猜想得出。”   这人不愧是足智多谋之士,果然猜中了蓝芳时畏罪出走。   蓝峦叹道:“我心乱得很,你们有何高见?”   朱机伯道:“敝院打算只派燕扬率领四五个人,出行接应大小姐,另外派人返日月坞瞧瞧大小姐可曾回去。敝院与荀通加上那十余个奉命派出去之人潜伏起来,全力侦查内奸之事。外由李公衡兄应合掩护,相信很快就可以查个水落石出。”   蓝峦颔首道:“此计果然妥当。照理说那不夜岛的卫、田二人纵是狡猾无比,手段高强,但在本坞全力搜查之下,数日以来全无踪迹线索,实在使人难以相信,可见得必有内奸通风报信甚至出力掩护无疑。至于芳时之事,她若是畏罪潜逃,派再多的人去接应也没有用,如若受敌人胁迫而去,则这等敌人高明已极,也不是这刻派人接应就可以挽回劫难的,有燕扬数人前往也就够了。”   他的话声一顿,转眼向李公衡望去,又道:“李兄心中可曾有了疑嫌之人没有?”   李公衡躬身道:“不敢有瞒坞主,敝座实是考虑到三个人可能性较大。”   蓝峦道:“你不妨说出来听听。”   李公衡道:“本坞三院院主以及敝座都是从过世了的老坞主手下效力至今,渊源极深,无可怀疑,因此嫌疑便落在能够参与本坞任何机密的十道指挥头上。这十位当中除了三位业已失踪的都有嫌疑之外,剩下七位只有五岳道周奕,涵烟道鲁桓,倒景道项滔三人使人不敢完全信任。那失踪的三人说不定是畏罪潜逃或是故施苦肉计任得敌人擒去。不过目下他们业已失踪,暂且不论。”   那李公衡眼看着蓝峦暗暗颔首,语声略顿之后,便又说道:“尚有孙烈、荀通、雷岱、燕扬等四位,他们虽然亦是十道指挥的身份,但他们却都是出生于本坞中,由老坞主看中了他们的根骨,授以武功基础,更送到坞外另寻明师,学成一身技艺,是故得以在泛世人海之中,骄然独立,正如敝座自家经历一般,这等不世之遇,当真是恩深如海,决计不会叛坞通敌。”   朱机伯插口道:“这话乃是确论,纵观本坞人手,地位最高的如三院主事者,只有铁律院关大坚兄非是本坞栽培出来之外,那武季重兄和敝院俱是本坞子弟出身,十道指挥之中,也只有上述的三人加上失踪了的三人中的祖远兄不是本坞子弟。若是据此立论,则有嫌疑的不出关坚兄、祖远、鲁桓、周奕、项滔等五位,但敝院却确信关兄没有问题,一则他年事已高,二则他自从二十岁出道之时,便因种种关系而得到老坞主全力支持帮助,渊源极深。至今全家老幼四十余口都定居坞中,自然可予信任。因此,倘有叛坞通敌之人的话,就祖远、鲁桓、周奕、项滔四位了。”   这一番分析极是精细透辟,再无异议。   李公衡接着说道:“本坞开创历史悠久,全坞二千余卫戍之士,俱是本坞出生的子弟,无一不可以信任,哼,哼,敌人若是有意对付本坞,不论他们有多大的能为,至多只能弄上一两个内奸而已。目下当急之务,但须查明是否有参与机密的人物叛坞通敌就行啦!”   朱机伯深思地摇摇头,蓝峦道:“朱院主有何高见,何妨说出?”   这度支院院主朱机伯缓缓道:“依敝座看来,本坞近数十年来一直忧虑的局势已渐渐形成了。那就是天下邪派和黑道高手已因本坞之故而趋向结合之途,这个敌对的力量大小尚难估计,不过由于这次金鳌大会而得到聚头碰面的机会,却是千真万确的。这些邪魔们和黑道高手一则觊觎本坞历代积聚的奇珍异宝,二则本坞地气郁泄之口,生长了许多奇异药物。三则这一干对头们不是结过新仇即有旧恨,此是由于本坞实力强大坞规森严,凡有探坞者定必处死,以致历代以来,已有无数邪派黑道人物丧生,结仇既多且广,终有一日迫使群邪会合。”   他突然间提及日月坞的最大隐忧,连蓝峦也微微变色,子母神笔李公衡沉重地道:“虽是如此,但本坞的实力外间绝计不能窥测得透。这正是本坞历年极注意甄拔人才,更设法送到外面投明师学艺的用心了。”   原来武功之道讲究甚多,每个人天赋根骨不相同,所以须得另送别处学艺,其次若然全坞之人所学的武功全然相同的话,碰上各种敌人之时,便不能收生克变化之妙。三则送出坞外学艺,尚可使他们增加江湖历练。此是日月坞处心积虑,以确保万年基业之计。   朱机伯道:“本坞虽有天下三大隐秘之称,但若是有了内奸,敌人自然能得详悉本坞力量,如若大小姐被诱迫吐露实话,那就更加无所隐遁。是以本坞一向的隐秘,这刻却并不足恃。”   蓝峦道:“两位的高瞩谋虑都对,现下第一要紧就是查明还有无内奸潜伏。照理说这小星坞四面皆水,如无船只的话,纵是过得此坞四周关卡,亦将迷失于四周数十里河流纵横交错的范围中,这样不消多久就会被暗桩发现踪迹。可是至今尚无任何报告,亦没有暗桩被拔之事,可见得不夜岛之人仍潜伏坞中。”   他凛凛生威地向朱、李二人望了一眼,又道:“但本坞连日以来,都查不出他们潜伏匿迹的线索,果然大是可疑,定须及早弄个水落石出,此外,本坞实力既已尽泄,又须重新部署,务使敌人猜测不透才行。”   话虽如此,但这实力一事,须费多少心力功夫才布置得好,何能旦夕间变更得了?   李公衡疑道:“不知坞主锦囊中有何妙策?”   蓝峦微微一笑,道:“本坞从来不与外人往还,更别说屈节求援。但若是形势迫到这一步,说不得只好向外求助的了。”   朱、李二人都颔首称是,他纳闷的是他不知将请何等人物帮助本坞,当下又谈论起和潜等三人失踪之事,都一致认为此中必有蹊跷。以和潜等三人的武功,纵是碰上一流高手,仍然可以出手一拼,怎么毫无声息又毫无痕迹地失踪?除非敌人使用药物,否则便无法解释。   但最使人困惑的是,敌人若是有意图谋本坞,则此举虽是可以削减本坞的实力,却抵消不掉打草惊蛇之弊。是以敌人动机何在,委实耐人寻味。   这疑团虽不能解,可是如何查测出内奸嫌疑之法,却有了定策。那就是由李公衡在表面上配合调动人手,将那六位各道指挥分头负责的地区划好,而由朱机伯率了荀通以及十余好手暗中查看各道情形。   在乡老伯那一边,亦因为管中流、田不恭二人的失踪而集合商议。时已傍晚,大家在饭桌上聚议,阿闪全然吃不下去,满面愁容。   这时连乡老伯这等盖世无双的大宗师亦感到束手无策,只因此事发生得突兀,一则不明白他们如何会失踪的,若然是敌人所为,则动机何在?二则敌人是谁?怎能无声无息地劫走管、田二人?   阿闪虽是轻功极臻佳妙,大可在夜半时分到各处房间查看。然而她乃是一个女子之身,焉能乱往男人房中窥看。再说房多人众,她也无法一一查看。   众人商议良久,乡老伯灵机一动,笑道:“他们的下落包在我老人家身上,现在你们去休息,一如平时,不可露出痕迹。”   众人不知他有何妙策,但既是他亲自说出,都感到放心不少。   然而眨眼间过了三日,乡老伯毫无所得,管中流及田不恭的生死下落,全然不知,但他不透一点风声,阿闪、王元度等人不知他葫芦中卖什么药,所以这三日中,只是纳闷而还不甚焦虑。   但这第三日的晚间,王元度独自走入乡老伯房中,见过之后,便道:“敢问乡老伯,可曾查出管大哥和田道长的下落没有?”   乡老伯道:“你别管这事,安心准备上台。”   王元度虎目中射出炯炯光芒,道:“晚辈床上发现一封密柬,敢请乡老伯一阅。”说时,递了一封信给他。   乡老伯不接过来,道:“这很好,老夫估计没有什么人敢加害他们,如若胆敢害中流和不恭,这些凶手们别想有一个活得成,这封信定必是他们送来的了。他们想勒索什么?”   王元度心中叹口气,想道:“若然事情发展到那一步,咱们纵然能把凶手全部杀死,于事何补?”当下应道:“信中只写明晚辈须得于明后两天连输两场,这是最后两场,晚辈所剩下未曾比赛过的对手是束大名兄和卓辽,公证人早已表示过最后一场是由晚辈对卓辽,但此函指明晚辈必须请求公证人把这最后的一场提早在明日举行,后天的一场晚辈须得自动认输。信内说,晚辈连输两场,便与夺冠之举绝了缘。”   乡老伯道:“这就是说卓辽即可夺得锦标了?”   王元度点点头,乡老伯面色一沉,道:“若然如此,我们去抓起娃卓的小子一问便知。”   王元度沉吟道:“此事过于明显,乡老伯难道不觉奇怪么?”   乡老伯道:“这话有理,不过说不定卓辽看准了我们会这样猜,故意弄得如此明显。”   王元度道:“若论江湖阅历以及智谋,晚一辈中谁也比不上钱兄,请他来一道商议如何?”   乡老伯认为很对,便点点头。王元度很快就把钱万贯邀到房中,正在说起这封怪函之时,有人敲门叫唤,原来竟是柳儿。   钱万贯这刻已洞悉了柳儿来历,当下道:“柳儿姑娘足智多谋,若是此事不怕她晓得的话,最好请她进来一道商议。”   于是变成四人密议,柳儿看过这封怪函之后,面色大变。乡老伯等三人都望着他,等她解释。   过了片刻,柳儿才轻轻道:“我这刻心乱如麻,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第十五章 失挚友夜探遇强敌     王元度道:“你不说也不要紧,只要你别把我们商议之事泄露出去就行了。”他当然晓得她心中之事,定必与目下局势有关,所以才叮嘱上这么一句。   钱万贯笑道:“元度兄此举足见磊落胸怀。不过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如若姑娘报出内情,或者可以找出解决之法。”   他转眼望住柳儿又说道:“我们定必公平解决一切,你大可以放心。”他果然不傀是智慧过人之士,这一句公平顿时打动了柳儿芳心。当下说道:“好,我说出来之后,还望大家守秘密才好。”   她又想了一想,才道:“此是日月坞莫大机密,知道的人不会超过十个,像十道指挥那么高地位的人,亦不甚深悉,这便是卓辽公子其实是坞主的亲生骨肉,应该称蓝辽才对。”   这当真是极大的秘密,而由于这一点,管、田二人的失踪之事以及这封怪函都可能是日月坞所为,是以找到一条极有力的线索了。   王元度道:“蓝坞主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儿子,怎舍得让他改姓?又投在别人门下学艺?”   柳儿道:“当初大公子出生之时,他亲舅父因为练的是绝门功夫,一世不能破去童身,定无子嗣,所以向他的妹子蓝夫人索取大公子做他的后嗣。当时坞主及夫人都认为日后定然尚有儿子,便把大公子送给舅老爷了。哪知后来只生了二小姐便不再生育,而大公子出生之时,因坞主深谋远虑,认为不宜把日月坞的仇家牵扯到大公子头上。所以该事十分秘密,几乎无人知道夫人曾经产下一子之事。”   钱万贯颔首道:“蓝坞主果然有过人之智,他这一手不但保存了亲戚的感情,同时又是一着万全之计,那就是纵然他将来日月坞全坞被人杀害,他蓝家的香火仍不断绝,也不愁无人复仇,不过,他若是以这等手段帮助卓辽夺得魁首,便未免太卑鄙了。”   柳儿露出十分不安的神情,长叹一声,道:“我说出这件莫大的秘密,不知有没做错?”   乡老伯十分疼爱这个由他一手搭救培养的少女,当下安慰她道:“你没有做错,我们总会找出一条公平之路。”   钱万贯闭起双眼,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之后,徐徐睁眼道:“这件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尽这一夜时间,把管、田两位找回来,同时请柳儿姑娘到内宅打听一下,力求有公平竞争的机会。另一条路是就此认命,为了管、田两位的安危。只好依此信之言去做。”   大家都听不出这两条法子有什么道理,钱万贯却很有信心地又说道:“咱们现下尽量休息,等到晚上或者须要出动。柳儿姑娘请依照我的话去做,咱们二更以前再在此会面。”   柳儿当下出去,她上一回虽是失踪过短短时间,但蓝明珠为了不敢让父亲知道蓝芳时有心谋害自己,始终不敢教别人知道。所以柳儿现下恢复了女装,返回内宅,无人查问。   钱万贯向乡老伯王元度说道:“现在一切证据都指向日月坞,使用这等卑鄙手段。但我还有一点想不透的,便是那卓辽的武功深不可测,未必就赢不得元度兄,何须使出这等手段?让咱们一辈子都瞧不起他?再说那日月坞坞主蓝峦也不是如此卑鄙之辈,我与他赌过那一场之后,业已深悉他的为人,绝无差错。此所以我要在这两个时辰之内,动用我百钱庄的力量加以调查。我那些手下若论动手过招不大行,但密查秘事,却比一般的武林好手有效得多了,相信定必可以查出一点端倪。”   他很沉着地离开了,乡老伯和王元度怔了一会,也就依言各自休息。   到了初更已过,乡老伯的房中共有三男一女,钱万贯先向柳儿问道:“你打探出什么消息没有?”   柳儿道:“听说日月坞也有人失踪,但详情无法探悉。”   乡老伯道:“会不会是故意放出这等风声?”   钱万贯道:“若然日月坞有要紧之人失踪,便可以洗刷去不少嫌疑。据晚辈的手下人打探所得,一是蓝大小姐独自离坞而去,似是不告而别。二是这一处地方各路出口都守得严密如铁桶,谁也休想潜逃得出。三是摩天寨的尉迟忻、贺亮、辛立三人,表面上虽是不与任何同道往还,其实时时用各种秘密手段与别人通讯联络,对方行踪极为神秘,好像不止是一路人马。”   乡老伯插嘴道:“摩天寨与不夜岛互通声气之事,我们早就晓得啦!”   钱万贯道:“晚辈得到这个报告之后,便指示手下之人从各方面调查,发觉他们好像正在进行一件十分重大之事。若然所有的消息都正确不误,则他们策划之事,恐怕要比金鳌大会夺标之举还要重大。因为依照各种资料判断,少说也有数十路人马牵涉在内。单是这数十路人马的人数,就超过二百以上,何况还有些单线或是更高级之人没查探出来。”   乡老伯大感疑惑,道:“除了这金鳌大会之外,还有什么更重大之事呢?”   钱万贯道:“这个庞大而秘密的行动,居然在事先毫无迹象,当真奇怪得很。由此可知此事定有极为高明之人在暗中主持。此人不知是谁,我真想会一会他呢!”   乡老伯道:“反正这事与我们无干,不必理会。倒是管、田二人之事……”   王元度却道:“晚辈个人荣辱得失,其实不必放在心上,可是钱兄查出来的这个巨大行动,不知是不是对武林许多人的图谋,如若真的这样,我们岂能不管?”   乡老伯嘻嘻一笑,道:“你的侠义心肠,诚然很伟大,但你眼下是泥马渡江,自身难保。”   柳儿沉吟道:“若果真有这等秘密而巨大的行动,当然有足以震惊天下的事件。但那会是什么?此处除了金鳌大会的魁首之外,别无可争之物。”   他们也不过是谈了几句,王元度从身上取出一封信,道:“我又接到第二封信函了。”   众人连忙阅看,此函简短如故,只说明日之战不必把次序调换。换言之,只须照旧与束大名放对而不必请求公证人把卓辽的一场提前举行。   这一封函当然含有深意,钱万贯想了一阵,仰天冷笑一声道:“明日卓辽的对手乃是柳昭兄,他若是败在柳兄剑下,而后日赢了元度兄的话,他总局只输一场,便成为第一高手。   但若是后日败在元度兄剑下,则元度兄总计只输一场,便轮到元度兄夺得魁首了。总而言之,这金鳌大会的魁首总不出他们两人之一。”   柳儿讶道:“钱相公何以会说卓公子明日会败在柳相公剑下?”   钱万贯道:“卓辽如若不是先败在柳昭兄剑下,而元度兄却输了一场的话,则他与元度兄之间就不能出现最后争霸之局。本来若是他们两人都赢了明日的一场,则最后一天他们皆以全胜姿态相拼,亦是争霸局面,可是这一来,那个只输两场的人便永无机会了。”   柳儿失声道:“只有桃花派的平天虹到目前为止输过两场,其余的人个个都输了三场以上。”   钱万贯颔首道:“不错,他若再赢两场,就是仅输两次的人物。由于他以前是输在卓、王二人手中,此后便无劲敌对手,所以他定必过得这最后两关。”   他忽然牵扯了平天虹,反而使乡老伯王元度都感到不解。   钱万贯看出他们心中之疑,便解释道:“假使最后一局元度兄你与卓辽言和的话,照规定等于各败一场,如此你们每人都输过两场,与平天虹相同,则三人必须再行拼斗,而这一回平天虹或者会击败你们呢!”   乡老伯道:“平天虹有这等本事么?我第一个不信。”   钱万贯笑道:“假使王、卓二人都不得不在暗中让招,他当然能够赢啦!”   这一来局势明显得多,那就是卓辽目前还是嫌疑最大之人,但假使局势发展到共有三人各败两场,须得再行决赛之时,平天虹就大有嫌疑了。   柳儿直到这刻才愁怀略开,因为她一听出好像日月坞正与这一批英雄侠士对敌,她就变得六神无主,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钱万贯望一望天色,自言自语道:“二更已过,应该出动了。”但他却没有一点行动之意,反而垂下头默默寻思。   过了片刻,他才说道:“柳儿姑娘不便出面,请回去休息吧!”   柳儿只好告辞去了,房中只剩下三人,钱万贯说出他拟妥的办法,当下分作两路进行,一是乡老伯率领王元度,另一路则由钱万贯独自行事。   乡老伯和王元度先出发,到了院中,乡老伯命王元度打头阵,他老人家随后蹑迹而至,免得走在一块,容易被人发现。   王元度自个儿跃过长廊,飘越对面的墙头。他准备用这个方式横越过五重院落到达内外宅分界之处。他已晓得这五重院落虽然住得有人,但均是日月坞的人马。而蓝峦拨给王元度他们一干人居住的跨院,已经是所有宾馆中最靠近的一幢了,是故绝无外人会经过他们的居处。正因地势如此,管中流乃是被日月坞之人施以暗算劫走的可能性大为增加。   王元度以极轻灵身法,迅即越过一重院落,接着跃过一道高墙,横跨长廊,再飘落另一座院落之中。   四下毫无异状,居然没有发觉日月坞守卫巡逻之人,于是继续向前疾移,瞬息间又连越两院,到达最后一重院落。过了此院,就踏入内宅范围。   他刚刚往院中一落,对面墙角便闪出一道人影,冷冷道:“来人止步。”   王元度眼见对方已把自己瞧得清楚,倒不好强图。便凝身屹立,双目炯炯盯住对方。   拦路之人长得甚是矮瘦,虽是黑夜当中,仍可以瞧出他发色焦黄。王元度认得此人正是日月坞十道指挥之一,姓燕名扬,以轻功称绝一时。前此曾与乡老伯较量过,果然极为了得。   燕扬冷笑道:“王兄明日还须上台争战,此刻还不休息,竟又闯到此地,不知有何贯干?”   王元度抱拳道:“兄弟本来不敢如此失礼,既然这样做了,自然大有道理,目下恕难奉告。”说话之间,游目四瞧,查看还有别人潜伏在则没有。   那拂云指挥燕扬冷冷道:“你虽然不肯说出来意,但兄弟却猜得几分,是不是找寻什么人?”   王元度忖道:“这话有数种解释之多,一是指我游目四看而作些猜测。二是暗暗说我去找蓝明珠。三是明知我访查管大哥的下落……”一时之间,测不透对方到底是指哪一样而言。   但他迅即判断是第三个可能,因为他们早先商议过,若然日月坞特别戒备己方这一帮人马的话,分明是暗藏祸心,故而严加监视。   不过这还需证实一下,于是道:“燕指挥的猜测待会儿才奉复。在下却有疑问横梗于心,不能不说。那就是在下自问行动极为迅速隐秘,何以燕指挥却好像早已晓得,特意在此地等候一般?”   燕杨得意地仰天一笑,道:“你才跃出居处,本道已接报告了,此事有何希奇?”   王元度证实了对方果然严密监视己方动态,无疑曾经绑架管中流,顿时怒从心起,恶向胆生。一伸手长剑出鞘,忖道:“我也生擒他们几个重要人物回去,瞧他们怎么办?”   他一欺身已迫近燕扬,沉声道:“在下甚愿向燕指挥领教几手。”   燕扬一看他拔剑出鞘,赶紧也亮长刀,还乘隙伸手摸一摸腰间五只独门暗器燕尾镖,当下应道:“王兄的气焰,敢情专门找到兄弟头上来的?”   王元度道:“不错,在下不自量力,有意扣下尊驾,不过今晚瞧来很难无声无息地把你带走了。”   他说的乃是心中真实想法,但落在对方耳中,却别有会意。燕扬怒火上升,一则因对方居然想拿下自己而气忿;二则照他这样说法,以前失踪了人无疑是他们所为。   他长刀一挥,倏忽间已从王元度身边掠过,刀尖隐隐威胁他背后大穴。口中一面说道:   “那你就试试看。”说这话时,由于王元度身躯转动,他也随之忽前忽后的进退,以致一句话变成从数处方位发出。   王元度早就提防到他的轻功,这刻见他如此了得,那长刀尖锋上的寒气一直笼罩着背后请穴,也不由得一凛,忖道:“若是以前碰上此人,只怕不能脱身了。”   转念之际,身形连摇几下,脚步忽左忽右,施展出天下无双的修迷密步,居然与他变成面面相对之势。   燕扬大吃一惊,长刀径向他面门劈出,王元度剑光疾闪,连削带打,反而把他圈在剑光之内。   王元度在擂台上露过许多次身手,燕扬不是没有见过。但殊不料他的剑法如此奇奥,内力如此深厚,比之在台下观战又大不相同。这刻但觉长刀被敌人内力黏吸得不大灵活,五招不到,已落在下风。   他左手已取出一只燕尾镖,俟机发出。但他还是不甘心这般轻易在刀招上认输,暗暗提聚起十成真力,一招寒雨飞筋,当的一响,刀剑相触。王元度剑势微滞,燕扬乘机展开身形,滴溜溜绕敌而奔,长刀连连劈出。   他们那一招硬拼之下,王元度只是剑势受阻而已,燕扬感到腕臂都微微麻木。因此他虽是展开迅快抢攻手法,霎时之间,已从四方八面劈出许多刀。   但其实他心中已当真服气认输,不作从刀招上夺胜之想,而是打算施展腰际的五只燕尾镖,制敌取胜。   他刀势快如电闪云飘,极是骇人。可是王元度只须脚步路错,虎躯微移,便一一化解。   燕扬刷地倒纵开两丈,抖手一镖激射出去。莫看此举毫不出奇,其实却极是上乘奇奥,等闲高手都接不住这一镖。   这是因为他退纵之时,有一定的方位角度,对方在当时的形势,实在很难防御得住这电掣射到的暗器。   故此他昔年到江湖闯荡,单是这燕尾五镖,就未曾逢过敌手。   却说那燕扬的燕尾镖才一出手,忽见敌人身形早一步转到别的方位上。这一来那枚燕尾镖就失去效用,毫无威胁。   而王元度却侧攻而上,长剑划出一道精芒寒电,去势之快,剑法之奇,令人全然料想不到。   燕扬哪知这一招已是王元度全身武功精华之所聚,只因他在这一招之中,已同时使出两种绝世奇功,一是他师门剑法绝学少阳剑法,这套剑法经过当代宗师乡老伯修改,从三十六招变成二十四招,端的每一招都具有追魂夺魄的威力,精妙无匹。另一宗绝学便是他义父云丘老人所传的修迷密步,王元度不久以前修习这一门绝艺之时,所受的险阻痛苦,绝非旁人所能忍受的。   因是之故,燕扬的燕尾五镖,虽是罕见的绝技,却难不住王元度。这刻吃他猛然反攻,顿感无从招架之苦。   说得迟,那时快,王元度的剑光呛一声,荡开了长刀,一缕森森寒气,已侵到他咽喉要害。   一条人影迅急从墙上冲下来,落在燕扬身边,却已来不及援救。但见精芒闪耀的长剑,已送到燕扬喉头,燕扬双目一闭,等候死神降临。   王元度虎目一扫,瞧见来人乃是日月坞十道总指挥李公衡,健腕一叫劲,硬生生煞住长剑吐出之势。   剑尖离那燕场只有忝米之隔,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刺中了。   他冷笑一声:“李总指挥慢了一步现身啦,眼下燕指挥的生死已在我掌握之中,你还是劝一劝他听我的话行事为妙。”   李公衡道:“王大侠可曾考虑到大会除名的后果么?你眼看就快争得宝座,何苦糟蹋了这平生仅得一次的机会?”   王元度虎目中射出凛凛光芒,道:“在下视富贵功名如尘土,义之所在,绝不反顾,你还是劝他听话的好。”   李公衡极是老练精明,一望而知此人说得出做得到,可就不敢多说,大声道:“燕兄不可违背他的话,此是本座之令。”   王元度哼一声,道:“这才像个光棍,燕指挥你缓缓掉转身躯。”   燕扬不敢不从,徐徐掉转身躯。王元度突然一指点出,他微吭了一声,顿时僵立不动。   王元度迅即移转剑尖指住李公衡,冷冷道:“现在轮到李兄了,在下若能把你擒下,一切都可解决了。”   李公衡一举手掣出双笔,朗声一笑,道:“说得不错,你老兄只要能把本座生擒活捉了去,自然一切都可以解决啦!”   他说话之时,怒火上冲,只因他成名多年,昔日纵横江湖,武功既强,手底又辣,乃是人见人怕的厉害人物。但今宵却想不到对方竟有生擒活捉他的野心,教他焉得不怒。   不过他却丝毫不敢大意,只因这王元度力斗南阿洪、屠望等魔头之时,他曾经见识过他的精奥剑法,目下李公衡自忖唯有仗着修为日久,功力较他深厚,以及这一对钢笔内暗藏的两支小笔,可以制敌取胜。   他外号称为子母神笔,便因他一对钢笔之内都暗藏得有一支小笔,如母之怀子。而他这一对子笔,却是利用母笔挥动之势,暗以内劲送出伤敌,并非凭仗弹簧之力。此是他矜惜身份声名,才不肯利用弹簧发射暗器,说起来当得英雄所为的赞语。   他为了避免失手误伤僵立不动的燕扬,便一撩长衫,斜走两文,冷冷道:“到这边动手吧,王兄如若擒下本座,绝不会有人解救燕兄。”   王元度大为心折,道:“李总指挥不愧是成名的英雄人物,气度果是与众不同。”   那座院落宽大得很,尽够他们盘旋激斗。   王元度不用考虑对方另派人手弄走燕扬之事,跟踪向李公衡迫去,一心一意驭剑窥伺敌人可乘之机。   双方盘旋了四五个圈子,王元度忖道:“今晚的形势只利于速战速决,已不能从容伺敌了。”当即挺剑进击,一招寒原落鹰,剑势疾取对方中下盘。   这一剑不但甚是辛辣,而且后着变化甚多,使人无从捉摸。   李公衡多年以来,罕得逢到这等对手,此时反而激起昂扬的斗志,精神大振。双笔一展,身形侧旋,宛如大鹏展翼般横扫。   这一招,不但破解敌人剑招威胁,同时又具反击之力,果然是当代高手的气象。   王元度一向遇强则强,这时剑光乍敛即涨,疾向敌人钢笔劈去。   呛的大响一声,双方各个震退一步,原来他们在这一招中暗斗腕力内劲,竟然不分高下。   王元度才退便进,一招揽月抚星,剑尖迅攻敌人面门要害。   李公衡喝一声好剑法,双笔齐飞,一护面门,一截敌腕。果然迫得王元度侧闪开去,不然的话,笔尖划中了敌腕,王元度便须废去一臂。   王元度连番徒劳无功,反而激起万丈雄心豪情,长笑一声,振腕抖出六七道剑光,欺身迫攻。   那李公衡也展开双笔精妙招数,反击过去。   双方以细腻迅巧手法肉搏激斗,凶险百出,动辄便有溅血丧命之祸。但战局中的两人全然不曾顾及生死之事,越战越见激烈。   这一场生死肉搏,当真是武林罕见之战,看看已斗了五十招以上,双方的兵刃上都贯足了内劲,是以四下气流旋荡,风声呼呼,但两人手中的招数却越来越慢,竟是渐渐拼斗上内力之象。   要知像他们这等高手争战,只要有一招一式火候未足,或是招式用老了一点,顿时便有丧命之险。   这正是差以毫厘,谬以千里,因为他们的招式俱是恰到好处,绝不能有半分差错。   那李公衡固然是数十载精修苦练,双笔招式流畅圆滑之极。便那王元度亦是自小练剑,每一招一式都显示出千锤百练之功。   是以他们斗得越久,便越发扣人心弦。   突然间有几条人影从四方八面纵落院中,转眼间火光大作,原来有四名绿衣大汉分立四角,各个点燃一支火炬,把院落照得亮如白昼。除了这四人之外,尚有一个黑衫老者,现身于院中。   这黑衫老者面色沉寒如水,细长的眼中寒光闪射,薄薄的嘴唇紧紧抿合,一望而知此人性情怪僻冷酷,不爱开口。   他背负着双手站在墙根,凝望着院中的恶斗,面上虽是没有表情,但眼中光芒不时闪动,显然这一场龙争虎斗,使这个严峻的高手心情也大为波动。   王元度一直都未用过整套少阳剑法,这刻看看势色不对,因为李公衡内力越战越强,加以阅历丰富,久经战阵,双笔的招数灵动变化,每能因时制宜,发挥莫大的威力。   反观王元度在这两点都不如对方,全靠剑法神奇,步法奥妙才能履险如夷。   但这可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是敌方多人现身。如若猝然插手夹攻,实是极难防范。当下手法一变,从头施展出二十四路少阳剑法,根本不管对方双笔来路,一径挥剑出击。   五招才过,李公衡已感到敌人剑上威力大增,已经找不出丝毫可以反攻的机会。这等只有捱打的局面,自然无法持久,他顿时大为惊凛,心念一转,当机立断,左手笔一招清风送爽,疾点出去,顺势发出那支子笔。挣挣两声过处,子母两笔皆被敌剑光幕所阻。   但李公衡这子母两笔的威力非同小可,王元度的剑势也不由为之一滞。   李公衡见机而退,刷地跃出剑圈之外,双笔交叉一击,发出响亮震耳的金铁交鸣之声。   他喝道:“王元度且等一等。”   王元度微微一笑,晓得他尝到自己这一套无懈可击的剑法的滋味,已萌退志,堤以压剑凝身不动,问道:“李总指挥有何见教?”   李公衡道:“你虽是夜闯此处,行踪可疑。但尚不算得是死罪,因此本座若然放手一拼,以致你明日不能上台,亦难向天下英雄交待。”   王元度点头道:“李总指挥所虑甚是。”   李公衡接下去道:“是以本座决定退下,请关院主出手。假如王兄竟把关院主击败了,要带走燕扬兄的话,本座绝不出头干涉。”   王元度道:“如此很公平干脆,在下便请关院主指教。”   关大坚举步走过来,一言不发,双目炯炯地凝视着这个震动武林的后起高手。   他已观看过对方剑术,知道这位少年英侠身手实是不凡之极,几乎是他平生以来遭逢的最厉害的敌手,故此他不敢有丝毫大意,一早就运聚好功力,准备出手。他又深知自己在日月坞的身份极尊,假如今晚败于这少年手下,日月坞就算是栽了。   这时一名绿衣大汉奔过来,他双手提着一件兵器,却是一柄六尺长的五齿银耙,连耙柄也是银光闪耀,是以一望而知份量极沉。   关大坚一手接过,那名手下迅即退开。关大坚单手执耙挥动一下,劲风呼呼,显示出膂力及内劲都强绝一时。   王元度抱剑行了一礼,道:“关院主想必多年不曾动用过兵器,今宵居然取用,实在很瞧得起在下,请!”   关大坚直到这刻才简短的说一声请,迈步盘旋,手中五齿银耙斜斜举起,遥罩对方头顶要害。   王元度不敢失去机先,免得被对方施开强攻硬打之术,控制住局势。当下剑诀一领,剑走轻灵,光芒电掣向他中盘攻去。   他自从练成了修迷密步,不但内力深厚,同时身法也神速得多。是以这一剑刺出,恍如电闪云飘,平空增加了不少威力。   关大坚嘿地短叱一声,身形左旋,银耙右扫,直有大开大阖横扫千军之威势。   在一旁观战的李公衡,不禁微微失色,忖道:“我以前曾经数次见到关院主出手,但似乎远不及今日之沉雄劲厉,可见得近二十年来,他的武功大有进境,果然当得起院主之座。”   王元度一招八骏雄飞,身躯与长剑化一字形直向敌人攻去,这一招不但攻势凌厉,同时又能避开敌人一招之威。   果然一股强劲无俦的风力从他胸腹之下扫过,眼看那关大坚也不得不借这银耙荡去之势跃开,当下岂肯放过这等机会,真气疾坠丹田,双脚一沉,点落地面,剑光飞洒而出,一口气攻了六七招之多。   关大坚急切之间,竟缓不出手反击敌人,但他当真功力深厚之极,挥耙拆解,间中也腾出一只手帮忙,竟也不显得如何困难。   王元度面逢这等平生仅见的强敌,斗志更旺,手中长剑使出了十成功力,施展出二十四招少阳剑法。   但见剑光潮涌而生,没有一招一式不是奇奥莫测又平实圆融,正是所谓有凌云驾虹之势,而无楼冰剪彩之痕。   关大坚面色沉寒如故,掌耙并用,逐招拆解,不知不觉已破拆了二十招之多,仍是难分高下之局。   王元度已把少阳剑法使了二十招之多,仍然占不到丝毫上风,若是换了别人,定必暗感气馁,因为旁人眼见自己压箱底的绝艺,已快用完,还不能收效,定有无以为继之惧。但王元度却反而雄心更奋,内力越强。   但见剑光大盛,接下去把余下的四招次第使出。   这四招终于把铁面魔君关大坚迫退了二步之多,而且更使人惊心动魄的是,王元度再次从头使出少阳剑法,关大坚竟无法趁机反击,依然须得逐式拆解。   李公衡心中连连喝彩不迭,他一方面惊叹王元度这一套剑法的神妙,另一方面又大是佩服关大坚的沉着和武功高强。这两人几乎每一招都值得大声喝彩,确是武林中罕见的拼斗场面。   看看又斗了二十余招,王元度已感到对方内力越战越强,心知只要自己有一招失机,顿时就保不住这等均衡之势。   因此之故,如欲取胜,非得有出奇的手法不可。   李公衡这时也就瞧出王元度全仗剑术精奇,弥补了功力之不足,因此假使关大坚稳扎稳打,不贪功躁进的话,一两百招之后,定可取胜无疑。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深知关大坚虽是冷面沉默之人,其实性情凶暴,有如姜桂之性,老而弥辣。就怕他忍耐不住,贪功躁进,以致中了对方圈套而落败。   他颇想出言点醒关大坚,但这样做法未免有失身份。正在迟疑之时,陡然一道人影掠落院中,火把之下瞧得分明,敢情是二小姐蓝明珠。   她手中拿着一只金光灿然的仙人掌,直向战圈中扑去。   这一招直把李公衡骇出满身大汗,只因他深知激战中的两人业已使出全力,双方兵刃上的内力都强大无比。同时他们这刻谁也不会分心瞧着来人是谁。   因此她这一扑入圈中,随便碰上哪一件兵刃也得当场溅血。这自然是因为李公衡深知明珠武功的深浅,才晓得其中的危机。   但见蓝明珠迅若飘风般撞入战圈之中,仙人掌往两件兵器上砸落。   呛的一声,人影倏然分开。李公衡眼力何等高明,早就瞧出那蓝明珠居然一招把那两人同时震退两步。   此事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关大坚森冷的目光掠过蓝明珠,不由脱口惊噫一声道:“是你?”   王元度也讶道:“二小姐好俊的手法,在下佩服之极。”   他们本来已互呼名字,但目下当着别人,王元度便不敢轻率妄叫。   蓝明珠向关大坚裣衽行礼,道:“关伯伯请怨我打扰之罪,我实在有几句话不得不说。”   关大坚见她如此厉害了得,纵想不答应也是不行,何况他亦没有不答应的必要,当下颔首同意了。   蓝明珠向王元度说道:“你本是磊落光明之士,今宵夜闯此处,想必定有理由,而这个理由也不该不敢公开的,对不对?”   王元度道:“当然可以公开啦!在下是因为盟兄管中流和田不恭突告失踪,已达数日之久,故此决意亲自查看。”   蓝明珠微微一笑,道:“你便是因兄弟朋友失踪,所以才想把燕指挥弄走么?”   王元度道:“不错,在下也想有个人质在手。”   蓝明珠又道:“但敝坞也有几个重要人物失踪,若然本坞也像你的想法一样,去弄些人质押在手中,只怕登时天翻地履了。”   王元度讶道:“贵坞也有人失了踪?”   李公衡一瞧晓得王元度并非作伪,当即步出院中。   明珠向王元度含笑颔首为礼,又向关大坚说一声:“我告退啦!”便迅即离开此地。   李公衡走到关大坚身边,迅快说了几句话,关大坚点点头,他才向王元度说道:“王兄的为人,本座相当了解,所以王兄既不知敝坞有人失踪,本座深信不疑。只不知我们的话,王兄相信不相信?”   王元度拱拱手,道:“你们两位都是名重一代的人物,说的话当然可信。”   李公衡道:“王兄好说了,既蒙见信,那就奉告王兄一声,管中流和田不恭道长的失踪与敝坞全无相干,只不知王兄何以会怀疑到敝坞头上?王兄如肯坦白赐告内情,敝坞感激不尽。”   这人不愧是足智多谋的老江湖,霎时间已抓到要点,问到节骨眼上。   王元度迟疑了一下,这才纳剑入鞘,举步走到他们面前,低声道:“在下接到警告信,要我连败两场。”   这消息竟使得一向沉默的铁面魔君关大坚也大为动容,口中轻啊一声。   李公衡骇然道:“竟然有这等事,这倒不可不追究一下了。”   他立刻派一个手下去通知蓝峦前来,一面向王元度说道:“本座敢请王兄到隔院的一间静室与敝坞主晤面,仔细谈一谈此行,保证全无恶意。”   王元度笑道:“能得拜见蓝坞主,自是最好不过。”   三人移步到隔壁院落,那间静室的门帘已挑起,透射出辉煌的灯光。   他们进去之后,转眼间蓝峦便赶到,双方见过礼落坐,李公衡迅即将王元度接到警告函之事说出。   蓝峦也大为动容,问道:“若然王兄两场皆败,那便是卓辽得胜了。”   王元度在这等场合之中丝毫也不退让,立即说道:“据在下所知,卓辽乃是坞主的内侄,份属至亲,在下可就不能不怀疑到坞主了。”他虎目中射出机智的光芒,在对方三人面上转来转去,察看他们的反应。   蓝峦沉声道:“王兄好灵通的消息,不错,卓辽与本人关系甚深。”   他略一停顿,锐利的目光在王元度面上打个转,这才下了决心,又道:“本人深信王兄乃是君子之人,所以不妨坦白奉告,那就是卓辽名义上虽然是本人的内侄,其实乃是本人的亲生骨肉。”   王元度万想不到对方竟把这等秘密也说了出来,如此的信任自己,不由得泛起感激之心。   他本已晓得这件秘密,只不过当时没有说出来而已。因为若是指明此事,则蓝峦查究之下,定会查出是柳儿泄露。   蓝峦又道:“老实说,本人自然想卓辽夺得魁首,但若然不是凭真本事夺魁的话,连我也瞧不起他。因此敝坞绝对不肯用卑鄙手段威胁王兄。”   王元度道:“坞主之言,在下深信不疑,既是如此。在下便向别的方面追查。”   蓝峦沉吟道:“这件事真奇怪,谁会费这么大的手脚而使卓辽夺魁,行事之人能得到什么好处?”   李公衡道:“会不会有人想收罗卓公子,故此布下这个圈套?”   蓝峦摇摇头,道:“大凡是老练多谋之士,一定不肯用这等手段去收买一个年轻自傲之人。”   王元度暗暗佩服蓝峦的眼光见识,当下道:“据钱万贯兄的推测,很可能再发生变化,譬喻卓兄也连输两场,则有三人同分,那人便是平天虹。”   李公衡道:“但你若连输两场,卓公子怎会也输两场?啊呀,原来如此,假如你们言和的话,就变成各输一场了,那位钱兄真不愧足智多谋,心细如发之士,竟能够想得到这一点。”   蓝峦沉吟了好一阵,道:“这一帮神秘的敌人,若然晓得阿辽与本人的关系,便一定是芳时泄露无疑,只因这件秘密,在本坞中,除了她们姊妹之外,便只有三位院主和李兄四位晓得。哼,哼,假如阿辽也接到密函威胁,而是利用那四位指挥的生命来威胁的话,我们只须捉拿到芳时那丫头便行啦!”   王元度想起了蓝芳时,心中甚是替她难过,但他可不敢保证她不会做出这等事。   李公街道:“卓公子至今尚未向坞主报告。想必没有接到这等威胁信。”   蓝峦摇摇头,道:“这可说不定,他或者认为不跟我商量,还要好些,他只须到时输了,谁还能怪他。”   王元度听了,不由得肃然起敬,心想卓辽定必是个多情血性之人,他父亲才会这样推测。   蓝峦接着又道:“不论他有没有接到威胁信,反正这件事,一定是对付敝坞的仇家所为。他们故意制造出问题,引起纷乱,他们便可以在暗中进行对付敝坞的行动。其时大家都注视着金鳌大会的纠纷,同时亦能使我们分散心神和力量,这真是极厉害的毒招,天下间只有两人能想得出这种计谋,一是嘉鱼的宣隐先生,另一个就是姜石公了。”   在座之人都微微一愣,因为这两个人都极负盛名,宣隐是称为天下第一智者,凡是有任何疑难古怪的问题,他都愿意解答,故此不少人知道他的声名。而王元度与他关系甚深,深知他当真有神鬼莫测的玄机,所以一听到蓝峦提到他和另外一人,不觉一愣,心想那姜石公竟能与宣隐前辈相提并论,当然也是十分高明之士。   李公衡却道:“宣先生是不必提了,姜石公乃是当今势力最大的一元教的军师,这二十年来,罕得在江湖上露面,亦鲜为人知,他竟会牵涉到这等恩怨之中么?”   王元度听到了一元教之名,登时俱然而惊,暗想那一元教势力极是强大,据说网罗了不少奇人异士,若然姜石公是此教的军师,那就无怪可以与宣隐相提并论了。   蓝峦缓缓道:“宣隐先生乃是真正的高人逸士,三十余年足不出户,绝计不会加入侵害本坞的漩涡中。但那姜石公不然,有一件事,我一直隐藏在心中,只时时叫你们注意一元教的行动,却没有道出其故。现在不妨说出,那就是这姜石公二十年前曾经侵犯过本坞,其时李兄你恰在外头,故此毫无所知,姜石公那一次率了五名黑道高手,要参观本坞的金井银穴,如若我不答应,就须付他六十万两。那一次我只邀了内弟卓兀与我暗中押阵,独自去会他们,一见面我就出手,连败他们五人。姜石公竟不敢教他们联手围攻,因为他以为我必定早有布置,当下言明此仇当在二十年后还报,便狼狈而逃。现在正是二十年之期已届,所以我敢打赌,定是姜石公摆布的阴谋。”   这番话,乍听没有什么破绽,其实却大有疑问。试想这等厉害的仇家,蓝峦怎会一直不告诉李公衡?其次若然只是这等小小过节,姜石公何须订下二十年如此长久之约,又怎会到了二十年后,当真不忘报复?   事实上是,姜石公那一次失败时,死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个是他的弟弟,而且那次日月坞是精锐全出,姜石公全靠诡计多端,早有布置,才杀出重围,逃得一命。   蓝峦所以这么说出,自然大有作用。第一是假借李公衡不知此事而说出来,好教王元度听去。第二是他深知王元度乃是公正磊落之士,若然说出那一次曾经杀害多人,他一定很不满自己所为。   而他最大的用心,是看准了王元度这股力量强大无比,如若得他帮助,定能击败仇家,保存了日月坞。李公衡早就明白他的心意,才拿话来点引他,好让他说出姜石公之事。   若论这等心计机诈,王元度当然远比不上蓝峦、李公衡等人,加以蓝峦所叙述的昔年恩怨,表面上与他王元度全然扯不上干系,所以深信不疑,再没有细究的必要。   蓝峦又道:“若是那姜石公的主意,恐怕一元教已投入这一场恩怨是非之中了,不过……”   他面色一沉,语气中增加了无限坚强自信之意,接着说道:“不过若然单是一元教的话,他们纵是倾其全力,也未必强得过敝坞的实力,何况敝坞尚有地势之险可凭。”   李公衡道:“恕属下大胆插嘴,这次那姜石公定然不仅以一元教之力,便来向本坞寻仇。属下深认为不论在人力或地势方面,俱不足侍,必须想出好法子,使敌人完全料想不到才行。”   蓝峦心知这话是故意说给王元度听的,当下诈作惊讶地道:“李兄这话怎说?”   李公衡道:“在人力方面,姜石公如此狡滑多智深谋远虑之人,当然直得明明白白,有把握压倒本坞,才敢动手。其次说到地势方面,属下深信对方手中,定有本坞的详图,一木一石,全都了若指掌,此所以地势之险,亦不足凭。”   蓝峦道:“本坞向有险秘之称,谁能绘下祥图?”   李公衡道:“坞主难道忘记了那位乡老伯的神通?本坞在他老人家眼中,简直有如康庄大道。”   王元度道:“总指挥竟是疑及老人家了?”   声音之中,透出不悦之意。他深知乡老伯即是当代宗师宣翔,乃是孤傲冷峭之人,从不与任何人交往。一元教在江湖上虽然声势浩大,人人忌惮,但绝计不会放在乡老伯眼中,他老人家亦绝不会与他们结交。   李公衡忙道:“敝座并无此意,只不过指出敝坞亦不能阻得住天下高人。不过像乡老伯这等身手的,可说是当世无两,再也找不出一个了。所以唯一能绘制全坞详图的人,定必是本坞中地位相当的人物。”   蓝峦眼中射出严厉的光芒,向王元度点头道:“不错,敝坞定必有了通敌的叛徒,敝坞主不便亲口说出而已。”   从不开口的关大坚浓眉一皱,杀气腾腾,冷冷道:“查出来了没有?”   蓝峦道:“这个叛徒不但地位甚高,而且必是足智多谋,擅长掩饰叛迹之人,实在不容易查出来。”   王元度听到此处,心头有点明白,忖道:“不管怎样说,他若然想拜托我帮助他们暗查叛徒,我可不能答应。”   这个想法并非无稽,只因向来是家贼难防,倘若出了内奸,倒不如请托外人暗防更为有效。   蓝峦起身道:“这些问题暂且按下不提,我陪王兄去找阿辽,瞧瞧他是否收到恐吓信,再者介绍你们相识,希望王兄在擂台上与他对面之时,略留几分情面,不要让他尸横台上,那就好了。”   其实蓝峦心中有数,晓得卓辽有杀死王元度之意,此是卓辽昨日亲口告诉他的,说是大姐蓝芳时嘱他这么做。如不是蓝芳时失了踪,他绝不会告诉父亲。   当下两人一同离开,穿过许多寂静黑暗的廊院,到了一个小偏院中。蓝峦扣门低声叫道:“阿辽……阿辽……”   房中灯火很快拨亮,接着房门打开,正是高大壮健的卓辽起身开门。他一见父亲与王元度深夜前来,初时掠过惊讶之色,但旋即消失,请他们进来。   蓝峦说道:“为父已把你我的关系告知王兄,他是武林中的真君子,不会向外宣泄。还有就是他接到一封信。”   卓辽道:“儿子也接到一封怪信。”   蓝峦道:“信内用什么人威胁你、‘卓辽道:“用田不恭道长的性命。”   王元度不觉啊了一声,蓝峦也舒一口气,原来他们都是为了蓝芳时没有透露秘密,而大大放下心事。   蓝峦随即皱起眉头,道:“你竟没有告诉我?”   卓辽垂头道:“此事诚然十分重要,但儿子自问可以应付,是以不曾向爹爹禀告。”   蓝峦道:“好吧,你老实告诉我,你明日那一场打算怎么办?”   卓辽迟疑了一下,才道:“不敢隐瞒爹爹,儿子打算依照信上的话,落败认输。”   蓝峦哼了一声,道:“我记得你哪一方面都跟峨嵋乐天子攀扯不上渊源,何须受敌人威胁?”   卓辽道:“田道兄与儿子肝胆相交,为时虽暂,但相知甚深,儿子为了这个好朋友,何惜放弃区区浮名虚誉?”   蓝峦心下甚怒,但转眼瞧见王元度满面俱是钦敬之色,念头一转,忍住心中怒意,道:   “为父尽今夜的时间,瞧瞧能不能解决此事。”   他目光移到王元度面上,又道:“当然连管中流大侠一起算在内,能够发现田道长的话,管大侠也必定同时寻获。我看你们都安心休息,以免明日上台时没有精神。”   王元度一想兹事体大,敌人的势力甚强,自己纵是尽一夜之力,亦未必能够发现线索。   况且如若此刻坚持再行搜索,显然是表示不信任蓝峦。于是点头称是,遂与卓辽别过,返回居处。   这一夜,钱万贯及乡老伯都没有回来,天明之时,他们才悄然而返。王元度这才放心,因为假如这两人亦被敌人掳劫去了的话,那么这一帮敌人,简直强大得无法抗御了。他们的神情一如平常,谁也瞧不出他们曾经彻底追查管、田二人失踪之事。倒是王元度有点不大安心的神态,使得阿闪万分着急起来。   这几天,管中流的失踪,虽然人人焦急,但她却反而平静如常,原来这是因为她亲眼见过管中流的师父宣翔,晓得宣翔脾气古怪,想必就是他老人家硬迫着管中流离开而又不许他告知别人,管中流自然非遵从师命不可,才会突然失踪。   现下一见王元度略有失常之态,她深知王元度最重情义,可见得一定是为了管中流而失去常态。   她觑个机会,一把抓住王元度,道:“管中流呢?”   王元度就是怕她询问,一急之下,反问道:“我以为你晓得他的下落,这几天才安详如常,怎的反来问我?”   阿闪那双美丽的眼睛连眨几下,才道:“你至今没得到他的消息?”   王元度平生对朋友不肯打诳,只好道:“昨夜倒是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便是得知他落在一帮神秘人物的手上,不过目前尚无危险。”   阿闪道:“是哪一帮人物?你总查得出一点线索吧!或者是你怀疑什么人干的?快告诉我。”   王元度可就不敢鲁莽了,道:“假如我把心中所想的说出来,你却不得独自行动。”   阿闪道:“使得,你快说吧!”   王元度道:“根据一些迹象,好像是一元教的军师姜石公是首脑主谋,详情目下尚不得而知。”   阿闪点点头,没有做声。此时已用过早餐之时,大家都涌出广场,王元度等人不能久留,也随众出去。   上台之际,乡老伯才向他道:“看来你今日只好暂败一场了。不过若是能够赶得及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明日的一战,才是关键所在。”   他们上台之后,乡老伯便向不用上台的羊武、阿闪和柳儿说道:“你们且在此处观战,我老人家有点事。”   阿闪嘴一噘,道:“我和柳儿也有事。”   乡老伯讶道:“你们有什么事?”   阿闪道:“我认得一元教的姜石公,找他要人去。”   乡老伯更加惊讶,道:“这厮向来隐秘之极,世上认识他的人没有几个,你一个女娃娃,怎会认得他呢?”   阿闪皱一下鼻子,傲然道:“所以您以后可别看轻女孩子,总之,我能认得出他。”   乡老伯一想自己是请不如激,若是求她说出,也许须被她要挟,或是多费许多唇舌,当下道:“你别吹牛了,我绝难相信你曾经见过这个以隐秘著名的人物。”   阿闪果然受激不过,立刻揭出底牌,道:“姜石公以前曾经到过我们冥鼓宫,住了好几天才走,我怎会认不出他呢?”   乡老伯不禁动容,道:“这厮真了不起,他为一元教网罗人才,竟连冥鼓官也去过了,那么你师父长春女怎样答复他?”   阿闪道:“家师如何决定,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瞧他离开之时,显得有点无精打采的样子,想是家师拒绝帮他的忙。”   乡老伯道:“眼下这广场中,麇集了二三千人之多,你如何能在这等人山人海中,找出麦石公呢?”   阿闪想道:“是啊,但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只好尽力找找看了。”   乡老伯道:“我老人家倒是有个法子,或者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你现在立刻返回房中换上男装,再出来见我。”   阿闪还待追问这办法,柳儿推她道:“妹姊快去换衣吧,别耽搁时间了,反正你换好衣服出来时,乡老伯自会让你晓得。”   她们迅即离开广场,有柳儿的帮忙,阿闪很快就改易为男装出来。乡老伯在出口处等候她们,当下带她们沿着高墙而走,到了当中之处。   乡老伯这才说道:“柳儿在这处不动,我和阿闪跃到墙上一同坐着观战。”   阿闪心下迷糊,但也不多问。两人往上一拔,都坐在墙顶上。   若说观战,从这儿到擂台,足足相隔几十丈远,台上之人显得甚小,面目根本就分辨不出。   乡老伯道:“你现下还是纯阴之体,所以我老人家可以施展一种功夫,将我的功力借给你用。那时你简直成了千里眼,凡是面向这一边的人,不论远近,都可以瞧个清楚。”   阿闪这才明白,举目打量一下四面形势,但见这座广场三面是正式的屋宇,都以一道高墙隔住,另一面是河水,但亦有一排高敞竹棚。也就是说,这个法子可以顺序使用,反正只要查视的地方高过擂台,视线可以越过擂台而落在现战的群雄面上就行了。这法子既迅速,又周密。   乡老伯又道:“假如你不是扮作男装,和我一道坐在墙上,一定十分惹人注目。”   说时,伸掌按在她背后,顿时一股热流,从掌心传入她经脉之内。   阿闪依照乡老伯所授的法子,调元运息,功聚双目,睁开望去,果然奇事发生,敢情那擂台上众人的面目,瞧得十分真切,如在眼前。   她的目光越过擂台,先看第一排的人,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如此逐一望去,却也花费不少时间。   她忽然大喜叫道:“我瞧见他了,瞧见他了,还是几年前那副装束,淡青色的长袍,纶巾羽扇……”   乡老伯道:“他在第几排第几个?”   声音甚是微弱,果然像是把功力都借给阿闪似的。   阿闪道:“第十排左边数起,第三十个人就是了。”   乡老伯手掌一提起,她顿时眼前一片模糊,全然瞧不清楚了。   乡老伯闭目调息了一会,才睁眼望去。然后点点头,道:“行啦,我已经认住了。”   他想了一下,命阿闪把羊武招来,分派职司,四人立刻散开,各自依计进行。   乡老伯的计划,是利用羊武和柳儿这两个籍籍无名,其实武功极高的人,担任重大的任务,那就是由他们两人先行混入去,随便哪一个能挨得近姜石公都行,便突然出手点住他的穴道。这时既有人质在手,就容易讲价钱了。但他们只负责以暗算手段制住委五公,不必开口说话,静等他老人家驾临,一切即可解决。因此,他和阿闪都是分头由左右不同方向向当中挤进,作为柳儿、羊武的后援。   乡老伯考虑到,若是自己出头,直向姜石公挤近捉拿他的话,这姜石公是何等人物,当然晓得自己的厉害,定会趁着人潮挤拥而逃脱,故此只得命羊武和柳儿二人打头阵,这两人纵然被对方认出是王元度这伙的人,但姜石公不把他们放在心上,反而极易得手。羊武、柳儿二人,亦是分从不同方向挤入人群,羊武很顺利的挤到近处,眼见一个青衫老者手摇羽扇,就在丈许外,中间只隔着六七个人。   他不动声色地往那边挤去,但一举步间,视线已被阻,于是或前或后地挪动和不断地挤过去。却因到处都是人,目光一直被别的人隔阻住。   羊武暗感烦躁,心想这些人真讨厌,如不是怕打草惊蛇,便只须出手拨开这些可厌的人,立时可以盯住那姜石公了。   另一边的柳儿,竟也遭遇到同样的情形,她本已挤到离姜石公七八尺之远,谁知忽然视线受阻,以后就不论如何前挪后退或左右移动,都同样有人阻挡住她的目光。   她心性较柔而冷静,这刻还沉得住气,慢慢的找寻空隙。但羊武却躁急得多了,突然伸手向面前一个大汉拨去。使的劲道极轻,若在往日,未得乡老伯施惠传以阴阳交泰互补之术以前,他不但出手很重,甚至可能是抓拿的手法,而不仅只是拨开人家了。   他一手拨去,那大汉很自然地旋转半身,手肘恰好抵住他的掌势。   双方一触之下,羊武已发现劲道远未达到可以拨开对方的程度,当下迅即加上四成力道,那大汉身形一歪,果然被他拨开。   羊武尚未跨步,肋下感到劲力袭到,只好往左后方退了半步,扬目看时,却是一个中年汉子,双眼竟没瞧自己,刚才向助下要害袭击的手肘,也早已缩回,一切看起来好像出自无意一般。   羊武浓眉一皱,跨出一大步,向那中年汉子撞过去。谁知身体一动,立刻左右两边拳掌齐至,迫得他猛可退回原位。   他向左右一望,却是两个装束不同的中年大汉,他们精干的面上,还挂着微笑,好像跟他开玩笑而无恶意。但羊武心知,若是挨上一记,准得当场毙命。   这么一来,他不论是文的武的,也没法子再越雷池一步,羊武含怒低哼一声,突然出手,向左侧的大汉抓去。他出手如电,那大汉只好出掌相迎,啪地一响,他的掌力竟阻不住羊武抓拿之势,霎时已吃他抓住了手腕。   羊武被他这一掌震得腕臂酥麻,心中大吃一惊,暗想此人武功之强,大是出乎意表之外。转念之时,运劲要把他拉过来,谁知劲道提聚到八成,对方依然纹风不动。   不过他已发觉有两个中年大汉伸掌搭在他后背,大概是一种传力功夫,变成全三人之力抵御他一个人,当即又使出十成劲力硬揪敌手。   那中年大汉腕骨勒勒作响,只疼得他满头热汗直流下来。但他腕上的劲力,却是有增无减。羊武一旦感到敌人力道更加强大之时,连忙改揪扯为推拒。果然敌方也突然改为猛冲之势。双方恰又硬碰上了,羊武吃不住劲,腾腾退了两步。     第十六章 埋火药一网打群雄     羊武功力虽是深厚,走的又是强猛路子,天生膂功过人,若是普通的武林人物,就算是二三十个人加起来,也未必能把他冲退。可是这三名劲装大汉,个个皆是武功甚高之士,一向也是以劲猛武勇著称,今日居然须得三人合力,才略略占到上风,已是他们出道十余年以来的第一次经验。故此他们吃惊之情,更远在羊武之上。   这时,那三人仍然不肯就此放过羊武,依旧发动猛冲,羊武又蹬蹬蹬连退三步。   他怒气勃发,五指内劲一发,当先那名大汉的腕骨顿时碎裂,疼得他惨哼连声,既不敢冲,又不敢往后挣,但背后劲力仍然传来,迫他向前撞去。   直到这时,羊武才晓得此人无由自主,猛然松手一掌,向他肩膊拍出去,掌上劲道十足。   他出手如电,掌势迅即拍中敌肩,但首当其冲的这个大汉,全然无事,反而他背后的两人震退了一步。原来他的内力从这大汉身体透传过去,迎击后面两人发出的力道。这一来,变成逐个击破之势,所以震退了他们。   但左测风声飒然拂到,他反掌扫去。啪的一响,与敌人掌势碰个正着。   这一记,竟把羊武震退了一步,转眼瞧时,敢情是另一个劲装大汉,亦是由三人组成。   羊武仍然不服气,吸口真气,透过丹田,顿时又贯足了内力,出掌推出。   双方肉掌相贴,运力互推,羊武坚持了好一阵,才禁受不住而后退。腰背碰到一人,忽然感到一股力道传入体内,笔直流贯掌上,登时把敌人迫回一步。   羊武正要回头,瞧瞧是谁帮助自己,耳中已听得钱万贯极细的声音说道:“这些大汉们便是一元教徒众,羊兄最好不要下毒手伤害他们,免得将来麻烦。”   羊武运足劲力往外一推,那三名大汉连退三尺,双方都不再进迫。   当先的那名大汉,冷冷道:“尊驾好大的气力,在下甚感佩服,只不知你刚才找什么人?”   羊武放眼一掠,只见行迹上似是他们同伙之人甚多,便不说话,转身挤入人丛中,走出两丈许,钱万贯从旁出现,一手拉住他,道:“是不是乡老伯命你前来的?”   羊武道:“正是。”   钱万贯道:“我也是刚刚才摸出一元教徒众麇集此处的消息,特地赶来瞧瞧,恰好见到你陷入他们的包围之中。”   羊武道:“小弟早晚要教他们尝尝苦头。”   钱万贯道:“我是旁观者清,查看出他们竟是布下一座八卦阵法,想是用来掩蔽核心中的那个重要人物。”   羊武恍然退:“怪不得我先前明明见到他,但迫近去反而处处有人阻挡住目光,原来是陷入阵法之内。”   他们交谈之时,声音极低,同时各自注意地向四下打量,钱万贯忽然推了他一下,道:   “瞧,乡老伯亲自出来啦!”   两人目光,从人缝中见到乡老伯迅快地向姜石公立足之处移去。四方八面那么多的人,好像都阻他不住,事实上虽然是乡老伯闪开阻路之人,但乍看却感觉不出他左闪右避。   乡老伯很快掠过他们身边,钱万贯从丹田中提一口真气,施展传声之法说道:“乡老伯。羊武已受阻退到此处,对方乃是以八卦阵法,掩护那姜石公。”   乡老伯头也不回,只微微颔首,便一直向前迅移。   这时在另一边的柳儿,也被对方联手合力之法迫退,她精乖得多,才一接触,就赶快退开。   乡老伯一直闯入围绕在姜石公四周的阵法之内,果然目光又被阻住。但他乃是何等人物,趁对方尚未测出自己深浅之时,突然出手,向阻挡在面前之人抓去。   乡老伯这一动手,立刻带动了阵法,左右两侧都有掌力袭到。   但乡老伯对这能置人于死地的袭击,视若无睹,手势一抓一拉,那名大汉已被他拉到身边。   从左右两边袭到的掌力,完全击中他双肋要害,乡老伯理都不理,蓦然间向前迅冲,快如电光石火。   他去势虽快,但半途又碰上两名大汉出手擒拿,他随手把身边那个敌人往对方手中一塞,身形滴溜溜一转,打那人背后绕过,已站在姜石公面前了。   姜石公想是认得出他,面色一变,躬身为礼道:“老前辈有何指教?”   乡老伯面寒如冰,道:“不论你有什么防身妙法,但老夫一出手,就可以要了你的性命,你信不信?”   姜石公心想,这等事何必试验,闻说连蓝峦也吃瘪在他手底,此老武功之高,可想而知,连忙应道:“在下深信不疑,老前辈毋须试验了。”   乡老伯道:“很好,那么我先告诉你,假如我说的话,你敢答个不字,我就一掌打死你,听清楚了没有?”   姜石公极是老奸巨滑,能忍人之所不能忍,答道:“在下听见了。”   乡老伯道:“你立刻释放管中流、田不恭两人。”   姜石公道:“是。”   乡老伯不悦道:“光答应也不行,立刻派人去放他们出来见我。”   姜石公向身侧一名大汉吩咐道:“立刻去办,事先可说明是乡老伯前辈,教他们到此地相见。”那大汉迅即衔命奔去。   乡老伯感到满意地点点头,道:“这才像话,你身为一元教的军师,竟敢惹到老夫头上,实在不智之极。不过看你很知趣这一点,我不管日月坞被你弄走的人就是了。”   姜石公道:“在下想不到老前辈一下子就能找上了我,可见得在下这次做得不够漂亮,疏漏甚多。”   乡老伯道:“闲话慢着说,你命手下之人开放阵法,让羊武进来,我有话向他说。”   羊武一会便奔到他身边,乡老伯道:“马上就是王元度上场了,快去关照他一声,不必输这一场了。顺便也关照卓辽,好让他们明天公公平平的拼个高下。”   羊武躬身应了,匆匆而去。   姜石公环顾四下一眼。长叹一声,道:“在下虽是费了无数心血,训练出这三十六铁卫。本以为凭仗他们之力,足可以护卫我的安全。哪知这批人在老前辈眼中,直如枯朽,不堪一击。”   乡老伯心中甚感受用,道:“他们虽是阻不住老夫,但天下间恐怕很少人能闯得过他们这一关了。”   差五公道:“老前辈乃是当世无双的异人,在下已经探悉一切,只不知像您一般的异人,世上还有几个?”   乡老伯冲口道:“还有一个,他正是老夫的对头,姓宣名翔。”   姜石公心中暗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这当真是万分骇人听闻之事。”   说时,管中流和田不恭一直奔到。他们一见姜石公之面,就怒目相向。   乡老伯缓缓道:“你们怎会被他劫走的?”   田不恭抢着道:“这厮使用迷魂药把我们弄昏的,哼,他们若是派人手凭武功来擒我们的话,准有他的乐子。”   管中流也道:“田道兄说得不错。”   他转眼怒视着姜石公,又适:“阁下可敢找个地方,与我印证武功么?”   姜石公笑道:“管兄乃是上一届金鳌大会的鳌头魁首,在下的武功自然远有未及,不过……”   管中流怒声道:“不过什么?”   他数年以来一直韬光隐晦,从不惹事生非。今日已是数年来第一次动了真火。   姜石公徐徐道:“不过若论斗智比计,管兄可就绝计远不及在下了。”   他随即转眼向乡老伯又适:“但在下说句老实话,以您老的身手造诣,那是不论文比抑是武比,都无法难倒您老人家,因为智谋这一门,对您老全然不生作用。”   这话又使得乡老伯大感受用,他微笑道:“我现在正考虑是否放过你这一遭。”   田不恭苦笑两声,道:“老施主啊,这厮乃是当世第一等阴谋家,今日既是擒住了他,何不一掌劈死,却反而放龙入海,纵虎归山呢?”   他的表情和声音,都流露出一片悲天悯人之意,因而他用不着说出口,听的人都晓得他是怕放了姜石公,将使不少人丧命。   若论一元教这个组织,说坏也行,说不坏也行,因为这一元教所作所为,大都不按江湖规矩行事,黑也吃,白也吃,这其间自然有不少侠义之士送了性命。但反过来说,一元教也诛杀了不少江湖巨盗,绿林煞星,便又是造福武林的义行。   因此在表面上,谁也不能决定一元教到底是善是恶,除非握有证据,方能使人心服。乡老伯正因此故,不肯速下毒手,他眯起双眼,笑道:“小杂毛,你的心眼不算少,这样好了。你和老姜两人各持一说,务必辨出一个善恶是非,你专捡一元教的恶行来说,他却举出善行,看看最后是谁有理?”   姜石公笑道:“若是乐天子道长在此,或者可以举出三两件敝教做错之事,但这位小道兄便恐怕不行了。”   田不恭道:“不错,我只牢牢记得家师的吩咐之中,有一条是碰上一元教之人,必须特别留心,这一帮子都不是好货色,不过个个心狠手辣,却又不可轻易招惹,想家师是何等人物,焉会胡乱毁谤贵教呢?”   姜石公不说话,只瞅着乡老伯。乡老伯果然道:“这个理由不作数。”   田不恭大头一晃,道:“使得,我虽见闻有限,但这儿总会有知道一元教恶迹之人,待我去问一间便知。”   他转身迅快去了,不多时便回转来,一口气说出三件一元教的恶事。不过这些恶迹,都似是武林仇杀。   姜石公也一口气说出三件一元教做过的好事,但也不是舍己为人的义举,对象甚是狭窄。所以田不恭又得乡老伯的允许去查问。   如此一来一往的继续下去,田不恭居然查问出十四宗恶行,可是姜石公也列举出十五件好事。互相冲销之下,还多出一件好事。   田不恭已竭尽所能地查问,但问题牵涉太广,若要有凭有据。焉能查得出这么多?所以他后来只好自认失败。   无倩刀管中流这时才接口道:“姜石公你记得小心提防,反正咱们这一宗过节完不了。”   姜石公道:“在了既敢扣下两位,自有应付之道,不劳管兄费心。”   管中流道:“你说你智谋过人,竟可以与武功比你更强之人对抗,这话我可不服气,今日你诚然逃过一劫,但要知这只是你言词便给,口齿伶俐,哄得乡老伯老人家高兴,才维护住你。不然的话,哼,哼!”   姜石公仰天而笑,道:“你们若不是得到武功盖世的乡老伯搭救,这话根本就无从说起。姑且就算你这话有理,但你们焉知我没有别的应付之法了?你们以为我这一元教的军师,是容易当得起的么?”   姜石公这等矜夸之言,连乡老伯也不由得有点相信,他放眼回看,暗暗运足目光细查,但见那三十六铁卫阵法散乱,毫无动静。而除了这三十六人之外,又见不到一个可以帮助他的高手,心下大为纳闷。   管中流沉声道:“既是如此,你为何苦苦逃避?现在请乡老伯撒手不管,还未得及。”   姜石公眼中闪过凶毒冷酷的光芒,道:“这一步棋,乃是最后的一着,你若是定要逼我施展,即使是乡老伯前辈在此,也无法消解了。”   管中流厉声道:“很好,本人拭目以待。”   姜石公目光缓缓扫到乡老伯面上,这刻他眼睛透露出他内心一无所惧,反而闪耀出疯狂也似的光芒。   田不恭道:“这厮既然当了二十年之久的军师,当必具有一手才行,我看他绝不是虚声恫吓之词。”   他素来机智过人,乡、管二人皆知。听了这话,都不禁一怔。   田不恭又道:“我看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我们暂且离开,过了今日,便开始找他麻烦,管兄你看可使得么?”   管中流沉吟一下,道:“好吧!一切等过了今日才算帐。”   当下田、管二人向乡老伯施礼而退,姜石公额上忽然沁出汗珠,转眼间滚滚流下冷汗了。可见得他一旦恢复常态,想起刚才差点儿迫得使出最后一着的危险,顿对流汗不已。   乡老伯讶道:“你果然真有点莫测高深的手段,看你的表情变化,可知刚才极是危险,不过你其时已极为激动,近乎疯狂,所以毫不感到害怕。但后来恢复了常态,想起生死一发的危险,便不由得流下汗水。”   他沉吟一下,问道:“你认为我想得出想不出你的计谋?”   姜石公傲然一笑,道:“假使在下这一步棋,仍然被人窥测得出来,就枉负智名了。”   乡老伯点点头,转身走开。   姜石公一直等到他当真已去远,这才发出暗号,那三十六铁卫一齐把捏在掌心中一件物事,放入囊中,动作甚是仔细小心。   这三十六铁卫,也无不流下汗水,个个透一口大气,可见得刚才当真有一场能够同归于尽的大祸。   且说擂台上的比赛,一场接一场地继续下去,但乡老伯却暗暗派出柳儿,兼程前赴嘉鱼向宣隐请教。   田不恭和管中流以至钱万贯等人,都尽力查究这个秘密,他们必须先查出姜石公到底有何布置,方能对付,所以大家都不遗余力。   此外,蓝峦也弹精竭智地调派人手,准备对付死敌。他耳目既多,见闻又广。是以深悉那姜石公的厉害,加上一元教高手如云,许多都是暗暗替一元教出力而不为外人所知,所以敌人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极难估量。   再就是有关内奸之事,一时之间,找不出解决之法,因此他也把这个难题,交托柳儿顺便向宣隐请教。   尽管这一届金鳌大会风波重重,暗地里极为紧张,险象环生。但外表上仍然十分顺利,到了黄昏之际,大局已有定论。那就是王元度和卓辽都未输过,明日的一战,便决定谁是本届盟主。再者,明日还有一场惹人注目的拼斗,便是吕杰对辛立。由于吕杰曾失手刺死辛立的师弟奚勇,所以这一场恐怕难以善罢干休,定有一方伤死才能收科。   晚饭之时,柳儿匆匆赶回来,她面色苍白,似是因为赶路太急所致。   她向乡老伯秘密报告之后,便径返内宅,在蓝明珠的房间中见到蓝峦,当下说出一件万分惊人的大秘密。   房间中已点燃起灯烛,甚是明亮,蓝峦坐在椅上,蓝明珠侍坐一侧,父女两人的眼光,都集中于柳儿秀丽的面上。   他们一瞧柳儿紧张的神色,便知道必有十分惊人的消息,所以神态间也不由得表现得十分注意。   柳儿说道:“婢子拜见宣先生之后,说出来意,宣先生言道,要先考虑一下关于内奸的问题,接着他在庭院中负手徘徊了一阵,才向婢子说道:‘自古以来,无数才智纵横之士,都曾在防止内奸上面下过功夫,是以这一门学问,相当有成就。但由于环境时势以及有关之人没有一次相同,所以仍然是一门永无止境的奥秘之学。这件事,在敌人而言,名曰用间,即是派人卧底或是收买对方有用之人,探听一切情报消息。孙子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便是指出用间之重要。若不用间,如何能知彼呢?那姜石公乃是当今之世最擅长用间之人,天下任何门派,恐怕都布置得有通报消息之人’。“她喘一口气,又道:“婢子当时问道:   ‘敝坞重要之人,全是极有渊源而又可靠之士,况且敝坞富甲天下,姜石公收买之法,一定行不通,派人卧底之法,也万分困难。’宣先生徐徐答道:‘你太把姜石公小觑了。要知用间之道,千变万化,有利诱,有威迫。但最正统之法,莫过于利用爱国之志,忠孝之心。譬喻两国相争,则可派出爱国之士,混入战国,刺探一切情报。如是两主争权夺位,则利用忠孝之心,亦可使人不辞万死之险。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手段,可以收买敌方之人,透露情报,例如动之以利,或以色为阱,或是胁之以生命之危,或是利用药物,又或是布置陷阱,使这个对象做出不可见人之事,持作把柄,不愁他不听从命令。自然这些方法大都混合应用,方有百发百中之效。’宣先生说到此处,察看婢子的神色,然后又道:‘你既然已相信此是可能之事,那么老夫便告诉你,凡是用间手法已达高明境界之士,定必多方替这个间谍掩护,使他时时立功,以便更得对方的信任。因此,你们开始发动反间工作之时,对象无从最不可能之人查起。’婢子听到此处,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蓝峦缓缓点头,脸色沉寒如水。蓝明珠惊惶地道:“爹爹,这多可怕啊!”   蓝峦道:“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姜石公谋算本坞,已有二十年之久,如此悠长的岁月当中,他总会找到用间的机会无疑,幸而咱们蓝家先祖远虑过人,一早就规定了除了本坞人之外,任何人都不能踏入金井银穴的范围之内,即使是位高权重如三院院主,也不能例外。   你们也知道那金井银穴,是在一幢巨厦之内,占地甚广,厦内机关,精巧恶毒之极,谁也休想安然进出,亦无法从外面测度出厦内情形。这条严规有两个好处:一是永远不会泄露秘密;二是保持神秘。因此位高权重之人,仍然有一份敬畏之心。”   蓝明珠道:“这真是女儿做梦也想不到的道理,只不知本坞三院院主,会不会因此而不高兴。”   蓝峦笑一笑,道:“傻孩子,权威本是一种瞧不见摸不到的东西,全看你如何去维持它,此法只有增加权威力量,使他们无论声望如何的高,仍然感到有一点比不上这乃是保持权威之道,他们岂敢不高兴呢!”   蓝明珠虽是听懂了,可是却自知没法子实行。因此她暗暗庆幸自己是个女孩子,不必继承坞主之位,否则这等事情,全得落在自己身上了。   蓝峦接着向柳儿说道:“宣先生可曾说出具体的方法没有?”   柳儿说道:“有,他一共传授三个法子,都写在锦囊之内,他说这三个法子之中,只有一个你不会想到。其余两法您都设想得出,不过为防万一,便全都录下。”   这三个反间之计,既然都封在锦囊之内,可见得宣隐之意,不想有第二人知道,即使是他的女儿或柳儿她们。   蓝峦颔首道:“我明白了,宣先生怕你们知道之后,难免会在某种时机上露出破绽,以致功败垂成。既是如此,我回头再拆囊拜读便了。”   他把三只锦囊都收起来,柳儿道:“宣先生亦是这么解释的。”   蓝峦道:“只要反间成功,除去内奸,姜石公便将遭遇到本坞极强的反击。哼,哼,他一定想不到本坞会请教天下第一智者宣隐先生的。”   柳儿的:“宣先生也提到这一点,他说坞主定是雄才大略之士,才敢把这等重大机密之事,委托一个女子去向他这个外人请教。这一着,姜石公虽是才智过人,但也不会相信你肯这样做法。”   蓝峦仰天而笑,道:“当世之间,老夫的对手只有廖廖数人,但宣先生却高出老夫不少。不过这已值得自豪了,因为老夫毕竟得到宣先生的赞誉推许。”   蓝明珠骇然道:“爹爹竟如此佩服那宣先生么?”   蓝峦道:“你还是小孩子,阅历不多。不比为父在二十岁时就奉了你祖父之命,易容改装到江湖上闯荡历练了,做过不少震骇江湖武林的大事。所以为父深知自己的能力,难达到那种地步。以今日而言,当世可与为父颉颃的对手,计有乡老伯、钱万贯、姜石公以及不曾来此的不夜岛岛主甄南、摩天寨寨主凌射鸿等有限数人而已。”   柳儿惊讶地道:“钱万贯也在其内?”   蓝峦肃然颔首,道:“他真是了不起的人,乃是我的劲敌,而他在第一回合已经胜了。”   柳儿接着道:“还有一件真正骇人听闻之事,尚未禀报坞主,那就是乡老伯他老人家命婢子向宣先生询问的。乡老伯当时如此这般制住姜石公,而姜石公居然尚有同归于尽的计策。乡老伯等人无不大惑不解,是以婢子向宣先生请教。”   她把前因后果说明白之后,深深吸一口气,又道:“宣先生当初听了之后,好像已胸有成竹地点点头,随即先说到用间之事。等到这一宗办妥了,才向婢子说道:‘回去之后,不但要把第二个答案告诉乡老伯,还须要蓝坞主赶紧依计进行,方始可保数千人的生命安全。   其实姜石公之计,算不得很高明,不过他胆敢豁出性命,才令人料想不到罢了。’婢子不敢则声,等他说下去。“蓝峦哼了一声,道:“一个人如若舍得豁出自己性命,那还有什么话说?当然可以想出许多毒计来啦,但凭良心说,我真想不到他会豁出性命。”   柳几道:“宣先生说,假如不是正好金鳌大会在举行,他也不舍得搭上自己一命,正因天下武林精英,几乎尽聚此处,他此举能使如此多的人陪他一死,甚是值得,他才肯这么干的。”   她又端一口气,才接着道:“宣先生说,那姜石公已在外面广场地底埋藏了无数火药,只要引发一处,其余的各处火药相继爆炸,整座广场完全炸翻,只怕数千之众,没有一个可以生还。”   蓝峦大吃一惊,额上隐隐泛出汗水,道:“若是当真如此,咱们早晚得丧生于火药之下,但他这数日来,都有不少机会发动,只不知为何不引发火药?”   柳儿道:“宣先生分析说,这是一则他尚大有取胜之机,不必做出这等天下切齿的大孽;二则有几个他列为对头之人,竟没有赴会,所以他不肯轻易发动;三则就拿咱们日月坞而言,仍然有大半人手没有在此处,同时全坞重要人物,也大都不在场。这一来徒然害死许多人而日月坞还不会落在他手中,甚至连他自身性命亦不保。所以他未到最后关头,不会发动。不过明天是最危险的一日,宣先生要坞主步步小心。”   蓝峦点头道:“我懂得宣先生的意思,这是因为明日大会暂作结束,已产生出第一名高手。这以后便是夺魁之人唱独脚戏,而由于大家无法目睹,所以会有许多人离开,同时这广场上再也找不到这等群雄聚集,人山人海的场面了。”   他沉重地叹口气,又道:“这姜石公的恶毒残酷,于此可见,本坞若然败在他手中,只怕全无礁类。这个人一定赶尽杀绝,现在我倒担心起辽儿和芳时他们的安全了。只不知芳时跑到何处去了?”   不过他并不多费时间,听取蓝明珠和柳儿的意见,匆匆出去,召集三院十道,聚集会议去了。   他在踏入会议堂之前,先躲在静室中默默思忖,整个局势现在已较为明朗,而他考虑的是,要不要事先把地底埋藏的炸药通通弄湿?抑或冒一个险,暂时不去动它。   先把火药完全毁掉,自然是万全之计,可是一有行动,姜石公定必晓得,则打草惊蛇,很难作一举覆灭敌人之计。假如冒险不去动火药的话,便可以腾出时间,铲除内奸,然后才毁掉火药,以及发动攻击,务必要把这一于以姜石公为中心,觊觎本坞的集团摧毁。但这值不值得拿这数千条人命来冒险?万一姜石公觉察出情况不利,明日突然施展毒手,则到时已后悔莫及了。   他一时之间,无法遽作决定,当下取出锦囊,拆开第一个,但见柬帖上写道:“内奸只有一名,定不在被掳之人当中,据余所询问贵坞之情形及推理所得,贵坞之劫难,方兴未艾,非仅姜石公等人即可弭祸,唯一之计,便是设法增强实力,结纳奥援。否则不仅贵坞全部覆没,武林将有无量劫难接踵而起,可不慎哉!”   蓝峦想这封密柬,只在开头的两句,涉及敌人用间之事,其余是更为严重的警告,不由得暗暗凛骇。   他素知这宣隐先生智慧如海,世上一切疑难之事,到他手中,无有解答不出的,而他与江湖道素无往还,绝不会虚声恫吓。   当下继续瞧下去,那柬帖上道:“柬帖三封,一是点破如何查出内奸之法。一是如何毁掉火药并诛歼姜石公之法。一是如何结纳奥援,应付将来劫难之法。其余细节,须由贵坞详作安排,并随机应变,方可得保万全。”   蓝峦此时,一方面佩服得五体投地,另一方面又颇欣赏自己眼力够高,不敢妄把这等一代智者当作敌手。若是当作敌手的话,今日便不会派柳儿向他请教了。那样便不会考虑如此之多,更谈不到事先的部署了。   话虽如此,当他看完三封密柬之后,也不由得皱起眉头,沉吟忖想。他深知事关重大,不但蓝氏一家的存亡,而且关系及全坞二千余部属以及整个武林,所以他一定要赢,绝计不能失败。   这一副千斤重担,现在完全落在他双肩之上。因为宣隐先生的计策中,有些部分不能被任何人晓得,故此他才会向柳儿说这三条计策,均是对付内奸之用。   现在他正因这些计策中,有一部分他不大同意,又有一部分十分冒险,所以他沉吟不决,心中甚乱。   良久,他才步出静室,直向会议室走去。   这一夜,日月坞之人,没有半点动静,乡老伯注意了整个夜晚,也不见有人去料理广场下的火药。因此他在清晨之时,召集了钱万贯、王元度、管中流等三人会商此事。   乡老伯首先道:“蓝峦既已得悉敌人毒计,如何不派人破去火药效力,难道他打算今日不到场么?”   管中流道:“照例每届金鳌大会,到了只剩下两人夺标之时,须由地主出场,向天下英雄交待。因此他绝不能不出场。”   钱万贯审慎地道:“既是如此,除非蓝坞主不相信宣先生的话。”   乡老伯勃然而怒,道:“真混帐,早知他不相信,我们何不毁去火药。现在还来得及……”他挺身站起,便要行动。   钱万贯连忙把他挡住,道:“但晚辈却认为绝不可能,因为像蓝坞主这等老练机智之人,既经宣先生点醒,只须到广场上走一圈,就可以嗅出火药味,晓得绝无差错。因此……”   他沉吟一下,又道:“因此蓝坞主恐怕另有妙计。”   他说出结论之后,大家都默然不语,过了片刻,乡老伯才道:“那么我们怎么办?”   钱万贯笑一笑,道:“晚辈的想法,是他蓝坞主若然不怕炸成飞灰,咱们又怕他何来,照样登场便是。”   这话充分流露出赌徒本色,而又含蕴无限机智。若不是有过人的胆力,以及坚强的信心,谁也不敢想出这种主意。   无情刀管中流微笑道:“好,我们就试试看,但假如那姜石公避离现场,我们就须多加小心。”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只有他们几个,所以其余的人,都一如平常,甚至更加兴奋。   出向广场,但见人潮拥挤,人人都在谈论今日的两场好戏。一是摩天寨的辛立对武当吕杰,由于吕杰曾经误毙了辛立的师弟奚勇,所以大家都心知辛立这一场,定是拼命的打法。   因此这一场的流血惨剧,恐怕无法避免的了。   第二是压轴好戏,也就是决定当今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   乡老伯派出管中流、钱万贯、柳儿、羊武和阿闪等五人,严密监视姜石公的动静。   他一早就在三十六铁卫围绕之下,在广场中观战。所以乡老伯稍觉放心。   台上的拼斗,在这些得知底蕴的人的眼中,已变得毫不精彩,因为使人惊心动魂的大阴谋正在酝酿,危机一触即发,这教他们如何有心情观战?每一刻都带着极大的危险,蓝明珠也出场观战,她已从柳儿口中,得悉整个广场底下都有火药之事,正因此故,她才一早出场观战。因为假如发生不幸的话,她的父亲、哥哥以及王元度无一幸免,她毋宁死也不活了,免得终生痛苦。   在姜石公方面,他已暗暗调兵遣将,准备出手对付蓝峦的突袭。他早就算出,乡老伯虽是没有帮助对方迫自己释放日月坞之人,但这个消息定会透露过去,而昨夜日月坞重要人物的会议中,果然证实了他的推测。他甚至连蓝峦大概将以什么手法搜查自己的下落,亦俱知悉,而他的部署,就是针对此一情势而发。   他观战了好一会,还不见敌方有所行动,甚表惊异,当下派人探听。   不久便接到秘密消息,说是蓝峦因怕展开行动之后,引起场面混乱,金鳌大会受到干扰阻挠,所以决定暂时不动。   时间一直流逝不息,终于到了中午,蓝峦又召开秘密会议,决定下午开赛时,展开突击搜索的行动,路线完全更改,人手的调派也全部不同。   到了下午,第一场由吕杰对辛立之时,姜石公已接到秘密消息。他面上不时浮起狞笑之容,心想假如老夫一元教的几名高手,加上不少成名魔头,还拦阻不住敌人的话,老夫尚有同归于尽的手段,包管今后的武林史上要写上最惊人的一页。   他检查过一切部署,都不曾错误,这才安心观战,一面等候事态发展。   这天下午,只有两场赛事,但却是最使人兴奋的两场,因此擂台四周,麻麻密密的人潮,显然比往日较为骚动紊乱,谈论之声,也比往日噪吵得多。   锣声一响,众声皆歇,辛立和吕杰二人挺身而出,向公证人报到。   辛立依然是书生装束,但那尖削瘦小的面庞,泛起阵阵阴森之气,连台下之人,也可以感到他迫人的杀机。   吕杰长身玉立,斜背长剑,风度翩翩,不愧武当派后起高手。   这两人齐齐起立亮相之后,全场观战之人,倒有大部分希望这英俊的年轻剑客,能够击败对手,不要溅血台上,只有小部分人,对两人的胜负生死,不加理会,只希望他们打得激烈热闹,然后有一个落败倒下。   辛立亮出双钩,吕杰出长剑,两人往当中一凑,便成了相对峙之势。吕杰带着歉疚的笑容,道:“辛兄请!”   辛立冷叱道:“小心了。”双钩忽起,化作两道精虹,向他上中两盘急袭。   吕杰长剑封住胸前要害,侧闪两步,让开对方这一击。但辛立的双钩,随即变化招数,跟踪猛攻而至。这辛立以及数千观众,但瞧出了吕杰是让招之意,这自然是表示心中歉疚,才肯这么做。要知他们乃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因此一动上手,就不能稍有半点退让之心,否则便会失去了机先,招致了亡败之祸。   吕杰为了师门声誉,明知此举危险万分,也不能不这么做,俾可昭告世人,武当门人乃是守规矩,重道理之士。如若不然,便将会有不少人嗤嘲武当派之人,只顾性命,毫无风度了。   但为了这一点点过节,他担的风险却真不小,但见辛立抢制了先手,双钩如狂风骤雨般攻去。   眨眼间已激斗了三十余招,吕杰沉稳苦守,用尽一身本事,封拆敌人从四方八面攻到的钩尖。但一着失机,被敌人连着猛攻之下,这时已是现出危机险象。   擂台之下,连半点咳嗽之声也不闻,人人都好像生怕出声息,就会骇着吕杰,使他因而落败身亡一般。   辛立绝艺全出,连吃奶的气力也用出来,比起以前好多次的恶斗,显然功力较往昔为强。   敢情他一心一意要替师弟报仇,所以一直隐藏起一点实力。因为对方有高人同住,若是自己真正实力一早就抖出来,乡老伯他们一瞧,发现高于吕杰,说不定便会筹划出破解之法。因此,他处心积虑地隐藏起一点点实力,这样到时一出手,就或许得以杀死对方。   果然一切情况全依照他的构想进行,因此他牢牢抓住这个机会,保持先手的优势。纵然是须得付出负伤的代价,他也不能失去这个优势。因为一旦失去优势,武当剑法以稳健沉凝,气脉悠长见称于世,说不定久战之下,反而是自己命丧当场。   他们一动上手之时,王元度便不惜耗费真元之功力,施展无声之声神功,打开始时就切断辛立他们传声点招之路。   可是吕杰自己把机会送给对方,以致遭逢到杀身败亡之险,这是他也没有法子之事。   他仍然继续的施展无声之声神功,以免在这时机之下,辛立只要得到一句指点,就可以要了吕杰性命。   他一点也不去考虑到此举会损耗自己功力,下一场是他对卓辽,事关一生成败,而又永不再来的机会。   吕杰抱元守一,运剑如风,全力封拆敌人双钩。   这刻他已感觉出迫到眉睫的危机,因为对方在占取优势之下,竟不时使出一种同归于尽的伤残手法,这有如催命之符,最是难以抵挡。   要知这等伤残手法,原本是不敌之时,才舍命施为,希望与敌偕亡,乃是捞回本钱的意思。眼下这辛立既然已占取了优势,该当是吕杰使出伤残手法才对。   但事实反而是辛立施展,可见得他真有不惜与敌人同死,好歹报了师弟被杀之仇的意思。   他在优势的情况下,使出伤残手法,当然很容易奏效,因此只瞧得全场之人惊心动魄,刺激无比。   而王元度这一干人,则更加为好友深陷危机,而忧心如焚,苦于无法相助。   这个当儿,连乡老伯也暂时停止了监视姜石公之事,他虽是深知姜石公如若有所行动,譬喻悄然溜走,然后发动火药埋伏之举,定必在这等时机进行。同时他又知道像阿闪,羊武、管中流这一批人,无疑也全神贯注在台上。   但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他若不赶紧过去以传声之法,指点吕杰的话,恐怕二十招之内,就得发生惨剧。   他迅即挤到擂台之前,正要使用传声之法,忽见王元度额际微观汗光,心中一惊,付道:“这家伙竟在施展无声之声的功夫,我的传声之法,亦将受到干扰,这便如何是好?”   这真是意料所不到的问题,谁也没想到一门用来隔阻敌人传音的功夫,目下竟成了己方的致命伤。   以乡老伯这等超凡入圣的功力,当然能够把声音传到吕杰耳中,可是仍不免受到干扰,而吕杰身陷危局中,定须句句话清晰无比,一听便明,才能对他有利,如若听不清楚,反而会分心而更快送命。   因此乡老伯当然不敢大意施展传声功夫,免得反而害死了吕杰,但时机紧迫,已无暇让他慢慢思索计策。   台上激战中的吕杰,内心里也有狂澜翻腾,他在这等不可能分心思索之际,却无端端泛起一阵怅惆,感到像自己此刻正当青春之际,却忽然间要死了,从今而后,这世上万花筒似的一切活动,都没他的份了。   他绝不是畏惧,只是惆怅而已,而简直没有机会去考察惆怅的成份,只知道自己今日终难幸免一死,因而满腔惆怅。   他突然听到一阵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语调威严有力,道:“远升辰楼……手掣景云。”   这两句,该是他武当剑法中精奥招式,因此声才入耳,吕杰已心领神会,刷一声递剑反击,竟真是一招远升辰楼。   这一剑,从千艰百难中攻击过去,竟有意料不到之妙,叮的一响,已把对方右手钩荡开。   辛立不但优势完全失去,甚且露出破绽,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飘身疾退。   此时吕杰已依照指示,递出第二招手掣景云,但见他身剑合一,化为一道长虹,疾冲过去。几乎与辛立是在同时之间发动,因此辛立脚尖未沾地,森冷的剑光已罩到身上。   全场数千观众都呆了,台上的辛立,发出一声惨叫,划破了这极度的沉寂。剑光倏然收歇,辛立已倒在血泊之中,气绝毙命。   鼓掌喝彩之声升起来,群雄无不为了武当派这两招绝妙剑法而感到万分佩服崇敬。   乡老伯抹掉头上冷汗,回到原地,找寻那姜石公的下落,他可真怕那姜石公已经不在场中,这样就谁也消弭不了这一场千古无匹的祸劫了。   但幸而姜石公尚在原处,因此乡老伯才略告放心,遥加监视,一面暗自忖道:“刚才几乎急糊涂了,幸而终于记起,可以先传声告知王元度停止运功,这才向吕杰指点。”   世上往往有些事情,回想起来之时,其惊险的程度,比当时还甚。乡老伯正是如此,他想到自己万一不是及时停止了王元度的无声之声神功,而又及时指点吕杰出手的话,这情势已完全改变了。躺在擂台上的人,将是英俊的吕杰而不是辛立。   贺亮上台领回辛立的尸身,这一届的金鳌大会,要数他们师兄弟四人最是不利,竟折损了一半,可谓伤亡惨重之极。他以充满怨毒的眼光,瞪视吕杰几眼,然后又溜过王元度等人面上,这才离开了。   这时已届最后一场压轴赛,广场上一切议论活动,很快都自动停止。   锣声震撼心弦地响了一声,接着地主上台亮相,公证人大声介绍过蓝峦。台上的九位年轻高手,纷纷上前行礼见过。   蓝峦向观众先交代几句场面话,然后转入正题,道:“这一场,乃是产生五年来风起云涌的高手中的高手,天下武林无不注目。获得首名的人,固然无比光宠,但依鄙人愚见看来,能够参加比赛,已经是值得骄傲之事了。因为年华似水,青春不再,像鄙人这等年纪的人,此生从无机会参加,比起今届能够参加角逐之士,不幸特甚,这话想来在场许多前辈高人或朋友们,俱有此感!”   他歇一下,因为鼓掌之声大作,显然许多早生了二十多年之人,都大表同情此言。   等到掌声略减,他这才又说道:“鄙人今日有幸忝为地主,举办盛会,实感无限光荣。   故此决意捐赠一项奖品,以赠入选英杰们的雄风。那就是第一名奉送现金十万两,入选为十名高手之内的,每位二万两。”   一阵骚动议论之声升起,使得他无法不中断了一下。过了片刻,他才接着宣布道:“不但本届如此,以后各届的奖品照旧,只要蔽坞存在一日,便履行此一承诺,每届金鳌大会,敝坞都将派人送二十万两作为奖品。”   他的话第三度被谈论及鼓掌喝彩之声淹没,要知练武之事不比学文,绝计不能十载寒窗,苦读成名,大凡练武之人,必须家业富足,此所以全场之士,都深为赞同奖以重金之举。   蓝峦又道:“鄙人又大胆创一先例,那就是这项奖金颁发之时,由地主邀请一位当世名宿主持,借此可让天下同道,得睹这一位高人的风采。颁奖典礼将在密室量才这最后一关举行之后,才烦诸位再聚此处观礼,届时鄙人将邀一位当世无双的大宗师,主持这个大典。各位如若想晓得这位大宗师是谁,以及亲睹他的风采的话,万万不可错过。也就是说,颁奖大典定在后天早晨举行,以巨钟九响为讯。”   全场又哄动议论起来,人人都觉得十分刺激有趣。千钧杖蓝峦这等当代高手的身份,所推许之人当然绝不会错,因此没有人不想知道这位大宗师是谁。   蓝峦这时才向卓、王二人说道:“今日之战,对你们两位诚然重要,但鄙人却坚信古语所谓惺惺相惜很有道理,但愿你们都有这等容人的度量,这才是天下武林第一高手的风度。”   说罢,退落台下,剩下王元度和卓辽二人对峙。卓辽见王元度没有亮剑,便也不取出兵刃,抱拳道:“小弟打算先向王兄领教几招拳掌上的绝艺。”   王元度含笑道:“如此极好,但卓兄之言,未免教兄弟当受不起。”   双方都准备妥当,卓辽奋起神威,喝一声王兄小心,呼的一拳遥击出去。   他拳力一发,王元度便微感凛然,心想自家的拳掌功夫,远不及剑法高明,今日无疑是舍长用短,大有招致失败的可能。   果然双方接战不到十招,那卓辽拳势越发威猛,而王元度却微露见绌之象。   全场这一回静得连金针落地之声都可以听到,要知这王、卓二人虽是同是入选十大高手中的高手,实在有一拼的实力。可是大多数人,不知不觉都认为王元度可能略强少许,夺标之望较高,殊不料事实大出想像之外,那卓辽居然在十招以后,就占了少许上风。这时真把柳昭等一干人急死了,乡老伯等人在台下也不由得直勾勾地向台上瞧着,全然忘了监视姜石公这一回事。   就在这最紧张的时刻,姜石公取过一个壮汉头上的英雄巾戴上。又把长衣一脱,顿时成一劲装疾服的汉子,若不是瞧见面庞,很难瞧得出他就是姜石公。   他轻巧地在人群中移动,不久,已移到最外面。他迅快闪入大门后面,消失了身影。   可是场中所有的人,都让台上龙争虎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连乡老伯、钱万贯也莫不如此,谁也没有发觉,这个能够使全场数千人化为飞灰的大恶人悄然离开广场。   乡老伯虽是武功通神,玄妙莫测,亦只有他有本事指点王元度反败为胜,然而他却全无动静,敢情这是王元度事先向他讲好,纵然是有战死之险,也求他老人家不要传声指点,务必公公平平地决斗这一场。   因此他只好在心中干着急,以致完全忘记了监视姜石公这件事。   这刻心情最乱的莫过于蓝明珠了,因为一个是亲兄弟,一个是心上人,严格上说起来,她应该偏帮兄弟才对,因为到底王元度与她尚无名份,总是外人。但事实上她已把王元度当作夫婿看待,而且最糟的是她乃是以一生的热情,全心全意地爱着王元度,在这等情形之下,她纵是为了王元度舍弃性命,也万分乐意。是以她在感情上却偏向王元度。   因此她连日以来,心中的矛盾煎熬,至此已到了最高峰,但亦是快要结束的时刻了。这时王元度一味仗着天下无双的修迷密步腾挪闪避,三招之中,勉强还击一招,局势甚是危险。   卓辽尽量利用他的长处,拳发连环,直若有石破天惊之势。他决心使用这种强攻硬打之法,迫使对方没法子缓得一口气,老是处于捱打的劣势中。如此一直捱下去,他终有一举取胜的机会。   眨眼间又激斗了三十招,王元度仗着层出不穷的奇奥身法,居然还未败阵,而且只要他的奇奥步法一时不被对方摸得清楚,大概在一百招之内,还可以支撑下去。   局势至此,总算是在提心吊胆的情形下面和缓了一下,不过相反地蓝峦却紧张起来,只因他一心一意希望儿子取胜,目下既是占了上风,便须及早击败对手,免得夜长梦多。是以他反而紧张担心不已。   这是由于每个人的地位身份不同,是以有种种差异的反应。   擂台上咤叱之声如雷,拳掌带起凌厉的风声,即使是一个全然不懂得武功之人,到了此地,单是从声音中也体味得出,这真是一场惊心动魄世上罕见的惨烈搏斗。   田不恭大头连晃,奔来走去到处找寻乡老伯,终于找到他老人家,急匆匆地拉住乡老伯,说道:“您老请快点告诉小道,他们会不会闹出人命来”‘乡老伯依然望着台上,道:   “王元度根基扎实得很,即使落败,也不会送了性命。”   这刻唯独他老人家瞧出王元度是最危急的时期,虽然在表面上王元度凭仗身法的诡奇迅快,而可以支持个百儿八十招,但事实上这刻乃是卓辽的转折点,他在全力搏击之下,极有机会在二十招之内击败王元度。   说起来好像很玄妙奇怪,其实这是因为乡老伯武功太高,一切胜负的关键因素,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只有他晓得卓辽全力搏击的实力,不会超过二十招之数,过了二十招之后,他的内力已减弱不少,其时王元度便变得较易应付。如此再缠战下去,王元度必可反败为胜。   这个最大的关键便是在于内功两字上面,王元度的内功较对方深厚一点,加以曾经受过修迷密阵的磨练,最能持久耐战,越是艰苦,他的力量就更为坚韧。   因此卓辽如果能在全力搏斗之下取胜,王元度纵然志比天高,也全无用处。只要二十招之内不曾落败,则此时内功和意志,渐渐发挥强大作用,自能达到反败为胜之境。   错非是乡老伯,谁能观察出此中如此微妙的变化和关键?所以乡老伯仍然目不斜视,死瞪着台上。   田不恭本来有要紧话跟他说,可是见他如此紧张,可就不敢开声打扰。   他要告诉乡老伯的是关于一门大炮之事,这座大炮一如著名的西洋红衣大炮,可是体积细小得多。   这门大炮放置在一座院落中,已卸去炮衣,四名炮手忙碌地进行发放大炮时的一切准备。当那日月坞坞主蓝峦正在台上说话之时,田不恭曾经潜入屋内,迅快的奔到他被敌人囚禁过的地方。他当然不是一直奔人去,而是绕圈到了邻近,小心翼翼地登高遥望那座跨院,瞧瞧还有些什么活动没有。   这是因为他被囚的几天当中,鼻子老是嗅到一股火药气味,当初他认为这是敌方有些火器能手,但直到今日,他才考虑到可能不是,虽然到底是什么,他还想不出,然而大凡火器能手,定必极力消除身上的火药气味,绝没有如此浓烈刺鼻子理。所以他决定前往暗探一下。   蓝峦说话之时,他一瞧人人注目,心想这正是绝好时机,便潜行而往。这一看之下,把他骇得心跳胆战,敢情院中摆着一尊火炮,铜制的炮身发出闪闪的光亮,四名炮手正在忙着。他转眼四瞧,放情有不少人在院子四周高低之处,放哨守望。   田不恭心知若然被他们发觉,立刻就将迫使敌人提前发动放射火炮。因此他忐忑地溜走,一路上极为小心,宛如当真作贼一般。   到得广场,连他也不禁被台上的激战吸引得瞧了几眼,这才找到乡老伯。   正当他试图尽快告诉乡老伯之时,姜石公已站在火炮旁边。   这个一元教的军师,面上泛现出冷做的微笑,伸手拍一拍火炮,向一个满面虬髯的壮汉说道:“这门火炮,乃是完全依照红衣火炮的尺寸缩小制成,体积虽是小上一大半,但仍然射得极远,而且准确非常。”   那虬髯大汉,乃是一元教中高手野狮万西峰,他当然深知这门火炮的厉害,心想姜军师今日忽然变得唠叨起来啦,口中却连连应道:“是……是……”   姜石公又道:“咱们费了不少手脚才搬入此地,那时候你们人人感到惊奇万分,都说纵然炮手均经过严格的操练,有百发百中之能,可是一炮既出,最多打死二三十个强敌,但这一来秘密已泄,反为不美。”   野狮万西峰道:“属下确实说过这话,若然军师不责怪的话,这刻仍想再说呢!”   姜石公微哂道:“本军师若然计谋如此粗疏,如何能邀教主信任?又如何能使教徒信服?你只负责运炮事宜,当然会这么说法,但另有一股人手,专门负责运送大量火药进来,并且全部埋藏在广场地下各处,他们也极力进言,说此举太过冒险,一个不巧,就变成玉石俱焚……”   野狮万西峰失色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咱们一炮轰去,引发了广场地底的火药,顿时天翻地覆,数千人全部炸为飞灰了?”   姜石公泛起冷酷而得意的微笑,道:“不错,那座擂台乃是火药理得最多的一区,一炮击中,顿时天崩地裂,鬼哭神号,全场二三千人能苟存一命的,只怕找不到三两个。”   野狮万西峰做梦也想不到这位军师已布置下这等恶毒绝伦的毒计,任何人只须想到举手之间就可以毁灭二三千人之事,就很难冷静如常了,他真想不出这位军师如何能布下这等震惊天下的毒计。   姜石公见他骇得愣住,微微一笑,问道:“你现下已知晓内情,还敢不敢放炮?”   野狮万西峰好一会工夫才恢复如常,应道:“军师之命,焉敢有违。”   姜石公伸手摩娑火炮一下,道:“很好,准备放炮。”   野狮万西峰听到此令,不禁失魂落魄地怔了一下,这才传出命令,顿时有两名壮汉点燃起火把,高高举起。   现在只须再发出命令,这两支火炬便向药引落下,霎时点着,火花一现,火炮即鸣。   姜石公表示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假使我不在此处,你如何得知我发出放炮之令?”   野狮万西峰道:“以信鸽为号,属下一见红翅信鸽飞到,立即放炮,不许有误。”   姜石公道:“行啦,你居然还没有骇昏!”   他满意地再三点头,然后命炮手熄火,自个儿踱出院外,忖道:“我敢是高兴得昏了头啦!这个秘密居然告诉了万西峰,他到时迟疑不决,不敢当真下令放炮,这不是误了大事?”   想到此处,认为十分不妥,当下传唤万西峰出来,道:“你背转身子,我有一件物事送给你,定可消灾消难。”   万西峰惊疑不定地背转身躯,姜石公手指骈直,缓缓向他背后点去,由于速度很慢所以不带丝毫风声,直到指尖碰触到万西峰的衣服,这才贯注劲力,向前一点。   万西峰哼一声,僵直地仆靠在墙上。姜石公叫了两人出来,把万西峰抬到房间里的床铺上。   然后他又传令召了一个守卫在东首屋顶的人下来。那人是个四旬左右的大汉,满面精悍之容,双颊均有铜钱般大的瘢痕。这精悍大汉见了姜石公,躬身行礼,道:“属下金钱豹潘密报到,不知军师有何差遣?”   姜石公道:“万西峰另有任务,你且代替他的职务。”   金钱豹潘密应了一声,立刻奔到万西峰所站的位置。   姜石公道:“难备发射。”   潘密发出命令,两支火炬又点燃高举,待命落下点燃烟引。   这刻广场依然沉寂如故,只因擂台上的王元度已在卓辽的连环猛攻之下退到台边,看看只要再退一步就得跌落台下,也就是分出胜负的紧张关头,没有人不是屏息以观,谁也无法稍稍移开双眼。   乡老伯也没有时间去瞧田不恭,而田不恭也忘了立刻把火炮的惊人消息告诉乡老伯。   数千对眼睛注视着台上,王元度身形被对方拳力冲得接连摇动了几次。   他每一次都好像要掉落台下似的,使得全场之人无不提心吊胆,紧张万分。   但见他在千艰百难之中忽然一掌劈出,紧跟着人影一闪,他已不知如何转到卓辽身后。   局势顿时转危为安,一时彩声雷动,极为热烈。   但卓辽一点也不气馁,一个大翻身转过去,双拳齐飞,依然主动猛攻。   可是乡老伯这刻已透一口大气,道:“王元度这一场赢得真不容易,他不该舍长用短,以致险险把江山双手奉送出去。”   田不恭也大为放心,问道:“乡老伯从何见出王兄能胜?”   他放心的是这等徒手拼斗,凶险自比使用兵刃小得多,相信他们都可以安然无恙,大不了也不过负伤。   乡老伯道:“王元度还有十几招是捱打的局面,不过最可虑的时期已过,自现在起,他的内功渐渐发挥威力,加上卓辽锋锐之气渐消,迟早可以获胜。”   田不恭道:“只要他们俩皆平安,小道就能够安心了,谁胜谁负都不要紧。”   乡老伯道:“胡说,当然要王元度赢啦!”   田不恭伸伸舌头,陡然记起火炮之事,连忙说出。乡老伯饶是武功独步天下,但听了这个消息,也不禁面色如土。心想好恶毒的姜石公,但须一炮轰落广场,就可以要了数千人的性命。   他一转身去得无影无踪,田不恭直到这时总算是开了眼界,不由得咋舌不已。   广场地底埋藏火药之事,只有乡老伯、王元度、钱万贯、管中流等人知道。另一方面则还有蓝峦、蓝明珠和柳儿他们晓得。   如若田不恭一早就知道广场地下埋有无数火药的话,他早就把乡老伯揪去了。而这刻他也决计不敢还在广场中逗留。   且说乡老伯一下子就到达那座院落,他到底是当代第一高手,火候纯青,这个当儿还不冒失,先在远远的高处张望。   四下守卫放哨之人当然瞒不了他的眼睛,所以他找到空隙潜行迫近,往院内一瞧,但见空荡荡的一片,哪有火炮踪影?     第十七章 查内奸秘室量奇才     他老人家当然不放心,使出一身功夫,耳听目睹,查遍了周围十余座院落,都没有见到火炮。   这时他更不肯鲁莽惊动对方,悄然溜出广场,小心一查看,那姜石公尚在原来之处,好像没有移动过。   田不恭的报告中自然没有提到姜石公,因为他见到火炮之时姜石公还未动身。而这刻姜石公却已回到广场,全无一人得知他曾经悄然走了一趟。   乡老伯揪住田不恭的耳朵,道:“你可真把我老人家骇惨啦,不过我可不是不相信你的话,现在你再去瞧瞧,只要如此这般走法,包管不会被敌人发现你的行踪,看完之后回来报告。”   田不恭等地松手,一溜烟跑了。   这里乡老伯运足眼力打量那姜石公,确知不是别人改扮之后,这才稍觉放心。   不一会田不恭回来,愁眉苦脸地道:“小道明明见到火炮,但这一趟却见不到了。”   乡老伯道:“当然瞧不见啦,姜石公想是尚未打算发动阴谋,他焉肯令部属们搬了那饱遥遥对着自己,不过问题就在他打算几时动用那门火炮?”   田不恭想了一下,道:“其实这火炮,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咱们听到炮响之时,小心点还是来得及闪避的。”   乡老伯没有说话,心想你如若晓得地底的秘密,不骇出一身冷汗才怪呢。   擂台上的王元度好像已渐渐有攻有守,偶尔接对方一两拳。他的掌法似是越打越神妙,不像起初之时,简直连招架之功也没有。   这等未分胜负而又不十分危急的局面,最是喧噪,数千武林人物简直闹成一片,议论纷纷。   乡老伯赞许地颔首微笑,因为他已瞧出王元度在那惊涛骇浪之中,竟悟出拳掌的法门,自己研创了好多手非常奇妙精奥的招数。   从此以后,他的拳掌将非他武功之短了。   震耳欲聋的噪闹声中,王、卓二人又激斗了十六七招。   卓辽突然改变手法,不再强攻硬打,而是欺身迫近使出肉搏短打的招数。   但见他两手忽指忽掌,变幻无方,手法细腻非常,比之方才气势雄猛强攻硬打的风格截然不同。   王元度初时抵挡不住,连连倒退。但很快就稳住脚步,但见他双手如剑,直刺横劈无不如意,风声凌厉,恰如真的两柄长剑一般。   这一路似剑的掌法恰恰克制对方肉搏擒拿手法,只斗了七八招,卓辽就连连后退,眨眼间已退到台边。   王元度拿捏时间,一掌划去,卓辽挥拳一挡,啪的响处,卓辽震得向后又退。但这刻他已到了退无可退之时,是以腰间叠劲,奋力支撑,双脚却不敢往后移动。   但见他上半身向后弯拗,角度甚大,一望而知决计无法稳得身形。正在此时,王元度竟又一掌向他小腹拍去。   此举可就引起不少哗声,因为卓辽明明已无法稳住身形,而他跌落台下的话便算输了,王元度何须趁机再加一掌,由此可知他这一掌显然是有心取卓辽之命。   好个卓辽临危不乱,左手蓦地翻起,横掌迎击。又是啪的一响,台下群雄都道卓辽定必急坠落地,哪知卓辽反而向前挺起,斜跃数步,屹立如山。   这一下变化,博来如雷的喝彩声,人人都深信定必还有一番鏖战,而且不用说这一场定是使用兵刃。   便连王元度也是这么想法,是以他暗暗准备掣出长剑应战。   卓辽脑中泛起浑敦棍的影子,但他硬是抑制这个想法,抱拳道:“王兄武功精绝当世,兄弟只好兴瑜亮并世之浩叹了。”   他转过头向公证人说道:“在下卓辽认输啦!”   锣声起处,宣告结束战争。擂台下四方人面都升起惊讶议论之声。但由于卓辽自动认输之举,却使人人皆知王元度最后的一掌,并非有意伤人,反而是帮忙卓辽不要跌坠落地。   公证人大声宣布十名年轻高手的名次,第一名自是王元度,第二名则是卓辽,第三名便是平天虹,以下的名次大家都不再留意去听了。   群雄得知密室量才这一关将于明晨举行之后,便纷纷散去。由于这一关谁也瞧不见,所以明日起广场上将无往昔盛况。可是后日早晨由蓝峦捐赠二十万两奖金的颁奖典礼上,又可以见到这等盛况。因为一则二十万两之数非同小可,二则蓝峦说过这项大典将邀当代武林大宗师主持。   以蓝峦的身份,既敢向天下之人推崇为大宗师那就必须是大宗师方行,如若微有异议,便将是天下武林的一场风波了。因此人人都热烈地谈论起这件事,也有人啧啧称羡那二十万两银子。   晚上,蓝峦大摆筵席,第五届金鳌大会邀宴十大高手,自然也顺便邀请了许多有关之人,一共筵开五席,丝竹管弦皆有,极是热闹。   这一场盛宴中,蓝峦命女儿蓝明珠代自己陪坐于十大高手之席。而自己则陪了乡老伯、钱万贯、管中流、阿闪等人于另一席。   在座的五六十人皆是当今武林知名之士,可谓济济一堂。蓝峦向来深居简出,所以认识的人不多,反而是于母神笔李公衡,几乎全都认得,因此也由他代表蓝峦周旋应付。   这一场宴会自然不会无的放矢,表面上是欢宴本届十大高手,事实上蓝峦乃是依宣隐先生的锦囊妙计进行:一则可以结纳外援;二则趁机大规模展开搜查行动;三则利用某种情势变化而测验日月坞核心人物的可靠性。   在第一点结纳外援这一方面,蓝峦用尽心机辞令,设法与乡老伯拉近关系。他于别人不注意之时,就巧妙地逐渐透露出后日早晨的颁奖大典要请乡老伯主持,乡老伯不置可否,唯唯诺诺地敷衍他。   宴会之外的各处时时有劲装大汉结队急行,每个院落或角廊间都有人把守。又有不少精悍干练之人,三五成群地渗入各房中搜查,都使用十分巧妙的手法,使得无心之人绝无所觉,有意之人却防不胜防。   这便是第二点的大规模搜查行动,历时不久,便已查出有三个院落极为可疑。这三个院落都互相毗邻,日月坞之人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能渗混入去。   一直潜隐在暗中的朱机伯,率了荀通和十名非常精明的手下,很快就分布在这三座院落四周暗加监视。   筵席上的蓝峦,一直以极秘密的方式听取各种报告,即使机警如钱万贯亦只瞧出蓝峦神态有异,殊不知在一条热面巾送上或是斟酒换菜之际,蓝峦便已了然数百属下的一切动态了。   到了获得结论之时,蓝峦纵目四瞧,席中的数十人全是各路领袖人物,他估计一元教必有不少高手被羁绊于此地,还有不少听令于一元教的各路高手亦在此处,因此他考虑到一项攻击行动。   这都是早就拟定好的,因此,他只须向李公衡发出指示,命令便极秘密地传送出去。   此时连关大坚、武季重也包括在内的一个强大阵容业已准备好,不过派出攻击之时,却只由这些核心人物们之中的一个派出担任。例如第一个是雷岱,便即由一个传令之人把蓝峦的密令送达,说明已查出某座院嫌疑甚大,须率众强硬闯入搜查,必要时可出手攻击,格杀勿论。密令中只指出三座可疑院落之一而非全部。这样,假使那领队出击的雷岱乃是内奸的话,自会迅速通知对方,敌人晓得之后,自然会立刻把这一座院落一切可疑之人或物事搬迁到邻院。   敌人方面的行动,有潜隐踪迹已达数日之久的朱机伯等人在暗中监视。因此只要一有这等现象,即可查出线索,这便是宣先生的连环妙计中的一环了。   整个计划只有朱机伯、李公衡参与,荀通只晓得一部分,因是之故,假如这整个连环好计全不生效,嫌疑自然会落在朱、李两人头上。   最后的一项佯攻行动很快就结束了,每一个日月坞的重要人物都率队佯攻过一次,当然全部都没有真的攻入那座可疑院落之内,而是当队伍抵达之际,便有人用蓝峦密令把他们挡退了。   盛大繁闹的宴会也结束了,各人返回住处安歇。乡老伯召集了钱万贯、王元度、管中流三人商议大计。   他首先宣布田不恭发现火炮之事,这使得那三人面色都骇变了。钱万贯肯定地道:“姜石公的布置如此恶毒严密,可见得他一旦感到敌方力量过于强大之时,便将施用火炮把所有的人都炸死。我猜假如当时蓝坞主不是宣布后日早上还有一个颁奖大典的话,那门火炮早就在最后一场拼斗之时发射了,这真是使人不寒而栗的毒辣手段。”   王元度问道:“乡老伯,你可是对蓝坞主的安排极有信心么?如若不然,咱们今夜就去毁掉火炮,同时把广场地底的火药设法弄掉。”   乡老伯望着钱万贯,道:“小钱怎么说?”   他道:“蓝坞主不知何故设下颁奖大典之计,此计极为高妙,大概是宣先生所授,因此,咱们也不须太过忧虑。”   管中流道:“此计诚然高妙之极,但实在太危险了。试想万一当元度与卓辽激斗之时那姜石公发动了火炮,全场数千之众,休想有一个能够活命,”乡老伯举手制止他们,说道:   “明天是元度的最后一关,今宵须得早点安歇。小钱,你负责调动这一干青年高手,尽这一夜查探姜五公还有没有别的阴谋,我老头子要去赴一个约会。”   王元度忍不住关心地问道:“赴谁的约会?”   乡老伯笑一笑,道:“蓝峦,你们想不到吧!”   于是不久工夫,这一座宽大的院落内,十个房间中只剩下王元度一个。他先打坐调元运息,准备到半夜时分才躺下睡一会。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四下万籁俱寂,王元度忽然警觉有异,却是一阵极为细微的脚步声,虽是远在十余丈以外,但王元度正当运功之际,灵台清澈,耳目比平时更为灵敏。   这阵脚步声奔到院门,停了下来,过了一阵,才越墙而入。   王元度至此可以判断出绝不是居住本院内的同伴,否则怎会在院门外迟疑片刻才继续行动,分明是打量四周有没有可疑征兆才会停下来。再说院门根本是虚虚掩住,若是己方之人,定会推门而入,何须越墙?   他突然间泛起一股怒火,心想这些江湖人物实是卑鄙不过,老是使诡诈的暗算手段,不敢堂堂正正的挺身出斗,因此他决定使用辣手对付这种偷偷摸摸之辈。   那阵脚步声穿过院子,一直走到了他的房门外,停歇了一下,似是倾听房内的动静。   王元度已站在门后,提聚起功力,只等敌人推门进来,便以重手法给他一记。这一记虽然不会致命,但至少使他失去抵抗之力,免去再度动手的麻烦。   他怒气冲冲地等待着,又过了一阵,房门无声无息地推开了,一条人影缓缓跨入来。   王元度故意暂不发难,但身子却从门后移出尺许,静静地站在那条人影的后侧,相距甚近。   他的手掌斜斜举起,掌缘离对方后颈只有数寸距离,只要发劲切落,这个夜行人决计躲离不掉。   一阵淡淡的香气送入他鼻中,紧接着他已瞧出来人的大概轮廓,而这时他的掌也刚好向下切落。   王元度心头大震,忙煞住掌切之势,可是劲力涌出,仍然有一小部分收不回,登时把那夜行人冲得向前踉跄出两步,才站得稳身子。那夜行人居然没有作声,王元度低声道:“是明珠么?”   对方嗯一声,轻轻道:“不错,是我。”   王元度在黑暗中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但到底还是很高兴,伸手把她拉过来,道:“我起先还以为是敌人,差点伤了你,你颈子上疼不疼?”   蓝明珠依贴在他身上,道:“一点也不疼,只骇了一大跳。”   王元度不知不觉用手去摸她柔软的颈,碰到细嫩的皮肤以及一些软软的发丝,顿时好像触电一般,全身血液都急速运行。   蓝明珠闭目享受这温柔的抚摸,一点也不想说话,甚至连站着也觉得乏力,终于全靠王元度的手臂才不致于软瘫在地上。   他们在黑暗中默默拥抱了好久,王元度问道:“你可是有事找我?”   蓝明珠摇头道:“我只是来瞧瞧你。”   王元度微笑道:“你不是天天都可以见到我么?”   蓝明珠叹口气道:“但再过二天就见不到你了。”   她话中的含意十分明显,可是王元度却一时不敢回答。因为这个诺言不能轻易说出,他只不过是一介武士,如今除了一点虚名之外,任什么都没有。而她却是当世最富有的日月坞坞主的千金。因此他当然得慎重一点,免得陷入误人误己的痛苦深渊。   蓝明珠又道:“况且我虽是每日都见到你,可是你在台上,我觉得好像距离很远很远……”   王元度虽然很想多拥抱她一会,但他却抑制住这种欲望,毅然道:“你回去吧!等我过得明天那一关,我自然会找你。”   他声音十分坚决,蓝明珠只好离开他,举步走出房外。耳中听到房门轻轻掩上的声音,她不由得涌出泪珠,却分辨不出是因何而流泪。   她离开院子之后,王元度卧在床上,思潮起伏,一时无法平静下来。   大约过了炷香之久,他被推门之声惊动,转头望去,但见两条人影冲了来,火折啪地燃上,照得一室皆亮。   王元度惊讶地目瞪口呆,只因为点燃火折的人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一个,不夜岛田若云。而后面的一个也是令人感到难以置信的,竟然是日月坞主蓝峦。   这两人怎么会凑在一起?而且又怎会夜闯此地?王元度心念一转,晓得必是为了蓝明珠的缘故。   蓝峦一伸手抓住田若云的后颈,趁势点住他的穴道。   他出手甚快,就在火光乍现之时已经发动,其时田若云根本还未瞧得清楚全房景物,可见得蓝峦根本已蓄意趁这时机出手。如若不然,虽是以蓝峦的功力造诣,亦万万不能一伸手就制住田若云。   他冷冷道:“田若云你瞧清楚了吧,老夫这就派人把你送到日月坞的死牢中,等你师父前来救你。”   王元度已离床挺立,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蓝峦挥手打断他的问话,道:“不关你的事,你赶紧休息,以便应付明日的难关。”   他迅快挟起田若云离开此房,直奔内宅,不一会已到达蓝明珠卧室。   他一直闯了入去,上房中灯火犹明,蓝明珠从罗帐中伸出头来,惊问道:“爹爹,你干什么?这……这人不是田若云么?”   蓝峦笑一笑,道:“你在床上我就放心了,如若你不在床上,这厮死也不能瞑目。”   他随手又点了田若云另处穴道。   田若云顿时不知人事,全身软瘫。   蓝峦把他放在地上,然后面色一沉,其寒如水,怒声道:“你这丫头真是胆大妄为之极,一个女孩儿家怎可以在半夜三更跑到王元度房中?”   蓝明珠登时呆了,简直不知如何应答才好。她瞧出父亲乃是真的发火,所以劳心震恐,微微发抖。   蓝峦接着说道:“刚才田若云忽然闯进来求见,并且要求不许旁人在场。等到一一照他的话做了,他才对我说道:‘在下虽然曾经对令嫒无礼,但令嫒也不是贞洁女子。’我当时以为他说的是芳时,心中火发,不过他既然胆敢求见,定有别的话要说,我便不发作。田若云又道:‘在下带你去瞧瞧令嫒的行为,假使如我所说,坞主须得让我专然离开此地,在下可以代守此密。’他这么一说,竟是指你而言,我心中一乱,几乎呆了。田若云又道:‘假如毫无事故,在下任你处置便是。’我勉强定一定神,心想这厮绝不会独自行动,假使我当场杀他灭口,一则属下之人已知他曾公然求见,二则他可能还有同党闹出更大的丑事。因此我只好答应了,跟他一起直扑王元度的房间。我趁他点燃火折之时出手点住了他的穴道,那时连我也未瞧清楚屋中景物呢!“蓝明珠听到此处,几乎忍不住要出言询问,但她终于不敢开口,免得增添蓝峦怒气。蓝峦停顿了一下才道:“丫头你若是以为为父点住田若云的穴道之举,乃是暗暗袒护你们那就大错特错了。”   蓝明珠惊讶地哦一声,那意思是奇怪,既然不是偏袒女儿,为何又出手制住田若云?   蓝峦继续说下去的话,解开了她心中之疑,他道:“要知,我当时相信田若云的话,必是千真万确。但即使不相信也是一样,务必先发制人,点住了他的穴道才行。这是因为不论事实真相如何,点住他的穴道之后,对为父有两层利益。一是假使他的情报千真万确,我此举可使你和王元度都深信我是偏袒你们,因此我就有机会接近他,而施以暗算,否则纵然能收拾下他,亦须费上一大番手脚。”   蓝明珠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却发觉父亲的眼光变得十分严厉,连忙不敢抽冷气,而蓝峦已责备地道:“什么?你还以为为父这样做法不公平是不是?你说,你一定得说出心中的想法。”   他的态度极为坚决,以致蓝明珠晓得不说也不行,只好怯怯道:“女儿觉得不该不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   她说出之后,预料父亲会大发脾气,因此她硬着头皮,准备忍受这一场风雨。   蓝峦果然忿怒得吹胡子瞪眼睛,不过却没有发作,甚至片刻之间他反而冷静如常,道:   “不错,如不给他公平的机会,为父的英名便从此丧失。但你须知道为父不打无把握的仗,这件家丑亦不想张扬出去,所以我打算先暗算了他,却不敢取他性命。等料理完其他的事,才把他放置在我们势力之中,这时方始给他公平的机会。换言之,他的同伴那时无法干涉得到这件事,你懂得我的意思没有?”   蓝明珠点点头,蓝峦这才又接着早先的话题,道:“田若云的情报设若正确,情形已如上述,若然不正确,我亦可不费吹灰之力把他掌握于手中,任凭我处置。”   父女两人的眼睛投向地上的田若云,女儿在心中暗暗猜测父亲将要如何做,杀死他?抑或废去他一身武功?当然决不会杀死他。   但蓝峦并没有如她所料提到如何处置田若云的话,却向蓝明珠严厉地道:“今晚你虽然没有做出可耻的越轨之事,但田若云眼见你进入王元度的房间乃是绝无可疑的。他大概是想去暗算王元度那一伙人,恰好见到你的行动。又瞧清楚你是走进王元度的房间,在他这种淫邪之徒想来,不会再有别事。是以当时计上心头,便去找我,希望因此安然离开此地。”   蓝明珠直至现在才听出父亲乃是下了惩罚自己的决心,才会老是不放过这回事。她心中不禁惶恐起来,暗想父亲向来智谋过人,这回不知想出了什么方法惩罚我了。   蓝峦神情和口气严厉如故,道:“虽然你并无苟且之行,但半夜三更的往男人居处乱跑,成何体统?我瞧你已经很想离开为父而出嫁了。”   蓝明珠惊叫一声,道:“爹爹别这么说,女儿绝无离开爹爹之意,也不想出嫁。”   蓝峦冷冷道:“住嘴,凭你这一点年纪就想瞒过为父不成?唉,这大概是我日月坞的报应,一个女儿死也不肯嫁,一个女儿却急着跟人。”   蓝明珠顿时急得哭出了声,叫道:“爹爹,爹爹,别这样说……”   蓝峦道:“总而言之,我已决定从现在起,若有人上门求亲,不管对方是什么人,我都把你许配出去,免得贻羞门户。”   蓝明珠惊得呆了,但两行热泪却不住的流下来。   蓝峦瞪起双眼望着她,过了老大一会工夫,见她不住的哭,整个人都好像傻了,心中一软,忖道:“她到底是个纯洁的女孩子,竟不悟为父的深意。”   当下冷冷道:“别哭了,光是流眼泪解决不了问题,现在就瞧瞧哪一家能捷足先登,我绝不在乎对方是什么人,更不在乎这个消息被别人知道。”   他口气虽然冰冷无情如故,可是蓝明珠已听出道理,几乎破啼为笑。但她晓得表面上仍须装出有这么一回事,当然不敢说破,只是泪珠很快就干了。   蓝峦目光移到田若云身上,道:“今晚把这厮送到坞中的死牢,我要用此饵钓到巨鱼,你瞧要不要先废去他的武功?”   蓝明珠天生心肠柔软,一想到对方这一身武功当真是费了无数寒暑练成的,一旦毁去,比杀死他还要残忍可怕。   她正要摇头,却听父亲又道:“且待我问他几句话再作决定吧,你且躲起来。”   转眼间房中只剩下两人,蓝峦连踢两脚,田若云呻吟一声,恢复了知觉。他转眼打量四周的景物,觉得十分眼熟,正要追想,蓝峦已说道:“你的情报既然有误,那就只好认命了。”   田若云哼一声,已想起这个房间,乃是二小姐的闺房,他早先也见过她的,当下道:   “坞主可曾询问过令嫒的行踪?”   蓝峦道:“只要她没有越轨丑行,已经够了,但女大不中留,我已遣她离开,回到坞中等候出嫁。”   田若云道:“只不知已许配了哪一位英雄?”   蓝峦道:“现下还不知道,老夫决定从现在起只要有人前来提亲,就不问对方是什么人,一难答应。”   他烦恼地叹一口气,显然这等儿女之事很使他伤脑筋。   田若云道:“坞主这话恐怕是语不由衷,假如是在下央人求亲,虽然是最先的一个,难道坞主也答应不成?”   蓝峦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当下应道:“老夫已说过不问对方是何身份,只要是未婚的青年人就行。你也不例外,但你已落在老夫手中,又得知了此事,那是决计不能把你放走的。”   他沉吟一下,又道:“亦不必杀死你,老夫倒要见识见识不夜岛的手段,瞧瞧甄南有什么法子可以把你救走。”   田若云心中燃起希望之火,心想只要我目下不死,又能见得着师父,别说逃生,说不定连你的女儿也娶到手呢!   他道:“在下被坞主擒下之事无人得知,我师纵是有相救之心,亦是无法。”   蓝峦肚中冷笑一声,忖道:“你不过一个初出道之辈,焉能斗得过老夫的心机计谋。”   原来他绕了半天圈子,只不过想使对方说出如何能迅即联络甄南之法。   蓝峦平生服高于顶,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中,只有寥寥数人是他心中的强敌,其一便是甄南了。   因此他一则要借此良机除掉这个强敌,二则也急于晓得甄南到底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这附近等候消息?   正如许多别的门派的高手,都在小星坞附近百里之内,等候这一场金鳌大会决定了名次之后,才肯赶到现场一样。   他一点也不露声色,道:“这又何难之有,老夫准你向甄岛主通传消息,让他前来救你,不过时间不能太久,老夫没有工夫慢慢的等候。”   田若云大喜道:“不必太久,三五天的时间就够了。”   蓝峦道:“行,你将囚禁于日月坞的死牢之内,在未送你前去之前,你坦白回答我一个问题,那就是你这一生玩弄过多少女子?”   这时房中只有他们两人,田若云末答复之前,抬头向蓝峦望去,只见他露出一种男性方能会心的笑容。   因此田若云毫不迟疑,也微笑道:“坞主可别告诉别人,在下出道至今时日甚短,但前后已玩过五六十个女子,绝大部份是处女呢!”   蓝峦道:“我猜想那些女孩子中因贞节已失,一惊之下而萌短见的不在少数呢!”   田若云淡淡道:“这个在下可就管不了啦……”   话未说完,蓝峦出指一点,他便昏迷过去。   蓝峦道:“明珠,出来!”   蓝明珠走出来,面色发白,眼中闪动着仇恨的光芒。   蓝峦瞧也不瞧她,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这厮的一身武功该不该废掉?”   说时,已提起功力,准备出手。   但过了片刻,还听不到女儿的回答。顿时大为惊讶,抬目瞧去,只见女儿面色变化不定,似乎心中有两个念头正在搏斗,一时无法委决。   他惊异地想道:“难道这厮还不足使她深恶痛绝么?她还有哪一种想法竟能使她委决不下?”   但他抑制住自己不去催促她,又过了一会,蓝明珠开口道:“若依女儿的想法,这刻还不该毁去他的一身武功。”   她的声音甚是坚定,可见得她已经考虑得十分清楚,并非故作惊人之言。   蓝峦唔了一声,让她说下去。   蓝明珠又道:“女儿的理由是,不管他是如何的万死不足以蔽其辜,但我们既是武林中人,便应依照武林规矩,让他有一个公平的机会。”   她随即叹一口气,道:“这种人实在卑鄙可耻,可是他仍应有一个公平的机会。”   蓝峦心中已认为很对,但仍不言语。   蓝明珠道:“不论是哪一个觉得他罪不可恕,应该诛杀,就得让他自由,堂堂正正地放对拼斗,好教这厮死而不怨。”   房中沉寂了好一会,蓝峦才道:“好,为父也出个难题给你,我可不屑跟这等下三滥的小贼动手,你找出四个人来,都须愿意因此人的罪行而出手,由为父挑选一个来做这件事。   但为父已答应过不杀死他,所以这个入选之人可不能杀死他。”   蓝明珠沉吟片刻,才道:“王元度、管中流、钱万贯他们都具有着等侠心义胆肯出手除害,也有这等功力,还有一个人就是哥哥了。”   她提到她的胞兄卓辽之时,特别严肃,因为她提出他一方面是他才有这等资格条件,一方面也等如反过来给父亲出个难题,瞧他是舍得舍不得选择他的独生儿子干这件事。   当然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因为若然挑中卓辽,则势必不能由他父女出面找他,免得是因为严父幼妹的意思而出手。   必须教别人出面,那时便诉诸卓辽为人了,他若是侠义之士当然毫不考虑会出手。   假如不是的话,他很可能认为犯不着冒险而加以拒绝了。   蓝明珠并非不爱父亲和哥哥,而是相信这一件事所含的意义重大异常。   她知道蓝峦及卓辽从不故意为恶,但也不曾做过舍己为人的侠义之事。   换言之,日月坞只是闭关自守,只求不被别人侵犯,绝不考虑为武林或别的人做任何事。   然而目下这一抉择,正是激发他们步上侠义之途,改变以往的想法的绝佳机会。   蓝峦当然没想到女儿竟有这许多想法,心中哼一声,忖道:“这岂不是女心外向的证明么?为何要扯你哥哥落水呢?”   但转念一想:“假如阿辽担当了此事,对他声誉却大有增益,不致被王元度他们撇开。”   蓝峦清劲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道:“你出的题目很有意思,那就选取你哥哥吧!”   蓝明珠长叹一口气,整个人如同泄了气似的向前移动几步,突然靠在父亲身上,低声道:“啊,爹爹,我不知道做错了没有?”   蓝峦扶住女儿,心中流过一阵怜爱的热流,柔声道:“孩子别害怕,你没有做错。”   他停歇一下,又道:“阿辽一定会了解我们,他的英雄气概决计足以使他无视这一场决斗的凶险。”   他停歇一下,又道:“这件事还须安排一下,事前不可让他知道是为父的主意,看来须得找钱万贯帮忙才行,因为他手下人数不少,但似乎还没有力量足以击败田若云的人物,由这些比不上田若云之人出面要求阿辽的话,便十分合理。同时阿辽若是没有这等勇气,亦可以加以拒绝。若是换做本坞之人出面要求他,他可就不便拒绝了。”   这件事定于密室量才举行过之后才进行。   蓝峦挟了田若云去了。   翌日早晨,王元度洗盥过踏出门口之时,其他的人也纷纷出现。   王元度发现少了乡老伯,询问之下,谁也不知他老人家的去向。   不过这一干年轻高手,昨夜都是由乡老伯一一叫回来安寝的,可知他是一早走开,并非昨夜窥敌之时丢失的。   用完早点休息过之后,王元度在一群好友簇拥之下走出广场。他穿行过人丛之时,许多坦率豪爽的武林同道向他道贺以及替他打气。   无情刀管中流早一步已被人请去,进入密室。   他乃是三位主试之一。   王元度下一届时也有主试官的资格。   辰牌时分,锣声一响,一位公证人登台宣布,主试的三人是蓝峦、管中流和关大坚。   前二人乃是大会规定中必然的主试,关大坚却是由蓝峦聘请的。   数千观战之人都没有提出异议,主试官的人选便由此确定。   要知那关大坚多年前在江湖上声名极为响亮,外号铁面魔君,乃是当今的前辈高手之一,尽有资格担当主试之职。   同时外间也无人得知他乃是日月坞三院院主。   这时无情刀管中流已在秘室外的厅子等候。   蓝、关二人却在另一间屋中。   关大坚一向都不开口说话,但这刻却禁不住问道:“坞主前此本已决定请季重兄主试,何以改为敝院?”   蓝峦肃然道:“我有意结纳王元度这一派人马,所以今日这一关非让他闯过不可,但武院主似乎不大赞成,是以改变了主意,请关院主出马。”   关大坚点点头,蓝峦又道:“但关院主总须略略出手应个景,不然的话,以那王元度的为人,说不定反而大不高兴,甚至向外宣扬此事。”   关大坚缓缓道:“敝院自当尽力而为,不过假使王元度一上来便尽出全力,恐怕敝院想退让也有所未能。”   这话自是实情,只因那王元度并非寻常人物,设若全力出手,谁也不敢大意相让,以致遭遇不测之祸。   蓝峦道:“如若迫到这等地步,便是无意,我也不能责怪院主。”   说罢,便相偕离座出门,走入一间厅堂,会见过管中流。   此外,还有两位公证人在场。   公证人让他们拈阄决定各人所守的关口,但只有他们三人各自心中知自己把守第几关,不许说出。   依照规定,密室之内有三个关口,都是漆黑不见人影的房间,第一关是内功,第二关是拳掌,第三关是兵器。   三位主试官拈阄之后,便一同走入密室,各依拈阄所定的次序前往把守。   然后就是王元度踏入厅堂。   王元度乃是在广场中步入此地,天下英豪都羡慕万分地目送他踏入那最后的一关。距王元度较近的都纷纷叫喊,皆是鼓励他及祝贺他的话。   他步入厅堂之际,心中不禁想道:“人生至此,夫复何求?我王元度这一生总算没有白活了。”   公证人向他解释这最后一关的规矩,他虽然早就听管中流详细说过,但仍然肃然聆听。   公证人的声音不含一点感情,道:“从这道门户进去,乃是一条黑漆无光的甬道,直到你踏落地面听到咔嚓一声,便已到达第一间密室的门口。这便是密室量才的第一关,比斗的是内功。过了这一关,少侠不妨用这枚火折照看之下,找到门户,推门而人,便又是一条甬道。第二间密室是比斗拳掌,过得这一关,可用前法进入第三间密室之中。”   他话声顿了一顿,便又道:“少侠请吧!”   王元度道谢一声,推门踏入甬道,那道水门一关上,甬道内果然十分漆黑。   他昂然举步,大约走了三丈之远,脚下微感一沉,并且听到了咔嚓一声,当即小心地跨入密室之内。   这间密室到底有多大多宽,无法以眼睛查看,但大会规定中却是两丈七尺方圆之大,室内不准放置任何物件。   王元度跨入室内、特意放重脚步,走了一丈左右,便停下不动。这样主试之人自然晓得他在什么地方。   密室之内不但全无光线,亦全无声息。   王元度耐心地等候着,过了一阵,左方角落中步声忽起,一个人向他站定之处走来。   这刻只有听觉还有点用处,他侧耳倾听着,这阵步声走到距他六六尺左右就停了下来,然后一阵微风从他左侧掠过,接着在微风掠去的方向,距他约摸是五尺远处的地上,微闻哧的一声。   王元度立刻旋侧身躯向着那边,因为分明是对方纵了过去。但他却无法猜测得出对方为何要跃到那一边。   陡然间火光一闪,有人燃起火折。   王元度当火光一闪之际,已看清自己面对之处并无人迹,不禁大感震讶。   转头向火光发出之处望去,只见一个身躯高大的老人手中拿着火折,面上毫无表情。   他认得这位老人正是外号铁面魔君的关大坚,无怪他面色森冷,全无表情。   最令他感到迷惑的是关大坚所站之处,乃是他从墙角走出来时最初停步的所在,那么是谁从他面前掠过?   莫非是关大坚掠过之后又迅即退纵回原地?   但他心中又晓得绝非如此,因为当时他极为小心注意,假使关大坚两次移动的话,他定可感到空气的波动,或是听出一点点衣袂掠风之声。   王元度转头回瞧一眼,这间密室空荡荡的尽收眼底,哪有别人踪影。   关大坚冷冷道:“你瞧清楚了吧?”   王元度不大明白他的意思,却仍然点头承认这话。   火光突然熄灭,使人感到更加黑暗。   王元度灵敏的感觉又察出一阵微风从他右方掠过,然后在五尺外发出脚尖点地般的微声。   他不明白关大坚为何跃到他右后侧五尺之处,但身躯已旋过向着对方。   火光倏起,他面向之处又是沓无人迹,不禁回眸望去,但见关大坚仍然站在原地,手举火折,全室照得清楚明白,哪有第三个影子。   至此王元度已晓得对方不知用什么手法,使得自己误以为他跃了过去,但最迫切的疑问是他为何要这样做?何以不径出手考究自己的内功。   关大坚以冷漠的声音说道:“江湖上诡奇手法之多,难以尽悉。这等黑夜中诈作换位之法,便是江湖道常见的诡奇手法之一种。”   王元度不禁暗暗感激,忖道:“原来这位武林前辈特地借此机会将这法子教我。”   那关大坚右手往长衫下面的腰间一摸,取出一物,却是一柄狭薄长剑,软垂向地。但他轻轻一抖,顿时挺直,剑身也泛起蓝汪汪的光华。   他低头瞧了瞧手中之剑,又冷冷道:“此剑名叫鬼哭,能软能硬,锋利无匹。但今日我们不是拼斗剑法,是以对你没有什么影响。”   王元度道:“在下闻得世间的神兵利器之中,这鬼哭剑的厉害并不在锋快之上,但真正的好处在什么地方却全无所知了。”   关大坚颔首道:“不错,知道此秘之人除非是得过此剑,武林中但知,鬼哭在身,万邪不侵,这两句话而已。你如若很想知道,老夫不妨告诉你。”   王元度拱手道:“关前辈若是不吝指点,在下自当洗耳恭聆。”   关大坚道:“此刻有一宗异处,便是不论在什么地方,设若有人潜近周围十丈之内,便生出感应警兆。此所以万邪不侵,端的是防身至宝。”   王元度恍然大悟那“鬼哭在身,万邪不侵”的含意,当下拱手道:“承教了。”   关大坚面上直到现在仍然毫无表情,冷冷道:“老夫将以此剑,缓缓向你刺去。但在熄灭火折之后及出手之前,将用前法扰乱你的视听,使你不知老夫身在何处,方始出手。假使你挥剑抵拒方向不对,就失去机先,很难过得这一关了。”   王元度心中微征,忖道:“这一场乃是比斗内功,怎的弄出这许多古怪法子来呢?”   只听关大坚又说道:“内功深厚之士,定必听觉聪敏,感觉极灵,是以此举亦属主考范围之内。但老夫如若不在事先讲明,便不公平了。”   王元度一听这话有理,便道:“既是如此,关前辈请。”   关大坚咳嗽一声,这才突然熄灭火折,口中还说道:“少侠小心了!”   话声稍歇之后,一阵微风从王元度左侧拂过,接着在离地四五尺之处发出脚尖落地的微声。   这时王元度已用尽全力查听一切征兆,忽又感到一阵微风从左侧拂向右方,接着也听到脚尖点地之声。   王元度忖道:“他第一次有没有移动尚是未知之数,是以我必须防备前方及左右。但这刻左方有了动静。落向右方,由此可知前方一定已没有人。关大坚敢情已跃到左方,才能从左方发生动静,现下他不知是在左抑是在右?”   一团漆黑之中,他仿佛感到有兵器向自己缓缓攻到,但却不晓得是从左方攻来抑是从右方攻到?   假如对方没有先说明这等考究内功之法,他大可以挥剑绕身划上一圈,便知敌人是从何方出手。   但目下若是这样做法,无异于承认自己的内功修养无法查知对方从哪一方攻到。   他乃是光明磊落之士,一丝一毫都不肯取巧。   所以他极力沉住气,单用感觉去捉摸对方到底从哪一方攻到,若是换了别人,决计不肯冒这等大险。   在黑暗中一把长剑从他正面缓缓刺近,左右两方全无动静。   这把长剑在黑暗中全无光芒,去势又稳又慢,半点声音风力皆无,刻后的关大坚铁面上闪出一丝冷酷的笑容。   那关大坚面上泛起的冷酷笑容内中大有文章,原来他已看准王元度的性格,料他纵是感到敌人出手,而又不能确知敌剑从何方刺到之时,决计不会挥剑试探。这王元度果然没有出剑探测,此所以他忍不住冷冷地笑一下。   这到王元度最大的问题是他根本不晓得敌人站在正对面,还一心一意提防着左右两方。   因此关大坚的长剑只要递到他身前一尺之内,其时纵是发觉了,也难逃杀身之祸。   自然以他耳目之灵,很少会有这等情形发生,如若对方不是强如关大坚的话,只须一举剑就会被王元度查出。   关大坚手中的长剑极稳定地向前刺去,虽然十分缓慢,但到底还是一直向前移动,因此不久剑尖已距王元度胸口大穴只有两尺不到。   剑尖逐寸向前移动,王元度深感讶异,心想那关大坚明明要印证内功,为何至今尚无动作。   若说他有意趁此取巧,这一段时间也该足够了。   除非是想取自己的性命,念头转到这一点,顿时大为惕凛,迅即运气护身,上半身极稳定地向后仰退。   正当此时,突然一丝极微细的风力迎面射到,他上半身向后疾倒,仗着腰腿之力稳住身躯。   整个人齐腰以上都向后仰,与地面平行。   这等式子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不难的缘故是普通的人几乎都可以办到,不易的是这等式子极为呆板,无法迅快变化。   但王元度前此舍命练成的修迷密步之中,却有这么一个身法,因此他一点也不须恐惧身法呆滞,右手长剑已横架身前,严密护住下三路。   密室中忽然升起一阵冷峻的笑声,却是关大坚的口音。   他接着说道:“王元度,你没想到老夫仍然在你对面站着吧?”   王元度没有做声,心中却生出一个疑团。   暗想刚才明明从对面射来一丝冷风,我才加快向后仰避。   以他的武功造诣而言,这一丝冷风绝不会是他无意中弄出来的,因此他应晓得他的位置业已暴露,为何还说我想不到他在对面呢?   正在疑惑之际,关大坚又道:“老夫之剑离你胸口大穴不及半尺,你最好别轻举妄动。   若有丝毫可疑声响,老夫失手出剑,你便一命归阴,再也不能在世上称英雄了。”   王元度听了此言,又是一惊,付道:“以他耳目之聪,怎会不曾发觉我上半身向后倒仰的风声。”   转念之际,索性使出修迷密步身法,快如闪电般跃到屋角。   关大坚又缓缓道:“你为何不敢开口答腔?莫非想使老夫误以为你已不在原地么?”   王元度站在一隅,暗暗好笑,想道:“若论他这刻的耳目之聪,当真使我难以置信那一夜交手时武功竟是如此高强。”   他当然不肯做声,让他自己捣鬼。   只闻关大坚又道:“王元度,你想不想过得老夫这一关?抑是想丧命于老夫剑下?”   王元度心想不回答已经不成,但一开口便暴露出位置,也不行。一急之下,突然触动了灵机,当即提聚功力,施展出传声之法,道:“在下当然想过这一关,只不知如何做法方能过得。”   关大坚发觉他以传声之法回答,顿时生疑,左手取出火折,口中应道:“若想过得这一关,成为真真正正的本届第一高手,那就先丢下手中长剑,以示诚意。”   王元度一听丢剑之言,便知道他已生疑,想从他长剑触地的响声中判断他是不是在他控制范围之下,假如王元度他已经退开,自然不肯丢弃手中之剑。   他正要开口说话,反正已隐瞒不下去。   忽听呛嘟嘟长剑落地之声,那位置正是在自己早先站立之处。   关大坚甚感满意,他左手虽是取出火折,但在目下紧要关头可不敢打着。   因为在这等极黑暗的所在,火光突然亮起之时,越是接近火光之人就越易眼花,较远的人反倒受影响较小。   因此,关大坚深恐一打着火折之时,王元度会趁机跃开。   他沉声道:“老夫的条件很简单,对你全然无害,亦不妨害道义,那就是你接过奖品之后,立刻就率众离开此地,不论任何理由都不能多逗留片刻。”   王元度心中有数,传声应道:“不行,假如我的朋友失去踪迹,难道我也不顾而去不成?”   关大坚道:“你的人一个不缺,全都安然无恙,这样你可肯离开?”   王元度又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因为听那长剑落地的声音,可知有人暗中帮助自己,用意当想探知关大坚的计谋。   因此,他若是断然拒绝,说不定坏了暗中那人的苦心。(他推测那人定是乡老伯,否则谁也没有这等高强的本事,能在黑暗中远远把剑丢在正确的位置上)但却也答应不得,一答应了就得遵守行事。   正在迟疑之时,火光突起,原来是关大坚冒险打着了火折。   假如王元度还在原位的话,这刻乃是绝佳的打着火折的时机。因为王元度分明正在思索答应与否,心神既分,便很难把握得住这瞬息的机会逃开。   火光照亮这间密室,但见王元度站在角落,离他远远两丈有余。   关大坚面色一变,但旋即镇定如常,冷冷道:“王元度,你当不成本届第一高手啦!”   王元度实在想不出是何道理,忍不住问道:“这却是何缘故?”   关大坚道:“老夫但须出去问一问公证人,为何你可以携带两柄剑进来就得啦,依照大会规定,你此举将被除名逐出。”   王元度哦了一声,此时耳中传来乡老伯的声音,因此他默然片刻,才道:“但关院主却忘记了一事,那便是在下不容你有出去召集公证人的机会。”   话声未歇,人影闪处,已到了关大坚身前一丈以内。   这刻关大坚不能不摆好门户,否则对方乘虚而入,便来不及招架了。   关大坚嘿嘿冷笑,道:“好大的口气,老夫倒要瞧瞧咱们哪一个走不出这间密室?”   乡老伯的声音又送入王元度耳中,他自然用的是千里传声之法,是以关大坚绝听不见。   王元度听罢他的吩咐,向左方通往第二关的门户望了一眼,相准距离,这才作势挺剑欲攻。   关大坚啪一声收起火折,全室又是一片漆黑。   他趁这时重重地咳一声,霎时隐隐听到木门开阖的微响。   突然一股锐厉的剑风袭到,关大坚心头一震,挥剑封架,呛一声震开铁剑。   但敌人攻势极是凌厉,一刻接一剑地攻到,关大坚不暇分心,赶紧封拆。   在这等漆黑一片的地方,双方动手全仗听风辨位,比起平日拼斗凶险百倍,略一失手,便有血溅密室的杀身大祸。是以关大坚丝毫不敢大意,用尽了平生的功夫拼命攻拆。   事实上,这刻王元度已经处身于通往第二关的甬道中,他依照乡老伯的吩咐,在甬道中站了一会,这才取出火折打着。   他恰是站在两丈长的甬道当中,目光到处,但见脚下躺着一人,在这人的左方数尺之远,又另有一人屹立不动,那人却是日月坞坞主蓝峦。   双方目光一触,蓝峦以食指按唇,示意他别作声,弯腰挟起地上之人,便向第二间密室奔去。   两人到了密室之内,蓝峦在墙壁上摸了一下,一块石头突然移开,他从洞中取出一盏油灯,点燃之后,挂在墙上,这才说道:“多亏乡老伯前辈答允帮忙,方能容容易易破去敌方奸谋诡计。但我真想不通那关大坚为何甘愿附敌,做敝坞的内奸?唉!这真是令人痛心不过的事。”   王元度没有做声,低头瞧瞧地上之人。   蓝峦连叹数声,才道:“此人乃是一元教四大护法之一,姓左名昆,他的左手剑乃是武林一绝,在一元教中,除了正副教主以及军师姜石公之外,便是四大护法地位最高。护法之下,还有七兽,皆是武林中罕见的高手。这都是乡老伯前辈探知的,外间之人连一元教之名也很少听到,即使晓得有一元教的人,也仅知一元教网罗得不少高手。”   他又长叹一声,道:“只不知关院主在一元教中是什么地位?”   王元度道:“坞主下一步如何做法?”   蓝峦道:“今晚我们须得动员身手高强的人,连夜把广场中的火药毁去。幸好我已把小星坞的详图送给宣先生过目,请他指示如何毁去火药。承他详细标示出对方在何处埋设火药,以及如何毁去火药之法,当然在动手之时,危险仍在,万一被对方发觉,立即发难,此时所有在场动手之人,决计无一能够幸免。”   王元度道:“此地四面皆水,想来不难引水毁去火药。”   蓝峦道:“当初我也是这样想法,但宣先生却说对方的火药经过特别装置,绝不怕水,否则来一场大雨的话,姜石公岂不是干瞪眼。”   王元度道:“在下虑不及此,坞主万勿见笑。”   蓝峦道:“老夫也从没考虑到这一点,根据宣先生的图示,尚有数处地方很可能埋藏得有火药。老夫已亲自下手破坏药力,竟然处处皆被宣先生料中,这一趟如若不是向他老人家求教,这一场劫祸定难幸免。”   王元度道:“姜石公埋藏下这许多火药,假如咱们破坏得不够彻底,仍是一场大祸,最好抓他手下一两个人审问一下,以免遗漏。”   蓝峦道:“不但老夫有这种想法,钱万贯兄亦力主此说,所以乡老伯前辈亲自下手要活捉关大坚。正因此举万分重要,不能失手,兼且在密室之中,可以秘密进行许多事,是以关大坚乃是最理想的人选。加上这个护法高手左昆,两相对证之下,必无差错。”   王元度这才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乡老伯要在黑暗中动手,敢情是万元一失之意。”   他们谈了好一会,蓝峦去把管中流叫来,告知一切,管中流亦大感愕然,不过,也有很值得欣慰的是王元度这一关密室量才总算是闯过了。   蓝峦从另外一个墙洞取出三轴图画,展开其中一幅,道:“这三幅都是小星坞的详图,而这一幅业经宣先生标示埋藏火药位置。另两幅准备让关大坚和左昆两人分别招供之用。这是一举两得之计,假如他们招供的与宣先生的完全相同,可知宣先生神机妙算全无差错,又可证明关、左二人乃是真心招供。反之,亦可以知道他们是作伪。”   管、王二人详细看过,发觉除了那一片广场之外,内宅亦有数处已安下火药,不禁咋舌不已。   蓝峦郑重地说道:“昨夜承蒙乡老伯前辈慨允出手帮助敝坞对抗一元教,渡过劫难。我则应允一改历代隐秘闭关的宗旨,尽力为江湖除暴安良,伸张正义。只不知两位是否也可慨允相助敝坞?”   管、王二人都很高兴地答应了,只因那日月坞人力庞大无比,若是出而行那侠义之道,收效之宏不问可知。   至此形势已经分明,以乡老伯为首的这一帮年少英侠的集团完全支持日月坞,对抗那神秘恶毒的一元教,以及许多附助一元教的杀星魔头。   又过了半个时辰,室门开处,乡老伯挟着关大坚进来,呵呵笑道:“这一架打得很过瘾,他的武功敢情真不错,特别是火候精深,在黑暗中交手益发厉害些。若然换了王元度的话,纵然赢得他,自家也定必受伤无疑。”   他们开始进行拟定计策,管中流把左昆弄出去,亦把多余的两份地图带走,密室之中只剩下关大坚和一份地图,以及乡老伯、蓝峦、王元度等三人。   乡老伯正要伸手拍开关大坚的穴道,蓝峦道:“前辈且慢动手,先让在下搜查一番。”   说时,蹲下去翻寻关大坚身上之物,不但囊袖各处搜得十分细致,连鞋帽之内也加以严搜。   乡老伯道:“你可是怕他暗藏歹毒武器,若是如此,老夫不让他动弹也就是了。”   蓝峦道:“在下倒不是怕他的歹毒武器,而怕他带有厉害毒药。假如他感到屈辱难忍,便服毒自杀,咱们岂不是白费了心机?”   乡老伯道:“这话有理,你小心点搜查吧!”   心中却暗惊这个日月坞坞主蓝峦果然心机过人,心思缜密异常,如若碰上这等敌手,势须小心在意才行。   他以前一向仗着天下无双的武功绝艺,根本不把天下之人放在眼内。   但最近经历到的事,却使他感到惊心动魄,渐渐发觉这世上有许多事情不单是武功高强就能抗拒的。   例如姜石公埋下无数火药在广场中之事。   假如当日迫得他疯狂发动毒手的话,自己虽是武功盖世,只怕也得炸成飞灰了。   不过话说回来,像他这等武功通玄的高人,事实上已足可使许多智计失去效力。   例如日月坞的险秘,全然阻挡不住他的出入。   且说蓝峦继续搜查,连头发之内也摸过了,皆无发现。当下请乡老伯下手解穴,但自然仍旧禁制住他的武功,只让他能行动说话而已。   关大坚睁开眼睛,见到室中的三人,面色微变,目光停留在乡老伯面上。   乡老伯道:“不错,是老夫擒下你的,现在你最好从实回答我们询问的问题。”   关大坚没有开口,盘膝而坐,姿势冷硬,一望而知他决心不回答任何问题。   蓝峦长叹一声,道:“关院主,我个人纵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但依此举不免危害到本坞许多人,难道你就不为他们想想么?”   他到底是饶于计谋之士,一开口就从感情上进攻,并不讲什么大道理。   关大坚果然忍不住说道:“日月坞闭关自守,坐使无数人才终身老死坞中,这是一大罪过,因此本人不惜帮助外敌,把日月坞毁去,说到恩怨两字,倒不曾发生在坞主身上,而是故去的老坞主曾经对不住本人,仇怨难解。”   蓝峦道:“我一直也不晓得有这件事,若然先父告诉了我,哼,哼,我敢说你勾结外敌之事,定必很早以前就被我查出。”   关大坚颔首道:“你的智谋果是出众,这话或者不假,只不知今日你想如何对付本人?”     第十八章 破奸谋卓辽耍大象     蓝峦道:“你虽是通敌反叛本坞,但我仍不想使你偌大年纪而不得寿终……”   话犹未毕,关大坚喝道:“住口,我既敢与姜石公勾通,自然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这一条性命值不了什么,你尽管取去。”   这话意思不啻是说决计不会泄露姜石公的计谋布置,王元度勃然大怒,朗朗斥责道:   “关大坚你这算是什么?难道说不怕死就是大丈夫不成?依我看来,你简直是天下间少见的卑鄙小人。”   关大坚也怒气冲冲的瞪眼道:“我如何是卑鄙小人?”   王元度道:“你与老坞主有仇是一回事,但这蓝坞主以国士待你,你却全然不放在心上,这还罢了,只有一事最不可饶恕。”   关大坚真不服气,厉声道:“什么事,你说出来听听。”   王元度凛然道:“以我所知,蓝坞主与姜石公结怨作对是二十年前之事,其时他早已接掌坞主之位。也就是说,你已受蓝坞主之恩,位至院主,然后才有姜石公之事,你见姜石公大有击败日月坞之力,所以才与他勾结。由此可知你乃是忘恩负义之辈,又是恩怨不分明的小人。”   他这一番道理只骂得关大坚张口结舌,做声不得。假如说关大坚早在与故世了的老坞主结怨之时,就开始勾通外敌,自家又设法钻营高位,以便探听日月坞的一切动静,其意义就完全不同了,谁也不得能怪他卑鄙负义。   密室之内静寂无声,过了一会,关大坚才道:“既是如此,我也没得话说,你们打算把我怎样?”   乡老伯道:“还不是刚才那一句话,我们问什么,你就从实回答什么。”   关大坚默然片刻,仰天厉笑一声,道:“我已做错在前,这刻如若出卖姜石公,岂不是再错于后?不行,我不能回答任何问话。”   乡老伯不管他有理没理,冷笑道:“那也行,老夫倒要瞧瞧,你熬受得住多少种毒刑。”   这话从他的口中说出,自然非同小可,关大坚不禁面色一变,把牙齿咬得格格有声。   蓝峦忙道:“关院主,乡老伯前辈虽是这么说,但我绝不肯让你遭受荼毒,定必求他老人家改变主意。想来我这几分面子还可以求得到。咱们的话从头说起,我蓝家的恩怨你暂且撇在一旁,单论本坞千余子弟,其中亦有你的子侄后辈,如若化作劫灰,想你亦于心不忍。   加上数千位来此参观盛会的英雄豪杰,其中也有你的旧交,只望你念着这一点,把姜石公埋藏在这小星坞各处的火药位置指出。如此,于你无损,于人有益。假使关兄答应的话,咱们之间恩怨亦不必细算,我让你恢复自由之身,咱们从头再斗,你怎么说?”   关大坚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大为动容,凝眸寻思。蓝峦拉了乡老伯走到一边,还用千里传声之法说了几句话,这才回转来等他回答。   关大坚道:“好吧,把本坞详图给我。”   他展开那图样,取笔注出火药埋藏之处,良久方始注好。   蓝峦道:“你既然答应了,便不得漏去任何一处。”   关大坚道:“这个自然。”   乡老伯突然出手点住他的穴道,让他暂时陷人昏迷之中,一面叫王元度去把宣隐先生所注的详图取来,两相对照之下,发现遗漏了十几处地方。这些地方皆是日月坞重要人物的居处,照理说应是由关大坚亲手埋藏的,因为其中好几处地方日夜有人巡守,外人绝难混入。   乡老伯怒道:“这等人毫无信用,干脆一掌击毙。”   蓝峦沉吟道:“本当如此,但最好等到左昆也审问过,方始处置。”   老人点点头,命王元度把关大坚搬出去,也藏起了那两幅地图,这才叫管中流把左昆带入来。   他拍开左昆穴道,使他能够说话。   左昆立刻说道:“蓝坞主,咱们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之人,你若是一刀杀死我,我感激不尽。假如使用恶毒手段教我说出什么话,可别怪我出言不逊。”   蓝峦点头道:“自然是这样,兄弟只想跟你打个商量,行的话固然最好,不行就拉倒。”   左昆道:“坞主即管说,兄弟洗耳恭听。”   蓝峦道:“兄弟已查明姜石公埋藏火药之事,亦不是完全没有法子趁避,只是那么一来贵教便成了武林公敌,左兄不妨多加考虑,最好注出详细位置,让兄弟核对一下关兄所注之图,你怎么说?”   左昆沉吟不语,这刻他内心中波澜万丈,全然无法冷静下来。   他有两点感到最是大惑不解:一是蓝峦他们如何侦知自己潜入此地暗助关大坚?二是姜石公放火药之事,何等秘密,蓝峦怎能查出?并且使得关大坚已供出了埋放地点?   要知这埋放火药之事,乃是武林史上旷古以来最庞大最凶毒的大阴谋。姜石公为了此事,所作的准备工夫已达数年之久。例如其中的火药一项,不但数量极多,一时无法购足,即使来源不虞缺乏,亦不能在同时之间购下这许多,以致风声泄漏。单单是火药这一项,花的工夫可算不少,事先既须找到稳妥的地方存放,以免不慎爆炸,又须另觅一处地方以作加工之用,由火器能手将火药改装成不怕潮湿水气而又仍可点燃爆发。这一切准备工夫,说时容易,做时却难,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气力才办妥。   这等巨大的阴谋只要其中一环略有疏漏,就将被江湖上大行家追查出来龙去脉,因此,每一件事都必须小心按照计划进行,不能有丝毫遗漏或走漏风声。   左昆在一元教地位甚高,得闻许多机密之事,但虽是如此,一元教所网罗的许多高手之中,仍然有一部份他不知道。即如日月坞中的内线到底是谁?他也是到最近才得知的。   据姜石公的研究考察,关大坚绝对可以信任。左昆对姜石公的判断那是全心相信,从不怀疑。是以目下一听关大坚已供出埋放火药的图样,使他几乎难以置信。   蓝峦任得此人思索,并不催促。因为在他反击敌人的计划中,这关大坚、左昆二人仍是最后的一着棋子,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又过了一阵,左昆缓缓道:“蓝坞主虽是给予兄弟一个机会。但兄弟无法接受,盛情只好心领。”   他露出咬牙切齿的样子,蓝峦骈指疾点,登时制住他的穴道。   乡老伯伸手一捏左昆嘴巴,下颚便掉下来,嘴巴大张,活像一条离了水的大鱼。蓝峦亦弯腰与乡老伯二人细细检查左昆的牙齿,立刻发现左下额有一枚臼齿乃是镶嵌的假牙,这刻已有小部分脱离了原位。   蓝峦取出一个小钳子,手法极巧妙地取下那枚假牙,顾不得牙上散布的臭味,小心检视。果然在齿根部位,发现有点异状,似是整枚假牙做好之后,再涂补好根部的洞穴。   乡老伯已查明左昆口腔内没有其他的假牙,当即捏住他的下颚,向上一推,咔嚓一声,左昆嘴巴已经复原,他接着一掌拍开他的穴道,道:“小左,你现在想求死只怕也不容易了。”   左昆面上满布惊骇之容,道:“在下很想知道这等秘密是谁泄露的?”   蓝峦用一块油布包起那枚假牙,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道:“是姜石公自己泄露的秘密,但当然他是无意中泄露。自从我发现了他埋放火药的阴谋之后,对他的毒辣手段有更高的评价,是以考虑到他有什么手法让部属们在不得不死之时,得以很快地如愿以偿。”   左昆道:“照这样听来,坞主智谋之高,心思之密,竟不在敝教军师之下了。”   蓝峦微微一笑,道:“兄弟承蒙姜石公瞧得起,视为大敌,自然不能全无还手之力,以致贻笑天下英雄。不过若论手段心计之毒,兄弟是远远不及姜石公。试想:他定下这等可使数千人化为飞灰的阴谋毒计,竟能说得动高明如左兄之士,甘愿在必要之时亦同归于尽,这等功夫,兄弟自叹望尘莫及。”   左昆不觉吐露真言,道:“敝教军师果然很有说服别人的力量,凡是与他接近之人,无不甘心情愿为他誓死效忠。”   蓝峦面上微笑如故,道:“但兄弟却要指出两件事,左兄听了,须认真加以考虑。头一件,左兄可曾想到,假使外面广场中发生爆炸,死伤无数的话,从此之后,一元教便是天下武林公敌,像左兄等这些名家高手,永远也不能脱离该教,这不但是歼灭敌人之法,亦是逼得全教之人无法离开之举。”   左昆耸然动容,心想,我一直只想到此举定可以把武林精英毁去大半,从此之后,黑白两道俱得运一元教的管辖指挥,本教之人无不可以横行天下。却没想到此举果然能迫使所有曾与本教有过来往之人,此生此世休想脱离。   蓝峦又徐徐道:“第二件事,兄弟判断左兄一定还被瞒在鼓中。那就是姜石公这次除了理放火药之外,还秘密运来两口红衣火炮。”   左昆面色微变,道:“坞主这话可是当真?”   蓝峦道:“兄弟何必骗你,我们亦是昨日才发现的。因此,兄弟不免想到倘若碰上某种时机,姜石公为了达到目的,很可能下令炮轰本坞,其时他能不能把诸位通通撤到安全地点?殊为可疑。”   左昆大为震动,凝眸不语,过了好一会工夫,才道:“姜军师此举未免太不把属下之人放在心上了,兄弟闻知此事,果然大感寒心。”   蓝峦又道:“兄弟决不向左兄打诳语,那就是姜石公罗致的高手,都属铁铮铮的英雄豪杰,像关大坚关院主,本来亦不肯注释详图,但经过兄弟这一番合情合理的分析,再动之以情,望他为了数以千计的子弟兵着想,才蒙他标示出火药埋藏之位,现下也望左兄花点精神,注出详图,以便对照,此举不但可挽回武林浩劫,亦是贵教重获一线生机的机会,否则便注定要在姜石公手中沉沦下去,永为江湖不齿的帮派了。”   左昆大为激动,展开了那份详图,立刻取笔加以标示。   乡、蓝二人特别注意他标示到内宅之时,所注出的位置,发现与宣隐先生的图样完全一样,不多不少。当下晓得左昆乃是真心实意想挽救一元教,不致成为天下公敌。   他道:“兄弟定要设法使左兄和关兄瞒过姜石公,重返贵教,而且兄弟决不向左兄要求任何条件,只要这一次瞒得过,将来贵教与敝坞敌对之际,咱们仍然各行其事,不论是明争暗斗,一如从无交情之人。这样,兄弟既不致于看不起两位,两位亦能无愧于心,重返教中出力。”   左昆肃然道:“蓝坞主当真是一代雄才,兄弟望尘莫及,深感敬仰。这一番深意,果然可使兄弟无愧于心,唉,姜军师实在做得十分不对。”   蓝峦道:“兄弟还要安排一下,左兄请耐心稍候,乡老伯乃是当世无双的大宗师,武功之高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左兄现下有这等良机拜识乡前辈,若不请益一番,那就当真是入宝山空手回了。”   他微笑出室,到了第三个密室之内,但见管中流和王元度正在闲谈。一灯荧荧,关大坚僵卧不动。   蓝峦迅即把对付左昆的经过说出,最后道:“关大坚因口中毒药尚未取出,所以还肯死心塌地,宁可以一死赎回供出各处火药理放地点之罪。而他留下的十几处,便是指望他死了之后,仍然炸得死我。”   管中流面罩严霜,道:“既是如此,坞主不可纵虎归山,须得取他性命,以绝后患。”   蓝峦长叹一声,道:“昔年先父结下冤仇,我虽是屡加恩惠,他仍然不能释恨。假如这一次放他生路,能使他消除旧恨,我甚愿试上一试。”   王元度慨然道:“坞主说得好,如若能以仁义之举,化解积怨,想来故世的老坞主英灵有知,亦当大感欣慰。”   蓝峦怔了一下,忖道:“这人真是大仁大义之士,我那番话有几分真心,自家还不知道,却自知有几成不过说得冠冕堂皇而已。但王元度他却提起先严在地下之灵,将会感到欣慰,这话说得极有道理,若然不是真心这么做的话,迟早会被他轻视不齿。”这么一想,可就不能不用心思索下手之法。王元度怎知他天性中的仁义之心,已深深感动了这个老谋深算之人,步上了正义之途,这等功德,价值不可衡量,冥冥之中,已积下无限福泽。   蓝峦想了一阵,道:“我实在没有什么把握,但求尽力去做便是了。”   他先弄开关大坚的嘴巴,果然发现一颗假牙之中,藏得有物,只要运劲咬碎,即可致命。   他取出这颗假牙之后,道:“姜石公果然机诈无比,利用这等妙法,可使部属随时自杀,不畏敌人凌辱。其实他乃是深知人性弱点甚多,除了大忠大孝之人,意志绝难动摇之外,其余的人,不论成就如何的大,亦抵受不住种种酷刑的折磨。因此,他为了确保秘密,在这自杀方面,实在下了不少苦功。”   王元度道:“坞主之意,敢是说以关大坚这等人物,若然无法自杀,亦将受不住毒刑而供出一切秘密么?”   蓝峦道:“不错,等一会解开他的穴道,他发现藏有毒药的假牙已失,一定面色剧变,可知他何等依赖这一件致命之物。”   说罢,伸手拍开关大坚的穴道,关大坚定一定神,猛然神色大变。   蓝峦道:“关院主即管放心,我早就猜想出姜石公在何处收藏毒药。但早先为了示信于你,所以不曾取出。现下却是为了怕你一时看不开而出此下策,才斗胆取下那枚假牙。”   关大坚没有做声,神情间已远不如刚才那般冷硬倔强。   蓝峦又道:“我决不会用任何手段凌辱院主,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关大坚大为惊讶,心想,这蓝峦一向心黑手辣,从不流露真心。但这刻语气诚恳得使人不能不信,是什么物事使他改变得如此剧烈?莫非这又是他另一套阴谋诡计?   蓝峦见他没有说话,已猜出他的心意,也不说破,话题转到别处,问道:“关院主,你此次在一元教进犯本坞的计划中,担任极重要的脚色,我只问你一件事。”   关大坚摇头道:“坞主不必多费口舌,我不会说出任何秘密。”   蓝峦笑道:“你错了,反而是我告诉依一件秘密,瞧瞧你知道不知道而已。”   关大坚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蓝峦便道:“姜石公这一次借你之力,运了大批火药入坞,但他还运了两件东西进来,那是两门火炮,你可知道?”   关大坚一怔,摇头道:“没有这等事吧?”   蓝峦道:“元度兄你作个见证,告诉关兄有没有此事。”   王元度道:“坞主之言,丝毫不假,当真有两门红衣火炮,分别安放在两个地方,可以轰击全坞任何一处地方。”   关大坚眉宇间露出愤怒之色,却仍然没有说话。   蓝峦一着机不可失,立刻取过这小星坞详图,展放他面前,沉声道:“姜石公保留这两门火炮的秘密,用意至为明显,便是他掌握着发动毁灭全坞之权,而又能够置身事外。由于火炮可以远轰引发全坞各处火药,到了事急之际,被迫发炮,其时,纵然一元教中许多高手未及撤出,他亦顾不了这么多。这一点用心,谁都可以瞧得出来,所以姜石公不敢让你们晓得,连身为一元教四大护法之一的左昆兄,也全无所悉。”   关大坚冷哼一声,道:“兄弟也是护法之一。”   蓝峦听了又是惊讶,又是高兴,道:“假如关院主在一元教中的身份竟低于四大护法,可就太小觑咱们日月坞了。现在请关院主考虑一下,假如觉得姜石公的为人恶毒卑鄙,全无人性,便可据此推断出一元教在他策划之下,迟早要被天下之人唾骂不耻,与其投身那等帮派,不如从今日起,重新帮助本坞,大大的做一番事业。”   关大坚微微动容,目光移到那份地图上,突然取起炭笔,在图上又注了十多处,都是内宅要地。   蓝、王等人一瞧他注的竟与左昆相同,全无差异,当下已相信关大坚这回再无隐瞒,都透一口大气。   至此,蓝峦便出手解开关大坚的穴道,他早已算到须得自己亲手解穴,所以已向乡老伯问明手法。   关大坚骤然恢复了自由,反而一怔。   蓝峦已道:“本坞已决定不再闭关自守,定须贡献出力量,为天下武林伸张正义,主持公道。若然这么一做,势必繁忙不堪,关院主不愁没有大展身手实现壮志的机会。”   他说得十分诚恳坚决。一听而知,这话乃是出自真心,关大坚不能不信,心中大为欢欣,道:“坞主既然挺身肩负造福天下之心,关大坚矢誓效忠,追随左右。”   他本想告诉蓝峦说,他之所以投入一元教中,除了往昔的仇怨之外,最主要的理由,便是寂寞。   试想,一个鹰扬的风云之士,却一辈子隐居在日月坞中,心中感到何等寂寞。坐看岁月如流,徒兴髀肉复生,英雄老去之感!自然令人难以忍受。   不过他这刻没有当着外人说出来,话题立刻转到火药一事,他道:“据敝院所知,姜石公曾下功夫研究出一种防潮秘法,纵然数日倾盆大雨,也不会影响地下所埋的火药。因此,坞主势必要下令多人挖掘才行。但这一来,姜石公就很容易发觉,趁机发炮轰击了。”   王、管二人一听这话,顿时面露忧色。   蓝峦道:“姜石公正是利用这一点来反威胁我们,使得我们纵然查得出他埋藏火药之事,也不敢兴师动众地挖掘。因为那样做法,不啻迫他施展毒手,这真是十分奥妙的一着。”   管中流道:“然则坞主可有解决之法没有?”   蓝峦道:“当然有啦!但必须关院主和左兄都不露丝毫破绽,才来得及毁去这些火药。”   关大坚道:“姜石公曾密令敝院尽力阻止王元度兄通过这密室量才的一关,特地加派左兄暗中相助,坞主可知道他何故要这么做?”   蓝峦道:“王兄年事虽轻,但在这短短时日中,他已崛起于武林,光芒四射,形成了一个以他为核心的团体,俱是年轻一代的高手,力量甚是强大。姜石公唯恐本坞结纳这一股力量,平添无限声势,所以定要暗中破坏。换言之,他要本坞保持孤立,断绝外援。同时一步步削弱本坞力量,等到时机成熟,一举覆灭本坞,把日月坞作一元教的根据地……”   他微微一笑之后,又道:“王元度兄如若跃上本届金鳌大会盟主之位,他的声誉顿时凌驾于任何一位名家高手之上,以他这时的地位身份,若然帮助本坞与一元教为敌,对一元教自然大为不利。这话也就是说,姜石公不愿王元度兄将来变成足以对抗一元教的敌手,所以先发制人。”   王元度突然插口道:“武林中但知一元教高手如云,势力强大无比,但这位一元教教主是谁,似乎还没有人晓得,关院主身为护法高位,想必知道?”   关大坚道:“敝院当然晓得,但多年来从未见过教主之面,这是一则教主罕得露面,二则敝院没有机会离开日月坞……”   他话声略略停歇一下,又道:“在军师之上,有两个地位更高之人,一是正教主荀伯业,一是副教主甄红袖。”   蓝峦道:“他们在江湖上虽是薄有声名,但怎当得这高手如云的一元教正副教主之位?”   关大坚道:“荀教主多年以来,一直修练神功,罕得与闻教中之事,因此,实际上是副教主甄红袖主持教务,她一身武学,高绝一时,决不是外间之人所能想像得到的。”   蓝峦沉吟道:“这就奇了,他们的武功既是高到连院主也佩服的地步,为何不让外间之人知道。”   关大坚道:“这一点敝院亦不甚明白,敝院曾经晤见过甄副教主两次,第一次她以极丑陋的中年妇人形貌与我相见,并且出手印证武功,家数手法极尽凶毒之能事,使人有如置身惊涛骇浪之中,生出心胆皆寒之感,她功力之强,实是敝院平生仅见。是以甚为惊佩,自愿屈居她手下。”   众人都凝神倾听这段武林秘闻,尤其是蓝峦最感兴趣,心想,当世之间有两位女性高手我都认得,殊不料还有这一位声名较弱的甄红袖,更在她们之上。   关大坚又适:“敝院第二次见到甄副教主之时,已是多年以后之事。这一次见她竟变成一位风姿绰约,容光明艳的少妇,此次出手印证武功之时,她的手法。路数完全不同。乃是以奥妙灵巧见长,全然不觉凶毒,这使敝院极是感到难以置信乃是同一人出手。不过这一回的她,武功仍然足以使敝院感到折服。”   他寻思了一下,才又道:“甄红袖定是晓得我心中之疑,当即背转身子,一会儿回过头来,竟恢复了昔年丑貌,待我看明白了,这才又变成明艳少妇的面目,我不论是怎样查看,都瞧不出她哪一副面貌才是真的?”   蓝峦道:“这话若不是关院主亲口说出,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只不知此谜已揭开了没有?”   王、管二人都伸长耳朵,听他答复,关大坚摇摇头,道:“没有,至今还是不知她的真面目到底是美,是丑,这个谜,别说是罕得见到她的敝院,即使是姜石公,也一直想找到答案而未得呢!”   管中流道:“姜石公为人狡猾之极,关院主怎知他不是故弄玄虚?”   关大坚道:“他起初总在有意无意之间表示出他晓得这个秘密,直到最近,才坦白告诉我说,他根本还不晓得,嘱我有机会时,用心查看。”   蓝峦道:“这位副教主已经如此神秘诡奇,可想而知正教主更加高深莫测了?”   关大坚道:“正是如此,荀教主一直勤修神功大法,锐意要膺当天下第一高手之位,即使是副教主也不是常常管事,她也是练功的时间多,管事的时间少,是以姜石公得以肆行其志,为所欲为。”   别人听了这话,还不怎样,但王元度听了,心中却泛起一线希望,忖道:“这样说来,那正副教主为人是善是恶,尚未可知,或者有点像蓝峦的情形,为善亦可,为恶亦可。因此,我若能及早找到他们,设法使他们向正义之路走,当是一宗莫大的功德。”此意一决,便问道:“关院主可知道荀教主他们在何处隐修么?”   关大坚道:“确实地点不得而知,好像是在嵩山附近的一处隐秘地方。”   最感到欣慰的还是这日月坞坞主蓝峦,因为他终于把叛变通敌的本坞重要人物找出,并且使他返回自己的阵营中。此举不但对日月坞的实力大有影响,同时亦不致砸了招牌,被天下英雄嗤笑。   这密室量才的最后一关,规定是一昼夜时间,至迟翌日早晨日出之时,便须出关,不然即作败论。金鳌大会所以规定如此长久的时间,便因这密室量才的最后关头中,共有三种比试,而内功一门,有时说不定会拼上一日,其余拳掌和兵刃,亦可能耗费很多时间。   因此,在这一昼夜之内,他们得以秘密行动,即使是姜石公那么奸狡多疑的人,在这时限之内,也不会产生太大的疑心。   现在,乡老伯等五人聚集在一室之内,关大坚向左昆表明自己的态度,并且道:“左兄既然将来还要重返一元教,为教主效力,兄弟现下即向左兄告辞,日后相逢,只怕已不能顾念交情了。”   左昆道:“咱们大丈夫作事,定须如此,方合道理,今日别过之后,将来咱们各为其主,自然不能顾全私交了。”   关大坚点点头,又道:“左兄可于近天亮之际潜出此地,不妨把一切责任推到兄弟身上,就说兄弟忽然后悔,决意脱离一元教,效忠日月坞,其时冷不妨把你制住,讲妥了不准你宣扬为条件……”   他的话还未说完,乡老伯插口道:“这样不大妥当,最好利用左昆反威胁姜石公释放日月坞之人。此举一则可以估量出姜石公以他的私仇为重,抑是以手下大将为重?二则亦可使姜石公深信左昆当真被擒,反正左昆你决不会有性命之忧。”   蓝峦自然巴不得如此,左昆沉吟有顷,也觉得此法可行。   慨然道:“兄弟以敝教声誉为重,不容姜军师为了宣泄一己之忿,加害千百武林同道,以致敝教成为天下武林切齿痛恨的帮派。因此,今日如何替兄弟掩饰,悉随诸位之意,但最重要的,莫过于毁去火药之事。”   蓝峦道:“请乡老伯及诸位随我来。”   他当先走出密室,在甫道间推开一道暗门,沿着一条伸入地下的甬道走去,大约走了七八丈,开出地面,却是在一座大厅之内。   他们都用黑布包扎住头面,跟随蓝峦走到一处院落中。先在房中打开地图,查核出这座院子里也埋有炸药。   蓝峦匆匆出去,不久,带了一批手下回来,用锹锄在院中挖掘。   果然按图索骥,掘出十节火药,他取了两节火药入房,还有两个小铁桶。   众人观看这节火药,但见包装得相当奇怪,粗加鸭卵,长约一尺。一半是钢制圆筒,另一截却是一种坚韧的厚纸卷作筒形,合起来便是一节火药。   蓝峦道:“这节火药,一半是钢铁所制,自然不会透水,另一截是特制的皮纸,亦能防水。因此埋在地底,时日虽久,不怕湿气,兼且携带便利,易于下手。这一节火药全靠钢筒这一端爆炸,始有威力。大凡火药点燃,如若四周压力越大,爆炸之力越强。这一节钢筒的压力非同小可,是以爆炸起来,这十节火药,定可把整座院落炸塌。”   他揭开一个铁桶,桶内盛满清水。   他把火药筒丢人水中,道:“这是证明给诸位看看,一定不会透水。”   过了一会,才把火药取出,抹干一验,外面不沾一点水珠。   蓝峦用小刀割破皮纸的一端,将火药倒出来,果然极是干燥,一望而知,只须火种掠过,即可点燃。他把皮纸完全扯掉,那一截钢筒竟是自行封闭着,有一条药蕊伸出外面,一如常见的爆竹。只不过爆竹是用纸卷的,而这个却是钢铁制的外壳,众人见了,都咋舌不已。   蓝峦那么深沉之人,额上也不禁微微沁出汗水。他乃是想到这些威力强大无比的火药,设若爆炸起来,全坞之人,难有噍类。   这等空前的大祸,实在是他梦想不到的,如今侥天之幸,业已窥破,却也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他揭开第二个桶盖,却是一桶黄色的水,便随手把那钢筒以及另一节火药丢在桶内,郑重地道:“这一桶水内已放有某种药物,能够迅即渗透过皮纸,使火药失去爆炸力,咱们一试便知。”   话声一歇,便取出那一节火药,先抹干外面,才割破皮纸。   但见整截火药都黏在一块,并不散落,一如潮湿后的光景。   蓝峦弄下一块,用火折去烧,竟点不着。   当下长长透一口气,道:“果然奇妙无比,现在只要我们安排得好,便可以消弭这场大劫了。”   众人也都跟着他松弛下来,连乡老伯也不例外。这是因为他们亲眼见到这一节火药设计得十分高明,威力之大,决非人类所能抗拒。乡老伯武功虽强,但也挡不住一炸之威。   蓝峦沉声道:“此事仍然十分棘手,第一点,我们不能把火药通通掘起来丢在特制药水之中,那就只好往埋得有火药的地面上淋水。但此举效力大打折扣,所以须得有好几个时辰的时间,方能保证这些火药决不爆炸。第二,由于须得有一段时间,咱们的行动便须极为隐密,事先不可打草惊蛇。因此,咱们不能先下手毁去那两门火炮,却又不得不严密监视,必须随时可以夺过火炮,加以毁坏。第三点,姜石公一定训练得有敢死之士,身带火器,一声令下,这些人都敢在理有火药的地点施展火器。因此,我们必须防范到这一着,免得借手不及。”   这一番话,果然大使众人震惊,左昆道:“不错,姜军师亲自训练了三十六铁卫,皆是敢死艺高之士,若然他们四散涌出,非得出动比他们多一两倍的高手,方能一一截杀。”   要知这事不比寻常,但须一两人漏网,局势便无可收拾,所以每一件情节,都不能有半点舛错。因此,那三十六铁卫定须有七八十个高手来对付。   但聚集七八十名高手,岂是容易之事,时间既匆迫,又怕会泄露风声,简直是办不到的。   众人默然有顷,乡老伯道:“瞧来唯有秘密地一点点灌淋药水,等到时限已届,再也不能爆炸,即可高枕无忧的了。”   蓝峦道:“这自然是上上之策,但咱们难道就不调派人手,预防敌人发觉咱们毁药之举,打算发动毒手,咱们即可全力阻止?”   王元度道:“一旦调集人手,更易被敌人发觉。”   关大坚也道:“不错,唯有在毁药之时小心行事,不让姜石公发觉。”   蓝峦迅即下了决心,道:“好,就这样决定。这件事只能挑选几个人下手,另外调配一些人负责运送药水。我们在天黑之时出动,到天亮时立刻下手毁去火炮。这些人手如何调派,还望乡老伯指点。”   乡老伯道:“这件事老夫只有出力的份,你人地皆熟,还是你拟定计划为是。”   蓝峦拱手道:“既是乡老伯吩咐,在下有僭了。”   他的目光掠瞥过众人一眼,道:“我们先组成一队人马,狙杀任何形迹可疑之人,这支队伍,人数不必太多,由乡老伯领导,共计有我、王元度兄、管中流兄、钱万贯兄以及敝坞三院院主便足够了。此外,由敝坞李公衡兄率领六道指挥,再挑选出二十名极精干的手下负责运送药水,由阿闪姑娘等一干年轻高手,担任灌淋任务,黎明之时,我们第二度行动,毁去火炮,便算是大功告成。”   他们商议之时,左昆也在室中完全听到。但这个计划中并无反击一元教的行动,因此左昆大为放心,觉得自己并不是出卖本教之人,反而是为了免使本教被天下唾骂,又挽救逾千的武林同道起见,这样做法全然无愧于心。   蓝峦算无遗策,他可没有轻易放过了左昆,转眼望住他说道:“今晚便是最要紧的关头,非成功不可,因此左兄返去见到姜石公之后,须得小心在意,若然发现他另有奇谋,足以使咱们毁去火药的计划招致失败的话,还望及时通知,兄弟专派一人,负责等候左兄消息,自然最好是用不到左兄帮忙,那样便表示一切顺利。”   左昆微一思忖,慨然道:“兄弟虽然形迹上好像有负姜军师,但其实都对他有益无害。   因此兄弟答应坞主,万一于你们这个计划有所打击,定必迅快通知,总而言之,兄弟将来仍然效忠一元教,可是目前却不赞成姜军师这等疯狂毒计。”   蓝峦道:“在下先替千百武林同道向左兄道谢,左兄玉成这一宗大事,功德难以计算,日后必有好报。”   左昆微微一笑,道:“只怕将来在下不由自主,仍然与坞主及诸位兵戎相见,浴血苦斗,唉,日后之事,谁也无法预测,只好行一步算一步了。”   计议既定,乡老伯自去安排一些事情。蓝峦、关大坚、管中流和王元度则回到密室中。   左昆却在一处地方等候时机,他已与蓝峦等人商妥了一套说词,定可瞒过姜石公。   到了晚间,乡老伯和蓝峦、武季重、关大坚、朱机伯、王元度、管中流、钱万贯等八人一齐出动,分布在一元教所盘踞的三座院落周围。   这三座院落都是连接在一起,前此业已说过,日月坞之人虽然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无法渗入这三处院落内查探。   他们严密监视着这三个院落的动静,可是以姜石公之多疑善作,会不会另有秘密容身之地?这一点连关大坚和左昆都甚表怀疑,不敢说一定没有。   因此,乡老伯并不固守一点,而是到处巡大,以防万一。但这小星坞之内,房屋太多,纵是以乡老伯这等一代宗师,也有无法兼顾之感。   现在的危机,不但是那两门可以发射到远处的火炮,使人感到战凛。还有那姜石公多年来蓄养的死士,亦是绝大的祸患。   这等死士,身上都带了火器,散窜到埋有火药之地施放,顿时可以惹起爆炸,一处接一处地蔓延开来,谁也无法制止。   虽说目下无人在广场上,但这等震撼天地的大爆炸,仍然足以使房屋崩塌,酿成一场大火。是以死伤之人,也决不在少数。   况且一旦引起如此混乱的情势之后,姜石公势必动员全部力量,向日月坞之人出手狙击。这一元教还有许多潜藏的高手,实力难以估计,加上好些邪派高手之助,这一场大血战,亦必惨绝无疑。   总而言之,他们在火药末曾完全毁去以前,决计不能被敌人发觉,此是唯一的关键,成功失败,尽在此举。   黑暗中掩蔽了许多武林名家高手的行动,日月坞固然精锐全出,王元度这一方的少年英侠,亦全部参加行动,卓辽也在这一群少年英侠队伍中,担任灌淋药水,使火药失去效力的任务。   这时,姜石公在一间上房中,有如疯虎般踱来踱去。他派遣出本教四大护法之一的左昆,去助关大坚行事。至今密室量才这一关毫无动静,仿佛听说王元度已经过了关,但此说却未能证实。   在房间里另有两人,一个是瘦削老者,一个是身躯庞伟的大汉,他们都睁着精光闪闪的眼睛,一言不发。在这个房间外面另有十六七名手提大刀的劲装大汉,团团守卫,戒备极是森严。   姜石公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敌方以何等手段对付左昆和关大坚,尤其是至今居然不动声色,更使人感到莫测高深。   他一向把蓝峦当作极难斗的对手,但假如不是这一届金鳌大会已决定由日月坞主办的话,他早就在三四年前,率领一元教中高手,大举入侵日月坞了。那关大坚早就把日月坞的详细地图给了姜石公,是以他的入侵,处处皆可抢制机先,使敌人完全散涣纷乱,稳操必胜之机。   但他得知蓝峦在小星坞布置会场的消息之后,忽然改变了计划,打算在这天下群雄毕集的地方,一举击溃了蓝峦。   自然他利用种种手段打击蓝峦,而不是完全由他直接出手。例如像不夜岛的凶邪,以及没角犀屠望等魔头,都被他暗中利用。   又例如他利用暧昧的情势,分别掳劫了日月坞及王元度方面的人,使他们几乎火拼起来。   这姜石公觉得单单击败了蓝峦,仅仅把他杀死太过乏味,他定要大施手段,使得蓝峦处处遭受打击,最后,底下的人手全部被生擒或杀死,剩他一人,让他逃返日月坞,才率众进犯,最后将他杀死。   假如他的计划完全不出差错,蓝峦恐怕很难逃过这一场惨绝人寰的劫难。   殊不料这许多阴谋中,大部份失败了,主要原因却是来了一个乡老伯,他以绝世神功,竟能帮助阿闪增强目力,找出了姜石公所在,又能闯过三十六铁卫这一关,迫他释放管中流和田不恭。   此外,那王元度和阿闪居然不怕不夜岛的迷魂圣药,也是事先谁也想不到的。因此之故,蓝家女儿既保全了贞节,而王元度等人也不曾被那些凶邪魔头杀死。   紧接着蓝峦向宣隐先生求计,着着反攻。姜石公开始茫然无主,判断不出敌我之势,此所以他眼下心如火焚,痛苦之极。   那个瘦削老者突然打破沉默,缓缓道:“军师你平生算无遗策,属下从未见过军师如此浮躁之态,难道说,左兄的不返,竟使军师方寸大乱了么?”   此人话声低沉而有力,颇有镇静人心之效。   姜石公停下脚步,长长吐一口气,道:“曹护法之言,使我突然冷静不少。但目下的情势混沌暧昧,当真使本军师为之方寸大乱,无计可施。”   他不断地摸着颔下的胡子,过了一会,又道:“有烦逢当兄带两名部属到外面查看,尤其是广场上更须小心注意,我想如若左护法已经失败,广场上应有迹象可寻。”   此人当真是才略杰出之士,竟测料出敌方在广场上应有行动。   那逢当应声起身,但见他体格既高且壮,宛如一头大象,但动作却敏捷之极。原来此人正是一元教七兽之一,浑号大象,武功甚是高强。他迅即出房而去,脚下竟不闻半点声息。   姓曹的瘦削老者说道:“假如敌方真能棋先一招,咱们还有赢胜的机会没有?”   姜石公道:“本军师如若使出最后的一着,敌人决计无法化解,这却是我敢夸口的。但如若不动那最后一着的话,唯有希望甄副教主及时赶到了。”   他的目光投向黑暗的窗外,又接着道:“开庭兄你身为本教护法要职,自然深知甄副教主的武功深不可测,但这还不是转败为胜的关键。”   营开庭虽是城府深沉之士,至此也不由得流露出诧色,问道:“那么关键在什么地方?”   姜石公微微一笑,道:“甄副教主法驾一到,本教的四大护法和七兽高手,都将勇气百倍,领命出战之时,人人奋不顾身。这一来,你们十一位可当二十二位之用,敌人自然很难与咱们抗手相争了。”   他寥寥数言中,已道出副教主甄红袖具有一种奇异魔力,能使麾下高手争相驰驱效死。   曹开庭听他这么一说,眼中顿时露出神采。   可见得他乃是打心中愿意替副教主甄红袖效死,是以姜石公当面说出,他不但毫不在意,反而触动了他心中的感情。   且说大象逢当率了两名手下奔出院子,他的体型虽是硕大无朋,但行动却甚是轻捷速快。   他一向对这位狡谲多智的军师十分信服,是以这刻心中已打定会碰见敌人的主意。   四下甚是岑寂,他踏出院门之后,静静的屹立好一会,两眼骨碌碌地转动,打量周围的情景。   但觉毫无异状,当下提高声音吩咐道:“刘唐,你一直走出广场瞧瞧,若无可疑的形迹,便回去安歇。金武,你在这三个院落的四周巡视,等刘唐回来会合也去安歇……”   他停歇一下,又道:“我早就要困啦,但却不得不应应景,免得军师怪我懒惰贪睡。我就在那边廊下的秋海棠树后面坐一会,如若有事,可到那边叫醒我。”   那刘康、金武二人带着笑声答应了,还陪着这个巨大的人走到长廊,等他隐没在树后黑影中,这才并肩缓缓走去。   他们穿过院门,刘康笑道:“老金,咱们赌一赌如何?”   金武道:“好,我出五两银子押他老人家已在打呼。”   刘唐道:“刚刚相反,我说他这一回不会发出鼻鼾声,五两的注码不多不少,正合我意。”   金武道:“那就一言为定,你到外面瞧瞧,我四下巡查,我绝不经过他那儿,咱们就在这儿碰面,才一同去听听他打呼噜了没有。”   刘唐道:“就是这样吧,你这回定必输给我了,因为他老人家无不怕地不怕,就怕咱们军师爷。所以他虽然偷个懒,心中总是有点嘀咕,不敢放心睡熟。”   金武道:“咱们等着瞧吧,他老人家熬了一整天,全没合过眼,不睡得死死的才怪呢!”   他们各执一词,倒也各有道理。在暗中偷听的乡老伯觉得很有趣,决意要瞧瞧哪一个得胜。当下选定跟踪着巡查四周的金武,以便看个水落石出。   当姜石公嘱咐逢当出去查看之时,这些对话都被乡老伯听去。因此,逢当一出院门,广场东面角落的三条人影,突然被一颗自空而降的石子惊动,霎时都隐藏起来,整片广场上全无人影。   这一片广场由卓辽、阿闪和柳儿三人负责淋灌药水,其余吕杰、束大名、柳昭等都分别负责其他地方,希望分头下手,很快的办完这件重大的任务。要知这地底的火药数量甚多,断断无法全部掘出,所以只好用这特制药水灌淋。但此法有利有弊,有利的是淋灌之法省时省力,可望不致被敌人发觉。弊处是淋灌之后,须有两三个时辰之久,才能保证生效,如若在淋灌前后被敌人发觉,猛然发动,仍然能够爆炸。   正因如此,蓝峦才会出动所有的人力,准备万一被敌人发觉,便加以截杀,一方面毁去火炮,希望还能挽回浩劫。   前文也曾提过,火炮易毁,难办的是姜石公蓄养了几十个敢死队员,这些人个个带着火药,当命令下来之时,他们从四方八面冲出去,这倒是十分难以阻截的。何况双方激战一起,四下惊动来观之人甚多,使得场面混乱,对一元教方面自然大是有利。   蓝峦曾经考虑过利用四大护法之一的左昆,要他守在广场,到了万一有些敢死队冲出包围网之时,左昆即可上前喝令他们站住,并且禁止他们施放火器。但左昆却告诉蓝峦说,姜石公的三十六铁卫只听姜石公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阻挡他们。因此,蓝峦只好放弃此计,全力布置一个拦截网。   卓辽等三人得到讯号躲起来之后,隔了好久,那刘唐才悄然踅出来。   他很机警地先闪在黑暗之处,四下查看过,才敢移动。但他走遍了整个广场,都没发现什么。   于是他转身回去,阿闪提起一个陶瓮,跃上墙头。身边风声飒然连响,卓辽和柳儿也都提着一个瓮跃了上来。   他们已窥见刘唐回去,所以才敢现身。柳儿最先跃落广场,继续在她负责的区域灌淋药水。阿闪随手也跟着这么做,只有卓辽跃落广场之后,屹立不动,沉吟忖想。   阿闪双眉一皱,走过来低声道:“喂,你快点动手呀,现在是要你出力办事,不是教你当大少爷。”   卓辽没有计较她的嘲讽,沉吟道:“奇怪,即使是我,亦不会如此粗心大意的。”   阿闪道:“你说什么?敌人不是回去了么?假如后面还有人出来,我们的警哨早就发出暗讯,要我们暂时藏匿着不要出来了。”   卓辽道:“我也晓得这一点,又深知咱们的警哨个个都是当今一流高手,耳目极灵,大可以放心信任,所以才觉得古怪难测。”   阿闪道:“别庸人自扰了,动手吧,时间无多啦!”   原来他们这一件任务已由蓝峦等人精密计算过,都有时间限制,所以他们决不能浪费分秒的时间。   卓辽道:“好,咱们动手……”他怀疑地摇摇头,继续工作。   这时,一个庞大的身影已到了广场边缘,他只须跃过围墙,就可以把广场的一切,摄入眼中。   这人正是一元教七兽高手之一的大象逢当。他的外表虽是鲁钝愚笨,其实却十分狡诈,正如他的外型好像很迟钝,事实上却敏捷无比,反应极快。   他的手下之中,有好几个都是老搭挡。因此,当他一使诈语,假说要偷懒睡觉之时,刘、金二人便立刻接上腔,帮他圆谎,刘、金二人已明白他们的头儿是使用障眼法,把敌人的注意力部移到他们身上,以便他暗暗行动,摆脱敌人的监视和盯梢。   还有一件须得表明白,那就是在那茂密的秋海棠后面,他们一元教已暗暗挖了一个矮门,再由巧妙手法装好,除非是小心察看,否则定难瞧出。像这一类的暗门一共有七八个之多,都是在某些隐秘之处,外表上全然瞧不出来。姜石公弄了这一手,并非预料到今晚让逢当使用,而是深知此举定会有使敌人意想不到的妙用,所以事先弄了七八处。   逢当今晚便是利用其中之一,他最擅长利用自己的体型,所以诈语之中说是贪懒困上一觉,假如真有敌人窥伺在侧,定会相信。   他极信服姜石公的推测,所以知道如不出奇制胜,未必就查得出真相。乡老伯也不是简单之人,可是一则他一直盯着逢当,见他并没有跟手下说一两句私话的机会,便想不到这话会是诈语。二则他们仍然有人遥遥监视那条走廊,假如逢当离开,定会被别人发现。所以他才放心地跟踪金武,等着看戏。   殊不知大象逢当已施展手脚,移开砖块,钻了过去。隔壁乃是另一个院落。逢当悄悄从另一道门户出去,一路翻越墙头屋顶,略略兜个圈子迫近广场,免得在通道上被敌方岗哨发现。   这一着果然妙极,乡老伯这一边的人全然不知道逢当已经脱出他们监视,追到广场边缘。   房间内的姜石公计算着时间,突然间起身,拍两下手掌,他低低发出命令道:“传令准备发炮。”话声甚低,连曹开庭都没有听清楚。   两名手下迅即出去,姜石公又击掌召来两人,传令他们去通知三十六铁卫准备行动。   这时唯一能潜匿近处,不虞姜石公发现的乡老伯业已走开。其他的人都散布在这三座院落的四周,全然不知道姜石公发出这些命令。   他的手下人领命出去之后,老练的曹开庭也不禁变了颜色,道:“军师说的是什么火炮?”   姜石公沉声道:“就是红衣火炮,我费了不知多少气力心机才运得来。”他一面说话,一面用食指有规律地轻轻敲在另一只手上。这是他计算时间的方法,可以毫厘不差。   他接着便道:“孩儿们应当准备停当了,现在但等逢当有消息送回来,我发出命令,这小星坞登时天翻地履,咱们趁机诛杀敌人,一个不留。”   曹开庭想起那无量的火药,一旦爆炸,岂同小可?不由得大感紧张,自己觉出热汗顺着背脊骨直淌流下来。他深深吸一口气,道:“军师可曾考虑到对头方面那位乡老伯?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只怕咱们无法趁机取他性命。”   姜石公冷冷道:“他一定活不了,因为假如蓝峦方面正在动那些火药,这个老儿必定有份。”   曹开庭道:“但愿如此。”   姜石公不悦地哼一声,道:“你要知道,假如关大坚泄露了本教大计,蓝峦面对如此沉重的责任,定必无法担承,因此不能不找到乡老伯。本来那老儿亦未必就会理会他,可是一听此事如此巨大,他便不能不帮助蓝峦了。”   曹开庭越听越觉得不妥,因为乡老伯既然一定帮助蓝峦,岂不是对本教更为不利?   姜石公好像看透他的心思,又道:“要知那老儿如不帮助蓝峦,就未必能炸死他。正因他帮助蓝峦,势必出手帮他除去火药,这么一来,咱们一旦发动,他们都在死区之内,决无幸免之理,你现在明白了没有广营开庭忙道:“属下明白啦,只是万一乡老伯不在死区之内,本教的伤亡可就无法估测了。”   姜石公怒道:“决没有万一的事发生,你今晚怎么啦?竟变得如此畏首畏尾?”   曹开庭不敢再说,但背上的热汗,仍然流个不停。   姜石公泛起狞笑,心想:“只要一旦发动爆炸,本教自兹成为天下公敌,你们有些人纵想动摇变节,也已经办不到啦!而且此举可以迫使教主出头,一元教从此不再暗中行事,嘿嘿,一元教的威名固然蒸蒸日上,得以慑服天下武林,但最重要的是不出三年,副教主甄红袖将变成我的禁脔了。”   曹开庭自然想不到姜石公脑海中还有这么多的古怪,更不知这中间尚潜蕴得有一个有关本教的绝大阴谋,他只是担心没有炸死乡老伯,以致丧生在他手中。   要知曹开庭也是江湖中大大著名,心黑手辣的杀星,见过无数大风大浪,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可是他目下已深悉乡老伯乃是当今宇内第一高手。若然碰上敌对的话,简直全无还击的机会,这等敌人,叫他如何能够不怕?若果把乡老伯换一个人,例如高明如蓝峦、曹开庭,他亦明知很难有取胜之望,仍然可以不必畏惧。这关键便在于乡老伯没有一拼的机会,但对蓝峦却还可以出手争锋,尚有舍命一拼的机会。   姜石公侧耳倾听外面的声响,口中说道:“逢当已奉我风令,假如发现敌踪,查明果然在动地下的火药,他就用本教特制的铜哨发出警讯,免去赶回报讯这一道手续,这样敌人就减少一个拦截住他的机会了。”   他的确是老谋深算之极,每一步都填密推算过,务求减少任何失败的机会。当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大象逢当果然取出铜哨,含在口中,然后迅即跃上墙头,放眼四望。   逢当的眼光自左方开始,沿着广场扫射一匝,最后才扫到卓辽他们工作的地区。虽说是绕场一匝地扫视,但目光可不比走路,自然较之迅快无数倍,也不过是眨眼的时间,目光就到达了那一区。   他目光到处,仿佛见到人影一闪即逝。当下心头一震,付道:“果然有点问题,不过还不能确定,须得再探视明白,方能发出警讯。”   当然他全然不晓得事情竟然那么凑巧,所谓凑巧便是假如他一跃上墙顶,立刻向右方望去,定可瞧得明明白白有三道人影先后跃过围墙。正因他从左方开始,所以才仅仅见到一道影子,亦不十分真切。   他已曾奉令须得查明敌人乃是动地下的火药,方许发警讯,是以他不敢冒失,定要过去查明才行。再者他亦不知道有火炮之事,如若晓得,他可就未必敢发出警讯。因为他素知军师爷心黑手辣,是个不折不扣但求目的不择手段之人,谁也不敢保证他不会立刻下令放炮。   若然放炮,他逢当便难逃炸为飞灰之劫了。   这也正是姜石公为何不肯向手下泄露火炮一事的原因了。姜石公十分了解人性,情知此举若被部属得知,则他们之中定有动摇变节之事发生。   这许多事说起来好像很繁琐很麻烦,但一个大阴谋家定须顾及这许多细微之处,才能顺利推行计划。因为若有一个部分发生变化,便会影响到整个大计划。   且说逢当屹立墙头,凝神再细细扫视全场一匝,这才跃落地上,但却不是落在墙外。   他的身形仍被围墙隔住,广场上的人可瞧不见他,他也瞧不见广场。他静静地靠墙而立,耳目并用,以免被敌人突然偷袭。   过了半晌,他还是不言不动。他正在施展一种极狡猾的诡计,使敌人以为他查看过之后,全无所得而回返。因此,敌人便可能再度出动。   事实上,这刻卓辽那边恰恰被他算中,阿闪低语道:“那个大家伙回去啦,我们再不动手,就要超过期限方能交差了。”   卓辽摇摇头,道:“再等一会。”   阿闪呶嘴道:“有什么好等的?”   卓辽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女孩子头脑太简单了,碰上狡猾一点的人非吃亏不可。当下温和地道:“姑娘难道忘了刚才的事么?我说一定还有敌人再出来查看,但你却不肯相信,好不容易才被我说动,离开此地。但已耽误了一点点,以致被敌人瞥见了身影。”   阿闪顿时感到服气,没有说话。他们一直趴在墙头,向刚才逢当出现之处望去,柳儿则负责查看后面,免得被敌人从背后绕到。   卓辽又细声道:“那个大家伙在江湖上声名甚著,姓逢名当。外型虽是粗笨,其实却是很工心计之人。假如不是他的话,在下早就出去继续工作了。”   阿闪赌气不响,心想等会若然全无变故,我不大大的讽刺你一番才怪呢!   又过了一阵,卓辽也渐觉自己可能是太过多疑,心想我心中再数十下,假如还无人影出现,我就出去继续工作,免得过了期限。   他在心中默默地数着,很快就数了十下,正要开口,突然阿闪用手肘碰他一下,原来那边墙顶竟出现了逢当的身影。   她低低道:“你真行,这该死的大个子竟没有走开。”   墙头上的逢当眼见全无动静,便先把铜哨收回,跃落广场。他沿着围墙走去,一路都用阴影掩蔽着自己,不久,已走到卓辽他们那边,只见他墓地跃过围墙,落在墙那边的露天院落中。   他的举动事先全无预兆,假使围墙内有人潜匿,定必想不到他跃过来而败露了行迹。   伏匿在另一处屋脊后的卓辽、阿闲和柳儿三人,见他使出这一手,不由得都在心中骂一声:“好狡猾的贼人。”   阿闪对卓辽的机智更加敬佩,原来当那大象逢当沿着高墙走动之时,卓辽便要他们撤退,一同躲藏在屋脊之后。其时阿闪还嫌他小题大做,故作紧张。直到现在眼见逢当果然跃过高墙查看,这才大大佩服那卓辽真有先见之明。   逢当四下查看过,并无敌踪,方始当真放心,跃出广场,一径回去复命。   乡老伯一直跟踪着金武,但见他小心翼翼地在这紧贴着的三座大院落外面巡查,他的行动甚是缓慢,每一个地方都瞧上老半天。   最后,他回到走廊上和刘康会合,双方比一比手势,便一直奔回他们所居的院落。经过大象逢当潜匿的地方时,竟不停步,似是忘记了早先打赌之言。   乡老伯觉得奇怪万分,用心查听一下,方知树后杳无人迹。于是转身找到监视这一边的朱机伯,向他询问逢当几时离开的。   朱机伯讶道:“没有看见他离开,您老已查出他不在树丛后面了么?”   乡老伯沉吟道:“奇怪,他已不在那儿。我往高处守望,你去树后查看一下。”   朱机伯片刻便自回返,失色道:“树后的砖墙有个洞穴,逢当竟是钻过邻院,避开了咱们目光。这刻不知己曾发现了咱们的行动不曾?”   乡老伯迅即潜入姜石公那座院落,但见姜、曹二人都聚精会神地等候讯息。他心头大震,忖道:“我要不要冲入去把他们立时杀死?”   正在寻思,一种细微的声响惊动了他。不久,大象逢当匆匆进来,向姜石公摇头道:   “广场上毫无可疑迹象,属下先用诈语,如此这般的说,接着又使用金蝉脱壳之计,悄悄掩出广场。”   姜石公道:“你为何去了这么久?”   逢当道:“属下因为好像瞥见人影一闪,心有所疑,便用种种手法查个水落石出,及至确知乃是眼花瞧错,方敢返回向军师复命。”   姜石公道:“做得很好,照你如此小心行事,本军师大可放心,相信敌人方面全无行动了。”   在外面窃听的乡老伯这刻才放了心,暗中叫声惭愧,忖道:“假如不是卓辽机智过人,早就被这些狡猾的狐狸们查出我们的图谋了,若然因此而惹起大爆炸,则这个责任完全得由我担承了。”   想到这一点,顿时增添了几分重视敌人之心。姜石公随即命人传令,把火炮收起,又着他手下的敢死队解散休息,等明天出动。   卓辽等几组人总算顺利地完成任务,整个小星坞平静如常,数千人俱都沉酣梦乡之中。   谁也不知道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正有两个大集团在激烈地斗法。     第十九章 颁巨奖宗师显风采     天亮之后,人们开始活动。负责接待宾客的部属向蓝峦报告说,许多名门大派的知名之士或是领袖人物纷纷莅临。   照理说这些人物的身份都十分尊隆,蓝峦应当亲自迎接才对。但他乃是密室量才的主持人,又须安排其他仪式,所以都由朱机伯代表接待。   这时消息早已传来,人人都听闻王元度经过一整天的苦斗,通过了最后一关,成为金鳌大会五届以来第一个真真正正登上宝座的人,不过这个消息还须经过早晨的颁奖大会宣布,方能证实。   此时,另一宗谈判正在进行,由日月坞最能言善道的十道指挥李公衡跟一元教方面的人接触,要用他们四大护法之一的左昆,换回日月坞三个失踪的好手。   李公衡很快就跟曹开庭正式碰上,当面谈判。曹开庭没有承认他是一元教之人,只诿说晓得有这么一回事,愿意替双方奔走。李公衡当然不会说破,却用种种巧妙的言词套住曹开庭,迫得他非迅即给予一个明确的答复不可。   曹开庭去了一会,回来向李公衡道:“对方已答应这条件,他们还说日月坞乃是宇内有名的所在,决不致言而无信。因此,目下他们先释放那三位朋友,李兄见到他们无恙回返之后,亦须立即把左兄送回。”   李公衡想不到如此爽快,兴辞而出。果然不久,失踪多日的和潜、祖远、童威等三人已安然返回。李公衡便把经过详细告诉左昆,互相参详好一番说词,左昆便回去了。   离举行颁奖大典还有一会,但蓝峦却忙得不可开交。他已陪同各门派的领袖人物谈起今日邀请出场的大宗师一事。这个人选当然非同小可。须得这些门派之长都予以承认,方能作数。否则到时有一两位开口表示反对,事情便将闹得不可收拾。   参加这一场会议之人共有十一位,连主人蓝峦、关大坚、朱机伯、武季重共是十四人之多。   他们在布置得宽大富丽堂皇的大厅中商议这一宗武林大事,在座之中,最令人注目的是少林、武当、华山、峨嵋、衡山、黄山等六大门派的主脑人物,此外的五位俱是当今的耆宿名家,俱负一方之望。   蓝峦在这一件事上已费了不少心血,暗中进行了许多手脚。他晓得唯一的困难阻碍就是一元教之人,在座的十一位高手名家之中,即使是六大门派的主脑人物,未必就不曾被一元教罗致了去。正如以前关大坚在日月坞中地位何等高崇,而同时他却是一元教的四大护法之一。   因此,这件武林大事若然生出波折,无疑是一元教的杰作,他必须极为小心地应付,免得开罪了武林朋友,而又使乡老伯不欢。   他先向大家征询意见,在座诸人都提不出哪一个可以称得上宗师的人选。蓝峦这才说道:“兄弟却要提出一位老前辈,他的真姓名迄今无人得知,但一般接近他的人都尊他一声乡老伯。”   众人都大感讶异地交换眼色,只有少林的寒云大师,武当的乔半瓢真人不动声色。这两位出家人在武林中声名不算响亮,但他们在本派中的地位却仅次于掌门人,身份甚是崇高。   在座的人全是当代有数人物,自然晓得。换了一些较次的人,可就不一定会瞧得起他们了。   大家窥测不透这寒云大师和乔半瓢的心意何在,峨嵋派的铁伞先生褚大均首先道:“老朽近年来罕得离开四川,是以见陋寡闻,竟未曾听过这位老先生的威名。”   他性情耿直爽快,当场说出心中的想法。冀南名家董贯一捋白髯,接口道:“不错,这位老先生以前好像从未涉足江湖,不过蓝坞主既是推荐出口,定然当真具有宗师的资格,因此,兄弟已有七八分承认之意。但最好无过于找个机会让在座诸位都拜睹这位乡老伯的绝世功力,那就十全十美了。”   蓝峦微笑不语,等在座之人都发表过意见,他才开口。华山派的代表是声名极盛的杀手锏夏观言,此人年方四旬左右,却已经历过无数风浪,为人强悍凶狠,相貌亦透出一股猛鸷之气。   他起立道:“本来以蓝坞主的地位,这宗事已可以自作主张。但今日既然集众会商,在下不便辜负蓝坞主广征众意的用心,是以直言愚衷,还望蓝坞主有谅。在下认为乡老伯恐怕未能当得宗师之称。”   蓝峦道:“夏兄务请详细赐示尊见。”   夏观言扫视一众高手之后,才道:“乡老伯无疑亦是当世异人,但在座多人都未见过。   除非蓝坞主一意孤行,在下没得话说,否则总要开过眼界,始能心悦诚服。”   他的道理也很简单,只是未见则存疑之意。座中一位谈装雅容的中年妇人接口道:“夏大侠说得不错,蓝坞主何不设法安排一下,让大家开开眼界?”   这位淡雅妇人便是蓝明珠的师父,武林中两位著名女性高手之一,人称洞庭翻车夫人。   另一位则是蓝芳时的师父武珀刀何心寒。   这翻车夫人本来从不离开洞庭,但这一回竟也驾临小星坞,参观金鳌大会,令人相当注目。在平时还没怎样,目下正是日月坞与一元教暗中激斗之时,翻车夫人突然莅临,又使蓝峦担上一重心事。他生怕这位高手已经被一元教罗致了去,而在表面上她却是蓝明珠的师父,关系相当深厚,等如潜伺肘腋间的心腹大患一般。因此,他特地邀请她出席,以便窥测她的态度。   她既已持反对意见,蓝峦可就在心中有了初步印象,正式把她列入嫌疑份子。虽然翻车夫人后来讲得很漂亮,说是为了公理,她不得不撇开交情,照事论事。   黄山蒲家高手蒲谷起身道:“兄弟亦未听闻过乡老伯的大名,不过兄弟仍愿全心附和蓝坞主之意。”   这时变成了二对二之势,一个身材横壮五旬上下的人起身道:“鄙人已无须列举什么理由,反正今日的意见只分为两种,一是须得见乡老伯的绝艺才觉心服,一种是不必瞻仰即可同意。鄙人斗胆把这两种意见分为一二两项,一是前者,一是后者。”   他扫视了诸人一眼,但见人人都不做声,便又道:“鄙人赞成第二个意见。”   此人身大声宏,威风凛凛,乃是杭州铁鼎周,声名极盛。蓝峦与他全无交往,见他如此捧场,不觉投以感谢的一瞥。另一位五旬上下的江南名家陆阳起身道:“兄弟亦赞成第二个意见。”   现在情势是二比四,附和蓝峦的占了优胜。六大门派中的衡山派高手五行掌阮东明道:   “老朽亦附和第二个意见。”   蓝峦道:“还有几位表示意见?”   西川大侠吴峤洪声道:“兄弟窃以为第一个意见较妥。”他在这十一人之中,身份地位都算得最高。不过他是个人身份,而其他六大门派的人却各自代表本门,声势略有不同。   座上只剩下少林、武当这两大门派尚未开口,那寒云大师冷峻的目光一直凝望着空间,武当乔半瓢双目半瞑,似是对目下争论之事,全不关心。   众人都没有开腔之后,寒云大师道:“贫衲认为第一个意见较妥。”他乃是少林寺的代表,份量极重。   乔半瓢这时方始睁开双眼,道:“贫道亦以为第一个意见稳妥得多。”   这两大门派这么一表示,全场形势改观,变成了六对五的情势,即使加上蓝峦,亦不过是六对六,不能作出决定。但蓝峦一点也不紧张,缓缓点头,正要发作,忽然有人叩门,朱机伯出去一问,回来道:“钱万贯兄、吕少侠、田不恭道长三位有事赶来。”   蓝峦忙起身道:“请他们进来。”转面向众人道:“钱兄是江南百钱庄庄主,乃是当世的奇人异士。另外两位吕少侠则是武当吕大侠的令郎,田道长是峨嵋乐天子道长的高足。”   刚刚介绍过他们的来历,钱万贯最先踏入室中,但见他儒雅风流,仪表过人,实在令人想不到他是当世之间第一位大赌客。   钱万贯面含微笑,廉洒异常。入室后向蓝峦等人招呼过后,当下游目四瞧。   他的目光迅即停定在寒云大师的面上,向他颔首微笑。寒云大师当他踏入门之时,就已经身躯一震,好像碰上了什么震骇之事一般。如今见对方向自己颔首,登时认明白他是谁,连忙起立。   众人都见到寒云大师起立迎客,而且露出肃敬之容,不由得亦大为奇怪,人人缄口不语,房间内顿时鸦雀无声。   寒云大师合什施了一礼,道:“寒云参见师叔。”   众人一听,这还了得,那钱万贯居然是少林寺出身,已是十分奇怪之事,何况辈份又如此之高,竟是少林高手寒云大师的师叔?   要知寒云大师年逾六旬,钱万贯瞧起来才不过是三旬上下的儒士。就算他是四十岁,但比起寒云大师仍然相差二十余年,如何能当得他的师叔?   钱万贯颔首道:“你来得正好,请坐下,咱们先谈一谈正事。”话虽如此,他并没有立即与寒云大师谈什么正事,却在蓝峦的介绍之下,与在座之人一一见面招呼。那些名家们见他身份不比等闲,而且他的百钱庄更是在北南数省极为著名的组织,江湖上不少有关他的神奇传说,在座之人大半晓得。   因此,谁也不敢对他怠忽轻慢,一方面暗暗猜想他何故在这等场合突然出现?   钱万贯应酬过外人之后,便在寒云大师身边坐下,低声道:“我听说你不同意推许乡老伯为当代武学宗师,所以特地前来找你。”   寒云讶道:“钱师叔,你认识他么?”   钱万贯道:“何止认识,我还亲自领教过他的手段。若论武功造诣,当今之世,只有另外一位异人可以与他相提并论。”   寒云道:“另一位是谁?”   钱万贯道:“就是与先师论交的宣老先生了。”   寒云大吃一惊,道:“宣老先生乃是大雄祖师十分尊崇推许的人,假如乡老伯真能与宣老先生相提并论,自然没得话说了。”   钱万贯道:“你既已晓得,那就向大家宣布你改变意见。将来如若掌门人有不满之意,由我承当此责。”   寒云点头道:“既然师叔吩咐,我便依言去做。”他立刻向在座之人宣布立场改变,惹得人人大感惊奇。他们都想探明其中之故,可是寒云大师既然不曾述说理由,只好等散会之后,凭交情向他私下探询了。   这时吕杰和田不恭早已进来,他们分别向本门的列席高手见了面,都说及乡老伯之事。   田不恭在峨嵋派地位甚高,因为他的师父乐天子一则武功高强,数十年为峨嵋挣回不少声誉。二则他辈份尊而人缘好,凡是派下之士,无不对他十分敬爱。因此,田不恭亦大大沾光。当他向铁伞先生褚大均一说,褚大均便道:“你的话决不会假,愚兄大可以相信,何况连少林寺也改变了立场,足见这位老前辈真是隐名高手。好吧,我向大家宣布改变意见便是。”   吕杰却进行得不大顺利,因为他的处境较为复杂,那位乔半瓢真人在武当派中的地位更高于吕杰的父亲吕一超。尽管在江湖上吕一超的声名比乔半瓢响亮千百倍,但按照门规,吕一超见到乔半瓢之时,仍须恭恭敬敬,不敢稍有失礼。   吕杰向他报告说乡老伯实在武功通直之时,乔半瓢毫无表情,最后冷冰冰地道:“你今日虽是名列十杰之内,但年事尚轻,见识末广,我不能凭你几句话,就用本门声誉去支持这位乡老伯。”   吕杰一瞧同来的两人都能达到任务,自己却说不动这位乔师伯,不禁又急又羞。   乔半瓢真人又冷冷道:“你如果没有别的话,可暂时离开此房,在外面等我。”   吕杰素知这位师伯不讲情面,即使是地位崇高如掌门真人,亦处处尊重他的意见。自己身为晚辈,如何能够继续罗嗦?   当下已大感颓丧,觉得非放弃不可了,突然间,触忆起当日乡老伯指点自己武功之时,说过一些话,顿时精神一振,压低声音,道:“启禀师伯,这位老前辈曾经到过咱们山上两次,据他说,一次明上,一次暗上。小侄曾听过这事,所以当时不敢接腔。”   他说时已觉察乔真人露出瞿然注意之容,心中暗喜,乔半瓢果然问道:“他什么时候到过咱们山上?”   吕杰道:“好像是二十年前左右。”   乔半瓢面色一沉,道:“他提起会过什么人没有?”   吕杰不敢隐瞒,道:“他只说了一句,是说掌门人矫然不群。我告诉他说,目下乃是掌门真人,他便说昔年掌门真人才不过四旬左右的中年人,果然脱颖而出,执掌门户。”   乔半瓢道:“这话有点意思了,假如他就是二十年前到过咱们山上的那位异人,自然可以承当宗师之称了。”   吕杰道:“他老人家提到本门渊源,又命小侄演练剑法给他瞧,当时蒙他指点,得益不浅。”   乔半瓢颔首道:“如此最妙,我瞧瞧他怎生指点你,便知真伪。”他回头向别人道声失陪,便和吕杰离开,在隔壁院落中,命吕杰演练剑法。   吕杰当日在台上与卓辽硬拼之时,曾仗乡老伯指示的秘奥心法,练了好几招驭剑之术。   这本是剑道中上乘绝学,若非略加变化,以吕杰的功力,决计施展不出。而这种驭剑之术,天下只有武当一派识得,乃是不传之秘。   现在吕杰正是演练这几招给乔半瓢瞧,乔半瓢浸淫剑道数十载,熟悉本门心法秘艺,是以一瞧便知不假。同时更万分佩服乡老伯的造诣,居然能变化招式,以便让吕杰这等功力之士,也使得出来。   他已毫无疑问,立即回返屋内,宣布改变立场。这么一来,局势改变为八对三,而在八张同意票之内,六大门派在其中。   这时反对的三人也无法违逆众意,甚至连他们亦深信乡老伯定有这等资格,否则以少林寺、武当、峨嵋这等名门大派,焉能轻易改变意见,转而支持乡老伯可以称当宗师的荣衔?   乡老伯全然不知道他身份之确立,曾有如许波折。他面对数千武林之雄,却也不由得感到无限兴奋。尤其是当蓝峦向群众介绍之时,全场那种讶异钦羡的眼光,以及轰雷似的掌声,使他大有飘飘然之感。   在那宽大的台上,人数不少,全是天下武林名家高手,早先开会商议的十一位高手,自然亦在其中。   乡老伯主持颁奖仪式,他把一枚纯金的鳌首金牌和一张面额十二万两的银票,一同送给王元度。   数千对眼睛,皆在乡老伯和王元度身上流转,谁也不曾注意到一元教的姜石公亲自奔离广场。   这个心胸恶毒的人,赶到红衣火炮之处,传令准备。但手下之人却报告说,火炮被人毁损,表面仍然完好,事实上已不能使用,因为药引通路已经完全闭塞,若想再行穿透,少说也须化上三五日的时间。   姜石公这一惊非同小可,同时又得悉另一门火炮亦是如此,不由得急疯了,转身便奔回广场。   他下令三十六铁卫布成一个坚阵,谁也侵入不得,自己却取出一枚蓝色的火弹,托在手中,他如一掷落在地上,不管地底的火药爆炸与否,单是这一枚火弹,就足以炸死自己和那三十六铁卫。   姜石公那么城府深沉之人,面对着死亡之神,也不由得沁出冷汗,双眉紧锁。至于那三十六铁卫,因为全都背向着他,所以全然不知浩劫之将至。   这一着正是蓝峦所希望的,他推测那姜石公在大受刺激之下,定会大怒出手,企图趁这机会炸死所有的人。他自然不晓得地底的巨量火药已完全失去效用,所以这一出手,纵然使他自己奸谋败露,使一元教不能再在江湖上立足,亦因而永远不能再跟日月坞作对。   但蓝峦却万万想不到姜石公有如疯人一般,居然使用这种威力极大的火弹,连自己带手下数十人一同炸死,也在所不惜。假如他知道这姜石公竟是如此疯狂之人,他就会早一步通知姜石公,说出地底火药已毁之事。   蓝峦并非惋惜姜石公的性命,而是他这么一来,使局势大变,不但没有人相信这大量的火药是姜石公的杰作,甚至认为这是蓝峦栽赃嫁祸之计。因为以常理而言,谁会不惜先炸死自己,引起这一场浩劫,毁灭数千条性命。   在台上的乡老伯分别把纯金奖章和一张二万两的银票赠给其余的九名人围高手,他们虽然不曾夺得锦标,但这刻亦已踌躇满志。第一点是他们的声名已远播字内,无人不知。第二是这一张二万两的银票委实是一笔巨额财富,可以用来办许许多多世俗之事。   数千江湖豪雄,莫不因蓝峦的大手笔而震惊,今日他已赠送了三十万两出来。本来十名高手每人二万两,而又另外加赠王元度十万两,便一共是三十万两了。这还不说,他宣布过,将来每一届金鳌大会,都赠送二十万两,分与那入选的十大高手。虽说每一届相隔五年,但这一笔支出,委实能令人咋舌心惊。   颁奖仪式完成之后,已到了高潮结束的时候。在台上的蓝峦,还在向乡老伯及天下各地的名家高手,说话应酬。   在西首的一群人当中,姜石公手托火弹,目注地面,他一直作出欲掷的姿势。但他脑海中仍然有些念头闪动,使他一直迟疑未决。   忽然在他正对面的坚阵外翼,发生了变化,原来是一个中年文士闯入阵内,使阵势转动起来。   姜石公向那中年文士望去,顿时认得他正是大名鼎鼎的百钱庄庄主钱万贯。他已接获情报,得知钱万贯乃是少林寺辈份极高的人,乡老伯因得他支持,才会改变了态度。   姜石公心中既怒又喜,怒的是此人乃是自己对头,现下居然敢闯他的铁卫坚阵。喜的是此人这刻来到,将陪自己最先炸为飞灰。   他发出命令,教手下略为放松。钱万贯果然高明之极,晃眼间已闯入来,距他只有两丈左右。姜石公晓得对方目下被阵法所阻,耳目灵效大减,暂时瞧不见自己。当下嘿嘿冷笑两声,道:“钱庄主何事见教,”钱万贯停下脚步,视线却仍然被许多劲装大汉挡住,瞧不见姜石公的影子。他立即应道:“鄙人在远处见到姜兄似是有意施展火器,故此赶过来瞧瞧。   却不料贵下如此厉害,使鄙人无法越雷池一步。”   姜石公道:“你和乡老伯、蓝峦他们都是一伙,焉有不知本军师的三十六铁卫之理?到底你闯进来有何见教?何妨坦白告知?”   钱万贯心想只要你肯问,那就行啦!至少也不会贸然发动。他自知此举十分冒险,因为他一直细心观察姜石公的行动,及至见他离开广场,而又转回来之后,面容呈露疯狂之态,取出一物作势欲掷。他突然想到这宗火器若是南阿洪的法宝的话,至少也有百数十人遭到波及。所以才决意赶来查明,假如当真是南阿洪所制的火器,便须设法制止。   钱万贯从容道:“既蒙姜兄下问,倒是有一个秘密消息须得奉告。但为了免得姜兄大受刺激之下,胡作乱为,咱们先把条件谈妥,才将消息奉告。”   姜石公迅速察看全场形势一眼,已知道快到散会时刻。现下正是发动大爆炸的最佳时机,决计再也赶不上这种天下高手毕集的盛大场面了。   不过他亦深知钱万贯身份不比等闲,非但是当世赌王,而且是少林派辈份极尊的高手。   因此,他的话极有份量,不可轻忽视之。   其实这仅仅是原因之一而已,须知他手中火器一旦发出,在他想来,不但在场数千人难逃大劫,连他自己亦不免化作飞灰。任何人处身在这个关头之前,不论决心如何的强,也不觉有点迟疑,因而在下意识中假借各种理由延宕。   他冷冷道:“钱兄最好透露一两个字,以便决定有没有听取的必要。”   钱万贯笑道:“这话甚是,姜兄请听着,大量火药这四个字如何?可值得谈上一谈?”   姜石公心灵大震,暗想莫非我埋藏大量火药之事早就被对方查出,并且已经毁去?   他乃是极为老奸巨猾之人,霎时又考虑到对方大有摆下空城计的可能,也就是说他们虽是查出了火药之事,但无法毁去,只好置之不理,假装早已发觉,使自己不敢发动。   这么一想,心中气馁全消,嘿嘿冷笑道:“这四个字是有点意思,但老夫却不相信你们有破毁的神通。”   钱万贯道:“假如不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今晨这场盛大集会早就延期举行了。”他说话之时,暗暗看准了进退之路,同时又悄悄移动位置。要知他胸中所学甚是博杂,姜石公的铁卫坚阵虽是奥妙,但这刻静止不动,很快就被他查出门户。因此,他脚下只移动了尺许,目光已可以透过铁卫们的间隙,直接投在姜石公面上。   他有了观察对方神情的机会。便有把握得多。目下他投身于这场危险的交涉之中,不啻是一场以性命下注的豪赌。因为南阿洪的火器天下驰名,要炸死百数十人并非奇事。是以他早先赶来之时,已深知自己的危险。不过,大凡是含有赌的性质的事件,他决不畏缩退避,反而兴趣勃勃,乐意参加。   姜石公觉得对方这话实在有考虑的必要,当下传出暗号,发动另一个计划,暂时拖延着这个场面,以便他有机会细加考虑。   高台上突然间起了一阵骚动,原来是衡山高手五行拳阮东明私下向蓝峦表示说,要在天下英雄眼前,向乡老伯领教。武林之人印证武功原是极平常之事,但眼下要当着天下豪杰,跟那有宗师之誉的乡老伯动手,其性质就大异于普通的比武了。换言之,阮东明不啻向武林宣布衡山派并不承认乡老伯为宗师。   他道出此意之时,被旁边的卓辽听见。卓辽一眼瞥见父亲双眉紧锁,顿时晓得父亲是因为此事非同小可,以致一时心中无主,想不出应付之法。他心念一转,迅即走到寒云大师身边,低声道:“贵派乃是支持乡老伯堪称当代宗师之说,目下衡山阮东明如此这般,大师须得出头说话才好。”   寒云大师沉吟一下,道:“如若阮兄不惜将一世英名断送,贫僧亦无法阻止。”   卓辽不再言语,转到武当乔半瓢真人身边,道出此意。乔半瓢的反应大不相同,他瞿然睁目,道:“岂有此理,阮东明当时不出言反对,现在才说,分明有意坍大家的台,但目前不是究论是非的时刻,须得立刻制止他才行。”   卓辽道:“如若真人肯出面的话,此事或者还有转圆余地。”   乔半瓢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转圈的办法,便道:“请卓辽少侠赐教。”   卓辽道:“真人言重了,此事须得借重真人的身份威望,方能挽回大家颜面,但是否成功,却得看天意如何了,一个不巧,或者会惹起门派之争……”   他接着把办法说出,乔半瓢欣然同意,心中对这个年轻高手的机智大为佩服。这时卓辽已迅即走到蓝峦身边,道:“在下有几句话是关系及乡老伯的,还望坞主借一步说话。”   蓝峦正用种种方法敷衍阮东明,使他不能立刻身向台下宣布。这刻听卓辽这么一说,不由得急出一身冷汗。心想我这一走开,岂不是于阮东明以宣布的机会。他话一出口,势必全场轰动,再也无法控制。   他只好摇头道:“等一会再说。”   卓辽露出不悦之色,道:“事关重要,坞主还是抽点时间出来的好。”   蓝峦一怔,心想这是什么话?天下哪有儿子威胁起老子来的?   阮东明突然插口道:“蓝兄不妨先听听他的话,兄弟等你回来就是。”   蓝峦本是精明之极的人,闻言忽然醒悟了一件事,那就是卓辽的态度实在是做给阮东明看的,而且他这么一来,料定阮东明一定肯稍候片刻。当下赶快移开数步,低声道:“什么事?”   卓辽道:“阮东明想是已被一元教网罗了去,所以才会跟咱们捣乱,刚才我试他一下,果然被我猜中,他必定亦认为我是奉命捣乱,要向你说不服乡老伯为武林宗师,以壮地的声势,所以他才肯等候,让你放心离开他来听我说话。但我已安排了一着,如此这般,你老认为可行得通?”   蓝峦狡如老狐,心中虽是大喜,面上却装出怒容,好让阮东明瞧见了,以为卓辽真是奉命捣乱。口中却道:“幸而你足智多谋,及时助我一臂之力,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他迅即转身走回去,卓辽随在他身后,向阮东明含有深意地露齿一笑。   蓝峦笑道:“既然阮兄坚持己意,兄弟只好向大众宣布一声。”   阮东明道:“理当由蓝兄开口才是。”   蓝峦回头一望,但见乡老伯刚刚把奖品颁发给最后的鲁又猛。恰是告一段落,便走到台口,举起双手,吸引了全场注意,然后提气朗声道:“今日承蒙乡老伯前辈出面主持颁奖大典,鄙人极感荣宠。不过由于乡老伯素来不在江湖上留下踪迹,是以天下罕有人知道他竟是湛当宗师身分的高人,关于这一点。兄弟打算清武当派乔半瓢真人说几句话。乔真人在武当派中辈份甚尊,这次驾临敝坞,实是具有代表该派掌门真人的资格。”   乔半瓢已走到蓝峦身边,他亦是素来罕得离开武当,是以在武当派中地位虽高,在江湖上却不甚著名,但经过蓝峦这样一介绍,顿时震动全场,人人都向这位代表武当掌门真人的高手注目凝视。   乔半瓢道:“贫道深知若今日全无凭据,硬要天下武林同道承认乡老伯前辈乃是宗师身份,定然有人心中不服,因此,贫道有个计较,便是推选出一位武林钦仰的高手,向乡老伯请益一番,以便在场的同道们都能亲眼目睹他老人家的神功绝艺。”   说到此处,鼓掌和喝彩之声如雷升起,闹成一片。乔半瓢等了一会,嘈声稍歇,这才回头一瞥,只见卓辽站在西川大侠吴峤旁边,便向他稽首道:“吴大侠请移驾过来。”   吴峤走到台边,乔半瓢先向台下介绍,武林群豪一听西川大侠吴峤之名,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彩声。要知吴峤在武林中声名之盛,几乎更在各派掌门人之上。是以群豪一听是他,以为由他出手,顿时大为兴奋。   乔半瓢朗声道:“贫道并非想请吴大侠出手,而是想请吴大侠介绍一位堪称当今高手的人,以吴大侠的清誉威名,定必不致有人异议。”   吴峤道:“真人好说了,这真叫兄弟受之有愧,却之不恭。”   台下数千人闹成一片,一听而知乃是催促吴峤快点推介一个人出来的意思。吴峤向四下抱拳谢过,等到人声稍歇,才道:“既是如此,吴某就大胆推介衡山派五行拳阮东明兄做代表。”他声如洪钟,相貌威凛,全场大半的人都被他的勉力所震,狂呼叫好。   阮东明直到此时,才知道上了当。不过此举于他个人却是求之不得。一则他已被吴峤当众推许为当代高手,身价顿增,威名大盛。二则他乃是代表台上众人出手,对方又确定已是宗师地位,是故虽是输定,亦不影响声誉。假如是他自己挑战,口出狂言,落败的话可就英名扫地,在天下武林同道心中,印象全然不同。   他步出台边,极有风度地向蓝峦、吴峤见礼,又向台下之人交待过场面话,便向乡老伯道:“在下是奉命而为,老前辈万勿见怪,只不知用什么法子可以显得出老人家你的神功绝艺?”   乡老伯心中大为受用,微微一笑,满面的疙瘩堆积在一处,甚是难看。他道:“这样好了,我先找十个人,与你较量一下,首先让大家见识过你的五行拳威力,才轮到我动手。”   阮东明虽然当真是武林高手,可是目下各路英雄群集此间,运气稍差,可能就碰上十个都是功力深厚之士,这一来自己说不定过不了这一关。   但乡老伯的声音虽是不高,全场俱都听见,发出欢呼。阮东明只好咬紧牙关,不出一声。乡老伯随手一指,便挑出一人,如此东南西北胡乱挑出五个。忽然瞧见姜石公那一群铁卫。他眼力何等高明,一望而知钱万贯表面上离姜石公尚有丈许,其实已陷入铁卫坚阵之中。当下连说带指,硬是弄了五名铁卫上来。姜石公在这等情况之下,亦不得不让手下上台。他甚至极害怕被乡老伯作弄,要他上台。   钱万贯一瞧铁卫已去其五,心知坚阵破绽甚多,不难闯出,顿时放心不少。   那十人都跃上台,台上人人后退,只剩下乡老伯、阮东明和那十人在当中。乡老伯一一跟他们拉手,询问姓名。他老人家功力绝世,在这短短的一握之间,就晓得了对方功力深浅。   他心中已有计较,情知如若这十人一齐出手的话,阮东明很难赢得那五名功力甚强的铁卫。因此,他把五铁卫拨在一边,命他们暂时后退。然后又命其余五人取出兵器,宣布道:   “你们即管全力向阮东明进攻,他只用拳掌,并且只许击落你们的兵器,不得伤人。但有一点我要声明,那就是你们五位如若不肯全力出手的话,阮东明便难以在二十招之内取胜。你们攻得越猛,他就越快得手。所以你们不妨以全力进攻。”   那五名武林健者亦晓得这个道理,既经他当众说明,深信阮东明必能抵御,心中顾忌全消。   他们散开去,团团围住阮东明,等到乡老伯命令一下,立刻激烈进攻,霎时间刀光剑气,弥漫全场。   这五人攻势之凶猛,使人见了不禁都替阮东明提心吊胆。为的是这一场比武本来只是显示功力的性质,可是台上的景象却比深仇大恨的凶杀还要激烈。全场的人都觉得刺激之极。   不但阮东明会有性命之忧,即使不致丧命,但假使败在这五人手底,也就英名扫地,难堪无比了。   因此,全场之人无不为阮东明着急,但在刀光剑影中的阮东明却已大为放心,因为他从对方这数招之内,已窥测出敌人的实力,晓得自己有必胜的把握。先前的疑虑,一扫而空。   原来他先前疑虑乡老伯有意用这个妙计整他,使他身败名裂,以报他声言不服之仇。其实乡老伯全然不知此事内幕,焉会害他?台下彩声一阵一阵地升起,敢情是每当阮东明击落一件兵器,全场就欢呼呐喊一次,场面热烈喧闹之极。   五行拳阮东明在衡山派中已是最出色的人物,功力深厚,目下这一出手,显示出他果然不愧获得五行拳的外号。只因他在动手之际,充分利用五行拳生克之奥,发挥威力,掇夺或击落敌人手中兵刃,其中的巧妙,令人叹为观止。   他击落两件兵器之时,已是第十五招的事,转眼间又拆了三招。但见他拳打脚踢,掌抓指戳,几乎是在同时之间,又把那三人的兵器全部夺到手。   四方八面升起的雷动采声,使阮东明这等名家也消受不住,不由得飘飘欲仙,血液沸腾。   这时尚有不少神智清醒的人,记起了乡老伯曾经说过二十招之内的话,如今果然是二十招之内结束了这一场比武,可见得他眼力之高,世罕其匹。   乡老伯教那五人捡回兵器,离开擂台,这才向全场宣布说,现在要命其余五人跟阮东明比斗功力,包括内力和外力。   他先命三人站在一边,要他们以接力之法,抵拒阮东明推出的掌力。另外两人则另立一边,亦是连接为一,要把阮东明施过来。   阮东明夹在两组人马之中,一方面要以右手向右方推出,另一方面又须以左手把左边的敌人拉过来。在这等情况之下,不必解释,谁都晓得十分困难。   在武林人物心中,更深知此举不比普通的斗力,因为假如这五人全在一边,则阮东明可以聚集起全身之力,对付一面,心思既不分散,力道又能集中,假如他内功深厚,胜得过对方,运用巧妙的内劲,更易取胜。   但目下这一分为左右推拖,既分心思,又分气力。他举手不能不使用两种劲道,消失了一往无前的优势。   因此,乡老伯一宣布出来,全场顿时升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音。人人都觉得这一场阮东明更加难以取胜,上一场虽是凶险,但终究可以纵跃闪避。然而这一场却无法取巧,亦无法逃避,退了就是输,进就是赢。   蓝峦已及时命人运来两具石锁,每一个少说也有四五百斤重,这对石锁放在台上,全场之人瞧了直嘀咕,都想,如若搬得动这对石锁的人,两膀最少千斤之力才行。   乡老伯命那五名铁卫去举那对五锁,他们依次上前都轻轻易易就玩得动。这一着显示出他们的非同小可,全场二三千人竟有绝大多数自认比不上他们的气力和功夫。   之后,阮东明就位,站在当中,右手平伸出去,顶在对方一只掌上。其余的两人双掌都抵在这个同伴双肩上,传送力量。   阮东明的左手勾往另一人的手,这一边则是两名铁卫结集在一起。   乡老伯口令一下,双方一齐发力,但见阮东明有如石人一般,纹风不动,那五名铁卫是在突然间被弄上台,根本不晓得别的事。这刻在数千道眼光之下,焉肯不使出全身之力。因此,不论是推的或是拉的,全都青筋暴现,转眼间就冒出热汗。   全场之人都瞧出他们实在已用上全力,但阮东明仍然稳如泰山,纹风不动,登时彩声雷动,莫不认为阮东明已经赢了。   乡老伯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全场之人的耳中,道:“阮东明,你的五行拳功能够在生克变化之际,借敌人之力以克敌。是以应当向前跨出三步,才算赢了。”   众人一听敢情还要向前移动三步才算赢,未免太艰难了。猛又见阮东明上半身渐渐向后倾,似是敌不住对方前推后拉之力,故此露出败象。   人人正在替阮东明着急用力之际,忽见他身子慢慢改向前倾,接着已跨出一步,看起来他这一步赢得十分费力。   全场之人见那阮东明如此的吃力,都不由得暗暗替他使力,虽然别人使劲,但与台上之人全无影响,但观战之人总是不知不觉地这样做。   事实上全场之人并非都有心帮助阮东明,而是见他以一敌五,不免生出同情心。再说那五人都非等闲之辈,俱有千斤以上的膂力,五个人合起来非同小可,教旁人焉得不暗暗袒向阮东明?   且说阮东明极艰难地跨前了一步,之后,正当众人无不替他着急出力之时,他突然连跨三步。在他前面力推以及在后面猛拉的一共五名彪形大汉,随着他的身形连移了三步。   全场发出轰雷似的喝彩声,乡老伯挥手示意,那五名铁卫都松手走开。阮东明舒一口气,向台下连连抱拳行礼。   乡老伯等到众声渐歇,才道:“阮东明的五行拳功夫的造诣已经十分高明,他乃是利用五行生克变化之理,使敌方的力道互相克制而抵消,这时他纵是再移前十步入步,也没有什么困难。关键全在第一步之上,在这第一步当中,假使他无法把敌方的两股力道调转过来,他就唯有落败认输了,只不知老朽这话说得对是不对?”   他的声音虽然不甚高亢,可是全场任何角落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阮东明这刻不由得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我本门的神功秘艺,其中无穷妙用,以这一种调换力道的手法最是深奥微妙,外间从无人知。但乡老伯居然一口道破,可见得他当真具有宗师的资格。   他虽然已经服气,但他乃是奉命捣乱,所以不能就此罢休。否则照事论事,以武当少林那些名家高手都完全承认乡老伯的地位,他大可以盲从附和,绝不会错。   乡老伯又道:“老朽第一步亦使用阮东明这种手法,由阮东明以及刚才这五人一同前后推拉。在场各位都曾见过刚才的五人气力极大,再加上一个深悉奥妙的阮东明,欲要得手,只怕棘手百倍。”   他话声稍歇,目光望向阮东明,似是问他这话说得对不对。阮东明只好道:“在下不敢隐瞒,果是如此。”   乡老伯又道:“那就行啦!我们现在就动手。阮东明你不妨告诉他们五人一声,教他们如何发力,又商定位置,老朽在这厢等候你们。”   阮东明果然走过去向那五铁卫低声说了好几句话,全场之人都甚是兴奋,等着瞧着这一场较量功力,证明资格的比赛。   阮东明等人说了好一会,这才走过来。阮东明率同一名铁卫居于正面,乃是主攻之势。   其余四名铁卫都在后面拖拉。乡老伯夹在他们当中,伸展双手,一掌前推,一手勾住后面的一只手掌。   这时蓝峦便出面做公证入,他虽是深知乡老伯武功高强绝世,可是目下不比动手较量武功,也就是说全无回旋回避的余地。而这阮东明不比等闲人物,加上那五铁卫俱是勇猛力大之辈,取胜之事谈何容易。因此他也禁不住暗暗替乡老伯担忧。   他站在台边,朗声道:“鄙人数到第三下之时,双方一齐发动,假如在数第三下以前发动的话,便不作数,须从头再来。”   说完之后,便大声说出一、二、三,数到第三下,那阮东明等人一齐发劲用力。但见乡老伯站得稳如泰山,屹然不动。   阮东明乃是面对着乡老伯,两掌相接,使劲力迫,一名铁卫站在他身后,伸手抵住他肩背,帮他出力。   蓝峦察觉际东明微微露出喜色,心头大震,暗想,我虽不知内中胜负的关键,可是从他神色上瞧来,这际东明已站了上风可无疑问了。   乡老伯双眼发出凌厉的光芒,迫视着阮东明。他的身形依旧稳如泰山,也没有丝毫吃力之象。相反的,阮东明和前后五名铁卫都露出十分用力的样子。   全场的人都觉得不大精彩,反而暗暗香阮东明等人帮忙用力,想乡老伯被推拉得稍稍移动一下。   蓝峦既从阮东明面上察看出危机,心为忧虑,迅快转眼向一众高手望去,瞧瞧有谁可以设法消弭乡老伯的危机。   谁知目光到处,发现其中有三个人眉头皱起,一个是少林寺的寒云大师,一个是冀南名家童贯,另一个是黄山蒲家高手蒲谷。   他晓得只有自己站在台边,方能察看出阮东明面上一丝喜色,因此,别人眼中当必以为乡老伯己操了胜券,则这王人何故皱眉?莫非他们都希望乡老伯落败?现下见他巍然不动,所以皱起了眉头?   但现在可不是追究这事的时机,他一面游目找寻对象,一面动脑筋寻思可以解围之法。   一直与姜石公相持对垒的钱万贯,当乡老伯指令五名铁卫上台之时,已窥测出敌阵破绽。但他并未立刻发动,他告诉姜石公说,一元教动用庞大的力量,把火药理藏地底的阴谋,早就被日月坞查出,并且设法毁去。   这个消息使姜石公震惊不已,他先前下令台上的阮东明捣乱,用意便是在钱万贯尚未说出内情以前,暂时稳住局面,使全场之人不即离开。以便等他考虑过这火药被毁之事是否可信,方作最后决定。假如敌人只是空城计,哄他迟疑不决,好让全场之人散去,其时他再想下手,便为时太晚了。   现在全场的人被台上发生之事吸引住全部注意力,一时不会散去,所以他尽有时间慢慢考虑。   钱万贯极小心地暗中窥探他手中的火器,终于被他认出乃是南阿洪的恶毒火器,晓得这枚火弹一旦爆炸,波及范围极大,周围数丈以内的人绝难幸免。自然,连姜石公以及自己在内,亦难逃成飞灰之祸。   他登时又面临一次性命交关的赌博,假如姜石公不信他的话,蓦然发动,便须当场化作飞灰。假使他立刻趁对方铁卫坚阵还有破绽之际,迅即遁走,大概还有机会逃过杀身之祸,然而问题却又来了,假如姜石公挤到台边,用这一枚威力无双的火弹,与台上之人来个同归于尽,这一着极难阻止。   要知这枚火弹必须大力触地,方能爆炸伤人。因此,姜石公如若远远掷出,须得有把握不被别人在空中接住,或者以暗器截击使之在空中爆炸才行。以姜石公这等人,自然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可知他一定是亲自前往,宁可同归于尽,也一定要达到目的。   只要姜石公付诸行动,谁也无法拦阻他,即使是武功高如乡老伯,亦无法迫得他抽不出施放火弹的功夫。换言之,谁阻止他,就须准备与他同归于尽。   因此,假使钱万贯他自己抽身逃走的话,便不啻把个大祸留给台上众人。钱万贯当然不是临阵脱逃之辈,一念及此,便深知自己已陷入什么境地之中。任何人如若晓得了这种危机大祸,定必变颜变色。但钱万贯乃是当今之世的第一大赌徒,拿性命去赌之举并非第一遭,所以还沉得住气,猛动脑筋。   姜石公缓缓道:“你既是言之凿凿,定必晓得他们以什么方法破去我的火药了?”   钱万贯道:“当然晓得啦,他们用一种特别配制的药水,浇淋在火药上面的土地,六个时辰之后,你那半截在钢管外的火药就吸入潮湿水气,完全失去效用,这话你相信不相信?”   姜石公冷冷道:“听起来有点道理,但世上之事若不试验,焉能确信不疑?”   他凝视着对方,举起右手,作出要掷下火弹的姿势。面上流露出疯狂的、残忍的表情。   这刻双方可从缝隙中互见,是以钱万贯瞧得明明白白。生与死就在一线之间,他以大赌徒的心情接受这个可怕的失败,坦然地呵呵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就请动手吧1”姜石公狞笑道:“你笑得如此欢畅,想必未曾晓是我手中之物的威力?”   钱万贯道:“说来你未必肯信,我早就晓得这枚火弹的来历了,你五指一松,咱们以及周围百数十人都得变成飞灰,是不是这样。”   姜石公道:“不错,你一点都不害怕么?”   钱万贯道:“这世上你如能找出一个正常之人,丝毫不怕死的话,我就服你的气了,我焉能例外呢?”   姜石公道:“既然如此,莫非你以为我不敢出手?”   钱万贯道:“不是不敢,而是不肯出手,因为你若是只能拉我下水陪你,而你真正的仇人对头却安然活在世上,你肯死么?以你这等厉害人物,决不肯做如此愚蠢之事,故此我方能泰然自若,假使你赌咒发誓一定要出手,我不骇得全身发抖,那才怪呢!”   姜石公愣了一会,他从对方坦然的笑声,这番说话的内容,使他不能不相信地底火药完全被毁的消息。若然此一消息属实,则目下出手的话,果然是徒然使自己白送一命,仇人则逍遥世间。   他眼中的疯狂和残忍的光芒渐渐消失,缓缓问道:“假如我不相信你的话,你岂不是白白陪了一命?”   钱万贯道:“姜兄想必忘了兄弟乃是百钱庄在主之事,兄弟最爱拿性命作赌注,这一回又侥幸得胜,不过,我晓得总有那么一天会把性命输掉。”   姜石公一旦恢复冷静的理智,便绝不肯轻举妄动,他微微一笑,道:“这话说得极是,你还是少拿性命作赌注的好,兄弟打算尽快离开此地,钱兄可肯指点明路吗?”   钱万贯道:“这件事恕兄弟无法效劳了。”   姜石公道:“本人并非没有脱身之法,但因见钱兄如此智略武勇,极为钦佩,有意奉邀钱兄移驾去见一个人。”   钱万贯道:“姜兄大概不会透露出这一位人物是谁,是也不是?”   姜石公道:“假使全然不透露的话,钱兄一定坚拒无疑,因此,本人可以告诉你一点点线索,这位人物乃是巾帼奇人,若然钱兄肯见她一面,她一定大感荣幸。”   钱万贯吃一惊,心想原来对象是个女的,会是谁呢?难道是蓝芳时么?他已探知蓝芳时突然离此之事,又无人知道她的下落,因此,她被姜石公掳走亦不是奇事。想起了这位姑娘,钱万贯心中翻起万丈波澜,立刻应道:“很好,兄弟甚愿前往一遭。”   他们说到这儿,台上恰好是乡老伯阮东明及五铁卫动手较量之际。蓝峦游目四瞧,找寻可以解救危机之人,他的目光极快地落在王元度面上,心中一动,赶紧用千里传声之法告诉他几句话。   王元度摹地走到台口,朗声道:“阮前辈请暂时停手,在下有话奉告。”   在这刻外表上乡老伯是占了上风之时,王元度出面打岔,谁也疑惑不到王元度其实是暗中帮助乡老伯。阮东明在睽睽众目之下,不能不依言罢手,却忍不住狠狠的瞪了王元度一眼。   王元度等他们分开了,才对台下说道:“在下不才,愿意代乡老伯前辈先打头一阵,如此方能使阮东明前辈显示威力,连带也可使乡老伯前辈显示出绝世的功力。”   以王元度目下的声望,自然有资格充当此任,五行拳阮东明心中虽是很不得把王元度剥皮拆骨,但表面上却须表现出风度。   他呵呵一笑,道:“王兄言重了,只不知你打算如何试法?”   王元度道:“便以刚才乡老伯的情形,让在下依样葫芦试上一下,天下英雄即可明白。”   阮东明作了一个请他站好的手势,王元度便走到他们中间,伸出双手。   全场顿时寂然无声,但见两下都摆好姿势,开始使劲发力。   王元度在前推后拉之下,运足劲道对抗。但觉对方并不如自己想像那么强大莫当,心中暗感诧异。   双方支撑了一会,阮东明正面压来的劲力已变化了好多项。王元度渐渐觉得无法抵御,全身开始向后倾仰。   全场之人几乎都偏帮王元度,暗中直替他出力,可是这等斗力比劲的事实在很难取巧,王元度方在考虑要不要早一步大声认输,眼睛一转,忽见乡老伯双目半瞑,正在调元运气,心中一动,忖道:“是了,乡老伯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才会险险落败。因此,我须得替他争取时间,能拖延多久就多久。”   此念一决,登时深深吸一口气,提聚起全身功力与阮东明对抗,一方面激发起斗志,坚韧地苦撑败局。   他不屈不挠地苦苦支持,用尽心机抵御敌方忽刚忽柔的劲道,到了几乎支持不住之时,突然从对方力道变化之中,悟出一种奇妙诀窍,竟能够把坚强无比的意志变化为力量。虽然这一股新的力量甚是有限,但在危局之下,正是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这一股力量却给他以喘息换气的机会。   他一口气换了过来,内力顿时源源涌出,又可以再支持一段时间。   在这种奇异的场面之下,他竟然忘去了其他的事,一心一意推究刚刚悟出来的奥妙诀要。他也没有时间想到这种奇异功夫价值何等巨大。   全场之人但见王元度身躯倾仰少许之后,就凝定不动,过了许久,又退了一点。任谁皆能推测出阮东明这一方的人胜得十分艰苦,喧嘈之声渐起,大家都忍不住讨论起来。   又过了良久,王元度连退两步,已败下阵来。阮东明不但没有喜色,内心实在十分震惊。因为在这一场比斗中,业已显示出王元度的功力强胜过他,尤其是他有一种奇异的力量,竟能抗拒自己的五行拳力,无法暗暗侵袭他的内脏,也就是说无法使他不知不觉之中受伤。   乡老伯走出来,说道:“你们如若感到有点疲累,那就休息一会。”   阮东明立刻应道:“不必休息了。”他急于动手,自然含有深意。   他向乡老伯伸出双手,道:“来吧!”   阮东明指挥那五名铁卫,一如上次那样站好位置。   双方开始后,乡老伯仍然屹立如山,动也不动,蓝峦正待查看这一回的胜负如何。只听乡老伯道:“你们用足全力之后,我可就要进攻啦!”   蓝峦登时大为放心,因为他在这等情况之下,仍然能够从容开口,可见得他实力极强,绰有余裕。   过了片刻,乡老伯又道:“行啦,我可要开始进攻了。”   话声方歇,只见他举脚跨出一步。   他好像全不费力一般,要动就动,紧接着连走三步,依照早先所说,他已经是赢了。   全场腾升起喧嘈议论之声,乡老伯的声音超过所有的嘈声,他道:“底下还有一场比试,大家静一静。”   全场的嘈声迅即消失,数千只眼睛都集中在台上,但见阮东明和那五个彪悍大汉都气喘未定,显然刚才他们曾经耗费气力,是以一时不能复元。   乡老伯以绝世功力,在这轻描淡写的片刻间,就迫得对方全然不由自主的用尽了全力,虽然不曾受到内伤,但亦须调息静养个十天八天方能恢复如常。此举算是给他一点惩戒,为的是他早先不知使用什么手脚,以致使他体内气血有失调之象,当时,危局便是因此形成。   幸而蓝峦机警无比,一瞧不对,立刻没法解围,让他有机会运功调息。   乡老伯本已练到金刚不坏之身的地步,所以在常人已禁受不起的现象之下,他仍然能忍受那种不适失调之感,甚至尚能竭力支持着不被对方推动。他经过一刹那间的调元运气之后,体内不适已完全消失,是以第二次出手之时,轻易就击败了对方。   他现下还查不出对方施了什么手脚,使他险险落败。这事自然令他万分忿怒。不过,他在未查明真相以前,可不能随便加罪于阮东明。以他的身份,如若终于不能查明真相,即使晓得确是阮东明闹鬼,也不能出手对付他。   这刻他挥手命阮东明和五铁卫退下,又向全场说道:“这一场我想另外找个对手,动兵刃过招,这样才显得热闹一些。”   他回转头目光扫过台上一众高手,便道:“黄山蒲家的藏刀钢拐,天下知名,就是你吧!”   蒲谷一听乡老伯选中他,心头既不自在,胆色亦有些寒怯,但在这等场面之下,他可不能不挺身而出。   乡老伯又道:“要显得热闹一点,便不能单打独斗,你这一位如何?”   他指往另外一人,众人视之,却是冀南名家童贯。   他显然不是无的放矢的乱指,早先他运功完事,正要复出之际,蓝峦就以千里传声之法,向他说出一众高手之内,似乎有三个人十分可疑。这三人便是少林寺的寒云大师、蒲谷和童贯等三人。   乡老伯顾念昔年与大雄尊者的一段交情,又加上钱万贯的面子,才放过了寒云大师。   蒲谷一听有人作陪,胆气复壮,抱拳笑道:“老先生兴致甚高,在下当得奉陪。”   童贯也道:“既蒙老先生选中,岂敢推却?”   他们都决定待会施出全身本事,狠干一场,瞧瞧这个老头子是否真有超凡绝世之能,他们皆是身经千百战的人,经验丰富无比,以他们闯荡多年后所知,武林中比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强胜一倍的人,简直找不到,由此推论,乡老伯纵然功力强绝一时,可是他们两人全力围攻之下,能不能保存了性命,实是疑问,若是一对一的话,他们便全然不敢希望取胜了。   自然这中间还有一个关键,那就是在这种显示武功的场面之下,乡老伯无论如何不能下毒手杀死他们,而他们却可以倾全力围攻,这一来乡老伯必须胜过他们数倍之多,才能在这种情况之下取胜。   蒲、童二人走出去,乡老伯瞧瞧童贯,便道:“看起来你定必擅长扎硬的外功,只不知使的是什么兵器?”   童贯打开包袱,亮出一对钢钹,道:“便是这对钢钹,老先生别见笑。”     第二十章 受挟持初识无声剑     乡老伯露出讶色,道:“这倒是想不到的兵器,武林中恐怕只有你一个人用这种兵器的吧?”   童贯一点也不明白他何故惊讶,道:“不错,但在下平生从未取用过,都是赤手空拳便对付过去了,今日老先生不比旁人,在下不得不献丑取用。”   乡老伯恍然的喝了一声,道:“原来你从未用过,无怪武林中罕有知道你使用钢钹的,我倒要见识见识这种兵器的手法路数。”   蒲谷和童贯都小心翼翼的立好门户,四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盯住乡老伯。他们晓得今日败在乡老伯手底,便成就了此老得到宗师名声地位。设若能够当着天下英雄眼前,赢了这一位,则他们两人的身价不知提高多少倍。   乡老伯回头向蓝峦说了两句话,然后迈步踏入蒲、童二人布成的威力圈中。蒲谷首先发难,提拐横扫,风声呼呼,劲烈刺耳,童贯不敢大意,赶紧也使出一招流星赶月,两个钢钹先后削出。   这两位名家出手果然威力不凡,但见拐影钹光交织成一片无可抵挡的攻势,如波翻浪卷。   乡老伯一侧身,让开双钹,但钢拐已拦腰击到。但见他挥臂一架,呼地大响一声,钢拐荡开,他的手臂居然没有断折。   单单是这一招,乡老伯已可以当得宗师之称,因为他分明已练到罡气布体,金刚不坏的地步了。   童贯双钹迅快攻去,宛如蝴蝶穿花一般,使人眼花缭乱。最难得的是双钹虽是施展迅快花巧手法,可是每一招都蕴蓄无限劲道,随时随地可以化为强攻手法,顿时博得不少激赏的喝采声。   蒲谷的钢拐也自纵操盘扫,不时有一两招怪异手法,皆是全场之人见所未见之绝学。   乡老伯似是故意让他们施展绝艺,一味闪避防守,间中以双臂硬架钢拐,发出震耳的砰砰声。   这一场拼斗好看之极,大部份的人都想不通乡老伯的肉臂,怎能架得住那根粗大的钢拐而不断折。因此,不多时,全场激起喧天闹声,有喝彩的,有鼓掌的,亦有些高呼大叫,情绪热闹非常。   他们斗得正激烈之时,忽然有人上台,走到蓝峦身边低声说话,此人姓孙名烈,乃是日月坞十道指挥之一。他只说了几句话,蓝峦双眉便已皱起,想了一下,才向孙烈回答了两三句。   孙烈走了之后,不一会,又有一人上台向蓝峦报告,此人姓燕名扬,亦是十道指挥之一,他只向蓝峦说了几句话,随即走落台下,蓝峦凝眸忖思,对眼前这一场激斗竟视若无睹。   这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乡老伯这一场比武吸引住,谁也不曾发觉蓝峦的动静,自然更没有觉察到有一群人已经离开广场,很快的搭乘快艇离开了小星坞。   这一群人正是姜石公和数十名手下,其中包括不夜岛高手卫步青、没角犀屠望、南阿洪等凶邪之士,陪他们一道出坞的还有一个钱万贯,他乃是一半自愿,一半被迫的跟他们一道走,原来姜石公乃是用钱万贯的性命,威胁蓝峦开放水道,让他们离开。   他选择这个机会,正是蓝峦无法分身之时,是以蓝峦这一回根本还未见过这个敌人之面,就被迫允许开放水道,让仇家遁走。   这一宗是孙烈报告的,第二宗由燕扬报告的是小星坞两座地牢都被人潜入,守卫的俱昏迷不醒。他们一查之下,认出是不夜岛的手法。   蓝峦一听而知这宗事必是由田若云身上惹起,他已擒下田若云,但收禁以前,曾经准他以独门暗号通知不夜岛主甄南。是以这一案必是甄南亲自出手,可见甄南业已潜入本坞。   须知自从金鳌大会开始后,每日总有人赶到,尤其是最后的三四天,小星坞全面戒严封锁,只许进而不许出。因此,甄南潜入容易,若想悄然离开,便很难办到。   这小星坞的地牢被搜,虽然不曾救走田若云,但可知这消息已到达甄南手中,他才会采取行动,因此,蓝峦便大大担心一件事。   他担心的是万一甄南突然在他面前现身,向他提亲,由于他有言在先,假如田若云有本事使人来求亲的话,他必须答应。   此举关系到女儿的终身,非同小可,当初他对付田若云之时,局势全非今日模样,所以才有那种诺言和做法,现在情况大变,他从此已不再闭关自守了,因此,他反而不须急急除去平生的几个大敌,那甄南便是其中之一。   他转眼向王元度望去,心想明珠与他感情还不错,假如王元度能及时央人提亲的话,不但是女儿最美满的姻缘,而且亦可解除了不夜岛的莫大威胁。   但王元度莫说没有求亲之心,即使已有此心,在目下这种场合之中,怎会进行?   蓝峦提心吊胆瞧来望去,但怕那老奸巨滑无比的不夜岛甄南现身,假如他现身的话,蓝峦可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   台上的激斗陡然中止,原来乡老伯不知使个什么身法,竟跃出了战圈之外。   童、蒲二人立时罢手,都暗暗想道:“我们跟他斗了这许久,末分胜败,也算是很不错了。”   谁知乡老伯一招手,蓝峦便派人送上一只大鼓,此是乡老伯在动手之前吩咐下的。   蓝峦这时仍不放过观察台下的机会,突然见到一个人,很像甄南。不觉心头大震,当即移到无情刀管中流身边,道:“你能替王元度作主订亲么?”   管中流大为惊讶,摇摇头,道:“恐怕不行。”   蓝峦立刻转移目标,上前数步,道:“乡老伯,请过来说句话。”   乡老伯呵呵一笑,道:“等一下再说。”   随即大声向台下宣布道:“我老人家限在三声鼓停歇以前,取胜他们,哪一个有兴趣上来击鼓?”   一道人影跃上台,身法奇快,众人一瞧之下,但见此人年约五六旬之间,面色红润,两道眉毛又细又长,显出聪明狡黠的性格,一身衣服甚是名贵适体,手中拿着一柄尺许长的折扇。   他拱拱手,道:“在下甄南,愿为老先生及童、蒲二兄效劳。”   他一报出姓名,顿时惹起一阵骚动,蓝峦更是目瞪口呆,心想自己这刻已经是输定了。   因为他已没有再向乡老伯说话的机会,甄南可在任何时间之内,向他开一句口,蓝明珠便成为妖人之妻,一生幸福从此断送。   乡老伯笑一下,道:“原来是不夜岛主甄南,这面子真不算小,不过,你先敲一次给我听,若是会敲,方能担当。”   甄南笑道:“老先生凡事都如此谨慎,大堪佩服效法。”说罢,便执锤击鼓。   他不徐不疾地连击三通鼓,全场之人都认为很对。   鼓声一停,乡老伯便摇摇头,道:“我觉得有点不对,烦你再敲一次。”   如是者连试了三次,每次的速度板眼都是一样,绝无分毫之差。   乡老伯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我连试你三次,发觉每次都是一样,可见得你的武功造诣真不错。”   甄南道:“不敢当得老先生夸奖,老先生一声令下,在下便开始击鼓了。”   乡老伯呵呵一笑,道:“这面鼓有一点问题。”   甄南不禁愕然低头查看,乡老伯向王元度望了一眼,见他颔首,便满意的道:“甄岛主不必查看了,我老人家倒是有个秘密告诉你。”   他随即低声向他说道:“我已在鼓声震响中,击败你啦!”   不夜岛岛主甄南一愣,道:“这话怎说?莫非你老能在鼓声节奏中施展什么武功?”   乡老伯道:“不关武功的事,我已代王元度向蓝峦提亲,蒙他答应,你瞧,这不是已经击败了你么?”   甄南两眼圆瞪,双眉竖起,那样子凶是凶,却有点像泼辣妇人,他的目光转到蓝峦面上,厉声道:“这话可是真的?”   蓝峦至此心头已放下一块大石,笑道:“这等事焉能拿来说笑?”   他身上的冷汗还在往外冒,因为他一见甄南如此情状,果然是有意当众求亲,在他认为已控制住全盘局势,所以不慌不忙的等候机会,好让蓝峦急上一阵。   本来他一点也不知道蓝峦事先已安排好了没有,但其后他观察出蓝峦的恐惧,这才断定胜局握在手中,于是故意上台亮相,使蓝峦走投无路,也让他紧张着急上一会。   哪知百密一疏,乡老伯居然醒悟了一点,那就是蓝峦必定有极迫切重大之事要跟他说,大概与甄南有关。因此,他使个狡猾,故意教甄南试击那鼓,却趁鼓声震响之际,以传声之法与蓝峦交谈,方始知悉这件重大情节。   全场之人都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因此纷纷议论,甄南气恼难消,眼睛一转,想出一计,便大声道:“敝岛远隔中土,自成风俗,岛上土人击鼓另有节奏,若然老先生不反对的话,在下改用敝岛的鼓法,时间比这三通鼓只长不短,老先生意下如何?”   他说得好像是贪好玩的改变,但乡老伯却晓得他乃是一种挑战。虽然不晓得其中有什么玄虚,但以自己的身份,焉能拒绝?当下点首同意了,走到童、蒲二人当中。   童贯举手道:“甄岛主且慢击鼓,兄弟有事要请教乡老伯前辈。”   甄南道:“童兄请便。”   童贯向乡老伯道:“在下实在不明白老先生刚才的态度,你老似是对在下的兵器甚感意外,不知这里面有什么道理?”   乡老伯道:“既然你问起这事,算是你的造化,要知自古以来,武林中懂得使钢钹的人极为罕见,这一门兵刃家数源出藏土,虽是传到中原已有数百载之久,但真能练成功的没有几个人,不过我却识得一个,那是五十余年以前的事,你那时大概还是个小孩子,这个人跋扈凶横之极,全然不把天下之人放在眼中。”   他的声音虽然不响,可是全场的人俱能听见,这刻他还未说出那人是谁,可是所有的人都十分有兴趣的侧耳倾听。   乡老伯又道:“当时我的武功尚未有成就,但另外一个姓宣名翔的人,武功已得到大成就,约他到一座无名山顶上比武,我在另一座山顶遥遥观战,煞是有趣。宣翔施展出他最擅长的无极神功,一个回合之内,就逼得那人取出钢钹,两人其后鏖战了一千多招,那人才认输弃钹而去。”   台下人丛中有人大叫道:“那人到底是谁?”   乡老伯呵呵一笑道:“说出来你们未必知道,但童贯却大概认识,这个人姓雷,名八公。”   全场寂然无声,敢情这雷八公来头太大,虽说事隔多年,可至今武林中跟这雷八公有关的名家高手仍然指不胜屈。   原来这雷八公约在六十年前,便已名满天下,他单以一双肉掌,打遍天下无数高手,他本是出身镖行,至此,便自然而然成为天下镖行的领袖人物,其实,他才二十岁左右,武功之强,举世无比,他领袖天下镖行大概有二十年之久,方始退隐,谁也不知他的下落去向,至今还是一个悬案。   全场之人皆是武林人物,大部分与这一代怪杰雷八公有点渊源,或是由于出身家世,或是师门的关系,是以无不知悉雷八公的大名。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雷八公曾经败北被挫之事,顿时群情翕然,议论四起。   童贯突然厉声道:“胡说,雷八公他老人家平生从无敌手,你怎么说一个什么宣翔赢得他,但武林中却从未听过宣翔此人之名。”   许多人都出声附和,哗声大作,台上一个人跃到边缘处,举起双手,台下哗声渐渐平息,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此人身上。   人人都认出这人正是上届金鳌大会的冠军无情刀管中流,如若他不是有这么一个头衔,大家也不会对他注意而停止议论喧叫。   无情刀管中流朗声报出自己姓名,接着说道:“刚才童老师声称无人听过宣翔之名,在下不得不挺身说一句话,并非希望天下英雄相信在下之言,那便是世上果然有宣翔其人,这位老人家即是在下的授业恩师。”   全场的人都愣住了,要知管中流曾是压倒天下少年高手之人,一身武功就非同小可,宣翔既是他的师父,便可见得乡老伯的话并非全无根据了。   管中流略一停顿之后,便又说道:“家师收录在下之时,并非全力栽培在下,只因他老人家乡居寂寞,便收了在下,偶尔指点一两手而已,以上之言,句句真实,在下绝无替家师标榜之意。”   他说罢便退回原位,台下顿时议论之声大作,他们大都相信管中流之言,由此推论,他师父宣翔的武功当然是深不可测了。只因当世几许名家高手,用尽心力教出来的弟子,要想在金鳌大会中挤入前十名之列尚不可得,但管中流只不过是偶尔学几手武功,竟足以技压群雄,大魁天下,可想而知那宣翔何等高明厉害了。   乡老伯摆摆手,嘈声渐息,他道:“这一宗公案,时代湮远,大家相信不相信都没关系,我只要告诉童贯你这件事,那是天下武林中,若是使用钢钹的,定是雷八公家数渊源,别无第二家。”   童贯流露出沉思之容,乡老伯又道:“不过宇内也恐怕只有我老人家瞧得出你的钢钹家数,并非由雷八公亲自传授,这却是颇为惊奇之事。”   他沉吟一下,又道:“相信我没有说错,现在咱们动手吧,我可急着瞧瞧甄南他那不夜岛的鼓法,与中土有什么不同之处。”   甄南面色阴沉,提起鼓锤等候,全场之人暂时放下雷八公的那一件事,凝神注视着。   乡老伯眼见童贯、蒲谷二人都准备好了,便大声道:“击鼓!”鼓声鸣略的响了起来,骤急骤缓,全然不像是中土的鼓法那样紧急的击完每一通鼓。   蒲、童二人都不出手,他们只希望稳严防守,捱过这一段时间,如若出手还攻,可就免不了破绽,反予敌人可乘之机。   乡老伯好像一点也不急于动手,静如渊岳般,侧耳倾听鼓声。   他并非托大到如此地步,面对着两个当世负有盛名的高手而任得时间消耗,却是这阵鼓声之中大有文章。   他完全没有料到不夜岛主居然具有这种怪异无比的绝艺,居然能在鼓声之中,暗蕴内家功力,催动一种迷魂大法。   若在平时,乡老伯全然不须畏惧,但目下的情况大不相同,使他不禁有顾此失彼的苦恼之感。   要知若是甄南当面与他为敌的话,他可以施展数种神功绝艺,大凡这种极上乘的功夫,比斗之时,更为凶险,甄南的功力虽高,可是遇上这位功力绝世的人物,一碰之下,登时功散身亡,是以假如上阵拼斗的话,甄南决计不敢施展这一门秘功。   现在情况不同,甄南不过是司击鼓之责而已,乡老伯可不能予以反击,使他死亡,反而须得在他这种扰乱之下,出手对付蒲、童二人。   时间无多,乡老伯务须从速想出办法,否则便真的来不及了。   他静静的站着不动,脑中思想转动得迅速无比。   在平时对人对事,乡老伯不但不是出色能干之人,甚至有点儿愚笨,可是一旦投身在武功之内,他可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在武功的领域之内,他的天才迸射出耀目的火花,令人不能迫视,他早已在这个王国之中达到极高的成就了。   鼓声鸣鸣的响着,不久,突然停顿,第一通鼓已经敲完。   乡老伯面色沉寒,突然间发出嘿嘿的冷笑声,笑声发出之时,恰好比第二通鼓开始的第一下快上一线。   冷笑之声与鼓声相应和,亦是忽缓忽疾,总是比鼓锤击落之时快了一线。   没有人明白乡老伯为何立时就懂得了不夜岛鼓法的节奏,更无人得知甄南为何不略为改变一下节奏,何以老是要跟着冷笑之声下锤。   同时之间,乡老伯出手如电,向蒲、童二人攻去,蒲、童二人心神一点不受鼓声或冷笑声所影响,他们迅速变招换式,或守或攻。   转眼之间,这第二通鼓又告完毕,鼓声和冷笑都一齐停止了片刻,那是每一通鼓之间的间隔,接着,又一齐升起。   乡老伯蓦然间双手齐出,分别抓住钢钹和钢拐,借势互击,呛的大响一声,但见蒲、童二人不由自主的疾旋数圈,两人三件兵器,都被乡老伯夺在手中。   鼓声紧急的响个不停,自然乡老伯冷笑之声亦是如此。   甄南满面都冒出汗珠,迅急击鼓,全场之人一望而知他乃是欲罢不能,莫说停止,就算想缓慢一点也是办不到,因此他才流露出苦苦挣扎的神态,满头满面的汗水亦显出他的狼狈。   全场之人都被这一幕奇异景象弄得傻了,谁也想不通乡老伯的冷笑声怎能使得甄南死跟着不能停歇,他们何以纠缠在一起而不停下。   至于乡老伯与蒲、童二人之斗,他已夺下了他们的兵器,当然算得赢了,不必多说。   鼓声和乡老伯的冷笑继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王元度突然在台上拍手喝彩,似是十分兴奋热烈。   全场之人不明就里,有一部分人便跟着喝彩,霎时间蔓延全场,声如雷动,竟把冷笑和鼓声完全淹没了,乡老伯蓦然停止,不再冷笑。不夜岛主甄南也跟着罢手,他手指松处,鼓锤掉在地上,举手抹一抹满面汗水,忽然眼前一黑,昏倒地上。   台上一众高手都涌上来观看,乡老伯瞧了王元度一眼,道:“多亏你了。”   接着又对众人言道:“他只是耗力过多,休息三五日就可以复元。”   蓝峦道:“你们好像是黏上了,谁也无法先行罢手。”   乡老伯道:“不错,他的鼓声乃是一种迷魂大法,但却须得借他自身的内家真力催送,我们一斗上了,气机相吸,竟成了骑虎之势,如若不是王元度瞧出奥机,设法用众人的声音解围的话,甄南非死不可。”   乡老伯这话虽是有理,但听起来却近乎古怪,倘若他不是当众显露过绝世武功,人人皆确信他乃是真才实学的宗师身份,谁也不信真有这等比斗功力之事了。   蒲、童二人这一回输得心服口服,上前来取回自家兵器,并且道出仰慕之意,全场议论之声此起彼落,以致台上之人,交谈之时,须得提高声音。   蓝峦再问过大家已没有其他意见,当即宣布大会结束,这时便有一个乐班上台吹奏,丝竹纷陈,乐声悠扬,广场上的人潮极缓慢的散去,人人都感到这一次她开了自己许多事情,赶到此地参观金鳌大会,实在是不虚此行,并且由于这多日的盘桓,人人都结交了许多朋友,有些本是天南地北,一辈子也不会碰头的,居然结交为知己,互订后会之期。   更有不少人相交甚是投契,因而结成儿女亲家的,这些都是本届金鳌大会上的插曲。   蓝峦可不敢在大会上宣布女儿的喜事,一则不无避嫌之意,二则人人闻得此讯,都馈赠礼物的话,亦是大大不妥。故此,他只告知一些够身份资格的同道,但这个消息却不胫而走,很快就全场皆知了。   中午时分,蓝峦筵开百席以上,宴请武林同道,场面极为豪奢热闹,直到未时三刻,盛宴方始结束,蓝峦以地主身份,又得欢送许多名家高手。   因此,直忙到晚上,他才算了却这一次轰动天下的巨大场面,该走的人,都离开了。   乡老伯等人自然未走,他们业已分乘快艇先到日月坞去,直到蓝峦赶到,便开始商议姜石公留下来的许多问题,自然最重要迫切的有四件事:一是蓝芳时的去向安危;二是钱万贯的事情;三是不夜岛田若云这一宗公案;四是一元教的问题。   蓝峦向乡老伯道:“在下已派出朱、武两位院主,李公衡兄以及十道指挥中的五位,全力追查钱兄下落。”   乡老伯皱起眉头,道:“那姜石公为人好像有点疯狂,真不好弄。我下次有机会碰上他,定要早早取他性命,免得老是伤脑筋。”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对一元教的领袖很感兴趣,离开此处之后,就专门调查这个人,只要把他制服,天下就可以太平了。”   大家商讨了一会,已是晚餐时间,饭后乡老伯先走,其余的人都决定在日月坞住一夜,明早离开,这天晚上,管中流和阿闪在幽静的花园中散步,王元度却在蓝家后宅,与蓝家之人谈话。   管中流和阿闪并肩在园中缓缓地走,天空中星月灿烂,晚风送来树木和青草的香味,不过这一切都不能使管中流眉头开展,他那副抑郁的样子,使阿闪芳心中十分的不安。   她向来是敢哭敢笑,大胆热情的性子,可是面对着管中流,却全然使不出她的性子,但觉他慢慢无欢,她也就跟着抑郁起来。   他们在园中走了大半个时辰,一共说了不满十句话,她越来越觉得不对,轻轻问道:   “中流,到底有什么事?我或者可以帮你的忙。”   管中流道:“明天我们就要离开这儿了,你当然回到岭南冥鼓宫,我得去拜见师父,听候他老人家发落。”   阿闪道:“我陪你去,瞧瞧他怎生处置你?”   现在她已长了不少阅历经验,才这么说法,若在以前,她一定说跟他去打那老头子几个耳光。   管中流道:“我本是一无所成的人,但承蒙你瞧得起我,使我十分感激和荣幸,可是我师父会不会反对?这却是使我最担心的事。”   阿闪道:“他为什么要反对?难道嫌我长得丑?抑是嫌我不会做家务事?”   管中流道:“他老人家脾气有点特别,说不定会无缘无故的不许我们结合,唉,我真是苦恼的要死。假如换了旁的人,我即使武功远非敌手,还可以操刀一拼,死而后已,但他是我的师父,一切只有逆来顺受,不能反抗。”   他停歇一下,长叹一声,又道:“这等事关系到你的终身,我亦不能随便听他的话。”   阿闪双眉一挑,眼中闪射出光芒,表示她内心尽是反抗的思想。但她现下已深知这些英雄侠士心中,乃是何等重视人伦之序,师尊之言,决不能违背。因此,她不敢说出她的主张,在她可是容易办得很,师父不许的话,简直就来一个逃之夭夭,远远的离开师父便行啦!   她凭借爱情的力量,深深体会到管中流的痛苦,晓得他落在这个矛盾的深渊之中,确实无法超拔。当下勉强故作轻松地一笑,道:“等你见到师父再说吧,或者他会答应也未可料。”   管中流摇摇头,道:“师父一定用这件事来罚我,他晓得这种折磨比什么毒剂都厉害,所以这件事决难指望他老人家允许。”   阿闪征了一会,到底想出了一个办法,纵声而笑,道:“管他呢,到时再想办法好了,现在我们别谈这个。”   无情刀管中流忽然觉得惭愧起来,这个女孩子也能如此豁达,自己堂堂六尺须眉,怎可以老是愁眉苦脸,没有半点气魄?   当下振作精神,道:“这话极是,我们到时再想办法,不过,我希望你了解一件事,那就是我们以后不管有什么变化遭遇,我这颗心至死不变。”   阿闪一怔,不由得流下眼泪,管中流诈作没有瞧见,继续说道:“我本来希望你原谅我的苦衷,但这种事情很难原谅,对不对?”   阿闪没有作声,她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她晓得假如管中流真的遵从师父之命,弃她不顾,她虽然不会向他报复,但她一定怀恨在心,死也不会忘记。因此,她不能违心而说原谅他,同时亦不忍说她会恨死他。   不过,过了一会,他们情绪显然轻松了许多,谈起假如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将以何处居住?将在什么职业谋生?甚至谈到居屋的形势和许多细节。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他们又开始变得沮丧抑郁,任何人自欺的幻想到底是无法持久。   阿闪突然跳起来,道:“我们回去睡吧,我告诉你我将怎样做,我明日一直回到冥鼓宫,等候你的消息。假如你师父阻难我们的话,我们以后就永不见面,现在再谈下去,不但没有用处,而且反倒痛苦不堪。”   她如此决断,大出管中流意料之外,他虽然十分不舍得就此回去睡觉,但也不能不答应。   阿闪显得很愉快的跟他分手,各自返房,管中流答应她一返房就脱衣登床,他果然照诺言做了,但可怜他如何能睡得着?他在枕上眼睁睁的听见外面敲过两更,根本毫无睡意。   忽然一阵低微的声音到达他房间外,接着,房门轻轻开了,又轻轻关上,管中流讶异地聆听着,暂时忘去了锥心刺骨的痛苦,猛可一阵香气侵人鼻端,他大大一惊,忖道:“莫非是不夜岛的人潜将人来,施以暗算。”   念头才转,床边出现一个白色的人影,他定睛一瞧,发现那是个女人的形象,由于全身裸露,所以特别的白。   管中流那颗心忐忑的跳起来,他不要猜想她是谁,也就晓得了。被盖轻轻掀开一点,这个白色的躯体已钻了入来,在他耳边低低道:“中流,你睡着了么?我回去洗过澡,熏了香才到这儿来的。”   管中流接触到她温暖光滑的身躯,呼吸顿时粗大,他不禁紧紧搂抱住她,喃喃的道:   “你不该这样做啊……”   阿闪在黎明之时悄悄离开,走出房门之时,她已噙住两泡眼泪,匆匆回到自己的房中,她根本不休息,立刻收拾一下,就离开寝处,设法弄醒了日月坞一个管事的人,带她出去找到船只,悄然离开。   在迷蒙的晓色之中,她回首望着日月坞,满怀依依,无限怆情,她的一个绮梦已留在这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将来能不能继续编织这个梦,就得瞧命运怎生安排了。   大家起来之后,闻说阿闪已经离开,都十分惊讶,只有管中流冷漠得很,全然不动声色,他当然晓得阿闪是怕分别之时,会情不自禁的啼哭,以致难舍难分,因此,她在献出她最真挚的爱情行动之后,立刻逃走了。   王元度晓得这中间要有问题,因此,他昨夜虽然十分春风得意,一切极为美满,可是他却不敢细说经过,只报告式的向管中流简单说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已谈妥了婚事,预定在最近行礼成亲。   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向王元度及蓝峦、卓辽等恭喜道贺,气氛异常热烈快活,因为这是大家聚头的一个好机会,等会儿大家都分手回家,向尊长报告此行经过,然后,大家又可以假借贺喜的好机会,很快的碰头会晤。   这件婚事势必轰动武林,以王元度的声名,蓝家的财势,定然有无数武林同道前来观礼致贺。因此,他们昨晚曾经谈到喜筵的问题,王元度深知师父为人恬淡,很怕这些麻烦事,所以坦白的向蓝峦说出,蓝峦当即决定派几个极为能干的人去帮忙他办事。   婚礼暂时决定三月后在金陵举行,在这三个月当中,王元度并不浪费时间回到北方禀告师父,只须写一封详细的信,派人送去就行,他将在这段时间之内,尽力为钱万贯之事奔走。至于以前他答应义父云丘老人前往冥鼓宫之事,决定留到婚礼之后才去办。   离开日月坞之后,所有的人各自分手,王元度和管中流仍然结伴,因为他晓得管中流得去拜谒师父宣翔,而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宣翔就是乡老伯。   照他观察,乡老伯实在彻头彻尾是个热肠好心的人,所以他认为管中流这次返见师父,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然后可以结伴去查钱万贯之事。   舟行甚速,傍晚时分,已到了地方,弃舟上岸,走了数里,便是一座简朴村庄,管中流面色更加阴沉,入村之后,显得失魂落魄地与村人招呼,最后到了一家房屋门前,他着王元度稍候一下,先行人内,王元度在门外意态闲逸的等着,过了许多,竟未见管中流出来叫他进去。   王元度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妙,很想推门入内瞧一瞧,然而他又隐隐感觉到不能这样做,虽然宣翔即是乡老伯,但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使他忍住了。   他脑海中现出乡老伯的面容,同时也泛起了宣翔的影象。一个是慈祥热诚,急公好义。   另一个形貌却极为冷酷,充满了仇恨和僧厌。这两个完全不同的形象其实却是同一个人,这是王元度觉得最不可解的。   事实上管中流这刻还未曾跟师父说过话,他一进去见到师父,宣翔就摆手示意,命他在一旁等候,接着便瞑目入定了,管中流等了好久,心中牵挂着门外的王元度,可是又不敢径自出去通知他一声。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以上,宣翔才睁开眼睛,冷冷道:“你先遣走你的朋友。”   管中流叩首道:“王元度是弟子的盟弟,特地前来拜见师父。”   宣翔面色冷峻如故,道:“先把他遣走,我有话对你说。”   管中流看这情形,晓得没有希望了,便出去见到王元度,道:“家师尚有要事,不能接见贤弟,愚兄亦无法分身相陪了。”   他虽然没有说出抱歉的话,可是在他声音与表情中,歉意极浓,毋庸多说。   王元度微笑地安慰他道:“既是如此,小弟便马上动身去查钱万贯兄之事,大哥好好侍奉师父吧!”他躬身施了一礼,转回身子,大踏步走出这座村落。   无情刀管中流望着他背影消失了,心中陡然泛起一股恨意。可是他怀恨对象是他的师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因此,他感到万分痛苦,低叹一声,回到房中。   宣翔道:“你这次回来,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管中流鼓起勇气,说出阿闪之事。宣翔听罢颔首道:“此是你的终身大事,为师当然乐意玉成。”管中流不意此事如此顺利通过师父这一关,反而呆了。   宣翔又道:“你们还年轻,也不急在一时,倒是有一件事须你全力去办,所以须等到这件事办好,你便可和阿闪成亲。”   管中流叩问道:“师父有什么事交给弟子办的?”   宣翔沉默了一阵,才道:“此事非同小可,不但对为师极为重要,对你也有着生命的危险。所以决计不可马虎,必须小心准备,所以目前你还不能为婚事分心。”   管中流慨然道:“师父即管示知,弟子定当全力以赴,决不为儿女之情而分心。”   宣翔点头道:“这一点我很信得过你,这件事说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你将代表为师去赶一个约会,届时既不必说话,亦不须访查,只须动手较量武功。”   管中流默然颔首,过了一会,问道:“师父认为弟子可以胜任么?”   宣翔道:“以你现下的功力造诣,当然不能胜任。但你这两年当中,在我悉心指点之下,勤修苦练,定可上窥武功中至高无上的堂奥境界,那时你才可以代表我赴约。换言之,你两年之内须与外界隔绝,全心全意修习最上乘的武功,以期成为一流高手。这个责任艰巨无比,只不知你肯不肯全力以赴。”   管中流不觉喜出望外,要知此是他今生唯一的机会,得以成为一流高手。自然这也是他平生之志,在这个巨大的目标之前,儿女柔情算得什么?   他连忙答应了,宣翔又道:“你和阿闪之事,倒是对你有绝大帮助的一个因素,须知你练的是无情刀,以无情为主。你必须修练得心中冷酷无情,世上之事全然不能挑动你的情感。因此,你可用这一段爱情以及别的友情作为对象,依照我传授的要诀,努力排除它们。   到你能完全放得下这些情感之时,你的无情刀就可以达到天下无敌的境界。当然,这是一种内心的挣扎,得极大的定力与智慧,方能斩断情根。”   他说到这里,管中流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自知不容易成功,因为他乃是外冷内热之人,表面上看来,似是对世上一切都很淡漠无情,其实内心中其效如火,最重情感,因此,他要对阿闪及王元度十分冷酷无情,实在太难办到了。   他呀儒地道:“师父……弟子只怕会令你失望。”   宣翔摇摇头,道:“这个关键全在你的决心,当然我还有不少秘诀妙法可以帮助你,但主要还是在乎你的决心,若然是立下了决心,两年之内,当可达到目的。”   他这么说法,管中流不能不信,宣翔又道:“现在我再把你的对手大概说一说。三十年前,我第一次碰到对手,这个对手比我年轻,功力未能及得上我,可是他的武功成就,却高得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们先后交手三次,都分不出胜负。”   管中流十分惊讶的聆听着,他万万想不到宇内尚有人能够与师父争雄斗胜,而且屡次平手,当下问道:“这个人,是不是自称乡老伯?”   宣翔摇头道:“是他的话,就没有后约了。这人的姓名你不要知道,反正是个混世魔王,若不是让我缠上了,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人会被他所害。”   管中流顿时感到事态严重异常,肃容而听,宣翔又道:“最后他终于被我击败,这时他就订下了这个后约,他说他资质禀赋尚不是上上乘之选,所以会有这等结果。他发誓说将要踏遍天下,找到一个根骨比他更好的人,传以心法,务必能胜过我,假如真的如此,他这个传人将杀尽天下武林人。”   宣翔吸一口气,似是寻思了一会,才道:“他这话可不是虚言恫吓,只因他的武功是十分残酷的路数,任何人修习之后,便养成一种嗜杀行暴的气质,当然到了精深之时,表面上全然瞧不出来,骨子里却是万万不能改变,我可不大相信他找得到这么一个徒弟,是以并不十分在意。”   管中流沉重的道:“然则这个混世魔王当真找到了传人不成?”   宣翔道:“当然啦!否则我何必麻烦呢!前两天他派人送一个信来,约定两年后的端午节,作最后一拼。假如我的传人敌不过他的传人,则他的传人即将开始屠杀天下武林之人,以他的成就,这话自然不是夸口,因此,两年后的端午节,乃是一大关键,胜败关系及天下武林的气运,你不可不慎。”   管中流审慎地问道:“假如徒儿终究不敌,师父难道竟坐视不管么?以你老人家的造诣,他们当非敌手。”   宣翔道:“你这样想法就错了,要知两年后的端午节,他的传人已大功告成,起码可以抵得住我,我是一定制裁不了他们,但这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居然找到一个传人,假如我亲自出手的话,他一定不会让他的徒弟出战,而是施展三十年以来练成的绝艺与我拼个同归于尽。这时,他的传人便当真得以无敌于天下了。”   管中流问道:“乡老伯也无法赢得他的徒弟么?”   宣翔道:“这里面有个非常奇妙的关系,可以这么说,为师若是死了,乡老伯也等于死掉,总之,你不必多问,只要你割舍得下心中之情,那就行了。”   无情刀管中流毫不考虑,肃然道:“弟子焉敢推辞,师父不必多虑。”   这件大事就如此决定下来,他们师徒立刻迁走,不知所踪,直到两年后的端午节,方始再行出现。   钱万贯在姜石公挟持之下离开了小星坞之后,舟行甚速。但数十里后,便舍舟登陆。不过钱万贯可观察出这个姜石公果然是不同凡响,诡计之多,使人叹为观止。   原来他们自从离开了小星坞之后,每走数里,便有人在岸边打招呼,或有小船迎上来。   仅是数十里水程,便不下十拨人马上来接触过,由姜石公亲自指示机宜。   数十里后,他们弃舟陆行,那艘大船另行载了不少人,依然往前驶行。   钱万贯见了这种种安排,不禁大为凛惕,晓得这姜石公能够当上极秘密而又极强大的一元教的军师,实在真有一套。似他如此安排法,小星坞纵是出动一两百人,亦决计查不出他的行踪去向。   他和姜石公同乘一辆马车,在二十余骑簇拥之下,落荒而行,薄暮之时,到了一处,停下马车,那些骑士们纷纷下马。   钱万贯下车后伸个懒腰,这才回头四顾,发现那南阿洪等魔头们都已不知去向,眼下只有一个姜石公陪着他。此外便都是他的心腹死士号称为三十六铁骑这一干人马。   前面是一座树林,姜石公带领他往林内走去,有一条小径可以通行。大约走了里许,前后早已燃上火把照路,四周都是黑黝黝的树林,不时有些宿鸟被火把惊起,扑翅乱飞。除此之外,别无所见所闻了。   又走了一程,忽见前面树林稀疏,竟是一片旷场,一座相当宽大的古老道观,屹立在旷场中。   前面有几个人越墙而人,很快就打开大门。   众人涌入那三清大殿中,但见甚是荒凉残破,却还干净,似是有人不断打扫。钱万贯甚是惊讶,忖道:“此处甚是隐僻,离小星坞也不过百里左右,难道蓝芳时被囚禁此处吗?”   他一想起了蓝芳时,顿时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救她脱险,然后细诉别后的相思。   忽听姜石公嘿嘿冷笑道:“此处虽是龙潭虎穴,但钱兄身负绝技,竟也胆怯变色,实在甚使兄弟失望。”   钱万贯其实是为了蓝芳时而心情激动,以致面色生出变化。明知姜石公会错了意思,却不说出。   姜石公取过一支火炬,独自领他转入后面,穿过无数院落亭阁,最后停步在一间精舍之前。   这座屋宇既美观又新净,似是最近方始修建的。   姜石公叩动门环,昏夜中这清脆的声音传出老远,透出一种深邃空洞的味道。钱万贯心头一震,忖道:“这里面不知住的什么人?连姜石公也不能一径进入,可见得大有来历。”   当下暗暗凝神戒备,以便应付任何突生的变化。   须臾有人开启门扉,发出响声,终于咿呀一声,打开了大门。   大门内竟是一个花木甚多的庭院,甚是幽雅。   姜石公跨入去,火炬照处,照出前来开门之人,竟是个姿色俏丽的少女,一身劲装,带着佩剑。   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来客面上打量一下,最后有点惊讶地望住钱万贯,轻启樱唇,吐出莺声,道:“军师爷,就是这个人?”   姜石公泛起难得一见的笑容,道:“不错,你总是瞧不起男人,但此人却不可轻视呢!”   那俏丽少女道:“好吧,军师爷向来言不轻发,更少有推许人之事,我相信就是了,他是谁呢?”   姜石公道:“他就是名满江湖的百钱庄主人,姓钱名万贯……”   刚说到这儿,那少女便咭一声笑起来,道:“这名字真是俗不可耐,亏你也敢带了这种人前来。”   姜石公道:“别笑,他想是故意取这么一个名字,让别人猜测不透。我不妨先告诉你一个故事。”   他随即把钱万贯如何与蓝峦豪赌之事说出,内容果然精彩紧张之至,少女只听得双眼圆睁,有点透不过气的样子。   最后姜石公道:“他敢这般豪赌,已可见得性格大异常人。何况他又是少林寺出身的一流高手,论武功堪称少林第一,论辈份,连寒云大师也矮他一辈。当今的方丈大师好像也得叫他一声师叔呢!”   那少女发出啧啧之声,表示十分惊讶,再度向钱万贯打量,但觉这个已近中年的人十分儒雅斯文,不但瞧不出练过武功,更瞧不出他竟是豪气干云的大赌徒。这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   姜石公向钱万贯道:“这位是白瑶琴姑娘,虽是年纪尚轻,但一身武功造诣,高绝一时,你也别看轻了她。”   钱万贯一直没有开口,闻言只是拢手一揖,漠然移开眼睛。他表现得如此冷淡,大出姜石公和白瑶琴意料之外,都不禁一怔。   白瑶琴想是平生第一次遭人如此冷落,登时嘴唇一噘,气恼地道:“你敢是看不起女子,以为我的武功不值一哂么?来,我们先印证一下武功。”   姜石公正要开口,忽然改变主意,不加干涉。   钱万贯微微一笑,道:“鄙人平生不曾轻视过任何人,不过姑娘若然要考究鄙人技艺,当得奉陪。”   他的外表虽是斯文之极,但做事却爽快无比,一口应承了,便向庭中空旷之处走去。   白瑶琴在后面跟着,心中感到不大对劲,但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地方不对劲,因此,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寻思。   要知大凡高手拼斗,比之一般武师狠命相扑全然不同。任何一位名家高手,武功越强,便越发谨慎小心,务求在交手前后,不论是心机、智计,以至地形风向都得讲究,万万不可有丝毫疏忽。   只因武功到了某一水难以上,若是硬拼,很难分出胜负,定须一方露出破绽,方易得手。   因此,高手们上阵之时,定必步步小心,不露丝毫破绽。   但目下白瑶琴忽感不妥,这便是失机之处,务必尽力查究出来,设法弥补这个弱点,方可放手一拼。   钱万贯已走到空旷地方,回身望住她,微微含笑。   这刻虽是只有一支火炬,光线暗淡。可是在他们这等高手来说,一切都瞧得够清楚明白了。   白瑶琴长眉一皱,倔强地快步走去,她宁可想不出何处不对劲,也不肯被人认为畏怯。   钱万贯从容暇逸地道:“姑娘请亮剑吧!”   白瑶琴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钱万贯道:“听不听由你,看招。”   马步一踏,挥掌拍出。这一掌挟上劲风呼啸之声,势道威猛之极。   白瑶琴想不到这个人说打就打,毫不客气,又觉出对方掌力之强,平生罕见。心头一震,疾忙旋身闪避。   钱万贯得理不饶人,呼呼连劈了七八掌,把个俏丽的白瑶琴迫得团团而转,无法反击。   白瑶琴方自焦急,因为她已落入被动挨打的局面,自然有败无胜。   尤其是此人功深力厚,非同小可,若然挨上一掌,定必重伤无疑。   正当此时,钱万贯突然煞住掌势。斯斯文文地道:“姑娘若要亮剑,可趁这刻取出使用。”   白瑶琴心中真根死这个敌人,一咬银牙,亮剑在手,陡然打个闪,迅快刺出。她牢记着对方突然出手之事,所以也如此来上一记。   钱万贯掌拍袖拂,居然把她凌厉凶毒的六七招完全化解了。   这钱万贯出身于少林,见多识广,虽是寥寥数招,已瞧出这个少女的剑法不同凡响,在武林中虽然声名不著,但百余年前却出过惊世骇俗的高人,也是女子之身,仗剑纵横天下,未逢敌手。   这一派武林中称为无声剑派,数十年以来,已经罕得有人提到,想不到今宵在这等僻野之地,竟碰上这一剑派的高手。   她的剑路凶毒而奇诡,出没无常,使人难以提防。   但钱万贯却深知这一派最厉害的有三大绝招,俱以寂无风声为主,第一招称为万籁俱寂,第二招称为宇宙销声,第三招称为天聋地哑。第三招练到化境之时,不但全无音响,甚至可能连剑光也瞧不见,端的厉害无比。   白瑶琴这种奇诡剑法自然擅于夜战,越是漆黑无比,越是胜算。因为夜战之时,全凭听觉。   她随时随地使出那三大绝招,定可杀死敌人。即使是别的剑招,风声也微弱得多,不易辨识。   假如今宵换了别人,即使是王元度、管中流他们,也一定大大吃亏,偏偏钱万贯渊博无比,功力又强绝一时,形势便大不相同。   这时他虽是一一拆解了对方的剑招,可是表面上却显得有点狼狈。   此是钱万贯的策略,为的是诱使白瑶琴把一身所学完全施展出来,好让他在火光之下看过一遍,证以自己以前所知,若然记忆得不错,他就可以放心大胆施以反击。这是说当她老是不能取胜之时,定必叫姜石公熄灭火炬,以便在黑暗中以无声无响的三大绝招取胜。   钱万贯只要完全看过她的剑路,就较有把握。此外,他一早就对此女施展策略,例如冷淡地对付她,一说要比武,就当先走向空旷之处,以及其后猛可出手,迫她取剑等等。   这一连串的手段,完全是针对白瑶琴好胜的性格而使的。此所以白瑶琴一早就觉得不对劲,她怎知人家处处占先,使她这个倔强的人觉得很不是味道,因而反倒在心理上受了挫折,先输了第一回合。   要知钱万贯本是天下无双的大赌徒,凡是赌术极精之人,不但擅长计算,记忆力强,同时还须精于揣摩别人性格心理。白瑶琴不过是个少女,焉能瞒得过这个赌王高明无比的眼光。   且说白瑶琴果然中计,运剑力攻,看看斗了将近百招,什么手法绝招都用过了,还是未能取胜。   钱万贯笑了几声,他连笑声也令人觉得很是斯文。   笑完之后才徐徐道:“姑娘小心,鄙人要反击了。”   白瑶琴嗔道:“谁还要你相让不成?”   刚刚说完,钱万贯使出他的拿手绝艺,左手蓦地硬挡了她一剑,剑臂相触,竟发出铿锵之声,有如斩在钢铁上一般。   她的剑势受这一阻,顿时失去了机先。钱万贯右手蓄聚内力,呼呼连劈数掌,把她迫得连退七八步之多。   钱万贯朗声道:“姑娘剑术虽精,但火候未足,尚不是鄙人敌手,最好收剑罢战,不然的话,鄙人当真要不客气了。”   这几句话把白瑶琴气得长眉倒竖,恼声骂道:“放屁,有本领即管使出来。”   她接着向姜石公道:“熄火。”   姜石公疑迟一下,这才压熄手中火炬。   钱万贯顿时晓得连姜石公也不知道白瑶琴的剑术来历。他刚才说那白瑶琴不是敌手,火候未足等语,其实是激将之计。   事实上此女功力之强,已令他甚为佩服。   火炬一灭,庭院中甚是黑暗,天空中那些微弱的星光,根本已是有等于无,何况在快速动作之际,大白天还嫌光线未足,难以瞧得清楚,何况是在这等景况之下,自然有如瞎子一般,双方都得靠耳朵听了。   钱万贯乃是少林寺千数百年来第一高手大雄长老的传人,一身所学,博杂之极,功力又深厚精纯。   他趁火光乍灭之际,又施展另一种神功绝艺。   大凡火光明灭之际,任何人的视力都受到影响。像他们武功高强之士,也不过比常人影响较少,以及恢复得快而已。   因此,钱万贯趁火光一灭,立刻提气运功,下半身毫无迹象地扭转,如此便变成上身和下身完全相反。他身躯虽是后扭得如此厉害,可是若然没有瞧见他的脚尖,谁也无法发觉出来。   他的面部胸膛以及双手仍然是向着白瑶琴,当下大声喝道:“白姑娘小心啦!”双手连环疾劈过去。   白瑶琴运剑拆解,抵死不肯后退半步。两人在黑暗中极迅快的攻守了二十多招,白瑶琴长剑威力渐强,眨眼间已使到关节眼之处,蓦地一剑刺去,却全无声响,连刻上的光华也黯谈得多,单凭自力,实难辨认。   这一剑乃是无声剑三大绝招之一,称为万籁俱寂,果然神奇之至。在一旁的姜石公因是局外人,是以瞧得清楚,听得明白,不由得骇了一跳,这才知道白瑶琴灭火拼斗之故。   钱万贯铁臂一格,当的一声驾开长剑,右手一招手擎景云,掌力山涌而出。   登时把白瑶琴这一记绝招破去。   他当此之时,脑筋已极快转动,忖道:“她见我破去这一招,动疑而舍去第二招宇宙销声而改使天聋地哑这一招。我就料地定必如此,但如若她竟不如此,我就难免伤亡之厄了。”   这个念头电掠而过,双方亦都不曾停顿,一个是长剑如风,一个是双掌翻飞。看看又攻拆了十多招,突然间刻刃劈风之声全消,剑光也同时隐没。   白瑶琴见他破解自己第一招万籁俱寂之时,恰到好处,劳心不禁一动,果然一如钱万贯所料,考虑到对方居然识破自己这一路秘传剑法,则自己便不可以呆呆板板地依诀施为,只须把次序颠倒一下,定可收得奇效。   她怎知对方乃是当代赌王,头脑之灵活续密,超绝一时。她这种想法,早就被对方算中了。   她使出绝招之时,果真不用宇宙销声这一招,却改使天聋地哑,但见她身形闪处,已站在对方身侧,剑势拦腰横削出去。   这一招奇奥无比,错非深知底细之人,莫说是在黑夜,即使在大白天也很难抵挡化解。   钱万贯身躯向后一仰,上半身已旋回原状,那就变成用背向着对方了。他这个姿式便得以向前蹲俯,假如是向后仰倒,使出铁板桥的架式,则虽然能够平贴地面,可是一则速度较慢,二则那么一倒之时,带出很大的风响,对方立时可以警觉而改变剑式。   目下只是迅快蹲低,情形大不相同。   白瑶琴一剑削去,但觉敌人忽然失去影踪,心中一阵骇然,暗忖他居然也练得好销声匿迹的绝艺,使我找不到他的去向,怪不得他敢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她一愣之际,手腕一阵麻木,长剑已被敌人夺去。   钱万贯夺得敌剑,纵开文许,笑吟吟地道:“姜兄可点燃火炬,这一场到此为止。”   姜石公应声晃燃火折,把火炬点着,举高一照,白瑶琴玉面变色,长剑已落在钱万贯手中。   他见了这等情形,也不知高兴好抑是同情她的好。只因这白瑶琴向来眼高于顶,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限内。   姜石公早就气恼于心,如今有人挫折她一次,当然值得高兴。但看她那般的委屈痛苦,却又不免有一点同情之心。   钱万贯两指挟着剑尖,将剑柄送到她面前,道:“姑娘请收回佩剑。”   白瑶琴气恼之下,恶念顿生,暗暗提聚功力,伸手去接那剑。   她晓得武林规矩是对方送还兵器之时,不论有多大仇恨,也不能趁接取兵器之时施以暗算。   她却是任性骄傲的人,为了要泄心中之忿,可就不管这一套武林规矩了。   她的手刚一握住剑柄,内力欲发未发之际,背后两文远处传来一阵娇滴滴的声音,道:   “琴妹妹,你可知道这个人是谁?”   白瑶琴闻声顿时煞住内力涌出之势,道:“我不知道,我恨死他了。”   说时,跺脚抽回长剑。钱万贯便退开几步,含笑望着她。   四下相继点起灯光,钱万贯举目四望,原来有五六个侍婢点起灯火,此外,在白瑶琴后面的一丛花树后转出一个官装丽人,珠翠满头,环佩叮当,风姿佳绝,令人疑是天上嫦娥出现在这人间。   那些俏丽侍婢高挑灯光,把庭院照得十分明亮。宫装丽人已姗姗走到白瑶琴身边,柔声道:“我知道你恨死他,所以想教他吃点苦头,对不对?”   白瑶琴道:“何止吃苦头,我真想一剑刺死他呢!”这话虽是近乎无赖,但钱万贯却觉得这个少女倒是坦白得可爱。   宫装丽人道:“你一定没法子得手,因为这人是少林大雄长老的传人,他不但深悉无声剑法的奥妙,同时又擅长金刚指的功夫,适才他已暗运神功,夹住剑尖,假如你运足内劲刺出的话,徒然折损了这把长剑。”   钱万贯大为讶骇,心想我的打算完全被她察破,如此说来,这个女人当真是我的劲敌了。   白瑶琴道:“如若他是大雄长老的传人,有这等功力我也相信,但他怎知我打算暗袭他呢?”   宫装丽人道:“他是当世的赌王,从未输过,若不是智力过人,岂能老赢不输?你不信的话,可瞧瞧剑尖,定必留有痕迹。”   白瑶琴举剑一瞧,果然不假,不禁讶骇地瞧着这个斯文的中年人。芳心中说不出是一股什么滋味。   钱万贯外表虽是斯文,但目下对那宫装丽人深具戒心,双眼射出摄人的光芒,盯住了她,口中沉声道:“这一位姑娘是谁?姜石公兄何不替兄弟引见?”   要知那宫装丽人不但能完全无误地指出他的心思,并且又道破他的师承来历,这才是极使钱万贯惕凛之处。   姜石公道:“自然要替钱兄引见的,这一位就是敞教副教主甄红袖,平生罕得履迹红尘之中,更不与凡俗之人见面。今日肯出见钱兄,可见得钱兄迥异俗流。”   钱万贯未听过有这么一号人物,登时大感尴尬不安,心想这一回合竟是她赢。姜石公本来也说过是一个女子要见见她,当时他还以为是蓝芳时,却万万想不到一元教的副教主竟然是个女子。   他重新打量对方一眼,但见她长得玉靥朱唇,娇艳非常,看来最多是二十五六岁,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般能使天下男人为之神魂颠倒的魅力。单单是这一副容貌身材,已经是人寰罕见,何况智谋过人,武功自然也不弱,这等人才,自己以前居然全不知悉,实在是不可原宥的过失。   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波澜,定神一想,这才缓缓道:“甄姑娘想来也是无声剑派的高手,这一派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无怪武林中凡夫俗子,全然未听过姑娘的芳名了。”   甄红袖展然一笑,露出一排洁白齐整的牙齿,道:“错非是钱兄,谁也说不出我们姊妹的来历。请吧,我们到厅里谈一谈。”   白瑶琴哼一声,道:“红姊姊,我还是不服气,定要跟他再比划一次。”   甄红袖道:“别急,有的是机会,等一会再谈吧!”     第二十一章 禁赌王教主施诡谋     他们一同穿过庭院的花木小径,到了一座宽敞大厅之内。侍婢全都退下,厅堂内高悬一盏大吊灯,十分光亮,照得整个厅子都很明亮。   钱万贯转目测览全厅一眼,但见家具都极为名贵而又古雅可爱,壁上一幅山水中堂,配以对联。此外尚有不少较小的横轴书画及镜屏等饰物在四壁。钱万贯文武全才,精于鉴赏之道,略略一瞥之间,已瞧出橱架中的许多古玩固然是赝品,墙壁上的名家字画也非真迹,心中大感讲异。   姜石公道:“敝教副教主有些事情向钱兄请教,兄弟且到外间安排一下,很快就回来奉陪。”   钱万贯道:“姜兄请便。”   偌大的厅堂中,便只剩下他和甄红袖、白瑶琴三人。白瑶琴按剑走到门边,与他们相距三四丈之远,似是避嫌走开。   钱万贯心下狐疑,忖道:“她不知有什么话对我说,别的人都事先避开了。”   甄红袖徐徐道:“我只是一介女流,本来不配充任副教主之职,无奈蒙教主推许,极力勉强,只好接受了。”   钱万贯摇摇头,道:“姑娘乃是无声剑传人,放眼天下,恐怕难有对手,贵教教主能找到姑娘帮忙,足见雄才大略,不同凡俗。”   甄红袖微笑一下,道:“姑且就算你说得对吧,但最近教主却嫌权力分散,作了不少安排,似是有意对付我。这种种迹象不免使我大为气恼和不安,是以密嘱姜石公留意奇才异能之士,钱兄乃是第一位当选之人。”   钱万贯没有作声,心想:“她的话不知是真是假。即使是真的,难道就这样便可以把我罗致在她麾下么?”他顿时意味到情势严重,一个说不好,便将是大动干戈血溅当场的局面。   因此,他暗中查看一下这座十分宽敞的厅堂,但见有窗有门,出路甚多。单单是在这座大厅之内,亦足以盘旋激斗了。   甄红袖又道:“我们早就调查过钱兄你的行事为人,只不过直到刚才,方知你是大雄长老的传人而已,因此,我立刻改变了计划,想更进一步的借重钱兄力量,保存我这一派人马的生命。我不妨坦白点儿说出来,那就是钱兄可以在我和琴妹妹两人之中,选择一人为妻。   你帮我之时,就不致于辱没大雄长老传人的身份了。”   钱万贯作梦也想不到艳福从天外飞来,眼前这个官装丽人虽是带点邪气,但这只是她行事偏邪,手段不正而已。   为人决不是淫邪放荡,人尽可夫之辈。相反的,她对自己的身体颇为珍视,才会认为钱万贯若是娶她的话,便不致辱没大雄长老传人的身份,至于白瑶琴人既漂亮,武功又强,自然亦堪以匹配。   可是这一场艳福却使钱万贯感到烦恼,莫说他已钟情于蓝芳时,即使没有,也不会考虑这种政治式的婚姻。   甄红袖流露怒容,道:“怎么啦?难道我们姊妹二人你全都瞧不上眼么?哼,哼,不知多少异人高手愿意拜倒在我们的石榴裙下,而我们都不屑一顾呢。”   钱万贯乃是文武全才而又擅于词令之士,这个场面虽是尴尬,他仍然有法子婉言推却。   但他觉得别的事可以虚与委蛇,这等事却不能逞口舌之能,与她们敷衍。因此他缄默不言,只摇摇头,表示拒绝。   甄红袖向白瑶琴道:“琴妹妹,咱们总算碰了一次钉子啦,说良心话,这样我反而对他更为敬重呢!”   白瑶琴道:“虽然如此,但若是传将出去,我们还有什么面目见人?妹子认为须得把此人拾下,不论是生擒或是杀死,也不能让他出得此门。”   甄红袖沉吟末语,钱万贯恍然地笑道:“无怪这座厅堂之内,所有的字画古玩俱是赝品,敢情是防备翻脸动手之时,毁坏各物。”   甄红袖道:“不错,我平生酷嗜收集古物及名家真迹,当然怕被一些不解风雅之士毁坏,所以此处以赝品摆设。你果然机警之极,连这一点也察破了,可惜还有一件未曾瞧出来。”   她一挥手,但闻轧轧之声从四方八面传来。钱万贯转眼四瞧,敢情所有的窗子门户都被铁栅封住,不能出入。   自然这就是她口中所说自己没有瞧破之事了。他一点也不慌张,微微而笑,双眼却骨碌碌转动,细细打量门户。   甄红袖道:“你虽是大雄长老的传人,深悉敝派无声剑法的奥妙,但我们姊妹二人联手之下,情形大不相同。”   钱万贯道:“甄姑娘说得甚是,在这座大厅之内,别无逃路,以你们两人合力施为,区区定然在黑暗中丧生无疑。不过姑娘们亦须考虑到一件事,那就是你们既是晓得家师声名,当知敝寺绝艺多达七十二种,其中有些世人从未听闻过的,威力甚强。假如区区为势所迫,不能不施展出来,闹个同归于尽的话,彼此都没有益处,你说是也不是?”   白瑶琴忿然道:“红姊姊别中他虚声恫吓之计。”   甄红袖微微一笑,道:“琴妹妹你一向性如烈火,这脾气还是改一改的好。”   她接着向钱万贯道:“姑且就当你说的话并无虚假,但你也得透露一点,让我们大约晓得这是什么神功绝艺才行呀!”   钱万贯道:“这话甚是,区区练过一种功夫,能够借敌人拳掌或兵器击中要害时的力量,激发出无坚不摧的神功掌力,一十八掌之内,定能使敌手通通当场毙命。这一门绝艺在敝寺之中,千百年来无人肯练。”   白瑶琴哼一声,道:“撒谎,这么神奇的功夫,为何无人肯练?”   钱万贯道:“难怪姑娘不肯轻信,这是因为一则这门功夫真不易练。但这还不是真正的理由,事实上是因为敝寺历代门人俱是出家皈依我佛之士,慈悲为怀。这一门不僵神功太以狠毒,与佛门宗旨大相违背,是以不但从无人练,甚且还认为此是邪门功夫,绝口不提。因此,千百年以来,武林中从来无人晓得敝寺尚有这等功夫。”   白瑶琴听了这一番话,觉得不能不信,但又怕中了敌人之计,不敢真信,一时说不出话。   甄红袖沉吟一下,道:“这个道理虽然讲得通,但贵寺各种绝艺俱是佛门高僧所创,哪一位会创出如此恶毒的神功秘艺?”   钱万贯顿时又发觉这个甄红袖真不比寻常敌手,见解之超卓,大是超凡绝俗。她的疑问极有深度,击中了钱万贯整个理论中唯一的弱点。要知钱万贯事实上是一派胡言,随机应变地编造这番话,目的是拖延时间,以便他有机会察看枢纽所在。   他要查的枢纽便是门窗铁栅的开关,本来这等消息的开关多半是设在外面,由外面的人操纵。但钱万贯察知对方进行这件事时,十分秘密,恐怕连姜石公也不曾与闻。这是因为她们须得防备万一自己不肯答允婚事,传出去变成了笑话,所以不让任何人参与。因是之故,这一道封门窗机关必定设在厅内,由她们自行操纵。   他若是能查出开关所在,设法启开门窗逃出,便可以免去今日这场大难了,此是关键所在,为了争取时间,他不得不编造一番假话,以便拖延时间。现在他已查出了一点端倪,但尚未敢确定,最好多一点时间让他观察。当下说道:“甄姑娘问得好,这一门神功其实是本着无上慈悲的宗旨方始创出,若然碰上了罪孽滔天的恶人,天下之士都无力诛除,此时敝寺练过这门神功的人,便可本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慈悲心,舍身为世人除去大害。两位姑娘至此可相信区区的话么?”   甄红袖道:“就算你的话一点不假,但是常言道是话出如风,我要你选取我们姊妹两人之一这话业已出口,无法收回,假如我们听了你一番话,便放你离开,我们姊妹还有颜脸在江湖上行走么?”   钱万贯道:“姑娘这话只有我们三人六耳听到,我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甄红袖微笑道:“若是只有冀望你守信不向外人宣扬的话,倒不如马上动手,拼个同归于尽的好。”   钱万贯道:“姑娘言下之意,似乎还有别的法子可行?”   甄红袖面色一沉,其冷如霜,道:“不错,还有一条路可以免去同归于尽之厄,那便是割下你口中的舌头,永远不能说话,我们姊妹才可以放心。”   自然没有了舌头还可以用笔书写,不过这条路根本就办不通,甄红袖也深深明白,所以不必多所考虑。   钱万贯仰天朗朗大笑道:“很好,区区倒要好好的见识一下无声剑派的绝艺。”说话之时,左手探囊取出一把金钱镖,又道:“区区就用身上带着的二十四支金钱镖,领教两位姑娘的剑法绝学,小心了。”   但见他左手杨处,两枚金钱镖连番激射,分袭甄、白二女。铮铮两声响处,这两枚金钱镖都被她们以长剑击落在尘埃。但两女都心头一震,暗想这人好强的内力,居然能以小小的金钱镖,震得自己虎口发热。   她们迅即扑上去,分从南北两头夹攻。当她们剑招发出之际,头顶上的大吊灯蓦然熄灭,大厅内登时一片漆黑。   钱万贯振作精神,使出全身绝学,右手以威猛无伦的掌法迫住甄红袖,左手本是握住一把金钱镖,这刻从指缝中露出大半枚,便利用镖锋硬碰白瑶琴的长剑。   因此在黑暗中,但闻锋挣脆响,不绝于耳。   十余招下来,钱万贯便感到不支了,因为甄红袖功力更高于白瑶琴,又是在黑暗之中,她们的无声剑法发挥出了最大的威力。   事实上他能抵挡这十余招已经很不容易了。   甄、白两女手中长剑风声微弱之极,尤其是甄红袖,更是达到无形无声的地步。钱万贯好不容易捱到一个机会,腾身纵起,右手一探,已抓住屋顶的横梁。左手连扬,金钱镖激射出去,又密又快。   他根据对方的剑路,判断出她们可能在哪几处方位,是以这七枚金钱镖先后发出,并非盲目乱射。   他迅即沿着屋梁移了七八尺,然后又发出金钱镖。   这一回并非直接向对方发射,而是先取墙壁,镖壁一碰,登时反弹回来,袭击敌人。   这一来既可以不让敌人发觉自己的位置,又可以威胁及敌人背后,可收一举两得之利。   但当然这等暗器手法乃是不传绝学,并非人人都可以练得成功的。   钱万贯一连发出七枚金钱嫖之后,两手交替着攀梁疾移,到达墙边,又左移了丈许,自问没有弄错地方,当即一松手,身子几乎是挨着墙壁落下。   这刻在他身侧两尺不到,就是厅门了。这位置正是刚才白瑶琴所站之处。照他的观察,开关就在门框侧面,伸手可及。   在他感觉中,甄、白两女总有一个已向这边扑来。   当然她们亦须防范他找到开关,逃出此厅,是以定须占夺这个位置。她们的战略是等到钱万贯的二十四放金钱镖完全用光之后,方始正式围攻。   因此钱万贯必须小心运用他剩下的八枚金钱镖,可是目下形势却迫得他不能不孤注一掷,须得用满天花雨的手法发尽这八枚金钱漂,使敌人不能不暂时退开,让他有时间拉动开关,以及有时间逃出。   要知假如她们不是无声剑派之人,则这个启闭门窗的开关便不会设在屋内。因为假如单单是要把敌人困在厅内,则焉能让敌人有启开的机会?她们只不过要利用漆黑无光的地方,即可击杀敌人。故此,钱万贯方敢如此肯定。   他左手一扬,八枚金钱镖嗤嗤连声激射出去,分取不同方向,右手同时之间向门框摸去。   这一刹那真是紧张非常,只因在这等地方,他唯有依靠金钱镖把敌人迫开,不让她们缠近身。这刻尽行发出,简直是孤注一掷。假如这一伸手摸去,找不到开关所在,他可就面临生死荣辱的大关头了。   他的右手到处,果然摸到一根拇指粗的钢枝,当即拔动,但闻一阵轧轧微响,大门顿时开启,已瞧得见外面的微光。   两声娇叱起处,剑光如虹疾卷过来,钱万贯哈哈一笑,人已出了厅外。但甄、白二女轻功特佳,居然没被他甩下半步,剑气森寒,继续追袭,与他相距只有半丈左右。钱万贯用了三种身法,在屋顶奔窜转折,仍然甩不掉二女。不过在屋顶上有群星微光,可就能把对方瞧见了,所以他也不十分焦急,最低限度尚有一拼的机会。   他猛一刹住脚步,左掌呼地劈去,硬是把白瑶琴的长剑封住。右手同时抖出一条光影,卷住甄红袖的长剑。   甄红袖但觉敌人兵器上传来强劲无匹的内力,不敢继续进击,连忙也运内力抵拒了一下,随即收回长剑。目光到处,但见敌人手中提着一条软鞭,却是用一根筋索穿过许多金钱,形式古怪之至。   钱万贯这条软鞭名为百钱鞭,是他别出心裁设计的兵器,除了可作软鞭使用之外,必要时尚可拆散,当作金钱镖远攻敌人。此时,他用作软鞭施展之时,更可抖动金钱,发出一片响声,扰乱敌人耳目。   他一掌就把白瑶琴震得玉臂酸麻,使她不能接续猛攻。   甄红袖这刻倒不急于动手,她在群星微光之下,打量着这个不可一世的高手,但觉从他的外表看来,没有一点赌徒或武师的气质,有的只是彬彬文质,典雅的气度,倒像是个饱学而又旷达的名士。   她深知这等人才世间罕见,不知不觉中当真泛起一缕爱慕之情。   他们静静地互相注视着,白瑶琴不耐烦起来道:“红姊姊,我们动手吧!”   甄红袖微微一笑,向钱万贯道:“你可听见了?”   钱万贯潇洒地笑一下,答道:“听见了,由此可知你们一定练过一种联手合力的神奇功夫,白姑娘也是催你施展这门奇功对付鄙人。”   白瑶琴惊讶地望着他,心想这个男人真了不起,许多事情都被他事先料中,怪不得红姊姊不敢轻易出手。   此念一生,顿时心平气和了不少,也不急于动手啦!   但听甄红袖说道:“今晚钱兄纵然能使我们姊妹止息于戈,让你安然离开。但日后终不免要在两阵对垒间,以兵戎相见呢!”言下大有遗憾之意。   钱万贯心中凛然,忖道:“听她的口气,似是已对我发生情感。此事非同小可,须得小心应付才行。”要知甄红袖这种女人不比寻常,武功心计,俱是一时之选。加以她在一元教中的地位极高,经验阅历都与一般女子不同。因此,她一旦动情,非同小可。他若然不能接受,便须得早早安排好,免得因爱生恨,变成了势不两立的强仇大敌。   他惕凛地忖思着眼下形势,只听甄红袖又道:“钱先生赏个面子到底下落坐一谈如何?   我们决不轻动干戈,你大可以放心。”   钱万贯岂能说出不字?只好点点头,随她一同跃落院中。她带领着他步入另一个较小的厅中,钱万贯方一落坐,举目浏览四壁的字画以及富丽的陈设之时,早有俏婢迅快送上香茗和细点,极是殷勤。   这刻敌意已淡,另有一股温柔旖旎的气氛味道,白瑶琴也退下了,厅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甄红袖笑一笑,道:“我们虽然也是江湖儿女,但积习难除,仍然要略加布置,倒教钱先生见笑了。”   钱万贯道:“姑娘乃是巾帼奇人,文武兼资,须得如此方见胸中情思才调。像鄙人流浪江湖,落拓半生,只能随遇而安,不遑讲究起居饮食。这等生涯,换作姑娘自然感到难堪了。”   甄红袖含笑摇头,道:“那也不一定,钱先生可猜得出我为何今晚不想与你决一雌雄之故么?”   钱万贯忖想一下,道:“鄙人资质鲁钝,未明其故,还望姑娘坦白赐告。”   甄红袖道:“我练过一种功夫,倒也十分厉害。但施展之时,相貌全改,变得十分丑陋。不瞒你说,我对自己的容貌颇有自怜之意,是以很不想让你见到我的那一副面目。”   钱万贯越听越惊,但表面上可不能表露出来,只道:“原来如此,爱美出自天性,姑娘这种心情乃是人情之常。”他脑筋迅快转动,设法找出一个能引起她兴趣的话题,避免碰触到情感的问题。   他很快就想妥了,说道:“贵教这一次金鳌大会中,动员了不少人力物力,手段毒辣之极。如今回想起来,尚觉余悸犹存,只不知贵教何放这样做法?”   甄红袖笑一笑,道:“姜军师远在二十年前就与蓝峦结下怨仇,他的弟弟也死在蓝峦手中,是以怨恨难消,便趁这一次金鳌大会的机会,展开报复。这事我也不好阻止于他。再说日月坞的金井银穴富甲天下,敝教如若夺得这个宝藏,便不消再筹财源。有此一举两得之利,故此我们都同意他动手。”   钱万贯道:“敢问贵教教主是哪一位高人?”   甄红袖道:“这是武林中一大秘密,但假如钱先生答应不把今晚之事,向任何人泄漏一个字,我便告诉你也没有妨碍。”   钱万贯巴不得今晚之事永远不被世人所知,所以很爽快地答应道:“好的,鄙人答应决不道出今晚之事。”   甄红袖道:“敝教主姓荀名伯业,本来出身于武当派,但其后得遇异人,练成了大衍神功,武功之强,冠绝天下。”她怀疑地停口不说,紧紧瞅住对方。原来她察觉钱万贯似乎神色微变,好像是晓得荀伯业这个人,因而震动。   她观察了好一会,才道:“你认识他是不是?”   钱万贯点点头,道:“不错,既然你一切都坦白赐告,鄙人亦不敢相瞒,这位荀教主本来是敝寺出身,但因为他不肯削发出家,所以不能得窥敝派的绝艺神功。他练了几年功夫之后,大有成就。但忽然失去踪迹,其后敝寺方始发觉他已改投武当。”   甄红袖虽然身为副教主的高位,却似乎尚不知荀伯业还有这等出身,俏丽的脸上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她的一颦一笑,以至于惊讶愤怒等表情,无不是恰到好处,最能表现出她的美丽。这是钱万贯第一眼见到她,一直到现在的最鲜明的感觉。他心中暗暗忖道:“我幸而自幼就蒙老恩师收录,修练过无上禅功,定力之强,十倍于别的人。如若不然,定将被此女的色相所迷无疑了。”   他口中却跟她谈论荀伯业之事,说道:“荀教主离开敝寺之时,鄙人尚未入门,是以未曾见过。但据鄙人所知,荀教主天资过人,颖悟异常。先师对他极为器重,可惜他不肯出家皈依我佛,是以先师没有传授什么绝艺与他。后来即因此故,使他离开了敝寺。”   甄红袖沉吟道:“钱先生你也没有出家,为何令师大雄长老又肯收归座下呢?”   钱万贯想了一下,道:“这个问题鄙人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以前从未想及这个问题,所以没有留心……”他望着对方那张宜喜宜嗔的面庞,心中隐隐若有所悟,却又不能确知悟的是什么。   他随口问道:“荀教主的行踪定然十分隐秘,因为江湖上似乎从未听过他的行踪呢?”   甄红袖颔首道:“他向来就如此神秘,敝教所网罗来的名家高手委实不少,但见过他的人却寥寥无几,连我也不是轻易见得到的。”   钱万贯实在忍不住了,单刀直入地问道:“贵教眼下在江湖上虽然不为一般人听知,但事实上贵教势力极大,高手如云,敢问贵教所抱的是什么宗旨?”   甄红袖淡淡一笑,道:“敝教并没有十分冠冕堂皇的宗旨,但亦不故意为恶。总之,我们只是结集为一股力量,有事之时患难相扶。”   她娇躯微微前倾,露出比较郑重的神情,又道:“敝教创立至今已达二十余年之久,除了几位最高级的人员之外,其余的教友都几乎是每年更换的。那些脱离了本教的教友,全都能够安居乐业,略有成就。因此,敝教人数虽不增多,其实势力日大。一旦有什么事故,所有曾经参加过敝教的人,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没有一个人不尽心为敝教设想的。”   钱万贯心中暗暗吃惊,口上应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贵教日益昌隆了。”   这时外面传来更鼓之声,钱万贯盘算一下,道:“鄙人对贵教的互助宗旨甚感佩服,如今天色已晚,鄙人不能不暂行告辞。”他站起了身,甄红袖露出不乐之色,勉强地起座。   突然间白瑶琴在厅门出现,向甄红袖打个手势。   甄红袖立刻向钱万贯低声道:“你且躲在后面的房间,荀教主刚刚驾到了。”   钱万贯带洒地笑一下,道:“这件事恕难从命。只因鄙人从未做过对不起贵教之事,再说鄙人其实也很想借此机会,一睹荀教主的风采。”   甄红袖不悦道:“我此举是为了你着想,你不听我的话,可不要后悔。”   钱万贯忖道:“我若贸贸然随着白瑶琴躲在房中,只怕反而中计,成为阶下之囚。”   当下斩钉截铁地道:“鄙人不论有什么遭遇,亦不后悔。”   白瑶琴忿忿地除跺脚,道:“红姊别再替他操心了,他可真以为他的武功很了不起呢。   我这就去参见教主好么?”   甄红袖点点头道:“你可禀知教主,说是百钱庄庄主在此,所以未克分身迎驾。”   白瑶琴匆匆去了,钱万贯当然感到不是味道,因为甄红袖没有请他落坐,也没瞧他,好像对他很不满意。他讪讪坐回椅上,忍耐着不做声。过了片刻,他耳边突然听到甄红袖的传声道:“我真不愿意你在这儿受到伤亡,待会若是教主请你印证武功,你只记着一件事,那就是决计不可跟他动兵刃过招,便不致有什么问题了。”   钱万贯见她居然以传声指点,可见得乃是怕被人听去,泄露了秘密,心想,她如若真的为我着想,此情实是可感。   当下微微颔首,口中说道:“这一届金鳌大会极是热门,姑娘竟不莅场参观,殊堪可惜。”   甄红袖晓得他故意找话来说,便信口回答,说了几句,白瑶琴走到门外,说道:“红姊姊,教主特来会一会这位钱庄主。”   甄、钱二人一齐起立,但见一个瘦子走入来。此人年纪大约是五旬左右,相貌平凡,毫不惹眼。若在道路上碰见,一定不会向他多瞧一眼。   甄红袖替双方介绍过,又道:“敝教主从末以这等身份,与教外人见面,今晚乃是破例之举了。”   钱万贯道:“原来如此,鄙人深感荣幸。这次鄙人被姜兄邀到此间,虽然不是出于自愿,但能得幸晤两位当世奇人,当真不枉此行,鄙人还得向姜兄道谢呢!”   甄红袖笑一下,百媚横生。   但荀伯业却自始至终都不曾笑过一下,面上全无表情。   他道:“听说钱庄主在少林寺中辈份甚高,竟然是大雄长老的传人,想必也晓得本人之名了?”   钱万贯料不到荀伯业,这个在武林中握有极大的秘密力量的人,居然会如此的坦率,把一切场面话一脚踢开。这种做法可见得他毫不重视传统的力量,也可见得他是具有野心而又非常自信的人。   他对荀伯业这一点产生很大的敬意,因而不禁联想到他使用这种推翻传统的方式,是不是故意的要获得他的敬意?他慎重地考虑着,所以没有立刻回答。   荀伯业眼中闪过警惕的光芒,因为他从对方沉稳冷静的反应,估量出对方实在十分高明,几乎是他平生首次遇到的厉害人物。不过他仍然存有讥嘲的心情,因为大凡是正大门派出身之人,都有一种很容易利用的性格,例如制造一场事件,使他们为正义而自愿牺牲。这叫做君子可以欺其方。   钱万贯点点头,道:“鄙人确曾听先师提及过教主的大名,他老人家对教主极为注意。”   荀伯业目光如饿鹰般鸷视着他,问道:“他注意我什么?”   钱万贯道:“先师认为教主才略盖世,资质绝俗。所以对你离开敝寺,一直都感到惋惜。”   荀伯业默默半晌,才伸手让位,自家也坐下去,徐徐道:“这话或者只有一部份是真的。”他毫不容情地直接驳斥,接着又道:“试想我在嵩山少林时间不可谓短,但大雄长老却坚持要我剃度出家之后,方始传授他的绝学与我。而你没有出家,照样是他传付心法的高弟。”   钱万贯顿时警觉对方心中的仇恨,厅中已弥漫着火药意味。他以赌王的目光冷静地察看着对方,以及环境的各种因素,从而衡量胜负。   假如他在印证武功之际,抵敌不住对方,定必当场被杀,决难幸免。甚至即使能勉强抵敌得住,这荀伯业也可能下令手下助战,置自己于死地。再从他武功上来察看,先前甄红袖已透露出他练成了大衍神功,这种神功已几乎达到先天境界,也就是说他的一击几乎等如宇宙中的火山、洪水、暴风。地震等威力了。   他错非具有如许身手,甄红袖乃是无声剑法传人,岂能屈居副位?其实以他观察所得,甄红袖不但是无声剑派的高手,还兼具某一邪派之长,只不过她一直没有机会施展她的全力而已。   当他联想起甄红袖时,不禁泛起一丝微光。因为他发现她便是今晚唯一能使他活着而又不败的契机了。他立刻决定以攻代守,化解今晚的危机。   荀伯业尚在等候他的答复,厅中一片寂静。   甄、白二女都感觉到局势的紧张。这在甄红袖而言,本已算不上是奇怪之事,她记得荀伯业每一次现身,总会使得局势十分紧张沉重,他天生就是这种排斥别人的人,不臣服在他脚下,就得被他排斥。   不过今晚她可就暗暗替钱万贯担心了,这个年约三四旬外表十分斯文的男人,对她好像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   钱万贯说道:“鄙人眼下尚未算是继承先师衣钵的传人,虽然晓得鄙人是先师的弟子的人,都认为我就是传人,但鄙人觉得对他们无须把内情说出。自然教主的关系不同,所以不坊坦白奉告。”   他的声音十分冷静坚定,含有应战的意味,但厅中的气氛却反而松驰了不少。   荀伯业很感兴趣地接口道:“哦,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钱万贯道:“鄙人至今尚徘徊在是与否两者之间。假如我有一天看破世缘,回到嵩山皈依出家,我就是承继先师法乳的人,但假使我成家立室,当然就是相反的结果了。”他苦涩地笑一下,觉得自己须得道出这个秘密,大有被压迫的苦涩之感。   荀伯业又哦了一声,道:“既然体尚是介乎两者之间,我们目前就不必太认真了,副教主你想必已略略领教过钱庄主的神功绝学了吧?觉得怎样?”   钱万贯哈哈一笑,道:“荀教主此言差矣,你若想知道,何不亲自出手一试?”此举正是他以攻代守之策。   荀伯业岂能示弱,立刻道:“这话有理,我们到外面去略作印证也好。”   他才站起身,钱万贯又适:“鄙人提议推副教主作公证人。”   荀伯业不解道:“这却是何原故?”   钱万贯道:“甄副教主与鄙人只曾小作接触,想来一定还未看得准鄙人的家数手法。刚才荀教主没有邀她一道前往,所以鄙人提议推她作公证人,以便让她在场观看。”   荀伯业真想不到竟是这个理由,但反而深信不疑,额首道:“副教主如若不推辞的话,不妨做一回公证人。”甄红袖当然不会推辞,于是他们三人先后走出厅外。   他们从侧门穿过一座跨院,便处身一片旷地之中,四下甚是黑暗,是不是藏得有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钱万贯全然不观察地形环境,一直暗暗调元运气,提聚功力。他深知对手乃是曾在嵩山少林寺研习过武功的高手,是以当必深悉本门的许多绝学。这等情势,直是已明敌暗,先天上已吃了亏。因此,他必须步步为营地防守,而进攻时又得招招奇兵,方可幸免杀身之祸。   这一番遇合,当真是钱万贯平生以来最危险的关头,比之在日月坞与蓝峦赌命,更难应付。只因武功之道,到了他们一流高手的境界之时,已是硬碰硬的交易,全然无法使什么花招诡计,更不可能希望对方失常,演出不及平日的水准。所谓危险,便是指没有回旋的余地。   他们走到空地上,对面峙立。   荀伯业冷冷道:“钱庄主远来是客,有权指定今晚印证武功甩拳掌抑或兵刃。”   钱万贯毫不考虑,应适:“鄙人愿使兵刃。”   甄红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花容失色,幸而她站在一侧,时在黑夜,兼且荀伯业也没有时间瞧她,才没有破露。   荀伯业道:“好极了。”   伸手取下一个扁扁的包袱,抖开来亮出一对钢钹。   钱万贯那么深沉冷静之人,见了他的兵器,也不由得一怔,冲口道:“原来是雷八公……”他底下的话没有再说出来,心中却记起了大雄长老告诉他的一个秘密。这事发生在四十多年以前,其时大雄长老已经是七十高龄的人,雷八公本是天下无双的名家高手,与他有关的镖行或武林家派遍及天下。但当四十多年前雷八公悄然来访大雄长老之时,这位名人已隐退了许多年。大雄长者向钱万贯述说道:“为师与雷八公互相慕名已久,但始终未见过面。这次他悄然造访,行踪诡秘,实在使为师大感讶异。因为以他的声名身份,连本寺方丈也得开大门迎接。然而他却在深夜之际,越屋入寺,说起来乃是大失身份之事。为师虽未见过他的面,可是从他的身手武功一瞧而知决不是假冒。他只有四旬左右,正值壮年,却已从江湖隐退,为师一向十分钦佩他的胸怀和决断,谁知他如此行径,却又使为师感到十分怀疑了。”   钱万贯很少听大雄长老提及从前之事,这刻当然兴趣极浓,全然不敢则声,生怕打断了他的话头。   大雄长老又道:“雷八公与为师客套之后,便问为师识不识得一个姓宣名翔之人。为师当然识得,尤其是曾经几乎败在他手底,焉能忘怀?当下据实以告,盛赞宣翔的武功成就,雷八公当即取出一对钢钹,使出一钹法给我瞧,问我比起宣翔如何?”   老和尚忽然停口沉思,钱万贯咬紧牙关忍耐着,好不容易才熬过他沉思的习惯,只听他又道:“为师自然不能打诳,便向他说足以一拼,雷八公长叹一声,说道:‘不行,已经拼过啦!’为师一听而知,当下问他是不是在千招以后方始落败的。雷八公精神一振,连连称是,接着便问我他这一生之中,可还有机会赢得宣翔?“钱万贯这回可忍不住了,问道:   “师父怎样回答呢?”   大雄长老道:“为师只好向他言道:‘武功之道,博大精深无比,目下天下武林中家派林立,习武之人恒河沙数,指不胜屈。可是宇内一共只有三大源流:一是中土数千载流传下来的绝学秘艺;二是达摩祖师自天竺传到中土的武功;三是西藏密宗一派,却罕有传入中土。这三大源流之中,中土及天竺的武功历史悠久,各有因缘,俱是数千年的遗物。只有西藏密宗一派,仅具千数百年历史,而且受到中土与天竺的影响。是以细论起来,若然这三大武功源流中最有成就之人互作较量,则恐怕藏土一脉要略为吃亏了。雷大施主乃是藏上秘传法乳,刚巧碰上中土一脉最有成就的宣翔施主,又是败于千招以后,恐怕永难有取胜之望了。’雷八公一听为师这番话,登时显得十分颓丧。“钱万贯道:“原来雷八公是因此之故才隐退的,他可是就此离开,永不出世?”   大雄长老沉重地道:“若然如此,为师未必会把这个武林大秘密告诉你了。雷八公颓然坐了好久,忽然问我肯不肯把本寺秘传的七十二种神功绝艺传授与他,让他找出几种可以与宣翔一斗的。为师深为震惊,只因以他的绝世成就,本寺七十二般绝艺当中,果然有些可以让他练成后赢得宣翔的,当即严词拒绝了。雷八公果然是脾气乖戾暴躁之人,立即迫为师出手决斗。他深知为师乃是本寺第一高手,若然杀死了为师,本寺就没有可以抗拒之人。其时为师先问他一句话,看他如何答复,方始决定出手与否。”   钱万贯赶紧插口道:“师父您老人家一向大慈大悲,这回饶了弟子吧,别让我猜了。”   大雄长老慈蔼地笑一下,道:“为师焉会教你去做那办不到的事呢?当时为师便问他道,雷施主武功之高,除了宣施主之外,更无对手,老衲多半要毁在双钹之下,只是敝寺之人十分顽固,他们纵是明知雷施主武功绝世,也不肯交出绝艺秘籍,施主将如之何?现在孩子你猜猜他的回答吧!”   钱万贯可不敢鲁莽,冷静地想了一下,才道:“雷八公本概是答说他决不惜杀尽全寺千余僧众,也定必逼出秘籍下落,方肯罢手。”   大雄长老点头道:“猜得不错,由于他天性如此之狠辣,意志又如此之坚强,为师更不敢把本寺的绝艺供他参考,只好作数十年来第一次出手了,我们也是在千招以后,才分出胜负。说来真是罪过,为师当时乃是下了决心非杀死他不可的。”   这位少林寺的大德高憎语气中充满了后悔的意味,又道:“为师虽是终于没有取他性命,但既动此念,即是破戒,使我耽误至今,未得正果。”   他默想片刻,才又开口道:“为师把这件秘闻告诉你,便因雷八公此人虽是受挫于为师手底,但他性格大异常人,一定不肯罢手。这数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努力一雪这前后两次挫败之辱。为师今把钹法的奥妙告诉你,以便异日万一用得着,也好有个准备。”   这一件旧事掠过钱万贯胸际,大雄长老慈祥在严的法相,似乎就在他眼前浮现。   本来甄红袖业已暗暗指点过他,叫他千万不可选择使用兵刃之一途,可是当荀伯业询问及他之际,钱万贯却毫不迟疑地选取兵器。及至见到荀伯业撤下的是双钹,顿时便记起了大雄长老的这一番话。   钱万贯绝不是怀疑甄红袖此言不确,只由于他出身少林寺第一高手门下,见闻特别广博,有把握一瞧敌人兵器,便知来历。故此他才不管甄红袖的警告,选取兵器之途。所幸他果然晓得对方的来历,甚至曾经下过数载苦功于对付双钹之上,故而以事论事,他今宵之战,确实相当有利。   他取出独门兵器百钱鞭,左手趁取鞭之际,暗暗在胸口弄了手脚。那是一枚半掌大的金钱,平时也悬挂在胸前,不过到了需要使用之时,须得扣上特制的皮带,紧紧贴在胸前的要穴上。他的手法极为纯熟快捷,一下子就扣好,荀伯业虽是精干无比,也决计瞧不出来。这枚救命金钱铸造之时,加上金精和钢母这两种五金中的至宝,铸成之后,坚硬无比,任何神兵利器也休想毁损。钱上并没有像一般铜钱那样开个方洞,只不过是外形以及花纹都与铜钱一样而已。   两人各占方位,都提聚起全身功力,以应付这一场平生最激烈危险的拼斗。在荀伯业而言,他因为知道大雄长老业已圆寂西归,因此今宵若是击败了钱万贯,就等如已压倒了整个少林寺,所以他乃是非用上全力不可。在钱万贯而言,明知对方修练日久,又是雷八公的传人,这一战多半能够胜得自己,正因如此,他便非用全力对抗不可。   这时,站在台阶上的甄红袖也感到这两人的斗志互相冲击之下,已变成一种令人心悸胆寒的气势。使得她不知不觉中退了两步,好像躲避一般。旋即发现此举的是荒谬可哂,但她可笑不出来,心情反而觉得十分沉重,忧虑关切的目光,紧紧跟着钱万贯的身形。   荀伯业沉声道:“大雄长老的高足果然不同凡响,荀某人甚感钦佩。”他说话之时,脚下仍然绕圈旋走,寻觅可以出手猛攻的空隙。   钱万贯应道:“荀教主过当之誉,鄙人愧未敢当。”他双眼像鹰隼一般发出凌厉的光芒,紧紧盯住对方。   两人盘旋了四五匝,荀伯业双钹一合,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但见他蓦地跃起七八尺,向钱万贯当头扑下。   钱万贯挥鞭招架,那条百钱鞭带起一片叮叮的脆响。这种声音既清脆悦耳,而又十分均匀,霎时间已抵消了对方双钱互击所发巨响的威力。   最初的二十余招,钱万贯显然内功不及对方深厚,手法招数亦远不及对方的凌厉狠辣,已经陷入挨打被动的情势。但过了这二十多招,他突然扳回了劣势,招招抢制机先,鞭法奇奥变幻,竟能抵消了荀伯业功力深厚的优势,首次呈现势均力敌的局面。   甄红袖眼力何等高明,这刻已瞧出钱万贯敢情深悉荀教主的武功源流,洞知其中奥妙。   是以能够招出抢先,争取了主动之势。无怪他一开口就选择以兵器印证武功,敢情当真渊知博闻,无学不窥。   她略略放心,开始留神双方的招数手法。她虽然见过荀伯业施展双钹,甚至连她自家也曾与他放对比划。可是她还是好像第一次见到这种武功家数一般,但觉奇奥无比,威力盖世。   她不由得感激地望住钱万贯,因为这数年来荀伯业闭关练功,整个一元教都交托与她。   而正式主持一元教的是姜石公,乃系支持甄红袖的人。她已起了取荀伯业而代之的心。幸而目睹他的真正功夫,这才衡量出真正的实力,不致于闯下不可收拾的大祸。当然这也许是荀伯业趁机让她瞧瞧,以便镇压她反侧之心。   总之,她已晓得凭仗她和白瑶琴之力,尚不足以赢得荀伯业。但假如加上一个钱万贯,情势当然大不相同了。   此时双钹劲厉的风声和百钱鞭叮叮脆响交织成一片激烈撼人的音响,即使是不懂武功之人,也能觉察出其中的凶险意味,若是行家,那就非股栗体战不可。   他们激斗了好久,已达二百招以上。尽管是兔起鹘落,迅快如风,但双方的兵器从未碰过一下。   钱万贯渐渐感到对方压力增加,这是功力及不上对方,久战之下必定发生的现象。他早就察觉对方的钹法有不少地方改动过,与大雄长老指点的大有差异。但幸而原理总是一样,方能应付下来,仍然未失机先。   但钱万贯也因此而把握不住制敌取胜的机会,以致久战之下,渐渐感到功力不足,难以为继了。   他迅速地考虑到力尽被杀的可能性最大,因此,他必须在目下还未失去主动之势时,想出免去落败被杀的局面。唯一的途径就是及时退出战圈,再拿话套住对方。   他想到就做,谁知眼下对方威力渐增,双钹飞旋飘舞之际,似是有一种极强大的吸力,使他不能退出圈外。   荀伯业似是知道他的心意,由于他们讲过是印证武功,并且也没有杀死对方的借口。所以他只有牢牢缠住对方这个法子,方可迫成骑虎之势,得以毙对方于当场。如此结局,谁也无法指责荀伯业,只有他自己心中明白而已。   因此他决不肯让钱万贯退出战圈。他尽力施为,紧紧黏住对方,估计还须三两百招才可击毙敌人。他越是发觉钱万贯潜力极强,就越是杀机更盛。非趁这个上佳的机会,诛除这个敌手不可。   钱万贯眼看脱身的机会越来越小,却毫不惊慌,依然十分沉着地应付敌人双钹。看看又斗了六十余招,钱万贯突然一撤百钱鞭,门户大开。   甄红袖骇然失色,差点儿没叫出声来。说得迟,那时快,荀伯业双钹已迅急推出,左钹封住敌鞭反击的门户。右钹发出劲厉刺耳的劈风之声,向钱万贯胸口袭到。   只那么一眨眼间,荀、钱二人已分别纵开,同时听得锋的一声,那是荀伯业右手钢钹切中对方胸口之时,碰上一件坚硬无比的物事所发出的声响。   荀伯业这一下只震得手腕微麻,不由得大为震惊,心想这钱万贯即使在胸口镶了一块铁板,这一钹也应该把铁板切开,把他杀死才对,何以反而震得自己腕骨发麻?   事实上钱万贯也自血气翻腾,险险吐出血来。假如这枚救命金钱不是含有金精钢母,天然有阻消各种内家劲力的妙用的话,他即使以钢板护胸,而又假定钢板不穿裂,他仍然会被对方的内家劲力震死。   他提一口真气,仗着纯阳之体,迅即压伏血气翻腾之感,微微一笑,道:“鄙人自从离开嵩山以来,还是第一次落败认输。荀教主武功深不可测,鄙人深感佩服。”   荀伯业可不便出口动问人家在胸口藏放什么,当下答道:“钱庄主好说了,咱们今日旨在印证一下,岂能分得出胜负高下?将来或者有这种机会,但钱庄主绝学一出,只怕甘拜下风的还是我呢!”他转回头向甄红袖说道:“我想请副座设法挽留住钱兄,在这儿盘桓三数日,好让我办完事赶回来时还有机会见面谈谈。”   荀伯业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在打商量,其实不啻是下了一道软禁的命令。   甄红袖当然暗暗高兴,她衡情度势之下,晓得钱万贯非应承不可,否则就须当场再动手,决一生死。   当下含笑道:“好极了,教主既然如此倾心结交,钱庄主定必感到情面难却,非答应不可。”   她那娇媚的目光转到钱万贯的面上,又道:“钱庄主你说是也不是?”   钱万贯自然不会做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事,当下爽快道:“很好,只不知荀教主办事要多久时间?”他间接向对方询问软禁日期,以便作一个决定。   荀伯业当然省得此意,道:“少则十日,多则半月,钱庄主尊意如何?”   钱万贯道:“一句话,鄙人甚愿等候教主回来,恭聆教益。”他极洒落地含笑回答,果然不愧是当世的赌王风度,赢既赢得起,输也输得下。   荀伯业辞别出去,甄红袖陪着钱万贯回到大厅,她先吩咐婢女去整理房间,又准备沐浴等物,一切安排得十分妥当,使人感到她并非叱咤风云的女魔王,而是温柔体贴的贤淑妻子。   这一夜钱万贯什么都不去想,沉沉大睡。翌晨起身,但觉精神饱满。这一日,甄红袖独自陪着他,或是谈笑,或是纵论武学,或是下棋弹琴使他不但没有烦闷,甚且感到甚是愉快,只嫌时光过得太快。   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谈一笑,全部被隐匿在夹墙秘道中的荀伯业瞧在眼中。   但钱、甄两人俱不晓得。   钱万贯是根本不知道有这种窥秘的设备,甄红袖是因为相信荀伯业有事而离开了。加以她对钱万贯很有兴趣,心无旁骛,所以亦不会想到这一点。   就在这一天晚上,甄红袖被特设的警讯惊醒,匆匆出去,却是荀伯业召她前往密室。   在密室中,荀伯业向甄红袖说道:“我本已离开此地千里之遥,但想起了一件事,特地赶回来与你商议。”   甄红袖晓得这是件大事,便问道:“教主有事即管吩咐。”   荀伯业道:“这件事可以说是我与你之间的一宗秘密协定。你也知道我创设了本教,网罗天下人才,有一个最大野心是征服少林和武当两派。钱万贯是少林派第一出色高手,虽然我不怕他,但假如他能够转过来帮助我们,当然是莫大的帮手,可抵数十高手之力。因此,我特地提早与你商议此事,希望达成一项秘密协定。”   甄红袖觉察他话中有话,当下道:“教主既是这么说法,内中自有道理,敝座洗耳恭聆。”   荀伯业道:“我想唯一能使钱万贯加盟本教的办法,唯有与副座匹配为夫妻,共任本教副教主之职。当然我想他即使如此,也不肯答应加盟本教,你说是也不是?”   甄红袖沉吟一下,道:“这倒是大有可能。”   荀伯业道:“但我又曾默察天下英雄,竟无一人堪以与你匹配,所以在公在私,我都要尽力成全这宗好事。当我考虑及此,便不能不赶回来,与你恳切地谈一谈了。我现在提出一个办法,那就是钱万贯如若与你结为夫妇,最好莫过于他肯加盟本教,即使不然,也没有什么妨碍,只要你答应我,一定设法使他到时不出手为少林出力,那就行了。当然在对付少林之时,你由于他的出身关系,亦无法参加,我亦可以答应。”   甄红袖一听这个协定简直太好了,当然不会拒绝。   荀伯业又道:“假如为了重大原因,使你在形式上不得不脱离本教,这一点我亦答允。   但你万万不可真有此意,并且须得答应即使在形式上离开之后,你仍须尽一切力量支持本教。最久不得超过三年,即须复任副教主之职。”   这话起初听起来好像是想她自动脱离,但后面的话却显示出并非如此。甄红袖欣然答应了,荀伯业便道:“咱们合作多年,向来如水乳交融,互相信任。但这件事非同小可,为慎重起见,我们写在纸上,一式两份,签名画押,各自收藏起来,以作凭证。”   甄红袖当然不能拒绝,但她笑吟吟道:“教主还漏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未曾提到。”   荀伯业想一下,竟猜想不出。甄红袖便道:“你忘了问我喜欢不喜欢这个人。”   荀伯业不禁失笑,道:“这还用问么?假如你不反对嫁人的话,宇内还有哪个可以比得过钱万贯呢?况且就算这宗婚姻乃是本教谋略之一,你也不致于反对吧,对不对?”   甄红袖没得话说,可是心中仍然觉得他这个解释不能满意。不过她一时想不出来,所以并不表露。   他们签好秘密协定之后,荀伯业向她指示了不少机宜手段,务必要使钱万贯愿意娶她为妻,他最后笑着说道:“俗语有道是男求女,隔重山;女求男,隔层纸。我相信你一定成功。以我瞧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算设计牺牲本教三几条人命,还是值得的,你待会和姜军师商谈一下,请他拟想一个计划,务使钱兄对你观感一新才好。”   一元教主荀伯业商谈过之后,匆匆自去。   甄红袖沉思好久,老是觉得荀伯业虽然表面上理由充足,但她感觉中却隐隐不能安心,但这会是什么呢?假如荀伯业已经看准了钱万贯将是他在毁灭武当少林两派之时的障碍,何不直截了当的杀死了他?   现下并非没有这等力量,为何要用这许多计谋手段?   退一步说,即使他晓得甄红袖她很喜欢钱万贯,但目下尚未进展到足以使她公然违令的地步,设若她奉令与钱万贯接近而当真坠入情网的话,到时钱万贯又不肯接受这些条件,对荀伯业反而更为危险。何如现在就当机立断,迅速杀死钱万贯。   这些疑问她当然找不到答案,何况她亦决不会向荀伯业说出,她经过一番深思之后,发觉自己若是奉令行事,只有利而无害。   假如钱万贯能够接受一切条件,她毫无损失,即使他不肯接受,她亦可遵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跟钱万贯走而脱离一元教。   总之,只要这个男人她看得上,而又成了夫妇的话,不论钱万贯的态度如何,她都赚了一个丈夫。   她迅下了决心,不再多想。   发出命令把姜石公召来密室,向他说道:“我刚刚奉教主之命,须得嫁与钱万贯,但这种人不比凡俗之士,可不一定肯要我,你说对也不对?”   姜石公沉吟一下,道:“以副座的才貌,天下间最大的英雄好汉也配得上。自然由于世俗上种种缘故,这等婚事不一定可以成功。说到这位百钱庄庄主,实是当世罕见的英杰之士。那一日属下在小星坞中,手中拿着南阿洪的火器,他明知有同归于尽之险,却仍然胆敢前来,出言劝阻,单是这一份胆力,就配得上副座了。为副座的将来打算,属下甚为赞成这个计划。”   甄红袖喜道:“既然姜军师也这么说,我更无顾虑了。但还须烦你设计制造一点事件,好让钱万贯对我这个人观感一新。”   姜五公道:“自该如此,副座放心,这件事交给属下,一两日之内,即可准备妥当。”   他们的谈话至此告一段落,各自归寝。可是甄红袖心中老是被那块疙瘩弄得睡不着,在床上思潮起伏,想东想西。直到天已大亮,她也就懒得再睡,起身洗盥打扮过,便到邻院找钱万贯。   她已得到侍婢报告,晓得钱万贯一早起身,练了一会拳脚,活动过筋骨,就到书房中去了。   因此甄红袖直接向书房走去,这间书房甚是宽大,四壁图书,琳琅满目,卷轴无数。   钱万贯正拿着一卷书,专心研读。   甄红袖过去一瞧,竟是缉古算经,不觉笑道:“你竟然读起这等雕虫末技的书来,还好像很津津有味呢!”   钱万贯摇头道:“你说错了,算学之道,深不可测,智者亦难尽窥。古昔唐代,选举取士,国子监中置有算学生三十名之制,足见唐代重视此道。至于这一卷缉古算经,乃系唐人王孝通所撰,内有筑堤建仓实用算法,甚为精妙,唐时士子限以三年研读此经,可知何等艰深了。”   甄红袖笑道:“罢了,罢了,我只说一句闲话,却惹起你一大堆议论。我只提醒你一句,那就是你别忘了这些书籍都是我收集所得的珍品,如果我认为没有价值,何必收藏呢?”   钱万贯不禁也笑起来,道:“这话甚有道理,请姑娘恕我冒失唐突之罪。”   此时,传婢送来早餐,他们在院子中进食。之后,又回到书房中,甄红袖亲自焚燃一炉好香,满室氤氲,幽雅涤俗。   她见钱万贯好像不大注意她,当下用言语撩拨他道:“我真没有想到你竟是如此风雅之士,只不知你可欣赏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情景么?”   她深知若要打动钱万贯这等奇士之心,决不能单凭美色媚术,必须亦从风雅调情方面着手,万万不可流于粗俗才行。   钱万贯微微一笑,道:“鄙人从来不敢作此非份之想。而且依我看来,人生百年,转瞬即逝,何必为了一时的享受,替自己加添无数烦恼呢?因此,假如鄙人真的碰上红袖添香夜读书这等情景,定必逃之夭夭。”   他也答得很婉转含蓄,封住了这一条道路。   甄红袖明知此刻尚非进攻的时机,但心中仍然有点不服气,当下道:“话不是这么说,这个大千世界,根本就是靠这许多的人组成,假如人人都像你那等抱着鄙视世俗的想法,这个多姿多彩的世间,马上就变成一片荒土了。”   她停歇了一下,又道:“我这番话,自然不能令你信服,但至少我觉得你该明白一点,那就是一个既然不能放弃红尘俗世,那就不妨使自己的一生,过得绚灿美丽一些,何必在矛盾之中,自寻烦恼呢?”   钱万贯大为霍然,炯炯地注视着这个娇媚的女子,心想,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江湖人物,其实她懂得很多,并且也追求她的人生理想。   这时甄红袖在他眼中,已非以前的那个印象,因为他已对她生出不少尊敬之意。他深知世间大多数的人,总是忙碌在自己的事务中,不会想及人生目的的问题。假如你随便抓一个人来问问:“你为什么活着?”“人生有什么意义?”“你追求什么?”准保回答不出来,最多只慨叹一声:“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可是这句回答到底了解了多少?有多少人肯花点时间去深思这个问题呢?   钱万贯正因无法解答这些玄奥的问题,所以才不能安心做俗家人,亦不能安心出家。他晓得世人肯想这个问题,而在自己心中得到一个肯定答案之人,实在太少了。是以甄红袖竟属这少数人之一,焉能不令他肃然起敬?即使她的想法错误,但仍然值得尊敬。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引起争论。因此他岔开这个话题,谈到诗文、音乐等等方面。   午膳之后,甄红袖向他说道:“今日天气晴朗,我们何不出去游逛一下?别的地方,咱们不能露面,但这寺北七八里远有一个湖,风景幽雅,我们不妨到湖上泛舟。那儿的人很少,除了一些渔家之外,就只有一些文人雅士偶然一到。钱万贯大喜道:“好极了,到湖上散散心,真是最妙不过之事。”   他们立刻出发,先乘坐马车驰到湖边,但见水光连天,岸上烟柳迷蒙,果然足以赏心留连。到了他们置身于湖中,绿池粼粼间,渔舟掠过,更是使人俗虑皆消。   甄红袖取出玉笛,吹奏起来。   钱万贯可就忍不住放声高歌,她的笛声固然悠扬动听,钱万贯的歌声也极尽抑扬顿挫之妙,两人配合无间,连舟子也听得呆了。   一些舟都缓下来,慢慢地划过。在别人眼中,他们似是一对神仙眷属,放歌于山水佳处,令人艳羡不已。   甄红袖吹奏的全是一些非常通俗的小调,都是十分普通的词牌,如蝶恋花、鹧鸪天、浪淘沙、忆秦蛾等小令。     第二十二章 进客店携美旖艳赌     钱万贯放歌之时,亦不拘是谁的作品,随便选取唱出。一口气唱了七八支,笛声忽歇。   钱万贯兴趣正浓,道:“你怎么啦?”   甄红袖道:“我忽然想吹奏一阕念奴娇。”   钱万贯道:“那么何故打消了此意?”   甄红袖盈盈一笑,道:“你一定会唱出苏东坡那一阕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对不对?”   钱万贯讶道:“这有什么不妥,苏东坡这一阕千古绝唱,谁还能与他比拟不成?”   甄红袖盈盈浅笑,道:‘可错,苏东坡学士这一阕念效娇,诚然是千古绝唱,但君独不忆此词应以铜将军、绰铁板,于大江奏之,必能使江波鼎沸之评么?“钱万贯一听,此方始会意,失笑道:“原来如此,甄姑娘顾虑周详,鄙人深感佩服。”   要知苏东坡这一阕念奴娇,悲壮慷慨。据吹剑录记载,东坡学士尚在翰林之时,有幕士善歌。东坡因问曰:我词何如柳永?幕士对曰:柳郎中之词,只合以十七八岁女郎,执红牙板歌一阕晓风残月,学士之词,则须关西大汉绰铁板唱大江东去,东坡闻此言,为之绝倒。   在宋词中,柳永之作,极负盛名,当时有人形容说,有井水处,即有唱柳永词。由此可知柳永声名之盛,在他的名作之中,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等佳句,至今尚为绝唱。苏东坡曾评说:人皆言柳永词俗,然而如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之句,唐人佳处,亦不过如此。   是故东坡闻幕士之言甚喜,亦可见东坡这一阕大江东去,实是慷慨激昂之极。以钱万贯的一身武功,内力绝强,一唱此词,自然迸发内力,豪放酣唱。这么一来,江水鼎沸事小,岸上渔家相距得近,那些全无武功之人,定必熬受不住而伤亡。自然最先惨死的是这艘游舫上的舟子。   故此甄红袖赶紧停奏此曲,钱万贯说她顾虑周详,便是指此而言。   甄红袖又道:“钱兄兴犹未尽,我们再继续搭档,请钱兄留神听着。”   她拿起玉笛,润一润朱唇,便开始吹奏。   钱万贯岂肯示弱,一听而知乃是南乡子,当下唱道:“妙手写徽真,水翦双眸点缝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他唱此曲之时,心头泛起了蓝芳时的倩影芳容,但觉词意与他心境甚是贴切,如上半阕形容她的美貌,可以当得。下半阕形容时光转眼即逝,悲欢俱成陈迹,想起来她果然有些可恨,便是无情。但纵使是无情,也甚是动人。   虽说此词乃是描写美人肖像的题咏,最后的几句,本是说肖像可恨之处是无情,而无情仍是动人。可是对于钱万贯来说,蓝芳时却是当真如此,极是贴切他的感触。是以唱来特别动听感人。   甄红袖黛眉轻轻皱了一下,心想,这刻在钱万贯心头的芳容玉影,不知是谁?但决不会是我。   她当即晓得自己的任务,真不容易达成,不但急须姜石公的设计帮助,同时还恐怕要用一点下流的手段才行了。她迅即排除了这些思虑,平心静气下来,再度吹奏。   钱万贯一听乃是抛球乐之调,当下唱道:“酒罢歌余兴未阑,小桥流水共盘桓。波摇梅蕊当心白,风入罗衣贴体寒,且莫思归去,须尽笙歌此夕欢。”   一阕既终,意犹不尽,便又唱道:“不胜归来雨未晴,楼前风击草烟轻。谷莺语软花边过,水调声长醉里听。款举金觥劝,谁是当筵最有情?”   歌声方歇,甄红袖接着唱道:“霜积秋山万树红,倚岸楼上挂朱栊。白云天远重重恨,黄叶烟深淅淅风。仿佛梁州曲,吹在谁家玉笛中。”   钱万贯又唱道:“尽日登高兴未残,红楼人散独盘桓。一钩冷雾悬珠箔,满面西风凭玉栏。归去须沉醉,小院新油月乍寒。”   甄红袖把玉笛移开,启唇唱道:“坐对高楼千万山,雁飞秋色满栏干。烧残红烛暮云合,飘尽碧梧金井寒。咫尺人千里,犹忆笙歌昨夜欢。”   她的歌喉娇软,吐字如珠,无限幽怨,流露无遗。一艘游舫掠过,舫中有三个读书人装束的年轻男子,都伸头出来,直着眼睛向他们瞧着。   甄红袖歌声一歇,其中一个士子喝一声彩。   钱万贯胸怀洒落,意气飞扬,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他一伸手取过玉笛,按在唇上,吹奏起来。   笛声激越悲壮,响遏行云,令人触动去国千里,天地茫茫之感。   甄红袖细听笛声,觉察出他心中另有愁绪,但一时可测不透他的情怀何托。当下曼声依笛而歌:“刘郎已老,不管桃花依旧笑。欲听琵琶,重院莺啼觅何家。曲终人醉,多似浔阳江上泪。万里东风,国破山河照落红。”   邻舫上又传来喝彩之声,甄红袖回眸望去,但见那三个读书人流露出十分神往之容,呆呆地望住自己,不禁嫣然一笑。   这一笑简直把他们的魂魄也勾了出来。但见那只游舫缓缓靠过来。其中一个高声问道:   “敢问娘子是谁家芳树,玉貌珠喉,令人倾倒痴醉。”   甄红袖推了钱万贯一下,低低道:“这些人讨厌死了。”   钱万贯淡淡嗯了一声,教人测不透地内心究竟讨厌不讨厌对方?   甄红袖轻轻叹息一声,似是因为钱万贯不肯表示保护她而感到难过一般。   这一下叹息,竟比千言万语都有用得多,钱万贯讶异地望着她,第一次感觉到她是个女性,美丽、柔弱,使人怜爱。在某种时候,便会流露出向男性求助的天性。他暗暗忖道:   “当然是在发生情爱之时,方会如此。因此,莫非她当真已向我用情了?她的情爱之中,没含蓄别种目的么?”   他精细小心地观察,以及把见到她以来种种经过,一一从记忆中翻过,加以研究。   那边游舫上的三个读书士子,痴迷地瞧着那位红粉魔星甄红袖。其中一个又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见示?这一位游伴是否宝眷,亦请示知,以免失礼。”   钱万贯回过头去,淡淡一笑道:“诸位既是殷殷下问,理合奉告。但鄙人却深愿先请教诸位尊姓大名?”   那三人一一报出姓名,一个姓王字人望,一个姓方字兰圃,另一个姓陈字公休。其中方、陈二人乃是远客,王人望乃是地主,带他们到此潮泛舟,观赏胜景。   王人望又道:“小弟世居安陆,性喜交友,几乎无人不识。但却从未见过兄台以及那位绝代仙姝,不禁惊问,唐突之罪,尚祈宥之。”   钱万贯仍然淡淡的笑,道:“原来三位俱是风雅不羁之士,是以不拘俗礼。鄙人钱万贯,一向在江湖走动,但却罕得经过贵城,这一位是鄙人的地主甄姑娘。”   他这么一说,那王人望就站起身,要跨过这边舫上结识晤谈,其余万、陈二人也都站立。   甄红袖长眉一皱,用传声之法向钱万贯道:“你不能阻止他们别打扰我们的游兴么?这样多煞风景呀!”   钱万贯回过头来,向她一笑,道:“你是地主,人家又是仰慕你而来,鄙人实是不便推却。”   王人望听得这话,已低头入舱,向钱、甄两人施了一礼,连声冒昧。方、陈二人也跟着过来,都施礼落坐。那个时候的风流文士,往往携名妓遨游吟唱,视为雅事。因此王、方、陈三人得聆甄红袖曼妙的笛艺,误以为乃是何处名妓,亦不足奇。   甄红袖初时很勉强地跟他们叙礼,但随即就恢复了口角春风,媚态横生。使得王、方、陈三人更是痴醉于心,这刻他们都与她相距甚近,脂香可闻,益发倾倒,自是意料中的事。   钱万贯有心用这三个狂士试一试甄红袖的为人,同时他还有一个秘密的想法。   钱万贯心中的秘密是希望利用这三个人,冲淡甄红袖的失望。因为他既然感觉出甄红袖对自己很有意思,但他又不能接受她的情感。无论如何,这对她自然是一个打击。但这三个狂士表现出对她如此痴醉倾慕,则大可利用他们,抵消了自己撤退时给予她的打击。   要知钱万贯乃是千伶百俐之人,他深知一元教的首领荀伯业乃是极为深沉多智之士。他既是设法羁留住自己,必有很深用意。若从甄红袖与他有点心病这一点观察,则那荀伯业这个阴谋诡计,恐怕连她亦不晓得。   是以,大凡在这一段时间之内,跟他接触到之人,他都须得十分小心在意,加以最精密的观察。希望能在荀伯业诡谋尚未完成以前,先行察破。   目下这王、方、陈三人虽是夤缘邂逅于湖上,他们俱是疏狂不羁之士,似是与武林全无关涉。并且有一个极好的借口接近他,在任何一方面都没有丝毫可疑之处。但钱万贯仍然不肯轻易放过,对他们的言谈以至举动,无不精密地加以观察。   那三人之中,要以王人望最擅言词,口舌便捷而风趣。方、陈二人却差一点,不过亦是风雅可人之士。因此,他们谈将起来,妙趣横生,使得甄红袖也不由得时时嫣然而笑,显然兴致大增。   钱万贯虽是作极精密的观察,但外表上一点也瞧不出来。他亦是谈笑风生,好像毫不动疑。其实这正是他这位赌王的绝招。当他入局作战之时,时时一面须得用心计算数目以及胜负的机会比例,又须同时观测对方的性格,找出弱点。而在当时,谁也瞧不出他竟曾研究对方,甚至看不出他计算赌局的胜负机会。   他若没有这一招杀手,自然够不上称为赌王,是以这刻谁也瞧不出他内心中的频繁的活动,也不算稀奇之事了。   他们的话题从风花雪月一直谈到天文地理,诗文酒棋。   钱万贯固然时有高论,便甄红袖也极是不俗。妙语解颐。舫中逸兴遄飞,宾主皆欢。但这三人的打岔,当然对甄红袖的进行计划大有妨碍。假如这三人不是如此高雅风趣的话,早就给她踢下湖中去了。   王人望命他舫上舟人搬来酒食,俱十分精美考究。   钱万贯落得受用。并且约好他们明日也来游湖。王、方、陈三人欣然答应,王人望把自己的地址告诉钱万贯,殷殷嘱他晚间有暇的话,寻他一叙。当然最欢迎的是他把甄红袖也一同带来。   他们分手之时,已经是未申之交。   钱万贯坐在马车上,脑海中想起最近数日所碰上的许许多多奇怪之事,感到很有趣。尤其是今日游湖之举,使他发现甄红袖竟不是单纯的女魔王,其实在她身上还有许多令人倾慕的高贵气质。例如她的风雅,她对艺术的鉴赏力,妙解音律,亦擅歌唱等等。   甚至,由于有那王人望等三个名士的出现,更衬托她的不俗,使人感觉到她的魅力,极是不凡。   甄红袖也在想她的心事,所以他们好久没有交谈。马车疾驰了不少路程,钱万贯突然说道:“姑娘可有兴趣到安陆城中走一趟么?”   甄红袖微微一笑,道:“钱庄主有此雅兴,当得奉陪。你是不是想去访晤王人望他们?”   钱万贯道:“正有此意,但鄙人还打算带姑娘到另一处地方玩玩。”   甄红袖心中大为惊讶,忖道:“安陆一向在本教势力控制之下,他虽是江南极响亮的人物,势力亦很大,但在安陆难道也有什么布置不成?我非去瞧一瞧不可。”   她向车把式吩咐一声,马车直奔安陆。天色将暮之时,这辆华丽而轻便的马车,已驰入城内,不久,马车停歇在一座宅第之前。   钱、甄二人下车,放眼一望,但见这座宅第高敞古老,一望而知,必是本城世家。他们抬级而上,向家丁说明来意,立时飞报人去。转眼间,一个年轻轩昂的人出来,他彬彬有礼地请问过钱、甄二人姓名,然后说王人望是他的叔叔,日间与两友前往游赏风景,至今未归。   钱万贯道:“既是如此,我们晚上再来奉访令叔,现下还有一处地方要走一趟。”他辞谢了对方的殷殷挽留,和甄红袖离开王府,也不再用马车,安步走到街上。   甄红袖一点也猜不出他要带自己到什么地方去,只默默地跟他走。   钱万贯显得十分悠闲,在相当热闹的街市上,游逛了一阵,忽然间,停步张望,甄红袖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街角一间客店。   她惊讶地道:“你不会是想投店吧?”   钱万贯开玩笑地道:“有何不可以?以姑娘的身份,莫不是也怕踏入旅肆之门?”   甄红袖摇摇头,道:“别开玩笑,我虽不怕,但你总得有个道理才行呀!”   钱万贯耸耸肩,道:“姑娘若是信得过鄙人,跟着我进去,自然晓得我的用意了。”   甄红袖自从出道以来,一直都受到各种人的尊敬奉承,尤其是男人,几乎没有不软化在她魅力以及武功之下,谁敢跟她开这种玩笑,但正因如此,她才感到别有一种滋味。   当下不怒反笑,道:“要进去就进去吧,只不知咱们共住一个房间呢?抑是各占一室?”   钱万贯道:“这回轮到鄙人要求姑娘别开玩笑了。”他说得一本正经,显然是真情实意。   甄红袖迷惑地道:“好吧,但你为何还不举步?”   钱万贯道:“鄙人先观察一下,你瞧,这家客店并非老字号,但亦不低滥,不过进出的人却多得出奇。虽然天下各地的客店,都免不了有许多卖唱的和卖零食的等等进出,但这一家,似是特别热闹,甚至有不少人拿了当地的特产进去求售,可见得居住此店之人,多半囊中充实,也舍得花钱。”   甄红袖点点头,道:“我很佩服你观察之精密锐利,不过这与我们有何相干呢?”   钱万贯道:“与你没有什么相干,对我却大不为然。因为鄙人生性嗜赌,所以很留心这等异常的现象。”   甄红袖更感到不解,道:“这又与你嗜赌有何关连?你若是很想赌一场,我亦可以替你安排。”   钱万贯摇摇头,说道:“鄙人在江南各大都邑,都设有赌场,此事江湖上几乎都晓得了。但在安陆却没有赌场,此地既是富庶,南北经行之人亦多,断不会没有赌场,鄙人正是想参观此地赌场风光。”   甄红袖道:“那么你竟是说这座客店之内,开设得有赌场了,是也不是?”   钱万贯道:“不错,大凡常在江湖上走动而又喜欢逢场作戏,赌上一场的人,莫不识得各地赌场的暗记招牌。鄙人自是一望而知,毋须多费气力寻觅。”   甄红袖皱起长眉,另有一种风韵,道:“既然你一眼就认得出来,何须在外面再加观察?”   钱万贯笑道:“上赌场亦有如上战场,必须对该处的品流形势多少了解才行。我观察的是此地赌客多不多,手面大不大?假如是小规模的,我们就不必进去,因为凡属小规模的赌场,不但污秽肮脏,并且入局之人,俱是贩夫走卒,这没有趣味可言。”   甄红袖不能不承认有理,便问道:“依你的观察,这一处赌场如何?”   钱万贯道:“还不错,主持赌场之人颇为公正,所以有不少衣冠楚楚颇有身份之人参加,赌注亦不算小,还可以玩一玩。”   甄红袖大感兴趣,道:“你又从何得知这个赌场的情形呢?”   钱万贯道:“你的意思是指赌客的手面,对不对?这从我刚才注意到许多卖唱卖零食土产杂物之人出入,便可以猜测出来,试想,赌客若非油水充足,这些干小生意之人,焉能出入得如此之勤呢?”   这果然是十分简单而又合理的逻辑,甄红袖再无话说,道:“好,我们进去瞧瞧。”   钱万贯摇头道:“等一下,你身上的问题大得很。须知你身份甚高,以前虽是在江湖上行走,但决不可能与这一阶层之人接触过。假如人家对你口出戏言,你一恼火,把赌场捣个稀烂,这些你当然全无所谓,可是对我却大为不利了。你也知道我在通都大邑之中,设有百家赌场之多。这些人迟早会查出我有一份,便会误以为我故意砸他们的场子。这么一来,别说是他们报复,单是他们的闲话我也受不了。”   甄红袖一撇嘴,道:“这么说来,我只好忍受人家的调戏了,是也不是?”   钱万贯道:“这得瞧你如何应付了。”   甄红袖事实上经历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焉有被区区一个赌场困住的?她的做作,只不过是一种媚态,设法加深钱万贯的印象而已。   当下应道:“好吧,你瞧我的。”   两人一同迈步走入客店,茶房上来招呼,钱万贯说了一句赌界中的术语,茶房便笑嘻嘻地引导他们,打侧门走过去,绕到后进。他们先进入一个房间,房中陈设得十分简单,隐隐有嘈杂人声传来。   茶房向一道布帘遮住的门户指了一下,道:“走完那道长廊就是了。”   钱万贯给了赏钱,便和甄红袖挑帘而入。走廊上挂着灯火,照得相当明亮。三丈外走廊的尽头处,有两个彪形大汉守在一道大门外。   他们一直走过去,那两名大汉诧异地望着这两个客人。   钱万贯笑一笑,道:“我们是悠然钱庄介绍来的,特来开开眼界。”他说的悠然钱庄,乃是他手下百家赌场之一。   那两名大汉顿时显出肃然之色,一个推开大门,一个说着欢迎的话。只因百钱庄声名赫赫,凡是能够在各地百钱庄来上一场的人,都一定是好主顾。   大门内是座宽敞巨大的厅堂,吊着许多盏灯,四壁上也嵌有许多灯烛,极为光亮,客人甚多,显得极为热闹。   甄红袖却大感失望,因为这儿虽是热闹不过,可是太噪嚣混乱了。赌徒们叫嚷之外,还有饮酒的,与一些打扮得十分妖艳的女子调笑,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这座特别宽大的屋子内,赌徒们按照自己所喜欢的赌样,围绕在各种不同的赌具周围,形成了十来堆人,有的人酣呼大叫,有的人面色铁青,缄默如金。   甄红袖皱皱眉头,低声道:“这等格调,也能使英雄入彀么?”   钱万贯道:“此中魔力之大,非是你外行人所能想像得到的,当然我不赞成把赌场格调弄得如此卑下。在我开设的赌场中,所有的伙计都是同一服式,屋子内空气流通,茶水、生果、点心,由美丽的侍女川流不息地端上来,免费供应,一切都洁净整齐,也有各式各样的美酒和菜式,任凭选择。因此,我们那儿的客人,很少有喧哗吵嚷的。”   甄红袖一笑,道:“这样才有吸引人的情调,连我听了也觉心动呢!”   钱万贯道:“将来有机会的话,定要请你去参观参观,不过这儿也算是不错的了,别的地方的赌场更糟,差不多都是蹲在地上,就大赌特赌起来。”   甄红袖厌恶地皱一下鼻子,道:“那种地方我才不去呢!多无聊啊!”   钱万贯道:“我们既来之则玩之,你想玩哪一样?牌九?骰子?骨牌?押宝?纸牌?摇摊?摊钱?”   甄红袖摇摇头,道:“我都不大懂,你说哪一种有意思,就玩哪种好了。”   钱万贯道:“都差不多,但若是想找点刺激,不妨选摊钱这一门。甄红袖四下张望,问道:“什么是摊钱?”   钱万贯用下颔向一张桌子那边指点一下,道:“就是那一种,自古以来的正式赌法,任家随意抓一把铜钱放在匣中,分四门下注。换言之,下注之人赌一至四这四个数目,例是中一赔三。这样假如四门都押,庄家稳抽四分之一。赌法是当庄家把铜钱放在匣中,盖好之后,任人下注。之后,开匣倒出铜钱,凡四钱为一组,取掉看看最后剩的数目是多少,但总是在四以内。”   这等赌法简单不过,甄红袖一听便明,当下问:“庄家岂不吃亏太大?假如人人都押二,开出来真的是二,以一赔三的比例计算,一万两就得赔三万两?”   钱万贯笑道:“若然如此,谁肯开赌呢?”   甄红袖道:“事实明明如此,你还能说不么?”   钱万贯道:“我先谈一谈这种赌法的历史。据我所知,这种摊钱赌法极是古老,有人说这是韩信率领大军出征之时,因粮饷不继,所以创出这种赌博,公家做庄,把军士们的饷银都赢了,渡过难关。这一说法当然没法子考证,却是毫无疑问。”   甄红袖笑道:“你未免小题大做了一些,连博戏也下工夫去考证。”   钱万贯道:“我倒没有花工夫去考证,而是玩得多了,总会知道。”   甄红袖道:“好吧,你且说一说做庄家的好处。”   钱万贯道:“做庄家的人要多,在某一种条件之下,有赢无输,这条件是赌的时间要长,下注的人,那便是稳胜的局面。”   这时,已经有许多人发现他们这一对,都不住地向美艳娇媚的甄红袖投以讶异的目光。   自然这些目光大部份是色迷迷的,含有某种意义在内。   须知这等场合,良家妇女决不敢涉足,只有卖笑的女人,才肯抛头露面,与各式各样的男人兜搭。   钱、甄二人都不理会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其实钱万贯早就警告过她,现在可得瞧她如何应付了。   钱万贯接着又道:“这种赌法,据我所知,在岭南最为盛行。他们称为番摊,也不是把铜钱放在匣中,而是用一只碗,扣在钱堆中,推将出来。这时谁也不知道碗内扣住多少铜钱,纷纷下注,揭碗后亦是逢四除掉,跟这儿的一样计算胜负。”   甄红袖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何做庄的人会占到便宜。”   钱万贯道:“赌的时间够长,下注的人够多的话,虽然表面上每一局在四门下的注都不相同,其实却可以平均计算,则赌家不计较庄家的抽头。”   甄红袖道:“这样说来,做庄的等如收取酬劳而已,有什么好处?”   钱万贯道:“这个你就不明白了,做庄的到了差不多的时候,总会来上一手,吃大赔小,如此积少成多,亦颇可观。”   甄红袖震惊地望住他,钱万贯马上明白她的意思,道:“你可是以为庄家作弊么?当然不是作弊,否则信用一失,谁还上门来赌呢?”   甄红袖舒一口气,道:“若是作弊,我或许就瞧不起你啦!”   钱万贯道:“我敢断言各地的赌场总有作弊骗人的手法,俗语所谓十赌九骗,一点儿不假。”   甄红袖尖刻地道:“只有你的百钱庄不作弊,是也不是?”   钱万贯道:“凡是著名的赌场,都严禁作弊。我的赌场更加如此,不知你信也不信?”   甄红袖沉吟一下,道:“那么你告诉我,你说到时候就来上一手是什么意思?”   钱万贯道:“那是说,凡是碰到赌注较大之时,做庄之人,就不可不知道铜钱的数目,换言之,他已暗暗推测过这一局将是哪一门的注码下得最少,便决定开哪一队若然庄家头脑冷静,推测准确,便能吃大赔小,但反过来说,假如下注之人比他厉害,当然就能把庄家打垮。”   甄红袖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果真错会了意思。此举乃是斗智,算不得欺骗。”   钱万贯道:“不但不是欺骗,而且这个庄家还得天赋过人,受过严格训练,方能在霎时间算准铜钱的数目,开出来不得有误。”   甄红袖点头道:“那么一大堆铜钱,随手一抓,怎能知道确数呢?这倒真是一宗绝艺。”   钱万贯道:“别的赌具都是碰运气的成份居多,只有这一种,下注者可以与庄家斗智,尤其是内行人,斗得更是激烈,相当有趣呢!”   甄红袖喜道:“那么我们快去吧,不过那儿的人很多,我们怕挤不进去。”   钱万贯道:“不成问题,你跟我来。”   他们移步走去,穿过四五张桌子,所过之处,都不知不觉间暂停了片刻。原来所有的人,都禁不住转眼去瞧甄红袖。   钱万贯把这个问题留给她自己解决,自己装作不知。   甄红袖忽然停步,恰是站在厅堂当中,四万八面都是人头,汗臭和酒气混合成一种奇特的气味,不住地送入她鼻中。   她面色一沉,宛如布上一层寒霜,冷冷地向四面扫射,目光所到之处,没有一对眼睛敢不避开的,人人都感到她的目光如冰之冷,如剑之利,都不由得骇了一跳,顷刻移开了眼睛。   大厅内原本极是喧闹,忽然静了下来。   钱万贯虽然背向着她,也知其故。当下哈哈朗声一笑,道:“请问庄家,你这儿最大的注码是多少?”   那个庄家将一大把铜钱放在匣内,手法纯熟得很,谁也休想在那一瞬间窥见匣内的钱数。   他陪笑应道:“惯例是一百两纹银,不过贵客若是兴趣高,想多押一点,亦可再议。”   钱万贯回头道:“甄姑娘,一百两的限额太少了一点是也不是?”   甄红袖点点头,道:“总得提高到一千两为限才好。”   他们这些话,平时很难被别人听见,但目下厅中一片静寂,竟是人人莫不听个清楚。那时候一千两纹银,可当真是一笔大数目,是以人人都大为震动。同时也就晓得这个美艳女郎,总不是卖笑之流,反之,必定是极有来头的人物。   这么一来,谁也不敢再瞪视她了。在她跟前,不论男女,都生出自惭形秽之感,何况她还有那一对利剑般的目光。   甄红袖走到钱万贯身边,大厅内渐渐恢复原状。不过这一角可就透出紧张的气氛。   一个衣饰华丽的中年人走到他们身边,替他们两人在桌边腾出两个座位,那是最好的座位,正对着庄家。   钱万贯道:“一千两的限额怎么样?”   这个中年人满脸堆笑道:“欢迎之至,敝处罕得有像你们两位这样的豪客光临,所以向来只限于百两之数,通常也很少下到这个限额的。”   钱万贯道:“我们也难得玩一次,所以赌注太小便没有意思。当然我们未必每次都押一千两。”   那中年人忙道:“那样更好了,敝东家刚好有事走开,未能奉陪贵客。在下陈刻,还可以担当点主意,五百两为限额如何?”   钱万贯爽快地道:“使得,反正我们只是玩玩而已,五百两也可以。”   他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陈刻,道:“劳驾换些牙筹,我们好下注。”   陈刻接过一瞧,竟是一万两的数目,心中打个冷颤,赶快去换了十八支五百两的红色牙筹,另外十支黑色的是一百两的,合计一万两。他虽是在赌场中混了许多年,眼界甚广,但掏出一万两银票来赌的客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甄红袖拿起一根红色的牙筹,随手丢在桌上。   这根红色的牙筹去势一尽,便停下来,恰是在三字的方格内。   别的赌客见她随手就丢出五百两纹银的赌注,无不目瞪口呆。尤其是她全不考虑押哪一门,竟是听天由命式的乱丢。即使是再富有之人,亦不能如此轻率,这简直是把钱财看得比尘土还不如的那种味道。   在她身边的钱万贯没有说话,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任得他的女伴随便下注。   庄家照例叫一声开,这才打开盒盖,把盒中的铜钱完全倒在桌上。然后拿一根尺许长,前尖后圆的小棒,从当中往下一压,轻轻向两旁一扫,那一堆铜钱便分为两半,并且都散开了。   据说眼力极高的人能够在小棒一拨之时,就瞧出这一局开出什么数目。换言之,他能在一瞥之下,把所有的铜钱分为若干组,每组均是四个铜钱,剩下来那个不超于四的余数,便已看出。   这种传说不免夸张渲染,但若然是眼力奇高的庄家,事前已算准所出的钱数,当他棒子一分钱堆之时,可就真能瞧得出自己有没有算错。要知铜钱体积细小,抓上一大把往匣子里放之时,纵是有过特殊训练之人,也很容易出错。所以做庄家的极为注意这一点,万一发生错误,本想开二,而结果多抓了一枚铜钱,变成开三。偏巧下注之人又押了三门,这在庄家就可能运用手法,使一枚铜钱飞走,或都在利用特制的铜钱,使两枚压合起来,变为一枚。   又或是将一枚已叠合在一起的铜钱分开,变成两枚。   总之,如若庄家蓄意诈骗,还有许多奇妙手法,可以改变数目,但无论如何,最要紧的还是眼力特高,必须在棒子分开钱堆之时,瞧出数目,这样才有机会施展行骗手法。   且说那庄家拨开钱堆,用棒子一四一四的划分铜钱之际,所有的赌客都觉得十分紧张刺激。人人瞪大双眼,争着看最后开的是不是三。   庄家以娴熟迅快而又清楚玲珑的手法,刹时就把一大堆铜钱拨去了十之八九,末点算的只有二十余枚。   于是便有眼尖的赌客说道:“啊!这一局开的是四。”   这话一出,有人赞同,亦有人提出异议。   转眼间剩下四枚铜钱在匣子旁边,也就是说这一局开的是四,甄红袖的牙筹押在三上,当然输了。   人人瞪住那支红色牙筹,眼看着庄家吃进五百两纹银。   庄家得了头彩,精神大振。原来这一局他并没有预先确定开哪一门,完全是碰运气,结果竟赢了第一局,在赌局场来说,这是十分吉利的兆头。   他抓起一大把铜钱往匣里放,算好这一局要开三,然后把匣盖一关,将帽子尽量往下拉,压到眉毛上,眼睛似闭非团,面色森冷如冰。   这是庄家保护自己的方法之一,为的是有些赌徒会虚声恫吓,拿大笔银子往上一押,双眼却往视庄家神色。假如庄家面色微变,可知已押中了地方。   做庄之人当然深知这一套,所以低头闭目,又利用帽子等等掩饰脸色。   甄红袖拈起一根红筹,向钱万贯道:“我还是要押在老地方。”   钱万贯一笑说,道:“照我看来,应当押二妥当些。”   庄家听了他们的对答,心中实在十分紧张,不知道那个美女听不听男子之言,假如她不听,可就得损失一笔五百两人的巨款了。   甄红袖笑一下道:“反正这是碰运气的事,还是押老地方的好。”   钱万贯道:“你弄错了,这里面大有学问,也有不少诀窍可作根据,刚才连开了两次四,这回应当押二。”   甄红袖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懂得这个,那就依你押在二门上。”   她那双玉葱般的纤手拈住红筹,往桌上的二字方格内一放。   这一回有不少人解囊下注,顿时恢复热闹。而由于钱、甄两人的豪赌,消息传开,许多别桌上的赌客都走过来,一来瞧瞧赌况,二来也是想偷偷的瞧瞧甄红袖的美色。   因此,这一桌挤迫非常,观战之人比下注之人多上十倍还不止。   庄家拖长声音叫一声开,打开匣盒,倒出铜钱,铮铮的脆声扣人心弦。   钱万贯在她耳边轻轻道:“这一局果真开三,你赌得比我还强呢!”   甄红袖头也不回,红唇微动,便有一阵低如蚊语之声传入钱万贯耳中。   她道:“你为何要故意输给他?”   钱万贯也用传声之法答道:“我的用心到底瞒不过你,不错,我是故意输的。因为我们如果不先输几局岂不是变成故意弄垮他们这个场子了么?迟早总会有人认得出我的。”   甄红袖传声道:“假如会有人认得出你,更不能输,你这是怎么搞的呢?”   钱万贯道:“我们只不过来消遣一下,何必认真?”   甄红袖道:“我不管,你一定要赢,直到他们叫饶之时,即使把钱还给他也没有关系。”   钱万贯微微一笑,伸手搭住台面,暗暗提聚内力,从指尖发出。这股内力一直从台面传过去,全无消息,台面上也毫无异状。   庄家正在挥棒点算,突然间棒子一歪,敲中一枚铜钱。这枚铜钱顿时分为薄薄的两枚。   但由于这一记乃是发生在未曾数过的钱堆中,所以连庄家也没有注意到。   不过这种情形一共发生了三次之多,庄家可就感到有异,迅速地在心中计算还未曾数过的铜钱,顿时面色如土,双手颤抖。原来这刻已变成开二的结局了。   他本来打算开三,可是那根棒子连敲三记,竟把三枚特制铜钱敲开,变成六枚,则等如增加了三枚铜钱。从六钱中除去四钱,所剩的便是二了。   这个庄家全然不明白为何会由三变为二,满面困惑之容,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钱万贯向甄红袖传声道:“敢情这个庄家并不知情,钱堆中虽有假货,却不是他弄的手脚。”   甄红袖大感兴趣,问道:‘那么会是谁呢?“钱万贯道:“等他连输两次,正主儿自然就会登场,你瞧着好了。”   那堆铜钱很快就数出来,果然开的是二。观战之人起了一阵骚动。眼看着庄家赔了三支红色牙筹,甄红袖丢了一支黑色牙筹作为抽头,那是值一百两的,手面不能说不大了。   庄家抓钱之时,手脚甚是笨拙,弄了好一会才把铜钱放入匣中。   甄红袖拿起红牙筹,随手一丢。牙筹滑到一字方格之内,她微笑道:“就押在这一门如何?”   钱万贯道:“好极了,我正要叫你押一呢!”   庄家额际的冷汗越积越多,终于有两三滴滚下来。许多精明的赌徒纷纷向一门下注,其余三门几乎无人过问。   这一来气氛更是紧张,庄家叫一声开,声音中透出虚弱无力,分明已被众人押中了。   匣子打开,铜钱挣睁连声落在桌上。庄家取起细棒,小心地点数。片刻间,已经点清,果然是开一,众人莫不喧闹欢叫,都觉得十分兴奋开心。   庄家一一赔过银子,满头大汗的起身离座。他两副庄就输了三千两之巨,别说此事与他有关,即使是别人在赌,他瞧了这等赌注也得眼红心动。   早先那个华服中年人落坐在庄位上,他曾经报过姓名是陈刻,这时以锐利的目光向四周赌客扫瞥一眼,最后目光落在钱万贯面上,说道:“敝场的伙计手风不佳,在下代他几副,贵客们即管下注吧!”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钱万贯面上,大有看透他内心之意。钱万贯一直真人不露相,双目从不射出光芒,所以对方居然毫无忌惮地盯着这位赌国之王。   钱万贯可不由得暗暗激赏陈刻,觉得他真是赌国中的高手,自信力之坚强,罕有匹敌。   他定是因为赌艺超群,凡赌必胜。所以被聘为场主,如今他亲自下手,钱万贯反而甚感欣慰。一来他须得找个厉害对手,方始赌得起劲;二来他还要证明陈刻是否作弊,假如那些可以一开为二的铜钱是他做的手脚,今日定须予以痛惩,以警将来。   这是他的信条之一,任何时间他发现赌局作弊之时,定必也施展更高明的手法,严加惩处。   假如公平的赌,各凭运气以及头脑反应之时,他或者会输上一场,但他却一点也不会放在心上。   陈刻肥厚的手掌落在铜钱堆中,抓了几下,才抓起一把,放在匣中。   赌客们纷纷下注,钱万贯毫无指示,甄红袖知道他意思是随意押哪一门都可以。当下拈起一根红筹,放在一字的方格之内。   钱万贯心中喝声彩,忖道:“她倒底是领袖之才,反应迅速,头脑镇密,假如还是刚才的人做庄,这一宝定必押中无疑,不过现在虽然换了陈刻,这一记也有七八成押中了。”   陈刻毫无表情地向台面望着,从他面上,谁也休想找出任何迹象。   陈刻也循例叫一声开,这才打开匣盖,倒出铜钱。细棒一划,已摊分为两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根细棒和铜钱上,独独钱万贯目光四射,巡视周围的人。   他单用声觉,就可以察知陈刻有没有作弊。但听细棒迅快地拨了三次,声响中就透出古怪了。旁人可绝对听不出来,即使是武功高明如甄红袖,亦无法察觉。   钱万贯这时把目光移到钱堆上,霎时间已瞧出这次开四,这是因为陈刻曾经把两枚铜钱施手法变成一枚之故。   钱万贯冷冷一笑,再细心一看,已瞧出尚有三枚铜钱可以一分为二,当下不动声色,使用刚才的法子,内力从台面传过去。   陈刻刚把三枚作弊铜钱拨了两枚过到这边,只余其一。   钱万贯立刻发动,但见陈刻手中细棒摹地向钱堆中敲了一下。这一记把那放假钱敲开,而他尚未发觉。   他当然时时刻刻都在注意铜钱数目,因此又拨了三组之后,突然发觉已变成开一,顿时呆了一呆,然而这时那枚一分为二的铜钱已经拔掉,无法使它们合而为一。当下决定施展飞钱手法,也就是说把一枚铜钱飞掉,便又变成开四了。   然而钱万贯是何等人也,焉有不知之理?他暗运内力,吸住所有的铜钱,使他拨动之时,感到十分困难,更别说耍出飞钱手法了。   陈刻这时方知遭遇高手,他立刻宣布道:“这位贵客下得真准,这次又是开一啦!瞧来我的运道也不大好!”   他这么一说,钱万贯顿时收回内力,陈刻立即感到拨划自如,越发证明对方真是高手。   这一局赔多吃少,尤其是甄红袖的那根牙筹,价值五百两纹银,别人的赌注简直相形见绌,不成比例。   陈刻赔注之后,目光在钱、甄二人面上巡视了几下,最后定在钱万贯面上,可知他已察觉对手是他而不是甄红袖。单是这一份眼力,已值得喝彩。   他毫无表情地道:“敝庄手气不佳,得换一副行头。”说时,以俐落的手法把所有的铜钱全放在匣内,顿时有人接过,又送了一个方匣来。   陈刻把铜钱全倒在台面上,细棒一拨,整堆铜钱形状全未变动,却已滑移到钱万贯面前,这一手漂亮俐落之极,不少人发出赞叹之声。   钱万贯看也不看,却晓得自己也须得抖露一手。因为对方换了铜钱,全无弊病,等如说要凭真实技艺,跟他拼个高下。此人既是如此光棍,一点就透,当然自己也不便装聋作哑了。   他挑战地笑一声,伸手取过细棒,依样葫芦地挥棒一拨,整堆铜钱又回到庄家面前,也是纹风不动,没有一枚铜钱改变过位置。   他露了这么一手,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空气紧张异常。因为人人皆已知道钱万贯敢情是名家高手,现在双方已斗上了,可见不比平常的赌博。一个不好,也许会闹出血流的惨剧呢!   陈刻神色冷静如常,拱手道:“足见高明,佩服!佩服!”   钱万贯也拱手道:“兄弟这是班门弄斧,难免不自量力之极了。”   陈刻伸掌复按在那一大堆铜钱上,口中道:“这儿是小地方,向来罕得有技艺高明如贵客您的,您是无心路过,抑或是特地前来赐教的?”   他果然是十分精练老到的江湖老手,这刻一方面从说话中探询对方真正目的,一方面又趁说话之时,分散对方心神,抢制机先,免得被敌人窥破所抓的数目。   钱万贯在心中喝声彩,忖道:“此人如此高明,我以前竟没有罗致在旗下,殊甚可惜。”   当下应道:“兄弟是路过贵地,客途无事,陪这位姑娘到此开开心。”   说时,捡起两根红筹码,在掌指间把玩,似是等地把铜钱放在匣子之内,就立刻押下去。   他这一下看似无意的动作,其实却是极为上乘而又全无痕迹的攻心战。他用这价值千两的牙筹,提醒对方注意,让他记起已输了三场,一共是四千五百两巨款之事,如此巨大的款项,当然能使人精神分散,心情紧张。   再者,他玩弄两根而不是一根,亦大有奥妙,因为这一来可使对方生出错觉,以为他将要下注千两之巨,如此患得患失之感定然加强,则不免要影响判断力。   由此可知他们这等赌国高手,根本在未出手以前,就从事巧妙的暗斗,虽说这些并非决定性的战斗,但是小胜为大胜做了准备,假如有一方在其他各种因素上都败下阵来,到了押注之时,也就很难希望获胜了。   陈刻果然大受影响,心情紧张起来。暗忖已输了四千五百两之多,假如对方每局只押五百两,须得连赢他九场才能捞回本钱。九场之数太多了,殊无把握。况且对方连输五六场之后,可能不再赌下去,则今日乖乖输定,更别说想反赢他的银子了。   这么一想,决意用背水一战之法,拼个生死。事实上,像他这等高手,亦很少有机会作这等生死之斗。他本是生下来就是全身赌骨之人,目下碰上这种机会,他是万不肯错过的。   他把手中铜钱放在匣内,关上匣盖,然后低声吩咐手下几句话。那名手下匆匆去了,迅即回转,捧来一个长方形的扁铜盒,交给陈刻。   陈刻打开钢盒,但见盒内盛满了珠宝首饰和一叠银票,刚才钱万贯的那一张放在最上面。   他淡淡一笑,道:“这儿大概有三万五千两左右,特请贵客过目,今日贵客光临小地,甚是赏面,小可自应竭力奉陪,请贵客就这数目入手下注,多少不拘。”   他气魄以至这等决断,无不使钱万贯大为欣赏,当下点点头,道:“陈兄这么说,在下当得捧场。”   他伸手再拿起两根红筹,一共便是二千两之多了,四下挤满了的赌客见到如此巨大的数额,都紧张得直吸冷气,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全场寂静无比,等他下注。   甄红袖发出一阵悦耳的笑声,道:“这位陈场主已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你何必慢慢地来,教人看了不痛快呢?”   钱万贯笑一笑,道:“依姑娘的话,该下多少才对?”   甄红袖道:“依我来说,把这堆牙筹都推出去,输赢一场便见分晓,岂不痛快?”   钱万贯道:“这话很有意思,既然陈兄说过多少不拘,我就下这一注吧!”   他抬目向陈刻望去,淡淡从容地道:“怎么样?陈兄有别的意思没有?”   钱万贯这一问,使得陈刻冷汗直冒,心中打鼓般狂跳起来。假如钱万贯这一次下注,推出所有的筹码,陈刻可就死心塌地的认命,倒也不必多想,但既然他询问己意,这件事大有回旋余地,情况便大不相同了。   换言之,假如全然不让他有考虑改变的余地,则这事已没得好想,这一巨大无比的压力便爆发不出来。但他这一问,宛如引发了爆炸,使陈刻承受到无限的压力。   陈刻终是赌国高手,很快就收摄住心神,计算了一下,道:“这位姑娘的主意很好,果然痛快。不过,凡事还是留点后路的好,小可认为分两次下注,也就是说赌上两场更好,只不知贵客们尊意如何?”   钱万贯立刻道:“好,就这么办。”   甄红袖道:“我先来。”   她伸出玉葱似的纤手,拿了好多支红筹,道:“这一场我想押在四门,你说好不好?”   钱万贯笑道:“姑娘看得比我还准,这一门果然最有可能。”   甄红袖道:“好,就斩这一门。”玉手一扬,手中那一把牙筹飞坠桌上,恰好是落在四字的方格之内。   最妙的是这些牙筹全都排列得整整齐齐。没有一根参差歪斜,别人慢慢排列也未必排得如此紧密整齐。   甄红袖这一手自然是以上乘武功中的暗器手法,即使是外行人,亦瞧出这一下的困难。   因此,大家都对这个媚态横生的美女,换了一个想法,都晓得她必非等闲人物,若然得罪了她,恐怕就跟得罪阎王爷差不多了。   陈刻惊讶地望了她一眼,自个儿摇摇头,一手按在匣盖上,循例叫了一声开。   这时自然没有别人下注了,他打开匣盖,倒出铜钱,口中说道:“这一局小可恐怕又要输了。”   他晓得自己开的是四,所以如此说法,声音之中十分冷静,似是全无喜怒哀乐之情一般。   钱万贯一听果然开的是四,微微一笑,也甚感得意。要知这一局双方都未玩弄手法,都是凭功力斗智。   自然钱万贯吃亏很多,因为他与对方相比之下,乃是四次的机会。假如是普通人,则因为赌注是一贿三,可以连猜三次,所输的赌注等如庄家输一次,则可以稍微扯平,但钱万贯身为赌王,那是一次也输不得的,尤其是在这等局面之下。   他猜测对手之时,把他列入相当高的等级,再从这个等级推断他会开哪一门。因此,他第一步须得在估计对方功力等级之时,可能出错。然后才谈到推测他开哪一门。细论起来,确实极是艰难不过。   这一局计算下来,庄家须得赔出一万八千两之巨。四周之人议论纷纷,群情翕然。   钱万贯以传声之法,向甄红袖说了几句话,甄红袖便提高声音,道:“钱兄…”   钱万贯装着没有听见,她又叫了两声,才道:“我口渴得很。”   陈刻立刻吩咐伙计泡茶,突然起身,恭容问道:“不敢请教贵客等尊姓台甫?”   钱万贯道:“兄弟姓钱,名万贯,平生最喜欢在钱堆中打滚,所以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陈刻面色大变,走过来躬身行礼,道:“原来是百钱庄庄主大驾光临,小可有眼不识泰山,无怪受此教训。”   他随即向四周的相熟赌客说道:“这位钱庄主,乃是当世赌王,在各大都邑中开设得有百家以上的大赌场,刚才略露锋芒,已足见赌王威风,小可那是非甘拜下风不可的。”   他这么一解释,众人都直向钱万贯打量。钱万贯哈哈一笑,离座道:“兄弟只好走啦!”   陈刻一手把铜箱拉过来,道:“庄主既然不想再玩,小可这就兑上现银。这一张是庄主本来的一万两。”   他换回二十根红筹,然后点算,一共须得付出二万余两,当即拿起铜箱中的银票点算。   钱万贯道:“陈兄不必费心了,我们原来是存心进来玩玩,可没有打算赢钱走路。”   四周赌客们听了,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只因在那时候,二万余两银子可真是一笔极巨大的财富,而这钱万贯居然都不要了,简直是难以置信之事。   陈刻也呆了,瞠目道:“庄主别开玩笑。”   甄红袖起身道:“他不是开玩笑,这区区一点银子,还不会放在我们眼中呢!”   她口气之大,又使众人大感骇然。甄红袖首先举步走去,人丛中立刻裂开一条道路,让他们通过。   陈刻一直恭送到门外,临分手时,钱万贯向他道:“陈兄几时有兴趣到别处走走的话,别忘了找我。”这句话就等如邀他帮忙,陈刻连连应诺。   他们不久就处身于热闹的街市中,这时已消失了去找王人望的兴趣,两人走到酒肆饮了几杯,甄红袖问道:“我们再饮一会就该回去了吧?”   钱万贯笑道:“假如你不急着回去,我们还可以找一点开心事。”   甄红袖大感兴趣,道:“有什么开心事好找的?”   钱万贯道:“你武功虽高,也深谙江湖的伎俩,但可曾亲眼见过小偷行窍么?”   甄红袖禁不住笑起来,道:“难道我们晚上去捉贼么?”   钱万贯道:“不错,你说好不好?”   她高兴地道:“好极了,但你怎知哪一家会闹贼呢?”   钱万贯道:“山人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区区一些毛贼的动向,怎会摸不出来?让我想想看,今晚他们大概四更时分出动,我们先找个地方打坐养神,届时再前往也不迟。”   甄红袖摇头笑道:“乱讲,小偷是在三更左右动手,若是等到四更时分,稍一耽误,天就亮了。”   钱万贯道:“这几个毛贼有点特别,偏要四更时分才动手,你等着瞧好了。”   他们付过帐,投宿在一家客栈中,到了三更时分,钱万贯轻敲邻室之门,道:“姑娘得起来啦!”   甄红袖爬起来,穿好衣服,在黑夜中与他联袂跃上屋顶,迅即出了客店,向西北方奔去。   他们在黑夜中翻过好多重屋宇,到了一处,钱万贯停下脚步。   甄红袖讶道:“这儿不是那间赌场么?”   钱万贯点点头,刚地跃落院中,甄红袖跟着他行动,也翻入院落中,两人便在墙角黑影中蹲着。   这时满天星斗,万籁无声。甄红袖依偎着这个潇洒的男人,芳心中泛起无限柔情。但觉寂静的夜晚,甚至那漠漠天空,都另有一种欢欣的情趣,与以前的感觉全不相同。   她无力地把擦首靠在他肩上,低低呻吟一声,道:“我现在方知道自己错啦!”   钱万贯听了,摸不着头脑,讶道:“什么事错了?”   甄红袖道:“我以前全然不把天下男人放在眼中,又以为我今生今世,决计不会为男人而伤心。”   钱万贯明知她那一截没有说出来的话,将是什么。因此他没有答腔,心想:“此女如此艺高貌美,居然说出这么可怜的话,可见得她乃是动了真情。但无奈我与蓝芳时有约在先,目下只有相逢恨晚之感,决不能接受她的爱情,这真是很残忍的事。”   甄红袖叹息一声,好像自知希望渺茫,绮梦成空。   自怜地苦笑一下,过了一会,才问道:“你将来打算回到蒿山少林寺么?”   钱万贯迅快想道:“假如我说不是,则她便知道我别有心上人,此举虽是坦白,可是这样子去刺伤她,于心何忍呢?唉!我只好暂且哄哄她了。”   心意一决,便应道:“多半是这条路,我时时感到人生短促,转眼百年,一切都成为逝水泡影。既然如此,何不斩断一切俗缘,力求正果,你说是也不是?”   甄红袖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亦曾感到韶华如驶,红颜易老。但若要我斩断一切俗缘,以前我可没有这种勇气。现在却说不定了……”     第二十三章 打不平误入三禁堡     钱万贯心头一震,道:“姑娘身为一元教副教主,位高权重,岂能与我这个浪迹天涯,孤身一人的可比?你万万不可想到什么弃世出家的念头。”   甄红袖徐徐道:“生而无欢,死亦何惧?你说是也不是?”   她这话不啻暗示说,若是得不到这段爱情,不惜一死,这一记绝招与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直把钱万贯攻得招架不住,连气也透不过来。   幸好一阵细微步声随风传来,可就替钱万贯解了围。   钱、甄二人抬目向屋顶上望去,但见三条人影,迅捷地踏瓦而来,甄红袖在他耳边轻轻道:“他们身手不弱,可不是普通毛贼呢!”   钱万贯道:“我正想查究他们的来历,这祸是因我而起的,他们眼见陈刻的箱子藏有偌大财富,乃生垂涎之心,幸好当时被我察觉,特地来此等候他们。”   刚刚说完,那三人已奔到切近,他们在屋顶上四下打量了一下,留下一人在屋顶把风,其余两人跃落院中,距钱、甄两人不过数丈之遥。   甄红袖正要起身,钱万贯拉住她。但见这两人逼近紧闭的门口,其中一个取出两三件小巧工具,在门缝上撬弄几下,那道门便应手而开。   他们迅即窜入,钱万贯扯了甄红袖一下,双双飘落门外,悄悄向内窥看。这时他们身在廊上,是以屋顶把风之人,反而瞧不见他们。   那两人窜入黑暗的屋中,四下打量,但房内太黑了,什么都见不到。其中一个人取出火摺,轻轻点着,火光在黑暗中一亮,见到桌上有烛台,当即点燃残烛。但见这间屋子相当宽敞,另外还有两道房门,都紧紧闭着。   他们分开各查其一,左边的一个先弄开了房门,往内张望一下,便向同伴招招手。   两人先后入房,片刻就出来。一人手中捧着那只铜箱,果然是日间陈刻取出来盛满了珠宝银票的那一只。   他们俱是黑布遮面,只露出一对眼睛。这到两人四只眼睛都眯成一条线,显然是乐得直笑。见这两个蒙面贼人虽是得手,却甚是从容,并不急于遁走。他们把铜箱放在桌上,其中一个人就用工具撬开锁头,打开一看,顿时目射怒火。   原来铜箱内放满了石块,哪有半点珠宝影子?他们对觑一眼,其中一人便走到那个没有启开的房门,伸手抓住门缘,用力一拉。   咔嚓一声响,房门应手而开。   房内之人似是被惊醒,哼哈一声,接着喝道:“什么人?”   那个蒙面贼人躲在门侧,房内之人起身,只见到外面屋子烛光明亮,便快步冲出,刚一踏出门口,脖子一紧,被人夹住。既不能动弹,也不能叫喊。   钱、甄二人瞧出那人正是赌国高手陈刻,他碰上了武林高手,却是一筹莫展,任得那蒙面贼人拖到桌边,让他瞧瞧铜箱,然后另一人飕一声,拔出一把明晃晃的短刀,抵住他胸口。   这些动作已充分说明了他们的来意,目下就等陈刻表示心意。   陈刻透一口大气,转眼打量这两个贼人,但见他们黑巾上面的那对眼睛,都有凶光闪动。   他顿时晓得这两个贼人非同小可,真有杀死他的决心,假如他不拿出财富的话。   就在他犹疑之际,胸口一阵疼痛,原来那把明晃晃的利刀已刺透衣服,扎入皮肉,虽然刚刚扎破,伤势微不足道,却有一股死亡的恐怖感,迫人而来,使得陈刻感到窒息,遍体寒战。   他呐呐道:“两位到底想把兄弟怎么样?”   其中一个大汉冷涩地道:“少废话!快拿出珠宝银子,否则取你狗命!”   陈剑道:“那些物事都不在此地。”   另一个大汉挥手掴他一个耳光,沉声道:“你到底要钱还是要命?老子一火非宰了你不可。”   陈刻瞧他们实在凶狠得紧,料想支吾不过去,何必徒然使皮肉受苦?况且他的计策已经成功,那是他故意惹得对方开口,果然听出他们是谁。   他早先想到这两个贼人一定是相识之人,否则不会蒙住面孔,是以他咬紧牙关,设法使他们开口说话,尽管他们已改变了声调,仍然瞒不过他的耳朵。其中一个贼人又掴了他两个耳光,只打得陈刻眼前金星直冒,头脑发昏。嘴角已流下血沫,大概已有些牙齿被打掉了。   他喘着气道:“都在……床底下的箱子里。”   一名贼人迅即奔入房内,不久就出来,手中多了一个扁长木匣,道:“都在这儿,小子你真够狡猾的,另外藏了起来,害得我们多费了不少手脚。”   另一个贼人接口道:“你再查查看,莫要是膺品假货,再上一次当,我们可受不了。”   他们在灯下查验,木匣内一些珠宝果然是真的货色。那个查验的贼人向同伴点头挤眼,那个贼人手上一加劲,陈刻立刻惨哼一声,身躯向前一栽,上半身倒在桌子上。   但那个拿刀刺他的贼人,被他向前倾倒之际,微微一碰,竟然跌翻在地上。   另一个贼人骂一声“没用的东西”,放下木匣,弯腰伸手去拉同伴,蓦地向前一栽,也倒在地上。   房门风声飒然,灯光微暗,迅即复明,屋内已多了两人,却是钱万贯和甄红袖。   他们面上都含着怒容,显然是因为陈刻之死而大为震怒。   钱万贯伸手一摸陈刻,随即把他板起,但见那柄刀刺入甚深。他皱皱眉头,道:“或者还救得活,姑娘速速收拾下把风的匪徒,以免被他逃脱。”   甄红袖迅即出去,不一会,就挟了一个人进屋。她问道:“他怎么样啦?”   钱万贯道:“伤势甚重,但幸而非是致命之处,经在下独门手法止血,敷上灵药,就瞧他的造化吧!”   甄红袖恨恨道:“这些匪徒大毒辣了,居然劫财之后,还要杀人,今晚非取他们性命不可。”   她伸手把匪徒们的蒙面巾都扯下来,忽然一愣。   钱万贯道:“你敢是认得他们?”   甄红袖忙道:“不认得。”   伸手在他们身上都拔出一根银钗,原来刚才是她发出银钗,制住他们的穴道。她玉手一落,钗尖连续刺在两个匪徒的要穴上,这两人顿时气绝毙命。   她向第三人刺落之时,玉腕却被钱万贯托住。   他道:“等一等,在下想问问他。”   甄红袖道:“这等下五门的恶贼,有什么好问的?”   钱万贯笑一笑,道:“你不是怕我问出什么秘密吧?如若有此恐惧,我不问就是了。”   甄红袖忙道:“我怕什么?你问好了。”   她收回银钗,默默瞧着钱万贯施展少林跌打秘传手法,替陈刻上药。等他弄停当了,才迅即收敛起眉宇间的忧色,钱万贯虽然没有一直注视她,但在偶尔的一瞥间,已瞧出她的神情。   他一掌拍开那个匪徒的穴道,匪徒恢复知觉,定睛一看,骇得面无人色。   钱万贯冷冷道:“你们这一党还有多少人?”   匪徒响呐道:“没有啦,只有我们三个。”   钱万贯道:“你们与陈刻有何仇怨?快说,如有一字失实,我能教你立刻死掉,希望你相信我的话才好。”   但那匪徒显然不大相信,不过他仍然十分惊骇,而钱万贯却晓得他惊骇之故是为了甄红袖。他冷笑一声,骈指点了他三处穴道。这个匪徒顿时张大嘴巴,作出凄厉大叫之状,却没有声音发出。   转瞬间他额上已被黄豆般大的汗珠布满了,纷纷掉下来,全身四肢都抽搐起来,可见得钱万贯使的是一种伤及筋骨,痛彻心肺的手法。   钱万贯掌势一落,匪徒顿时伸直了身体,剧痛消失,但这种滋味,还是余怖在心,不由得发起抖来。   钱万贯冷冷道:“你认得这位姑娘么?”   钱万贯忽然撇开抢劫之事,问起了题外话,这本是大不合情理之举。不过却不是没有道理,只因他身边的甄红袖面色微变,美眸中射出忧郁的光芒。   那名匪徒意志完全崩溃,立刻答道:“认得,她是副教主!啊……小的罪该万死。”   他翻身起来,跪在甄红袖前面,俯首觳缩。   钱万贯冷冷道:“一元教本无严禁抢劫之条,你何须恐惧至此?”   事实上,他毫不知道一元教有没有这等禁条,这话正是答案,假如一元教果然是允许部属行劫杀人的帮会,他便有他的打算。   那匪徒呐呐道:“敝教十大禁条之中,有一条是不许仗恃武功,非法获得财物,违者处死。”   甄红袖至此,才开口道:“你既是记得这一条教规,自应今晚依法执行,你可有怨言?”   那名教徒全身哆嗦起来,正要开口,甄红袖一脚踢去,对方应脚翻跌,僵卧不动,原来已经死了。   她又羞又怒地道:“这几个不成材的东西,真气死我了!”   钱万贯反而过意不去,安慰她道:“一俗语说:树大有枯枝。一元教徒众多,不免有害群之马,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他注视着这个身怀绝技的美女,忽然发觉她羞愤交集的样子,使她显得格外动人,又使得他感到难以忘记这个美丽的印象。   他深知这是由于对方这种表现,已大大的扭转了他的观感。本来他对这个多才多艺的绝色美女,总不免存蛇蝎美人的戒惧,然而她刚才的表现,竟是如此害怕他瞧不起她,如此的力争上游,可见得她的真正为人,并无蛇蝎的气质。   由于心理上的防线撤消,甄红袖的天生丽质,便发挥出莫大的力量,使钱万贯怦然心动,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蓝芳时,心中泛起一个念头,随即陷入沉思之中。   甄红袖感到钱万贯锐利的目光,一直笼罩着自己,芳心暗暗欣慰,忖道:“我一元教之人,大多富足,怎会发生劫财杀人之事?这等情形大有蹊跷,莫非是姜军师摆布的局面,使钱万贯对我观感一新?”   越想越似,不禁暗暗佩服姜石公的手段高明,唯一的遗憾是折损了三个教徒,假如他们是奉命而为,则死得更是冤枉了。   钱万贯收摄心中思绪,迅快把三具尸体搬出去。   甄红袖则留在屋中看顾陈刻,天色微亮之时,钱万贯方始回转,向她道:“没有人能够找到这些尸体了,他怎么样了?”   甄红袖道:“他很好,一直酣睡,呼吸异常均匀。贵寺的跌打秘术,当真是天下无双。   以陈刻这种伤势,我们早就认定无法救治而放弃努力了。”   钱万贯锐利的目光又凝定在她面上,使她不得不垂下眼皮,避免跟他对视。这个动作当然是女性化的,温柔妩媚兼而有之。   钱万贯徐徐道:“你不是那种心肠狠毒,不顾廉耻的女子,何不离开一元教呢?大凡是帮会,无论宗旨何等严正,总是涉及江湖恩怨,你既是女儿家,最好还是独来独往,我行我素。”   甄红袖一怔,讶道:“你这是怎么搞的?我可是一元教的副教主,当年创办本教之时,我虽没有参与,但敝教的日益壮大,我的功劳却不小。因此,只有我劝你加盟本教才对。但你却反劝起我来了。”   钱万贯郑重地道:“以你的一身绝艺,在武林中已足以占一席之地,何须挟一元教以自重,假如你……”   他想道出心中的想法,那就是假如她离开一元教,便可以与她结为夫妇。但这话却似乎不便在此刻直说,因为他虽然深知甄红袖对自己很有意思,可是在从未真正表示过爱情以前,自是不能说出这话,显得好像她定会委身下嫁一般。有时候这等单刀直入的办法极妙,可以少兜许多圈子,但有时候却会破坏了一切,甄红袖在自尊心驱使之下,说不定会骂他自作多情。   甄红袖等他说下去,她衷心希望对方说出某种承诺,但他到此停顿了下面的话,令她十分失望。   陈刻呻吟一声,他们顿时把注意力转移到他身上。钱万贯掏出丹药,趁他恢复知觉之时,让他吞服。   他晓得陈刻一定急于晓得其后的经过,当下把情形告诉他,并且嘱他耐心静养,万万浮躁不得。只要捱过两日两夜,就可脱离险期,那时只须再养数日,便可以迅速痊愈了。   陈刻眼中闪动着感激的光芒,不久,便又沉沉睡着。   此后的两天工夫,钱万贯一直守在陈刻身边,甄红袖也时时陪伴着他们,只偶尔回去处理一些公务,他们常在陈刻榻边讨论许多问题,陈刻每每听到,可就不敢睁眼,免得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过了三天,陈刻已可以坐起来进食,只等伤口长好,就可以下地走动。   这天下午时分,钱万贯用完功,倒了一杯茶喝着,陈刻忽然说道:“小人有一句话,闷了不少时间,只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钱万贯道:“你但说无妨。”   陈刻道:“恩公到底爱不爱甄姑娘呢?”   钱万贯沉吟一下,道:“爱便如何,不爱便又如何?”   陈刻缓缓道:“假如不爱,那就没得话说,恩公便不须在紧要关头,设法躲避了,莫非恩公心中另有顾忌?”   钱万贯想了一下,目光注视着这个赌国高手,但见他瘦削的面上,已有不少皱纹,此是岁月的痕迹,也等如是人生经验的表征。以他超人一等的机智和胆气,这些人的经验可不能轻视。   他点头道:“不错,我有三个顾忌:第一个顾忌是她目前身为一元教副教主,这个帮会势力日渐庞大,权势也就跟着强大,可能使她不愿放弃而下嫁与我;第二,她未必真心喜欢我,若然如此,一切都不必谈了;第三,我不久以前,曾经爱上一个女孩子,只因事情十分不凑巧,我们突然分开了。”   陈刻道:“恩公竟肯赐告一切,足见对小人很信任,小人着实感激。这两天,小人时时听到你们的谈话,所以知道了不少事,因此也很替你们着急。尤其是恩公你每每说到了要紧之时,便不往下说。甄红袖姑娘虽是很希望你说下去,但她总不好意思催你,也不便先告诉你愿意嫁给你。小人看得明白,所以差点急死了。”   钱万贯微微一笑,心想:“这正合了一句俗语:皇帝不急,却急死了太监。”这话他自然不便说出口。   陈刻又道:“恩公的顾忌都是多余的,甄姑娘一定肯脱离一元教,她一定爱你而嫁给你,至于你心中的另一位姑娘,将来再碰上了,不妨一并娶为夫人,世间哪一个有本事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呢?”   钱万贯笑道:“照你的想法,果然全无问题。但你却不晓得她们都不是平常的女子,三妻四妾的方法决计行不通。”   他记起与蓝芳时相见的经过,忽然打个寒噤,想道:“她当真与常人不同,假如她晓得我已爱上了别的女人,她纵然无法杀死我,也会在我眼前自杀。”   要知钱万贯极擅观测别人的心理,此是赌王必备的本领,是以蓝芳时的为人,他已观察得十分深刻。直到现在,他认真地考虑到她,方始感觉到严重性而打个寒噤。接着他又想到她的安危,顿时心情大为紊乱。   陈刻叹了一口气,道:“每个人的一生之中,总有不少机会,但其中有些机会错过了便永不复来,恩公可别轻易放过了你的机会才好。”   钱万贯点点头,道:“我知道,古人说:良机易失。又说:‘时乎!时乎!不再来。’这些精警之言,都是前人亲自体验过,含有至理……“他目光凝定在陈刻面上,又道:“你想必定曾亲身体验过,所以才苦口婆心的劝我。”   陈刻道:“正是如此,小人至今尚孤身一人,漂泊江湖,都是当年不能当机立断,错过了唯一的机会所致。”   他感触万千地喟叹一声,陷入沉思之中。   钱万贯忽然间从这个人身上感觉出一种不寻常的意味,他再度锐利地打量这人,只见他略嫌瘦削的脸庞,却有一个广阔的天庭,以及精明机警的眼睛。以往的印象,这陈刻大约是四旬上下之人。但目下卧在病榻上,可就瞧出大概是五十岁左右。   这种年纪当然经历过许多人生的波浪,而且以他的相貌和智力,可以想像得出他年轻之时,一定是矫然不群,相当自负的人物。   钱万贯正在观察他的时候,只见他流露出痛苦的神情,由此可知他以前遇到过的事,一定相当惨痛。   过了一会,陈刻缓缓道:“几十年前,我认识一个姑娘,她也懂得武功,才貌过人,但最后她却让我害惨了。”   他抬头望一望钱万贯,又道:“她就居住在离这儿不太远的一个村庄内,所以我近几年一直在安陆城中混日子……”   钱万贯讶道:“你想时时接近她么?”   陈刻苦笑一下,道:“哪能时时接近?几年来我连一面都没有见着她。这样做法只不过是安慰自己而已,我总希望有一日会在城里碰见她。但当然不可能被她见到我。莫说我目前如此落魄,全无成就。即使已得到高官厚禄,高车骏马,也不敢见她。”   钱万贯顿时又明白了一事,那便是这个陈刻以前一定是为了征逐名利,以致背信毁诺于佳人,因此,他即使已经富贵荣华,仍然感到惭愧而不敢去见她。当然这其中一定还有许多曲折,但是细节已无须追问了。   钱万贯左右是闲着无事,便随口问起那个姑娘的近况,道:“听你的口气,似乎那位姑娘至今犹是未嫁之身,是不是?”   陈刻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觉得太对不起她。我从间接打听到一些消息,晓得她不但未嫁,而且还是出名的憎恨男人,常年不出大门一步,想想看,她这种生活,何等的悲惨可怕啊!”   钱万贯道:“你一直没有拜访过她?或许见一见面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陈刻道:“不行,一来小可如此落魄,无颜往见;二来她从不接见男客,听说在那村庄之内,她自建了一个小小的城堡,不许任何男人踏入堡界之内。她大概很有钱,那个村庄的村民都是她的佃户。”   钱万贯不觉吃一惊,忖道:“照他这样说法,这个女人莫非就是武林鼎鼎有名的琥珀刀何心寒?尝闻她自建城堡,划为男人禁地。她乃是当代高手,与洞庭翻车夫人齐名,假如是她的话,陈刻还是不要去见她的好,只因她武功如此高强,一句话说不拢,随手就可以杀死陈刻。”   他们谈到这儿,就没有再谈下去。不久,甄红袖便来了,可就没有提到这桩事。   晚饭是在城内一家饭馆吃的,他们坐在楼上靠街边的座位,钱万贯忽然惊讶地望着街上。   甄红袖瞧了一眼,道:“你觉得她的装束有点特别,而且又练过武功,所以感到奇怪是不是?”   钱万贯点点头,其实以他的修养,以及眼界之广,这等现象焉能使他露出讶色,但这刻在他心中已掀起万丈波澜,原因是那个宝衣女子极像是蓝芳时。   她正在购物,买好了各物,便登上了辆马车,不久就消失了。从始到终,都恰好没让钱万贯见到正面。   甄红袖说道:“她就是三禁堡的人,你可听过三禁堡这个名字?”   钱万贯已猜出必是何心寒的自建城堡,也称男人禁地,但他却摇遥头,道:“从未听过。”   甄红袖道:“我说出这三禁堡主之名,你就恍然大悟了,那堡主就是琥珀刀何心寒。”   钱万贯一听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当下问道:“原来是她,那么三禁堡其中一禁是指禁止男人入堡,其余两禁不知是什么?”   甄红袖道:“我敢说还有一禁是不得携带兵器踏入堡界。其实这一禁没有什么道理,既然禁止男人入内,大概很少会有女人带兵器往她的城堡里闯,你说对不对?”   钱万贯极力收摄心神,应适:“这话有理,但她也许是想凑足三禁之条……”   他们正在谈论之时,马车内那个玄衣女子,美丽的面庞上露出十分不安的神色。钱万贯没有瞧错,她正是日月坞的大小姐蓝芳时,这刻马车正驶回三禁堡,她乃是奉了师命出来走一趟,但她却完全没有依令行事。   蓝芳时领到的命令是负责于一日当中,小心查看安陆城各种迹象。但她心事重重,情绪不宁,以致不但没有依令查看全城的动静,甚至连钱万贯在临街窗口饮酒吃饭都没有发现。   她情绪如此剧烈震荡之故,便是因为这刻王元度竟然在著名的男人禁地三禁堡中。   书中交代,王元度自从辞别了管中流,便踏上他的征途。他决意在婚事举行前这三个月之内,尽力找寻钱万贯,当下一路访查,过了好多天,尚无半点消息。   由于他乃是本届金鳌盟主,天下武林公认这一代的第一高手。声名之响亮,以及认识他的人之多,远超出他的意料之外。因此,他每到一处,都被人认出而十分轰动,当地的武林人物,总要设宴款待,人人皆以得睹他的丰采为荣。这也是使他不能拒绝的原因之一。因为他谦恭重情,不做骄傲睚负之事。   他也想到可以从这些武林同道口中探听有用线索这一点,所以亦愿意与他们接触,不过几次之后,他可就发现此举徒然增加许多纷扰,却于事无补。因此,他化装成一个商贾模样,避免武林同道注目。同时也改道而行,抵达云梦。   王元度推测钱万贯多半在姜石公挟持下,远离江南,因此,他准备从这条路一直查访到襄阳,然后再入川或者前赴北方,那要到时才决定。   这条访查路线相当正确,云梦的下一站就是安陆,假如不是发生变故,他或者已碰见了钱万贯。   他是在傍晚之时抵达云梦,投店后,便在万家灯火之际,到街上打个转,随便吃了点东西,顺脚溜出城外,随处走走,如见有隐僻之所在,便趁夜色查探。   此是他近数日来的一贯手法,虽然至今尚无发现,但他坚信此法最佳,所以不打算改变。   到了深夜之际,他已查看过城外各处,毫无所获,便返回城中,这时全城都陷入黑暗之中,只有很少的灯火尚未熄灭。他是踏瓦而行,所以看得特别清楚。   他正奔向客店之际,忽然瞥见两条黑影,在他左前方掠过,相距大约有十多丈,若是常人,即使在大白天也未必瞧见。   这两条人影身法快极,一望而知乃是高手。从他们一前一后疾奔的情形瞧来,很像是交锋追逐。   王元度大为振奋,立刻放步追去。但由于发现之时,双方距离甚远,是以追过去时,已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王元度焉肯轻易放过,提一口真气,施展出夜行功夫,四下搜索,他的搜索圈放得极大,几乎包括整座县城,然后才渐渐缩小。   搜查了老大一会工夫,踏遍了全城,仍无所获。当下便依照刚才那两条人影奔去的方向,迅快出城。   到了郊外,沿着大路奔去,大约奔出四五里之远,忽然隐隐听到兵刃相击之声。他精神一振,停下脚步,侧耳细听,过了半晌,才又听到一响。   这一响,已足够他查明方向,当下迅快顺着大路奔去,转一个弯,便见到大路上有两个人正在拼斗。   他目光到处,恰好见到其中一人,使出一招奇异剑法,迅即刺入对手胸口。对方负伤惨叫一声,猛然跃退。但身躯落地之时,显然已不支,摇摇欲坠。   使剑之人如影随形般扑上去,剑光一闪,已把对方手中的判官笔,击落在地上,剑尖像闪电般移到他胸口。   王元度跃出去,喝道:“剑下留情!”   那人冷笑一声,笑声甚是尖锐,却在冷笑之际,长剑一送,已深深刺入对方胸口。   王元度一望而知那个落败之人,非死不可,便反而不急了,刹住冲去之势,这是因为那个使剑之人竟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同时她刚才的一招奇异剑法,竟是他平生未见的绝艺。   高明之极,以她的剑法造诣,可不能大意轻进,以免遭受伤败之危,再说,这件事亦须弄个清楚明白,方能处理。   那个被她刺伤之人,因有她的长剑挑住,是以不曾倒下。这人大概功力深厚,是以虽然遭受必死之伤,亦未气绝,口中还哼哼卿卿的发出声响,一听而知他十分痛苦,大有只求速死之意。   但那个美貌女子不但没有推剑刺透他的心脏,反而伸出左手,点住对方胸前穴道,这一来那人暂时死不了,惨哼之声却更提高了些。在这深夜之际,分外凄厉可怕。   那个美貌女子左手一挥,啪啪两声,连打他两个耳光,此举虽然不能使对方更为痛苦,可是落在外人眼中,却生出残酷恶毒之感。   王元度气得怒哼一声,喝道:“住手!”   那美貌女子突然回眸一笑道:“你可识得这厮么?”   王元度定睛一望,失声道:“他是卫步青……”   美貌少女吃吃而笑,道:“大概不会错了。”言笑之际,左手猛掴,又发出两下响亮的耳光声。   王元度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曾经侵犯了你么?”   那美貌少女道:“没有,我只是瞧不惯这厮的态度,所以今晚慢慢的弄死他,你不服气么?”   王元度心中大怒,想道:“这个女子如此狠毒,真是少见。即使卫步青作孽无数,罪该万死,也不该这样收拾,何况听她口气,只不过不满此子的态度而已。这个女子这般恶毒,若不惩戒她一次,还不知有多少人会丧命在她剑下…·”此念一生,便用更强硬的语气说道:“不错,我很不服气。现在我的态度也很坏,你有什么打算?”   王元度话刚说完,但见她长剑收回,迅即吐出,刺入卫步青脑中,她以极迅快手法,霎时间,已刺了七八剑之多,卫步青尸身向后翻跌,她还踹了一脚。   这些举动显得十分残忍可恶,只气得王元度怒发冲冠,骂道:“好恶毒的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那美貌女子冷笑道:“姑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白瑶琴便是我的姓名。你到了阴曹之时,别忘了报上姑娘的名字……”   她一边说,一边向王元度走去,到了六尺左右,便举剑比划,道:“亮出兵器来。”   王元度没有带着长剑,因为他主要是暗访钱万贯下落,本不打算动手。何况以他的武功造诣,即使是赤手空拳,也很够用了。   但他见了白瑶琴的剑术手法之后,却不禁暗悔未携剑在身。不过眼下已经无可奈何。非出手不可。   当下淡淡一笑,道:“在下一向罕得使用兵刃,你是什么家派出身?”   白瑶琴嘲声一笑,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你想知道姑娘的家派么?那很容易,你把耳朵伸过来一点,我就告诉你。”   要知王元度这刻化装为中年商贾,在白瑶琴眼中,凡是中年人都十分可恨。自然这点心理的形成与钱万贯大大有关。王元度怎知内中有这许多的古怪。当下跨前一步,道:“你说吧!”   白瑶琴长剑打个闪,已刺到他面门,原来她乃是用长剑告诉对方。这一下暗袭极为辛辣厉害,实在不易闪避。   幸而王元度精通修迷密步,猛一晃身,堪堪避过她这一剑,他随手一掌劈去,怒喝道:   “你这是自寻死路。”   白瑶琴运剑如风,连连刺击,掌握了主动抢攻之势,口中应道:“不见得吧,只怕你才是自寻死路呢!”   王元度在潮涌而至的剑光中,闪窜腾挪,一方面拳捣掌劈,极力保持一点攻势。   白瑶琴施展出无声剑法,奇诡辛辣,兼而有之。这一门绝学,王元度全然未曾见过,特别是当她从背后或侧面攻到之时,长剑全然不带一点风声,使他几次都险险失手丧生。二十余招下来,王元度的袖管和衣衫处均被白瑶琴长剑刺破,左臂肩肿处,亦被剑划破,流出鲜血,幸而仅是皮肉之伤,对他全无影响。   这已经足够令王元度震骇的了,以他目下的身份,居然被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孩子,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确实使人难以置信。虽说王元度空手应敌,拳掌本非他所长。可是以他的功力修为,落得如此狼狈田地,仍然是骇人听闻之事。   那白瑶琴的奥妙招数,层出不穷,看来一时三刻之内,王元度不但休想扳回败局,甚且会有血溅命丧之危。这是因为白瑶琴剑剑俱是极凶毒的杀手,看她如此打法,简直是把王元度视为不共戴大的仇人一般。   王元度在惊涛骇浪中又支持了十二三招,感到情况实在不妙。速即施展出修迷密步,但见他在剑圈中忽左忽右的晃闪,霎时间,已冲出圈外。   白瑶琴尖声喝道:“哪里走?把性命留下吧!”压剑疾追,喝声中,流露出她想杀死他的决心。   王元度唰一声,掠入大路旁边的树影中,时在黑夜,以他身法之快,的确很容易遁走。   另一方面,他的功力深厚,拳掌劲道,威不可当,白瑶琴可也不敢贸然紧追,须得提防他突然从黑暗中袭击。   因此她绕圈子追入荒野中,却听得方才王元度掠进去的树丛,发出枝叉断折的声响,她迅即兜回来,运聚功力于剑上,随时可以刺出。   王元度却已回到大路上,冷冷道:“喂!我在这儿。”   白瑶琴迅即扑出路上,但见他屹立路中,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树枝,长度与普通长剑一般。   她不禁嘲声而笑,道:“原来你打算用折枝当剑的功夫,与我一拼,好极了,只要你敢拼,姑娘定能取体性命。”   王元度凛然大怒,想道:“这个女子残酷狠毒之极,我不必再查她的身份来历,即可将她处死,为世除害。”此念一决,便不作声,默默调匀功力。   他已晓得对方剑法中的长处和弱点,心中颇有把握。白瑶琴唰地跃到他面前,提剑作势,欲刺末刺。   白瑶琴这一下,乃是蓄意试探对方的造诣,但须迫得对方出手,即可查知一个大概。谁知王元度动也不动,屹立当地,宛如渊亭狱峙,沉稳无比。她一看,迫不出对方的底细,剑尖一沉,快如电光石火般向他小腹刺去。   她长剑上风声极为微弱,当此黑夜之际,动手过招,大半须得倚靠耳朵,查听兵刃风响。是以早先王元度好几次险险丧命,便因此故。   王元度喝一声好,改从另一个角度方位攻去。他手中树枝发出的风响,比之真正的长剑毫无两样。但见他迅急猛攻,着着进迫,使对方全然没有还手的机会。   要知王元度本身功力强绝一时,加上他的少阳剑法,由原来的三十六招,经过乡老伯的修改,变成二十四招,已当得上是天下无双的剑法。再加上他练成了修迷密步,使他的剑法,威力倍增。因此,他这刻只要使出少阳剑法,就足以使白瑶琴手忙脚乱,招困力乏了。   此时,时移势改,那白瑶琴的无声剑,完全使不出威力。但她到底不比普通的名家高手,一瞧情况不妙,顿时下了决心,蓦然从对方剑圈中蹿出。   以王元度的功力身手,岂能这么容易就让她闯出圈外?当然这里自有道理,原来白瑶琴一瞧对方剑法神妙无比,功力强绝,情知自己迟早落败身亡。因此,她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宁愿负点伤,先闯出去再说。假如她不是当机立断,再斗下去,等到王元度剑法威力完全发挥,她可就永远没有逃命的机会了。   她肩上已中了一剑,鲜血涔涔涌出。但她理也不理,放步疾奔而去。   王元度倒没想到她一闯出去就没命奔逃,怔了一怔,这才赶去。可就落后了六七丈之多了。   他感到此女凶悍泼辣,世间罕见。今晚决计不可轻易放过她,即使不能杀死她,也须尽可能查出她的来历才行。因此,他提聚起丹田一口真气,飕飕急追而去。   两人霎时间,已奔出数里之遥,双方距离逐渐接近。以王元度的功力,不难猛然冲刺,加快速度赶上她,但他极想知道她是什么来历,现下逃往何处。所以他只求不被她甩下,并无立刻赶上之意。   忽见前面一座村庄出现,白瑶琴迅快奔入村内,王元度岂肯放过,也跟踪追入村内。   白瑶琴一直向村里面奔去,身形并没有消失。转眼间,她奔到一道高墙之前,这才回头匆匆望了一眼,迅即跃入墙内。   王元度心想这儿大概就是她的巢穴了,更不多想,呼一声越过高墙,落在里面的旷阔院子中。   他放目一瞥,恰见白瑶琴奔入一道门户,当即迅快追去。   这时,他才施展出他真正的速度,快如风驰电掣,一晃眼,已掠过旷场,冲入门内。他已闯入屋内,才听见外面传来女性的叱喝口音。这些女子,当然就是白瑶琴的同党了。   他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双目如隼,紧紧盯住白瑶琴的背影,扑上屋顶。   白瑶琴已停住脚步,长剑指住对方,摆出门户。王元度挥枝进击,一招就把她迫退了六七步之多。   但他却斗然停止,回头一瞥,只见右后方两丈外,站着一个美貌少妇。他的目力极强,不但夜能见物,而且能够瞧得极远。这一瞥间,但见那美貌少妇面上,露出错愕惊诧之容。   白瑶琴尖声骂道:“你这臭贼,竟敢紧追不舍,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王元度冷冷道:“你心里明白,何必问我?”   白瑶琴冷笑道:“好,你既然认识那个奸污妇女的淫贼,想来你也是他一路的人,不然的话,你怎会苦苦迫我,定要替他报仇呢?”   王元度晓得是她故意栽脏,硬说自己也是淫贼。却不惊慌,亦不急于分辩。   那边的美貌少妇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个下五门的臭贼,今晚你来得去不得了。”   话声一落,取出一枚铜哨,吹出尖锐的声音。接着自己迅快跃过来,身手极是轻盈俐落。   王元度见她身手不凡,心中微惊,忖道:“怎的这个女子亦是武林高手?”   正转念间,那美貌少妇亮出兵器,却是一柄长刀,在黑暗中,闪耀出琥珀的光芒。他顿时恍然大悟,道:“姑娘敢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琥珀刀何心寒么?”   美貌少妇点点头,道:“不错……”声音冰冷异常。   她随即转头向白瑶琴望去,道:“姑娘贵姓?如何碰上这个贼人?”   白瑶琴道出姓名,何心寒啊了一声,表示她知道白瑶琴的来历。   白瑶琴又适:“我路过云梦,投宿客舍,邻房乃是一对年轻情侣……”   王元度也急于知道今晚这个误会的来龙去脉,当下抱枝屹立,凝神聆听。   白瑶琴接着又道:“到了天已黑齐之时,突然间,一阵笑声传来,这阵笑声含有一种邪恶的意味,任何人一听便知。我觉得很奇怪,因为隔壁那对情人先前在院子里说话,那个男子的声音我已听熟,天黑之时,他们说是回房拿什么物事,刚一回房,就传来这阵笑声。”   何心寒冷冷道:“这样说来,这阵邪笑之声,竟是别人所发的了?”   白瑶琴道:“正是如此,我一听不对,便打算过去瞧,何堡主你猜有什么怪事发生了?”   何心寒沉吟一下,道:“很难猜,你还是快说吧!”   白瑶琴道:“敢情我突然发觉自己四肢软麻无力,简直无法动弹。我本是盘膝坐在榻上,正要做例行工夫。这一突然软麻无力,险险坐不住滚落地上,但我深知假如滚落地上,可就休想能够设法使我恢复常态。因此,我用尽全身的意志和力量,支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她说到这儿,语声中禁不住流露出畏怖之意。   大家都不作声,只听她又说道:“隔壁那阵邪笑声一歇,但听他得意地说道:‘我先玩过这妞,再到隔壁去,这倒是罕得碰上的艳遇,居然有两个如此标致的妞儿碰在一起,让我玩个痛快。等我玩完她们,才取你小子的性命!“何心寒道:“这样说来,那个万恶淫贼竟是用迷香之类的手段,把你们通通迷倒了!”   白瑶琴道:“不错,我只听到这儿,便感到危机迫近眉睫,不敢浪费一点时间,连忙摄心定虑,拼命提聚功力,驱除那迷魂药力,也不知过了多久,猛可气脉贯通,全身功力已能完全提聚起来,连忙跌落地上,拿起兵刃,便扑到隔壁……”   何心寒道:“你这样做法,一定误了良机啦!”   白瑶琴讲道:“何堡主如何猜得出来呢?”   何心寒道:“你是个姑娘家,一定怕见到那淫贼的丑态,所以势必不敢直闯进去,而是出声惊动那淫贼,对不对?”   白瑶琴道:“正是如此,那淫贼怕我在门外暗算,因此穿衣后打后窗纵出,发声叫我过去。我先往房间一瞧,但见那个男子半坐在一张椅上,怒目圆瞪,敢情神智犹未去。可见得他不但是练过功夫的人,而且内功相当深厚,才能保持清醒。不过,我猜他一定宁愿昏迷过去……”   何、王二人都明白白瑶琴话中之意,是说那男子耳目功能尚在,目击自己的心上人被淫贼奸污,当然是极为痛苦难堪的遭遇。   白瑶琴又道:“床上躺着的那个女孩子,全身赤裸裸。这刻鲜血溅满胸,竟是胸中被那万恶淫贼刺了一刀。”   何心寒牙齿咬得格支格支的响。她一向极恨男人,听这一番悲惨可怕之事,更加对男性憎恨,冷冷地瞪了王元度一眼。   王元度听到那个女子已死之时,也不禁啊了一声。但觉那卫步青果然该死之至,无怪白瑶琴刚才那样子对他。   白瑶琴又道:“我说出来何堡主可得镇定一点,那个被害的人,我早先见过她的衣着,认得是贵堡之人。”   何心寒果然大大一震,此时有两条人影也在四下现身,逼近一些,以便听得清楚一点。   白瑶琴道:“她的名字中好像有个云字……”   何已寒骇然道:“不错,我的第三个徒儿阿云,今日外出,至今未归,哎!老天爷,怎会是她呢……”   白瑶琴道:“我当时真是痛梅交集,心想:假如我不是先惊动那淫贼,这位姑娘就不致于被害了。”   何心寒悲痛地长叹一声,道:“白姑娘你想错了,阿云既然被恶贼奸污,与其含垢忍辱而生,不如痛快一死。”   白瑶琴想一下,才道:“是的,我想这样更好些。不过当时我只有满腔悲愤,也感觉到了在鼻孔中塞的两粒解毒药丸已经生效。便猛向后院扑去,找到那厮,出剑狠狠攻击。”   何心寒这时可真忍不住了,道:“白姑娘得手了没有?”   白瑶琴道:“我跟他激战了百余招,才刺伤他的肩膀。这个淫贼立刻逃走,我苦苦追赶,一直追到离此不远的大路上,总算追上了。这个家伙就是在那儿出现,伸手架梁的。”   王元度恨声道:“但在下并没有使你让对方逃走了啊!”   白瑶琴恨声道:“你只是来不及而已,要不然你后来为何想杀死我?分明是打算替那淫贼报仇。”   王元度忙道:“在下当时只是觉得你不该那么残忍,假如我晓得发生过这回事,那又另当别论了。”   白瑶琴厉声问道:“你既识得那淫贼姓名,可知道他是个淫恶之徒么?”   王元度从实供认,道:“晓得,他是不夜岛高手卫步青,外号勾魂圣手。不夜岛全是淫邪之徒,天下无人不知,在下焉能例外?”   何心寒冷笑一声,道:“好极了,你既然知他本是淫邪之辈,则白姑娘杀他之时,便不该出头多事。何况其后你还苦苦追迫白姑娘,足见用心,嘿嘿!白姑娘可不是寻常的江湖道,她若非急于到此赐告一切,你休想追到此地来。”   王元度忙道:“何堡主慢着,在下尚有下情奉告。”   何心寒面色一沉,冷冷道:“你不必抬出你的师门来历,我这三禁堡,第一禁条就是不许臭男人踏入一步。总之,你即使有天大靠山,也得露上几手,方能出去。”   她没有说出这“出去”两字之内大有文章,例如活着出去和死了出去就大不相同。即使是竖着走出去或是躺着抬出去,亦大有分别。   王元度一听这话,晓得不论自己有多么大的道理,亦无法善罢干休。何况自己并没有很充足的道理苦追白瑶琴。这只是说在某种环境之下,既不容你详细说出经过情形,当时他愤而欲略加惩戒的因素根本描述不出,实在很难弄得明白。再加上白瑶琴一定会否认他这一指责,这就变得没法子解释了。   他淡淡一笑,忖道:“今日我非得使点功夫出来不可,好让这些蛮不讲理的女人们,日后知道收敛。不过既是如此,我就不能露出真面目了。”   这是因为他王元度之名,太以响亮,任何事情都会传扬扩大,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以讹传讹,人家真地会误以为他是不夜岛一路之人呢!   他抱拳道:“既然如此,多言无益,何堡主划出道来,在下勉力奉陪就是。”   他忽然如此爽快干脆,倒使何心寒、白瑶琴减少了许多恶感。   何心寒问白瑶琴道:“白姑娘乃是正式的当事人,未知尊意如何?”   白瑶琴道:“堡主好说了,小妹替贵堡惹来的事端,心中实感不安,今晚如何应付这厮全凭堡主作主,小妹恭候吩咐,决无异议。”   王元度从她们对答中,已听出白瑶琴的身份,非同小可,连一向乖僻的何心寒,也对她十分客气尊敬。他实在测想不出她是什么来历,当下很好奇地向她打量。   何心寒道声“有僭了”,一挥手,四下出现了六七个女郎,都点起火炬,顿时把这三四丈方圆的屋顶,照得十分明亮,此外,在火炬圈外,尚有不少劲装佩刀的女郎,大部份装束服式相同,只有三个女子,穿着得稍有不同。   王元度向来是守礼君子,绝不多看女子一眼,因此,他借火炬之光查看之际,也仅仅是查看她们的服饰,一旦看出有三个必是本堡身份特高的高手,便就此放过。竟不曾瞧着她们的面貌。   这是很可惜的事,因为假如他肯仔细看看那三个装束不同的女郎的话,一定见到其中之一是蓝芳时。那蓝芳时乃是何心寒的大弟子,不过若论武功造诣,她却不是最佳的一个。要知武功高低,正如世间其他学问一般,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因此她的武功并非是同门四人中最佳的一个。并不奇怪。   事实上,蓝芳时早就听出了他的口音,她放意站在火炬下面,好让对方瞧见自己。这样就可以从他的反应中,查看出他是不是王元度。何心寒冷峻地说道:“此处虽非平地,但在阁下眼中,谅必不放在心上,我们就在这儿领教领教。”   她心中已立了杀死对方的决心,但为了不使对方心生警惕,全力突围逃走,故意说得一如江湖上常见的场面一般,以比武之法解决纷争。通常摆出这种场子之后,双方都是点到为止,但须证明出胜负,即可解决一切。   王元度听她口气如此,心中窃喜,忖道:“瞧来这位女堡主并不如外传那么冷酷不近人情。今晚我但须施展出真功力,让她们知难而退,也就是了。”   白瑶琴向何心寒说道:“我有一句话,望堡主不要见怪,那就是这厮武功造诣颇高,小妹虽然还想一试,却自知未必抵敌得住。我想请堡主派人或是亲自出手,助小妹一臂之力。”   这话也就是说,并非是印证武功,王元度皱皱眉,心想:这个貌美心毒的女子,一定有花样,须得对她特别小心才行。他乃是当代第一高手身份,当然不能说出对方定要单人匹马出来印证武功的话。   何心寒沉吟一下,道:“白姑娘既然这样说,我就着阿心充当辅翼。”话声方歇,一个女子,提刀跃进圈内,却是个双十年华的少女,五官端正,眉宇间泛出精悍的神情。她的身法动作,已显示出实在十分高妙。   白瑶琴本来有一点不满,但看了她的身法,以及她那种坚凝沉着的气度,顿时心中释然,知道何心寒已派出她手下最高明的人物来作自己的辅翼。假如她们仍然失利的话,何心寒尚可出手支援。这样当然较之一开始就由她亲自出手稳当得多。而且有何心寒押阵,敌人想遁逃的机会也就少得多了。   白瑶琴和阿心二女,刀剑并举,顿时杀气腾腾。   王元度凝神一志,以御大敌,在这等情势之下,他更无法察觉蓝芳时的存在。   火炬光华照耀中,剑气刀光,冲霄而起,一男二女,很快陷入激烈恶斗之中。   王元度折枝代剑,这一手功力已极是不凡,目下对抗二女联手之势,竟丝毫不显逊色。   何心寒瞧了一会,不由得心胆寒凛,忖道:“这厮这么厉害,我三禁堡虽然有许多奥妙机关,但恐怕也无法擒下此人,今宵若非有一元教的白姑娘在场,这一仗非输不可。”   原来何心寒虽是与外界几乎断绝往来,但仍和极少数一些人,偶有接触。如日月坞、一元教这两处,便是如此。   一元教的副教主甄红袖,曾亲访何心寒,交结为友。是故何心寒略知无声剑派的厉害。   她发出命令,顿时又出现八个矫健女郎,各持火炬,点燃之后,这一块地方更是明亮。   王元度一上手就力迫白瑶琴,处处放过那三禁堡高手阿心姑娘。一连十七八招,把个白瑶琴迫得直喘气,把全身绝艺都使了出来。   王元度这样打法,自然含有深意,并非是由于身在三禁堡势力范围,为了示好于何心寒而这么做。   双方看看又斗了二十余招,何心寒发出号令,突然间火炬齐灭,变成一片漆黑。   由于刚才火炬极多,亮如白昼,这刻突然熄灭,便令人感到格外黑暗。人人都瞧不见一点影子,包括正在交战的三个人在内。   白瑶琴趁这时机,施展出无声剑三大绝招,第一招是万籁俱寂,剑刃无声无息地攻出,却被敌剑封架住。   她当改使第二招宇宙无声,又是在全无半点风响中攻出了一剑,凌厉无情。   但剑招才发,又被敌人封死。不由得劳心大震,咬牙使出压箱底的第三招天聋地吸。   只听飒然一响,敌人已跃起七八尺,不但避过她这一击,并且当头扑下,凶猛反击。他出手之凌厉,部位之准确,都证明出他并没有被她的无声剑弄得失了方位尺度。这话也就是说,王元度业已破去白瑶琴的无声剑法,假如不是有阿心辅翼的话,这一记反击,尚可加倍的凌厉。   白瑶琴运剑力拒,被王元度手中树枝劈中剑身,顿时哼了一声,蹬蹬蹬连退了五六步,脚下发出踏碎屋瓦的声音,甚是响亮。   何心寒赶紧下令点火,霎时火炬齐举,照得这方圆数丈之内,明如白昼。   阿心业已仗刀猛扑,牵制住王元度,使他不能继续向白瑶琴进犯。在火光之下,双方又重新展开了一场鏖战。不过显而易见的是王元度在黑暗中破去白瑶琴的无声三大绝剑之后,已稳占了上风,招招进迫,把二女迫得团团而转,制胜只是迟早问题。   王元度早先与白瑶琴交过手,晓得她剑法不但奇奥莫测,最厉害的还是剑声特别微弱,在黑夜拼斗冲击,极为可怕,因此他一上手就全力猛攻,把她所有的绝招都迫了出来,其中有三招最厉害的,他已紧记心中。   自然,假如不是王元度这等一代高手,决计无法在激斗中查看敌人剑路,还能一一记住,普通高手都是万万办不到的。何况即使有这等本事查看出来,假如没有练成修迷密步的无上身法,也是万难幸免。   白瑶琴算是倒霉透顶,在短短的时日之内,连败两次。不过何心寒的震凛决不在她之下,只因那王元度一直都全力针对白瑶琴,阿心屡次使出最凶毒的秘传刀法,他都不曾出手封拆,只仗着神妙身法,就容容易易的躲过,在她看来,王元度不单是身法神奇无匹,并且也深知本门秘传刀法的虚实,方可如此。   这一点既使她大惑不解,而同时又万分震凛,心想:他既是深悉本门奥秘,可知他存心入侵本堡,白瑶琴虽是引他到此,其实只是适逢其会而已。   她这么一想,可就沉不住气了,当即提聚功力,打算参加窑战,忽然有个女郎向她打个暗号,表示有十万火急的重要消息禀知。   何心寒退开七八步,那个女郎扑上来,低声道:“外面有人求见堡主,他说是云姑娘的朋友,非见到堡主不可。”   何心寒想起被奸杀惨死的爱徒阿云,顿时大为震撼,一言不发,疾驰而去。   在堡门口,她见到一个俊美少年,神色异常不安地在那儿打转。   她现身出去,冷冷道:“我是何心寒,你是谁?到此何事?”   那个俊美少年打量着何心寒,目光锐利之极。他道:“在下平天虹,因云姑娘出了事,特地赶来晋谒堡主。”   何心寒哦了一声,她也知道这次金鳌大会有平天虹这一号人物,也晓得他是武林中大大著名的川北桃花洞出来的高手,尝闻这一派出来之人,俱是俊美人品,目下这平天虹果然是如此。   她哼一声,道:“阿云死了没有?”   平天虹大惊道:“堡主既然晓得,那么在下远远望见火光冲天,敢情正在围捕凶手同党?”   何心寒听他这么一说,顿时醒悟,道:“不错,那厮棘手之极,我们正以全力对付。”   她掉转身躯,作出便要赶回堡内的姿势。   平天虹忙道:“堡主请听在下一言,那凶手已死于路上,在下业已验明,方恨无以泄忿,既然尚有同党,而且竟敢踏入贵堡,负隅顽抗,堡主可不可以暂解禁令,让在下得以找到那厮,亲手杀死。”   他不但显得十分着急,而且大有哀求之意。   何心寒正希望他如此,以免自己开口请他助阵。   当下回头道:“好,你若有舍命一拼的决心,本堡就暂时废止禁令。”   平天虹大喜道:“多谢何堡主成全。”当下掣出他那柄招扇,随着何心寒跃入堡内。   他们很快就奔到战场,但见王元度如生龙活虎,指东打东,指西打两。   白瑶琴和阿心二女,已露出败象。   平天虹大喝一声“淫贼休得猖狂”,欺身扑入战圈。   王元度自然认得平天虹,见他居然现身于三禁堡中,不觉大为惊讶,只因平天虹这一派人物,素来以风流自命,见到合意的女子,绝不放过,而三禁堡则是对男人深痛恶绝的男人禁地,像平天虹这等人,更是视如恶寇,怎会让他闯入?   他一面急急挥剑招架,一面讶然忖想。很快就推想出平天虹一定就是那对受害的情侣之一,无怪他来势汹汹,大有同归于尽之慨。   王元度虽是坚毅卓绝之士,从来不怕敌人势力强大。但今晚情势与平常不同,他岂能变成淫贼同党而与这一干人拼命?   心念一动,顿时趁平天虹尚未发挥全力之时,猛可挥剑决荡,硬是图出了战圈,他极快地掠出火炬圈子,没入屋檐下面的黑暗中。   平天虹跟踪疾追之际,却被何心寒拦住,她向他连比手势,平天虹顿时明白她将要利用机关埋伏的力量,把对方擒下。于是,这一批人在何心寒指挥之下,迅快散开,火炬照亮了所有屋顶,使王元度必须在房下觅路逃生。   屋顶上平天虹睁大双眼,打量着这个以憎恨男人著名武林的何心寒,但见她看起来年纪只有二十六七岁,玉面朱唇,长得甚是美丽。如若在江湖道途中碰上,决计想不到她就是琥珀刀何心寒。他的目光转投到白瑶琴面上,只见她也甚是美貌,记得刚才力拼王元度之时,剑法奇诡奥妙,功力深厚,一时猜不出她是什么门派出身,不由得注目沉吟。     第二十四章 生误会盟主落陷阱     何心寒一直纵目四望,忽见正东方七八丈外,一盏红灯冉冉而起,她那冷漠的面上,不由得泛起一丝微笑,转回头来,恰见平天虹目注白瑶琴,颇为出神。不由得长眉一皱,星眸中闪过一片凶光。   她轻咳一声,说道:“我们可以到下面等候结果了。”   平天虹大喜道:“那恶贼武功之高,在下平生罕曾得见,何堡主老然已擒住了他,那就太好了。”   他跟随着何心寒、白瑶琴二人跌落平地,穿过一重房舍,走入一间布置清雅的小厅内。   厅中灯烛高挑,明如白昼,何心寒请客人在一张太师椅上落坐,一个青衣侍婢奉上香茗。   何心寒这才说道:“敞堡有一处地方经过精心设计,纵是天大英雄,若然误入其中,亦可顺利生擒,但还须等候消息。”   平天虹哦了一声,举起香茗。他自从人厅之后,鼻中就嗅到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这刻斗然间感到喉中干渴,举杯一饮而尽,他放下茶杯,又好奇地向白瑶琴打量。   何心寒突然冷冷道:“平天虹,此堡不许男人涉足的禁条,你自然知道的。”   平天虹一听她口气不善,心中暗惊,忙道:“在下已得堡主亲口允准,方始踏入,难道堡主已经忘记了?”   何心寒道:“我没有忘记,但敝堡另有一条禁规,那便是勾引本堡门下弟子之人,一律诛杀不赦。孽徒阿云犯了本堡禁规,即使能活着回来,亦须处死。目下她已遭报应,不必再说。但你还好好的活着,按照敝堡的禁规,须得取你性命才行。”   平天虹大加警惕,他为人极为诡诈多计,心知目下已陷身对方的险地中,决不能轻举妄动。   当下缓缓道:“本来这等禁规不能约束外人,不过堡主既然这么说法,想必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好走的了?”   何心寒嫣然一笑,道:“如若没有第二条路好走,我也不会当着白姑娘的面说出来了。”   平天虹忙道:“在下洗耳恭听,请堡主示下。”   白瑶琴也被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弄得摸不着头脑,但这宗事似是不便接口,于是只好伸长颈子,等候下文。   何心寒呷一口茶,徐徐道:“由于你出手相助,使强仇入伏,不能抹煞你的功劳。因此,我让你有一条生路,那就是请白姑娘说一声。她如要你死,你就非死不可,如让你生,那么我就不杀死你。”   白瑶琴大为惊讶,忖道:她为何把这生死之权交给我?这白瑶琴本来亦是任性大胆之人,不明其故,却不费心多想,纵声一笑,道:“何堡主这话可是当真?”   何心寒道:“自然是当真了。”   白瑶琴道:“只不知何堡主可晓得小妹生性甚是憎厌男人?假如要小妹决定,可能不大公平呢!”   何心寒透出亲切的笑容,道:“原来如此,但不妨事,他已别无选择了。”   平天虹忿忿朗声大笑,声震屋瓦,接着道:“本人走南闯北,会过天下群雄。但还未有人胆敢如此不把平天虹放在眼内的。”他话声一顿,又道:“本人决意听个明白,始作答覆,两位即管商议。”   何心寒瞧也不瞧他一眼,道:“白姑娘快说出你的意思,我好遵办。”   白瑶琴却沉吟一下,才道:“这一位便是参加金鳌大会,名闻当世的十大高手中的桃花派平天虹么?”   平天虹道:“正是区区在下。”   白瑶琴道:“若是略有声名之人,可就不能让他死不瞑目了,何堡主你说对也不对?”   这话听起来似是暗示不判决他死,但弦外之音,却大有藐视之意。   平天虹只冷哼一声,没有插口。   何心寒道:“白姑娘尽管说吧!”   白瑶琴道:“小妹的意思是先领教他十招,才说出最后的裁决!”   平天虹鼻孔中冷嗤一声,道:“好大的口气,本人如若全力出手,只怕白姑娘接不满十招之数。”   白瑶琴起身道:“空言无益,厅外的院子足够我们动手施展,先斗完十招再说。假如我技艺浅薄,死在你桃花扇下,那是死而无怨。”   平天虹霍地站起身,大步走到厅外院中,仰头一望,星斗满天。   何心寒等人站在厅外台阶上,冷冷道:“你想逃走的话,不妨先斗完这十招再试。反正本堡的布置早已完成,现在逃走和过一会才逃走都是一样。”   平天虹怒道:“谁打算逃走了?”   突然间,一股冷森森剑气迫来,平天虹挥扇发出内力,护住全身。转眼一望,只见白瑶琴已提刻作势,招式极为森杀诡奥。   他皱皱眉头,道:“本人这十招是一定要接的了,但心中不明白的是,白姑娘是否与何堡主已经串通好的?”   白瑶琴道:“你猜错了,何堡主刚才的用意十分明显,旨在试探一下我到底偏帮男人抑或帮助女人。当然我的答复你已知道,毋庸再说了。”   平天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心想:这等事不过是一句话可解决,何须用别人性命作试?他平生傲视当世,横行无忌,从来未受过委屈。以金鳌大会之事而论,他也不过是技不如人,受了挫败而已,并非委屈,目下却被这两个妇人弄得气忿难平,当下喝道:“快动手吧,再说下去,本人可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   白瑶琴果然不敢惹出他的污言秽语,道:“好,看剑!”光芒打闪,剑势已当胸刺出。   她这一剑去势绝快,但风声却极为微弱,极易使人判断错这一剑的速度。   平天虹则地打开折扇,封住剑势来路,左手骈指疾点,嗤一声指力激射出去。   白瑶琴喝一声“好强的指力”长剑轻挥,潮卷而至。   平天虹一瞧她这一招变化极多,若是以破拆手法应付,防不胜防。当下也大喝一声,挥扇疾拍,叮地一声,剑光已击中扇子,双方都震得退了一步。   平天虹冷笑一声,道:“姑娘好深厚的内功,你且接我一扇瞧瞧。”唰一声,挥扇击去,但见那半张半合的折扇,幻化出十余把之多,宛如一群巨蝶飞扑而去。   白瑶琴晓得厉害,挥剑拒拆,一连使出仰矩翠严、白云封洞、来拒复攻三招,方始于最后反攻一剑,迫退敌人。   她不禁喘一口气,忖道:“怎的我最近连遇强敌,都难以得手?若是如此,我岂能帮助红袖姊姊霸踞武林?”   此念一生,顿时杀机大盛,双目射出森冷光芒,准备出手。   她自然不知自家运气实在不好,最先是碰上了博学渊知的钱万贯,刚才的对手却是王元度。这两人在目前俱是一流中的顶尖人物,她之败阵,乃是理所当然。眼下这个平天虹亦是罕有高手,她除非使出无声剑法的三大绝招,否则,难望取胜。这时双方都是蓄势待发,平天虹恨声道:“你虽是貌美如花,但心比蛇蝎,我今晚非取你性命不可。”   白瑶琴一直紧盯住对方面庞,听了他满含怨恨之言,忽然发觉这个年轻人长得十分风流俊俏,芳心中不禁一动,自家却也不晓得是不是对方夸赞她一声貌美如花,所以陡然消失了杀他之心。   她突然连退四五步,大声道:“请堡主熄灭灯火。”   平天虹冷笑道:“摸黑拼搏,岂能难倒我平天虹?”   何心寒知道白瑶琴要使出无声剑绝艺,连忙转身入厅,扇灭灯火。   平天虹忽然听到白瑶琴低声道:“灯火一灭,我们拼两招,然后你让我轻轻刺伤。”平天虹一怔,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瑶琴又低声道:“你已中了毒,即使逃出此堡,也是死路一条,记住我的话去做。”   话刚说完,大厅内透出来的灯光完全熄灭。   白瑶琴娇叱一声看剑,黑暗中铸铸连响两声,接着白瑶琴一阵得意笑声,但人已跃开一旁。   平天虹哼一声,道:“本人虽是失手受伤,但尚可一战。”   白瑶琴讥声道:“十招都接不下,你还夸什么?”   平天虹长叹一声,何心寒已点起灯火,道:“两位回到厅中谈谈吧!”   白瑶琴首先走入厅中,何心寒连忙跟进。   平天虹也颓丧地跟入厅内,仍在原地坐好。   何心寒道:“姑娘的最后判决可以宣示了。”   白瑶琴笑道:“此人武功还过得去,同时虽是心性高傲之人,却肯认输,乃是英雄本色,所以我不让他死。”   何心寒颔首道:“好!”举手一挥,平天虹突然哎了一声,原来他双手双足都被铜箍箍住,全身紧贴太师椅上,动弹不得。   何心寒向他摆摆手,道:“你先别出口辱骂,须知我此举乃是让人活命的手段。”   她掣出三粒紫色丹药,又道:“你中了化骨散奇毒,若然不得解药,七日之内,身体全无感觉,武功仍在,但七日届满,全身骨头突然发痒,半个时辰内,骨骼全化,变成一个侏儒而死。”   平天虹一听这话,也不能不信,道:“何堡主可是在茶内下的毒么?”   何心寒冷笑道:“不错,我已点燃了一种异香,男人嗅吸入鼻,便感到口中顿渴,非喝光那杯茶不可。”   她转眼向白瑶琴望去,微笑道:“前此奉赠的异香和化骨散,不知有效没有?”   白瑶琴道:“堡主赐赠的香药,宝贵无比,岂能轻易施用。但今日眼见异香灵效,足见高明。小妹佩服之至。”   何心寒笑道:“白姑娘客气了。”   她的目光转到平天虹面上,又道:“但服下解药之时,他仍然得受点活罪,我记得已向白姑娘讲过。”   白瑶琴点点头,道:“当得拜睹灵药之效。”   平天虹这才明白那白瑶琴何以晓得自己中毒,又得知自家实是在生死之间打过滚,这何心寒分明是把自己当作试验品,好让白瑶琴深信那化骨散和异香的威力。   何心寒把三粒丹药都给他服下,片刻间,平天虹但觉全身奇痒难当,但四肢被完全箍住,无法移动搔抓,心中难受之极,额上汗珠一滴滴的流下来。他虽是如此痛苦,但仍然紧紧咬住牙关,闷声不哼。   只过了一会工夫,在平天虹来说比一年还长。他实在挺不住这奇痒的痛苦,竟昏了过去。   何心寒道:“这就是刚强自负的好处了,寻常人熬受不住之时,势必呻吟叫喊,这一来就泄了药气,虽是奇痒略减,却不会昏迷过去,并且又须多捱不少时间才可无事,他只等醒转,就没有事了。”   平天虹悠悠回醒,身上已全然无事,转眼一看,自己躺在地上,数尺外一道铁栅,隔绝去路。他跳起身,略一运功,竟然恢复如常,武功并未失去,探手人怀一摸,身上之物都在,桃花扇也好好的插在腰间。   他打量四周一眼,却是个方丈石室,连窗洞也没有。铁栅外却是一条宽大甬道,对面石壁上挂着一盏风灯,火焰黯淡,他一向心高气傲,根本没有瞧瞧肩上的剑伤,便厉声大喝道:“有人么?”连喝三声,回声隐隐,可见这条甬道相当的长。   他听不到回答,只好暂时忍住怒气,细瞧铁栅,都是儿臂粗的铁枝,武功再高,也无法击毁,他审视片刻,才冷笑一声,取出桃花扇。他在扇柄处板出一截刀刃,又短又窄,但寒光闪耀,显然锋快无比,这数寸长的刀刃,用以对敌自是无甚用处,但却能斩钉削铁,对付这些铁栅,当然绰有余带。   忽闻一阵步声传来,他连忙收起桃花扇。片刻间,两个黑衣女子走到灯光之内,她们面上都蒙着黑布,使他瞧不见面目。   平天虹厉声道:“这儿可是三禁堡么?”   左边的女子道:“不错,我们奉命来瞧瞧你回醒没有,如若回醒,就送食物给你。”   平天虹闻言,顿时感到腹中饥饿,当下喝问道:“现在什么时候?”   那个女子冷冷道:“你这等凶恶口气,谁跟你说话?”   平天虹一怔下,只好沉声又问一遍。   那蒙面女子道:“这就对了,现在是午刻时分,你可感到饥饿么?”   平天虹凝目瞪视着她,过了片刻,才道:“你是不是何心寒?”   蒙面女子道:“不是,但我劝你对堡主客气些,别直呼她老人家的名讳。”   平天虹冷笑一声,目光向另一个也蒙着面的黑衣女子,道:“你怎的不开腔说话?”   那黑衣女子不言不动,但平天虹却感觉出她幕面后锐利的目光。   当下又道:“你可能是何心寒,所以不敢开口,对不对?”   左边的黑衣女子道:“她也不是堡主,平先生请相信此言。”   平天虹想道:“那么她为何不敢出声说话呢?”他忽然想起被卫步青奸杀的阿云,心中又是悲痛,又是忿恨。但转念忖想及自己目下落在何心寒手中,看她似有借故杀死自己之意,自己的生死尚有问题,为阿云报仇这一层,岂易谈到?因此除了悲伤忿恨之外,又增添一种虎落平阳,龙困浅水般的沉郁。   他面上的表情变化极巨,右面那个女子突然开口道:“你想得不错,此地专门用来禁锢高手,你虽是武功犹在,兵器未失,但若想逃走,只怕比登天还难。”她虽是没有瞧出平天虹是为了阿云而悲恨,但却也猜中了一部份。   平天虹听她口音不是何心寒,较觉心平气和,冷笑一声,对于能不能逃出此地一事,不表示半点意见,却道:“我只想问姑娘一声,那个万恶淫贼的同党,现下怎样?他亦是不夜岛之人么?”   右面的黑衣女啊一声,敢情从他这一问中,方始悟出他刚才实在是念及阿云。她缓缓道:“本堡从昨夜开始,就展开大规模的行动,严查附近各地,确知没有不夜岛之人在附近,我们也刚刚才回来。至于那个恶贼的同党,现下已陷入本堡绝地铜墙铁壁之内,此人虽是十分机警,武功强绝,但只等他到达最后一间石室内,即是束手就擒之时了。”   她转头向左面的黑衣女子道:“心妹,你去吩咐她们送茶水食物来。”那黑衣女子欠身应了一声,迅快去了。   平天虹道:“姑娘和阿云如何称呼?”   那黑衣女道:“我是她的大师姊,单名阿芳。”   平天虹道:“原来是芳大姐。”   他沉吟一下,才道:“小弟有几句心肺腑之言,只不知大师姊肯不肯相信?”   阿芳道:“你还没说出来,我怎知可信不可信?”   平天虹道:“小弟当时眼见阿云惨死!痛不欲生,发誓为地复仇。现在既知那恶贼是不夜岛高手,自是不能放过不夜岛了。”   阿芳沉吟道:“你可是说想到不夜岛去,杀尽这一派之人,为阿云报仇么?”   平天虹道:“正是此意,小弟若是白白毁在三禁堡,还不如死在不夜岛中,好歹也得拼掉他三五个高手,方始甘心。”   阿芳道:“这话有理,你可是想我转告家师?”   平天虹摇摇头,道:“不是,小弟要大师姊作主,私下释放了我。你若把这话告诉何堡主,她一定不答应。”   阿芳奇道:“你怎知家师一定不肯?”   平天虹道:“她如此憎恨男人,一定吃足了男人的亏,所以这一生一世,休想让她再相信男人的话。”   阿芳哼了一声,心想:我也吃过两个男人的亏,现在方知师父常说臭男人之言不可相信,这话的确非假。   但她又觉得假如让平天虹到不夜岛报仇,的确是个绝妙主意,胜过白白取他一命,是以亦愿立时放他。   平天虹见她忖思,晓得她心中已经活动,当下道:“大师姐且想一想才回答,只要你答应了,小弟自有脱身妙法,决不会连累到你。”   此时阿心已迅快走来,道:“茶饭马上就送到,师父命我们去瞧瞧那个恶贼同党。”   阿芳点点头,和阿心沿着甬道走去,到了尽头处,一扇极厚重的大铁门封住去路。她们用钥匙开启机关,轧轧一阵声响起处,铁门往石壁内滑缩。两人迅即出去,把铁门关好,这才再往前走。   这是一条狭窄的隧道,极是黑暗。但她们熟悉地势,都走得很快,几个转弯,已到了一条宽大的甬道内,一边石壁中隔丈许就有一盏灯,另一边石壁却挂着一排黑色的四方布块,乍看好像有一列黑色的窗门一般。   她们迅快把甬道内的光通通弄熄,顿时一片黑暗。然后揭开对面石壁上一块黑布,壁上出现一个比面盆还要大的洞穴,但外大内小,透过一尺厚的石壁时,里面的穴口只有拳头那么大。   阿芳悄悄望入去,却是居高临下,但见整座石室约是丈许方圆,都收入眼底。石室内点有灯,倒也光亮,一个人倚壁而立,闭目不动。这人虽是作商贾打扮,上唇蓄着小胡子,看来年纪约在三四旬之间。但阿芳却瞧得出他的真面目,不是王元度是谁。   这座石室已是最末第二间石室了,这一铜墙铁壁的机关,一共有二十间这么大小的石室,任何人陷身其中,只有设法找寻启门的机括,找到之后,暗门一开,任何人都非进去不可。   这是因为只有这么一道门户,若想寻路逃走,自然得进去探一探。从第一间石室开始,一连串二十间,俱是这等情形,只要踏入第二间,门户立闭,再也不能开启,待得找到机括,却是通到第三间石室之内。   如此一步步紧迫,陷入此地之人,迟早会到达第二十间石室,经过这许多石室,都没有别的情况发生,任何人的警觉性都会减低,加上疲倦饥渴,反映迟钝许多。就在这最末一间石室之内,布置有几种生擒敌人的机关。这等手法,可说是万无一失。   现在王元度已抵达第十九间,饶地为人沉稳精细,气度大异常人,这刻也不免十分枯燥烦恼。他倚壁闭目调息了一阵,睁开双眼,望着一块突起的石角,他已可以断定那方石角必是开启暗门的机括。由于他搜查已久,早就不对屋顶上的透气洞加以注意。但他怎知这刻有两对眼睛,暗中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王元度走过去,伸掌复按在石角,挥力往内一压。轧轧连响,右侧出现了一道两尺宽的窄门,他转眼望进去,看见这间石室和以前所见的都差不多,他锐利的目光在墙上查看一遍,没发现他弄下的记号,断定从未来过,于是举步跨进去。   砰地一声,身后暗门自动关紧。他已见得多了,毫不在意。但见对面壁上也突现出一块石尖,更不迟疑,迅即走过去伸手一按。   那块石角应手沉下少许,但力道甚强,因此王元度不得不增加几成真力猛按。石角倏然变得轻如无物,敢情他这一下已把石角按到某一程度,石壁上这方两尺大小的石块,突然缩进,若是旁人,这时非跟着向前栽不可。但王元度是何许人也,石块刚一缩,他业已气沉丹田,双足牢牢钉住地面,右手仍然作按出的姿势,只是石壁已陷入一块,使他只摆个空架子。   他身子虽是不曾前倾,可是脚下的石块忽然下坠。此时他全身力道重量完全聚集在双足,这么一来,可无法及时跃起,身形随着石块猛然坠下了三尺,铮铮连声,七八道铜箍把他下半身箍得紧紧的,全然动弹不得。   王元度身子仍然在往下沉,速度已变得甚是缓慢,一直沉下了丈许,又出现了七八道铜箍,向他夹到。他虽是出手抵住了其中两道,但其余的全然不受影响,有的束腰,有的束胸,有的勒颈,总而言之,这十七八道铜箍把他束缚得动弹不得,只有两臂仍然活动自如,王元度心想,此时若有敌人出现,那是最好不过了,定可把敌人抓住,逼他放开自己。   然而王元度这个想法大错特错,敢情敌人虽是来了,他却全然无法可施。   原来敌人只是发声,并不曾现于室内,况且他陷入地下丈许,根本也瞧不见室内的情况。   一个女子的口音道:“好俊的功夫,可惜已无法施展。现在好好听着,假如你不垂下双手就擒的话,姑奶奶先让你尝一尝人粪的味道。”   王元度一听此事非同小可,自己宁愿送了性命,亦不能如此受辱。   当下大喝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喝声中双手一垂,全身便已被箍得紧紧的,无从发力了。   只听背后发出声响,一双手连戳他数处大穴,接着铜箍完全松开,缩回石中,轧轧一响,他立足的五尺方圆之地,复又上升,直到与地面起平,方始停止。   室内已有一个黑衣女子屹立一角,他身后尚有一名女子,抓住他双臂不令他跌倒。只见在方已打开了一道门户,里面或挂或摆,俱是刑具。   他被那女子推到角落,那儿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双钢铁制造的太师椅,他坐落椅上,顿时双手双足分别被径寸粗的铜环紧紧箍在椅上。   王元度心中一叹,忖道:“我纵是运气打通了穴道,也没有法子挣得脱这些铜环禁制。”   屋角那个黑衣女子缓缓走过来,王元度发觉她似是来势不善,不禁长笑一声。   黑衣女子压着嗓音,沉喝道:“你笑什么?”   王元度道:“我笑你们三禁堡浪得虚名,其实你们这等势派,只好吓唬无知之人。”   黑衣女子道:“笑话,本堡难道不敢取你性命不成?”   王元度道:“我瞧定是不敢,才有这许多张致模样。”   黑衣女子怒道:“大胆狂徒,今日非取你狗命不可。”   王元度道:“那就不妨试试看。”   黑衣女子一跺脚,突然左右开弓,连打了他七八个耳光。她出手甚重,王元度不能运气相抗,顿时双领红肿,唇角流下鲜血。   王元度平生还是第一次如此受辱,而且是受辱于一个女子,不禁忿恨之极,虎目圆睁,怒光四射,恨不得挣脱重重束缚,出手揍她一顿。   黑衣女子停手后见他如此愤怒,不由得狂笑数声,似是十分欢畅。   王元度突然间怒恨全消,反而泛起满胸怜悯,忖道:“她以前不知被哪一个男人骗过,是以心中如此怨恨男人,我让她打几个耳光,就当代那男人向她赔罪,又有何不可?”   他本是大英雄大豪杰的胸襟,代人受过,在他来说,简直不算一回事。   黑衣女子道:“你很气恼吧?要不要起身跟我拼斗一场?”   王元度平静地道:“在下既不气恼,亦不想动手。”   那黑衣蒙面女子冷笑道:“这话只怕言不由衷。”   王元度道:“姑娘若然不信,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黑衣女子道:“我倒要问一下这是什么原因?”   王元度道:“说出来也没有意思,在下还是省点口舌的好。”   黑衣女子冷冷道:“对付你这种人我最有办法,你不怕死,不怕任何毒刑,但却忍受不了侮辱。我第一步整称之法便是喂大粪,假如你熬得住,我还有第二步第三步。”   王元度听了这话,可不能不怕,当下道:“好,在下说出原因便是。”   他话声略顿,暗忖此女手段毒辣,尤其是她竟然瞧得出自己已不怕死,言明用侮辱手段,迫使自己低头,可见得她聪明过人,极难对付。   他又道:“在下因想姑娘如此痛恨男人,料必曾经吃过男人的亏,记恨于心。在下身为男人,让你打上几下出出气,替那个对不起你的人赎点罪,又有何不可?是故心中不恼。”   他说完第一个原因,黑衣女子为之一怔,喝道:“还有呢?”   王元度道:“姑娘要我出手一拼,但在下料你也不敢解开我的穴道,即使你敢,但在下却想到假如令你伤亡,于我无益,于人有损,这等架不打也罢。”   黑衣女抬目投向她在侧的同伴,道:“阿心,据你看来,他的话可信不可信?”   阿心道:“小妹认为可信。”   她说得如此肯定,阿芳不禁又是一怔,道:“为什么?”   阿心道:“小妹记得早先和白姑娘双斗此人之时,明明有几次他可以伤得我们,却轻易放过,可知他的确没有伤人之心。”   王元度道:“谢谢姑娘主持公道。”   阿心声调一冷,道:“虽是如此,但若是家师下令让我杀死你,我会毫不迟疑的下手。”   王元度道:“是了,姑娘也极为憎恶男人,这倒怪不得姑娘,只怪咱们男人不好。”   阿芳道:“这厮会花言巧语,要小心千万别上他的当才好。”   阿心道:“小妹这一辈子永远不再相信男人,大师姊放心。”   阿芳定睛望住王元度,好一会工夫,眼中突然又冒出仇恨的光芒。   王元度讶然忖道:“只不知她为何如此很我?”   方转念间,阿芳已扬起纤手,左右开弓,又打了他七八下耳光。   这几下耳光打得王元度眼前金星乱冒,晕头转向。但却把他的灵感打出来,一个意念迅快闪现心头,忖道:“是了,明珠以前曾经告诉过我说,她姊姊蓝芳时姑娘乃是何心寒门下高弟。这个女子不但蒙住面,而且极力改变口音,定是蓝芳时无疑了。”   王元度既然猜出对方是谁,也就恍然明白她何以对自己如此仇视了。不过他倒是颇有收获,查出了蓝芳时不是落在姜石公手中,而是回到师门庇护之下。这样说来,她也早已认出自己是谁了。   阿心道:“大师姊,我们得回去向师父禀告已擒下此人之事啦!”   阿芳点点头,转身走入那个放满刑具的房间,阿心也跟了进去,但听另有门户开闭之声,不久,就沉寂无声。王元度半闭双目,暗暗运气,不一会已把穴道打通,恢复一身功力。但双手双足的束缚却没有法子挣得脱,试了许久,最后只好放弃此想。   大约过卜一个时辰左右,一个黑衣蒙面的女子独自走入石室,她用一根钥匙在太师椅右边扶手上,插入一个匙洞内,啪地一声,王元度右手铜环打开了。接着,把一个木盒放在他膝上,盒内有一壶茶和食物。   王元度拿起茶壶,吮吸了好几口茶,这才放心,长长透一口气,道:“姑娘可是曾经来过的两位之一?”   黑衣女子道:“不错,我打过你无数耳光,你竟忘记了?”   王元度一听果然真是蓝芳时,暗自叹一口气,拣了一大块牛肉,送入口中慢慢的吃,蓝芳时站在数尺外,静静地瞧着他,眼中不时闪射出仇恨之光。   王元度吃了不少,道:“谢谢姑娘,在下饱啦!”   她走过来,伸手拿起食盒,这时王元度若然出手,定可把她拿住,取过钥匙,恢复自由。   但他却没有这么做,微笑道:“姑娘未免太大意了。”   蓝芳时仍然用假嗓音道:“什么大意?”   王元度道:“假使在下已运气打通了穴道,姑娘定必为我所算。”   蓝芳时适:“那么你为何不出手一试?”   王元度哼一声,道:“在下并非虚言恫吓,确实有此可能。”   蓝芳时道:“既然真有可能,为何不试?”   王元度被她迫得无法回答,只好闭口不语。   蓝芳时冷笑一声,把食盒放在地上,然后用钥匙把他手脚铜环一一打开。王元度挺身站起,完全恢复自由。在这等形势之下,更有把握可以擒下蓝芳时,但他全然想不透她为何这样做,难道是有恃无恐,抑是以为他尚未打通穴道?   蓝芳时背转身子,站着不动,过了片刻,冷冷道:“原来你是个懦夫!”   王元度讶道:“懦夫?”   蓝芳时适:“不错,你是懦夫。你明明已打通了穴道,又恢复了自由,居然还不敢动手。”   王元度还未整理好紊乱的思绪,蓝芳时已回转身,道:“你既不敢动手,那就别动手,让我点住你穴道。”   王元度被她弄得头晕眼花,但见她伸出纤指,直向他胸口穴道点到。   王元度一闪身,让开她纤指,道:“姑娘且慢。”   蓝芳时却迅快运掌劈去,手法凶毒之极,口中道:“好极了,干脆动手吧!”   王元度身形连闪,把蓝芳时连环攻出的杀手完全避开,朗声道:“姑娘苦苦迫我出手,不知是何用意?”   蓝芳时见他身法神奇奥妙之极,晓得无法击中,停步凝身,冷冷道:“我打算取你性命,别无他求。”   王元度道:“不对,刚才在下全然无法还手之时,你不动手杀死在下,却要放开了在下才出手……”   蓝芳时一声冷笑,截断了他的话,道:“你枉为男人,比女人还要罗嗦,我告诉你,眼下只有两条路,一是你出手反击,一是束手任我点住你穴道。”   她举步迫近王元度,双手垂下,也不防范王元度的反击。换言之,王元度只要出手,杀死她或是点住她的穴道都行。   王元度自然不敢取她性命,亦不敢点她穴道,因为他深知蓝芳时性情古怪。如若点她穴道,此仇此恨,终身难解,他被她迫得后退,最后脊背碰到石墙,退无可退,但见蓝芳时出指一戳,点中他胸前穴道。她纵声狂笑了一阵,才道:“懦夫!”   话声中充满了鄙夷之情。接着一手抓住他的手臂,曳向对面石壁,举手一按。突现门户,却便是早先见过的那一间放满刑具的石室。   入室之后,左边墙上轧轧响处,又裂开了一道门户,门外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道:   “大师姊你没事吧?”   蓝芳时道:“我很好,遗憾的是这厮不敢出手。”   那黑衣女子乃是阿心,她仍然蒙住面孔,是以直到现在,王元度还不知道她的面貌长相怎样。   阿心道:“小妹真想不通此人为何不敢动手,难道真是懦夫?”   蓝芳时道:“当然是懦夫了,这厮聪明得很,明知此处机关奇妙厉害,即使杀死了我,也逃不出去。又想到假如伤了我,定必立时丧命在咱们的机关之下,所以死也不肯出手。”   阿心道:“但他一定不晓得大师姊命小妹暗中窥伺之事。”   蓝芳时道:“他当然知道有别人暗中监视着。”   阿心道:“就算他知道吧,但他怎知你下了严令,一旦落在他手中,就发动烈火,把你们一齐烧死?他决计想不到大师姊竟打算与他同归于尽吧?”   蓝芳时道:“总之他是个懦夫,不敢出手就是了,走吧,我们把他安置好,还有事要做。”   王元度在蓝芳时和阿心两人架持之下,经过很长的黑暗甬道,穿过一重铁门,眼前顿时光亮。   但见一面是石壁,另一面则是用铁栅栏拦着的囚室,在这条甬道之内,一共有四五个囚室之多。她们把他领在第一间囚室之内,并不缚起手足。王元度很快就运气打通了穴道,恢复自由,记起刚才阿心之言,不禁感到骇然,心想蓝芳时竟是打算与自己同归于尽,可以想见她心中是多么痛恨着自己了,假如她晓得明珠已正式许配给自己,恐怕手段更为激烈。   不久,他就得知在这个石牢还有别的人,但他也懒得出声询问,眼看对面墙上窗户透入的光线渐黯,可知道这一天又逝去了。   晚餐送来时,证实另一端的囚室内真的还有一个同伴。送饭的女子身着青衣,蒙住面孔,不言不语,因此,王元度一点也猜不出她是蓝芳时或阿心。   翌日中午时分,一个黑衣女子从铁栅底下塞了两个馒头,一碗茶以及少许的菜。王元度拿了就吃,懒得去猜她是谁。   但这个黑衣女子到了另一头,囚室内之人问道:“那边的人是谁?”   黑衣女子道:“就是那淫贼的同党。”   这两人的声音王元度都认得,一是蓝芳时,另一就是平天虹。王元度大奇,想不通那平天虹怎会也被囚禁此地。   当下侧耳听去,那平天虹又问道:“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家派的?”   蓝芳时道:“我们没有问,管他是谁,反正宰了就完啦!”   平天虹道:“你们打算几时动手?”   蓝芳时道:“快则两天,多则三日,云妹妹的坟墓弄好,定要剖他之心,祭奠我那云妹妹。”   之后,王元度就听不见话声,但由于隔了好一会才听到蓝芳时离开的步声和铁门开闭声,可知他们曾经低低交谈了几句话。   过了半个时辰,王元度朗声应道:“兄弟王元度,平兄何以也囚禁此地?”   平天虹惊讶得啊了一声,接着厉声大笑,响亮异常,在甬道中回响不已,笑声一歇,他又喝道:“想不到当今第一高手王元度,竟与不夜岛之人是一样的淫贼。”   王元度道:“平兄心中难道当真相信这话么?”   平天虹果然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虽颇有侠名,但焉知非是作伪?世上尽多人面兽心之辈,这事有凭有证,岂是狡辩得来的?”   王元度道:“兄弟却不知有何凭证落在平兄手中?”   平天虹厉声道:“你替卫步青报仇,追杀白姑娘,事前又曾设法阻止她杀死卫步青,这还不算凭证?”   王元度道:“当时兄弟还瞧不清楚死者是谁,只觉那白姑娘手段太过恶毒,是以质问了几句。她既不道出原因,复又向兄弟猛施杀手,这才激起了兄弟怒火,意欲教训她一次,免得她恃艺逞能,做下无数杀孽。其后追入三禁堡,那何堡主一口咬定兄弟是不夜岛之人,此时白姑娘也说出来卫步青的恶行,兄弟才得知。”   平天虹嘿嘿冷笑,道:“简直是胡说八道,你既然知道了内情,以你的一身功夫,难道不会马上退走?何以尚要出手?”   王元度道:“她们迫得兄弟非出手不可,那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平天虹道:“就算是这样吧,但你为何不说姓名来历,分明是有意替卫步青报仇之后,一走了之,江湖上谁也不知凶手是谁?我猜得对不对?”   王元度见他不肯相信,懒得争辩,却问道:“然则平兄何故被囚于此地?”   平天虹很声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王元度心想我本来也不想管,不说就拉倒。   直到晚上,天色已黑,而道上挂起两盏灯。   王元度突然全身发软,头晕眼花,心中大惊,知道敌人在饮食中下了迷药,方自振奋精神,提聚功力抗拒,忽听铁栅门响,两个人走进来,一下子把他困个结实。然后离开。连铁栅门都没有关好。   王元度很快恢复如常,原来他一则功力深厚,二则服食过奇蜂之蜜,百毒不侵,何心寒秘制缩骨散,虽是厉害不过,对王元度却全无用处。   外面突然传来喧嘈之声,接着火光冲天,从对面的窗户映人来。   王元度侧耳一听,竟有兵刃相击的厮杀声,并且不时有马啼声迅快掠过外面。   平天虹取出折扇,厉声道:“王元度,有人来救你啦!”   王元度道:“兄弟失陷此地之事,并无别人得知,恐怕是来救你的。”   平天虹道:“放屁,我要脱身还不容易,哪须别人来救?”   他走近铁栅,把折扇柄部的小刀拔出来。   平天虹折扇内隐藏的小刀,锋利无比,可以斩铜截铁。   他并未立刻动手削断铁枝,大声道:“王元度,我今晚非杀死你不可!”   王元度觉得好笑,道:“你有本事过来的话,我是全无抗拒之能了。”   平天虹大喜,提起折扇,正要向铁枝削落,忽然停住,忖道:“这厮敢是哄我?假如我破栅而去,到那边一瞧,他只是被囚在牢内,这时我若是破牢进去杀他,定必反而被他逃脱,而这么一来,那位阿芳姑娘与我相约之计也遭破坏了。”   王元度在那边哈哈一笑,道:“假如你能过来,我料想你早就过来了,何须等到现在?”   平天虹心下踌躇,难以委决,斗然想起这王元度并不狡诈,再说上几句话,当可套出真情。   于是也放声大笑道:“不错,我若能过去,早就过去向你面上吐上几口唾沫了。”   他略一停顿,又道:“我心中有个疑团,不知你能不能解答?”   王元度道:“什么疑团?”   平天虹道:“以咱们这等武功,她们如何进来把我们杀死?”   王元度道:“容易得很,她们只要把咱们饿上十天八天,又或是在茶饭中下点迷药,不是任凭杀戮?”   平天虹道:“这么说来,你已被她们下了药,才把手足困将起来,对不对?”   王元度道:“不错。”   平天虹这时已有八成信了,说道:“但你可以运功力挣呀!”   王元度道:“她们都是行家,哪里挣得动?”   平天虹忖想一下,下了决心。举起折扇,向铁枝上削去,铮地一声,已削开了一道口子,深约寸许,这一来他但须在底下再斩出一道裂口,即可运力硬把这一截铁枝扳断,如此施为,连扳三根,即可挤出去。   他再举起折扇,忽听铁门一响,他连忙收起折扇。只见一个中年妇人奔入来,手提钢刀,她关住铁门,连连喘息。   平天虹咳了一声,问道:“大嫂,可是有敌人入侵本堡么?”   那妇人瞪他一眼,过了一会,才哈哈道:“自然是有敌人侵扰了,要不然本堡自己放火焚屋不成?”   平天虹也不计较她的抢白,又问道:“敌人是什么路数?”   那妇人已喘过气来,恨声道:“是不夜岛的人,所以堡主派我看守此地。”   平天虹吃一惊,道:“是不夜岛的人,目下战况如何?”   妇人用钢刀指住他,道:“你不必着急,本堡虽是伤亡了不少人,但现下已反败为胜。”   平天虹忙道:“大嫂弄错了,那边的人才是不夜岛的党羽,在下还恨不得出去杀几个不夜岛之人报仇呢!”   那妇人道:“他么?已经服过本堡秘制毒药,这刻动也不动了,我是夺门来看守你的。”   平天虹失足后悔,想道:“我早该破栅而出,过去把那厮杀死。”   但目下悔之无及,反正王元度决计活不了,便道:“不夜岛之人来了几个?”   嫂人道:“只来了四五个人,其中三个蒙住面孔,又有一个会使火器,一下子就放火烧了好几处地方。”   平天虹忙道:“这厮定是南阿洪那个魔头了。”   那女人道:“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都蒙了面,行动迅快滑溜,堡中之人伤了不少,但本堡的机关埋伏也伤了他们两人。”   平天虹长叹一声,道:“在下若是能够出去迎战,纵是溅血当场,亦是瞑目。”   那妇人不理睬他,她奉命看守此地,根本不知被囚之人是谁。   外面喧嘈之声渐息,掩映的火光也瞧不见了。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之久,铁门响处,两个黑衣女子走人来。那妇人向她们行了一礼,前面的黑衣女子道:“总算把强敌击退了,华姑娘可到那边把那犯人带到刑堂去。”   她又回头道:“兰妹跟她去。”   后面的黑衣女便奔过去了。   平天虹低声问道:“大师姊,时间到了没有?”   他听得出她的声音,是以忍不住询问。蓝芳时点点头,眼望着那妇人抬了王元度过来,便道:“这厮明儿清早就在云妹妹坟前剖心祭奠。”   平天虹道:“坟地在哪儿?”   蓝芳时道:“就在本堡东北方两里左右,一片树林的后面,林前有一座山神庙,很易记认,但可借你不能到那儿去,瞧着云妹下葬。”   平天虹道:“令师已作此决定了么?”   蓝芳时不理睬他,一径跟在阿兰身后出去,砰一声关起了铁门。平天虹立刻运行,撕开三根铁枝,立时钻出。他提气一跃,单臂架在窗框边,又用折扇柄上的小刀,把窗上的铁枝斩断许多根,放眼一望,外面乃是一条宽巷,围着极高的石墙。   平天虹深知此堡机关埋伏十分厉害,是以极为小心的查看过,这才提气纵去,跃上墙头,他很快就查明这儿位于堡的西角,甚是荒僻。超过两重屋宇,翻出堡外,总算是恢复了自由。他奔入田野中,兜路向东北方绕去,打算先去瞧瞧阿云的坟墓。奔出里许,突然间草丛中刀光一闪,疾砍他双脚,那人同时喝道:“站住!”   平天虹听那是女子口音,猜想是三禁堡之人,便飘身避开这一刀,没有还击。他可不是因为怜香惜玉而不肯还手,却是看在死去的阿云和暗中助他脱身的阿芳的情份上,不欲与三禁堡之人作对。   草丛中窜出一道人影,却是个蒙面的青衣女子,秀发飘飞,冷冷道:‘你是谁?竟敢在三禁堡私有坟墓内乱闯?“平天虹拱拱手道:“鄙人不知此处乃是私有禁地,多有得罪,这就赶紧避开。”   那青衣女子冷冷哼一声,沉默片刻,才道:“若是误入,情有可原,赶紧走开,否则本堡决不客气。”   平天虹想不到如此容易脱身,忙道:“多谢姑娘了,但鄙人不识得道路方向,请问如何方能离开贵堡禁地?”   青衣女子道:“往这边走。数丈外有条数尺宽的道路,循路直走,不久便见到一座山神庙。此时可改向右行,里许左右就离开本堡禁区,但还须再行数里,方见官道。”   平天虹再道谢一声,依她所说走去,果然踏上一条数尺宽的道路。直往前行,不久,就见到坐落在一片树林前面的山神庙。   平天虹忖道:“据大师姊阿芳姑娘的透露,阿云坟墓就在树林后面。我定须前往瞧一瞧,祭扫一番,方能离开此地。”   他已立下决心,要杀尽不夜岛之人为阿云复仇,是以打算到阿云墓前祷祝一番,请她的阴灵暗佑自己。   但想起了惨死的阿云,不由得黯然长叹一声。遂即转眼四顾,眼看没有人暗中监视自己,迅即绕过山神庙,穿入林内,片刻间已穿过树林,荒坟累累,夜风掠过树林,发出凄凉的声响,倍增荒凉凄惨。   当中有两间石屋,这刻一片黑暗,平天虹举步走入墓地中,小心查看,一直迫近石屋,才见到空的墓穴,旁边放得有石碑以及掩埋墓穴的泥土。   他掣出火折,点着了照视五碑,但见碑上刻着并排两人名字,右边是平天虹,左边是李巧云,他吃一惊,再看下去,在他们两人名字底下,刻夫妻合葬于此,旁边尚有一行铭文,写着:情爱不渝,死亦同穴。   平天虹收起火折,想道:“原来何心寒想把我生葬于此。”   再一看那个空的墓穴,发觉比常见的宽大得多,定可容纳两具棺木。   石屋那边突然传出砰地一响,接着是女子尖叫之声,甚是凄厉,平天虹冷不防有此等可怕声响,不禁骇了一大跳,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声响过后,寂静如故,深夜之中,但闻萧萧风声,掠过墓地,平天虹放眼望去,但见一间石门洞开,另一间则紧闭双扉。刚才的响声和女子尖厉叫声,竟不知是从哪一间石室内发出。   平天虹虽是胆力过人,久走江湖,但碰上这等事情,又处身于如此荒凉凄寂的墓地内,亦不由得汗毛直竖,头皮发炸。心想:“这等荒野墓地中,最多怪事,莫非是闹鬼么?”这么一想,更加骇然。但他的骄傲心却阻止他放腿奔逃,仍然肃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突然石屋内又传出一阵女子呼唤之声,竟是叫救命,但又似是被什么物事堵住嘴巴,声音哑闷。平天虹鼓足勇气,大声喝道:“什么人在屋内?”   石屋内传来的声音倏然消失,沉寂如故。平天虹掣出折扇,一步步向石屋内走去,先走到敞开门户的那一间,探头向门内望去,但见这间石屋有三四丈方圆大,屋内有一具棺木,底下用木头架高,以防地面潮湿。此外,空无一物,对面的墙上有个窗户,窗门紧闭,窗框上放着一些香烛。   平天虹想一下,举步人屋,极小心地提防着那具棺木,假如棺盖掀起,跳出一具僵尸,他就踢破窗户逃出去,但他直达窗边,仍无事故,当下取出火折,点燃其中一根残烛,放在窗框上。   这一点烛火,照亮了石室。他定睛望住那具棺木,心想这等地方固然有闹鬼的可能,但江湖上假扮鬼神之事亦颇常见,不可不察。于是举步走到棺边,伸手一摸,满是尘埃,但也发觉这口棺木质地极佳,价值不菲。忽见棺盖上贴着一张白纸,似是写得有字,当下取出火折一照,却是用画写的符录。   他又收起火折,突然间一阵阴风吹入屋内,烛火摇摇,倏地变为碧绿色的火光,照得屋内阴惨惨的,甚是可怕,紧接着棺盖嘞嘞作响,好像棺内有人推起棺盖,发出了这等声响。   平天虹心中叫了一声“我的妈呀”,饶是他胆色过人,也不禁蹬蹬的直往后退。   阴惨光线之下,但见那棺盖缺尺许,便僵硬地向四下抓捞。   平天虹见此情形,骇得魂飞胆落,赶快向门口冲去,身形方一出门,突然间一阵劲风袭到,穴道一麻,顿时跌倒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醒来,睁眼一瞧,四下光亮异常,但仍然是在那间空荡荡的石屋内。   他眼角瞥见人影闪动,但由于穴道受制,头颅不能转动,是以没法子查看那是些什么人。平天虹心中方自焦躁,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子口音道:“喂,你是谁?”   平天虹顿时记起她便是半路上突然出刀削腿,其后又指点道路的那个青衣女子。当下冷冷道:“鄙人是桃花派平天虹,姑娘贵姓?”   他只待对方回答后,便告以此来目的,谅她当可了解,自己对阿云的心情,予以解释。   但那青衣女子却没有回答。   过了一阵,屋外步声传来,接着便是一个女人的口音道:“堡主已收到讯号,并且复示马上就赶来。”   青衣女子道:“知道了,你去巡视一番。让大家小心些。不久前本堡曾经受袭,这个人大概是对头之一。”   那妇人应了一声,退出屋外。   平天虹道:“鄙人并非侵扰贵堡的对头,事实上,我识得贵堡一位姑娘。”   青衣女子插口道:“你最好不是与敌人同党,否则你就惨啦,其他的话,等堡主驾临再说吧!”   平天虹没奈何,只好闭口,忽又想起一件事,问道:“这儿既是墓地,何以设伏防守,如临大敌?莫非早已晓得本人将要来此?”   青衣女子道:“这儿是本堡戒备最森严的禁区,本堡的人死后皆埋葬于此。每个人都不免有点珍贵首饰等物,规矩是悉数殓葬棺内,许多人都晓得这条规矩,生出觊觎之心,曾经发生过挖墓开棺之事,本堡其后日夜派不少人手,四下设伏防守。凡是侵人墓地之人,一概格杀无论。”   平天虹听了这话,却也不能不信,沉默了许久,他才徐徐道:“姑娘可认得李巧云么?”   青衣女子啊了一声,道:“你叫平天虹,就是墓上刻着的那个名字么?”   平天虹道:“不错,看来我将被贵堡生葬于此了,是也不是?”   青衣女子默然半晌,才道:“是的,这也是本堡规矩,唉!云姑娘不是不知道本堡严规,既然识得了你,便应遵照传统,立刻向堡主辞别,远远离开本堡才对。”   这回平天虹没有做声,忖道:“这一点倒是我的不是了,阿云前几日就要求我带她远走高飞,我却支吾以应,却不料发生如此痛心悲惨之事。”     第二十五章 采补术柔情蚀骨派     只听青衣女子又道:“堡主立规用意甚深,她说,假如这个男人不肯立时带你远走,可见得定是存有玩弄之心,等他厌了,就会把你抛弃,因此,本堡严禁有男友的人逗留堡内。”   平天虹瞠目难言,暗自忖想自己是不是存有玩弄之心,这个答案使他十分尴尬,因为他显然是不想负起成家立室的责任。   过了一阵,平天虹问道:“姑娘可知道贵堡如何活埋人的?”   青衣女子道:“堡主对这一点倒是很宽大,你若然害怕,那就先点了你的死穴,让你死后,不知生葬之苦,但你如若胆力过人,宁可受那生葬于棺内的痛苦。也可多活片刻,那就活生生放置棺内。”   平天虹心中打个寒颤,竟不知自己将选择哪一种死法。   快到天亮之时,外面响起了纷沓步声,接着听到不少人参见堡主之声。   平天虹晓得大限已临,反而平静下来。   忽听何心寒的冰冷声音说道:“平天虹,算你有本事,虽然逃得出本堡的石牢,但想是阿云不舍得你,所以把你带到此地来,嘿!嘿……”   平天虹道:“何堡主,我目下看在阿云份上,虽然遭你处以生葬之刑,却也不愿破口辱骂,你最好速速行事,不要多说了。”   何心寒沉默了一下,才道:“这话有理,既是如此,你可说出想失去知觉入棺,抑是就这样放入棺内?”   平天虹已想了千百遍,都得不到答案,这刻恰是豪气激越之时,冲口道:“大丈夫死即死耳,何须失去知觉,这样就很好了……”   何心寒道:“好一条汉子,就依你的话。”   话声甫歇,两名妇人走过来,一个抬头,一个抬脚,把他举起,这时,屋内那具棺木已开了棺盖,她们将平天虹放在棺内,甚是谨慎小心,似是生怕把他弄伤。   何心寒的面孔出现在棺上,映入平天虹的眼帘。她面色极是冷峻,但却微微露出敬意。   她道:“阿云看上了你,眼力不差,你果然是个人物,现在棺盖马上盖严钉牢,随即就埋在地下,假如你尚有未了的心事,不妨说出来,本堡力之所及,必定替你办妥。”   平天虹定睛想了一下,叹息一声,道:“我身后已没有什么牵挂,家师那边,还是不让他知道的好,鄙人临死以前,却想请堡主不要取那厮性命。”   何心寒讶道:“这话怎么说?”   平天虹道:“因为那厮不是恶贼同党,他就是这一届金鳌大会的魁首王元度,有史以来第一个通过密室量才这一关的高手。”   何心寒冷笑一声,道:“他虽是天下第一高手,来头很大,但擅入三禁堡,仍须处死,哼!你不妨瞧瞧我敢不敢杀死他。”   平天虹道:“在下深信何堡主敢杀他,并无一丝一毫的怀疑。”   何心寒道:“若是如此,你为何出言激我?”   平天虹道:“在下既然死定,何必还出言相激呢,只缘这王元度的一身武功,乃是举世罕有,而且是个英雄豪杰,是可以相信得过的人。”   何心寒更弄不明白,道:“任你如何夸赞此人,我也不容他活命。”   她沉吟一下,又适:“你既然知道是他,为何不早告诉我呢?却在这时罗嗦起来?”   平天虹道:“在下初时有点妒恨他,所以努力要自己相信他是不夜岛之人,但现在忽然清醒过来,想起他一些舍身为人的侠义行为,深觉此人决非淫贼同党,于是动了一念……”   何心寒摇头道:“你不必替他求情了,本堡禁例万难更改。”   平天虹道:“但在下并非要何堡主白白放掉他,而是要他死在另一处地方,同样的一死,却大有贵贱高下之别。”   何心寒若有所悟地凝目寻思,平天虹又道:“堡主已猜到了,不错,咱们让他到不夜岛去死,那不夜岛乃是天下间出名的奇险所在,谅他到了不夜岛,也难活着回返中土。”   何心寒沉思良久,才道:“现在我还拿不定主意,等我决定之后,定在墓前相告,现在你想想看,还有什么遗言没有?”   她语气突然变得十分冰冷无情,一听而知她的决心不可动摇。   平天虹心中叫一声罢了,双目一闭,道:“没有了。”   但听隆地一声,棺盖已经盖起,接着便听到敲击铁钉之声,当当地响着,一记记有如钉在他心头一般,直到此时,他才忽然大为惊恐,感到死亡的恐怖,然而他已被钉牢在棺木之内,全身又不能动弹,除了在这一个黑漆漆的棺木中之中等死之外,已不能再做任何的事。   何心寒监看着手下针牢棺盖,自言自语道:“这厮骨头倒也够硬,竟不会狂呼大叫……”   这时,几名健妇人室,两头套上绳索,抬了起来,走出石屋外。   天色已明,但太阳未出,树丛上和草尖露水凝珠,闪闪有光,那四健妇踏着含露的草,把棺木抬到坟边,两头用绳索吊住,慢慢放入洞穴之内。   这具棺木旁边另有一个,并排躺在地底,众妇一齐动手,把泥土拨入坑洞内,不消多久,已填满了坑洞,并且高耸起一堆,在这一坯黄土之前,他们树立墓碑,何心寒和另外三个年轻女子默然望住这座坟墓,久久没有做声。   何心寒一行十余人离开坟场,向三禁堡走回去,一路上,人人都为了参加生葬一个男人之事,心情奇异动荡,谁也不想开口,在何心寒背后的蓝芳时,她完全不曾想到平天虹,一颗心直想着堡中的一个人。   快到门口,何心寒突然向蓝芳时适:“阿芳这一次的奇谋妙计,果然大收神效,着实把那厮戏弄了一番,嘿!嘿!嘿!,他还以为当真逃得出咱们三禁堡呢!”   蓝芳时道:“错非是师父,谁也不敢接纳这种计谋,事实上平天虹有很多机会可以逃走。”   她深吸一口气,才又道:“师父,您打算如何处置王元度?”   何心寒望了她一眼,缓缓道:“我还未决定,他是否与你父亲很有点关系么?”   蓝芳时道:“这个我可不管。”   何心寒道:“依你之见,想把他怎样?”   蓝芳时道:“最好我们亲自动手也把他活埋了,免得他还有活的机会。”   何心寒凝视着她,道:“这话可是出自你真心?”   蓝芳时感到有点奇怪,道:“自然是出自真心了。”   何心寒颔首道:“很好,除了王元度之外,还有那个百钱庄钱万贯,也让你一手活埋,做完之后,我有一件极重要之事告诉你。”   她提到钱万贯之时,蓝芳时神色不变,原来她并非现在方始知道此事,当在三禁堡被几个蒙面敌人侵犯,焚屋杀人之时,何心寒发动全堡力量,苦苦对抗之时,钱万贯忽然出现,出手相助,很快就击退了强敌。   钱万贯乃是见到火光,才赶得来瞧瞧,出手之后,做梦也想不到何心寒竟然如此乖戾古怪。   蓝芳时没有让钱万贯发现自己,但她可真被此人的出现,弄得十分激动不安。   何心寒摒退旁人,和她一起走入一间密室之内,说道:“为师看了这次你收拾平天虹之事,甚是宽慰,因为本堡终于找到一个足以承继堡主之任的人了。”   蓝芳时讶道:“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何心寒道:“你瞧了一件东西,就知道为师是什么意思了。”   她拿了钥匙,打开铁箱,从箱内取出一个锦盒,很慎重地放在床上,揭开盒盖,只见盒内有两个拳头大的玉瓶,分放在盒角,在盒子当中,却摆着一本厚厚的画册。   何心寒缓缓道:“这两个五瓶一是缩骨散,一是解药,乃是本堡重宝,天下无双,这个你早已知道了……”   蓝芳时道:“徒儿在师门多年,岂有不识本门至宝之理呢?”   何心寒道:“其实这缩骨散只是药性厉害,天下难有解得之人,以及使用之时十分方便,是以称为本门至宝,其实这缩骨散比起这一本秘籍,真算不了什么…·”蓝芳时大为惊讶,凝目向盒中的绢册望去,册面上并无字迹,是以瞧不见里面记载的是何物事。   何心寒又道:“这一本绢册,里面记载得有好多种上乘的武功绝学。我今日将之传给你,十年之后,你或可成为天下无敌的高手。”   蓝芳时茫然适:“既是如此,师父何以不修这本秘籍中的绝艺神功?”   何心寒道:“原因有三,最主要的是为师已非处子之身,所以这一辈子也休想练得成功;第二点,修习这等上乘武学,不但要有好友护法,亦须有练功的环境,咱们三禁堡这数年才扎稳了根基,在数年以前,本堡时时有敌人侵扰,为师焉有机会苦修绝世神功呢?”   她停顿了一下,才又道:“第三点,这本武学秘籍乃是武林中一个大祸根。这一次你如非发誓不返日月坞,为师亦不敢让你得知此秘。”   蓝芳时只听得目瞪口呆,心知这一本薄薄的绢册,一定关系极为重大,所以师父连徒弟也不敢轻易信任而泄秘。   何心寒道:“二十多年前,那时候你还未出世,武林中为了一本从古墓中发掘出来的武功秘籍,掀起了滔天波浪,武林各大门派以及无数奇人高手,为了想夺得这一本秘籍,不知耗去了多少身心气力,多少英雄人物也因之而丧生,最后,被一个学过一点武功的流氓得到,他照着秘籍习了几个月,居然武功大进,雄霸一方,假如他是个深沉潜藏之人,不声不响地修习下去,或可以成为一代高手,哪知他得意忘形,日日向人吹牛,把得到秘籍之事传到武林中,初时还无人相信,及至见他确实武功大进,于是惹起武林各家派的注意,直到有一天此人居然击败了武当派,霎时间江湖震动,三日之内,此人便失去首级。”   蓝芳时撇撇嘴,道:“这厮活该送命,谁叫他得意忘形,怀重宝而不知收敛,自然得此下场。”   何心寒道:“不错,那人死在三位名家围攻之下,那崆峒一剑车元亮是其中之一,他得手之后,就开始了逃亡避仇的生涯,由于他为人机警,手段狠毒,一开始就被他杀死了许多人,这一来与各门派都结下了仇恨,大家都非得到他才甘心,俱是派出最高明的人追击车元亮,竟使得他日日夜夜都须得不停地奔逃。”   何心寒长长吐一口气,又道:“要知武林各大家派苦追不舍也是别有苦衷,原来这车元亮虽是没有时间好好修练,仅只是追兵稍援之际,他看上一阵工夫,如此所得自然极是有限,但他的武功剑法竟然不断精进,各大门派都晓得这件事已成了骑虎之势,如若不把他杀死,等他练成了绝艺,武林定然一片腥风血雨,所有家派俱得被他报复。”   她默然片刻,似是回想昔年往事,半晌才道:“最后,车元亮在十四名高手围攻之下,身上负伤极重,跌落长江之内,从此之后,这车元亮和这本天都秘籍,都不曾再出现过。”   蓝芳时脑子不停的转动,但仍然想不出那车元竟如此结局的话,这本天都秘籍又怎会落在她手中。   何心寒没有等她猜测,便已揭开谜底,道:“是我在下游百里处见到他的尸体,从他系在手腕的银牌上认出他是谁,连忙搜查他身上,找到了这本天都秘籍,为师马上埋葬了他的尸体,并且不再在江湖上走动,寻到这一处地方,开始建堡定居。”   蓝芳时透一口大气,道:“假如现在有人得知此秘,本堡不出十日,便将被天下各家派踏为平地。”   何心寒道:“为师经过无数次的研究,深知自己决练不成功,与其弄个半上不下,以致动手之时,泄露了此秘,惹来灭堡之祸,倒不如干脆不去修练,因此,三十年来,江湖上从无人得知这本天都秘籍落在咱们三禁堡手中。”   蓝芳时道:“师父把这等旷世奇缘赐给弟子,教弟子日后如何能够报答大恩?”   何心寒一笑,道:“只要你练得成功,本堡威名响震天下,人世上所有受苦受难的女孩子,有这一处乐土,可以不受男人欺凌压迫,你做到这一点,就是报答恩师了。”   她们师徒正说话间,突然四响钟声传入耳际。   何心寒眉头一皱,道:“不知是什么人来访,咱们且去瞧瞧,你看,这就是为师不能抽空来练的原因之一。”   两人出去,一个女孩子过来报告说,一元教副教主甄红袖和白瑶琴来访。   何心寒泛出难得一见的笑容,道:“这位甄红袖副教主十分帮忙我们,近数年来,本堡得以安定稳固,便因有她暗中相助,今后的十年中,咱们仍须仗恃她的力量呢!”   不久,她们在大厅中和甄红袖见了面。蓝芳时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不过这一次她仍然是在暗中瞧看的,这是因为她行将闭关练功,何心寒不让她出面,免得牵扯上应酬的麻烦。   甄红袖寒喧过之后,便问道:“何堡主,小妹凭多年的交情,向你请问一句话。”   何心寒道:“副教主即管说,何用客气?”   甄红袖道:“百钱庄庄主钱万贯,是不是在贵堡之内?”   何心寒道:“不错,只不知副座与他有何干连?”   甄红袖微微一笑,道:“是好朋友,你可否让我们见他一面?”   何心寒毫不踌躇,传下命令,不久,钱万贯跟着一个青衣女子走入大厅,他见到甄红袖,大为惊讶,点头招呼,接着又向何心寒道:“鄙人用尽法子,都没能打通穴道,可见得何堡主的点穴手法,实在高明绝世。”   何心寒冷冷地道:“不是点穴法之故,而是本堡秘传的缩骨散奇效,但目前武功尽失,却没有痛苦,等到药力发作,那时候就不同了。”   钱万贯还没怎样,甄红袖却失色道:“什么,他已中了缩骨散奇毒?”   何心寒不置可否地含糊以应,接着道:“此人既是副座好友,又有帮忙敝堡之恩,敝堡禁例虽严,却也不得不例外放行了,副座可把他带走了,敝堡大厅向来不容男人久留。”   她的样子好像钱万贯身上脏极了一般,恨不得立时把他撵走,钱万贯生性豁达,也不着恼,微微一笑,道:“走就走吧!”   一个黑衣少女紧行两步,在厅门口道:“奉命带路,请吧!”   钱万贯一眼望去,认出她是那个名叫阿心的姑娘,由于她武功极是高强,印象很深,她的话声也是那么的寒冷淡漠,因此就不跟她打招呼了,他举步向厅门走去,只听甄红袖叫道:“等一等。”   她回头向何心寒道:“堡主给小妹一个面子,赐予解药,自当感铭不忘。”   何心寒淡淡道:“解药自然要奉赠的,难道敝堡胆敢让副座之友毒发身亡不成。”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道:“这就是解药了。”   甄红袖道谢一声,接了过来,打开瓶塞一嗅,皱眉道:“何堡主没有放错了药?”   何心寒淡淡一笑,道:“没有错,眼下此药,贵友能安然活着。”   钱万贯不懂甄红袖为何尚要罗嗦,正待开口。   白瑶琴已嗅过解药,说道:“小妹记得何堡主说过,缩骨散的解药有两种,都能解毒保命,但这一种却仅能解毒活命,一身武功都得毁去,永远无法恢复。”   钱万贯任是再豁达之人,闻言也不由得心头一震,暗想好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这等毁人武功的大事,居然加诸一个对她有恩之人身上,同时又要别人求情,假如甄红袖不来,她不知要怎生对付自己。   甄红袖不敢发作,含笑道:“原来如此,何堡主,这位钱庄主与小妹关系至深,可否再贵一个面子,赐予真正的解药?”   何心寒道:“若然如此,在下就不免有太不公平之议了。”   甄红袖道:“这话怎说?”   何心寒道:“前两日有个男子夜闯本堡,其时白姑娘亦在场,他帮助我们擒下一名淫贼,结果仍然中了缩骨散之毒……”   白瑶琴道:“小妹记得堡主其后又解去了他身上之毒。”   何心寒冷笑一声,道:“但白姑娘可知道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白瑶琴已猜到大概死了,却不说出,摇头道:“小妹不敢妄测。”   何心寒目射凶光,望住厅门口的钱万贯,厉声大笑,道:“他已在我亲眼监视之下,埋在墓中了。”   白瑶琴哦一声,不悦地道:“你终于杀死他了。”   她对平天虹印象颇深,是以心中甚是忿怒,不过这刻不是发作的时候,是以极力忍抑住。   何心寒道:“白姑娘错了,我们没有杀死他,是把他钉在棺木之内,活生生埋在地底,哈!哈……”   她发出疯狂的笑声,在大厅中回荡不已,更添恐怖的意味。   钱万贯气得哼了一声,白瑶琴心中恨不得杀死这个恶妇,但口中却道:“那人情形不同,他与贵堡云姑娘相好,犯了禁条,云姑娘又遭遇劫难,何堡主尚可迁怒怪罪于他,把他活埋了,也还有得话说。不过,何堡主最好不要再提起这件事,若然传扬出去,贵堡的麻烦更多了。”   这末后的话暗暗有威胁之意,假如她坚拒不给予解药的话,一元教自然与她不能干休,同时也将把消息传给桃花派,使三禁堡难有安宁之日。   甄红袖和白瑶琴两人,向何心寒施展巧妙的攻势,一个是动之以情,一个是胁之以威。   何心寒盘算一下,只好屈服,道:“既是如此,敝堡只好再破一次例……”   甄红袖方自大喜,而何心寒语声亦未歇,突然间一个蒙面黑衣女子猛从厅后奔出,叫道:“师父,不可答应她们。”   何心寒向甄、白二女道:“这个是小徒阿芳。”   回转头望住阿芳,问道:“你说什么?”   阿芳自然就是蓝芳时,她暗下窥测之时,但见甄红袖和钱万贯不时眉目传情,使她的心几乎炸开,差点儿就忍不住施放暗器,击杀钱万贯。   这刻一听师父答应给他解药,这一怒非同小可,顿时奔出。   但她理智未失,仍然记得回答时略改口音,听起来好像因忿怒而变得嘶哑,就连何心寒亦不知道她是故意改变口音,旁人更是难以察觉。   甄红袖深知这三禁堡中,所有女人都仇视男人,心里都有病态,是以有人奔出阻挠,她并不觉得惊讶,冷静地注视着阿芳。   阿芳道:“师父肯放那厮出堡,已是从来未有之事,假如还把解药给了她们,外间听闻此事,都说师父惧怕一元教的势力,不敢不低首屈服,嘿嘿嘿!一个臭男人罢了,何须理他死活?”   白瑶琴听她出言不逊,心中怒发,面色一沉,正要发话,甄红袖阻止她开口,徐徐含笑道:“芳姑娘之言虽是有理,但恕我提醒你一声,在这座大厅之内,你不可胡乱说话,要知我甄红袖与令师交往数年,感情极是融洽,任凡三禁堡有事,那就等如发生在我身上一般,以我和令师数年相交之情,她定须赏我这个面子,你知不知道?”   这番话巧妙地压低了阿芳的身份,她说话的份量自然随之而减低,而最主要的是何心寒向来护短,假如不是隐隐暗示阿芳此举乃是不敬师父,何心寒毛病发作,不管有理没理,先帮阿芳一句,局势就得闹僵了。   钱万贯冷眼旁观,对甄红袖这等机变才情,衷心佩服,心想她无怪当得上一元教的副教主宝座,果然是天生领袖之才,折冲樽俎之间,手段高明之至。   何心寒果然道:“阿芳不得多言,与我退下。”   阿芳低头道:“是,但师父给不给解药呢?”   何心寒心意又动,道:“这个……这个……”   甄红袖先发制人,大声道:“何堡主,小妹还有个苦衷,看来不得不坦诚奉告了,那就是小妹我平生以来,只看上这么一个男人,也承蒙钱庄主看得起,相处甚欢,我们已决定近日内成亲,因此之故,小妹才逼不得已,再三烦渎堡主。”   何心寒听得这话,大感意外,啊了一声。   阿芳身子剧烈地震科一下,尖叫道:“假的,假的……师父,她们急于得到解药,才这么说。”   何心寒顿时感到不悦,温声斥道:“阿劳,你怎可如此放肆?”   阿芳却奔前两步,面向钱万贯,厉声道:“她的话可是当真?”   钱万贯隐隐感到有异,但他万万想不到这个蒙面黑衣女子,竟然就是蓝芳时,虽然他和甄红袖本无婚约之事,但甄红袖以副教主之尊,为了求得解药,不惜向别人说出这等假话,他除非是个无心肝之人,方能不感激她,同时又当众拆穿她的假话。   因此,他毫不犹疑地道:“自然是当真啦,这等婚姻大事,岂可随口乱说!”   阿芳猛一跺脚,转身奔入厅后。   何心寒反而觉得不好意思,道:“小徒胡言乱语,多方开罪,还望副教主和白姑娘不要过责。”   她转眼望住阿心,道:“去瞧瞧阿芳跑到哪儿去了,若是奔向密室,定是想毁去解药,那就糟了。”   阿心连忙奔出大厅,霎时回转来,道:“禀报师父,大师姊果然奔入密室。”   甄红袖芳心则乱,闻言不由得面色大变。   白瑶琴急急道:“她若是毁去解药,岂不糟糕?”   何心寒泛起一抹冷笑,道:“她若是那样做法,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声音森冷,全无感情。   白瑶琴心想:她死了是她的事,但解药交不出,岂不是大大的麻烦?正要开口,却又被甄红袖摆手阻止了。   何心寒自个儿默想了一阵,终觉一元教这等强援,对本堡太过重要,当下说道:“假如阿芳去毁了解药,那是非死不可,在敝堡来说,不免怨怪我为了外人而害死了阿芳,但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了。”   甄、白二女至此还听不出她的真意,是以都不作声。   何心寒又道:“我身边还带着有解药,请副教主收下。”   她取出一个拇指般大小的瓷瓶,由阿心拿去,双手奉与甄红袖。   她们嗅过药味,得知确是真药,这时才一块石头落地,齐齐起身施礼谢过,随即告辞而出,带了钱万贯离开三禁堡。   她们离堡数里,突然间从大路两旁出现了许多人。   马车突然停歇,前座的白瑶琴高声说道:“红姐姐,本教四大护法率众回来,护驾返宫。”   甄红袖挑起帘子,外面四个长衫客屹立车旁。   钱万贯只识出其中之一是左昆,本来一元教四大护法中有铁面魔君关大坚的份,但他目下已脱离一元教,重新效忠日月坞,大概因此另找一人补上了护法之职。   甄红袖向那四大护法微微一笑,说道:“有劳诸位护法率众包围三禁堡,目下任务已经成功。”   左昆踏前两步,迫近窗边,说道:“军师爷亲自出马,率了本教一百二十人,严密包围三禁堡,就在副座离堡之前不久,教主竟也亲自赶到,询问情况,极为关心,现下军师爷陪教主在前面的一辆马车内,未座特的禀知此事。”   甄红袖啊了一声,道:“原来教主也赶来了。”   她迅即又露出笑容,说道:“三禁堡只不过弹丸之地,本教这次大举行事,真是过于抬举该堡了,诸位护法请上马紧随马车,我们上前拜见教主吧!”   霎时间,马车后面出现了十一匹骏马,拥着马车迅快驰去。   钱万贯已服了解药,浑身疼不可当。正咬牙苦熬,被车一颠簸,更是痛苦攻心。   甄红袖伸手连拍他身上十处大穴,接着又用推掣手法,助他行气活血。   这一来痛苦大减,大约驶了十余里路,钱万贯见她面上已微现汗光,晓得她极耗内力,甚是辛劳。   当下道:“谢谢你,鄙人已好了大半啦!”   甄红袖望一望外面,悄声道:“还有六十里就到达本教另一座行宫啦,你定须在这六十里路之内,完全恢复才行。”   钱万贯讶道:“难道此去得见荀教主,对我竟有什么危险么?”   要知此前钱万贯败在荀伯业手底之后,荀伯业言明有事赶办,定在十天半月之内赶回,有话要谈,现下荀伯业已赶回来,可能就是他的生死关头。   甄红袖轻轻道:“不但是你,连我也危险,唉!说到这里,我可忍不住要问你一句话了。”   她居然面泛红霞,露出娇羞之态。   钱万贯道:“姑娘尽管垂询,鄙人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甄红袖沉吟一下,垂下眼皮,悄声道:“你……你可是当真要娶我为妻?”   说完这句话,她的玉面业已通红,一下子躲在他胸前。   钱万贯心头大震,道:“姑娘如不嫌弃,鄙人自然喜出望外,不过……”   他忽然记起了蓝芳时,与她亦口头上谈过婚嫁之事,她虽然当时没有答应,但她已让他吻过,分明已是默许了,而现在他又答应了甄红袖。   甄红袖抬目望他,道:“不过什么?”   她双目之中,流露惊慌之情,似是极害怕他说出推托之言。   钱万贯不由得想起了她的柔情和深情,又想起了她的文才武功,美艳姿色,顿时打消了前念,不说出蓝芳时之事,只道:“没有什么,我相信你不会介意我的寒酸落拓。”   甄红袖喜不自胜,娇躯软软地温存了一会,她在最近数日以来,与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对他的为人及性情等等,都产生莫大好感,终于陷入情网,论及婚嫁。   只听甄红袖满足地叹息一声,道:“不瞒你说,妾身见的世面极多,几乎已看尽天下英雄,但唯有钱郎你方才合我心意,我们最初相遇,才一见到你,就种下情根,想不到有今日如此美满的结局。”   钱万贯斗地一惊,道:“你不是说荀教主正待候我们,又说有危机,那是怎么一回事呢?”   甄红袖念及此事。柔情尽消,坐直身子,寻思了一会,才道:“在未曾谈论到荀教主之事以前,妾身尚须告诉钱郎一些事情。”   她停顿一下,使得气氛忽然紧张起来,她深深吸一口气,才又道:“妾身除了得有无声剑法的真传之外,还兼有另一家派之长,钱郎是少林弟子,妾身但须说出名称,便不用多说了。”   钱万贯心知有异,忙道:“我在听着呢!”   甄红袖长叹一声,才道:“妾身亦是柔骨派的唯一传人。”   钱万贯身躯一震,腾目道:“什么,你说的可是柔情蚀骨派?”   甄红袖道:“不错,天下间恐怕只有少数几个人,才说得出这个原来名字,世上人所共知的只是柔骨派,三十年前把天下武林搅得一团糟的那一位敝派高手,便是妾身传艺之师了。”   她说完之后,垂下螓首,有如罪犯等候判罪一般。   钱万贯心头的震撼,真不是言语所能形容,幸而他到底是一代赌王,最擅长放松神经,镇定心神。   当下问道:“你说的就是百变妖狐欧阳媚了?她是你的师父?”   甄红袖低头应道:“是。”   钱万贯道:“当闻这柔骨派精于迷惑媚人之术,武功方面别辟蹊径,非是遵循正道修炼,是也不是?”   甄红袖苦笑一声,道:“钱郎何不直接说出来呢?不错,本门精通媚惑采补之术,不但驻颜增媚,兼且能转化功力,使武功增强。此所以本派现存的人,定必以淫乱丑闻,震惊江湖,但世上尽多扑火飞蛾,自愿焚身,死而不悔,不过,尽管是人家自愿,亦为正派君子所不齿。”   她又长长叹息一声,抬头望住钱万贯,道:“钱郎听了这个秘密之后,当知如何抉择了?”   钱万贯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甄红袖沉吟一下,才道:“我也不明白何以这样做。”   钱万贯道:“照理说,假如你不干那淫乱苟且之事,我定必无从发现这个秘密,对不对?据我所知,柔情蚀骨派从百变妖狐欧阳媚销声匿迹之后,就再无传人出现过。武林尽管忘不了她昔年干的万千件淫乱事,现今尚有人津津乐道,但柔骨派似乎一直没有出现过。”   甄红袖道:“实情果是如此,因为家师仗着天生艳骨,绝代媚质,把江湖弄得天翻地复之后,她竟然亲自把手下三十名待女一一杀死,这才隐遁世外,永绝人寰。”   钱万贯想了一下,才道:“这么说来,令师其后竟是改邪归正了?”   甄红袖摇摇头,说道:“那也不然,她每年仍须害死三五个男人,但她其后都不沾惹江湖人物,亦不似昔年那般车驾跋扈地出门,又不营建秘窟,所以其后的十五年间,居然无人查出她的下落。”   钱万贯自从听得她是柔情派传人之后,一直想问她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却又感到不易出口。谈到这刻,她也没有自动涉及这个问题,使得他很难作出决定,照理说,她既然是柔骨派唯一传人,那真是比洪水猛兽还可怕千百倍,根本没有作人妻子的资格。   只听甄红袖轻叹一声,道:“我那白妹妹却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女子,她才是无声剑派正正式式的传人。”   钱万贯听这口气,无疑是说她自家不是冰清玉洁的女孩子,顿时心痛如绞,说不出多么难受。   但当他定一定神,恢复冷静之后,忽然微微而笑,道:“这才当真是我平生最大的赌注呢!”   甄红袖似乎明白而又不大明白的道:“跟谁赌啊?”   钱万贯道:“跟我自己赌。”   他改变话题,问道:“听说令师能化身千百,无人能测她的真面目,这话可是当真?”   甄红袖道:“不错,我已尽得百变神技,只是从未在你面前施展而已。”   钱万贯道:“你可以施展一次,让我开开眼界么?”   甄红袖摇摇头,柔声道:“不,别迫我变化,我要在你心中永远是这副样子。”   钱万贯缓缓道:“这是你本来面目么?”   甄红袖道:“对你而言,这副面目是千真万确。”   这话分明暗示“不是真面目”的意思,但她又说对钱万贯则是千真万确,岂非矛盾?钱万贯揣测不透,皱眉忖想。   甄红袖伤感地说道:“从现在起,我决不再问你肯不肯娶我的话了,唉!天下间谁敢娶一个以淫乱著名的女人做妻子呢?”   她痛苦地透一口大气,又道:“现在我们谈一谈荀教主的事好不好?”   钱万贯极是沉得住气,竟然当真撇开这宗心惊动魄的事,点头道:“好,正该谈论此事了。”   甄红袖说道:“荀伯业雄才杰出,武功既强绝一时,智谋也鲜有敌手。二十余年以来,把一元教都交在姜石公手中,自己潜修苦练,极罕得露面,直到十年前碰到我,使用了无数手段,使我变成了副教主,我也很少过问教务,也是练功的时候多,直到最近,我被姜石公说动,想在武林中创一番事业,这才起了翦除荀伯业之心。”   钱万贯忍不住插口道:“昔年荀伯业网罗你入教,因何给以重位?我不是说你的武功智慧当不上副教主之职,而是觉得似是别有原因。”   甄红袖笑一笑道:“他就是看准我有一种魅力,能使麾下高手甘心卖命,所以以副教主之位延聘。”   钱万贯道:“这样说来,他自家也看中你啦?”   甄红袖笑道:“大概没有,就算看中了也没用,因为他练的是童子功。”   这句话好像是一道闪电照亮了天空,钱万贯如有所悟,但一时又末能把握住整个轮廓。   甄红袖又道:“荀伯业当然不是好对付的人,我猜他已晓得了我的心事,是以最近时时露面,掌管教务,姜石公虽是死心塌地的听我命令,但荀伯业也有一套摄服他的手段。因此,当他出现之时,姜石公打死也不敢反叛,只有当他不在之时,方敢起此叛意。”   钱万贯道:“这些隐情,与我们此去会见荀伯业有关系么?”   甄红袖道:“当然有啦!荀伯业晓得你我的关系之后,定必作一次彻底的处理,那就是假如我们不稳的话,他就下手除掉我们。假如对他无害,情势便改观了。”   钱万贯沉声道:“到底什么情势,才见出有利或有害呢?”   甄红袖道:“假如我仍肯效忠于他,将来本教对付武林各大门派之时,也就可以少去无穷阻力。”   钱万贯道:“原来他竟是有意让你羁绊住我,使我将来亦为他所用。”   甄红袖道:“他倒没有如此小觑于你,他只要到时能使你不管武林之事,就满足了。”   钱万贯道:“荀伯业居然如此瞧得起我,这倒使我受宠若惊。那么我们此去就是要谈及这个问题了?”   甄红袖道:“我的猜测是他已布下天罗地网,此刻我们一定跑不掉,因为他很可能已尾随着我们,到时我们若是不肯听从他的条件,他就下手把我们除掉。唉!最可怜的还是白妹妹,同时她若是不幸遭难,无声剑派从此中断,也是使人最忧虑之事。”   钱万贯道:“你何以不把自己性命放在心上?”   甄红袖甜甜一笑,道:“假如我与你同时受害,我已没有遗憾,何惧之有?”   钱万贯不禁一怔,细细咀嚼她这句话的含意。   假如她的活乃是出自真心,则她的爱情竟是千真万确的了,由此推论,设若娶她为妻。   她也不能会再淫乱妄为。   钱万贯想到此处,感到整件事情好像一团乱丝一般,越理越糟。真想不到这件事忽然之间变得如此复杂,除了个人感情之外,似乎关系到了天下武林的安危。   他们默默无言,各想心事,过了半晌,钱万贯忽然问道:“令师还健在人间么?”   甄红袖摇首道:“先师已去世十五年之久了,所以我才学会了无声剑法。”   她只简短的透露了一点学艺之事,钱万贯听她口气好像不想提及,便忍住不再询问。   甄红袖突然转面向着他,道:“钱郎,瞧着我。”   钱万贯如言凝视她,但觉她姣美娇艳之处,隐隐有一股使人心荡的媚态。   这本是他第一次见面时就有过的感觉,其后由于她行为端庄,此感渐渐淡去,目下既知她是柔骨派传人,忽又感到她这种媚态。   两人对视片刻,甄红袖道:“我不是向你施展什么邪法,而是让你好好看清楚了,永远记在心中。”   钱万贯微笑道:“我们如若结为夫妇,有的是瞧你的机会。”   甄红袖摇摇头道:“只怕我们过不了荀伯业这一关。”   钱万贯寻思一下,道:“我们两人联手,谅也不难杀出重围。”‘甄红袖道:“一元教高手如云,单是那四大护法和七大高手,我们就甩不开,何况还有荀伯业和姜石公三十六铁卫?唉!反正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钱万贯直到这时,还摸不透她内心中有什么隐情,总之,她的话越是句句不假,就越发使人不明白她的企图何在。   又过了一阵,钱万贯道:“你对白姑娘如此关心,何不就遣她走开?免得我们万一要动手的话,还要顾及她的安危。”   甄红袖道:“唉!我忘了有你掩护我,可遣走白妹妹之事,不过她是很任性的女孩子,一切行事全凭一念好恶之情,假如她不能托庇于正人君子之下,结果很易沦落邪路,这却教我遣她上哪儿去?”   钱万贯道:“让我帮忙想想看,晤!恐怕只有让她投奔王元度老弟了。”   甄红袖道:“王元度虽是这一代的第一高手,听说为人也很正派,但到底是年轻些吧?”   钱万贯道:“他是个天生领袖之才,胸襟宽阔,天性侠义,年纪虽轻,但却极老成可靠。”   甄红袖问道:“他目下在什么地方?”   钱万贯道:“到日月坞问一问就晓得啦,只要有我的信物,他定必尽力妥善安排。”   甄红袖沉吟一下,道:“好,却只怕这孩子不愿去依靠他,所以我得想想看怎生哄她。”   马车驶行了数里,甄红袖似是下了决心,叫道:“瑶琴妹子,你进来一下。”   白瑶琴矫捷地钻入车厢内,问道:“姊姊唤我何事?”   甄红袖道:“前面若有人家,我们停歇一下,略为休息过之后,你不用再跟着我们,须得速速替我去办一件事。”   白瑶琴道:“好的,办什么事呀?”   甄红袖压低声音,道:“你拿一件物事,到日月坞访寻王元度,交给他看。我另有一封密函,你于见到王元度之时,方可拆阅,然后依密函内的命令行事,不可有违。”   白瑶琴道:“姊姊放心,小妹定办得妥妥当当。但假如王元度不在日月坞呢?”   甄红袖道:“最好是能够立刻找到他,越快越好。如若一定不能在最短期间内找到他,只好找他的未婚妻。”   白瑶琴点点头,又翻出车外,不一会,马车在一个小村落中停歇下来。   甄红袖选定一户屋宇较为高大齐整的人家,吩咐手下们都在外面等候,她径与钱万贯、白瑶琴进去。   那一户人家见到这两个千娇百媚的女郎,很乐意让她们进房休息,还泡了一壶热茶。   甄红袖在屋子里找到笔墨,暗暗拿了,假称净手,躲起来迅快写了许多字在白丝巾上,用口吹干,四角交叠打结,像盛开的花团。   这才出去,把笔墨暗中放回原处,又将这一团丝巾交给白瑶琴,道:“小心藏好,不得让任何人搜去,如若万不得已,你最好早一步毁掉。”   白瑶琴道:“怎会有人搜劫我呢?但假如有这等情形发生,我只须假装拭汗,暗暗吐几口唾沫在巾内,用劲一揉,担保变成一团墨迹,休想瞧得清巾上的字。”   甄红袖道:“总之你小心就是。”   当下一同出去,甄红袖命手下腾出一匹健马,让白瑶琴乘坐,迅快驰去。那四大护法以及其他的手下,自然不敢询问,更不敢拦阻。   甄红袖估计一下路程时间,知道自己这一行人到达行宫之时,白瑶琴当必远在百里以外,便登车继续这一段行程。   且说白瑶琴心知蹊跷,是以催马疾驰,加急赶路。   看看已快要掠过三禁堡,此时大路其直如矢,忽见远处的大路中已有两个人站着。她目力极佳,又是在近午阳光普照之下,格外瞧得远些。   目光极处,突然心中一动,立刻勒住坐骑,避至路边树后,探头出来远远查看。   原来她仿佛看见那路上之人,似是那天晚上为了淫贼卫步青而穷追她到三禁堡,曾经刺伤她的那个武林高手。   她至今尚不知他的姓名来历,但此人武功强极,又帮着淫贼那一边,使她万分的切齿痛恨于心。   白瑶琴尽管恨他,却不敢轻视大意。假如路上那人真是他,又有党羽在场,自己这一碰上去,无异是自投罗网,所以她不得不慎重其事,小心查看明白。不是那人的话,才可以驱马上路。   她悄悄地遥遥窥视,那边道路上的两人,正在说话,竟不知白瑶琴在远处窥看之事。   这两人其一正是改扮作商贾模样的王元度,另一个却是位大和尚,扛着一柄方便铲,身体壮健,气宇不凡,年纪约在四旬左右。   王元度已逃出来相当久了,其时正是甄红袖等人刚刚离开之时,全堡之人,都被那一元教副教主的来临而分散了注意。   王元度昨夜被灌了迷药以及缩骨散,这两种药物混在一起,力量强绝,如若体质稍弱之人,早就禁受不住而毙命。   何心寒等人以为王元度纵使有天大本领,也不会在三五日内回醒,所以随便丢在一间空屋之内。   哪知王元度服过云丘老人数十年积聚所得奇异蜂蜜,万毒不侵,虽然当时也昏迷不醒,不久便已恢复了神智。又碰到了这个空档,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出来。甚至当他逃走之时,还窃听到堡中之人,谈论活埋那平天虹之事。   他出堡之后,着实找了许久,才找到墓地,见到刻有平天虹和阿云的名字的坟墓。   原来他考虑到以平天虹这等武功,可以施展龟息之法,不必呼吸,假如掘坟的行动够快的话,他尚有得救的机会。   他瞧过两间石屋,都空无一物。自己身上连一把剑也没有,单凭双手,恐怕得掘上一两日之久,想来想去,唯有到附近农家,借一把锹锄之类的工具,才可动手。于是离开墓地,奔向大路。   忽然见到一个大和尚打了方便铲,心中大喜,忖道:“平兄合该有得救之望,老天爷竟教这位大和尚经过此地。”   当下奔到路上,把和尚叫住。   和尚问道:“施主何事唤住贫僧?”   王元度抱拳施礼,道:“在下本来不敢烦渎大师,但为势所迫,须得争取时间,所以斗胆向大师借宝铲一用。”   那和尚点点头,道:“这是小事,不用客气。”   说时,双眼炯炯,上上下下的打量对方。   此时王元度头发蓬乱,衣衫破碎,隐隐见到伤口和血渍。   这般形状实在十分可疑,那和尚笑一笑,说道:“贫僧这把破铲,没有什么别的用途,除非是拿来挖坑,但施主你挖坑干什么呢?”   王元度道:“大师如若愿意行个方便,那就不要多问,请你把方便铲借我一用。”   他心知此事牵涉甚广,在那时候,挖坟之事,实是罪大恶极。因此假如他挖出棺木后,平天虹业已身死,无法证明他乃是被活埋。则势必被人以为他是想偷窃财物等等。若是三禁堡之人得知,更将以为他为了泄忿,所以挖开阿云的坟墓,动她的尸骸。   那大和尚眼睛一转,道:“施主莫非想挖什么宝藏?这等事贫僧自然乐意效劳。”   王元度摇摇头,道:“不是挖宝。”   大和尚迅快接口道:“那就是挖坟了?”   王元度一怔,凝神打量对方。   但见这大和尚冷冷瞅住自己,心念一转,忖道:“这和尚江湖门槛甚精,料事如神。我既然向他开了口,定须把事情办妥,不然的话,他往四下一宣传,村民云集。我虽是不怕,可就失去了挖坟救人的机会了。”   这么一想,主意已拿定了,说道:“大师猜得不错,正是要借宝铲,挖开一座坟墓。”   大和尚冷冷道:“假如有大量珠宝的话,贫僧不妨随你前去,帮手挖掘。”   王元度心中大为厌恨此僧的贪鄙,却将计就计,道:“珠宝倒是不少,定教大师满意,往这边走吧!”   说罢,转身欲走。   忽听那大和尚沉声道:“站住!”   王元度回头道:“什么事?”   大和尚道:“那是什么人的坟地?你如何晓得定有大量珠宝?假如没有,我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王元度道:“那是一个双棺合葬的坟墓,我认识他们,决计错不了。”   大和尚哈哈笑道:“错了,错了。”   王元度讶道:“什么错了?”   大和尚道:“你找错人了,贫僧焉肯帮助你做这等伤天害理的勾当?”   王元度暗叫一声不妙,道:“大师刚才还说……”   和尚挥手截断他的话,冷冷道:“贫僧只不过是诈出你的真话而已,你竟信以为真,实在可笑。”   他踏前两步,举铲作势,厉声喝道:“你往前走,押到地保处论罪。你敢违抗,贫僧先毁了你这孽障。”   王元度心中大为懊恼,他已晓得这僧人说的乃是真话。现下奔逃的话,他虽是追不上自己,但他可以惊动四下乡民,妨碍他掘墓工作,唯一办法,就是出手制住他,暂时委屈他一下,也是没有法子之事了。   当下沉声道:“大师最好借铲一用,如若不然,在下只有得罪了。”   大和尚冷笑道:“好大胆的孽障,贫僧先前见你形容奇怪,身有伤痕,就知你不是好人,今日撞在贫僧手中,哼!哼!说不得只好开一次杀戒,为世除害了。”   那大和尚话声一住,猛可欺身迫近,左手一挥,骈指疾点王元度胸口穴道,王元度万想不到这僧人武功如此高明,差点儿吃了亏。   幸而他的修迷密步天下无双,蜂腰一扭,已斜斜闪开。   大和尚见他身洁神奇,也是一惊,更不客气,拍铲猛击。他的铲法威猛无比,一出手就连连攻了七铲之多。风声呼呼,凌厉之极,王元度饶是武功精绝,竟也无法招架,连退了七步。   他趁对方铲势稍挫之际,一掌劈出,把对方迫退半步,趁机跃出圈外,道:“大师父敢是嵩山少林寺来的高僧?”   大和尚冷冷道:“不错,贫僧法号天宝。你武功精强,已是当代高手,只不知叫什么名字?”   他口气中十分鄙视对方,根本不用请问等字眼。王元度倒也不怪他,道:“天宝大师如若借用方便铲的话,定当奉告姓名,以及这件事的内幕。”   他证实了对方竟是少林僧人,不由得暗暗叫苦不迭,今日之事,被这少林僧人一介入,顿时添上无数麻烦。   天宝冷笑道:“任你如何狡辩,贫僧亦难置信,我劝你最好乖乖的就缚,贫僧自当公平处理。”   王元度仍然在作最后的努力,道:“大师不知内情,难免鄙视憎厌。但在下实有苦衷。   须得速速掘开坟墓,再迟只怕就来不及,有一个人得闷死棺中了。”   天宝忍不住仰天大笑,道:“越说越离奇了,你掘墓居然只为了救人,真是功德无量。   可惜贫憎不是容容易易就上当受骗之人,你既不肯就缚,贫僧倒要瞧瞧你有什么真本领?”   他一抡铁铲,凶猛攻去。幻出七八柄铲影,手法神奇,威力强绝。这一轮急攻,只迫得王元度连连避退,全无还手之力。   王元度使出修迷密步,一转身跨出铲影外。天宝僧不禁一愣,心想我这一套铲法,从来未见过有人能在三十一招以内,退得出圈外。   方想之时,王元度已决意施展一点不大正当的手段,以便从速达到救人的目的。他朗朗道:“在下平生很少动用兵刃,大师若能迫得在下取用兵刃,就算你赢了。”   天宝憎听了这话,受激不过,喝道:“贫僧不用兵刃,也能把你擒下。”   啪一声丢掉方便铲,双拳一晃,猛扑抢攻。   两人掌掌相接,一眨眼已拆了六七招。在这近身肉搏的数招之中,双方都施展了数种手法。   拳掌擒拿以至于飞脚都用过了,劈啪有声,打得极为激烈凶险。   本来拳脚功夫是王元度最弱的一环,但他自从在金鳌大会上,赤手力拼卓辽,万分危急之中,竟创了不少绝招。是以这刻空手相搏,一点也不吃亏。   两人激斗了二十余招,王元度闪电般从天宝身边掠过,反手点出,天宝僧哼了一声,摔倒在地上。   王元度赶快接起了天宝僧,拾起方便铲,便向墓地奔去。   不一会儿已到达那荒凉静僻的墓地中,他把天宝放在石屋内,自己便拿铲动手挖掘。   他身负绝技,内力深厚,下铲之时,一铲可抵旁人五六铲。是以一会儿工夫,已掘了寻丈深,见到棺木。   他不知哪一口是平天虹的棺木,是以须得加阔洞穴,以便查验两相。   突然间地面上传来一声怒喝,抬头一望,竟是天宝僧,心中大为讶异,想道:“原来他已达到自行打通穴道的地步了。”   这刻正是要紧之时,他再过片刻就可以打开两棺,查看个明白。但这少林僧人既然已恢复自由,可又不能小觑。   本来他大可以一掌击碎棺盖,便可查得明白。然而这两掌击落之处,假如双棺都是死人,他将来实在无法洗得清碎棺毁尸的冤屈。   即使是英雄如王元度,不辞舍身为人之事,但这等冤枉罪名可也担当不起,是以未敢造次。迅即决定暂时不理会天宝,加快挖开棺侧泥土,设法撬开瞧瞧。   他方自动手再行挖掘,头上一大堆泥土落下,弄得他一头一身皆是。他并且发现泥土落下之时,并非单从天宝僧那一面落下,却是两边皆有。可见得又有人赶到,帮忙出手。   王元度吃一惊,拔上地面,放眼一瞥,但见洞穴另一边站着一个美貌少女,手提长剑,寒光闪闪。   认得她正是白瑶琴,又吃了一惊。   白瑶琴冷笑一声,道:“淫贼,可还认得本姑娘么?”   天宝僧道:“什么?这厮竟是下五门的臭贼?”   白瑶琴道:“不错,这墓中有一位姑娘,就是遭他的同党先好后杀。我那天晚上,恰好碰上,杀死了那个来自不夜岛的淫贼。我这话没有一句是假的吧?”   王元度至此已决心报出来历姓名,忙道:“姑娘之言虽是不假,但是……”   底下的话尚未说出,白瑶琴已一声断喝,道:“闭口,看剑!”   唰地驭剑飞过墓穴,凌厉刺击。那天宝僧也大吼一声,使出百步神拳,呼呼呼连攻数拳,竟然都是奋不顾身的招数。   王元度在这两人夹攻之下,狼狈招架。十招不到,已陷入危殆之境,险状百出。要知他武功虽是精妙,功力又极深厚,但吃亏在两件事上,一是他使用方便铲,很不顺手。   二是他明知对方都非是歹人恶徒,不能施展毒手反击,这么一来,他已注定是有败无胜的命运。   白瑶琴使出无声剑法,阴毒无比,出手如电。王元度的方便铲须得用上八成功力对付她。   余下的两成功力,如何抵挡得住天宝和尚的神拳?   他一看势头不对,当即运气护住要穴,卖个破绽。蓬地一声,立时被天宝憎拳力劈中。   白瑶琴欢呼之声尚未出口,却见王元度身子随着拳势飞开两丈,落地之时,竟无丝毫受伤的征象,不禁大奇。   天宝和尚也觉得这一拳似是有力无处使。并非结结实实击中敌人。立时大喝道:“姑娘小心,这厮未曾负伤。”   白瑶琴压剑追去,但王元度已奔出数丈。   他身形快如流星赶月,霎时已出了墓地,隐没不见。白瑶琴明知对方剑术奇奥,内功强绝,若凭自己一个人,定非他的敌手,当下停步不追。   天宝和尚奔上来,道:“姑娘为何不追?”   白瑶琴道:“此贼武功了得,我们任何一个若是落了单,被他截击,势难安然无事。”   天宝和尚眼见她剑法奇奥,武功高强。况且他自家曾经败在王元度手底,目是不能不承认这话有理。   当下道:“罢了,这贼子竟把小僧的随手用物带走,想来已无法夺回啦!贫僧承蒙姑娘搭救,暗中解开穴道,使贫僧得以恢复自由,此恩此德,不知何以报答?”   白瑶琴道:“不用道谢了,我当时非得到你帮忙夹攻不可,否则,我也不敢轻易现身向他挑衅。”   她的神情突然变得甚是冷漠,又道:“我走啦,你最好把那墓坑填起来再离开。”   天宝和尚念在她相救之情,虽是很不满意她这等语气,也不做声,合什道:“贫僧遵命,姑娘保重。”   回转身躯,走到墓边,开始把泥土推落坑中。   白瑶琴想了一下,高声问道:“你打算到什么地方?”   天宝和尚回头一瞧,见她虽是向自己说话,却没有望住自己,一派做态,使他大起反感,但他还是忍住了,答道:“贫僧打算经云梦前赴汉口。”   白瑶琴冷冷道:“那很好。”   举步径自走去,片刻间已出了墓地。   天宝和尚耸耸肩,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旋即撇开此事,一心一意的把泥土推落坑中。   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飘人来,潜行到天宝和尚身后一丈之内,这才停住脚步,这人正是王元度。   但见他左手提铲,右手拿了一根四尺长的竹竿,他上半身向前倾去,伸手握竹,缓缓向天宝和尚背后戳去。   眨眼间竹尖已堪堪点中天宝和尚背后的穴道,王元度这才发话道:“大师别动,在下的剑尖离你要穴只有两寸,现在你当已感觉剑气和内力业已侵入肌肤了。”   天宝和尚果然不敢移动,沉声道:“你这孽障当真要掘开此坟,才肯甘心么?”   王元度唰地收回竹枝,天宝僧觉察出来,迅即旋转身躯,面向敌人,暗中提聚功力,准备出手一拼。   王元度道:“在下刚才如若突施暗袭,只怕大师不易躲过。”   天宝哼了一声,又道:“谁叫你不出手刺死我,其实也未必就能让你得手……”   他面现怒气,又道:“你这孽障屡次戏耍于我,这一回定要让你见识少林寺的功夫。”   王元度援手道:“大师暂息雷霆之怒,在下潜返此间,实是想请大师做个见证人。”   天宝和尚虽是极为愠怒,但听了这话,此不由得泛起好奇之心,问道:“做什么见证人?”   王元度心想只要你肯听我的理由,事情就好办了。   他郑重地道:“在下要挖掘此墓,打开棺木,抢救一个被活埋在内之人,假如当真有这么一回事,万望大师从此相信在下的话。”   天宝和尚冷冷一笑,道:“即使棺中真有活人,贫僧亦不能从此完全听信你的话啊!”   王元度道:“这是以后的事,暂时不提,现下大师可肯让我动手挖掘么?”   天宝和尚沉吟一下,暗念此人坚要掘开此墓,不惜用了许多手段,瞧来只怕有几成是真的。   若然他只是垂涎棺中珠宝,何不等到夜间,才行动手,这么一想,顿时回心转意,点点头道:“好,我在一旁瞧着。”   王元度大喜,把竹竿插在背后,挥铲挖掘,这时泥土已松,挖时容易得多,眨眼间已见到棺木。   只听数丈外传来一声娇叱,天宝和尚转头望去,竟是白瑶琴回转来,她满面怒容,喝道:‘喂,你搞什么鬼?为何坐视那淫贼掘人之墓?“天宝和尚忙道:“他说墓中活埋了一个人。”   白瑶琴掣出长剑,但见剑光如虹,变幻无方,竟将那赤手空拳的天宝和尚迫退了六七步。   王元度眼见成功在即,恨不得赶快把棺木打开。但他又听出天宝和尚情况不妙,先跃上来瞧一眼,但见天宝和尚僧衣被划破了两处,这刻被剑光笼罩住,甚是危急。   当即丢掉方便铲,取出竹枝,沉声喝道:“白姑娘,你这人讲不讲理?”   白瑶琴听到声音发自背后,大为忌惮,顾不得取那天宝和尚性命,迅快闪开数尺,扭头望去。   只见他手持竹竿,已迫到七尺之内,她深知敌人真能折枝当剑,功力精湛之极,是以全神贯注,口中冷冷道:“跟你这种淫贼,有什么话可讲?”   天宝和尚本来对她泛出极强烈的敌意,但听了她这一句话,不禁踌躇起来,暗想,如若自家受这淫贼利用了,这一辈子体想心安。   王元度道:“天宝大师何不代在下开棺一验,便知在下之言是真是假了。”   白瑶琴猛可记起了何心寒透露活埋平天虹之事,这才知道对方敢情是要救平天虹,她全然弄不明白这淫贼为何要救助平天虹。   但无论如何,她仍想杀死对方,才消得胸口恶气。   她盘算一下,故意问道:“验看什么?”   王元度道:“那一夜曾经帮助过你的平天虹,便是活埋在棺中,姑娘难道还不愿意开格一验么?”   白瑶琴发出一阵冷笑,道:“他那一再帮我要对付之人,便是你这个淫贼,我可想不通你何故要救他性命,莫非他身上有什么物事,使行急于得到?这都不必提了,我倒要问问你,平天虹几时被活埋在此的?”     第二十六章 白瑶琴刁难忠厚侠     王元度道:“据我所知,大概是今日凌晨。”   白瑶琴道:“既然如此,他纵然入棺之时仍然活着,这刻什么时分了,还有不闷死之理么?此是小孩子也想得到的结果,但你苦苦要打开棺木,我看你的心中一定有什么古怪……”   王元度见她口舌伶便,能言善辩,决计不能说服她,当下转向天宝和尚道:“大师不妨拿个主意,在下深知平天虹兄武功高强,埋葬无久,或者尚未闷死。”   天宝和尚可拿不定主意,他突然发觉自己对白瑶琴越来越不满意,也不大相信她。可是这汉子也有些可疑,似乎还默认是淫贼同党,这种人自应格外提防,不可让他利用。   王元度突然灵机一动,想道:“我唯有这个法子迫他一次,假如不成功的话,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心念一决,便道:“天宝大师,在下与平天虹兄不过是泛泛之交,毫无交情可言,假如你决意不开棺查看他的生死,则这个责任便归于你,你是否害死了一个人,只有天知地知,在下问心无愧,只好撒手不管此事了。”   白瑶琴冷笑道:“别听他鬼扯,他明明要哄你帮他打开棺木,遂他泄忿之愿。”   王元度哈哈一笑,道:“在下如若是那般恶毒之人,早先有个机会可以暗算这位大师,但在下却没有出手,大师你不妨想想看。”   天宝和尚眼中光芒闪动,下了决心,突然一转身跃下坑洞之内。   白瑶琴气得玉面变色,还未开口,王元度已道:“白姑娘若是跺脚一走,即可证明你早已得知,故意拦阻我开棺之举了。”   白瑶琴被他僵住,果然不能一走了事,于是只好改变了心意,突然间一剑劈去。   这一剑极是凌厉毒辣,王元度只好使出修迷密步闪开数尺。他并不出手还击,一味发出冷笑之声。   白瑶琴恨声道:“淫贼,你以为姑娘杀不死你么?”   王元度道:“这就奇了,谁是淫贼?”   白瑶琴道:“你。”   王元度道:“不夜岛的卫步青诚然是万恶淫贼,但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难道凡是认得出他的人,就定是淫贼不成?”   白瑶琴冷冷道:“现在狡辩已来不及啦,我有许多证人,都可以指认你是淫贼的同党。”   王元度道:“假如平天虹兄不死的话,他却可以为我作证,证明我不会是淫贼的党羽。”   白瑶琴听了一怔,细想他话中之意。   此时坑洞中已传出天宝和尚敲击棺木之声,她道:“你们既然相识,那一夜他何以不认识你?”   王元度道:“因为在下已经化了装,所以他没认出我是谁。”   白瑶琴冷笑道:“那么你是谁,想必是武林中有姓有名的人物了?”   王元度道:“江湖上颇有知道在下姓名之人,在下就是……”   他的话忽被天宝和尚的叫声打断,天宝和尚叫道:“快来。果然有一个年轻施主,心脏尚在跳动。”   他们一起奔到墓坑边,低头望去。但见一具棺木已被打开,那天宝和尚手中抱起一个英俊男子。   他双目紧闭,全身瘫软,双手双足都有绳子缚住,可见得他当真是被人活埋,非是出于他的自愿。   天宝跃出墓坑,说道:“这一位竟然就是武林第三高手的平天虹么?”   王元度应道:“不错,他就是平天虹兄。”   天宝抱住平天虹,大步进入石屋,卸下一扇门板,把他平极板上,然后弄断了绳索,说道:“他不但四肢被缚,连全身穴道也曾被禁制过,幸而他早已打通了穴道,否则早就闷死了。”   王元度道:“贵寺的跌打救命之学,妙绝无下,只不知能不能助他速速复生?”   天宝和尚道:“贫僧尽力一试,生死之事,自有天数,不是人力所能勉强的。”   白瑶琴一直站在旁边,已把长剑人鞘,表情冷漠,全然无动于衷地望着天宝施术。   过了好一会工夫,平天虹的呼吸已经由轻而重,面色也渐渐变得红润。   天宝和尚站起身,举袖拭去额头上的汗水。道:“总算把平施主一命救回来了。”   王元度道:“大师手法精妙深奥之极,刚才点拍的许多处部位,都是闻所未闻的脉穴,今日幸好把大师牵在内,才能得大师施展妙手,救活他一命。”   天宝道:“其实以平施主的精深武功,时间略久,也能复生。贫僧只不过助他早一点恢复而已。”   王无度道:“大师不必过谦,这一件功德,实是不易。”   他转眼向白瑶琴望去,突然记起何心寒对她很是客气有礼,可知她大有来历,不知怎的,竟想到一元教上面。   当下故意向天宝和尚问道:“大师既是少林高僧,只不知你认识不认识一位叫钱万贯的人?”   天宝愕然望他一眼,心想:“钱师叔出身少林之事,外人罕有知道的,这人居然向我探问,可知必是深知内情。”   当下点头道:“你说的可是江南百钱庄庄主么?贫僧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王元度已窥见白瑶琴露出十分注意的神情,假如她不是一直都很冷漠的话,别人就很难瞧出她对这些话生出反应。   天宝和尚已问道:“尊驾敢是晓得钱庄主的下落么?贫僧恰好想见见他。”   王元度伸手一指,道:“大师可向白姑娘询问,只有她知道。”   他此举毫无把握,也不过是想再诈她一诈之意而已。   哪知这一诈竟大生效力,白瑶琴皱起眉头,道:“你是谁?怎知我晓得钱万贯的下落?”   王元度缓缓道:“钱兄被一元教军师姜石公胁持离开小星坞。你是一元教的重要人物,当然知道他的下落了。”   白瑶琴瞠目道:“你到底是谁?”   天宝和尚道:“白姑娘可否赐示钱庄主的下落?”   白瑶琴冷冷道:“不可以……”   天宝勃然而怒,但仍然遏住怒气,道:“贫僧有事非见钱庄主不可,白姑娘若肯指引他下落,感激不尽。”   白瑶琴冷笑一声,道:“你怎的这般罗嗦,我说过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王元度朗声一笑,道:“在下也恰有要事非见到钱兄不可,假如姑娘不肯说出来,在下就不客气了。”   天宝听他口口声声叫钱万贯做钱兄,自己无形中便矮了一辈,不禁瞪他一眼,道:“施主何事要见钱庄主?”   王元度道:“内情目下不宜宣扬,免得被白姑娘听去。”   他转眼望住白瑶琴,凛凛生威,道:“姑娘最好把钱庄主的下落说出来。”   他这刻已把白瑶琴当作敌人,是以威势陡生,使白瑶琴心中大吃一惊,但她表面上仍然淡漠如故,道:“我不说你便待如何?”   王元度仰天一笑,道:“在下一直发愁碰不到一元教有地位之人,姑娘既是一元教的主要人物,在下打算把你擒下,料那姜石公不敢不善待钱兄,或者也愿意用钱兄换回姑娘。”   白瑶琴玉手一抬,已掣出长剑。   王元度提竹作势,一步步迫去,气势紧张无比,天宝和尚这刻才见到他的真功夫,不由得大为惊讶,凝神瞧着。   王元度以少阳剑法中的足涉金庭一招,步步迫去,这一招剑法千变万化,可攻可守,全然无懈可击。   白瑶琴竟自无法发剑使敌人停步,因为她长剑一发,若是不能阻敌,势必立时伤亡于敌人反击之下。   她既不能出剑,又故不住王元度那般无坚不摧的气势,只好步步后退,不知不觉退到屋角,身子被石墙阻挡住,已经不能再退。   王元度脚步一停,沉声道:“你说是不说?”   白瑶琴一向心高气傲,性子甚烈,越是受迫不过,越是不屈服。她双眼圆睁,厉声怒叫道:“我不说,我不说……”   王元度毫不动容,沉声道:“若然如此,在下只好出手把你擒下,如若失手误伤了你,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正当此时,平天虹忽然坐起,讶道:“咦!谁把我救出来的,那一位不是白姑娘么?”   王元度头也不回,说道:“平兄居然回生,可贺!”   平天虹哼一声,道:“原来是你。”   他已瞧清楚王元度正以竹竿代剑的上乘剑术,把白瑶琴迫在一隅。   当下又道:“你为何向白姑娘出手?”   王元度道:“兄弟定须从她口中探问出一件事的内幕,是以迫不得已,非出手不可。”   他考虑到有关钱万贯之事,不直让平天虹知道,当下又道:“平兄如若没事,何不出屋溜达溜达,以便迅快恢复如常?”   平天虹道:“兄弟觉得很好,是你把我从墓中救出来的么?”   王元度道:“不错,还多亏那位少林天宝大师帮了不少忙,否则兄弟也无能为力了。”   他们对答之时,平天虹已暗暗调运真气,体力迅速地恢复着,他缓缓道:“你定要为难白姑娘么?可不可以看兄弟的薄面,放过她这一遭?”   若在平时,王元度即使恨死了对方,闻言就会马上答应,但今日之事关系甚大,牵涉到钱万贯的安危生死。   那一元教之人个个行踪隐秘,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一条线索,岂能轻易放弃,于是答道:   “平兄请勿介入,兄弟今日不能轻易放过了她,亦是情非得已,违命之处,还望原谅。”   平天虹徐徐起身,口中道:“既是如此,兄弟自是不便多言。”   天宝和尚听了这话,便移开目光,不再注意他。   陡然间石屋内风声劲响,人影乱闪。   天宝和尚转眼一瞧,但见平天虹手掣折扇,疾攻王元度,手法之奇诡,招式之凌厉,大有一举击毙王元度之意。   天宝和尚又骇又怒,大喝道:“平施主,你干什么?”   话声末歇,平天虹已迅攻了六七扇之多,把王元度迫得跃开。落在另一隅。平天虹沉声道:“白姑娘不走,更待何时?”   白瑶琴飕一声穿窗而出,王元度方一作势要追,平天虹提扇疾跨数步,恰好遮挡住去路。   王元度气得眼中冒火,冷冷道:“平兄此举是什么意思?”   平天虹笑道:“兄弟还是第一次见到王元度赫赫震怒之态,适才之事,兄弟亦是情非得已。”   王元度道:“平兄敢是已加入了一元教,所以情非得已,定须出手救她?”   平天虹讶道:“哦!原来她是一元教的人,兄弟只因曾受她救命之恩,眼见她无法闯得过王兄的剑圈,是以急忙出手,以报前恩,不知王兄信是不信?”   王元度心中恚恨犹存,只怒哼了一声,天宝和尚出去了又进来道:“她身法甚快,已不知去向了。”   说罢,含怒向平天虹望去。   平天虹一点也不在乎,微微而笑,道:“如若大师不是曾有掘墓救我之恩,凭如此盯看于我,我定必出手取你性命了。”   天宝和尚大怒,冷冷道:“照平施主这样说来,你已用不杀贫僧之恩,报贫僧助你之情了?目下已两不亏欠,平施主尽管划出道来。”   王元度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世上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不但少见平天虹如此蛮横之人,便这少林僧人的为人也少见得很。   平天虹大笑数声:“大师父说得好,但即使动手,也须等到下一次相逢会面,否则我平天虹岂不是变成了忘恩负义之徒么?”   天宝和尚怒犹末息,道:“你目下虽不出手,也脱不了忘恩负义之名,贫僧见过平施主背后偷袭的手法之后,这一辈子很难忘记。”   平天虹目射寒光,冷冷道:“你说什么?”   天宝和尚提起方便铲,厉声道:“贫僧说什么难道平施主不明白?”   平天虹举步向对方迫去,沉声道:“现在总算明白了,我倒要瞧瞧少林寺教出来什么样的人物,竟敢不把我平天虹放在眼中。”   他们互相斥驶至此,已离了题,变成了为别的事争吵出手,王元度摇摇头,本想从中劝解。   但平天虹言语中伤及少林寺一派声名,他又不好牵扯在其中,他心中仍然记挂着白瑶琴之事,当下走出石屋,纵目四望。   忽听石屋内传出喝叱拼斗之声,他曾与这两人交过手,深知两人皆是功力深厚的高手,三五招之内,难分高下,是以并不帮忙。,提气一跃,飞上屋顶,但见石屋后窗那边,荒草没胜,再过去七八丈,就是茂密树林。   那白瑶琴一定奔入林内,隐去了身形,现下才放步追去,未免太迟了。   他一念及此,忽然升起对平天虹的恨意。   只因他跋涉江湖,到处打听,好不容易才碰上了这个机会,却让平天虹破坏了……   当下侧耳倾听,石屋内传出平天虹冷笑和天宝和尚吐气用力的叱声。   但见他身法如闪电旋风,几个起落,已扑入树林之内。   他迅快的绕抄向右方,霎时已堪堪出林,当即停步隐身在一株树后,向林边的草丛细加审视。   大约过了半盏热茶之久,深茂的草丛中微响一声,露出一个人头,王元度只能见到后脑,但见秀发黑亮,竟然是个女性。   他心中冷笑一声,忖道:“原来她还没走,这回休想再逃出我的掌心了。”   那草丛中的女孩子正转头四望,猛可听到空中风声呼呼,仰首望去,不觉得惊叫一声。   原来王元度从半空中飞坠下来,竟是头下脚上,手中那根竹枝直指着下面的她,一阵森寒凌厉的剑气,当头罩下,威势骇人听闻。   那女孩子手中本来拿着长刀,这刻竟然无法举起封架,那是因为敌人的剑气使她生出无能为力之感,斗志全消。   她星眸微闭,急促地呼吸,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派无可奈何地等死的神情,极是动人。   王元度心头大震,腰上一使劲,飘开数尺,落在地上,但双脚一踏地面,忽然全身发软乏力。   原来他脚下踏个空,一口真气提不起来,顿时全身脱劲,身子直沉下去。   那女孩子左手一提,一片绿网当头曳罩。当此之际,王元度武功再高,亦是没法躲避。   只觉身上一紧,已被那片绿色的网子罩裹住上半身,连同双臂在内。那网上有许多倒挂小钩子。   他不动犹自可,略一挣扎,可就钩得更紧了。   王元度落在陷阱中,齐胸以下都在坑洞之内,双眼已睁不开了。但他脑海中仍然浮现着那张可亲可爱的面庞。她那股神情,似是触动了他心中某一根琴弦,发出回肠荡气的声音。   这刻仍然余音袅袅,使人神往情动,久久不散。过了一会,那少女仍无动静,王元度可就惊奇起来,勉强睁眼望去,但见她跪坐在原处,美眸凝望天际,秀丽的面庞上流露出一股迷悯的神情。   王元度讶异之极,忘了做声,又过了一阵,那少女像惊醒一般收回飘渺的眼光,转到他身上,轻轻道:“你是谁?”   王元度一想自己枉为本届金鳌大会第一高手,这几天屡屡被女子所擒,实是莫大耻辱,如何报得出姓名,当下微微垂头,默然不语。   他发觉这少女不是白瑶琴,又从未见过,料她大概是三禁堡之人,暗念这道被她弄回三禁堡,落在蓝芳时手中,势必丢了性命,心中更觉得泄气。   那少女见他垂首不语,当下又轻轻道:“你刚才没忍心下手击杀我,可见得不是坏人,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放了你。”   王元度心中大奇,抬头道:“什么事?”   那少女这时却又沉吟不语,想了一阵,才道:“没有什么啦!”   起身走过去,伸手解开网子外面的五个环结,王元度但觉全身一松,许多钩子都自动松开。   那少女动手揭开,手法姻熟,一忽儿把那片绿网揭起,放在一旁。王元度跃上地面,但见这少女年约十八九岁,一身青衣,娇俏非常。   但时时锁起的双眉,却又露出世故沧桑的意味。   王元度实在想不透她是怎样的一个人,当下抱拳道:“在下王元度,姑娘贵姓芳名?”   那少女大吃一惊,道:“你就是王元度?”   她的目光从上到下的打量对方,片刻才又适:“贱妾庄红药,久仰王大侠英名,但常闻王大侠年纪很轻……”   王元度微微一笑,道:“在下为了便于行走江湖,特地乔装改扮,庄姑娘是不是三禁堡之人?”   庄红药道:“是的。”   她这刻方始从对方衣饰认出王元度就是那天晚上,被何心寒等人用机关擒住的人。当下道:“王大侠今早逃走,敝堡大为震动,严加戒备,生怕王大侠转回报仇。”   王元度笑道:“贵堡的手段虽是使人气恼,但在下却另有缘故,不会侵犯贵堡,只不知姑娘信也不信?”   庄红药道:“王大侠似是有一种使人不能不信的力量,贱妾焉能不信?”   王元度道:“庄姑娘何故隐伏在草丛中?”   庄红药道:“贱妾是轮值到此守护墓地,刚才忽见大侠身影在屋顶出现,便特地露出形迹,诱大侠入陷,通常我们都能抵挡一阵,谁知王大侠武功深不可测,贱妾竟然全无提刀封架之力。”   她略一停顿,叹道:“王大侠何故到此地来?”   王元度道:“在下为了要救平天虹,哪知碰上一元教的白瑶琴,闹了好一阵,总算如愿把平天虹救出,但这刻他却为了敝友钱万贯之事,跟少林天宝大师打起来,而在下必须追上白姑娘,方知钱兄下落,是以刚才见到姑娘,便以为是她……”   庄红药讶道:“你找钱万贯?他昨夜才离开敝堡,本来他已被堡主擒下,后来一元教的副教主甄红袖前来,声明钱万贯是她的未婚夫婿,钱万贯亦当众承认了,堡主才把人交还给她。”   王元度大惊,问道:“这件事贵堡之人想必尽皆知道了?”   庄红药点头道:“当然啦,这等大事,早就轰传全堡,我们都是暗暗去窥看那钱万贯长得怎样,因为甄副教主长得十分美貌,武功又高,那位白姑娘就是她的师妹。”   王元度骇然忖道:“若然如此,蓝芳时定然也知道了,唉!从今而后,她更加恨男人啦!”   当下连忙问道:“庄姑娘可知道钱兄他们往哪儿走的?”   庄红药道:“他们来了许多人马,都向北行,要到哪里去我们就不知道了。”   王元度听了庄红药供给的消息,心中十分紊乱,但幸而还没有忘记石屋中尚有人在拼斗之事,当下向庄红药道:“庄姑娘且在此地等候片刻,在下去一去便来。”   他发觉她眼中透出疑惑的神色,便又道:“石屋内平天虹兄与天宝大师正在拼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得赶去排解一下。”   庄红药这才放心地点点头,王元度不敢耽误时间,转身迅快奔去,扑入石屋中,但见天宝僧已呈败象,全凭秘传铲法护住全身,苦苦支撑。   王元度大步迫到平天虹身后,平天虹明知王元度武功强胜于他,迫不得已侧跃寻丈,怒目而视。   王元度朗声道:“平兄如若这刻还埋在地底,无论别人如何侮辱白姑娘,谅来也无法可管了。”   平天虹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元度道:“刚才兄弟幸得天宝大师支持,方能制住白姑娘干扰,这才得以掘墓开棺,把平兄抢救出来,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便是由于白姑娘乃系一元教中重要人物,那江南百钱庄住主钱万贯为了制止危害会场中群雄性命,结果却反被一元教中重要人物要挟,离开了小星坞,目下不知去向,兄弟好不容易碰见白姑娘,自然要查出点线索,哪知平兄生出误会,从中作梗,以致让白姑娘趁机遁走了,平兄如若信得过兄弟的话,自然应该停手罢战,岂可再误会下去?”   平天虹傲然一笑,道:“区区平生从不后悔,不管是做对了或是做错,都是一样。”   天宝和尚不由得怒哼一声,王元度微微一笑道:“平兄性格如此,旁人自是没得话说,但假如平兄没忘记云姑娘的仇恨的话,兄弟建议你把气力留起来对付不夜岛之人,昨天晚上不是有不夜岛之人入侵三禁堡么,据说那些老魔头如南阿洪、杨老毒、屠望等,都伸手帮助不夜岛,这些人物够你忙的了,你说是也不是?”   平天虹俊眼中射出凶光,厉声道:“我平天虹焉能忘记杀妻之仇,我这就去访查他们……”   说时,拔步欲行。   王元度忙道:“平兄少息雷霆之怒,须知报仇之事,非是江湖上拜坛比武,那不夜岛岛主甄南,曾在小星坞出现,加上那许多魔星之助,实力之强,不比等闲,你如若含恨而去,只怕连甄南的面还未见到,就已被那些恶徒们暗算了。”   平天虹一怔,道:“那么你要我怎么办?难道你王元度肯拔剑相助不成?”   天宝和尚直到此时,才知道这个满身污渍,中年商贾打扮之人,竟就是本届第一高手王元度,他早已得知钱万贯与王元度等人交好之事,当下才敢确信他真的要找钱万贯。   王元度道:“如若平兄允许兄弟介入的话,像不夜岛那些淫恶之辈,人人得而诛之,兄弟自应拔刀相助。只是兄弟不赞成平兄如此疏忽大意的行径。”   天宝和尚插口道:“此人太以蛮横,贫僧此生还是第一次碰见。”   他话声略一停顿,平天虹眉头一皱,方要反唇相讥,却听天宝大师接下去道:“但如若你们两位要去对付淫恶之徒,贫僧愿意不记前嫌,参加一份。”   这句话使得平天虹立时消了气,不再做声。他并非不知好歹之辈,例如刚才他已得上风之时,若然不是顾念到对方有救命之恩,他那把独门兵器桃花扇中的歹毒暗器早就发射出去了。   王元度大喜道:“兄弟正愁人手缺少,难以兼顾,有大师相助,那是最好不过了。”   他凝眸想了一下,才道:“我们第一步须得查明不夜岛是否已被一元教所网罗,假如没有,事情便简单得多了,若然一元教已经网罗了这些恶人,则咱们须得步步为营。”   平天虹道:“不夜岛在武林中赫赫有名,乃是一大邪派,想来不会投人一元教内,受人节制。”   王元度道:“平兄不知一元教的厉害,才会这么想法。事实上一元教中藏龙卧虎,什么样的高人都有,兄弟相信平兄的令师也曾被一元教的人游说过……”   平天虹初时摇摇头,但迅即凝目寻思,半晌才道:“好像有过一个什么帮派之人,劝家师重出江湖,家师执意不肯,那人才怏怏而去。当时我没留心,王兄这么一提,竟似是一元教之人呢!”   王元度道:“这就对了,据我所知,除了武林有限的几个名门大派之外,其他门派,只要是真有绝艺,一元教从无遗漏,尽力网罗,因此,不夜岛被一元教罗致了去,兄弟一点也不奇怪,假如真是如此,咱们的目标就先得转移到一元教身上,方有成功之望。”   天宝大师道:“王大侠的话有理,不过那一元教既然如此神秘,咱们从何处下手侦查?”   王元度道:“我们先约定各种暗号,然后分批动身,兄弟听说一元教大队人马向北而去,咱们先向北查探,以两百里为限,假如还查不到线索,我们再行计议,两位高见如何?”   平天虹道“就是这么办,谁是第一批?”   王元度沉吟一下,道:“平兄暂作先锋如何?天宝大师居中,兄弟殿后。”   平天虹道:“使得,我打头阵吧!”   王元度适:“但平兄须得答允一事,方可充任先锋。”   平天虹道:“什么事?”   王元度适:“平兄定须答应见到敌人,决不动手,等我们赶到,始行出击。要知请你打头阵之意,便是要借重你的眼力智慧,侦查出敌人踪迹。若然平兄逞勇出手,万一众寡悬殊,以致失手被擒,那时,我们连影子也摸不着,岂不糟糕?总而言之,就算敌方一定打不过你,你也得忍耐不动。”   天宝和尚道:“对,咱们凑齐之后,有了一拼的实力,才跟他们大干一场。”   平天虹点头答应了,三人研究过暗号,平天虹首先动身,王元度吩咐天宝大师务须紧紧跟随平天虹,以防不测,又告以此间尚有未了之事,所以只好殿后。   天宝大师提铲而去,王元度步出石屋,眼看着天宝大师已失去了影踪,这才向庄红药匿伏之处走去。   草丛中空空如也,哪有庄红药的芳踪?王元度定一定神,想道:“她大概是返回三禁堡去了,且不去管她。现在让我想想看,钱兄乃是顶天立地好汉子,未必会被美色所迷,我怀疑他是在百般无奈之下,才答应了婚事。”   想到这里,自家反而感到难以置信,只因钱万贯不但武功绝高,同时机智过人。对方就是用威迫利诱,实难使他屈服,除非是用圈套手段,使他当真移情别恋,自己情愿娶那甄红袖为妻。   他虽是想不出一元教用什么手段,但这个想法却较为合理,不禁油然而兴赶紧拯救他跳出火坑之心。   他正要举步离开,猛然发现那一张绿网在地上,不禁讶想道:“庄姑娘若是返堡,断无不收起此网之理,如今遗落此处,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此念一生,立刻仔细打量地面,忽见一丛野草,有一把打了一个结。他瞧了一阵,恍然大悟,忖道:“是了,有人暗中迫近,把她制住,她无力反抗,因此把这面绿网留下,又顺手抓一结草打个结,希望引起我的注意,好去救她。”   他回瞧一眼,又想道:“此处邻近三禁堡,莫非是何心寒或蓝大姑娘来到,把她叫走?   不对,假如是她们,庄姑娘岂敢留下绿网?因此一定是外人无疑了,这会是谁呢?难道是白瑶琴?”   王元度这才想起了白瑶琴,顿时打个寒噤,忖道:“此女心狠手辣,脾气倔强。万一她当时是躲在附近的草丛中,把庄姑娘和我的对话完全听了去,她自问无法奈何我,很可能把庄姑娘抓去,押送三禁堡,告以一切,那何心寒何等毒辣冷酷,闻知庄姑娘纵我脱身,一定千方百计的整治她,至死方休。”   这么一想,又自机伶伶地打个寒噤。他认定假如庄红药受到迫害惨杀的话,完全是他的责任。   是以心如火焚,肠似油煎,猛一长身,破空飞去。   他在这一带已盘桓甚久,路途纯熟,此时径向三禁堡扑去,转眼间奔入一大片树林之内,使出全身功夫,飕飕疾走。   若是旁人,如此迅速穿过树林,一定会弄出一大片响声。但王元度曾经吃过修迷密阵的苦头,练成了天下罕见的身法,转折闪窜之时,身法之灵警迅快,可说是当世无双。   因此,他迅急穿行了二十余丈,忽然听到有一点声响。在寂寂空林之中,王元度着地刹住脚步,侧耳而听。   在他左前方数丈处,传来分枝拨草之声。分明是有人向这边奔来,王元度不暇多想来人会是什么人。   一提真气,身形电急飞起,霎时已躲在树上枝叶中。   但见一人轻捷迅快地奔来,竟是那白瑶琴。她那矫俏的面庞上笼罩着一股傲气,显得更加倔强膘悍。   她毫不顾视,笔直奔去,一忽儿已出了树林,越过那一片长满了蓬蒿野草的旷地,奔到石屋后窗。   她向屋内张望,见屋内无人,大表惊讶的转头四望。之后,她把手中的长剑插回背后的鞘内。   转身向树林走去,飞越那一片旷地之时,草丛中突然冒出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的人。   白瑶琴似是成竹在胸,只略略一怔,停住脚步,便恢复常态,冷冷的望住了拦了她去路的人。   但见他衣衫破烂污秽,头发蓬乱,不过他的胡须已掉落不见,现出一张年轻的面庞。虽然是蓬头破衣,却掩不住他一股英挺之气。她看了又看,颇有意外之感。   拦路之人自然是王元度了,他严肃地问道:“白姑娘种种举止,似是想找寻在下。在下特地现身,瞧瞧姑娘有何指教?”   白瑶琴淡淡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不过我抓到一个通敌的女孩子,胜庄名红药,现在已送给何心寒堡主,治以应得之罪。”   王元度压抑一腔怒火,冷冷道:“白姑娘可知道何堡主要如何处罚那庄姑娘?”   白瑶琴道:“据我所知,庄红药最少也得捱过三种毒刑,这三种毒刑下来就是七八天之久,最后处以死刑,大概这样吧!”   王元度怒极而笑道:“想不到白姑娘长得如此美貌,却是蛇蝎心肠之人,丝毫不把人命放在心上。”   白瑶琴讶道:“你的反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呢,我渴欲见识见识你的真功夫,是以设法激怒你,才能瞧到你最精妙毒辣的剑法。”   王元度皱眉道:“敢情姑娘只是用言语激怒在下,并没有真的把庄姑娘送到三禁堡去,若然如此,在下愿意向你赔罪致歉。”   白瑶琴道:“且慢高兴,我的的确确把她送给何心寒堡主了,你如若不信,我有法子可以证明。”   王元度感到自己有点七窍生烟,心中实是火气直冒,道:“有什么法子可以证明?”   白瑶琴道:“我跟何心寒堡主约好了,假如你在半个时辰之内,没有把我的尸体送到三禁堡,她就下令施刑,至死方休,因此,你只要能在这段时间之内,把我杀死,同时赶得及把我的尸体送达三禁堡,即可换回庄红药。如若不然,她就万无生机……”   王元度听得瞠目结舌,还未说话,白瑶琴尖笑一声,又道:“我这话信不信在你,但不容你不信。”   王元度深深吸一口气,这才恢复常态,道:“这话好没有道理,照你所说,岂不是你还有支撑半个时辰之力。”   白瑶琴道:“只要我捱过半个时辰,可就有你的乐子了,你心中想到庄红药正熬受各种毒刑,但又无法挽救,还得提防被我杀死……哼!哼!我定要瞧瞧你那时候的神态到底是怎生模样!”   王元度把她的话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心中又糊涂又着急,实在判断不出她的话是真是假,既感难以置信,又实是不敢不信。   他虽是明知时间宝贵无比,但仍然不立即发动,问道:“在下最不解的是白姑娘布置了此法,对你毫无利益可言,却又何故要这么做?似是非迫在下出手不可?”   白瑶琴道:“我高兴,你管不着,假如我失手死在你剑下,只怕你的损失比我还大。”   王元度道:“为什么?”   白瑶琴道:“第一点,你永远也找不到钱万贯的下落;第二点,你和庄红药也休想活在世上,连一天也活不成了,更休想得偿那双宿双栖的风流艳福。”   王元度怒道:“别胡说,我几时对庄姑娘动过邪念?说到第二点,哼!凭三禁堡之人未必对付得了我。”   白瑶琴道:“你想错了,钱万贯中了本教计谋,迟早有他的下场,至于你如此自恃,本来还说得通。但三禁堡方面得到我教另一些高手相助,谅你插翅难飞,一定逃不出我们的罗网。”   王元度怒道:“你已经死了,如何能帮助三禁堡?”   白瑶琴笑道:“我现在还活着呀,等你真有本事杀死了我,再冒大气也不迟。”   王元度生平没这样大怒过,但觉此女刁蛮无理,心肠狠毒得太以可恨,一回手掣下那根树枝。   厉声道:“好!好!我王元度如若让你走满二十招,立刻横剑自刎!”   白瑶琴听他报了姓名,顿时一愣,以致王元度的树枝刺到她咽喉之时,她才发觉。   但这刻已经太迟了,莫说是她,即使换了当代宗师,也无法化解此危。因此她本能地闭上双目等死。   王元度刹住剑势,心想此女明明是想法子使自己杀死她,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之事。   难道世上之人,竟有乐死而恶生的么?   他迅即收回树枝,冷冷道:“快快撤出兵刃,决一死战。”   白瑶琴道:“不打啦!”   王元度一怔,道:“怎么?你爱打就打,不爱打就不打,天下焉有此理?”   白瑶琴道:“我现在才知道你是王元度,乃是本届金鳌大会第一高手,我打不过你,也不算丢人。”   王元度实在忍不住狠狠的挖苦她道:“原来你也不过是欺善怕恶之辈,早知如此,我从第一次碰上你时,就该报上姓名了。”   白瑶琴眼睛一瞪,冷笑道:“好!我们从此势不两立,定要死了一个,方能罢休。”   她锵一声掣出长剑,怒冲冲的望住王元度。   王元度淡淡一笑道:“你尽管出手,我怕你不成?”   话说得虽硬,心中却颇为后悔,暗忖假如没有那两句挖苦的话,她便不致于说出什么势不两立的话了。我虽是当真不怕她,但这又何苦来哉呢?   白瑶琴挺剑作势,杀气森森,向王元度迫去。   要知她也是时下罕见的高手,虽说由于功力不逮,又被王元度窥破她那无声剑法的路数弱点,胜负之数已定。   但她这刻含忿作势,王元度也不敢等闲视之,当下摆开门户,等她来攻。   两人对峙了片刻,白瑶琴突然收回剑势,恨声道:“你这恶棍早晚得死在我剑下。”   王元度讶道:“你骂我什么?”   白瑶琴道:“恶棍!你是最坏的恶棍!”   王元度面色一沉,凛然道:“住口!想我王元度自从出道以来,向来急人之急,奋不顾身。直至今日,尚未做一件亏心事,我王某也不是没有仇敌,但纵是仇敌,也没有一个敢如此污辱王某的为人,只有你……哼!哼!”   他好像气得说不出话,白瑶琴见他气成这个样子,不由得怦然心动,想道:“这家伙一定很正派,所以我骂他是恶棍,才如此生气。”   此念掠过心头,顿时微生悔意。   王元度深深吸了口气,已没有那么激动,当下又道:“我王元度自从那一夜遇见了你,便被你辱骂为淫贼,如今更变成了恶棍,斯可忍孰不可忍,你小心准备!”   白瑶琴陡然感到对方剑气潮涌卷扑,凌厉之极,顿时知道对方这回含怒出手,威不可当。   不由得暗暗寒怯,连退数步,尖声叫道:“且慢动手。”   王元度压剑不发,虎虎生威,一派大侠宗师风度。   他缓缓道:“好!你有什么话要交代,快快说出。”   在他感觉之中,时间已过了不少。假如真有半个时辰之约,庄红药性命堪虞。   白瑶琴取出一枚金钱,抛了过去,道:“你瞧瞧这是什么物事?”   王元度接过一看,道:“这是钱兄信物,我曾听他说起过。”   白瑶琴道:“不错,他要我找你。”   王元度淡淡一笑,道:“钱兄落在你们手中多日,这枚金钱如何到了你们手中,值得怀疑。”   白瑶琴叫道:“胡说,我们如若和他对敌,岂肯用他的信物来骗你?你别把我们看得如此的没有骨气。”   王元度沉声道:“这件事等会再说,目下当务之急,便是把你拿下,去换回庄姑娘的性命,你小心了。”   大步迫去,挥剑疾刺。他手中之剑虽然只是一根树枝,可是剑气森森,实在不亚于真正的长剑。   白瑶琴忙忙挥剑封拆,王元度连攻三招。   她竟被迫得连退三步,这刻她才真真正正领教到对方深厚无伦的内力,实是抵挡不住。   王元度剑法突然一缓。   白瑶琴得此机会,唰唰两剑,略略扳回劣势。   哪知王元度正要她如此,为的是能够生擒活捉于她。   白瑶琴施展出全身本事,奋力抵拒。   她的无声剑法确是上乘剑法,自具柔韧潜力。   王元度发觉之时,局势已定,斗得数十招以上无法取胜。   这一来他可急了,一口真气透过丹田,顿时发挥出十成功力,剑上压力陡增。   白瑶琴与他硬拼了一剑,但觉一股潜劲从对方剑上传出,经过己剑而侵入体内,胸口如挨重击,只差一点就吐出鲜血,这时敌剑横削而至,她可不敢再行硬接,手中长剑一招飞流苍冥,划出一道弧形剑光,高攻远袭。   她这一招使得漂亮异常,隐隐有神仙之气。王元度几乎出声喝采,心中实是万分激赏。   白瑶琴自知不能久战,突然凶霸霸的连攻三剑,随即退出圈外。   耳中听到王元度哂笑一声,也不暇理会,急急斜跃,脚尖一落地,方知对方哂笑之故。   敢情敌人身法神奇,是以剑圈威力散布甚广,与别人不大相同。她虽是跃出了内剑圈,却仍然在外剑圈范围之内。   王元度身形一晃,已迫到她左侧,剑发如风。   白瑶琴收力一缩,上衣已被树枝刺破了一个小洞。   王元度步步紧迫,白瑶琴只有猛退的份儿,转眼间已退到石屋后面,白瑶琴身子碰到石壁,已是退无可退。   她到了这时,反而激起了横蛮性子,挥剑乱劈,全然不依法度。   王元度暗暗好笑,心想:“我这刻若要取你性命,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趁她忿怒心乱之时,突然间挥枝抵住长剑,一推一黏。   白瑶琴惊叫一声,长剑已经脱手而出,却没有飞走,而落在对方手中,王元度抛去树枝,提剑向上削去。   白瑶琴正伸手来夺剑,眼看她玉腕快要碰上剑锋了,王元度不想伤残她肢体,健碗一扭,挥剑改向,变成剑身向上平击。   啪地一声,把白瑶琴的手震开去。他趁机一伸左手。扣住了她香肩上的脉穴。   白瑶琴全身酸软,已动弹不得,虽是能够开口说话,但她却咬紧牙关,双唇紧闭,一声不响。充分流露出她的倔强刁蛮。   王元度见了她的表情,顿时感到头痛。   要知王元度不肯杀她之故,一则她是个少女,从未听过她曾经为恶。自是不宜滥杀。   二则是要从她身上,弄明白庄红药到底怎样,钱万贯近况如何。只是她表现出是个极为倔强刁蛮的女孩子,料必很难使她开口,此所以王元度大感头痛。   他收回左手,白瑶琴脉穴受到禁制,全靠后面的墙壁支撑才没有跌倒。王元度缓缓道:   “白姑娘,我本来没有开罪你的意思,即使是前天晚上,我因你之故而遭受污辱,又陷入危机,事后也没有放在心上,这话只不知你信也不信?”   白瑶琴眼睛转到别处,既不瞧他,也不答腔。   王元度又道:“长话短说,白姑娘能不能答应放走庄姑娘?能不能把钱兄的消息赐告?”   她仍不瞅不睬,这使得王元度好生为难,沉吟片刻,又道:“假如白姑娘肯这么讲出,在下立刻解开姑娘身上穴道,并且向姑娘郑重道歉。”   这一句郑重在白瑶琴来说,实在陌生得有趣,心想这人的想法与众不同,道歉就是道歉,还分什么郑重不郑重?   当下忍不住尖声道:“假如我不肯这么办,你又如何?”   这一句反问当真把王元度难住了。   他寻思一下,才道:“若然如此,我就把你送到三禁堡去。”   他忽然得到灵感,很快地接下去道:“不错,把你送到三禁堡去,让该堡上下之人,都晓得此事。”   白瑶琴讶道:“知道就知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王元发道:“姑娘有没有考虑到,那三禁堡号称为女性的避难所,而你和甄副教主都是她们心目中的大靠山,今日我若把你送去,从今以后,该堡之人作何想法,不问可知了,你不妨想想看。”   他为人正派侠义,是以才会想出了这等怪招。   若然换作别人,一定是以威吓手段,向她说假如不听话就杀死了她,或是施以酷刑。   王元度根本不作此想,而在他心目中,这等丢脸之事,实在比死还要难受。   这一招竟把白瑶琴镇住了,她寻思道:“不错,以何心寒而论,也极为景仰红袖姊姊和我,今日若被王元度生擒活捉了去,将来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她们?”   当下软化下来,道:“我一点也不在乎,不过你既然不说狠话,我不妨告诉你,庄红药其实被我绑在树上,没有送到三禁堡,我若是你的话,只要算算时间,也能知道决来不及上三禁堡走一趟。”   王元度大为放心,也不计较她的讥讽,道:“那么她的人呢?”   白瑶琴道:“说也说不清楚,我带你去放了她便是。”   王元度伸掌一拍,解开她的穴道,说道:“如此有劳姑娘了。”   白瑶琴活动一下,格格笑道:“假如我已命别人把庄红药送去三禁堡,你将如何对付我?”   王元度一怔,道:“白姑娘别开玩笑了。”   白瑶琴淡淡道:“我从来不爱跟人家开玩笑。”   王元度心情大为紧张,问道:“白姑娘的意思是庄姑娘竟不在树林之内?”   白瑶琴不知是怕他暴怒出手,抑是别有用心,道:“我也没有这么说。”   王元度心中大大不耐,道:“那么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瑶琴道:“你猜猜看?”   她尽是在那里敷衍扯缠,教王元度翻脸不行,不翻脸也不行。   他吁一口气,道:“在下算是服气姑娘你啦!到底庄姑娘有没有被送到三禁堡?”   白瑶琴还是不作正面答复,道:“你为什么不问我那庄红药是否在树林内?”   王元度没奈何道:“好吧,请问白姑娘,那庄姑娘可是在树林内?”   白瑶琴道:“这样问便对了。”   王元度耐住性子,等她再说下去。过了半晌,她才道:“不错,她在树林之内……”   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面色变得很不好看。   王元度适:“那就有烦姑娘领在下前去,将她放了。”   白瑶琴举步走去,片刻间已踏入林中。   她忽然横跃丈许,穿入林内,王元度发觉在这树林内,欲要追上此女,简直是不可能之事。   初时气得要死,但很快就怒气平息,心想:她出身于一元教,自然可以不顾言诺,反复变化,我反正下次决不再相信她。   方转念时,三丈外传来白瑶琴的话声,她道:“你如有恒心耐力,不妨搜遍这一片树林,最后定能找到庄红药,若是光站在那儿,一辈子也休想找到她。”   王元度冷冷道:“我已不相信你的话了……”   话声未歇,人已向她发声处迅快扑去,疾若飘风。但到了那棵树后,又不见她踪迹。   忽听数丈外又传来白瑶琴的声音,道:“你当真不再相信我的话么?”   王元度适:“当然啦!”   白瑶琴道:“那么我纵是把钱万贯的消息说出,你也不会相信我了,是也不是?”   王元度皱起眉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白瑶琴嘻嘻笑道:“事实上我正要把有关钱万贯之事告诉你。”   王元度被迫无奈,说道:“那么姑娘就说出来吧!”   白瑶琴道:“我贸然说出来。你定必不肯相信,因此,我先让你找到庄红药,这样你当然相信我的话了。”   王元度道:“姑娘瞧着办吧!”   白瑶琴道:“你往左方走去,十五株树之内,定可见到她。”   王元度懒得多说,果然向左方走去,才走了七八步。   白瑶琴尖声冷笑道:“你不是说过再也不相信我的话么?”   王元度这时可是真的恼火了,恨不得抓住她,严加惩戒,当即停下脚步,回头查看。   目光到处,但见白瑶琴已现出身形,正举步向他走来,王元度反而一怔,忘了出手之事。   白瑶琴一直走到他面前,深深注视他一眼,随即掠过了他,向前缓缓行去。   王元度跟在后面,大约走过十棵大树,便见到庄红药倚树而坐,身上全无束缚,不过行家眼中,一望而知她已被点住穴道,动弹不得。   白瑶琴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掌似是要拍活她的穴道,掌势欲落未落之际,突然停住,回眸一笑,道:“王兄很喜欢她么?”   王元度剑眉一皱,道:“这是什么话?”   白瑶琴道:“你若不是很喜欢她,怎会对她的生死安危这般着急?”   王元度道:“我和庄姑娘不过是一面之缘,谈不到别的问题,但庄姑娘既然是因我之故,致遭横祸,在下纵是难免一死,亦决不退缩逃避,定要搭救于她。”   他说得神态激昂,气概凛然。   白瑶琴道:“那我此刻要你死,谅你也不敢不听,是不?”   说话之时,她的手掌已移到她顶门要穴上,只须内力一发,顿时就可以要了庄红药的性命。   王元度道:“白姑娘此举即使是成功了,对你有何好处?既然于己无益,于人有害,这等事岂可妄试?”   白瑶琴沉吟不语,王元度猜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是以也住口不言。至此,他已深感对方刁蛮得可怕可恨。   但愿了却今日之事以后,永远不要见到她。白瑶琴忖思良久,这才举起手掌,拍活了庄红药的穴道。   她睁开眼睛,见了白、王二人。不由得啊了一声,惊喜交集。   王元度柔声道:“我和白姑娘之间,发生了一点小误会,所以她才会出手点你穴道,现在已没事啦,庄姑娘即管请便。”   白瑶琴听口气而知王元度和庄红药之间,实在没有半点男女之情那等关系,竟然无端端的大感放心。   庄红药向他道谢过,王元度又道:“庄姑娘,在下可还有效劳之处没有?”   庄红药道:“不敢当得王大侠关注,贱妾倒是有几句话意欲奉告。”   她没有立刻说出来,白瑶琴倒也识趣,转身走开了。   庄红药走到王元度身边,低低造:“贱妾留下一个地址,假如王大侠有事要贱妾去办,可通知那住址之人,贱妾自能知道。”   她随即说出了地址,王元度郑重地默记在心头。其实他却深知此后很难有机会再碰见她。   不过她既是一番盛情,不便推卸,那就得郑而重之的记牢心中才行。此是他做人的原则,决不苟且。   庄红药见他甚是肃慎真挚的记下住址,芳心大感快慰,当下拜辞而去。   她走了之后,白瑶琴才踱回来,说道:“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竟是奉命要赶赴日月坞找你的。”   王元度心头一震,道:“姑娘奉谁之命呢?”   白瑶琴道:“我奉的虽然是甄红袖姊姊之命,但这主意多半是钱万贯姐夫出的。”   王元度道:“因此他把信物交给了你,是也不是?”   白瑶琴道:“正是如此,我红姊姊还有一封密函致你,这是在路上仓促写成。当时她举动十分神秘,使我甚为迷惑。事实上其时护驾之人,俱是本教高手,岂有外人能够窥探得出?”   她掏出那条打着四个结的白丝巾,递了过去。   王元度一面拆开,一面说道:“可能她就是要瞒过贵教一众高手的耳目,且让我看过此函再说。”   他迅即瞧了一遍,大感惊讶,把丝巾交给白瑶琴,道:“白姑娘不妨瞧一瞧”白瑶琴看了之后,失声道:“什么?红姊要我设法投靠你?”   王元度心想:“这正是使我最头痛之事。”   口中说道:“照令姊所说,她和钱兄都陷入危险之中,荀伯业教主很可能会对他们不利。她的分析极有道理,假如荀伯业认为令姊不但不能争取到钱兄,反而生出叛教之心,他自然会先下手为强,翦灭了心腹之患。”   白瑶琴道:“红姊这样说法,我可不敢不信,她又命我加急赶去日月坞,那意思是害怕荀教主派出高手追杀于我。”   王元度定一定神,才道:“白姑娘可否将荀教主的为人。武功略略赐告?”   白瑶琴道:“这有何不可,荀教主武功高绝一时,练成了大衍神功,连姊夫也败在他手底。”   王元度听说连钱万贯也不是敌手,微微变色,道:“这位荀教主果真称得上武功高绝了,想钱兄何等英雄了得,放眼天下,实是罕有敌手的,居然也落败不敌。这就无怪令姊忧心忡仲了。”   白瑶琴连连点头道:“不瞒你说,我在未遇见钱姐夫和你以前,真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内,红姐姐也是如此,唯一服气的是荀教主一人而已。”   王元度道:“听姑娘的口气,似乎曾和钱兄动过手,在下很想听听经过情形。”   白瑶琴当下把首次见到钱万贯,如何动手的情形说出。   最后说道:“红姐姐平生眼高于预。这回可碰上倾心之士了。钱姐夫也因敬生爱,与红姐姐订下婚约。”   王元度道:“据在下所知,这婚约是在三禁堡时宣布的。如若不然,钱兄就不得脱身了,在下说得对不对?”   白瑶琴立刻忿然作色,道:“什么?难道你以为红姐设计迫钱姐夫承认婚事的么?哼!   我红姐姐艳绝人寰,哪一个男人见了她,不是目眩心荡而又不敢作刘侦平视的,我红姐姐还须使手段么?”   王元度见她如此愤慨,不能不信,歉然笑道:“在下本无此意,只不过在下晓得三禁堡中,有一位姑娘与钱兄以前相识,这才会提起在三禁堡宣布婚约之事。”   白瑶琴已感到他这人胸怀坦荡磊落,决不是皱眉生计擅打诳语之辈。因此他不可能临时想出这番辩词。   当下心回转意,怒意全消,道:“原来如此,倒显出我生气生错了。唉!我的脾气一向不好,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王元度微微一怔,忖道:“她也会认错道歉,这实在是想不到之事。”   顿时观感变了不少,含笑道:“姑娘一片纯真,喜怒出自衷心,实是不可多得,在下先说错了话,可怪不得姑娘不愉。”   他停顿一下,又道:“姑娘请将那行宫所在赐告,待在下加急赶去,谅那荀教主虽是武功高绝,却也未必赢得我和钱兄两人联手之势。”   白瑶琴问道:“假如教中高手倾力而出,把你阻住,钱姐夫岂不是孤掌难鸣?”   王元度讶道:“姑娘说得虽是,但除此之外,难道尚有别的妙法不成?”   白瑶琴道:“当然有啦,那就是我们一同前往。”   王元度说道:“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不劳姑娘前往。”   白瑶琴摇摇头:“红姊姊和姊夫危在旦夕,我们马上赶去,还怕来不及,焉有时间去办旁的事情?”   王元度自然是想不让她去,其实并无要紧之事。听她这么一说,竟无法反驳,寻思一下,道:“在下不妨坦白见告,既然令姊殷殷嘱托,又命姑娘销声匿迹,保存无声剑派一脉,姑娘岂可有违令姊此意,坚要涉险随行?万一有什么差错,教在下如何向钱兄交待?”   白瑶琴笑道:“你何不早点说,假如是这个原因,我只须问你一句话,就能使你无言可答。”   王元度道:“在下敢问其详。”   白瑶琴道:“假如你兄长有难,有人劝你不可涉险,却让这个劝你之人自行前往,请问王大侠一声,你是听劝呢抑是不听劝?”   她这一声王大侠,直叫得王元度哭笑不得。假如她说听劝,如何还算是大侠?   天下哪有这等不顾手足生死,又让旁人涉险出力的,能称得上大侠的?当下只好苦笑道:“在下自然无法听从,不过……”   白瑶琴道:“我虽是个蠢丫头,可是你这一声不过,我却猜得出下文。”   她的为人既刁蛮,又顽皮,辞锋又锐利便捷,令人觉得委实难惹。   王元度道:“那么索性请姑娘猜猜吧!”   白瑶琴笑道:“你为人蛮老实可爱的,我真的喜欢你啦!”   要知她并非出入情场之人,从来没有说过这等露骨大胆的话。   毛病完全出在王元度的坦白宽宏,处处相让,于是把她的刁蛮大胆作风都惹了出来。   王元度面上方自一红,白瑶琴接着说:“王大侠别怕,你已与蓝家二小姐订下婚约,我再没出息,也不至于真的动你的脑筋。”   说罢哈哈而笑,其实心里头苦涩得像咬嚼莲心一般。     第二十七章 中淫毒再遭桃花劫     王元度道:“姑娘最好言归正传,要知时间无多……”   白瑶琴道:“好吧,你那一句话,底下可是想提及武功行不行的话么?我不妨告诉你,我红姊姊虽然刻法精绝,不弱于姊夫。但假如加上我联手出剑,威力更强,这话你相信不相信?”   王元度叹一口气,道:“我信不信难道对你发生作用么,瞧,咱们免谈啦,还是动身上路为是。”   白瑶琴道:“好极了,走!”   当先行去,王元度随后跟着。   她找到了马匹,回头瞪了王元度一眼。道:“咱们只有一匹牲口,如何是好?”   王元度心想:“这有什么好问的,难道我们可以同乘一骑不成?”   口中应道:“在下脚程还过得去,姑娘尽管上马疾驰。”   白瑶琴道:“那怎么行?”   王元度大吃一惊,道:“不行的话,那便如何?”   白瑶琴讶道:“你怕什么?我可以步行陪你呀!”   王元度道:“何必两个都跑得筋疲力尽?再说你一个大姑娘家,在路上飞奔,更惹人注目。”   白瑶琴道:“其实要紧的还是你,你决计不可筋疲力尽,这样吧,我步行,你骑马,反正几个时辰就可赶到地头。”   王元度沉吟一下,道:“白姑娘你在一元教中,地位甚高,定然详知一元教在附近各处的巢穴。”   他撇开了步行骑马之事,问起这个问题,白瑶琴讶道:“我当然知道啦!”   王元度又摇摇头道:“不行,知道也没用,想那姜石公何等狡猾,怎会往你已知道的地点跑?”   白瑶琴恍然道:“原来你是考虑到红姊已不在那行宫中,这话实在有理,我们胡乱猜测一下,碰碰运气。”   王元度道:“在下认为姜石公一定会往我们猜不到的地方走,荀伯业定会听他的主意。”   白瑶琴道:“为什么呢?”   王元度道:“因为姜石公不认为我们是十分聪明机警之人,这一来可就大有分别,假如他对付智慧很高之人,必定前往隐秘难觅之地,假如对付普通的人,他将使用空城计,故意藏在易找之处。”   白瑶琴苦笑道:“我还是听不懂。”   王元度道:“只怪我讲不清楚,假如我是姜石公的话,如若认为对手智慧过人,则对方必定考虑到这条空城计,虽然经过显眼之处,也不会大意放过。所以必须藏身于真正隐秘之地,设若他认为对手乃是普通的人,则对方一定猛向隐秘地方找寻。然而就近的地方,反而会忽略了。”   白瑶琴喜叫道:“你猜得好极了,我看你简直比姜军师还强。”   她接着抿嘴一笑,道:“原来你只是忠厚大度,并不是老实愚笨。”   王元度心中嗟想道:“这位姑娘竟然是我的知心,很少人能看得透我乃是聪慧忠厚之人。”   他微笑道:“姑娘过奖了,常言道是愚者千虑,亦必有一得。这个猜测究竟对不对,还待事实揭晓,现在姑娘请上马吧,我们反正不能走得太快,还是别让人觉得惹眼的好。”   他找出假须假眉,粘贴上去,顿时变了样子,一面说道:“现在到前面市镇。换一身衣服,打扮为行旅商贾,或者暂时可以瞒过他们的耳目。”   白瑶琴道:“我也要化装上路,请你回转头,我得更换衣裳。”   王元度不便多问,如言回过头望向别处。耳中只听得她换衣服声。又过了一阵,白瑶琴道:“行啦!”   王元度回眼望去,但见她已换上男装,头戴方巾,俨然是个白面书生,她很得意地问道:“怎么样?别人看不出来我是女扮男装的吧?”   王元度道:“的确不易看出,但你剑插背上,固是很便于发出,却也易惹武林之人注目。假如佩挂腰间,就不致如此惹眼了。”   说时,白瑶琴解剑改悬腰间,接着又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却怕你不敢坦白回答。”   王元度见她神态中含有神秘的味道,实在测不透那是什么问题,便询问地瞧着她,没有开口接腔。   白瑶琴微微一笑,举步走到他面前,相距只有尺许,目光锐利地迫视着对方,道:“刚才我换衣服的时候,你心里想不想回头瞧上一眼?”   这个大胆的问题,连王元度,也不禁为之面红。他用力的摇摇头,代替答复。   白瑶琴冷笑一声,道:“当真没有这个念头么?我不相信。”   王元度耸耸肩,道:“在下向来不打诳语,没有就是没有。”   白瑶琴美眸中露出恼火,大声道:“我不相信。”   王元度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天下间哪有迫人胡乱承认此事之理?当下反问道:“白姑娘何以见得在下必有这等龌龊的念头呢?在下做过什么事,使你认定我是这一类的人?”   白瑶琴恼声道:“除非你不是男人,才会没有这种念头。”   王元度苦笑一下,道:“姑娘定要这样想法,在下也无可奈何。”   白瑶琴回嗔作喜,道:“那么你已承认有过回头瞧看的念头了?”   王元度坚决地道:“没有。”   白瑶琴顿时又气恼起来,道:“你不是男人大丈夫,你不敢承认心中的念头,其实你有那种想法,我也不会怪你。这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只不过大多数人晓得不该当真那样做,抑制得住自己,而有些人却忍不住回头看了。”   王元度摇摇头,道:“这个意念对与不对,暂时不论,但当时在下心中确没有此念,何以姑娘硬要说我有呢?”   白瑶琴恼声一哼,道:“好吧,我算你没有动过此念,咱们走着瞧。”   她一甩头,跑到大路上。王元度啼笑皆非地跟着走去,却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乘马先行,王元度坠后数丈,遥遥跟随,彼此之间,规定了几种简单的暗号,以资联络而不启人疑窦。   他们以相当快的速度往前走,日暮时分,远远见到一座市镇,人烟稠密,占地甚广。   白瑶琴驰入镇内,按照原来的计划,一径找到一家饭馆进食。王元度便坐她后面的一张桌子,而两人以背相向,谁也瞧不见谁。   可是他们正施展内家传声之术,互相交谈。   白瑶琴说道:“我一路上都没有见到本教的人,你可曾发现什么可疑迹象?”   王元度道:“有是有,但我还不能确定。我发现好像有人跟踪,对你特别注意。”   白瑶琴道:“是些什么人?”   王元度道:“或者是我多疑,因为这其中有妇人、孩童、农夫、老妪等等。他们只是对你特别注意地瞧看,然后匆匆走开,不再出现。人镇之后,因为街上人多,反而看不出可疑的迹象。”   白瑶琴道:“本教教徒各式各样的全有,假如他们真是本教派出侦查我的人,不足为奇。”   王元度道:“姑娘可有应付之法?”   白瑶琴道:“咱们抓起一人加以审问,岂不是立刻就可以明白真相了?”   王元度道:“此举只怕会打草惊蛇,我猜他们必定有一套传送消息的法子。假如其中一环忽然中断,主持之人立时可以知道。这样一来咱们纵然问出真相,但对方已改变计划,仍将徒劳无功。”   白瑶琴不耐烦地道:“那么咱们如何做法才对?”   王元度道:“在下有个想法,但似乎有点危险。”   白瑶琴道:“只要找得到红姊姊,帮助他们脱身,我做什么都不怕。”   王元度道:“我们本拟搜索行官隐秘之处,那行宫既是建于山脚,则山上必有隐秘之所,但现在咱们改变计划,你直奔行宫,我绕行入探。此举或可使一元教中的重要人物露面与你接触。”   白瑶琴讶道:“就算有人与我接触,便又如何?”   王元度道:“他们见你虽是改了装束,但仍然一直回到行宫,定必不再疑惑你已晓得钱、甄二人被囚之事,因此,他们将传荀伯业之令,要你到某一处去找令师姐。你尽管前往,一路上只须留下记号就行啦。”   白瑶琴道:“此计甚妙,红姊到底是否被教主迫害,立见分晓,咱们早就该这么做了。”   王元度道:“咱们本想暗中回去察看一个明白,如若他们皆已失陷,咱们暗中动手救人,到底上算得多。但目下你已受人注意,形迹已露,才不得已改用此法。”   白瑶琴道:“这样说来,万一我进入行宫后,便被教主擒下,你在暗中查出我们的情形,但人孤势单,如何与教主对敌?”   王元度道:“姑娘尽管放心,我还有帮手。加以我是在暗中行事,占了不少便宜。”   白瑶琴没有再问,结帐出门之时,天已全黑。她自信的跨马向行宫驰去,出镇后折向西北。   大约走了七八里路,地势渐高而又荒凉,不久,她到山脚一座村庄,那一元教的行官就在这村庄内后半截。   村子虽大,但住户其少,皆是本教教徒,别无外人。   她入村之后,饶是性情悍蛮,但想起了荀伯业的厉害,也不由得暗暗心惊。她直入行宫,一名教徒出迎。   白瑶琴问道:“怎的好像没有人在?”   那名教徒躬身道:“副教主亲自吩咐过,说是姑娘赶到的话,可转道前往襄阳。”   白瑶琴道:“原来如此,教主也去了么?”   那教徒道:“都一齐走的,小人仿佛听说武当派有什么大典,或者要赶去参加吧?”   白瑶琴点点头,又问道:“目下此地有多少人在?”   那教徒应道:“共有十二人,由小的负责管理。”   白瑶琴道:“哦!我记起来啦,你是此宫的李总管。你可传令众人,今晚都守在房内,不准出来。”   李总管不敢多问,迅即去了。   白瑶琴忖道:“他见到我时,一眼就认出了我是谁,可见得我的女扮男装根本瞒不过本教教徒的眼睛。”   当下把长剑挪到背上,迅即查看全官。这一处行宫其实只是普通房屋,并非真的宫殿。   她前前后后看过,果然没有别的人在。又到前村查看,见无可疑之处,便一径回返自己的房间。   三更时分,王元度顺利地从村后潜入行宫。   很快的摸到白瑶琴的房间,远远已见到她房中灯火明亮,心中大是惊讶,是以行动格外小心。   一直潜行迫近,从后窗缝隙间窥望入去。但见房中灯火通明灿烂,却沓无人迹,再定神看时,才发现白瑶琴和衣躺在床上,手足弛张,似是已经睡熟。   她已换回女装,长长的秀发遮住了半边面庞。胸口衣襟微敞,露出皙白的皮肤,甚至隐隐可以见到一部份酥胸。   下面裙脚披散,雪白浑圆的大腿裸露出来,那酥胸玉腿,构成一幅极为诱惑的画面。   王元度几曾见过这等场面,不禁一怔,他怕房中另有古怪,因此耐心地细细查看。   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轻轻拉开窗户,一跃而入。   来到床边,白瑶琴的胸脯和玉腿看得更清整,充满了青春弹性的肉体,散发出强烈的魅力。   王元度虽是坦荡君子,但那些诱惑的景象,使得他本能地血液奔流加速,呆了一呆,才伸手推推她的胳臂。   低声道:“白姑娘……白姑娘。”   白瑶琴身子稍一转动,胸前的衣襟敞得更开,王元度因是微微前俯,是以几乎可以窥见她那对突起的乳房。   王元度又呆一下,接着无可奈何地皱起眉头,再伸手推她。   白瑶琴应手坐起身,差点碰到他的鼻子,王元度愣然道:“原来你没有睡着?”   白瑶琴仍然没有拉紧衣领,故此王元度低头望她之时,没有法子瞧不见那雪白得耀眼的胸脯。那一道乳沟更惹人遐思。   她微微一笑,道:“我想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是真正的道学先生呢,抑是个伪君子?”   王元度移开眼睛,转到壁间一幅宋人的花卉条轴上,但这幅色彩妍艳的画,竟不能驱走他脑海中的幻像。   他道:“照你这样说,你已知我是怎样的人了?”   白瑶琴道:“当然啦,难道我的身子可以让你白看的么?”   王元度明知她会如此回答,却仍然问道:“那么姑娘以为在下是怎样的人?”   白瑶琴放肆地笑起来,笑完之后,才道:“你是……”   忽然改口道:“坐下来吧,这儿没有别的人。”   王元度迟疑一下,这才坐在床沿。   转眼望去,由他坐着的高度,可以与她正面相看,不必望见她敞开的酥胸,稍觉安心。   白瑶琴又纵声一笑,道:“你先告诉我,你瞧我是不是放荡的女子?”   王元度道:“在下从来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白瑶琴紧紧迫道:“现在想还来得及。”   王元度沉吟一下,道:“在下对任何人向来不肯轻率评论,对姑娘也不例外。因此姑娘的作风虽大胆惊人,在下却还不能视为放荡。”   白瑶琴道:“我最讨厌人家拍马屁,也讨厌不奉承我的人,你是后者,所以我也讨厌你。”   王元度听了这话,突然记起不知什么人说过:“女人的性情怪得很,喜欢说反话。她口中说不,心中却说是,准此而论,她口中说讨厌,岂不是变成喜欢?”   他自然不会真的相信这个理论,只不过当时记起了这些话而已,他洒脱地耸耸肩,道:   “在下天生如此,也是没法子之事。”   白瑶琴浮现出讥嘲的笑容,道:“你可还记得日间我换衣改装时的对话么?”   王元度突然间站起身,似是被她撩拨得生了气。   但终于抑制住脾气,重新坐下。白瑶琴一点也不害怕,笑嘻嘻地道:“我的王大侠怎么啦?是不是我有些话叫你难以作答?”   她口气中充满了挑战的意味,王元度只好苦笑一下,觉得无从作答,也犯不上跟她呕气辩驳。   白瑶琴伸手勾住他的臂膀,又笑嘻嘻地道:“我们说一句正经话如何?”   王元度道:“在下是求之不得。”   白瑶琴道:“咱们横竖还须赶一段很长的道路,今晚索性好好地睡上一觉,因此,你敢不敢跟我同睡一床?同覆一衾?若是假道学先生,当然不敢答应。”   王元度真是啼笑皆非,道:“这算是正经话么?”   白瑶琴挑衅地道:“怎么不是?我想探究你这个人到底是真君子抑是假道学,不惜以身相试。在你来说,只有便宜而没有吃亏,你也不敢么?”   王元度道:“这等道理简直是无中生有,恕我不敢苟同。”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眺望,又说道:“令师姐把你托付于我,乃是要我保护你的安全,并非要你来试我的为人,希望你别弄错了。”   白瑶琴嗤笑一声,道:“千古英雄,难过此关,看来你也不能例外,真使我感到十分失望。”   王元度道:“姑娘苦苦相激,不知是何用意?”   白瑶琴道:“我没有一点别的用意,也知道你早已订了亲,并无想你娶我之意。”   她停歇一下,又道:“我最怕盗名欺世之人,所以定要拆穿你的假面目。”   王元度道:“姑娘尚是待字闺中,可曾想到这件事的后果?”   白瑶琴道:“什么后果?”   王元度道:“孤男寡女,同眠共宿,纵然彼此守礼,但别人传说起来,可就不是这么说法了。”   白瑶琴道:“只要问心无愧,别人讲什么我都不放在心上。”   王元度回身走到床边,瞧着她诚恳地道:“假如姑娘将来的夫婿,也听闻此事,问将起来,姑娘如何作答?他纵然相信绝无淫邪之行,可是他只想到姑娘竟然曾经和别个男人同衾同枕,睡过一夜,当真可以活活气死。”   他眼中虽还见到她大半裸露的乳房和大腿,但心中已不起波澜,神情恳挚,一听而知句句出自肺腑。   白瑶琴顽强地摇摇头道:“那是我自家的事,用不着你担心。”   说时,双臂伸展,做出欢迎他登榻的姿势,任何男人见了这等情景,非心跳不可,也很难拒绝。   但王元度定力绝强,心头一片宁恬平静,怜悯地微微而笑,道:“你真是最任性倔强的姑娘。”   白瑶琴道:“你到底敢不敢躺下来?”   王元度先是吹熄了灯,举步走到床边,弯腰凑近她,低声道:“你真要试验我的定力么?”   白瑶琴道:“当然是真的啦!”   王元度道:“我发现外面似乎有敌人。”   白瑶琴大吃一惊,赶快整好衣服,跳落地上,抓过长剑插向背上。顺便又拿了一柄长剑给王元度。   她悄声道:“怪不得你死也不肯上床,原来已发现了敌踪。”   王元度苦笑一下,也不再辩,道:“来人一定是一元教的高手,咱们实是不易应付。”   白瑶琴道:“你枉是当今第一高手,竟然如何胆小。”   王元度道:“你再想一想就明白了,要知目前我们还未曾确知今师姐和钱兄的情况,假如荀伯业已出手对付他们,咱们自然可以毫无忌惮的冲杀。但万一荀伯业尚未动手,或者根本没有加害他们之意,则咱们便不能替令师姐闯祸,迫使荀伯业非对付她不可,所以我认为这等局势实在不易应付,你说是也不是?”   白瑶琴哑口无言,也想不出有什么计谋可施。   王元度先想了一想,道:“倘若有事发生,我躲在角落里不露面,你则不许他们入室,并且严加训斥,或是下令抓起两三个人严办,我想大概可以试得出荀伯业是否已经向令师姊动了手,假如他们抗命不从,可知你在一元教中已失去权势地位。”   白瑶琴大喜道:“就这么办。”   王元度讶道:“你好像很愿意发生事故呢?”   白瑶琴道:“我很想和你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激斗一场。”   王元度暗忖她的想法真是荒谬,但懒得多说了,举步走到墙角,隐身在一只大柜后面。   等了片刻,突然间两道灯光,从前后窗同时射入,照得一室皆亮,但见白瑶琴独自和衣躺在床上。   她一只手拿住被衾下的长剑,随时可以掣出,灯光一明,她马上明白此举正是想撞破他们的好事。   假如她赤裸着身体,和王元度睡在一起,灯光之下,她势难离床起身。   她睁开双眼,厉声道:“外面什么人?”   有人应道:“属下张超,听说有夜行人潜入姑娘香闺,特地赶来查明。”   白瑶琴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张护法,只不知还带了一些什么人?”   张超外号血幡,乃是一元教四大护法之一,武功高强,他高声应道:“还有十几个人,除了胡护法之外,还有两位姑娘尚未见过的高手。”   白瑶琴道:“张护法既然特别提起,一定是位有名人物了。”   张超道:“不错,一位是没角犀屠望兄,一位是摩天寨尉迟忻兄,他们都是刚刚加人本教,教主极为重视倚重,目下尚未决定职位。”   白瑶琴哦了一声,接着提高声音,凌厉地道:“你为何尚不移开灯光?今晚之举,大是无礼放肆,虽说用心甚佳,但仍然不可轻恕。”   外面灯光不减,仍然从前后窗照射入来,张超缓缓道:“白姑娘且勿生气,敝座奉教主严谕,追究一件重大之事,是以得罪姑娘,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白瑶琴怒道:“什么?你竟敢抗命不服么?哼!哼!就算是姜军师也不敢不遵我的命令。”   另一个人接口道:“姑娘只不过是副教主的妹妹,怎能说出这等话?张兄身为护法,岂是姑娘可以任意斥责处罪的?”白瑶琴喝道:“说话的可是胡护法胡谏?”   那人答道:“正是敝座。”   白瑶琴哼了一声,道:“我奉命去办一件事,只离开了一会,你们竟然造反了。”   胡谏道:“姑娘言重了,敝座亦是亲奉教主之命来此,假如姑娘服从教主旨意,那就赶快出室,让敝座派人搜查房间。”   白瑶琴掣出长剑,震荡到房门,一脚踢飞门板,跃了出去。   放眼一看,院中由血幡张超为首,共有八人,除了一人三旬上下没见过之外,其余的尽是本教高手。   她冷冷道:“教主怎会派你们来胡作乱为?八成是你们造反了。”   张超跨前两步,手中那支六尺长的幡旗封住身前门户。   防她出手突袭,他年约五旬左右,身量颀长,白面无须,气度沉凝,一望而知不是等闲人物。   他朗声应道:“敝座受命之时,这儿不少人都在场听见,教主吩咐说,白姑娘为人任性,如若你行事之时,她敢从中阻挠,可把她擒下带回,假如她敢出手相抗,格杀勿论。”   白瑶琴道:“空口无凭,这等大事教主一定赐以龙符,以作信物,你拿来瞧瞧。”   张超伸手入囊摸索,蓦地刻光一闪,寒气森森卷到,原来白瑶琴趁他腾手入怀之时,突然出剑攻去。   斜刺里人影掠到,双刀幻化出大片光华,挡住了她这一击。   双方一触,各各心惊,都发现对方内功深厚,招数奇奥,白瑶琴美眸一瞟,瞧见竟是那个三旬年纪的长衫汉子,当下厉声道:“好刀法,再接我两剑。”   长剑如电光打闪,霎时向那汉子连攻两招。   白瑶琴这两创固然变幻辛辣,令人难以测度来踪去脉。   但那三旬长衫客双刀也施展出诡奇无匹的招数,堪堪抵住,白瑶琴哪肯就此收手,长剑幻出一片波澜,如排山倒海般攻去。极是凌厉凶毒,大有不胜不休之慨。   长衫客双刀如电,竭力抵挡,却竟被迫得脚下移动,连连后退,但他功深力厚,刀法精奇之至。   虽然处于劣势,但白瑶琴亦休想能在一二十招之内取胜。   换句话说,白瑶琴如若没有出奇制胜的手段,势必须得久战多时,始能制敌于悬殊。   张超横幡作势,似是准备应付任何突袭,口中大喝道:“请胡护法入屋一查。”   后院那边有人应道:“好的。”   声音未歇,一道人影打房门跃出,这人自然是王元度。   他听得后窗那边有人作答,算计那不畏刀剑的没角犀屠望必奋身入屋,而决不会是胡谏打头阵。   本来他大可以暗算屠望,只因屠望虽是一身硬功,刀剑难伤,可是以王元度的功力,仍然可以使他重创。   王元度甚至知道那护法张超故意大喝之故,目的正是诱他自行从房门出来。因此他故意这么做法,自然有他的心思打算。   他在院中转眼一瞥,见到了张超等人,也看清白瑶琴的情况,而她的对手,正是摩天寨四雄中最擅计谋、武功最高的老大尉迟忻。   此人擅长以秘传的传音奇功,指点他的师弟们应战,当下几乎立刻就决定了对策,那便是以其人之道,加诸其人之身。   他迅速地用千里传声之法,向白瑶琴道:“你对手的武功路数我最深悉,因此你一听见我啸声,可赶紧使出那一招宇内无声,定可大获全胜。”   这几句话清晰迅快地传入白瑶琴耳中,她的头轻点一下,算是回答,王元度先转眼打量张超。   忽然感到背后有人,回头望去,但见一个庞大的身影堵住房门,果然是没角犀屠望。   目光再往上移,但见房顶上站着一个六旬老者,身穿普通的衫裤,衣袖裤管都很宽大。   浓浓的眉毛下,那对眼睛神光特别明亮,一望而知他双眼上有过严格特殊的训练。   王元度虽是从未见过此人,但从这人特别的双眼,联想起那护法胡谏外号八臂神猿。乃是当今武林中擅使暗器的高手,而使用暗器定须目力特佳,由此推测出此人必是胡谏无疑。   除了胡谏之外,还有七八个散布在屋顶上,以防王、白二人有隙突围。   他看过了全场形势之后,便又迅快地向白瑶琴吩咐几句话。   她都听清楚了,但这么一来心神不免分散,因而尉迟忻气势突盛,速速反击。   王元度自忖计谋已定,这才慢吞吞地掣出长剑。   张超等人无不凝神注视他的动作,想从这拔剑出鞘的手法中,窥看他的武功造诣和路数。   但王元度如此缓慢的动作,谁也休想查看得出来,他已乔装成中年商贾,因此一元教之人亦未曾认出他的真正身份。   张超眼见尉迟忻已略占上风,可就不急于动手了,最上之策,莫过于先击败了白瑶琴,这才收拾王元度。   在占了上风而又人多势众的一方面而言,自然最好不要使局势混乱,亦可易于控制收拾。   因此王元度目下不动手突围的话,他宁可等到尉迟忻得手之后,方始发动全力对付敌人。   王元度故作惊惶之状,流露出举棋不定之态,像要动手而又不敢动手,张超等人信与不信是另一回事。   而事实上他们都希望等白瑶琴和尉迟忻这一对打完后才收拾王元度,所以都对他不加理会。   白瑶琴深知王元度武功高强,定然不会信口瞎说,因此很沉得住气地用心应付尉迟忻。   四十招过后,她又渐渐占了一点上风,尉迟忻虽是用尽了绝招,仍然感到抵挡不住,对方的奇奥剑法,心中大是震惊。   猛听王元度发出长啸之声。   白瑶琴等候已久,玉腕一振,剑光电射刺出,那锋利的剑尖果然毫无困难的刺入尉迟忻小腹。   尉迟忻顿时摔跌,双刀撒手。   与此同时,王元度驭剑向张超攻去,但见他身剑合一,宛如一道惊天长虹,雷奔电掣般卷去。   张超在仓卒之间,挥幡抵挡防御,但目光掠处,只见敌人身剑合一,气势凌厉,大有无坚不摧之威。   顿时心胆俱寒,一身武功无形之中已减弱了大半。说时迟,那时快,剑光一卷而过。   但见幡折人扑,那名震一时,身任一元教四大护法之职的血幡张超,竟自在一照面之间,遭遇伤败之辱。   王元度更不怠慢,凌身倒纵上屋,剑光潮涌,直向胡谏攻去,这一击虽然威力不下于上一回。但由于距离较长,敌方已有三人迅即聚拢,加上胡谏一共四人,合力抵拒。是以胡谏全无损伤。   而那三名手下则有一人长刀折断,一人右臂负伤,但总算把王元度挡住了。   他们合力对付王元度之时,白瑶琴也疾速上了屋角,从空隙中一直奔出重围,霎时已去得无影无踪。   王元度复又长喝一声,长剑激荡猛攻,接连伤了两名敌人,但这刻已有数人扑过来增援。   他不再恋战,使个身法,闪出圈外,越屋而去,片刻间已出了这座村庄。这一次,一元教方面伤亡惨重,却连王元度是什么人都没摸清楚。   王、白二人在村庄外数里之遥会合,白瑶琴抓住他的手臂,道:“谢谢你啦!”   王元度道:“何劳姑娘挂齿?”   白瑶琴道:“我以前总是感到你的剑法虽是高明,但不够毒辣,似是永远不会杀得死人,哪知发起狠来,可真凶得紧呢!”   王元度微微一笑,道:“假如真的杀不死人,要剑来何用?只不过在下不容易生出杀心而已,咱们现在到哪儿去?”   白瑶琴道:“我入庄之时,那总管说出红姊转赴襄阳,这话自然不可靠了。”   王元度沉吟一下,道:“即使他们真的已赴襄阳,但咱们此行迢迢千里,路上所遭遇的伏击狙杀,似乎也很难躲过呢!”   白瑶琴微现惶急之容,道:“那便如何是好?咱们不去襄阳援救他们么?”   王元度心想:“假如你今晚不是亲手刺死了尉迟忻的话,我能不能相信你的话,还成问题,现在却可以完全相信了。”   当下说道:“咱们除前赴襄阳之外,别无选择余地,不过我想不通荀伯业前赶襄阳有何用意?他也不知我和你在一起,决不会就设计准备在这条路上伏击咱们。”   白瑶琴大声道:“我知道,大概是去对付武当派。”   王元度大吃一惊,道:“什么?对付武当派?”   白瑶琴道:“不错,荀教主把武当掌门许无量真人列为对手之一,听说许无量真人是武当派近百年来相当杰出的高手,他第一个对手就是许无量。王元度道:“既然如此,我们便须改变计划,先以报警为主,救人其次。”   白瑶琴道:“武当派与我全无瓜葛,我先救红姊,再管别人闲事。”   王元度道:“假如荀伯业要加害钱兄和令姊的话,不须等到襄阳,即可下手。因此咱们急也没用,倒不如借助武当之力,杀败荀伯业,或者也可达到救人之愿。”   这个理论自然很空泛,白瑶琴不肯听从,坚持以救人为主。   两人未能获得同一结论,只好暂时不谈,先行赶路,当下连夜赶路,沿着汉水北上。   天明之时,他们已奔驰了百里以上。由于连日奔波不歇,这刻都感到疲乏,尤以白瑶琴为甚。   她扯一扯王元度衣角,道:“咱们找个地方歇一歇吧!”   王元度道:“在下正有此意。”   在曙色之下,纵目四望,只见数里外有一座村庄,炊烟缕缕。当下道:“瞧,那边有个村庄,我们到村里借个地方好好地睡上一觉,养足力气,以便长途奔驰。”   两人走到切近,但见这村庄相当的大,此时农人纷纷离村做活,一片兴旺的气象。他们入村之后,信步走去。   堪堪走到村后,忽见一座房屋特别高大,门外种了几株大树,甚是整齐气派。   这座屋子看来十分干净,真是一尘不染,他们停下脚步,都想若要借宿,自然以这儿最为理想了。   大门响处,走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只见他衣着干净合身,面貌韶秀,皮肤白皙,全然不似是乡下人。   王元度上前道:“请问兄台,这村庄叫什么名字?”   那白皙少年眼睛一转,瞧看过他们,目光扫掠到白瑶琴面上之时,突然一亮,随即恢复原状,道:“此村名为田家口。”   王元度道:“小可姓王,欲与舍妹前往襄阳,昨夜因错过了宿头,走了一夜,眼下极是饥渴疲迷,意欲奉扰府上,借个地方休息一会。”   那白皙少年目光又掠过白瑶琴。但见她睁眼直视,毫无怕羞之态,心中甚是奇怪。   由于她的大胆,他反而不敢再瞧她,应道:“原来如此,寒舍虽然简陋,但王兄若肯将就些。即管歇息无妨。”   王元度道谢一声,跟他进屋,一面询问姓名,这才知道这白皙少年姓田名仲宝,家中只有一母一兄。   母亲人称田大娘,兄长田伯厚。   屋内第一间是座厅堂,相当宽敞,王元度注意到屋内各处都清洁异常,找不到一点尘垢。   甚至连外面的院门台阶,亦是如此干净。   那田仲宝亲自端了两杯茶给他们,说道:“家兄有事不在家中,家母体弱多病,近年来左边身子时时麻痹,行动不便,是以不能出来招待贵客。”   王元度忙道:“敝兄妹冒昧奉扰,心中实是不安,田兄万勿惊动老夫人,我们略略休息,便须赶路。”   田仲宝睨视白瑶琴一眼,道:“令妹纤纤弱质,竟也能耐舟车之劳,小弟实是自愧不如。”   他话声一顿,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便又道:“两位喝完这杯茶,请到那边房间略作安歇,小弟自当准备好素餐薄点,请两位食用之后,这才好好的休息。”   王元度、白瑶琴两人都感到喉中干渴,更不多说,很快就喝完杯中之茶,随即又到后进的一个宽大房间,先后梳洗过。   只听田仲宝叫道:“王兄和姑娘这边来,早餐已准备好啦!”   他们闻声出去,走到厅右的小厅内,但见一张小圆桌上,已摆好碗筷以及菜肴热饭,相当丰盛。   王、白二人饱餐一顿,但觉此是平生以来最可口的一顿饭,吃饱了之后,顿时眼困瞌睡。   是以也无心与田仲宝多说,胡乱敷衍几句,便回到房中,房内就摆设好两张床榻,他们各占其一,和衣倒下。   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感觉,头方自触及枕头,便昏然欲睡。   王元度突然一惊,脑子清醒了许多,忖道:“我怎的变得如此软弱渴睡?”   原来大凡修习上乘武功之人,最忌情思昏沉,困倦渴睡,即使万分疲倦,但入睡以前,也得略作调息。   同使内力真气在体内运行不息,及至回醒,自然精力旺盛,生机活泼,假如昏然着枕,酣沉大睡,久而久之,功力自退。   因此,他一旦发觉如此,顿时吃了一惊,定神回想一下,这数日来虽然奔波风尘,昨夜又走了一个通宵。   但以他这等内家高手而言,还不算是十分艰苦之事,何以这刻就困倦渴睡一至于此呢?   他暗暗运功提聚真气,一面极力的振作精神,对付睡魔的侵袭,但不知如何突然睡着了,并且很快就沉酣得像一堆烂泥一般。   也不知隔了多久,他突然被某种声音惊醒,假如他不是觉得十分疲倦,还想睡的话,一定会起身看看。   但目下他只是迷迷糊糊地听着。   房间内似是有人在移动巨大的物件,以致发出刺耳沉重的声音,他自家也不明白何以晓得是有人在移动白瑶琴所睡的床榻发出的声音。   过了一会,他感到自己的床榻也在移动,床脚磨擦地面时,发出吱吱的声响。他很想睁眼瞧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心头又是那么的迷糊昏沉,正处于昏昏欲睡之际,一切的声音,似是而非,似真还假。   在迷离恍饱之中,他听到一个女性尖锐的声音道:“快点动手,不要像个傻子一般,你以为他们当真是兄妹么?”   一个男子的声音喃喃地说了几句话,那尖锐的声音又道:“不许再说,这是咱们千载难逢的机会,快动手。”   王元度还未来得及思忖话中的意义时,突然又睡着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回醒,徐徐睁眼,却是黑漆一片,一时之间,真弄不清楚在什么地方。   他天性沉稳细心,静静地躺着不动,然后突然恢复了灵智,完全清醒过来,记起了借宿之事。   他内心似是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一方面觉得情形不大妥当,另一方面,隐隐有一种冲动。   王元度内心中尽管起了风暴,但他仍然静静地躺着不动。他睁大双眼望着黑暗的床顶。   很快就看出盖在床顶的帐子,也见到帐预外的天花板。他双手捏着拳头,手心已沁出汗珠。   那是因为他发觉内心中的冲动几乎不可遏抑,而他一方面竟又明知自己不该有这种奇异的可怕的欲望。他紧紧抓牢理智的道理律条,不可妄杀,又可好淫,但另一方面,他又感到杀人见血时的极度快乐。   或是向无力反抗的弱女子施以强暴,这种刺激的想法,颇能满足他内心中爆发着的兽性。   但不知为什么这刻他居然没有想到白瑶琴,假如对她的印象深刻些,一定记起她在同一个房间之内。   那时候,他能不能抑制得住自己的兽欲,谁也不知道了。   总之,幸而是他一直在作内心的挣扎,竟没有想到这房间之内,另一张卧榻之上,有个美女睡在那儿。   过了好久,他感到体内真气渐渐运行得畅顺许多,同时内心中的狂暴冲动也相对的减弱。   终于他长长的舒一口气,忖道:“奇怪,为什么我极想去杀人,或是强暴妇女呢?我一辈子也没有过这个念头呀!”   于是他缓缓的转头瞧望,突然间大吃了一惊,原来在他左方三四尺之远,有一张矮半尺左右的床铺。   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方作海棠春睡,动也不动。   由于她矮了半尺,所以他瞧得十分真切,那个女子正是白瑶琴,她本来就很美貌动人,而目下的睡姿更是柔媚之致。   王元度突然间觉得那阵狂暴的冲动又高涨旺盛起来,如怒涛狂潮般拍击他理智的堤防。   虽然她和衣而睡,并没有丝毫故意诱惑他的意思,但这已经使他几乎要离床扑过去了。   他定睛望了一会,终于没有任何行动,但他自家知道曾经费了多大的力量,才遏制住这股野兽般的冲动。   他又想到假如她像昨夜那般,裸露出大部份的身体的话,他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一定会向她扑去。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经历,王元度在一个静寂孤独的世界中,作着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争斗。   他总算是冷静下来,当即徐徐坐起,双目半瞑,运功吐纳,调息真气,他满以为自己已经得到胜利,能够恢复常态了。   谁知这一调息运气,丹田中猛可升起一股热气,迅即遍布全身了。   换言之刚刚压抑下去的欲火一下子又高涨飞扬,而且这一次来势之猛,无以复加。   这刻由于已见到了白瑶琴,因此他内心中的冲动只是属于性欲方面,而不是杀人流血的残暴行为。   其实这两种冲动都是人的本能,假如一种受到压抑,往往从另一种寻求补偿。   换句话说,王元度内心中的冲动可以从残杀或是好淫这两者之中,选择其一以发泄之。   只要有一种达到目的,就同样的感到刺激和满足了,由于白瑶琴在他眼前,使他只偏向于后者。   但见他身躯微微发抖,显然是十分用力挣扎的征象。   静寂的黑夜,别无他人的屋子里,孤男寡女,这似乎是很顺理成章又不可抗拒的欲望。   王元度趺坐了一炷香之久,理智的堤防已渐渐抵受不住欲潮冲击,呈现崩裂溃坏之兆。   这可不是他的过错,假如人性之中,没有这种强大的本能,他一定不至于无力抗拒而濒于崩溃边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元度心神一分散,顿时停止了跳下床的动作。   这阵脚步声显出有三个人,很快就走到窗下,王元度感觉到危险迫在眉睫,本能地向后一倒,仰卧不动。   窗外声息寂然,过了一会,一个年轻的男子口音道:“他们还熟睡未醒呢!”   这句话显示出他们正在窗外窥视房内的情形,王元度蓦然怒火中烧,几乎弹跳起身,向来人袭击。   原来他突然触动灵机,明白了自己为何忽然有了野兽般冲动,这自然是受了别人暗算。   不用问也可以知道必是对方在饭食之内,暗暗下了含有催情作用的药物了。但对方是什么人?为何要这样做呢?   假如有仇恨的话,趁自己熟睡之时,一刀刺死,岂非更加干净俐落?   因此他认为必须加以查究,是以没有跳起来。一个尖锐的女性口音道:“当然啦,再过半个时辰,便是五更时分,可点起灯烛,把女孩子的衣服脱去。”   另一个男子口音道:“夫人,你当真确知他们不是兄妹么?”   这口音竟是田仲宝的,他忽然提起这一点,使王元度甚感疑惑不解。   那个女性口音道:“我已经把那男子的假眉假须取下,你还不相信么?”   这后面的一句话,有点严厉的意味。   田仲宝呐呐道:“小人怎敢不信呢!”   另一个男子道:“那么你就少说话,这是千载良机,咱们须得好好的善加利用才是。”   王元度听到这里,可也就更加疑惑不明了,不过他倒是记起了曾经醒过一次的事。   其时房中有移动物件之事,也有这个声音尖锐的女人口音,他仿佛还记得那女人也说过有关兄妹与否的问题。   这些线索当然十分重要,但王元度这时却没有法子冷静思考,因为他内心中充满了杀人的冲动,这股狂暴的欲望,使他忘记了白瑶琴。   他没有考虑到武功高低的问题,更没想到对方既是曾经在他饭食中下过药物,会不会影响到他的武功。   窗外之人没有说话,大概还在细细观察他们。   王元度忖道:“他们虽然对我和白姑娘有一种奇怪行动,可是他们是什么人?我一点也不知道,如何能出手把他们杀死?那样一来,我与一般的匪徒何异?日后焉能仗义行侠于江湖?”   此是学武之人心中的道德观念,大凡练武之人,初学之时,一定受到谆谆告诫,不得仗技横行妄杀,至于是否遵守这规律,则是每个人自己的事。   王元度身为当世大侠,当然对这些观念严格遵从,极力保持人格之完整,并非随随便便就可以被称为侠士的。   因此,他极力遏抑着出手杀人的念头,实是他一生之中十分重要的荣辱关头,是不是会堕落伦丧,就看他能不能在这一场内心的争斗中获胜了。   又过了一阵,那尖锐声音的女人道:“走吧!”   于是一阵步声起处,渐渐远去。   王元度直到步声已消失之时,突然按捺不住,呼一声从床上跃起,奔到门窗边,向外面望去。   窗外一片黑沉沉,杳无人迹。   这时他可就发现窗子都是用极粗的铁枝隔开,决计无法毁窗而出。   他遭此挫折,心神又分散了,杀机减退许多,忖道:“假如我刚才扑起,空自被他们发觉我已回醒,却无法得手,那时他们不知会改用什么手段对付我呢?”   想到此处,大为欣幸,移步走到门边,伸手一摸,果然不出所料,那扇门竟是铁制的。   他似乎已陷入樊笼之内,逃出去之望甚是渺茫,王元度把面颊挨贴在铁门上,一阵冰冷之感传到心中,如卧雪水,顿时又清醒许多。   他暗暗忖道:“他们说再过半个时辰,还要再来,把灯火点起,并且把白姑娘的衣服脱掉,假如他们早就这样做,我定必已中了奸计诡谋,熬受不住美色的诱惑而把白姑娘玷污,可是现在……”   现在又如何呢?难道他见到白瑶琴的裸体,便忍熬得住么?他不由得打个寒噤。   既然他自知很难抵受白瑶琴肉体的诱惑,他就必须及早设法,免得陷入无法自拔的深渊中。   假如白瑶琴忽然回醒,亦是和自己一样欲火上升,热烈地纠缠示爱,只怕他也无法抗拒这等诱惑。   他一念及此,迅即回身走到白瑶琴的床前,伸手摇撼她,一面在她耳边低叫道:“白姑娘,醒一醒。”   摇撼了好一阵,白瑶琴仍然没有动静,他拉起她一只手,直按脉息,发觉脉搏很慢,似是在昏迷或酣睡中一般。   由于他摇撼了许久,她还没有一点动静,又可知道这刻很难把她弄醒,想是服过什么药物,一时不易回醒过来。   在黑暗的房间内,独对一个美貌如白瑶琴的女子,而她又失去了知觉,不论怎样对待她,她亦不能反抗以及全不知道。   在这等情况之下,一个男人能够不动歪脑筋的,可说绝无仅有,即使是有许多大顾忌,不敢真个宽衣解带,遂那云雨之欢,也定必上下其手,肆意抚摸,一偿口舌手足之欲。   王元度亦是男人,虽然十分守礼自重,但这刻也在有意无意中占点便宜,例如摇撼她之时,故意碰触到她的胸部等。   假如在平时,他当真是暗室不欺的真君子,目下与平时大异,能够如此有限度的占点小便宜,已经是使人难以置信的事了。   白瑶琴仍然没有反应,王元度停手寻思一下,突然伸手向她胸腹之间三处大穴点去。   她娇躯应指震动一下,呼吸逐渐回快,大有回醒征象,王元度这才又推推她,低声叫道:“白姑娘……白姑娘……”   白瑶琴轻轻啊了一声,欠身欲起,但才坐起一半,突然又倒在枕上,发出呻吟之声,道:“头痛……我头痛……”   王元度轻轻道:“除了头痛之外,还有别的奇怪感觉没有?”   他话说之时,左手用力扭捏自己后股,痛得直皱眉头。但这却是暂时压抑欲火的好法子。   白瑶琴道:“没有,就只是头痛,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么如此黑暗?这儿有灯没有?   点上灯好不好?”   王元度沉声道:“白姑娘,你没有忘了咱们借宿之事吧?”   白瑶琴道:“当然没有啦!唉,我的头痛得真要命。”   王元度股上的疼痛传到心中,他揣想那儿也许青紫了一大块,但他须得继续用肉体上的痛苦,对抗欲念的冲动,他沉声道:“白姑娘,我需要你帮助。”   白瑶琴甚感奇怪,暂时忘了头疼,道:“你要我帮助,帮助什么呢?”   王元度道:“咱们已中了暗算,对头不知是谁。据我揣测,既可能是一元教的陷讲,但亦可能不是。”   白瑶琴道:“哦?中了暗算?他们想杀死我们是不是?”   王元度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白瑶琴道:“别开玩笑,方才说对头可能是一元教的,又可能不是,现在又这么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王元度道:“我先解释关于他们的打算,由于情形特殊,我认为他们是施用了什么药物,使我大失常态,内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假如他们只想使我坏了你的清白,暂时就可能不杀死我们。但日后将会如何,恐还是不免于死在他们刀下。”   白瑶琴大感兴趣,一点也不头痛了,问道:“你内心有什么冲动?可是想奸污我么?”   王元度深深吸一口气,她这句话大具挑逗之力,使他难以招架,因此他又把后股上另一处扭出一块青紫,他露出痛苦之色,道:“我就是要你帮助我排除这股兽念。”   白瑶琴哪里知道他的痛苦?心想,我倒要瞧瞧你可敢当真奸污我。   自然她深心中乃是愿意献身给他,才会这样幸灾乐祸地想,假如对方是个极丑陋愚昧之人,她决计不肯让人家试验,亦无疑异。   她笑道:“假如我有能力帮助你,我也未必肯听你的话呢!”   这几句话简直是火上添油,因为她不啻暗示说,她并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这岂不是等于煽动他动手?   王元度自知已到了自制力快要崩溃的边缘。他呻吟一声,道:“你愿意我在受人暗算,失去理智之时对你强暴么?这等受人摆布之时,咱们当然要同心合力对付敌人才好。”   这话大大打动了白瑶琴,心想:“他说得不错,假如在他正常情形之下,向我求欢,自是对我大有爱意,但目下他受药物之力所迷,见了大母猪也当作美人,我岂能受此侮辱。”   当下道:“我如何能帮助你呢?”   王元度道:“他们半个时辰以后就要来此,点起灯火,把你衣服脱掉。他们以为我到时才会回醒,睁眼见到了你,定然忍不住那股欲火兽念。因此咱们必须在这段时间之内逃出去,但我发觉他们手段十分厉害,这刻我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   白瑶琴听他的口气,看他的表情,晓得事态万分严重,可真不是开玩笑的,不由得紧张起来。当下急道:“那么怎么办呢?”   王元度咬牙切齿,迸出奇异的声音:“快快点住我穴道,使我失去动手之能。”   这时他已把后股捏得出了血,全靠这阵锥心的剧痛,才使他抗拒得住那一股欲焰。   白瑶琴自然全不知道,幸而她也没有好整以暇地跟他慢慢讨论,暗暗运聚功力,突然出指点去。   这真是千钧一发,危险无比,原来当她出指之时,恰是王元度控制不住之际,刚刚放开了拧捏后股的手,待要向她压下去。而她的玉指及时点中了他腹间穴道,王元度顿时身子一软,倒在她身上。不过这刻他已没有任何动作,只像一瘫烂泥般卧伏在白瑶琴娇躯上。   白瑶琴这刻已感觉到这等微妙的危机,芳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情绪,也不知是庆幸呢,抑是失望?   她把王元度放好在床上,自己站起身,一阵极猛烈的头疼使她摇晃一下,差点摔倒,她咬牙忍受着,暗暗以大腿抵住床沿,借力站稳,深深呼吸几下,这才向王元度说道:“王大哥,我似乎也受了暗算,全身功力减弱了一半以上,这还不说,最要命的是头疼非常,好像孙行者戴上了金箍一般,难以忍受。”   王元度口中发出呻吟之声,也不知听见没听见她的话。   白瑶琴心中甚急,偏偏那锥心刺骨的头疼却不肯饶她,老是阵阵的侵袭,如浪潮一般,一波一波的冲卷不停。   过了一会,王元度长长吐一口气,说道:“白姑娘,你的头还痛么?”   白瑶琴有气无力地道:“疼呀!”   王元度道“你须得振作起来,须知咱们的敌人不怀好意,咱们落在他们手中,虽遭受种种不堪的凌辱,最后仍然难免一死。”   白瑶琴不能不信,因此,她一想到已陷入绝境,求生的本能自然而然激发起她的斗志,陡然间头疼已减轻了许多,极力寻思逃命之法。   王元度又舒了一口大气,缓缓道:“刚才我已无法自制,幸而体及时出手,现在我已稍为好些了,虽然此举于功力大有损耗,但总算逃得大难,我猜想他们设法使我失去理智,兽欲勃发,必定大有作用,可惜测想不出内中原故,无法从这一条路找寻破解之法。”   他略一停顿,又道:“但总而言之,我们没有让他们达到第一步的目的,已经略占上风,如在必要之时,你要毫不迟疑地杀死我。”   白瑶琴失色惊道:“什么?杀死你?”   王元度道:“不错,我们既不能手刃妖邪,为世除害,自然要牺牲自己,不让敌人达到某种目的。”   白瑶琴道:“你确信我们如果当真做了那件事之后,对敌人一定大有好处么?或者他们只是要从中破坏而已?”   王元度道:“破坏什么?”   白瑶琴道:“像破坏你的婚姻或是声名等等。”   她刚才说到“做了那件事”之时,双额已经泛满红晕,含羞答答,显得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因而使王元度奇怪她昨天晚上,又怎么那般大胆的诱惑自己。   他自然不去说她,思路又回到目前的问题上,说道:“敌人一定大有作用,并非破坏我的什么,我虽然不晓得他们能得到什么,可是我从他们对答之时,那种语调口气,再加上这间屋子有一种异常的气氛,可知敌人不是一元教的,而是近乎妖邪的恶人。”   白瑶琴到底是见闻广博的人,不比普通女孩子,当下恍然道:“原来是妖邪之辈,那就怪不得使用这等邪恶手段了。不错,我听红姊姊说过,有一邪派专门利用男女好合这件事,修练奇功绝艺,但详情却不得而知,我一向没有十分留心这等事,实在太可惜了,如若深悉这等邪恶功夫,必有破解之法。”   王元度道:“现在后悔也没用,我确定一个原则,只不知你同意不同意?那就是咱们极力设法死中求生,反击敌人,但如实在办不到,你就先杀死我,免得被他们利用。”   他说得坚决万分,流露出一种愿为正义而死,却不愿忍辱苟活的凛凛骨气,白瑶琴大受感动,决然道:“好,咱们若不能反击而生,就一同赴义保节而死。”     第二十八章 睹情镜欲海险脱身     王元度大大放心,道:“好极了,由此可见得令师姊必是端正之士,否则焉能有如此明辨是非正邪的师妹呢?这就无怪钱兄会倾心相爱,订下婚嫁之约了。”   白瑶琴心中很是受用,笑道:“你的赞语,比旁人奉承之言还要难得,我瞧我们今晚是死定了。”   王元度道:“不一定,咱们绝不放弃任何机会,你且调气运功瞧瞧,或者可以破解敌人药物之力,恢复平时水准也未可料。”   白瑶琴如言而试,王元度也趁机暗暗运气。过了片刻,白瑶琴叹息一声,道:“不行,越是全力运功,越是感到难以支持,倒不如不运功相拒,反而好得多,我看唯有赶快逃离此地,随便在荒野中哪一处躲起来,或者得逃大难也未可知。”   王元度沉吟一下,才道:“你如是运功调气之时,感觉到有支持不住的现象,则当你带我逃走之时,如何使劲发力?只怕勉强逃出此屋,便昏倒在街巷中,又或是惊动了敌人,反而加速败亡,连一线之机也错过了。”   他停口寻思一下,才又道:“不如这样吧,你自管逃走,咱们走得一个算一个,至于我这方面你不用放在心上,我自信仍然有一点点机会。”   白瑶琴用力摇头,表示反对,但这一摇头,竟疼得她花容失色,禁不住呻吟出声,可见得实在十分严重。   她停歇片刻,才道:“不行,咱们要活就活在一块,死也死在一处,我怎能独自逃命?”   王元度还要再说,但一看她极为认真的神情,感到如若再劝她逃走,竟变成存心侮辱她的人格,当下说道:“我王元度能够交上你这么一位巾帼英雄,实是三生之幸,咱们既不能逃,亦不能战,也无法躲藏起来,瞧起来已经是走入绝路了。”   白瑶琴咬牙道:“不要紧,我好歹也得拼掉他们一两个人,总得捞点本钱,方能死得瞑目,只可惜你一世英雄,竟遭鼠辈暗算,连还手之力也没有。”   王元度闻得此言,雄心大振,慨然道:“好,就这么办,咱们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了。”   白瑶琴问道:“不浪费时间?这是什么意思?”   王元度道:“你的话使我触动了灵机,那就是我们虽然无法活着出去,但如若全心全意只求捞回本钱,并非办不到之事。”   他透一口气,才又道:“你固然尚可一拼,我何尝不能趁这一点点时间,努力运聚功力,只求出手一击,杀死他们一两个呢?”   白瑶琴道:“对,那么我先解开你的穴道吧?”   王元度道:“不必了,我虽然经脉受了禁闭,全身无力,但我只须以坚强的意志,把一口真气完全提聚到丹田之中,蓄养一击之力,到了敌人进来之时,你先拍开我的穴道,这才趋势跃出迎敌。”   白瑶琴沉吟道:“我瞧还是先解开穴道的好,免得到时变生仓促,措手不及,反而坏了大事,你说是也不是?”   王元度道:“不行,假如我恢复行动之力,说不定哪一刻控制不住自己而得罪你,还是这样好些。”   他既然坚持此见,白瑶琴也不多说,便在矮榻边沿坐下,身子挨着王元度的臂膀,两人都不再开口,好让王元度提聚那一口真气。   但只过一会工夫,两人同时开声,因而又齐齐闭口,让对方先说。   白瑶琴道:“还是你先说吧!”   话声中带着笑意,竟是一段小小的轻松插曲。   王元度道:“好,我想请你坐开一点,不要碰我,最好别让我见到你,免得心神不定,难以提聚真气。”   白瑶琴道:“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但我可不能让你太远,移到你脚跟那边行不行?”   王元度道:“行啦!我实在很惭愧,竟然如此缺乏自制力,望你不要见笑。”   白瑶琴道:“王大哥好说了,今天你虽然控制不住自己,但天下间只有我深知你是个真真正正的君子大侠。”   她自然是指昨夜以身相试,而他不为所动之事,她接着又道:“我是忽然想到我们只能再活一会儿工夫,定然死于此地,因此我们岂能不说一句辞别之言?”   王元度道:“姑娘说得极是。”   白瑶琴道:“到了这刻,我们已是同生共死之伴,我叫你王大哥,你也该叫我一声妹子才对。”   王元度诚诚恳恳地道:“妹子说得很是,是愚兄大意疏忽,没有想到这一点,望你不要见怪。”   两人心中都升起一种亲近的感情,互视而笑。白瑶琴终是女孩儿家胸襟,哪及王元度英雄气概?是以笑容中,微含苦涩之意。   王元度适:“妹子,咱们定须使尽平生之力,杀死一两个敌人,一则捞点本钱,二则为世除害,愚兄不能保护你,反而多方连累,实是言之有愧,但事至如今,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但愿咱们杀敌成功,来生再见。”   白瑶琴道:“我有大哥作伴,到了黄泉之下,也不愁冥旅寂寞了,人生百岁,终有了时,迟早都是一样。”   她苦笑地说着,话中之意,甚是豁达,然而她正如灿烂春花,光景无限,如何便舍得掉首离开这个人间?   王元度歉疚地望着她,道:“妹子,别难过,你说得对,人生早晚都是这等结局,唉!   我很对不起你。”   白瑶琴道:“大哥万不可自怨自艾……哎!我们讲得太多啦!还是快点开始准备,免得白白送了性命。”   她挪到王元度脚后,这样王元度如不是故意望去,便瞧不见她,双方也碰触不到。   时间在静寂中悄悄溜走,半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王元度极力驱逐脑海中一个突然泛起的杂念,原来他运用坚毅强大的意力,提聚丹田中那口真气,至此竟已渐渐有一点复原的希望,假如时间再多一点几,他一定可以办到,然而时不我待,半个时辰已经逝去。   要知王元度本来就是天性强毅,不屈不挠之士。经过义父云丘老人修迷密阵的一番磨练,意志更加坚强,举世罕有其匹,在上乘武功中,意志更是最上乘法门,一切动作以至功力真气均需以意运转,方入大乘境界。   因此,他凭仗人寰罕有的坚强,竟把真气纳入丹田,倘若有多一点时间,这一口真气即能发挥作用,冲破禁制,恢复原有功力。   换言之,他不但武功完全恢复,连敌人药物之力也能全部破去,这时他自然不须畏惧敌人了。   因此,他的杂念是后悔早先不该为了说话而浪费了许多时间,假如不曾浪费,说不定这刻已经发挥真气妙用,恢复如常了。   他之所以极力驱逐这个杂念,便是深知此是大功告成以前必有的魔相幻境。大凡修持过坐功之人,当知入定之前,必有阴魔侵扰,化生出种种杂念妄想,阻挠功行。王元度自然深知此理,是以极力抵拒。   但时光无情,外面已传来脚步之声。   白瑶琴头痛欲裂,一直勉强支持,好不容易才挨到这一刻,当即伸手推他脚尖一下,好教他准备,殊不知这一推,又使王元度受到惊扰,分散了心神。   在时间上,王元度和白瑶琴恰好相反。   一个深憾时不我待,以致有功败垂成之悲;一个是头痛之极,每一刹那都像一年那么长久,只盼敌人早早发动,只要死去,便一了百了,不须再忍痛捱苦。   房外两丈之远,三条人影缓缓走来,由于这三人都穿着黑衣,是以在黑暗中,全然无法看得清楚。   当中的一个头发长长彼垂至肩,可以分辨得出是个女性,左边的人脚步突然微微一滞,接着便赶上去,一面说道:“小的以为忘了带火石点灯呢!”   口音显示出甚是年轻。   右面的人默然不语,当中的女人冷冷哼了一声,道:“我瞧你不赞成使用这对炉鼎,全然不怀疑他们是否兄妹之故,对也不对?”   田仲宝忙道:“小的岂敢有别的想法,夫人万万不要见疑才好。”   夫人又冷哼一声,道:“你大概已对那女孩子动了情,所以不忍把她当作炉鼎之用,其实你真是太笨了。”   田仲宝不敢作声,仰头向廊外望去,但见天际已出现一抹迷蒙晓色,突然大有感触,暗自在心中深深地叹一口气。   但听那夫人又道:“要知这一回我们成功了,便再也不必匿藏在这等荒僻小村之中了,那时节你要多美的女孩子都有。”   田仲宝响响道:“小的并无此意,还望夫人谅解。”   这时他们已距那房间只有四五步,左面年轻的男子道:“夫人,他们万一竟是兄妹的话,你那天下只有两朵的催情花岂不是白费了?”   夫人道:“也不算完全白费,最低限度我们可以一饱眼福,再者也有多少收获。但当然总是太可惜了……”   那男子讶道:“难道他们是兄妹的话,也会无法控制自己么?”   夫人邪恶地笑一声,道:“当然啦,这催情花乃是宇内异宝,神仙难当,力量之强,无与伦比。假如他们居然能控制得住而不及于乱,我必将当场骇死!”   田仲宝忧心如焚,但口中却接着说道:“这样说来,那个男子一定无法控制他的欲念了?”   夫人道:“我还想不出天下间有什么人能抵抗这异宝的力量,就算他是个圣人,也绝无幸免。”   田仲宝随手推开房门,夫人道:“伯厚,点起灯火,仲宝,你去把那女孩子的衣服脱掉。”   田伯厚啪地一声,点燃了火石,很快点燃了油灯。   火光一现,白瑶琴早已准备好了,迅即伸手向王元度身上拍去,但手掌一拍在王元度身上,已发觉大大不妥。   原来这一掌打得软绵无力,全无半点劲道,比之寻常娇弱的女孩子还要无力,如何能解开他的穴道。   她不禁叫一声苦也,方知自己受到药物所侵,到了这刻,便遍体无力,此时任何强暴加在已身,亦无法抵拒,这本是十分明显的情况,只怕自己和王元度都没有想到,以致于白白坐失良机。   灯火之下,但见那个女人长得姿色平庸,大约是四五十岁,抹了满面厚厚的脂粉,益发使人感到她的老丑,正是欲盖弥彰,倒不如打扮得素净些,凭她一副丰满肉感的身材,反倒有一点吸引力。   田仲宝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前此已经见过,不必再说,另外那个田伯厚倒是二十一二岁的少年,油头粉面,双眼射出淫邪之光,一望而知不是好人。   他们都目瞪口呆地望住白瑶琴,终于田伯厚道:“真是怪事,她怎会起身的?那厮又怎会到了她床上?啊,一定是他提早回醒,爬到她床上,反而被她制住。”   夫人面寒如水,冷冷瞥视王元度一眼,才道:“有点道理,你们看看那厮,可不是被点了穴道么?”   田仲宝道:“他们都带得有兵器,我们早就知道他们是武林中人了,点穴之事,何足为奇呢!”   田伯厚道:“你太笨啦,这个妞儿明明被夫人点了三处大穴,又服过药物。就算她能自行解穴,也因头痛身软,无法出手掣住他的穴道,但她却居然办到了,这岂不是天下间第一大奇怪之事么?”   田仲宝心中有点幸灾乐祸般的快意和庆幸,但他又明知夫人武功高强,又曾在他们身上用过药物。因此他们绝无反抗之能,只看那白瑶琴动作迟缓软弱,便可知她当真已经无抗拒之能了。   他为了免得触怒了夫人,招致杀身之祸,当下说道:“原来如此,待我上前抓下此女,去掉衣物。”   夫人道:“好,你先弄掉她的衣物。”   田仲宝向白瑶琴奔去,面上忍不住流露出无限怜悯的苦笑。   白瑶琴已把他们早先在房外的对答完全听去。因此了解他所以苦笑之故,便因为他对自己一见钟情,这一点在女子方面甚是敏感,多半错不了。   她忽然想到现在唯一的机会,便是利用他去解开王元度的穴道,又必须请老天爷帮忙,让王元度尚有出手一击之能,这才能袭击敌人,而又快快杀死两人。   这个希望不管渺茫与否,她都不能不等待下去,眼见田仲宝已奔到切近,只好一瞪双眼,咬牙忍受。   田仲宝伸手解开她的上衣,还未到肉帛相见之时,突然停手,道:“王姑娘,你不会有什么痛苦的,反而可以使你的头痛立止,我是说假如你与他成就好事的话,便能治愈你头痛。”   夫人冷冷斥道:“你罗嗦什么?”   田仲宝回头道:“小的瞧不出她点穴手法的破解之法,因此劝她说出来,免得她自家白白受苦。”   田伯厚抓住机会,冷笑道:“好体贴啊!”   田仲宝询问似地望住夫人,等到她点头示意,这才放心。因为他深知危机迫切,田伯厚这句话很可能激怒了她,以致死无葬身之地。   他回转头去,向白瑶琴道:“姑娘可否赐告?”   白瑶琴恨不得立刻告诉他,但她也十分狡猾多计,故意道:“哼!你不要想我说出来。”   田仲宝道:“姑娘可别忘了,这儿并非只有他一个男人,你还是讲出来的好。”   白瑶琴面色一变,但还是延宕了一阵,才道:“你拍他的神明、中极两穴,禁制自解。”   这一刹那时光,白瑶琴感到像是无比的漫长,而她宁可时间忽然停顿,那样许多使人惊悸的谜便不必揭晓了。   要知她所惊悸的,首先是那个夫人会不会阻止田仲宝出手解开王元度的穴道禁制;其次,王元度可有力量出击敌人;第三,他会不会把仅有的气力用在袭击田仲宝之上;第四,即使他勉力击毙了一个敌人,可还来得及杀死己方的两个人。   这种种未可知的因素,无一不是关系重大,拿最末一项来说,假如王元度无力自杀,以及杀死她,她定逃不过淫辱之祸。   田仲宝向王元度移过去,那夫人道:“慢着。”   白瑶琴的心猛可提到半空,看样子分明第一项顾虑已经不幸实现了。   田仲宝停身收手,向夫人望去,道:“是,夫人有何吩咐?”   夫人默然顷刻,白瑶琴等候着,心中焦急难过得要死。又过了一会,那夫人才缓缓说道:“我感到事情有点蹊跷,不能不多加小心,仲宝,你过来。”   田仲宝如言走过去,夫人左手向屋角一指,他便移到屋角,默默伫立,不敢开口询问。   夫人又适:“这个女孩子不但服过药物,兼且点了穴道,这等双管齐下的手法,莫说是个小女孩,就算是当代一等的武林宗匠,亦无法禁受。”   她双目中发出锐利凌厉的光芒,转到田仲宝面上,略一停顿,才接着说道:“因此除非有人出手相助,不然的话,她焉能恢复如常?”   田伯厚听出夫人有怀疑田仲宝之意,立即接口道:“是啊,这真是大大的奇事。”   夫人道:“如若有人暗中出手,解开了她的穴道,则也不算得是十分奇怪之事。”   田仲宝默默聆听,他事实上无愧于心,所以全不惊恐,但他这等泰然自若的神态,却反而令人有伪装之感。   夫人凝视着他,问道:“仲宝你以为如何?”   田仲宝道:“夫人既是在问,小的敢不掬诚奉答?不错,这等情形十分奇怪,不过即使有人潜入此间,解开了她的穴道,则此人大可以把他们背走,何以还留下他们在此?”   田伯厚好笑道:“因是之故,外人潜入之举,势无可能。”   田仲宝听了这话,面色微变,向田伯厚瞪了一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伯厚耸耸肩,道:“没有什么意思呀,我不过是说出你的结论而已。”   田仲宝含愠冷笑道:“只怕不是吧?”   田伯厚道:“如若不是,那又是什么,难道我在说梦话不成?”   田仲宝怒道:“你分明想趁机陷害我……”   田伯厚连连冷笑,向夫人道:“您评评这个理,小人凭什么陷害他?莫非他真有这等嫌疑,才如此的惊慌?”   这几句话锋利之极,只听得那夫人双眉一皱,面肉堆叠起来,现出几道横纹,竟是一派凶相。   她摆摆手,田伯厚、田仲宝都不敢作声,房间内静寂无声,等待这个来历神秘、手段诡奇的妇人发话。   过了一会,她才冷冷道:“仲宝果然有些嫌疑,在事情真相未白以前,你可服下大忘丹,定可分辨出个水落石出。”   田仲宝大惊失色,霎时间满面大汗,呐呐道:“夫人……夫人……小人的确是清白忠心,如若不幸真有嫌疑,亦是无辜受累。”   夫人冷冷道:“我的命令你听不见么?”   田仲宝面上的汗珠滚滚而下,显然惊怖异常。但他既不敢违抗,亦不敢逃走。甚至连再分辩也不敢,从囊中取出一颗白蜡壳的药丸,比龙眼孩还小一点,两指捏住,但却无力捏碎。   白瑶琴看得明白,听得清楚,偏偏就是没有力量去帮助他,她深知这田仲宝一定是因为对自己有好感,被那夫人和田伯厚瞧了出来,因此之故,他们竟都怀疑他曾暗助自己,解了穴道。   她实是不忍得见这个男子因爱她之故,反而遭了不测,当下插口道:“你们到底闹什么鬼?”   夫人转眼向她望来,狞笑一声,道:“小姑娘好大的魅力,竟使我这个贴身家童也生出叛变之心……”   白瑶琴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家童既然如此不忠,合该处死。”   夫人听了这话,反而一怔。   白瑶琴又道:“他手中拿着的是什么呀?”   夫人道:“那是本门秘制至宝,服用之后,以前的一切事情完全忘记。”   白瑶琴讶道:“对这种不忠不义的叛逆之徒,如此发落,不嫌太便宜他么?”   那夫人嘿嘿冷笑一声,道:“便宜了他?不,你想错了,他服下大忘丹之后,顿时变成了人下之人,这教他如何不畏怖欲死?”   白瑶琴道:“我倒愿意服下这等药物,胜却神智清醒地受到你们种种污辱。”   夫人道:“假如你知道服过此丹之后,变成何等模样,我猜你就不会作如此想了。”   白瑶琴道:“一个人到了什么事情都浑然皆忘之时,难道还能有什么痛苦不成,你用不着胡扯吹牛了。”   夫人冷哂道:“这只怪你见识浅薄,要知我这大忘丹服下之后,顿时变得丑陋污秽。人见人嫌,他本人虽然忘了从前之事,却很清楚眼下处境,时时刻刻怕人烦厌而杀死他。以是之故,恐惧难当,这等可怕的日子,自然是十分难捱。他深知此苦,是以万分畏怖,但偏又希望我万一回心转意,赐以解药。是以又不肯当场自杀,你现在懂了没有?”   白瑶琴道:“我懂啦,若是素有决断,胆力粗豪之士,明知现以决不可能望你垂怜,赐予解药,当必速速自尽,免得饱受活罪。”   田仲宝听了这话,虽然目光闪动,显然认为很有道理。但他却不能当机立断,迅即自尽。   白瑶琴心中叹一口气,忖道:“他既是如此贪生怕死,我也无能为力。这刻已是他最后的机会,假如他放过了,只好做那人下之人!”   夫人目光转回田仲宝面上,但见他脸色苍白,大汗淋漓。当下微微一笑,好像觉得很开心的,说道:“你很后悔不该反叛我,对不对?但现下已来不及啦!”   田仲宝深知她心肠恶毒,假如再不服药,立刻会有更残酷的手段加在自己身上,决计不能侥幸。   当下一咬牙,捏碎了蜡壳,一粒粉红色的丹药落在他手掌中,满室顿时弥漫一股奇异的香味。   这股香味甚是古怪,熏得人头昏脑胀,说不出有多么的不舒服,由此可知必是有害无益的药物。   田仲宝目光一转,只见夫人凶眼惮惮,死命的盯住自己,淫威之下,实是不敢稍有抗拒。   当下一仰头,服下了那颗药丸。   但见他陡然间昏跃地上,全身不住地抽搐痉挛。   夫人发出刺耳惊心的格格笑声,白瑶琴恨不得一剑刺死她,但是她空自有一身武功,这刻在对方药物控制之下,全然动弹不得,只好恨在心头。   过了片刻,田仲宝已静卧不动。   白瑶琴道:“他没有什么变化啊!”   夫人道:“你忙什么,等药力透到全身,就有得瞧了,大概总得在半个时辰之后,不过,那时候你已在无边幻境之中了。”   白瑶琴道:“你的意思可是说我已经死了么?”   夫人摇摇头,道:“像你们如此资质极佳的炉鼎,我平生还是第一次碰见,最妙的是:   你们皆是修过上乘武功之人,更加难逢,我怎舍得让你们轻易死掉。”   白瑶琴皱皱眉道:“那么你打算也让我们服下那大忘丹了?”   夫人笑道:“当然不是,我不是说过你们要在无边幻境里,讲得明白一点,那就是你和他……”   她指一指王元度,接着道:“你们一直抵死交欢,恣意纵欲,直到精枯力竭而死,方能停止。”   白瑶琴道:“然则你能得到什么好处?”   夫人道:“我所得的可多啦,首先是还我青春,恢复昔年容颜,至于练成奇功秘艺,还是其次之事。”   白瑶琴心想目下唯一的机会,就是把她激怒,一刀杀死了自己,当下死命的盯视她一眼,道:“以我看来,你纵然成功,恢复青春,但左右还是个丑八怪,何须费这么大的劲儿?”   夫人顿时怒不可遏,一晃身落在床前,啪啪啪啪一连四个耳光,只打得白瑶琴心中直后悔。   只因她此举固然激怒了她,但并不能使她出手杀死自己,十足自取其辱,是以大为后悔。   田怕厚忙道:“夫人何须理会这个丫头的疯言,咱们快点动手,才是正理。”   白瑶琴恨恨地瞪他一眼,心想如若一剑在手,又有气力的话,定必把你这厮斩为肉酱。   她那凶狠的目光把田伯厚瞪得打个寒噤,夫人嘿嘿冷笑数声,道:“伯厚你说得对,我若是打伤了她,待会儿那股嗲劲儿就不免大为逊色了,好,咱们动手。”   她把头偏着点一下,田伯厚立刻大步走到床边,提起手掌,认准王元度身上的穴道,迅即拍下。   手掌落下,砰的一声,一人倒下,那王元度躺在床上,不会跌倒,是以倒下的自然是田伯厚。   夫人自是失色顾视,床上人影一闪,接着劲风卷到,那王元度已欺到她身前,伸手疾点。   他武功何等高强,加以变生仓促,得到暗袭之利,是以指到敌倒,全然不费吹灰之力。   白瑶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王元度又分明走到她眼前,蹲低身子,与她对面相觑。   他那俊美的面庞上,恢复了奕奕神采。   白瑶琴情不自禁地向前一倾,跌落他怀中,让他抱住,一面享受他的搂抱,一面叫道:   “真个谢天谢地……”   王元度柔声道:“你没有事吧?”   白瑶琴道:“不太妥当,我不但头昏脑胀,而且武功尽失,连行动也无法自主,但这都不要紧了。”   王元度忧心忡忡地道:“什么不要紧,假如你的一身武功从此失去,如何是好?”   白瑶琴道:“那我就只好去求蓝明珠姐姐,让我在日月坞当个丫头了。”   王元度道:“胡说,你也当得丫头的么?”   白瑶琴吃吃笑道:“那要看给谁当了,假如是跟随着蓝姊姊,当你的使唤丫头,那又有何不可,你是当今第一高手啦!”   王元度大吃一惊,方知道这白瑶琴竟已对自己当真生出情愫,是以借这等机会,道出个中真情。   他赶快岔开话题,道:“闲话休提,咱们快点商量收拾残局之策。第一件是查明这些妖人们可还有余党没有。”   白瑶琴用极肯定的口气道:“不会有啦,但你不妨去查一查看,免得不放心……”   王元度道:“你未能走动,我岂能离开你?”   说时,把她放好在床上,用枕头垫在她腰背间,好让她椅坐着,看见房中一切。   白瑶琴道:“你尽管放心大胆去查个明白,决计不会有事,我还能跟自己过不去不成,当然是有几分把握。”   王元度想了一想,由于这等妖人擅长用药施毒之术,如不查过有没有余党,难保没有后患。   当下点头道:“好,我去查看一下,马上就回转来。”   他一跃出门,突然转身道:“你能够大声叫喊吧?”   白瑶琴道:“能够呀,你放心去吧!”   王元度这才迅快出去,四下查看。   这一座乡村宅第,还不算大,他仔细查看过每个房间,以及所有的角度。   之后,他径直奔回去,突然感到十分紧张,心想:假如有妖人余党趁机入房,用白瑶琴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心念转时,人已纵落房外,睁眼望去,但见房中一切如常,白瑶琴仍然卧在床上,不由得松一口大气。   白瑶琴见他回来,也自闭上双目,长长吁一口气。可见得她心中本也万分紧张,生怕在这个空档竟被敌人所乘,现在一切都平安无事了,她心中叫一声谢天谢地,回想起早先的惊险可怕,更觉得运气不错。   王元度望了房中的三人一眼,道:“白姑娘,你瞧咱们如何善后?”   白瑶琴满足地透一口大气,睁眼望住王元度,道:“奇怪,你怎的没事了?”   王元度道:“我服过灵药,不畏百毒,再加上我一直都不灰心气馁,奋起全身意志气力,终于让我冲开了脉穴,恢复原有功力。但讲起来可也真险,因为那田伯厚待要出手解我穴道之时,我还差那么一点点未恢复全功……”   白瑶琴欢容满面,道:“这真是老天保佑,但假如你的意志、毅力薄弱了一点的话,我们早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了……”   她停顿一下,又道:“你看这个自称田夫人的妖妇,会不会是奉一元教教主之命,在路上设伏暗算咱们的呢?”   王元度寻思片刻,道:“希望不是,否则一元教定有高手在一旁窥伺才对。”   白瑶琴摇摇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荀教主和姜军师的厉害,他们做事向来不留半点痕迹。”   王元度道:“我还有一些难解的疑问,须得跟你研究,但目下无暇谈论,先得解决这些妖人问题再说。”   他目光落在田仲宝身上,又道:“这田仲宝颇有悔改之心,咱们不能不设法救他一命。”   白瑶琴冲口道:“他也做不了好人,还是一刀杀死,免得罗嗦。”   王元度泛起不悦之色,道:“这怎么行?”   白瑶琴自己也知道说错了,因为王元度这等侠义之士,焉肯随便伤人性命?   她叹一口气,道:“对不起,这是一元教解决问题的方法,你决不会这样做。”   王元度的愠容这才消失,道:“我这就解开妖妇的穴道,迫取解药,包括解救你的在内,她若是听话献上解药,我就不取她性命,自然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我将废去她一身武功。”   白瑶琴双眉一皱,忖道:“如若换了我,定必用种种法子哄她,待她献上解药之后,一剑杀死,以除后患,像那妖妇这等邪恶之人,又擅长用毒,纵是废去了她的武功,仍然能照样作恶害人。”   但她懒得开口,因为王元度性格之固执,心地之仁厚,白瑶琴已深深认识,实是无须多费唇舌。   王元度见她不响,以为她心中赞成了,便过去抓起田夫人,先点住她另外的穴道。然后才出掌疾拍,震活她足阳明胃经,手少阴心经两处经脉。   田夫人呛咳一声,已可以开口说话。   王元度道:“我为人话出如风,说一不二。你如若献上解药,让田仲宝和我的同伴恢复如常,我饶你一命。”   田夫人哼了一声,道:“好吧,但我如何取药呢?”   王元度微微一笑,道:“我替你取,你放在哪里?”   田夫人道:“在我房间里,大床上面的架子,有一口漆皮箱,所有解药都在箱内。”   王元度点点头,道:“好,但你如若施展诡计,休怪我手段毒辣。”   田夫人狡笑道:“我已受制于你,如何还能施展诡计呢?”   白瑶琴插口道:“王大哥,你最好小心点,她一定有诡计阴谋,我瞧她实是不怀好意。”   王元度道:“你放心,她如若不是真心实意,那叫做自取灭亡。”   他迅即出房而去,白瑶琴叹息一声,道:“我这王大哥太忠厚了,哪里可以相信你这恶毒妖妇呢?大凡要迫出实情,定须一上来就施下马威,先教你熬受一顿苦刑,才能谈到解药之事。”   田夫人诡笑一声,道:“姑娘的话讲得很内行,不过我这次倒是不曾讲慌话。”   白瑶琴道:“放屁,杀死我也不信你讲的是真话。”   田夫人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出言劝你的王大哥?”   白瑶琴道:“这就是他与众不同之处,他生性仁厚,英雄侠骨,从来不屑使用阴谋手段,也不怕人家向他施展毒计,我若是劝他,定然反被他责怪我心肠恶毒。”   田夫人道:“原来如此,我倒是大大的失敬了。”   白瑶琴道:“假如你真心相信我王大哥是这等英雄人物,你就该早讲出实话,大家都好……”   田夫人仍然泛现出狡诡笑容,道:“我讲的是实话呀!”   白瑶琴懒得理她,双眼紧张地注视着房门,只希望王元度快点无恙出现,早早离开这个鬼地方。   过了一会,王元度还未回转。   白瑶琴冷冷道:“妖妇听着,我王大哥若然过一会还不回来,我就先杀了你。”   田夫人突然发出夜袅似的怪笑声,道:“笑话,你试试看能不能动弹?”   白瑶琴果然没有一点反应,田夫人又道:“你七日之内,不但春情缭绕,芳心摇荡,见到男人都很想与人欢合。同时身软如泥,一步路都不会走。”   白瑶琴道:“我一定可以熬过七日的。”   田夫人发出刺耳惊心地怪笑,道:“熬过七日?嘿!嘿!再过一会儿你就晓得滋味了。”   白瑶琴道:“什么滋味?”   现在她可不能不相信对方的话了,是以口气中微露骇意。   田夫人道:“我讲出来就不够味道啦,还是等事实说明的好。”   白瑶琴被她吊得怪难受的,但知道再问也不过徒然让她嘲弄,便闭口不语。   田夫人自己反而忍不住了,道:“小妞儿,你睁大眼睛看着,那田仲宝一旦动弹,就是你劫运临头之时了。”   白瑶琴骇得面色发白,对她的话不知相信好还是不相信好。蓦然想起了王元度,略感安慰,道:“王大哥马上回来啦,我怕什么?”   田夫人发出恫吓的笑声,道:“他永远回不来啦!这儿与我房间相距只不过十余丈,霎时即可来回,他至今未返,可见得他中了剧毒,死在当场!嘿,嘿,小妞儿,你等他的阴魂来救你吧!”   白瑶琴的精神意志已经崩溃了,不知不觉低声哭泣起来,房间中盘旋着她低泣之声,显然甚是凄凉恐怖。   过了一会,王元度还不见影子。   田夫人又发出得意的狞笑,道:“小妞儿,我百毒仙娘岂是容易斗的?你的王大哥目下只剩一滩黄水,连尸骨也找不到啦!”   白瑶琴偷偷向地上的田仲宝望去,仿佛见到他动弹一下,顿时骇得花容失色,魂飞魄散。   但也许是她眼花,因为田仲宝尚无任何动静。   田夫人嘻嘻冷笑道:“小妞儿,你那王大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临去之时,不点我的死穴,所以我最多熬上十二个时辰,穴道自解,但最可惜的是你们这一对绝世罕见的炉鼎,竟然白白毁去,使我十分痛心。”   白瑶琴忽然记起王元度曾经以绝大毅力,克制自己的欲念,终于恢复了武功,自己难道就不能试一试?   此念一生,立刻振作精神,努力与那一股不可知的力量抗争,但片刻之间,她已颓然放弃了。   要知这等以精神战胜肉体之事,说起来容易,做时却艰难万分。如是人人都可以做到,那等坚毅绝卓之士,也不会使人如此敬佩了。   白瑶琴放弃挣扎之后,忍不住问道:“你在房间中设下什么陷阱?”   田夫人得意洋洋地道:“百毒仙娘所居之处,连神仙也不敢走近,何况是血肉之躯,我的房间内有毒香毒雾,终年如此,任何人踏入房中,纵令是闭住呼吸,也很难抗拒毒物侵袭,非死不可。”   田夫人道:“他回醒之后,认为自己已变成十分丑陋污秽之人,并且患上恐惧症,生怕别人嫌烦而杀死他,因此他变成一种奇怪的人,只听我的命令,我告诉他凌辱了你,就能复元,他一定马上这样做。”   白瑶琴打个寒噤,忽然听到田仲宝呻吟之声,转眼望去,但见他四脚一阵抽搐,睁开双眼。   田夫人喝道:“仲宝,你如想复元如常,速速上前与这小妞交欢。”   田仲宝像一匹野兽般侧卧地上,双眼血丝密布,过了一会儿,突然跳了起来,向白瑶琴走去。   白瑶琴骇得尖叫一声,全身冷汗直冒。   忽见田仲宝也骇得退到角落里去。   田夫人厉声道:“仲宝,快快上前迫她交欢,她会全无抗拒之力,不须害怕。”   白瑶琴在这刹那间,蓦地发觉田夫人话中的漏洞,假如她说自己在七日之内,无法动弹,而她则可在十二个时辰之后恢复如常,然则她为何不等到十二个时辰之后,才向自己动手?何须惋惜失去上佳炉鼎?   再则田仲宝虽然有点听她的话,但他并非勇往直前的向自己侵袭,甚至她还以威胁劝诱的话驱使他行凶。   这些漏洞至少可以证明她的话不尽不实,当下也尖声叫道:“田仲宝,你听我说,她才是害你之人,现在她不能动弹,快快趁此机会,拿一柄剑杀死她!”   田仲宝果然迟疑怯顾,房中充满了两个女人尖锐的声音,田仲宝大概是头昏脑胀,竟缩到屋角落去了。   田夫人恨恨的骂了一声,突然间咬破舌头,噗一声,喷出一口血雾,这一口血雾喷不到仲宝身上,可是那一股血腥味,却充弥满室,田仲宝突然厉叫一声,唰地跃起,直向白瑶琴扑去,双目赤红,状若疯狂。   白瑶琴骇得面无人色,不由得闭起双眼。但田仲宝疯狂的面容仍然泛现在脑际,宛如挣扎不醒的噩梦一般。   她在这极为危急之时,不知不觉用尽全力猛可向床口翻滚,却居然能够动弹,竟翻了开去。   田仲宝扑个空,落在床上,发出砰地一声。他接着跳了起身,十指箕张,再向白瑶琴扑下。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暮然间人影一闪。房间内劲风飒然卷动。只见一个人已跃到床边,伸手抓住了田仲宝,硬是把他提了起来,举在半空。   田仲宝被那人一把抓住,全身僵直如木头,让他托在空中,动也不动,倒也干脆省事。   白瑶琴睁眼一看,禁不住凄凄凉凉地叫了一声“王大哥”,两行珠泪,接着硬咽着道:   “真骇死我了!”   王元度微微一笑,道:“在下愚而自用,以致中了妖妇之计,险险不能及时赶回,姑娘王体无恙吧?”   白瑶琴道:“我没事,你碰到什么埋伏了?”   王元度把田仲宝放下,顺手已点了他的穴道,才道:“那妖妇的房间中又是毒香又是毒雾的,直弄得我头昏脑胀,运功良久,才恢复如常。”   白瑶琴叹一口气,道:“幸而王大哥百毒不侵,换了别人,只怕早就送了性命,这妖妇太以可恶,心肠狠毒无比,竟设法使田仲宝失去理性,向我侵袭,大哥快快一剑杀死了她,以免后患。”   王元度点点头,回眼向田夫人望去,但见她面如死灰,双眼尽是畏怖之色,当下说道:   “你恶贯满盈,才会把自己的一线生机,白白送掉。”   田夫人听他口气十分坚决,更是惊怖,忙道:“我愿把解药奉上,这一回一定不敢闹鬼。”   王元度走过去,掣出长剑,抵住她咽喉,冷冷道:“田仲宝的解药在何处?”   田夫人一点也不敢迟疑,立刻道:“在我身上有几个小玉瓶,其中一个绿色的,内藏解药。”   王元度道:“好!你若敢骗我,定要让你饱尝各种毒刑滋味,才让你死掉。”   田夫人忙道:“王大侠不必拿那解药啦!”   王元度道:“哦,原来又有诡计。”   田夫人道:“这不是诡计,而是那解药已过了时限,服下之后,他只能活上一阵,唯一的好处是早点解除他的痛苦,但望王大侠相信我这话。”   白瑶琴冷笑一声,道:“这妖妇心肠歹毒,性情奸狡,王大哥别相信她的鬼话。”   田夫人连忙分辩道:“我哪里还敢扯谎呢,王大侠不妨瞧瞧田仲宝,定可看出他现下毒性发作,种种剧疼不住侵袭他全身。”   王元度向他望去,果然发现田仲宝双瞳已紧紧收缩,面上肌肉微微抽搐,显示出正受着无尽痛苦侵袭。他沉吟一下,伸手连点田仲宝三处大穴。   按理说田仲宝应该神志昏迷,全身失去感觉才对,可是田仲宝依然没有闭上眼睛,面上流露痛苦神情,一如旧债。   王元度暗惊,忖道:“这等毒药之性烈得惊人,居然能使点穴手法也失去作用。”   至此,他已相信田夫人之言并无虚假,当即再伸手一拍,田仲宝吁一口大气,闭上双目,就此解脱痛苦,魂归地府。   王元度转眼向田夫人望去,沉声道:“白姑娘所中的毒性也没得解救么?”   田夫人道:“容易之至,只须合体交欢,立时复原如常了。”   王元度怒斥道:“这是什么话?”   田夫人吃一惊,这才省悟起对方并非邪恶之人,岂能把这等行为,视作无足轻重之事?   她连忙道:“不那样做也可以,只须过了七日,便自可无事。”   王元度对她的话不知信好还是不信好,便向白瑶琴征询意见。   白瑶琴也拿不定主意,说道:“王大哥瞧着办吧!”   王元度觉得很伤脑筋,想了一会,突然想出一个法子。当下伸手点去,田夫人顿时双目一闭,失去知觉。   他移步走近田伯厚面前,出手一拍,田伯厚顿时恢复神智,也能开口说话,但是不能动弹。   王元度问道:“你如若想少受点活罪,记住老老实实地回答,如有一句与那妖妇所说的不符,我就让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田伯厚露出怕死阿谀的神倩,道:“王大侠即管问,小的决不敢有半句虚假。”   王元度厌恶地瞪他一眼,才道:“白姑娘所中之毒,应以何药解救?”   田伯厚道:“小的听那该死的妖妇说过,她身上几只药瓶中,有一个红色的瓶子之药可以解得这位女侠所中之毒。”   他已转口叫田夫人为妖妇,完全是讨好对方。   王元度更感到此人之卑鄙可憎,当下又问道:“那么解救田仲宝的药呢?”   他故意利用田仲宝的情况,印证他这话的可靠性。   田伯厚道:“救田仲宝的解药是一个绿色药瓶。”   王元度道:“服下之后是不是能够恢复如常?”   田伯厚道:“那妖妇是这么说过的。”   王元度点点头,道:“你虽是说出实话,但无奈被那妖妇所愚,以为真是如此而已,我同样要为世除害,取你性命!”   田伯厚骇得大叫饶命,口中祖宗爷爷的乱喊一通。   王元度决定之事,不会轻易更改,根本不理会他说什么,伸掌一拍,田伯厚顿时没了声息。   王元度回头向白瑶琴道:“看来那妖妇所说的竟是真话,依只好等七日之后,才能复元如常了。”   白瑶琴考虑一下,很想把内情告诉他,那就是田夫人说过她在七天之内,既不能行动,复又春情荡漾,渴望与男人交欢。但这等话却又殊难开口,只好吞回胜中。   王元度向田夫人走去,决意杀死她。为世人除去大患。   白瑶琴忽然叫道:“王大哥且慢动手。”   他讶然回顾,问道:“什么事?”   白瑶琴道:“你最好问一问她的家派来历,这等擅长下毒的家派,据我所知,都十分诡秘古怪,说不定我们一杀死她,她的同党就会知道,你虽是不畏百毒,但若是全然不知敌人底细,总是暗箭难防,你说是也不是?”   这话果然很有道理,王元度道:“好,不过她若不肯说出,我决不为了此事而让步,换言之,我宁可问不出一句话,也一定要杀死她。”   白瑶琴道:“我可没要你饶她啊!”   王元度也为之一笑,道:“或者是我太紧张了,这个妖妇真是令人感到十分憎厌,恨不得早点杀死她,免得心里不舒服。”   他走到田夫人身前,出手一拍,田夫人又恢复了知觉。   王元度问道:“你出身何家?何派?外号和姓名叫什么?”   田夫人道:“我姓田倒是不假,乃是毒教双妹之一,自从我师父死了,我就是毒教的掌门人了。”   白瑶琴接口道:“那也未必,你只是双姝之一,还有一姝呢?”   田夫人道:“她是我的小师妹,姓葛名翠翠,自号毒姝,几时轮得到她做掌门人,假如这一次我得手成功,三个月之内,我就能杀死那个姓宣的老儿,然后就轮到翠翠这个小贱人了。”   这田夫人提及她仇人名字时,忍不住流露出咬牙切齿之色,可见得她乃是仇心极重之人。   王元度心头大震,却故意谈谈道:“宣老儿又是什么人?”   其实他一下子已联想到化名为乡老伯的宣翔,天下间也只有他这等一代宗匠,方能无惧于田夫人的毒药,这才会令她切齿记仇,若是换了别人,早就给她毒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田夫人道:“那厮姓宣名翔,是一个外号无情刀,名叫管中流的师父,王大侠听过这人的名字没有?”   王元度摇头道:“从未听过。”   田夫人道:“前几年我被管中流所辱,暗暗跟踪,知他住在嘉定,过去几个月,我潜往嘉定直追报仇,密查之下,找到了他师父宣翔家中,谁知道这个老儿有神鬼莫测的手段,我使尽一身绝学,都不能使他中毒,反而被他暗算受伤,所以在这儿躲了数年之久,一来是避他,二来要修练秘功报仇,唉!假如我这面情镜练得成功,定教宣老儿死在我身上……”   白瑶琴讶道:“一面镜子就能杀人么?”   田夫人觉察她大有不信之急,立刻道:“那可不是一面普通镜子,那是情镜,任何人一望此镜,顿时神智颠昏,欲火焚身,定必求我欢好,这时我就可以使宣老儿乐极生悲,死在床第之上了。”   她话声略略一顿,又道:“这面情镜是柔情蚀骨派的至宝,我师父昔年用本教异宝辟毒珠,换了柔骨派的情镜,这一来柔骨派固然无法向我们毒教施展任何媚功,我毒教之人亦无法暗算带得有辟毒珠的人。”   王元度道:“真真是一派胡言,世间哪有什么柔情蚀骨派?”   田夫人道:“怎么没有,柔骨派的掌门人欧阳媚,外号百变妖狐,据说三十多年前还在江湖上行走,天下无人不知。”   王元度啊了一声,道:“原来是她。”   田夫人道:“王大侠如是饶了我一命,愿以情镜奉献,这是无价之宝,你有此宝之后,要任何女孩子,都可以随心所欲。”   王元度冷笑一声,道:“照你所说,你有了这面情镜,也可以得到天下任何男人了?但又为何不用此镜,去对付宣翔老人?”   田夫人道:“不行,管中流练的是无情刀,心性坚忍,他的师父自然更加高明,所以我定须依照柔骨派所传的秘法,把情镜的魔力加强到无可抗拒的地步,才可以使用,你们若知那宣老儿何等精明,便会明白在没有把握以前,决计不敢让他知道我有这件宝贝。”   王元度毫不迟疑,摇头道:“我王元度平生磊落光明,要这等邪恶之物何用?”   田夫人听出他口气中的坚决意味,打个冷颤,急急道:“王大侠不知那镜的好处,也还罢了,敝教还有一件至宝,天下之人无不想拥为己有,贱妾一并献上,只要换回这条性命。”   王元度方自摇头,白瑶琴已接口道:“那是什么宝贝呀?”   王元度不由得回头狠狠地瞪她一眼,白瑶琴那么刁蛮的人,这刻似是也怕了王元度,赶快道:“小妹可不是贪心垂涎,只不过想长点见识而已。”   王元度哼了一声,田夫人已说道:“那是敝教的秘典毒经,任何人得到这本秘籍,立时可以天下无敌。”   王元度忍不住驳斥她道:“照你的说法,早该天下无敌了,但你既有宣老人这个大敌在前,我王元度在后,看来这本毒经也算不得什么宝贝之物。”   田夫人征了一怔,才道:“王大侠天生不畏百毒,贱妾也没有法子可想,但事实上得到此经的话,的确可以横行天下,难有敌手。”   她沉吟一下,又道:“实不相瞒,这本毒经分为上下两册,贱妾只有上卷,所以还不能达到精通变化的境界,如若得到上下两册,一齐参悟修练,相信王大侠这等天生异禀,也禁受不住。”   王元度心中一动,淡淡道:“我一点兴趣也没有,倒是想知道你师妹葛翠翠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回轮到白瑶琴向他瞪眼睛和冷哼一声,但王元度却根本不理她,田夫人咬咬牙,说道:“这贱人无恶不作,心比蛇毒,这才迫得我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杀死她,把毒经下卷也取到手中,一是远远的避开她,但这两条路都行不通,真是气死人。”   王元度。白瑶琴一齐问道:“怎会两条路都行不通?”   田夫人道:“我们都练过毒蛊,缘有蛊神,因此她毫不费力就可以找到我的下落,哪怕千万里之隔,也无用处。”   白瑶琴道:“那么她为何不来找你晦气呢?”   田夫人道:“我从来没得罪过她。”   王元度摆手道:“得啦!这等事咱们问她作什么?”   这句话言外之意,分明要杀死这妖女,以便上路。   白瑶琴忙道:“你的情镜和毒经放在哪里?”   田夫人支吾道:“假使王大侠肯饶命的话,贱妾立即献上!”   白瑶琴冷笑一声,道:“他纵是饶了你的性命,但我不肯饶,你也是白费心机,倒不如这样,我们一步一步的来,首先你用情镜求得我答应饶命,再去求他。”   田夫人哪敢讨价还价,道:“这情镜本来埋在地底,刚刚才挖出来,现下在我身上。”   王元度怒道:“谁稀罕这等物事。”   出手一点,田夫人身子向后便倒,业已气绝毙命。   白瑶琴尖叫一声,道:“哎呀!你急什么,我正想作出她的毒经,咱们瞧瞧着可有解救我中毒之法没有,但你却杀死了她。”   王元度道:“她都没有法子,可知毒经也无法帮忙。”   白瑶琴突然哭起来,一边咕咕哝哝地埋怨不停。   王元度头痛起来,道:“好姑娘,我错了,实在很对不起你,别哭了行不行?”   白瑶琴忿忿道:“那么你把那面情镜给我。”   王元度真怕她继续哭闹,便在田夫人身上搜索,果然找到一面用丝巾包裹着的硬物。他也懒得打开,径自交给白瑶琴。   白瑶琴道:“你不打开看看,怎知是不是情镜?”   王元度道:“一定不会错了,我不要瞧这种东西。”   白瑶琴冷笑一声,道:“你怕被它的魔力所迷,无法控制自己是不是?”   王元度懊悔地想道:“这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她还要大胆任性的少女了,什么话都敢说,从不会面红,我真是倒霉,才和她走在一块儿。”   白瑶琴见他不言语,便又道:“你枉称大侠,却连一块镜子也不敢看,将来再碰上这等异教之宝,看你怎么办?”   王元度面色一沉,异常严肃地望住她。这等眼光,只看得白瑶琴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不知不觉垂头回避。   只听王元度缓缓道:“好,我如不打开丝巾,看上几眼,谅你永远不会心服。”   他动手解开了丝巾,但见一块椭圆形的金属,银光灿烂,但上面却有两个小小人像,叠卧其上,却是金黄色的。   这两个叠卧在一起的人像,雕刻得十分细致精美,与真人无二,竟是一男一女,正在合体交欢。   王元度从来没见过这等淫亵的景象,不觉呆了一呆。旋即晓得这是情镜的背面,当下把镜子翻转,可就见了镜面了。   但见这镜面光莹晶亮,毛发可鉴,一如平常的镜子,没有什么可怪之处。   然而他多注视一眼,立时感到不对,这镜面上的反射光线好像特别强烈,有某种奇异的感觉从双眼渗透入心。   而他也顿时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脑海中闪掠过镜背的男女交欢人像,他很想反转过去再仔细看那对人像的姿势。他记得那个女像不但曲线玲拢,惹人之极,同时面貌娇美媚艳,也须再加细看。   他尚未翻转镜子之时,心中又泛起白瑶琴的影象,那却是她当晚裸肩露臂的背影,并非她平时的模样。   王元度大吃一惊,忖道:“我以为已忘记了她那天晚上的模样,谁知还是藏在心中……”   霎时之间,浑身直冒热气,那高耸雪白的胸脯,以及浑圆有弹性的玉腿,在眼前浮现出来,极是鲜明。使他血液迅急奔流,百脉贲涨,灵台方寸,渐渐有点迷糊。   白瑶琴见他神情有点呆滞,立时晓得那面情镜魔力发生作用。   说也奇怪,她发觉了这一点,第一个反应竟是忖思如何能使他向自己动手,竟没有丝毫要帮助他使他清醒的念头。   她只觉自己看情荡漾,恨不得立时投身在他怀中,承受雨露之欢。到了这等时光,她自然不会考虑到她这等奇怪的反应,到底是由于田夫人的毒药催发了春情,抑是她深心中实在愿意献身给他。   反正就是如此,她自家早已欲火上焚,春情摇荡,颤声叫道:“王大哥,我在这儿。”   王元度身躯动了一下,但没有转头看她,仍然注视着那面情镜。   白瑶琴又叫道:“大哥……大哥,我在这儿,你过来吧……”   王元度声音沉浊地道:“过来干什么?”   白瑶琴道:“你要怎么样都行,快来呀!”   她的声音之中,流露出她的饥渴之情,充满了媚情荡意。   若然换了别人,莫说是被情镜魔力所迷,即使没有情镜,也很难抵抗这等魅惑媚荡的呼叫,而且任何男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王元度身子又震动了一下,终于缓缓转头向她望去。   但见白瑶琴双颊潮红,媚眼如丝,一股春情艳态,魅惑无比。   然而王元度虎目中却射出坚毅不屈的光芒,此刻他正在与欲念对抗,其艰苦一点不下于他当日在修迷密阵,被毒蜂螫体之时,那时候他多少次都精疲力尽,要跌倒在地上。   但假如真个跌倒,必死无疑,他全凭盖世的意志毅力,奋力支撑到出了大阵才倒下。   现在虽然煎熬难当,迫他的不是肉体上的痛苦,亦不是极度疲倦,但他却晓得一旦被欲念占胜,此身从此沉沦,永远不能在欲海中自拔了,亦将失去他在武林中的一切,因此,他又一次使用意志的力量。   白瑶琴以饥渴的声音叫道:“啊,大哥,你为何还不来呀?”   王元度收起情镜,大声道:“我先把房间收拾一下,搬走这些尸体。”   说罢,起身动手,先把田夫人和田伯厚两人的尸体换起,走出房间。   他把尸体丢在另一个房间内,回来经过天井时,仰头深深呼吸几口,顿时感到欲火平息了不少,只不过在意识中,还有少许对白瑶琴肉体残余的憧憬。   回到房间,又挟起田仲宝的遗体,迅速出去,放在别的地方,然后走到厨房,舀了一盆冷水,把面庞浸在冷水中,一阵凉意,直透心中。   这一下很有奇效,竟使他脑筋清醒,欲念全消,他抹干脸上水渍,望住早晨的天空出神。   他暗暗忖道:“白瑶琴并未受情镜魔力所迷,但她似乎比我还要冲动,那种风情激荡之态,看来大有蹊跷。”   此一想法,使他十分恐惧烦恼,只因他们还须呆在一起未知多久,又由于形势所迫,他们的行动必须守秘。   这一来,他们两人比之正常之时,形迹必更亲密,也有许多机会缠在一起,免不了互相碰触到。   例如现在他们动身赶路的话,她既然无法举步,他自然必须抱起她离开此地,这等厮磨碰触的举动,实是极大的危险。   要知王元度也是血肉之躯,眼下是全凭后天的理智,抑制着天性中的欲念,不让自己沉沦在欲海中。   可是他既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又深知白瑶琴有狐媚诱惑之意,如若向她求欢,一定不会遭到反抗。   这种种奇特的情况,形成了更强大的压力,迫使他向欲念屈服,去占有那具青春的肉体。   他仰天长叹一声,心下十分犹豫踌躇,自知现在虽是能够冷静理智地分析形势,但见到她时……   见到了白瑶琴之时,他的意志会不会崩溃呢?   王元度自家又深深的叹一声,暗自忖道:“我刚才虽是已逃过了一次色欲大关,可是她表现得如此奇怪,又如此勾魂蚀骨,我却是个男人,焉能抵抗得住?”   这正是他不敢立刻回去见她之故,如果她不是一定要自己抱着走路……他想来想去,脑子里乱得很,也就更加不敢回去见她了。   但老是躲在厨房亦非办法,他只能逃避一时,终究还要面对现实。因此,他极力筹思解决之法。   想了很久,还是没有妥善解决之法。他便动手生火做饭,把白瑶琴丢在那儿,暂时不去理会。   饭熟场开之后,他没有动手盛饭,也没有送去给白瑶琴进食之意,却反而取出那面情镜,沉吟把玩。   自然他大有深意,乃是想找寻出此镜的魔力有没有破解之法,好在白瑶琴不在眼前,尽可不用顾忌。   说也作怪,此镜在这刻却一如普通凡俗之物,毫无奇奥之处。他又收了起来,长叹一声,走出厨房。     第二十九章 葛翠翠香吻传剧毒     才走到天井中,突然一阵冷冷的声音贯入耳中,却是一个女子口音,虽如此冰冷,却仍然很悦耳。   那女子道:“你意欲何往?”   王元度吃惊地回头望去,但见后门已打开,一个女子站在门口,身上一袭粗布衣裳,乍看宛如寻常村女。   但她的举动以及娇美白皙的面貌,却显示出她并非寻常之人,也看不出她的年纪大小。   这是因为她看起来好像是个少女,但细细看时,又好像已经有二十七八岁。在那时候的女子,鲜有二十七八尚属云英未嫁之身。   王元度拱拱手道:“姑娘贵姓芳名?”   那女子道:“好笑得紧,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王元度道:“在下王元度,甚望姑娘赐告姓名,以便称呼。”   那女子道:“称呼是假,你想从我的姓名之中,看看能不能想出我是什么出身来历,是也不是?”   王元度道:“不敢相瞒姑娘,果有这意思。”   那女子道:“我的姓氏你决计没有听过。”   她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对方,话声停歇一下,才道:“你到我家干什么?”   王元度大为惕凛,道:“原来姑娘是本宅主人,那么原住此处的田夫人,便不是真的屋主了?”   那女子道:“谁说她不是?”   王元度点点头,道:“那么你们两位都是本宅主人了?”   说话之时,已暗暗运功聚力,准备出手。   那女子态度暖昧地冷笑。下,道:“不对,我老实告诉你,我只是田大嫂的邻居。”   王元度仍然小心戒备,但表面上却装出释然的神情,说道:“那太好了,在下本来怀疑你们是一家人呢。”   那女子道:“我也没有说和她不是一家人,但这话暂时不提了,我请问你一声,你烧熟了饭,为何竟不取食?”   王元度道:“在下心事重重,所以食不下任何东西。”   那女子道:“这话倒是不假,刚才你看的是什么物事?”   王元度道:“是面古镜。”   那女子道:“给我瞧瞧。”   王元度道:“不行。”   那女子道:“此镜可是你的么?”   王元度道:“不是我的。”   那女子道:“那么是田大嫂的了,你抢劫她的东西,又把她害死,自己可曾想到这等行为有点欺人太甚么?”   王元度道:“姑娘到底是谁?”   那女子道:“我姓葛,名叫翠翠,只是乡村中一个无知女子,你自然不会知道。”   王元度面色一沉,道:“令师姊曾经提起过葛姑娘,说你就是与她齐名的毒教双姝之一,看来葛姑娘的武功比令师姊强胜许多。”   葛翠翠道:“什么毒教双姝?我就是毒姝葛葛翠,谁要跟她排在一起?但闲话少说,你交不交出情镜?”   王元度笑道:“这倒干脆,我也爽快奉覆一声,不行。”   葛翠翠冷笑一声,道:“这面情镜在你手中,从此可以在天下女人丛中,予取予携,所向披靡。但这也不要紧,你若然定要拥取此宝,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王元度心想此女不知何时潜入宅中,可曾先向白瑶琴使了手脚?因此他不敢太过得罪她,随口道:“什么条件?”   葛翠翠道:“你把毒经献出,我就把情镜送给你,各行各路。”   王元度道:“假如我献出毒经上卷,你就不向我们寻仇生事了,是不是这个意思?”   葛翠翠沉吟一下,才道:“本教向来是睚眦之恨,亦必报复,像这等大事,岂能轻轻放过了你?”   王元度微微一哂,道:“照姑娘这样说来,你竟是毒教中最宽宏大量之人了?”   葛翠翠似是冷不妨他这一笑,竟是如此的丰神俊逸,只瞧得怔了一怔,才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元度道:“姑娘自家说过,贵教之人,向是睚眦必报,但你却可以宽恕在下杀死令师姊之仇,也甘愿放弃那柔骨派之宝,只要我献出毒经,就各行各路,互不相犯。这等条件听起来还不宽宏大量么?”   葛翠翠道:“你晓得就行啦,毒经呢?拿来给我。”   王元度谈谈道:“我还想知道一些事,例如你何时潜入此宅的?还是一直埋伏在宅内某一处?”   葛翠翠怎知他的用心乃是设法探出白瑶琴有没有遭她伤害,在目前的情势之下,王元度实是不能抽身去查看,亦不能透露出这种担忧,免得被对方瞧出了弱点。   她道:“我刚刚赶到的。”   王元度道:“当姑娘见到会师姐尸体之时,有何感想?”   葛翠翠讶道:“你问这些干吗?”   王元度道:“姑娘如若从实赐答,在下便可以晓得姑娘的为人了。”   葛翠翠道:“原来如此,不过我自家也不知道见了她的尸体之时,会有什么感想?”   王元度皱眉道:“姑娘这话怎说?”   葛翠翠道:“因为我至今还没有见过她呀!”   王元度道:“姑娘如若不曾见到令师姊的尸体,为何晓得她已经身亡?”   葛翠翠道:“我们毒教中人,便有这种本领,她刚才一死,我立时有了感应,迅即赶来,一进此屋,就见到你在审视那情镜,此镜乃是师姊从不离身之宝,由此可知你就是加害她的人。”   王元度暗中松一口气,想道:“如若她这话属实,则她尚不知白姑娘的情形,假如那毒经上卷是在我手中,我真怀疑会不会交给她,以求相安无事之局?”   只听葛翠翠又道:“照理说,你见我出现,应该有某种反应才是,但你却没有这种反应,莫非这面情镜已经失去了魔力?”   王元度听不懂她话中之意,道:“在下应有什么反应呢?”   葛翠翠道:“我看你拿镜的手法,便知你未得秘诀,不晓得运用此镜之法。照理,你应该像野兽般向我扑来才对。”   王元度点头道:“这话有点道理,我只是天生自制力特强而已,并不是此镜失去魔力。   姑娘是否相信在下之言?”他忽然觉得葛翠翠样子既长得美丽悦目,为人也相当老实。在她身上,似乎找不到邪恶的气质。   葛翠翠当下道:“信便如何?不信又如何?”   王元度道:“假如姑娘相信在下之言,在下便从实奉告,那卷毒经不在我手中,在下此生从未见过。”   葛翠翠面色一变,道:“听起来你似乎不肯把毒经还给我。”   王元度道:“在下从未见过毒经,教我如何给你呢?”   葛翠翠道:“恐怕实情并非如此吧!”   王元度双眉一耸,道:“在下生平不打诳语,姑娘爱信不信,那是你的事,在下说过毫不稀罕此镜,这意思是可以把情镜给你,咱们就各行各路,互不侵犯。”   葛翠翠怜悯地摇摇头道:“你的气概诚然可佩,但其实却是不识时务之人。”   王元度的气反而平了不少,道:“你说在下是不识时务之人,那就是说你相信定能赢得在下了?是也不是?”   葛翠翠道:“不错,我老实告诉你,敝教最擅长跟踪报复,手段诡秘难防。任何人只要惹上了敝教之人,便有如附骨之疽,终身不得安宁,至死方休,你纵然是天大英雄,也难逃我的毒手。”   王元度道:“姑娘别忘了令师姊乃是死在我手底,你只不过是她的师妹而已。”   葛翠翠道:“原来你因此之故,便以为无须怕我,其实你真是大错特错。我和她固是同出一师所传,但成就完全不同。在用毒方面,我们各有千秋,难分轩轻。但论起武功,她可就远比不上我,你不信的话,不妨出手试一试,但在动手以前,我仍愿提醒你一句,敝教中人例是睚眦必报,一旦为敌,终身不解。”   王元度心中迅快地盘算道:“我虽然不怕她,但也犯不着与她终身为敌,假如她是个邪恶妖女,情势又不大相同。因为我可以毫不留情地杀死她。但她既然不似是邪恶之人,问题就棘手得多了……”   葛翠翠耐心地等待他作最后的决定,美眸凝注在对方面上,在她目光中,找不到一点杀机。   王元度缓缓道:“武功方面不必试了,在下相信姑娘一定比令师姊高强,在下甚望姑娘能信得过在下的话,那卷毒经的确不在我手中。”   葛翠翠沉吟一下,才道:“我不相信。”   王元度无奈地耸耸肩,道:“姑娘坚不相信,在下也没有法子。”   葛翠翠道:“你先把情镜给我。”   王元度道:“使得。”取出情镜,递了过去,口中说道:“在下只是表示诚意而已,不勉强姑娘。但假如你因此而相信了在下,从此不再相缠,自然最好不过。”   葛翠翠接镜在手,打开包裹的布,道:“你当真看过此镜么?”   王元度不知不觉转眼望去,目光触及镜面,突然心情大起波动,一方面感到恍惚迷惘,一方面欲火腾升。   只听葛翠翠发出吃吃笑声,以便提醒他有女子在他面前。他深深吸一口气,屹立如山,一转瞬间,丹田中透出的一缕真气,已走遍了全身经脉穴道。   他冷冷道:“姑娘施展此镜魔力,不知是何用心?”   葛翠翠现出惊讶之色,道:“你有如此定力,无怪师姊栽在你手中了。”   她迅即收起情镜,又道:“我劝你还是把毒经交出来的好。”   王元度忽然想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面前这个美女,由于某种特别的训练,变成了死心眼之人,她只要认定了一件事,任何人也很难使她改变,这正是毒教中人为何一旦寻仇,一辈子都苦苦纠缠不休的道理了。   但想通了这个道理根本无济于事,他烦恼地摇摇头,道:“在下平生说话,从未无人不信,即使是在下的敌人,想不到姑娘竟是坚不相信。”   葛翠翠道:“你晓得我不会相信就行啦,把毒经抛出来吧!你交还毒经的话,我一定信守诺言,永不再找你麻烦。”   王元度道:“我没有拿到毒经,叫我如何交出?”   葛翠翠道:“好吧,我们走着瞧……”转身欲行。   王元度道:“姑娘且慢。”   葛翠翠转回身子,道:“什么事?”   王元度道:“姑娘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葛翠翠道:“我去哪里与你何干?”   王元度道:“好吧,在下不问姑娘意欲何往,却要请问一声,你当真不相信在下没有拿走毒教的毒经么?”   葛翠翠道:“我如若回答说不相信,你便如何?”   王元度面色沉一沉,道:“若然如此,在下迫不得已,只好先发制人了。”   葛翠翠冷笑一声,道:“你先发制人?真是笑话,我瞧在你送上情镜的面上,才暂时不动你,哪知你不识进退,反而想自讨苦吃。”   王元度冷冷道:“是不是自讨苦吃,动过手方知。”   葛翠翠好像极力忍住气恼地道:“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么?”   王元度道:“不错,在下也是顽固之人。”   葛翠翠道:“那么我只好让你吃点苦头了!我数十下,数到第十之时,你便即刻栽跌呻吟惨哼,听见了没有?”   王元度道:“听见了,假如在下不倒,便又如何?”   葛翠翠道:“没有不倒之理。”   王元度道:“在下说过也是顽固之人,所以还是要再问一声,假如我不应声栽跌,姑娘便怎样说?”   葛翠翠道:“若然如此,我就当场自杀。”   王元度骇一跳,道:“不必如此严重,只要你从此不向我纠缠,也就够了。”   葛翠翠道:“不行,我说过我自杀就是自杀。”   王元度道:“这又何苦呢?难道你的性命在你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值钱么?”   葛翠翠道:“你一定会应声跌倒,我何必担心性命?”   王元度道:“话不是这样说,万一在下撑得住,你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葛翠翠执拗地道:“决计没有这种事。”   王元度气不过她,真想由得她去,但转念一想,此女如此顽固执拗,根本不必试探她到时会不会当真自杀!像她这种人,说不定真的不把性命放在心上。   他忍住了性子,道:“算了,咱们不必试啦!”   葛翠翠冷笑道:“你后悔已太迟啦,这场苦头你是吃定的了。”   王元度不禁大为生气,心想:我只是不忍心见你自杀,才要你取消,岂是当真害怕了你?   事实上他既然无法取消此事,只好不再做声。   葛翠翠道:“你准备好了没有?”   王元度懒得回答,也不睬她。   葛翠翠冷笑一声,便开始念出数目。   王元度耳中听见葛翠翠不徐不疾的念出数目,才数到第三,便发觉她声音之中,含有极坚决自信的意味。   换句话说,任何人从她那坚决的声音中,也听得出她极具信心,认定数到第十之时,王元度必定栽跌。   这自然是她曾经向王元度施毒的结果,而这种毒物的力量,其发作的时间,又能听她控制。   眨眼间她已数到第七下,王元度不由得迅快掠过一念,那就是假如他安然屹立的话,她到底会不会自杀?   如若她一定自杀,则他是否要负起害她之责呢?虽说这是她自己找的麻烦,可说是咎由自取。然而在良心上来说,这个美貌女子如此轻易就断送了一命,未免过于残酷,于心何安?   他的念头一掠即过,葛翠翠已念完第八,樱口微张,就快要念出九字。在她声音中,依然极具信念。   她的信心几乎使王元度放弃了一切假定。因为她能够使他倒下的话,她就不须自杀了。   这真是简单不过之事,王元度心中一笑,暗念假如她能够使自己一交跌倒,自己何必再伤任何脑筋呢?   说得迟,那时快,葛翠翠樱唇一张,以坚决有力的声音,念出十字。这一下响声,宛如铁锤一般,震得王元度脑袋生疼,全身发软。   这是什么道理?王元度可没有时间去想,但他却不想而知一件事,那就是他还支撑得住,一定不会倒下。   他想是这么想,到底仍然一跤跌倒,身子碰在石头砌成的天井地面,发出砰的一声。   这一跤摔得很结实,如若是常人,非摔个半死不可。   葛翠翠仰天一笑,声音中尽是得意之情,道:“你虽然有超凡绝俗之功,害我连使了五种毒物,仍然无法伤你。但我毒姝岂是一般的使毒庸手?这五种毒药在你体中结合起来,另生变化,饶你是铁打的英雄,也得倒下。”   王元度头疼欲裂,不禁发出呻吟之声,道:“葛姑娘打算杀死我么?”   葛翠翠道:“你是世间少见的英雄人物,我杀了你有何用处?只要你献出毒经,咱们是一了百了,无怨无仇,你看这样可好?”   王元度道:“难道在下的活罪就如此白受了不成?”   葛翠翠道:“我老实告诉你吧,假如你不服输,还有得苦头吃呢!在我毒教中人来说。   我已经太不够心黑手辣了。”   王元度呻吟两声,才道:“照姑娘这么说,在下幸而不死,竟还得感激姑娘开恩才对?   这是哪一国的道理?”   葛翠翠冷笑一声,道:“随便你,假如你还要逞英雄充好汉的话,我就略施手段,让你晓得本教这五毒聚顶大法的厉害。”   王元度道:“在下想不通姑娘何以坚不相信在下的话呢?”   葛翠翠冷冷道:“什么?你还是坚持不知毒经下落么?你如若还执迷不悟,可别怪我出手狠毒了。”   王元度道:“在下千真万确地不知毒经下落,照理说,在下只不过是一个过路之人,从来不识贵教之人,纵然得了毒经,又有何用。况且天下谁不怕死?在下设若送了性命,那本毒经要之何用?”   他这一番话合情合理,任是再刁蛮偏激之人,亦不能不承认他讲得很对,谁知葛翠翠反而仰天冷哂数声,道:“算了,算了,你以为这一番做作便可以瞒得过我双眼么?”   王元度一怔,道:“我如何做作了?”   葛翠翠道:“你长得如此英俊,一定是被我那淫邪的师姊看上了,选为面首,于是你就渐渐识得本教许多功夫了,不然的话,任何人走入这间屋子,决计活不上两个时辰,对也不对?”   王元度想道:“我怎知对不对?反正我本身不畏百毒就是了。”   当下说道:“姑娘实是夹缠不清而又不肯相信旁人的人,在下深感头痛,咱们长话短说,你想怎样对付我,即管请便,反正在下纵是切腹剖心,亦难邀姑娘的相信。”   葛翠翠泛起似笑非笑的表情,美眸中充满了杀机,道:“你自己以为长得很漂亮,所以认定我不会杀你么?”   王元度道:“天知道在下有没有这种荒谬的想法,在下此生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频频赞我英俊漂亮之言。”   他苦笑一下,又道:“可惜的是在下听到姑娘夸赞之时,却是在这等情况之下。”   葛翠翠举步迫近他,冰冷的目光俯视着他,缓缓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到你熬不住之时,速速献出毒经,还可以活命,本教之人向来说一不二,决无反悔。”   王元度叹口气,道:“好吧,在下不妨试一试。”这时他暗暗催动血气,功行全身经脉,不但四肢百骸已恢复了气力,甚至连头也不疼了。   他当即坐了起身,葛翠翠目光闪动,蹲下身子,与他面面相对,王元度已嗅到她头发或是她面上的香气。   葛翠翠皓白的面庞越迫越近,王元度似是被什么力量吸住,竟不会闪避。只听葛翠翠说道:“你的功夫实在已练得很不错,可惜不知进退,自取灭亡!”   她的呼吸和口脂香气都扑到王元度面门,令人颇生遐想,如若换了旁人,定必心醉神迷,发生反应。   王元度自然毫无动静,葛翠翠眼中闪过了惊讶之色,玉脸更移近了一点,柔声说道:   “我告诉你一件秘密可好?”   王元度尚未表示意见,她已接着说道:“我很喜欢你呢!”说罢,娇红的樱唇向前送去,一下子就贴在王元度的嘴上。这等艳福,王元度做梦也没有想到。   但使他更惊奇的是她的香舌居然送了过来。塞入他嘴内。王元度很难说得出这一种什么滋味,总而言之,他晓得葛翠翠这一招决计不单纯为了表示情爱。相反的这一定是她最厉害的下毒手段。   他立时把全身经脉封闭,运聚功力,以便对抗任何剧毒的发作。谁知葛翠翠干脆全身瘫伏在他怀中,双手绕过他后脑,紧紧抱住他的头,使四片嘴唇如胶似漆地粘贴在一起,久久不曾分开。这等情景,简直不是香艳缠绵四字所能形容得出。照她这种热烈投怀送抱的表现,实在可以判断她已动了真情,因而不由自主地献上香吻。   王元度的理智好不容易战胜了情欲,凛惕地想道:“我既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岂能如此占她便宜?”他猛可一扬头,四片嘴唇分开。但葛翠翠仍然是双手抱住他的颈子,娇躯卷伏在他怀中。   王元度长长吁一口气,道:“姑娘险险使我王元度变成浪荡无行之徒了,咱们萍水相逢,毫无名份,岂能如此亲昵?请姑娘快快放手,在下决计不能败坏姑娘的名节。”   葛翠翠本已媚眼如丝,两颊如染胭脂,娇艳无比。听得这话,顿时红晕尽褪,双目睁大,显然已恢复理智。   她喃喃道:“太迟了,太迟了。”   王元度不懂这句“太迟了”是什么意思,瞠目道:“姑娘说什么?”   葛翠翠道:“我毒教中有一条规矩,凡是使出这香吻使毒的功夫,不是结成连理,就得同归于尽。”   王元度吃一惊,道:“同归于尽?假如我是不堪匹配之人,你岂不是永远不许使出这等功夫?”   葛翠翠道:“我们毒教又有规定,假如我自残一肢,即可代死,因此之故,你是必死无疑,我也得陪上一只手或是一只脚呢!”   王元度道:“那么姑娘打算陪上一只手呢,抑或是一只脚?”   葛翠翠面色一沉,不悦地道:“事至如今,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王元度但觉脑际掠过一阵昏沉沉的感觉,心知这是她香吻中传过来的剧毒,已经开始发作。   他剑眉一皱,道:“姑娘这等传毒功夫,实在骇人听闻,你自家纵然不致中毒,但万一此法竟不能使敌人毙命,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葛翠翠道:“绝对不会有这等事,你即管放心。”   王元度啼笑皆非地想道:“如若绝对能致敌死命,我才不放心呢!”   只听葛翠翠又道:“我自从练成这一门功夫,从来都未使用过,你还是第一个尝到滋味的人,假如你不是长得如此英俊漂亮,我才不肯使用这等手法呢!”   王元度苦笑道:“照姑娘说来,在下应该受宠若惊才对,啊!我的头好晕。”   葛翠翠突然展开玉臂,热烈地搂抱他,急切地道:“快告诉我毒经何在?我得到这一卷毒经,才有法子抢救你一命,但愿你肯相信我。”   王元度闭起双眼,道:“在下平生从不打诳,的的确确不知那毒经何在。”   葛翠翠的声调变得很悲哀,道:“天啊,这话可是当真?那么你已是非死不可了?”   王元度道:“在下将以全身力量,与剧毒对抗,如若抵抗不住,那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葛翠翠道:“你不必运聚功力了,我施放的剧毒毒性很奇怪,你越是运力抵抗,就发作得越快,假如你完全放松的话……”   她一边说,一边从囊中拿出一粒碧绿的丹药,塞入王元度口中,一股清香之气,布满了齿颊。   她接着道:“加上我这一粒解药,你还可以多活一会儿。”   王元度忍不住道:“姑娘坚决认为在下已取得毒经上卷,又深信在下到了生死关头,定必供出真话,所以才使出这种毒辣手段,谁知在下的确没有得到毒经,无从奉上,这么一来,在下固然难免一死,但姑娘也得自残一胶了。”   葛翠翠以半蹲半跪的姿势,用整个身躯和心灵拥抱住他,自然地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热情。   她喃喃道:“你说什么啊?”   王元度道:“姑娘可是害怕么?”   葛翠翠艳丽的面上,初时泛起怒容,但却一闪即逝,深深叹息一声,道:“事到如今,我也无须嘴硬,我的确很害怕,我不但害怕我将要自残一肢的命运,也不敢想像你死在我怀中的情形。”   她眼圈一红,涌出满眶情泪,又道:“我许久以来都未曾回忆过小时候的事情了,但现在却忽然都涌上心头,唉!我本来是个心地良善懦弱的女孩子,连田地里的虫蚁都不忍心弄死,然而我现在却变成了最恶毒的人。”   王元度想不到她忽然会说出悲鸣似的内心秘密,怔了一怔,道:“其实你还不算是很恶毒的人。”   葛翠翠道:“就算不是最恶毒的,也可以排在第二名第三名了,近几年来,我毒杀了不少人,都是本教的仇敌,我竟是完全无动于衷。”   王元度道:“那些行为固然是莫大的罪孽,不过事情既然已过去,而你要是知悔的话,从今改过自新,还是来得及的,你最好把过去的事都忘掉,重新做人。葛翠翠摇摇头,随即把面庞贴在他颊上。她的动作完全是逃避现实的姿态,并没有半点色情的意味。王元度听到她低低的抽咽之声,她的娇躯轻轻地震动,使人觉得她是如此的孤单可怜,不禁大是悯然。   但他的理智又告诉他,这个美艳女郎其实比蛇蝎还要毒得多。虽然是在纵体投怀,香舌暗度这等香艳缠绵的情景中,仍然能杀人于无形无声。他很想推开她,但无奈这时他头晕眼花,四肢乏力,使他很怀疑自己这一回能不能抵抗得住她施放的剧毒。只听她用梦呓似的声音说道:“王元度,你可曾知道?我有生以来,从未看得上任何一个男孩子,但你却是我第一眼瞧见之时,便已震撼了我的心弦。”   王元度只好叹一口气,想道:“你如不看得起我,我或者不会这么倒霉呢。”   葛翠翠又道:“我平生服高于顶,从来不把男女之情放在心上,但从今以后,却是逢人只怕说因缘,命运才是最可怜了……”   她幽幽的长叹数声,王元度但觉颊上一片凉润,分明已被她的粉泪打湿了,不禁亦感到凄然。   “她这一句命运才是最可怜,果然可教千古不遇的才人同声一哭!听她的吐属,似是精通文事,无怪她既十分自负,又十分自怜。”   他沉重地想着,思路忽转,忖道:“假如我仍然能够无恙,则我能不能出手杀死她呢?”   葛翠翠用如梦如幻的声音说道:“许多年前,姚阿姨曾对我说过一段故事,她说从前有一个少女,一天在湖边闲步,忽然见到一个人在柳荫下垂钓,她便走了过去,瞧瞧他钓到些什么鱼……”   王元度讶想道:“她怎的忽然讲起故事来了?”   葛翠翠已接着在他耳边柔声道:“那少女刚刚走近,但见那人的钓竿一挑,已钓起一条肥大湖鲤。那少女忍不住惊叫一声:‘好大的鲤鱼啊!’那人回头一望,却是个二十左右的少年,两人目光相遇,陡然间都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少年不知不觉松了手,噗通一声,那属湖鲤掉回水中,而他却还不晓得。那少女不觉展眉一笑,道:‘呆子,你的鱼呢?’少年低头一看,这才知鱼已掉了,但他毫不在意,说道:‘我天天来这儿钓鱼,你还会来么?’“”那少女点点头,又向他笑一笑,这才飘然而去。次日,少女在同样时间,禁不住向湖边溜去,但到了那地方,却没有见到少年,她认得清清楚楚,决计不会走错地方。放眼四看,但见湖水澄碧,杨柳垂岸,夕阳染出满天霞彩,一切与昨天都一模一样。“”那少女凝伫良久,这才归去,第三日第四日,她总是到湖边来走上一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已经养成习惯,每当夕阳西下,总要到湖边走一趟。“”晃眼走过了十多年,她还是照旧踏着夕阳,走向湖边,这一日,她慢慢走到湖边,忽见垂柳之下,有一个人持竿垂钓。她走近去,望着那人的背影,心中紧张得透不过气来。过了好一会,她才喂了一声,那人听到声音,回转头来。“葛翠翠说到这儿,自个儿喘一口气,好像她也觉得很紧张似的。王元度忍不住问道:“那人是不是以前的少年呢?还认得出来么?”   葛翠翠道:“那少女定神一瞧,那人一点都不像那个少年,不由得大为失望,深深叹一口气,转身要走。却听那男人说道:‘姑娘在十多年前,可曾在这儿碰见过一个人么?’少女吃一惊,但并没再回转头,应道:‘是的,你怎会知道?’那男人道:‘我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他那天晚上,把遇见姑娘之事告诉了我。’“”那少女道:‘他现下在哪里?’那男人道:‘第二日早晨,他就被征调去当兵,连我也没来得及给他送行。’少女默然良久,才道:‘那么你为何现在才告诉我?’声音已有点酸涩。“”那男人缓缓道:‘我也是昨天才回到老家,便去拜候他的双亲。他的母亲拿出一封家书,那是他十多年来唯一的一封家书,书中附有给我的几句话,托我到湖边来告诉你,向你道歉。他说情非得已,望你不要怪他。’少女过了一会,才淡淡道:‘我怎地怪他呢!’口气虽然平淡,但显然已经鼻塞,声音略略不同。“”她悄然走了,但此后仍然在夕阳西下之时,在湖边漫步,那个男人再没有出现,她也不去追查。因此之故,她一直都不知道那少年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的生死。“葛翠翠用凄婉的声音,说完这个故事之时,王元度不觉听得傻了。心想世间难道具有这等事情?葛翠翠说这故事之时,已经过了中午,可是她在叙述初遇之时,面上还泛起鲜艳的红晕,仿佛是恢复了青春一般。她望望王元度:“其实那少女就是姚阿姨自己了,我不告诉你,你也会猜得到,对不对?”   王元度道:“在下决计猜不到。”   葛翠翠用他肩头擦去眼泪,道:“也许我将来会夜夜梦见你,像现在这般紧紧的抱着你。”   王元度不知如何开口才是,索性不答。   葛翠翠又道:“我以前常想,姚阿姨只和那少年对望了一眼,难道就当真如此情深一往,一辈子魂牵梦萦,永远不忘么?但现在我才知道,有时候只须看上一眼,就没有法子忘记了!”   王元度在这种悲感的气氛中,真恨不得马上死掉,好让她一辈子魂牵梦萦,免得她突然发觉自己竟是使君有妇,因而使她不但无所追忆,甚且会变得极度的仇恨。   但他偏偏不死,反而连刚才那一阵阵侵袭脑袋的昏迷之感,也消失无踪。   他暗中一运气,晓得全身气力完全恢复,当下在心中长叹一声,突然间功行指尖,轻轻一点。   葛翠翠顿时全身瘫软,双目紧闭,昏死了过去。   王元度迅即伸手抱住他,以免她摔跌地上,一面站了起身,忖道:假如不是有白瑶琴在的话,我看今日只好闭气装死了。唉!当她回醒之后,发觉这一切之时,她一定会以为坠入我的骗局之中,但无知道我当时的确中毒无力,才会任得她依偎拥抱,让她说出了内心的秘密。   他怀着无限歉疚之情,把这个一见面便钟情于自己的美艳女郎抱起,安置在一个房间内,三个时辰后,穴道自解,他房一瞧,但见白瑶琴还好好地坐着,这才稍为放心,匆匆道:“咱们快走。”   白瑶琴道:“好的,刚才你去了这么久,使我悬念忧虑之极,猜想你一定是发生了问题,只恨我已失去行动之力,是以没有法子赶去相助。”   王元度一听她说出失去行动之力这话,顿时头大如斗,晓得这个麻烦实是非同小可。   只因他们目下的处境本已大为不利,那一元教正展开罗网,搜寻他们的踪迹。王元度武功卓绝,自然没有什么畏惧,可是问题出在他须得尽快营救钱万贯,这救人之事,自然以暗中行事为宜。   因是之故,他和白瑶琴定须行踪诡秘和迅速才行。目下白瑶琴既然丧失了行动之力,焉能躲得掉一元教的搜索?谈到救人,更是一大累赘而已。   这等形势上的突然变化,使王元度陷入十分不利的处境。再加上白瑶琴性子刁蛮,人又长得如此美丽,若是抱着她到处走,她不管事态如何严重,一味胡闹,不住地勾引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失去了控制力,便坠入她的温柔陷阱之中了。   这些问题想一想就烦死了,何况现下又多了一个毒姝葛翠翠,她势必不肯干休,苦苦追踪,无形中又多了一个扎手强敌,他本人倒不怕葛翠翠,却替白瑶琴担心,万一被葛翠翠追到,暗中施毒,白瑶琴决计难逃杀身大祸。   虽然情势是这么不利,使王元度如此烦心,但他表面上一点都不表露出来,微微一笑,道:“我在后面果然发现了一个敌人,不过已把她制服了,我们赶紧离开田家村,大概就不会有什么后患了。”   白瑶琴道:“你没有杀死她?”   王元度道:“人命关天,我怎能轻开杀戒?”   白瑶琴道:“不行,大凡是这等邪门外教之人,记仇之心特盛,气量最小。她只要恢复自由,立即就会找咱们报复,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绝不罢休,所以我们不得不先下手为强,来个暂草除根,以绝后患。”   这话道理十足,但王元度摇摇头。道:“她如是执迷不悟,下次撞在我手中,才取她性命可也。”   白瑶琴怔了一下,回味他坚决的口气,忽然笑道:“哦,我明白了,那个敌人一定是个年轻姑娘,对不对?”   王元度道:“是的,但我并不是……”   他分辩的话尚未讲出,白瑶琴已插口道:“她一定长得好美,是也不是?”   王元度道:“不错,但你听我说,她的为人不比这田夫人……”   白瑶琴淡淡一笑,道:“不用说啦,我知道她的为人一定很不错,甚至她见你如此英俊萧洒,或者动了春心也未可知。”   王元度眉头一皱,道:“你千万别乱讲。”   白瑶琴轻轻地笑道:“我没有说错吧?她一定很喜欢你,有没有这回事?”   王元度道:“我不跟你多说了,咱们走吧!”大步走到榻边,本拟背她上路,但白瑶琴已极缓慢地伸出双手,他只好改为横抱之法,迅即走出这座屋子。   村中的人,都惊讶地望住他,王元度也不理会,放步疾奔出村,沿着大道,飕飕向前奔去。   一路上,自是不免受行人讶视,如此一直走到中午,恰巧走到一段荒凉山路上。王元度前后一望,杳无人迹,立即舍开大路,奔人山间,找到一个避风隐秘的处所,把白瑶琴放下,道:“咱们这样走法,太以惊世骇俗,一元教之人闻风而来,很快就可以找到咱们了。”   白瑶琴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王元度道:“我还没有什么好主意,但目前我独自先去附近找点吃食,拿回来与你充饥,再详细研究可行之法。”   白瑶琴睁大双眼,道:“什么,你把我一个人放在这儿?”   王元度道:“我很快就回来,不必挂虑。”   白瑶琴心知非如此不可,但仍然叹一口气,可怜兮兮地望住他,道:“好吧,但你回转来之时,别忘了带一份礼物!”   王元度奇道:“什么礼物?”   白瑶琴道:“或者是奠礼,或者是贺礼,现在还说不定是哪一样。”   王元度微微一笑,道:“你这话恕我鲁钝,竟听不懂。”   白瑶琴道:“你回来之后,如是见我已死,自然要送点奠礼,再弄点香纸之类吊祭一番,如若我没有死,却已嫁了别人,你岂不是要送贺礼么?”   王元度道:“那就奇了,你打算嫁人么?”   白瑶琴道:“不是我打算如此,但假如有人路过见到,欺我不能行动,定要娶我作妻妾,我又有什么法子?”   王元度笑道:“这个想法倒也有趣,世上哪有这等事情?但无论如何,我答应尽快地赶回来就是了。如若有人定要娶你,你喜欢嫁他,那是另当别论,如若不愿,不妨设词敷衍,拖延时间,等我赶回来,好好地教训那厮,你看怎么样?”   白瑶琴道:“纵然我认为不要,你也是仍旧要走一趟,因此只好认命啦,但我先告诉你一声,我认为我很可能被毒教那女孩子害死!”   王元度道:“我倒不信她有这么大的本事,咱们一路行来,才走了两个时辰还不到的时间,而她却须三个时辰才能恢复自由呢!”   白瑶琴无可奈何,道:“算你有道理,我在这儿等你就是了,你可得快去快来啊!”   王元度点头应了,放步急奔,霎时已回到大道上。他再往前奔,大约走了六七里路,便到村中求宿。   原来他深感如此抱着白瑶琴走路,实在不是办法。尤其是她往往把头面贴向自己的面颊,太过亲昵。却不知她是乏力使然,抑是有意厮磨诱惑?   因此他想找个隐僻之处,躲到晚上,始行上路,假如到村落借宿,碰上了可靠的人家,他可考虑把白瑶琴暂时留下,自己独自赶去营救钱万贯,免得误了大事。   他奔入村中,但见此村竟有百来户人家,当下在村口的小杂货铺讨点茶喝,顺便与那老头子闲聊一下,听知最近两天来,大道上一直有飞骑往来,与平日的冷落,大不相同。   这老头子打开了话匣,东谈西扯,倒教王元度毫不困难地就知道这村干名叫葛村,哪几家是有钱的,在这几家当中,哪一家最大方慷慨等等。   他根据老头子的话,到东首的一家,果然见到了那乐善好施的葛根伯。那是个秃顶微胖的老者,相貌和蔼。   王元度托词说有两个朋友走不动了,要他购买食物回去。葛根伯立刻命人替他张罗,并且还借了一个水壶给他,王元度跟他闲扯了一会,心中已经有数,食物一弄好,便道谢辞出。   他到了大道上,反正路上无人,是以施展开陆地飞腾之术,简直快逾奔马。   不一会,已回到那一段山路上,尽快地往回赶,依循旧路,抵达那隐秘处所。他虽是坚信不会发生意外,但走到切近,竟也不免提心吊胆,拨开树丛,钻入那浅浅的山洞内,只见洞内哪有人影?   王元度这一惊非同小可,背脊出了不少冷汗,一面把眼四瞧,寻找任何线索痕迹,一面寻思道:“这就奇了,难道一元教之人一直紧缀在后,趁我离开之时,乘虚而入,竟把白姑娘劫走了?”转念又想道:“落在一元教手中,还有得救,若是落在葛翠翠手中,那就非糟不可了。”   突然一阵呻吟之声,从洞口传人来,王元度虎躯一震,返身跃去,则一声,冲开浓密的树丛。但见那堆积满干枝枯叶的地上,躺着白瑶琴。   她的姿势古怪得很,双脚是跪屈地面,上半身却向后仰卧,以致王元度不敢立刻碰触她,打量了一下,问道:“白姑娘,你怎么啦?”   白瑶琴见他出现之时,已露出宽慰之容,停止了呻吟,道:“我……我浑身无力……”   王元度道:“这一点我也知道,但你怎会挪到这儿呢?”   白瑶琴欲言又止,嗫嚅了一会,才道:“我好不容易爬到这儿来,全身气力都用尽了。”   王元度弯腰扶她起身,白瑶琴竟连手臂也抬不起来,她悲戚地长嗟一声,闭上眼睛,道:“王大哥,我急得要命。”   王元度讶道:“急得要命?你怕有敌人侵犯?我早告诉过你,我马上就会回来,何必如此胆小害怕?”   白瑶琴道:“不是这个,是内急……唉,你还不明白么?”   王元度恍然大悟,敢情她急于解手,所以拼命爬出来。她的古怪姿势亦因而得到了解释了,不问可知她起初是蹲的姿势,由于气力全失,便屈膝坐在地上,接着又向后卧倒,变成了这种古怪姿势。   他万分忧虑地问道:“那么你已经解手了没有?”   白瑶琴仍然不敢睁眼,道:“还没有。”这正是王元度最担忧害怕的回答了,要知这等内急之事,非同小可,实在不能不设法解决,再大的英雄,也熬忍不住。   他突然间记起几个月以前,在一艘船上他被柳儿暗算擒住,柳儿就是用此一手法,迫得他俯首屈服。   这一段回忆勾起他的情愁,一阵淡淡的怅惆袭上心头,还好的是他并没有忘记了眼前之事,他毅然道:“既然尚未解决,咱们无论如何也得想个法子才行。”   他想了一下,又道:“这样吧,我背转身子,双手反抄扶着你,使你不致跌倒。此法虽然不大好,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白瑶琴没有做声,王元度等了一下,问道:“你可曾听见我的话?”   白瑶琴道:“听见啦!”   王元度道:“那么为何不说话呢?”   白瑶琴道:“我双手都不能移动,没有法子解开衣裳。”王元度不觉愣住,做声不得。   他脑筋一转,问道:“那么你还忍得住么?”   白瑶琴道:“实在已很难再忍得住了。”   王元度道:“假如我马上背起你,奔到六七里远的一个村庄,你可熬得住这一段时间?”   白瑶琴道:“我猜我已办不到啦!”   王元度重重唉一声,道:“那么我只好代你解农了,是也不是?”   白瑶琴低低道:“是。”她虽然曾经裸露全身以引诱王元度,但那是她激于一时的意气,要瞧瞧他到底是不是蔑视女色的真君子。她终究不是淫荡之女,因此,一待恢复正常的情况之下,她也像普通女孩子那么怕羞胆小,她岂能任得一个年轻男子替她剥脱衣裳?   两人都一般的尴尬不安,但情况紧迫,王元度非马上动手不可,不然的话,后果更不堪设想了。   于是他一手抱住她上身,提将起来,使她变成站立的姿势,另一只手摇入她腰间衣服底下,摸到裤带。   他笨拙地替她解开裤带的结,然后让她蹲低,接着又得替她给上裤带,这些动作,都如做梦一般,迷迷糊糊地弄好了。   自然在这过程中,他不可避免地碰触到她的肌肤,也见到雪白的臀部,严格地说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猥亵的意味,甚至远比不上她当夜袒裸地投怀送抱那般淫猥香艳,然而世上有些事情,很难解释。在目前的情况中,王、白两人的不安和尴尬,实是难以形容。   他们回到石洞中,王元度让白瑶琴椅壁而立,并且立刻告诉她到墓村的经过情形,借以冲淡这尴尬气氛。   他最后说道:“我打算晚上到那葛根伯家中投宿,假如没有什么可疑迹象,便把你暂寄葛家,我独自赶去营救钱允伉俪。”   白瑶琴大惊道:“你要把我留下?”   王元度道:“你还有别的好法子么?”   白瑶琴颓然叹一口气,道:“没有,我也不该拖累着你,使你不能尽快地去营救钱兄和甄姊姊。”   这等怨艾自怜的话,出自一个刁蛮泼悍的女子口中,显得十分使人恻然心动。王元度道:“你别着急,咱们或者有别的办法。”   他想了一会,才道:“以我猜想,那平天虹兄和天宝大师,如若不曾被一元教之人看破了用心而遭擒的话,他们一定也往这条路上来。咱们只要遇上他们任何一人,你的安全,就可无虑了。”   白瑶琴道:“以小妹看来,他们都不行。”   王元度讶道:“为什么?”   白瑶琴道:“天宝和尚是出家人,如若和我们在一起,你处处要抱扶我,人家见了会有什么想法,不问可知。”   她停顿一下,又道:“说到平天虹,此人目光流动,相貌俊美,一望而知非是正派之人,假如刚才换了他,我将有什么下场,也是不问可知之事。”   王元度无话可说,虽然他并不认定平天虹一定会如她所说那么糟糕,但此人并非君子,却是无可置疑的。因此他不能与她辩论,况且能不能找到这两人,尚未可知。   他们进食以后,各自休息。如此一直等到夜色四合,王元度睁开双眼,向白瑶琴道:   “咱们这就到葛村投宿,瞧瞧情况,才作决定。”   白瑶琴道:“大哥怎么说便怎么做吧!”   王元度过去把她抱起,走出石洞,穿过这一片繁密树丛,然后沿羊肠小径,向山下走去。   转过一处岩壁,突然间火光闪处,出现了四支火炬,分布在那一片方圆十多丈宽的草地上。   火炬照耀之下,但见七八个人拦住去路,手中都拿着兵刃,领头的三人其一王元度认得真切,乃是当代魔头之一的没角犀屠望,手持一根盈尺长的白色牛角,身躯庞大异常,另两个老者气度不凡,其一是一元教四大护法之一,姓胡名谏,外号八臂神猿,手提金斧,王元度也曾见过一面。另一个,白瑶琴低声告诉他亦是一元教四大护法之一,姓曹名开庭,手提铁锥。   在他们后面的四人,一是野狮万西峰,一是金钱豹潘密,一是大象逢当,还有两名劲装大汉,看来地位较低。王元度已知大像逢当是一元教七兽高手之一,听了白瑶琴说出其余两人的绰号,便晓得定必亦是七兽高手。   如在平时,王元度倒是不甚把这批人放在心上,可是目下白瑶琴不但不能应战,更还需自己抱持,形势便大不相同了。因此他心中大为凛惕,暗自盘算应敌之计。   只见胡谏迈前一步,道:“敝教好不容易才查出,尊驾竟是本届金鳌大会的第一高手王元度,无怪那一夜王兄出手,一招之间,就把张超兄伤于剑下了。”   王元度道:“胡护法是算这一笔帐来的么?”   胡谏挑髯道:“敝座刚接到教主令谕,详加指示。其中一项是关涉到王兄的。敞教主谕示我们面见王兄,恳切陈词,希望王兄明白当前局势,慨然加入敝教,则化敌为友,自不待言。敞教主不愿出现流血惨剧。”   王元度心中忖道:“他似乎很不愿与我动手,竟不知为了什么缘故?”   当下应道:“胡护法请说,反正没有什么事情,也不急于赶路。”   胡谏道:“王兄一定很自恃武功,不把我们这数人放在眼中,以王兄的声名,加上那一夜所现的身手,可见得实在有自负的资本。不过……”   他微微一笑,又道:“不过今夜我方有备而来,加以白姑娘失去行动之力,更是稳操了胜算,这话不知王兄信也不信?”   王元度老实地道:“有五分可信。”   胡谏道:“这就行啦!王兄非十足相信不可,怎样才能使你深信不疑呢?兄弟认为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出手拼上几个回合。”   王元度道:“讲来讲去,还不是要出手一拼?”   胡谏道:“但咱们讲妥了才出手,情形便大不相同,王兄不妨把白姑娘放下,空身出斗,敝教在未赢得王兄之前,绝不去动白姑娘一下。”   王元度沉吟了一下,才道:“贵教居然对兄弟如此宽大,也须讲出个理由才行。”   胡谏道:“原因有二:一是敝教不想树下像王兄这等强仇大敌;二则敝教主谕令中再三强调,要敝座尽力保存白姑娘的安全,唯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可以向她下手。”   王元度想了一想,他深知白瑶琴武功高强而又貌美如花,鲜有男人不对她另眼相看,因此荀伯业极力保存她的性命,不难得到解释,亦不足为奇。   当下道:“好,兄弟如若试过诸位武功,实非王某人之所能匹敌,那时为了白姑娘着想,恐怕非接受你们的条件不可了。”   白瑶琴急得直叹气,心知王元度又上了太正直的当了。一元教之人虽然皆是名重一时的高手,但当他们并非以个人身份出现之时,即是奉命行事之时,则任何诡谋手段都使得出来。   但她又晓得王元度这人脾气倔强,假如他认定可以相信对方,任你怎样劝说,也是没用。   白瑶琴本来也不会轻易放弃而不去劝他,但突然想到假如他没有自己羁绊,则实在不难冲破埋伏。   当下竟闭口不言,任得他去决定。王元度问道:“贵教既然划下此道,想来不致于趁在下出手搏斗之时,使人劫走了白姑娘吧?”   白瑶琴听了这话,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心想:“向胡谏这般人谈到这件事,无异于与虚谋皮,结果如何,不问可知。唉,我的王大哥呀,你怎能相信他们呢?”   王元度自然没有听见她心中的说法,不过他倒是被她的叹气声所扰,低头瞧她一眼间道:“你不舒服?”   白瑶琴道:“是的。”   王元度大惊道:“什么地方不舒服?”   白瑶琴道:“心里头很不舒服,但却说不出来。”   王元度道:“暂时还熬得住吧?”   白瑶琴道:“暂时和永久都没有什么分别。”   这种哑谜式的回答,王元度一点也不明白。在他想来,白瑶琴如若认为对方的话靠不住,自会直接告知。   殊不知白瑶琴除了晓得他不易劝服之外,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想拖累他,让他空身对敌,自然不难逃出对方的天罗地网。以是之故,她便变成有口难言,此所以她回答时以心里不舒服,又暂时和永久都没有分别等话来暗示。   王元度只须确定白瑶琴并非毒性发作,以致痛苦难当,便已够了。他转眼向胡谏望去,等他回答。   胡谏道:“我们绝不趁机出手侵犯白姑娘,王兄大可放心信任我们。因为敝教深信还不难把你擒下。”   王元度颔首道:“好,以一元教的声名,谅也不致于做出这等毁诺背信的卑鄙之事,自然胡兄的承诺,乃是包括所有责教之人,皆不许侵犯白姑娘。”   胡谏道:“这个自然,不必细表。”   王元度打量四下一眼,但见这块地头的那边,没有敌人。当下抱住白瑶琴走去,胡谏等人竟不出声拦阻,任他从两角火炬之间走出去。   他到了尖端之处一看,再过去就是陡峭石壁,猿鸟难越,左方则是很陡的山崖,深浅未知。   大体上看来,这儿倒也安全,因为他动手之时,虽然远离此地,但任何人走向白瑶琴,都难逃过他的耳目,除非敌人已躲在陡崖之下,突然爬上来动手。但这可能性不大,因为敌方仗恃人多,假若真要趁机加害白瑶琴,只须分出一人即可。何须预先着人躲在崖下?再说对方怎知自己一定会把白瑶琴放在此地?   于是他回到火炬圈中,准备全力出手,试一试一元教到底有什么惊人之处。但自是不敢小觑对方,因为以对方这六七名高手,实力强大,比他当真只强不弱。   假如王元度一心一意只想逃走,则这胡谏、曹开庭、屠望以及三兽这六名高手,也未必能截得住他。但目下已不是一走可以了局面,此所以王元度提聚起全身功力,一面以坚毅的意志,激起强大绝伦的斗志。   他挺剑作势,但见对方则则散开,但每个人相距另有两尺左右,形成一个扇形的阵式,所有的兵刃都指向他。   胡谏位居当中,他右手提斧,左手已戴上皮手套,握住一把喂毒的铁砂,这等毒砂,体积甚小,通体皆是锋利凌角,但须划破一点皮肉,便足以使敌人昏死。由于毒砂体积很小,数量又多,是以必须贴近发射,方有奇效二他摊开左掌给王元度瞧瞧,才道:“兄弟除一毒砂之外,尚有两种喂毒暗器,此外,身上所带的各式暗器,多达十二种,特地先行奉告。”   王元度朗笑一声,道:“胡护法用心光明,实是可佩。不过兄弟还不把暗器之道放在眼中,胡护法即管施为,毋庸客气。”   胡谏面色一沉,其寒如冰,道:“王兄武功虽高,但假如你手中还抱住白姑娘,只不知你敢不敢说定可连白姑娘也保护周全,不会被兄弟的暗器所伤?”   王元度道:“那样当然又不相同了,假如对手只有胡护法的话,在下尽展所能,亦不致很忌惮你的暗器。”   胡谏道:“王兄自信之强,倒是少有,假如兄弟不是奉有军师严令,定必要单独出斗,瞧瞧王兄手中带了一个人之时,还有什么绝艺身法,竟能抵住兄弟一十五种暗器的夹攻?”     第三十章 醋火升毒姝验处子     他停顿一下,又道:“但目下既然形干势格,无法一试,这话不必再说了。”   王元度道:“很好,在下已候诸位赐教啦!”   胡谏道:“别忙,敝教姜军师的指令,命我奉问王兄一声,那就是:你早已出了敝教势力范围,如若趁机逃走,毫不困难。因为那边的陡崖只有十多尺深,下面便是可以奔走的陡坡,假如王兄疾跃而下,我们这一班人也只好瞪眼了,但你为何不那样做呢?”   王元度毫不迟疑,慨然道:“我既然已答应放下白姑娘之后,便向诸位讨教,岂能食言而肥?”   胡谏道:“姜军师料中王兄必是如此回答,因此他命敝座告诉你说,既然王兄是这等英雄豪杰,咱们今晚便无须动手啦!”   王元度讶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谏呵呵一笑,道:“这是说你已陷于必败之地了,根本无须动手。”   王元度瞠目不解,道:“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胡谏举斧一指,道:“王兄但看便知。”   王元度随着斧势望去,目光到处,但见两个骠悍大汉,站在白瑶琴身边,各以刀剑抵住她的要害。   他心头大为震惊,只因对方兵刃一沉,顿时可以杀死白瑶琴。因此他武功再高,也无法蹈险营救。   他一则震惊,二则大怒,厉声道:“你不是说过绝不侵犯她么?”   胡谏冷冷道:“兄弟奉军师之命,身不由己,只好让王兄上当了。”   王元度仰天长啸一声,剑气拂拂涌出,对面的六名高手,尽皆被这阵森厉剑气,迫得挥动兵刃抵拒。   他并没有出剑攻去,又厉声喝道:“你们以为王某不能击败你们,把白姑娘夺回来么?”   胡谏道:“姜军师说,如若王兄乃是那等英雄豪杰之士,便可利用白姑娘的性命,对你加以胁持,谅你决计不敢鲁莽出手。”   王元度怒道:“那厮算什么军师?不过是一个反复背信,见利忘义的阴险小人罢了。”   胡谏道:“王兄最好别出口侮辱军师。他的指令中说过,假如王兄肆意辱骂的话,就命孩儿们修理白姑娘,以作报复。”   在他口中,似乎那姜军师真有前知之能,事事都在他的算中。王元度不是不知姜石公的厉害,心中大为焦灼,一时筹思不出对策。   曹开庭突然插口道:“王兄可也别打一走了之的主意,姜军师说,假如王兄要走,我们只好想法子糟蹋白姑娘,至于此举是否于事有补,亦是在所不计。”   王元度顿时被他们弄得进退不得,宛如跌在浆糊中的苍蝇一般。正当此时,忽听白瑶琴高声道:“大哥尽管走吧,谅他们也不敢把我怎样。”   胡谏冷笑一声,道:“她的师姊甄红袖嫁与钱万贯,竟妄想背叛教主,现下已遭了报应,哼!哼!兄弟想不出白姑娘还有什么靠山,能使她逃过受辱之厄。”   白瑶琴惊叫道:“我红姊姊怎样了?”   胡谏道:“背叛本教的惩戒规条,你竟忘记了么?”   王元度大惊道:“他们的话不必相信。”   胡谏接口道:“信不信都与今日之局全无影响,现在王兄或打算听一听我们的条件?”   王元度实是被迫无奈,剑眉紧皱,长叹一声,道:“你说来听听。”   这正是龙困浅水,虎落平阳。   王元度的声音表情,都充分表露出英雄末路,无可奈何的心情。   连胡谏等人也觉得很内疚,歉然地望住他。   胡谏道:“第一个条件,王兄参加本教,充任副教主的尊崇高位。”   王元度淡然一笑道:“甄红袖姑娘何尝不是当过副教主呢?”   胡谏道:“既然王兄不肯屈就,那就只好谈谈第二个条件了。”   他忽然住口,十分疑惑地向曹开庭等人望去,而其他的人亦都疑惑对觑,原来这刻,忽然随风飘来一阵奇异的香气,甚是浓烈刺鼻。   他们都是极老练的江湖道,一嗅到香气,立即闭住呼吸,并不继续嗅吸,同时努力分辨这是什么香气。   正因如此,他们六个人都一齐疑惑对觑。而且由于他们只吸入少许香气,这会已感到有点晕眩,是以更加凛然警惕。   说时迟,那时快,白瑶琴身边的两名大汉最先跌落了兵器,各自摇晃了两三下,扑扑响处,先后跌倒。   紧接着两名手持火炬的教徒也摔跌在地上,其余两人大概由于风向地形的关系,还没有事。   胡谏大喝道:“快走!”当先转身飞奔,顺便把后面那两个手下抓起拖走。其余曹开庭、屠望以及三兽,分头疾窜。   霎时间,这块草地中,已找不到人影,那两个举炬昏倒的教徒,也被另两人带走,只剩下两名教徒,还在白瑶琴身边。   王元度跃到白瑶琴身边,连飞两脚,把两名教徒踢落崖下,是否跌死,他也懒得查看。   他抱起白瑶琴,但见她双眸紧闭,显然也昏死过去。由此可知,那一阵异香,竟是含有一种令人昏迷的毒素。   想到了“毒素”两字,王元度突然如有所悟,转眼四望,并无人影。他想了一想,才沉声叫道:“敢是葛翠翠姑娘驾到么?”   他连叫两声,草地右上方的山坡后面,传来一阵冷笑之声,接着葛翠翠的口音,果然传入他耳中,道:“是又如何?你可准备迎驾么?”   王元度道:“在下极想能与姑娘讲几句话。”   葛翠翠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爱跟你这种骗子讲话。”   王元度苦笑一下,道:“在下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是骗子呢?”   葛翠翠的声音又从黑暗中传出来,说着:“你要说的就是这几句么?”   王元度重重地咳了一声,才道:“自然不是啦!在下想请问姑娘一事,那便是今宵的局势,在下分明已一败涂地,不难被对方步步进迫,取了性命,如此结局,岂不正合了姑娘心意?又何以出手相助,解此重围?”   葛翠翠道:“问得好。”   只答了这么一句,便寂然无声。等了好一会,仍然没有开腔再说。   王元度狐疑不定,忍不住问道:“葛姑娘,你为何不说了?”   葛翠翠道:“我正在自问为何要出手救你,本来当我得知你另有一个女伴之时,心中实是妒恨已极,巴不得见到你受尽折磨痛苦而死……因此,我也在问自己,为何施放毒香,赶走了你那些敌人?”   王元度耸耸肩,心想:这个问题你如果无能回答,而我就更弄不懂了,任谁也无法越俎代庖,为你想出答案。   两人沉默了一会,葛翠翠突然尖声说:“也许是我想要亲手杀死你们之故。”   王元度心中一寒,想道:“这答案未始无理,假如她心中竟是那么地恨我,则她坚决要亲自下手,也大有可能。”   只听葛翠翠又开口道:“王元度,你的女友怎么啦?为何失去了行动之力?”   王元度道:“她中了令师姊的暗算,据说还有好几天不能复原。”   他忽然掠过一个奇异的念头,竟没加多想,冲口道:“姑娘你索性替她解去此毒,岂不更妙?”   葛翠翠大概是怔住了,歇一会儿,才道:“你可是说要替她解毒么?”   王元度话一出口,才晓得大没道理,但话出如风,驷马难追。   因此,他只好硬住头皮道:“是!”   葛翠翠冷笑一声,道:“你猜我怎生回答?”   王元度道:“老实说,在下打心里头不相信姑娘会答应这个无理要求。”   葛翠翠道:“既是如此,你何以开口求助?”   王元度道:“在下一时糊涂,这话就冲口而出。”   葛翠翠道:“为什么你不糊涂得要我杀死她呢?可见你是真的糊涂,抑是假糊涂,还待事实证明。”   王元度无言可答,自个儿苦笑一下,忖道:“我这真叫做自取其辱了,实是怪不得她生气。”   他记起葛翠翠以香吻暗杀他之时,曾经流露出如痴似醉的神情,竟是决心陪他同赴黄泉,由此可知,她之妒恨白瑶琴,实是理所当然之事。   因此,他还要葛翠翠出手解救她心中的情敌,自是天大笑话。   王元度正在忖想,忽听葛翠翠道:“你知不知道她中了什么毒?”   王元度沉吟一下,才道:“在下隐约记得令师姊说过,当时我在内,两个人都是中了一种叫做催情花的毒。听她的口气,这种毒物似是很厉害。”   葛翠翠失声嗳地一叫,随即举手掩口,不让自己当真叫出声来。可见得催情花之名,实在使她甚是震动。   王元度问道:“葛姑娘你怎么啦?”   葛翠翠道:“我很好,虽然你想我早点死,免得冤魂不散地缠你们,但我却自信能比你活得长久。”   王元度道:“在下绝无望你早死之心,这一点务请姑娘相信才好。”   葛翠翠道:“这话慢慢再说,据我所知,催情花乃是宇内异宝,百世罕有,任何人服下此物,绝难幸免。”   王元度道:“是啊,在下也觉得很厉害。”   葛翠翠忽然改变话题,道:“你和白瑶琴到底是什么关系?”   王元度道:“我们相识虽然不久,但颇有渊源,目下共同患难之余,已是情逾手足了。”   葛翠翠嗤地冷笑一声,道:“情逾手足?自然是不止兄妹之情啦!我认为应该改说情逾夫妇才对。”   王元度忙道:“葛姑娘错了,在下自问光明磊落,非礼之行,绝不轻犯!”   葛翠翠提高了声音,含有忿意地道:“说得倒是好听,那么你对我也很守礼了?是也不是?”   她指的自然是销魂香吻之事,若以当时的道德标准而言,此举已等如发生肉体关系一般,自属非礼。   王元度想道:“奇了,这事竟能怪我?”   但口中却道:“姑娘可是不愿解救白姑娘,那也是不能勉强之事,何必把话题岔到那么远呢……”   葛翠翠没有回答,但转眼间草地上已出现一道人影,很快就穿过草地,走近王元度所站之处。   王元度运足眼力望去,虽然黑暗之中,仍能把她瞧个清楚,但见她一身墨绿色紧身衫裤,背上斜插长剑,英风飒飒,比之日间所见村女装束,又大是不同,别饶风姿。   她停下脚步,冷冷道:“我先瞧瞧她的情形。”   王元度道:“算啦,在下不敢拜领你的恩德了。”   葛翠翠不禁讶道:“你不是求我救她的么?”   王元度道:“不错,但现在改变主意啦!”   葛翠翠大怒道:“你敢找我开心?哼,哼……”   可是她的忿怒竟维持不了多久,马上就恢复常态,淡淡一笑,道:“也好,随便你吧!”   说罢,转身欲行。   王元度道:“葛姑娘。”   葛翠翠转回身子。望着他道:“什么事?”   王元度道:“我觉得很抱歉。”   葛翠翠摆手道:“用不着抱歉,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变成伤心。”   王元度大吃一惊,道:“怎么?是白姑娘么?”   葛翠翠道:“自然是她啦,难道是我不成?我即使遭遇惨死,你也不会伤心,由此可知,绝不会是我。”   王元度道:“据在下所知,白姑娘只是几天不能行动而已,不致于有性命之忧。葛姑娘何以忽然作此警告?”   葛翠翠迫近两步,道:“假如我回答你说是她因为中了我的毒香,以致生出变化,非死不可,这一来你拿我怎么办?可要杀死我?”   王元度剑眉一皱,道:“在下从来没有起过加害姑娘之心,假如真的如你所言,在下确实想不出有什么法子对付你。”   葛翠翠又迫近几步,双方已是伸手可及,因此大家都能把对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道:“这番答话,还差强人意,那么你现在要不要我瞧瞧她呢?”   王元度被她迫得透不过气来,无可奈何地道:“姑娘肯劳神的话,自然十分感激。”   葛翠翠再跨前两步,王元度只好侧身避开。葛翠翠蹲低身子,查看地上的白瑶琴,又诊接她的脉息。   过了一会,她起身道:“任你王元度如何英雄了得,但你的女友的性命,却捏在我的手中。”   王元度不敢得罪她,小心翼翼地道:“姑娘说得是。”   葛翠翠又适:“我肯不肯救她一命,就看你是不是说谎而定了。”   王元度道:“姑娘这话,实教在下大惑不解。”   葛翠翠道:“你当然不懂啦,现在我去捡拾那两支火炬,以便照明。你先把她抱入那石洞内,找点干草枯叶做垫褥,再脱下你的外衣铺上去,让她躺得舒服一点。”   王元度只好抱起白瑶琴,迅快奔去。依她所嘱,一一弄好。这时葛翠翠已把火炬点燃,插在洞口上面一道石缝中,把整个石洞都照得十分明亮。   她步入洞内,挥手道:“你出去吧!”   王元度心中掠过一丝疑虑,道:“在下能不能留在这儿?”   葛翠翠神秘地笑一下,道:“当然可以啦!”   王元度心中更生忧虑,决定留下来监视她的动静。但见葛翠翠慢条斯理地向白瑶琴左看右望。   接着她慢慢伸手在白瑶琴身上各处摸捏,过了一会,她抬目望住王元度,冷冷一笑,道:“假如你忽然发觉她经脉皆断,血气阻塞而死,那时如何是好?”   王元度道:“她没有受伤,怎会如此死去?”   葛翠翠道:“唉,你真傻,我的话稍为绕个圈子,你竟然就不懂了,好吧,如若我捏死了她,你便怎么样?杀死我替她报仇么?”   王元度一愣,道:“姑娘的话,教在下好生难以奉覆……”   葛翠翠道:“别文绉绉地胡乱搪塞,你爽爽脆脆答一声,拿我怎么办?”   王元度苦笑一声,道:“在下无法回答。”   葛翠翠道:“好,你竟是以为我不敢杀她了?但殊不知我为了得到答案,当真非杀死她不可……”   她的双手还按在白瑶琴身上,以她的武功,实是不难以劲发力,在瞬息之间杀死了白瑶琴。   王元度面色一变,喝道:“住手!”   葛翠翠扬眉一笑,道:“住手就住手,但你给我站得远些,我得防你突然点住我穴道,那时我虽有杀她之心,亦已无法可想了。”   王元度可不敢不退,他早已领教过她的性子。那是她在无法可想之时,竟然当真不惜使出同归于尽的毒技,投怀送吻,传送剧毒,这种性情之人,的确不可对她过于强硬。   他果然有突袭点住她穴道之心,无奈对方已窥破他的计谋,又不能不投鼠忌器。这等情形,简直迫得王元度全然无法可施,任他武功绝世,天下无双,却也只剩下苦笑叹气的份儿。   葛翠翠冷冷道:“你到底回答不回答?”   王元度勉强堆笑,拱拱手,道:“姑娘别急,这等大事,在下岂能不想一想?”   葛翠翠道:“好,你即管想……”   她沉吟一下,又道:“既然你这么说,不管是真是假,但表面上听起来,总是你不忍立刻出手杀我泄恨,故此我趁你寻思之时,开始检查她到底活得成活不成。”   王元度苦笑一声道:“假如在下想不出答案,姑娘一怒之下,取了白姑娘之命,岂你纵是能救活她,又有何用?所以在下劝你省点气力吧,留待在下答复过,而你也决定不杀她之时,才检查不迟。”   葛翠翠道:“这话很有道理。”   但随即摇头,道:“假如她非死不可,我就无须迫你回答了,所以我还是趁现在动手的好。”   王元度只好缄口不言,任她为所欲为。   但他马上就差一点跳起来,沉声喝道:“姑娘干什么?”   葛翠翠道:“你没有瞧见么?”   王元度当然瞧见,否则焉会喝问?敢情葛翠翠已一手扯了白瑶琴的下裳,使她的下半身完全赤裸。   王元度虽然很想移开目光,不瞧白瑶琴那雪白娇嫩赤裸呈现的下半截身体。但他却考虑到一点,那就是葛翠翠会不会是使用这种下流手段,迫他闭上双眼,以便施展什么奇怪的毒手?   为了不让她的计谋得逞,他只好定睛细看。   他并非没有见过她的身体,甚至当时白瑶琴还主动地作出许多诱惑他的姿势。照理说应该比目下更是诱惑魅力才对,何况以白瑶琴的美艳姿色,眉挑目送,风情冶荡,只怕很少男人能不坠入色阱欲海之中。   孰知她这刻虽是失去知觉,全然不动,但那赤裸的下半身,却几乎比她全裸之时,更是诱人。   王元度怦怦心跳,血脉贲张,冠玉也似的脸上,泛起了两片红晕。   但见葛翠翠的纤手,肆无忌惮地一移,竟覆盖在她的私处。   王元度忍无可忍,猛可移开目光,厉声道:“葛翠翠,你干脆杀死她吧!”   葛翠翠并不回答,似是拿准了王元度不敢怎样她,寂然片刻,王元度果然没有什么动作。   她嗤的一笑,道:“你为何劝我杀死她呢?依我看来,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冰清玉洁,我见犹怜……”   王元度道:“你如此侮辱她,哼,哼,这倒解决了在下的困难了,你爱杀死她,就速速下手。”   葛翠翠道:“我偏要迟迟不下手。”   王元度眼角余光,已察觉葛翠翠替白瑶琴拉起下裳,恢复原状,这才转回眼睛,凌厉地望住了她。   葛翠翠道:“你提到了解决了困难,那就是说已想出了答案了,对也不对?”   王元度轩眉而怒,威凌四射,道:“不错,你如若杀死她,我就杀死你。”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怒气迫人,葛翠翠尚是初次见他发威,不觉呆住了,愣了老大一会儿夫,才道:“算啦,你不要生气,我不杀死她就是了。”   王元度也是第一次见她服软,况且她很干脆地答说并不杀她,当下怒气大消,面色缓和下来。   葛翠翠见他神色转好,立刻道:“你不要得意,以为我是怕了你,其实她自有免死之道,我才肯饶她。不然的话,哼,哼,你拿剑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不放过她。”   王元度宽宏大度,并不计较这一点点口舌上的得失。他实在想不出白瑶琴如何自有免死之道,便问道:“你这话怎说?”   葛翠翠道:“我褪脱她下部,要检查的是她还是不是处子之身,假如不是,哼,哼,你骇得倒我么?”   王元度大为奇怪,心想:白瑶琴是不是处子,与你何干?他又觉得这个姑娘使人头痛得很,懒得和她夹缠,便不追问。   葛翠翠站起身,便要离去。   王元度直到她一只脚已踏出洞口,这才提高声音,道:“葛姑娘……”   她停下脚步,回眸瞅住他,面上一片似笑非笑的表情,道:“我耳朵没聋,你用不着这么大的声音。”   王元度叹一口气,他实在被这个美艳而又捉摸不定的女孩子,弄得头晕脑胀,真想向她呈递降表。   葛翠翠声音放得很柔软,道:“你叫住我有何贵干?”   王元度道:“姑娘好说了,在下想请问姑娘,这白姑娘所中之毒,可有法子解救没有?”   葛翠翠道:“当然有啦,我既能毒她,就能救她。”   王元度忙道:“在下不是指姑娘所施之毒,而是令姊所施之毒,除了让白姑娘捱过七日之外,别无他法。但在下忽然觉得姑娘或许有克制之法。”   葛翠翠沉吟一下,才道:“有一个最容易的解救之法,但是否可行,却得问你了。”   王元度适:“姑娘请说。”   葛翠翠道:“她身上的催情花毒,深入骨髓,我给她一种解药,可把毒力驱出,但问题是她此时如无男子与她交合,后患无穷……”   王元度道:“白姑娘乃是清白女儿之身,如何做得这事?况且她最多也不过是七日之后,即可恢复。”   葛翠翠冷笑一声,道:“若然是七日之后,别无后患,我又何必提出这个解救之法?”   王元度一时倒不知信好,抑是不信的好?因为这很可能是她故意说七日之后尚有后患。   但她的话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葛翠翠格格笑道:“我可以发个恶誓,证明我的话并无一字虚假。你如若有心救她,何不舍身为她?反正你也可尝销魂之乐,又能救人,何乐而不为?”   王元度凛然道:“在下怎能做出这等非礼之事?”   葛翠翠道:“你如若迂腐固执,等如见死不救,请问于心何忍?”   王元度道:“在了宁死也不肯做这等苟且之事,况且她并不至于死。”   葛翠翠道:“假如你不救她,她将比死还难过。”   王元度顿时又头昏脑胀,恨不得自己能够向她叫饶乞降。   葛翠翠继续进迫,又适:“其实你也不致于有违礼教,因为假如你肯娶她为妻的话,便皆大欢喜啦!我瞧她是个怪好的女孩子,又长得漂亮,你娶她的话,也不致于辱投你。”   王元度可就觉得怪了,这葛翠翠为何忽然这么好心?拼命地替白瑶琴做起大媒人来?而她早先却定要检查她,假如她不是处子,还要取她性命。   但他怎样也猜不出葛翠翠的用心,只好说道:“在下已订了亲事,尚未行礼,岂能又在外头订亲?”   葛翠翠道:“她可以当平妻,不分大小,又或是作夫子妾,谅她亦不会反对。”   王元度失笑道:“姑娘好像深知她的心事一般。”   葛翠翠道:“那么等她醒来,问她一问,如若她情愿作妾,你便不得推诿了,对不对?”   王元度剑眉一皱,道:“这怎么行?”   葛翠翠道:“你非这样做不可,因为她身体最隐秘之地,你已看过。再说我这个大媒人还不够资格么?要知如果不是我出手的话,你们这刻大概已变成阶下之囚了,是也不是?”   王元度道:“姑娘的恩德在下绝不敢忘,但这件事却决计不能从命。”   葛翠翠道:“你真是最固执之人。”   她沉吟了一下又道:“那么你怎么办呢?她在这七日之内,身首不能动弹,欲火时时焚心,定必拼命地缠住你,使你难以应付。”   王元度道:“实不相瞒,假如不是还须赶去救人,哪怕是多么困难,在下亦不畏惧,定必好好地守护她七日,但现在怎生是好呢?”   葛翠翠叹口气,道:“那么我只好把她带走了,如若不然,七日之后,你就后悔莫及啦!”   王元度顿时又碰上了难题,想道:“她要我把白瑶琴托付与她,听来原是好意,以她适才出手相救之事而论,她也不会有歹意才对。但白姑娘既然失去行动的能力,万一葛翠翠生出恶念,她连自卫也有所不能,此举实在太过危险了。然而我若不这样做,一则被白瑶琴绊住手脚,不能及时赶赴武当山;二来葛翠翠说不定一怒而翻脸,这也不可不防。”   念头电转,利害得失在心头潮涌而过,终于下了决心,很快就颔首道:“葛姑娘肯这般费心,在下真不知如何报答你才好。”   葛翠翠白他一眼,道:“我们已非外人,何必客气呢!既是决定这么办,我们马上就动身吧!”   王元度讶道:“动身到那儿去?”   葛翠翠笑一笑,道:“到葛村呀,你不是在哪儿弄了不少食物么?那便是我的梓里了。   正因如此,这附近的地形,我都很熟,能够躲在暗中窥瞧你们,而又不被你们觉察。”   她弄了一点药物在指尖,又道:“我先把白姑娘救醒,问过她是否同意才行。”   她把药物涂抹在白瑶琴鼻子下面,白瑶琴顿时打个喷嚏,睁开双眼。目光一转,凝注在葛翠翠面上道:“王大哥,这位姊姊好漂亮,她是谁呀?是我大嫂么?”   葛翠翠微笑道:“你试叫一声,瞧我答不答应。”   王元度忙道:“妹子,这是葛翠翠姑娘,有个外号叫毒姝,乃是毒教掌门人。刚才全靠她出手相助,我们才得脱险境。”   白瑶琴啊了一声,道:“小妹怎的没听大哥提起过这位葛姊姊呢?你们刚认识么?”   王元度道:“不,咱们杀死田夫人之后,愚兄到后面搜索,便碰见了葛姑娘。”   白瑶琴疑惑地道:“照理说王大哥应该告诉我啊!”   葛翠翠笑道:“我跟他要一件物事,他不肯给,还点住我的穴道,扬长而去。啊,我还说漏了一宗事,那就是他还抱紧我,亲我的嘴呢!”   白瑶琴垂下眼皮,葛翠翠向王元度问道:“你可曾做过这些事?”   王元度连忙道:“有是有,但你本末倒置……”   白瑶琴又道:“有就行啦,反正大嫂不在这儿,谁也无权干涉你的风流行动,对不对?   但葛姊姊啊,我们这些不幸生为女儿身的,可就遭殃了。”   王元度一怔,道:“妹子,你这是什么话?”   葛翠翠笑道:“白妹妹这话有理,他凭仗一张俊俏脸蛋,无往而不利,根本不把我们女孩子放在心上。可是呢,正如你所形容的,我们都遭殃了。”   王元度这才知道,这两个美貌姑娘,竟是联成一气来整他的,然而奇怪的是,白瑶琴怎会一下子就跟葛翠翠拍档上呢?   他晓得再辩下去,永远占不到上风,只好道:“两位姑娘嘴下留点情行不行?我们可以走了吧?”   葛翠翠道:“你抱着白妹妹跟我走,定要使对方查不出我们的去向才行。”   不一会,他们已处身在荒凉的山野中,葛翠翠领路前行,忽左忽右,尽捡难行之路前走。   好不容易才转落平地,葛、王二人并肩而行。   白瑶琴突然问道:“葛姊姊,只不知你们毒教的规矩,可是随便准许和男人亲嘴的么?”   王元度一听她们又撩起这等话题,头就大了。   葛翠翠道:“恰好相反,毒教教规,对男女之防,十分严厉,此所以我师姊田大娘不能继掌门之位。”   白瑶琴道:“例如像你这般触犯了常规,须得如何方能免罚?”   葛翠翠道:“除了嫁给他,与他同活,就须杀死他,并且自刎殉情,也就是同生共死之意。”   白瑶琴叹道:“这一条教规真是伟大感人,此是何等严厉而又真情的办法啊!小妹也恨不能投入贵教呢!”   葛翠翠笑道:“不行,假如你投入敝教,以你遭遇的情形,就算是嫁给王元度作妾,也没有法子拒绝,但你肯委身为夫子妾么?”   白瑶琴道:“我肯又有什么用?人家王大哥眼高于顶,像小妹这种黄毛丫头,连倒洗脚水也不够资格呢!”   葛翠翠轻叹一声,道:“这一点我们竟是大有同感了,奇怪得很,他凭什么这般自视不凡呢?我们竟连作妾的资格也没有,真能把人活活气死。”   王元度紧紧皱起双眉,忖道:“她们一吹一唱,互为策应,听起来好像当葛翠翠为白瑶琴作大媒人,猛下说辞之时,白瑶琴其实已经醒转,统统听见了。所以目下才极力帮葛翠翠说话。”   他转念又忖道:“以她们两人的才貌,我岂敢屈她们为小妾侧室?这算是天晓得了。”   两女都不再出声,似是留点时间给他思索。   走了一程,白瑶琴打破静默道:“王大哥,你不把我放在眼中,我不怪你。但葛姊姊若然愿作小妾,长侍君侧,你总不能对她像对我一样吧?”   葛翠翠没有做声,可见她一点也不反对做他的侍妾。这等话三番五次说出来,使王元度全无转回的余地,可以就可以,不行就不行。   这真教王元度感到十分为难,固然以葛翠翠的才貌,那是没得话说。可是她的性情如何?为人和想法如何?都全无所知,而她擅长的乃是施毒之术,一个弄不好,她举手之间,可以杀死千百人之多。   王元度自问没有这个胆量,贸贸然就收容这等祸胎在家中,因此之故,他决计不能答应。   但不答应,又如何推托?怎样才能使她们不再提起这话?而又不致于令她们太过伤情?   他最初想把一切都推到蓝明珠身上,然而马上就发现不妥,万一她们生出仇恨,潜入日月坞中,出手暗算蓝明珠,如何是好?想来想去,只好说道:“妹子,你这话就大大的不是了,葛姑娘乃是巾帼中的奇女子,与你难分轩轾,愚兄焉敢如此亵渎?这话望贤妹千万不可再提。”   白瑶琴道:“大哥说得是,假如大哥不是已订下亲事,则葛姊姊做我的大嫂也配得起你,是也不是?”   王元度诚诚恳恳地道:“正是如此。”   白瑶琴道:“那么假如葛姊姊甘愿作妾,自然更不会辱没大哥你了。”说到这儿,窥见王元度神色不善,便连忙又道:“咱然这只是闲话罢了,葛姊姊未必就肯答应,我们谈别的吧!”   王元度乃是磊落恢宏之士,听她改口,气便消了,道:“对,咱们说说别的。”   殊不料白、葛二女正是利用他这种英雄性格,君子胸怀,每每使他急不得恼不得,若是换了旁人,心中有所不愿的话,一旦迫急了,拒绝之言冲口而出,哪里还会管别人伤不伤感情?   又行了一程,抵达葛村。在深夜中翻墙跃入一家后园,转入一座院落。王元度依稀辩认得出,这就是他讨取食物的那一家。   王元度把白瑶琴放在软绵绵的床上,这才转眼流览房中,但见布置得略嫌华贵,不类是乡村中的闺房。   葛翠翠自去给他打水,服侍他洗面更衣,又弄了一些点心,让王元度二人进食,她虽是忙个不停,但满面欢愉之容,王元度不是木头,焉能不察觉出她那体贴绵绵之情?   但他实在不敢有所表示,只好一时诈作不知,他把各事叮嘱再三,约好日后如何见面,便毅然告辞,要星夜赶路,葛翠翠送他出去,不知说了多少句小心,方肯放他上路。   王元度上得路来,不禁松了一口大气,因为救人如救火,非得迅速行事不可,而白瑶琴竟然变成了一大负累,叫他如何能不心焦着急?现在总算摆脱了这个包袱,不由得泛起轻松之感。   他一路行去,留意着各处,瞧瞧有没有平天虹他们留下的暗号。不久就发现平天是和天宝和尚留的暗号,都是向西。   翌日他已赶到枣阳,首先依照天宝僧所留的暗号赶去。在城外两三里处,有一座光明寺。   人得寺中,但见天宝僧跃坐在大殿中,显然是等候他前来,两人相见,都甚是欢喜。天宝僧打个问讯,道:“王大侠迟迟不见赶来,贫僧不免胡思乱想,真个罪过。”   王元度道:“多蒙大师关注系念,在下这一次果真发生了不少事情。”   他简扼地把经过说出,但有两点没说:一是白瑶琴以美色引诱他之事;一是葛翠翠对他大有情意之事。   天宝僧道:“我佛慈悲,幸而王大侠逢凶化吉,也没有把毒教之人带来。那毒教中人。   据小僧所知,记恨之心,奇强奇重,只要在言语间无意之中得罪了他,就能出手杀人,实在不可过于接近。”   他说完之后,大概生怕王元度尚未警惕,又道:“那毒教之人,不管他如何地讲情理,但由于本身所学,尽是如何使人在不知不觉之中中毒而死,又或是以什么药物手段,才能令敌人死得更惨,以此之故,养成了一种报复心理,但凡有人得罪了他,他第一个意念,总是想到用什么手段弄死对方,换了旁人,断无为了点事故,即起杀心之理,因此王大侠万万小心,切勿与毒教之人多往来,免得一时不慎,连累到家人朋友。”   王元度心头一震,想道:“是啊!假如葛翠翠跟定了我,时日一久,难免有开罪她之处,其时她不向我报复,却迁怒到别人头上,尤其是明珠,最是可虑。”   当下慎而重之地点点头,道:“多谢大师指教,在下定必牢记心中,小心应付……”   他话声略略顿了一下,又道:“这回我急急赶来找你,便因查悉一元教教主荀伯业野心勃勃,意欲征服天下武林,现下他第一个目标是武当派,下一个目标就是贵寺了。”   天宝僧大吃一惊,道:“这个消息,果然非同小可!”   王元度道:“在下这就得赶赴武当,至于贵寺,有烦大师即速归去,禀报方丈大师,预为准备,不过……”   他压低了声音,才道:“以我所知,一元教神通广大,只怕在贵寺之中,亦布下了眼线。”   天宝僧面色一变,也低声道:“若是以前有人对小僧这么说,定必拒绝相信。但这次踏入江湖之后,方知人世之中,无奇不有,那等鬼魅伎俩,实是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小憎就去立刻密禀方丈。”   王元度道:“事不宜迟,你先走一步,我打寺后出去,直奔襄阳,因为平天虹已赶去襄阳了。”   两人别过,各走各路,王元度早已辨明方向,一径奔过荒野,抄近路直奔襄阳,走到天黑,仍然不停,到了子夜时分,方始在一株老树之下,打坐休息。   天明起来,继续赶路,不久,便抵达濒临汉水的樊城了,彼岸即是襄阳城。   本来他若是前赴武当,但须沿着汉水北岸的大道,再向西行,抵达仙人渡时,方始渡江前往觳城,然后往武当山,那就对了,但他为了另一企图,非渡江先入襄阳不可。   他虽是单身孤剑,但意态轩昂,风度深洒,公然踏上渡船,一点不把渡口一些可疑之人放在心上。   渡船开出之后,他已严防一切变故,且喜一路平安,直抵彼岸,码头上甚是嚣闹,桅槁林立。   他刚走出码头,突然两个人迎面上来,向他拱手行礼。   王元度定睛望去,但见两人俱在中年,衣着斯文,但举止之间,矫健有力,一望而知,乃是武林人物。   王元度为人谦厚,平时最是彬彬有礼,但这刻却傲态迫人,冷冷道:“两位有何见教?”   左边的一个忙道:“在下侯远,这一个是黎新,谨奉敝上荀伯业之命,特来拜谒王大侠,有话奉告。”   王元度道:“有话就请说吧!”   侯远道:“王大侠匆匆赶来,想必已知悉敝教设在襄阳的分堂,敝教主诚恐王大侠一直找了去,面面相对,反而不好讲话。”   王元度心中冷笑一声,想道:“荀伯业如若还在襄阳的行宫之中,那才是怪事呢!”   口中应道:“然则荀教主有何见教?”   候远道:“敝教主深知王大侠武功高强,勇夺天下第一高手宝座,决计非是盗名欺世之士,因此十分敬重,嘱在下等前来迎驾,并且嘱我们探询王大侠来意,假如正是敝教主所料中,在下立刻可以奉复。”   王元度冷冷道:“荀教主好大的架子,但目下不必谈论这等过节了。我此来之意,亦不必瞒你们,听说敝友钱万贯已与贵教副教主结为秦晋之好,我定要见到他,说几句话。”   侯远躬身道:“若是此事,敝教主已交代过,在下立刻可以奉复了。”   王元度绝对不会容容易易就见到钱万贯,是以全无一点兴奋之色,淡淡道:“荀教主料事如神,已猜准了兄弟赶到襄阳的用意,只不知他打算如何处理?”   侯远道:“敝教教主说,王大侠义重如山,使人十分敬佩,因此敞教自无拒绝之理,亦不敢拒绝。”   黎新直到这时才接口道:“但敝教费了不少气力,才请来了钱庄主,王大侠如要见他,也须费点力气才行。”   此人语声冷涩,面上一片漠然之色,与侯远的谦恭,全然不同。王元度心中怒哼一声,却不发作,只点点头。   黎新又道:“敝教主既知王大侠武功高强不过,如若在武功上留难王大侠,不免贻班门弄斧之讥了。”   他竟然停了下来,大有卖个关子之意,王元度心中甚怒,但表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静候机会。   要知,此人态度大殊于侯远,口气冰冷,但词锋流畅,实是能言善辩之士,可知不过是故作姿态而已。亦由此可知,此人在一元教中地位不低,早先由候远先说话,目的旨在使王元度误以为他地位更低而已。   黎新停顿了一下,才又适:“敝上既有此意,军师爷便出了一个主意,这便是敝教布置一个温柔陷阱,假如王大侠过得这一关,钱庄主夫妇任凭你带走,绝不食言。”   王元度笑一笑,道:“这倒有趣得很。”   黎新道:“自古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假如王大侠过不了这一关,那就加入敝教,谅也没有别的话好说。”   王元度点头道:“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果然不错。”   他忽然一伸手,抓住了黎新手臂,内力从五指涌出,顿时把对方制住,全然不能动弹。   侯远大惊道:“王大侠出手拿住在下的部属,不知是何用意?”   王元度冷冷道:“此人如是你的部属,我就把他毁去,免得他将来爬到你的头上,连你也给害了。”   侯远讶道:“王大侠这话怎说?”   王元度道:“此人态度自大,口气不逊,日后必是犯上作乱之人,我先毁了他,对你来说,实是有益无害之举。”   侯远忙道:“使不得,他实在不是在下的部属,而是小可的上司。”   王元度冷哼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了,但此人的地位,还够不上与我讨价还价,贵教主如此小觑我王某人,我先杀死一两个,让他有所警惕。”   黎新面色丝毫未变,侯远却失色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王大侠难道不知这个规矩?”   王元度冷冷道:“留你一个活口足矣,要两个人干什么?”   说话之间,指尖内力突然加重,黎新顿时面色剧变,有如死灰,一望而知,他是又痛苦,又害怕。   王元度向侯远一瞪眼,怒声道:“你还不快滚回去,找个有头有面之人与我谈判,莫非也想陪他归阴么?”   候远骇得连退五六步,但却没有转身跑掉,连连拱手作揖,一副惶恐的样子,道:“王大侠高抬贵手,有话好说。”   王元度向来不是凶恶冷酷之人,甚至最讲情理,目下却变成这副样子,当然有他的计谋打算。   他不再理会候远,拉了黎新,一径行去,转入一处屋角,僻静无人,侯远站在两丈外的远处瞧着,大是手足无措。   王元度向侯远道:“此处正是合适地点,待我施展一点手段给你瞧瞧,作为你的榜样。”   说罢,抓起黎新另一只手,劈啪一声,硬生拗断了他一只手指。紧接着又发出骨节折断之声,敢情是第二只手指又被拗断了。   黎新疼得满面皆是黄豆般的汗珠,偏又脉穴被制,既不能动弹,亦不能出声,神态狼狈之极。   王元度向黎新冷冷一笑,道:“一元教不该派你们出面,致招杀身之祸,莫说你们,即使是四大护法,亦定必难以活着回去,你还不赶快把荀伯业或是姜石公找来?莫非真的想死?”   侯远也是满头大汗,似是被迫无奈,道:“王大侠有所不知,敝教主和军师爷都不在襄阳。”   王元度哦了一声,道:“那么凭什么要我去闯那温柔陷阱?”   他提起“温柔陷阱”这四个字,脑海中不由得闪掠过白瑶琴和葛翠翠两女的面庞,迅快忖道:“最近以来,别的没有什么收获,但讲到什么温柔陷阱,却是经验丰富,大有曾经沧海难为水之感,想来世上难再有比这两位姑娘更美艳动人的了。”   只听候远恭声答道:“此事由教主亲下严令,讲明先让王大侠见过钱庄主,满意之后,才让你去闯那温柔陷阱,如若王大侠还信不过,便把钱庄主交给你也可以。”   王元度忖道:“我已用了极毒辣的手段迫他,他才说出荀伯业、姜石公不在襄阳之言,可见得绝不虚伪,但由此亦可知姜石公此计,亦是想使我阻滞在襄阳。”   此时,王元度心中有两个意念正起冲突,一是他既知荀伯业、姜石公都不在襄阳,甚至连护法地位之人也不见一个,可见得一元教已是全力进犯武当。   武当派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只要掌教真人许无量一败在荀伯业手底,该派将在一元教如云高手包围之下,不是臣服,就是冰消瓦解。   因此,他必须立刻制住这侯远,随即赶赴武当驰援。   第二个意念是钱万贯既然已在眼前,机会大佳,自应即速把他们救出险地,方不致于有顾此失彼之苦。   王元度虽然是谦和之人,但碰上大事,却极有决断,立时下了决心,先行拯救钱万贯。   他乃是想到,以武当派的根基和实力,虽说祸起非常,大有溃败之虞,但绝不是短短三五个时辰之事。   因此,他大有希望救出钱氏夫妇之后,赶往武当增援,决心一下,便向侯远高声说道:   “好,你先带我去瞧瞧钱兄。”   侯远望了黎新一眼,只见他双目淡然,似是神智已失,全然不知自下发生的一切,自是无法向他请示。   当下硬着头皮,道:“那么小可领路,请王大侠跟着。”   他转身行去,王元度拉住黎新,紧紧跟随。外人看起来,还以为是老朋友把臂同游。   片刻间,已抵达一间屋宇,侯远推门而入,屋内有两名佩刀大汉,向侯远躬身行礼。   侯远问道:“钱庄主怎么样了?”   一个大汉应道:“跟以往一样,一点也不添麻烦。”   他们的目光向王元度闪射,显然已猜出来人是谁,都流露出敬畏之容,竟没注意黎新的情形。   侯远道:“好极了,你们在这儿等着。”   说罢,向屋后行去,那后面是一重院落,侯远入院之后,便高声说道:“钱庄主,您瞧是谁来了?”   当中的一间房内,一个人缓缓走出,正是意态潇洒的钱万贯。   他一见王元度,也自大感惊奇,道:“元度兄如何找到这地方来的?”   王元度不答反问:“钱兄没事么?”   钱万贯道:“据荀教主说,他已点了我的三阴绝脉,除了他独门手法之外,无人可救。   现下外表上看来没有什么,其实四肢乏力,全无提聚真气之能耐。”   他是经验老极的老江湖,一听王元度的问话,便知他必有某种计划,须得极为了解他的详细情况,是以用简扼的词句,迅快说个清楚明白。   王元度沉吟了一下,全然想不懂那“三阴绝脉”手法的来历内容,自知无能解救,便道:“然则钱兄你自己能不能解救?”   王元度这一句问话,乍听似乎很幼稚,因为假如钱万贯能够自行解救的话,早就脱出樊笼,何须待他搭救。   当下应道:“这三阴绝脉手法,实是奇奥异常,兄弟难有解救之法,而且每天子午两次,全身发热,昏眩脱力,须得服用一种药物,方能支撑过去。”   王元度忖道:“从现在到午时,只有个把时辰,假如把他带走,这午时的一关,就不易捱过。不过从整个大局着眼,这个把时辰又是必须力争的时间,重要无比。”   他随即转眼向侯远望去,道:“我若是带走钱兄,那解救可有安排?”   侯远道:“军师爷交待过,只给一服,此后敝教随时与王大侠联络,假如王大侠加入敝教,自然一切都没有问题了。”   王元度哼了一声,道:“把那一服药拿来。”   侯远向一个手下点头示意,顿时送上一包药丸,共有三颗。   王元度让钱万贯看过无讹,便请他收起来,一面暗用传声之法,向钱万贯道:“钱兄,你可是与副教主甄红袖已订了鸳盟,如若确实不误,请颔首示意。”   钱万贯点点头,王元度又迅急地道:“既然如此,小弟自然不能舍下钱大嫂了,只不知钱兄如若离开此处,可有法子自行潜匿踪迹,以免小弟有后顾之忧?”   钱万贯微微一笑,大声说道:“元度兄你是独自抵达此地的么?可曾见着荀教主了?”   他那一下微笑,已暗示他虽然武功已失,智谋与交情犹在,有法子可以暂行潜匿踪迹。   王元度道:“小弟乃是独自赶来,在路上曾经碰见过桃花派的平天虹,江湖上恐怕只有他晓得我往襄阳走。”   他的目光转投到侯远面上,道:“你们先让钱兄离开这儿,免得我不放心。”   侯远道:“使得。”   关于跟踪之事,王元度并不耽心,因为以钱万贯的才智阅历,除非是姜石公亲自指挥策划,别人休想跟得住他。   王元度以传声之法,迅速地与钱万贯定下联络的时间和地点,钱万贯似是很有把握,当即欣然去了。   院中只剩下王元度和黎新、侯远三人,王元度已放开黎新,但他呆如木鸡,敢情穴道仍然受制。   侯远带着怯意,问道:“王大侠可是准备力闯那温柔陷阱么?”   王元度点头道:“不错,我正有此打算,但问题却在于我一旦闯过了,如何能保证贯教主定必解开钱庄主的禁制?还有钱大嫂的安全,亦须有保证才行。”   侯远道:“假如王大侠当真依约行事,小可立刻去把敝主及军师爷那签名画押的一纸保证书交给王大侠,以敝教主及军师爷的声誉人格作保,谅可邀王大侠的信任。”   王元度道:“你拿来我瞧瞧,假如内容写得详尽明白,果有诚意,自然可以相信,将来亦可化敌为友。”   侯远道:“这一通保证书,就在黎堂主身上。”   他走过去在黎新身上一摸,果然取出一封精美的书函,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王元度。   王元度沉吟一下,也不拆看,道:“好,那温柔陷阱在什么地方?”   侯远尴尬地笑一下,道:“王大侠,黎堂主他……”   王元度面色一沉,道:“我平生宅心仁厚,绝不滥杀,假如贵教安排都有诚意,自然不会伤他性命,但如若有不尽不实之处,总得有一个人陪陪我。”   侯远点头道:“既然如此,小可就不必多说了,请王大侠移驾到另一处地方。”   王元度任得黎新呆立院中,跟着侯远,再向后面走去,经过了六七重院落,好几道长廊,这才到了一处花木幽雅的院子。   侯远指住阶上一道深垂珠帘的门户,轻轻道:“那是一间套房,王大侠但须进去,便见分晓。”   王元度问道:“如何才算是闯过这一关?”   侯远道:“这套房一共是三间,您从这道门进去,从那边的一道门出来,每往一间房,须得带出一件信物,但却不许使用武功,只靠定力,这就是温柔陷阱了。”   王元度心中一笑,想道:“别人也许难有这等定力,但我王元度曾经沧海,这区区的一个陷阱,岂能奈得我何?”   于是点头道:“好,那三件信物是什么?”   侯远道:“那是三块玉,你进去找吧!”   王元度淡然道:“那么你到那边等着。”   他毫不迟疑,举步登阶,走到门口,伸手掀起珠帘,探头望入去,但见房间之内,虽不明亮,亦不黑暗。   房中杳无人迹,他便走入去,但觉到处异常氤氲,家具摆饰都十分华贵,尤其是色彩方面,有一种神秘香艳的气氛,立时令人意会到这是可以放荡姿意的地方。他有不畏百毒之能,是以并不把房内的异香放在心上。   房内几张桌上,都不见有玉块,但见仍有一道门户,用幔帷隔断,目光不能透视出去。   当下走过去,揭帷一瞧,帷后是一条丈许长的甫道,点着灯火,地上也和房间一样,都铺着厚厚的地毯。   甬道内自然沓无人迹,尽头处又有道帷帘,那边隐隐传来琵琶曼歌之声,柔靡悦耳,蕴含荡意。   他回转身,开始搜索,耳中还隐隐听到那阵歌声乐韵,他找了一会,拉开一道橱门,但见橱内竟是一幅色彩鲜明的图画。   画中的人物,只有一男一女,但那情景,却足以使人面红心跳,原来竟是一幅工笔春宫画,描绘得工细之极,栩栩如生。   他的目光在画面及其他部份一掠而过,却在那女人的面部停留了一下。   原来那个女人不但骨肉停匀,柔纤合度,动作淫亵惹火之极,而她的面貌更是艳丽无比,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仿佛能勾人魂魄。   这个女子已足以令他感到惊奇,因为她的面貌必是有所本而描画的,并非通常所见的画家笔下那种美人面孔。   然则这个女子当真是有其人,甚至会是温柔陷阱的主将了?他暗暗吃惊,心想:以这等绝艳之貌,何患男人不坠下温柔陷阱之中呢?   说到那个男子,王元度心中更为惊奇,因为那简直是他身在画中,极是维妙维肖。   正因这幅画中是他做主角,他才会惊讶注视,心中想到很多的事,又由于男主角既然是他,则女主角也必有其人,供这画工描绘无疑了。   他沉吟自问道:“假如这温柔陷阱之中,果真有一个绝色美女,正如此画中人,我能不能抵抗得住她的魅力?唉,这倒是一个莫大的考验,此女的神情,媚荡入骨,实是天生尤物,我……”   要知王元度和一般的男人,全无分别,见了这等绝代尤物,亦会生出冲动,这等反应,极是合理。   他之所以能出类拔俗,能与众不同,不过是毅力绝强,能克制自己的本能冲动,持之以礼而已。   因此之故,他一旦发现了对方可能有如此出色艳绝的尤物时,便不能不辜先在心理上准备一下。   假如他自问一定可以做到目中有妓,心中无妓的地步,则反躬身问之举,自是多余。   正是由于他晓得此女实是人间尤物,百年罕见,但须看她的画容,已大有销魂蚀骨之感,何况一旦面对那活色生香,焉能全不动心?   图画上的尤物似是向他大胆勾引挑逗,王元度小心翼翼地避开她身体上其余的部分,只盯住她的面庞,沉凝思索应付之计。   这等情景,落在外人眼中,自然会误以为他乃是被这幅香艳淫媚的画所迷,以致如此人神。   墙上另一幅画轴上,突然出现一双眼睛,察看王元度的情状,见他呆视橱中之画,这双眼睛很快就隐没不见了。   紧接着那一阵琵琶声,以及曼妙柔靡的歌声,渐渐响亮,这一间空房之中,竟然因这阵柔靡之音,忽然变成春意盈盈,撩人心怀。     第三十一章 温柔乡勇闯美人关     王元度身子动也不动,但心头大震,暗想:“这一关单是见画闻声,便已动人春思,难以自抑,如此厉害,实是大大出人意表之外。”   他又想道:“接下去的两间房,定必更加春色撩人,目下当真有如在冰凌上走、剑刃上行,稍一放浪,粉身碎骨矣!”   这个比喻真是再恰当也没有了,他深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随即伸手捏住那幅图画的框边,轻轻一拉,这幅画滑到另一侧,现出了画后的部分。   但见一块玉佩,放在橱中,他取起收好,关起了橱门,便向另一道门户行去,步伐间甚是沉稳有力。   揭开帷帘,穿过灯火明亮的甬道,但听歌声越发地真切动人,大有苦求缠绵的情意,令人魂销。   他拨帘而入,只见明灯无数,照耀得全室十分光亮,房间内四壁皆是锦缎装贴,见不到砖石粉壁,也没有一件家具,地上是厚逾半尺的垫褥,踏将上去,柔软得有如踩在云朵上一般。   房中一共有三个女子,都披着一袭轻纱,一眼望去,可以透过轻纱而见到她们的肉体,雪白而丰满。   其中一个站着,手抱琵琶,仰头望住天花板,自弹自唱,声音曼妙,指法巧熟,奏出了动人情思的曲调。   她那副样子,生似是已经神游幻境,沉迷其中,对身外之事,全无所知,唯其如此,才令人更易感到沉迷。   另外两个女子本来都坐着,一见他进来,霎时盈盈起舞,随着歌声节拍,露展她们动人的胴体。   她们的舞姿甚是淫亵,极尽勾惹挑逗之能事,在这种气氛之下,任何人都可以意会得到,这两个美女都愿意献出娇躯,任君大嚼。   王元度目光掠过她们的面庞,但觉她们虽是相当美艳,体态复又丰满健美,可是都不是画中之人,这使他有点失望,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两个美艳女郎,越舞越快,伸臂展腿之际,妙相毕呈,真是一场令人难以保持冷静的销魂艳舞。   王元度瞧了一会,便毫不困难地移开眼光,游视全房,但见房内全无可以收藏物体的地方。   他的脑筋也动得真快,举步向那曼声高唱的白纱女郎走去,到了切近,但见她那丰满的胆体,完全暴露,那一袭白纱,简直跟没有一样。   他突然一伸手,夺过那面琵琶,顿时乐声、歌声一齐中断,那个白纱美女瞠目瞧住他,露出询问之意。   王元度摇一摇琵琶,没有声响,便丢在地上,好在地上垫褥很厚,不虞摔坏乐器。他凌厉地望住对方,冷冷道:“玉佩呢,拿来!”   白纱女郎柔婉地笑一下,道:“你长得如此俊俏,想不到竟是不解风流之人。”   王元度固执地道:“玉佩拿来。”   白纱女郎叹口气道:“好吧,我瞧如果不给你的话,你很可能会杀死我们,是也不是?”   她口中的话说得如此可怜服从,其实却没有取出玉佩,王元度连那玉佩在何处也没有丝毫线索。   他暗暗感到不安,想道:“假如她们不知进退,一味死赖,我能把她们怎样?难道打她们一顿么?唉,我王元度堂堂七尺,岂能做这等辣手摧花之事?”   白纱女郎腻声道:“你是我平生所见最俊俏的人,假如能在你怀中偎依片刻,我这一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这些话,句句都能打入男人心坎中,魔力强大,王元度严厉的神色,也不由得松驰许多,烦恼地摇摇头。   另外两个黄纱女郎,款摆着光滑的胴体,走到王元度身边,分别做出想纵体入怀而又不敢的神气,这一着可使任何人都有踌躇满志的快感。   王元度初时也不免如此,但他意志坚强无比,死命记住玉佩之事,因此表面上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他仍然盯住那白纱女郎,但见她挺立不动,两腿夹拢,姿式既好看又古怪,使他一看再看。   突然,他明白了一事,沉声道:“姑娘如若还不交出玉佩,那是自讨苦吃,可怪不得在下心狠手辣。”   白纱女郎吃一惊,道:“你当真要那玉佩,竟把我们都视若无睹?其实人生着梦,为欢几何,何不及时行乐?你如若回心转意,我们姊妹三人,都任凭你享受。”   王元度道:“拿玉佩来。”   短短一语,已是极有力的答复。   白纱女郎叹口气,道:“在我身上,你自己拿吧!”   王元度自然已意念得到那块玉块藏在她身上的什么地方,无疑一定是夹在她双腿之间的部分。   如若是夹在腿肌之中,倒还罢了,但王元度可也不是未见过世面之人,心中很了解,像这种受过训练的女孩子,说不定有吐纳功夫,可以收藏在私处。   因此他又头痛起来,想道:“如若她是用双腿夹住,那就毫无困难地可以取到手中,但倘使她竟然藏在私处,我如何能够下手?”   那个白纱女郎见他不动弹,顿时大感惊讶,腻声道:“怎么啦?你怕掉在温柔陷阱之中么?”   王元度定一定神,诚恳地道:“不是害怕,而是觉得不能用强暴手段!”   他的诚恳的声音,使众女都为之一怔,那白纱女郎轻轻道:“奇怪,看你外表风流潇洒,竟会是那么迂腐古板的人么?”   王元度平心静气地说道:“迂腐古板,并非罪恶,姑娘们可曾想过这道理没有呢?”   他仍然以十分诚恳真挚的语调和态度向她们说,以致这三位千娇百媚的女郎,也变得正经了许多。   一个黄纱女郎道:“我不知道你这话是真心,抑是假意?以我所知,所有的男人见了我们,都生出淫心欲念,只求得偿兽念,别的什么都不管了。”   另一个黄纱女郎格格笑道:“尤其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急色儿,一见了女人,就都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白纱女郎说道:“不错,在我们眼中,男人都不外想在我们身上发泄兽欲,那些拥有道德名声之人,只要知道了没有后患,都露出了本相,真真可哂。”   王元度微微笑道:“姑娘们的话,诚然是事实,但在下却认为,你们对男人太过苛责了,因为男女相悦,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尤其是以你们如此美丽可爱,男人见了,孰能毫不动心呢?”   白纱女郎娇媚地笑一下,伸展双臂,道:“好啊,那么你抱抱我好么?”   王元度道:“动心是一件事,克制功夫又是另一回事,假如一个人光明磊落,公正不阿,他自己必有是非之辨,取舍之间,自有尺度。”   一个黄纱女郎迫近他身躯,那峰峦起伏之处,已碰到了王元度,她荡笑一声,道:“那么你的取舍如何?”   王元度转眼望住她,沉重地道:“有些人认为逢场作戏,并不要紧,这个想法也有道理,假如不会伤害对方的话。”   那三个娇媚美女一齐叫嚷起来,吱吱喳喳地,一片莺声燕语,内容都是表示她们绝不感到伤害。   王元度道:“姑娘们,请再听在下一言,那就是有些人想是这么想而已,在下非是这种风流之人,世上有些人想法又不同,他们深信做每一件事,都须负起责任,尤其男女之间,如若未有感情,遂行苟合之事,请问与禽兽有何分别?因此之故,这种人守身如玉,绝不滥交,不徒是珍惜自己,兼且也是怀着尊重别人之心。”   他说得很明白显浅,众女都能了解,因此房中气氛忽然改变,那白纱女郎面色严肃地沉思着。   王元度轻轻叹口气,道:“世间诸色人等,各有不同想法,有些女人生性轻贱,喜欢滥交。但以在下想来,这等天生的淫娃、荡妇总是少数,大部分朝秦暮楚,不管生张熟魏,都可交欢的女人,其行虽荡,但这等生涯却未必是她们所愿,只是各人遭遇不同,时常身不由己,无法跳出火坑就是了他停顿一下,又道:“在下绝不轻视这种遭遇可怜的女人,而我既无力拯救她们,自应洁身自好,使自己良心无愧。”   一个黄纱女郎凄然一叹,道:“可惜像你这种人,实在太少了。”   王元度歉然一笑道:“在下坚信女人也和男人一样,不该受到许多限制束缚。但事实上,女人比男人大是吃亏,这许多不合情理的事实,都是男人一念之私所形成。因此,在下很愿意代表男人向你们赔罪致歉。”   另一个黄纱女郎突然纵声狂笑起来,一听而知,她是受到莫大刺激。   王元度叹一口气,目光转到白纱女郎的面上,问道:“姑娘,那玉佩呢?可不可以给我?”   白纱女郎低头瞧瞧自己双腿,迟疑了一下,才道:“不瞒你说,这块玉佩可以给你,可是我们明知你绝过不了这一座温柔陷阱,所以又不想白白放走了你。”   王元度讶道:“在下纵然过不了这一关,又与诸位姑娘有何关系?”   白纱女郎向同伴望了一眼,才道:“我们姊妹三人,自从练成了媚功,也颇见过不少男人,可是像你这般人才,却还是第一次遇上,我们实是愿意和你拥抱缠绵,以慰相思,假使你可以过得这个陷阱,我们当然没话好说。但你一定过不了那最后的一个房间,所以我在想,与其把你让给别人,不如我们自己……”   王元度插口打断她的话,问道:“你们可是柔情蚀骨派的?”   那三个美女都吃了一惊,齐向他注视。   白纱女郎道:“你居然识得柔骨派之名,实在奇怪得很。”   王元度听这口气,已知道她们当真是柔情蚀骨派的人,无怪魅力之强,更在美貌胜于她们的白瑶琴之上了。   他不禁又想到第三个房间内,无疑是这柔骨派的一流高手,怪不得她们深信他一定过不了这一关。   这么一想,顿时大起警惕之心。忽又想到那面情镜,据说是柔骨派的无上至宝,有了此宝在身,柔骨派的高手,全然无所施其技。因此,他微生后悔之心,因为此镜他已交给了葛翠翠,假如在身上的话,胜券在握,那就不必提心吊胆了。   那三女一齐围拢过来,挨贴他身体,她们曾经先动之以情,完全是哀恳他施舍寸露,此举实在很足以打动任何铁石心肠。   王元度已情迷意乱,热血沸腾,心想:“既然她们求我,并非我存心玩弄。再者,此举也不会影响及她们未来的幸福,我何必坚执不理呢?”   这么一想,更是百脉贲张,欲焰高涨。要知,假如钱万贯不是已经救回的话,他为了朋友义气,这等色相陷阱,休想困得住他。   但既然钱万贯已见到,脱离一元教掌握,他的心情大不相同。这正是对方设想周密之处,务使他的顾虑减到最少,才会有失陷之危。   正当他伸手出去之时,忽然听到一点极轻微的声响,转眼一望,那厚厚的地毡上,有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自然是从白纱女郎双腿之间掉落地上的,按理说地毡很厚,不会发出声响。   但这只指平常之人而言,像王元度这种绝顶高手,声响虽极轻微,也不会漏过。   他一见到玉佩,顿时心头大震,记起了这块玉佩正是表示他过得温柔陷阱的信物。如若过不了这一关,就须投入一元教中……   满胸欲念,迅即消退了大半,一手推开那白纱女郎,俯身捡起玉佩,揣在袋中。向她们点点头,歉然道:“对不起,在下得走了,辜负了姑娘们的柔情,将来有机会始行报答。”   他举步走到帘边,不禁停下来,深深吸一口气,这才觉得心神略定,也鼓起了勇气,便掀帘而入。   帘后又是一条温暖的甬道,他走到尽头处,微感紧张,忖道:“王元度呀,你目下已面临有生以来最难闯的险关,可得好自为之,别污损了大侠之誉才好。”   他在心中鼓励自己几句,于是干咳两声,道:“有人没有?”   厚帷那边传来一阵像黄莺般的声音,道:“当然有啦,别害怕,这儿没吃人的老虎。”   这阵话声,使王元度无论如何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淫荡意味,反而令他联想到天真活泼的小姑娘。   他顿时胆大得多,伸手拨开幕帷,但见这个房间相当宽大,尽皆是地毡,四壁尽是绿色的绒幔,配衬着五光十色的地毡图案,十分华贵悦目。   房间的正中摆放着一张宽大低矮的软榻,榻上一个女孩子,侧身而卧,恰是背向着他。   一头乌黑秀发,布在雪白的枕头上,分外鲜明夺目。   他不但见不到她的面貌,也见不到她的身体。因为她覆盖着薄薄的被单,只可见到起伏的曲线而已。   王元度查看不到门口在哪一面,其势不便过去拉开所有的绒幔,示人以弱。   于是步近榻边,道:“刚才是姑娘回答的么?”   那女子动也不动,脆声道:“这儿只有我一个人,除了我之外,会是谁回答你呢?”   王元度道:“在下想找一块玉佩,以便出去交差,姑娘乃是此处主人,当然知道这块玉佩藏收何处?”   那女子道:“你既能连过两室,可知必定是志行高洁之士,妾身十分佩服。”   王元度道:“姑娘过奖了,只不知姑娘可肯赐告玉佩的下落?”   那女子道:“可以,我先唱一阕小调,你听完之后,自可见到玉佩,即管拿走。”   王元度忖道:“我不信你只唱一阕小调,就能把我迷住。”于是大声应道:“很好,在下洗耳恭聆。”   他直到现在,还未得见对方容貌,又因为对方不肯回顾,所以他也不便绕过去瞧看人家。   那女子道:“首先要请你做一件事,那就是把所有的帷幔拉开,我好告诉你此房的出路。”   王元度道:“好极了。”   那女子道:“每个角落中有一根锦带,你可以把整幅墙的帷幔拉开了。”   王元度举步走去,依法拉动一根垂下来的锦带,只听一阵籁籁的响声,这边墙上的帷幔,随手向另一头滑缩,露出墙壁。但却不是砖石所砌成的墙壁,而是一排巨大的镜子。王元度皱皱眉头,想道:“难道这间房四壁皆是镜子不成?我可不相信。”   他转念之时,目光向镜中望去,但见软榻上的女郎,仍然覆衾静卧,一头长发,散按在雪白的枕头上,分外夺目,别无惹眼之处。   只听她又用那出谷黄莺般的声音说道:“另一个角落也有锦带,烦你过去,也把帷幔拉开。”   王元度迅快走去,扯动锦带,果然又是一排巨镜,嵌满了墙壁。   这时由于是在另一面,是以恰恰正对那女郎。   王元度从镜中望去,只见云发遮面,无法看到她的真面目。   方在瞧时,只见她一个翻身,秀发飘扬,甚是美观。   当这翻转一刹那,以王元度的眼力,也仅仅见到她的面白唇红,到底还是没分辨出她的面貌是美是丑。   但由于她这一翻身,被衾也飘动了一下,以致让王元度见到那被衾下面,竟是覆盖着一具裸露的胴体。   这具裸体是否完全裸露,尚不得而知,但纵然尚有衣物,亦是极少无疑。   王元度不知如何会骇了一跳,旋即失笑,想道:“此地既然称为温柔陷阱,则这女孩子不挂一丝,亦不是稀奇之事,我何必大惊小怪?”   殊不知这正是对方高明之处,能以种种奇妙不着痕迹之法,使他心神受到震惊,这便是已入阱的预兆了。   要知这女郎的声音甜美娇脆,宛如出谷之莺,使王元度无形之中在心理上已不愿拿她作荡妇淫娃看待。   因此,她忽然让他瞥见了裸体,顿时打击了他的情绪,使他受到震撼,这刻王元度虽然告诉自己说,她乃是温柔陷阱中人,但深心中仍然并不愿意见到她真是淫荡的女子。   这种微妙的心理,不易解释得明白,总而言之,对方已制造出一种形势,使他心理上出现了可乘之隙。   那女郎又道:“还有两边墙的帷幔,只有烦你都拉开吧!”   王元度依言去做,到他把第四幅墙壁的帷幔拉开之时,天花板上也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圆镜。   现在他除非闭上双眼,不然的话,四方八面都可见到自己和那张软榻,自然还有软榻上的女郎。   但见她身上的被衾不知何时露出一了些缝隙恰好窥见一部分的玉腿,以及一部分的高耸胸部。   王元度把目光移开,眉头微皱,但却从镜中见到她部分裸体,由于角度变换,看起来又不相同。   他又移开眼睛,然而无论往哪儿投去,都能见到荡漾的春光。他越是变换角度地瞧见,就越觉得妙趣横生,别有意境美感,与一般的完全暴露,迥然不同。   换言之,这个女郎的部分肉体,裸露得很有艺术意味,绝非纯粹仅是美色肉欲,而是含蕴得有无限美感。   这种奇异高超的挑逗手法,比之蝉翼轻纱,若隐若现的手法,又高出不知多少,当真能使人意乱情迷,销魂蚀骨。   王元度虽是皱起剑眉,但心中却无论如何激不起恶意。甚至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向她注视之时,含有任何猥亵意味,只觉得这种景象很美很动人,不妨加以欣赏。   房间内沉静了好一会,那气氛相当和谐融洽,而且旖旎香艳。竟如春风沉醉,光景明媚动人……   又过了片刻,那女郎翻个身,依然是不多不少地露出了她一部分最美的肉体。只听她轻柔地唱起来。   那是一只江南小调,柔媚悦耳。尤其她的声音,竟然随着这房间内的气氛而生出变化,不复是娇脆如黄莺,却是一种微觉低沉浓郁的声音,充满了强烈的磁性。   王元度听了几句,觉得也没有什么,也不致于迷惑心神。因此他不再注意这浓浓的歌声,却留神地瞧看她的面貌。   这也不是他新发生的意念,而是自从一入此房之后,就一定想看到的。但她的面庞老是被云发或枕角所遮,只是在偶然间见到雪白的面颊和红红的嘴唇而已。   他自是知道玉面朱唇四字,并非就一定是美貌,许多丑陋的女人,也可以有雪白的面颊和红红的嘴唇。   那么王元度竟是想瞧瞧这女郎长得美不美了?事实上却非如此。他可是想看她年纪有多大?也不是。   他只是内心之中,有这一种欲望,想看一看她的面貌而已!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也没寻思过。   那阵柔媚动人的歌声,萦回不已,王元度不知如何已坐在榻边,低头瞧着这个女郎。   然后,歌声缓缓收歇,那女郎从被衾中,伸出两只欺霜赛雪的玉臂,向他展开,作出欢迎他的姿势。   王元度挪前一点,上半身微微前倾,望住她那偏侧而又覆盖着黑发的脸庞,心中希望她转首来,并且拨开头发。   但她没有这样做,缩回双手,把被衾提起一点,以便遮住那娇嫩雪白而又高耸如山的胸部。   她轻轻道:“在你正对面的墙上,当中那块镜子是活动的,随手可以拉开,就出现了门户,那方玉佩,就在门口的地面上……”   她接着叹息一声,甚是凄婉幽怨。   王元度没有动身,柔声道:“姑娘,我可以一瞻芳容么?”   那女郎既不回答,也不动弹。   王元度等了一下,又柔声道:“既然姑娘不反对,我便放肆了。”   他缓缓伸手出去,只要对方有一点表示,他就可以立刻缩手,如若不然,他就将拨开她侧面上的头发,或者更进一步把她的面庞扳过来。   他的手指碰触到她的面颊时,她又轻叹一声。   王元度顿时停住任何动作,又柔声道:“姑娘心中不快么?可是我此举得罪了你?”   女郎这时才开口,道:“非是你得罪了我,而是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王元度讶道:“姑娘这话怎说?”   女郎道:“这道理将来你自会明白,此时说了也是没用。”   王元度忖想她话中之意,心思这一分散,对于要看看她的面貌之心,就淡了许多,但他自己却还不觉出。   那女郎忽然抬起一腿,被衾从那光滑白嫩的肌肤上滑落,宛如从水中突出一节雪藕一般,分外的动人。   这只玉腿不论是肌肤也好,线条也好,无不是最美的,横看竖看,都看不出一点瑕疵。   王元度目光一转,但见房中有千百条玉腿高举,这已足够令人心跳的了。但更要命的是这只大腿根处,被衾恰恰覆盖住,无从进一步得窥其秘,这才是最勾魂夺魄的手法,使人几乎忍不住伸手去揭掉那张被子。   在这惊涛骇浪巡视中,王元度忽然站了起身,迅快闭起双眼,沉声道:“我出道时间虽短,但见识却真不算少,而且自问性情强毅,定力过人,哪知姑娘妙术一施,我便当真感到不支了。”   那女郎唔了一声,道:“你能支持到现在,可说是前无古人了。我虽然不想毁了你,可是情非得已,竟然无法罢手,望你不要见怪。”   王元度道:“姑娘的勾魂妙术,情欲兼顾,实在极为上乘,只不知你自从出道以来,有多少铁汉被你的洪炉销熔毁灭?”   女郎缓缓道:“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我自艺成以来,还未害过任何一个人,这话你自然不肯相信。”   王元度道:“这话果是使在下难以置信。”   他这时才睁开双眼,神光奕奕,转身低首望住她。   那女郎的面庞虽然被头发遮住,但她却能够从缝隙之中瞧见王元度,这时轻轻一笑,道:“我明白了,你竟是打算出手取我性命,是也不是?”   王元度肃然道:“在下正有杀你之意。”   那女郎道:“你认为杀死了我,可以为世除害,自家亦可以渡过难关,可是这样想的么?”   王元度道:“姑娘不但艺业惊人,单是这份才情智慧,天下亦已罕有匹铸,因此之故,在下更替你感到可惜。”   女郎道:“不要可惜了,以我看来,你不但下不了手杀我,即使下得毒手,我也不是容容易易就会被杀的人。”   王元度道:“在下的想法与你恰好相反,那就是在下既狠得这心肠下手,亦有杀你的能力,姑娘不可不信。”   女郎哈哈一笑,道:“若然如此,你何故迟迟还不出手?”   王元度道:“在下要向姑娘说明一个事,那就是在下虽然杀死了你,但对你仍然万分佩服,对自己则万分厌恶。只因假如在下不是为了朋友,不是为了武林大势,早就在姑娘的魅力之下屈服了。但现在为了种种原因,不得不杀死你,日后在下将是时时刻刻记得今日之事,以致厌恨自己的狠毒和软弱。”   他叹一口气,又适:“奇就奇在你尚未露出庐山真面目,竟已足以使在下难以自持,这道理真是奇异难测了!”   女郎道:“说穿了并不稀奇,你在第一间房中看过一张画没有?画中的男人,一个是你。而你却在不知不觉中,认为那个女的是我,所以你一直渴望见到我的面貌,瞧瞧是不是画中之人!”   她停顿一下,又道:“每一个人在幻想中,总比事实上要夸张了一些。因此,那画中的女人,目下在你脑海中,比之那幅画上的样貌要艳得多。你自己已一点不知道,只觉得这么美丽的人,岂可不亲眼一瞧?这正好推波助澜,益发使你的想像离事实更远,我就是利用这种微妙心理,设下这最后的一关。”   王元度听得佩服之极,问道:“那么画中之人,到底是不是姑娘你呢?”   女郎道:“那画中之人的相貌就是我了。”   王元度肃然道:“姑娘如此美貌,却可惜竟是柔骨派传人,以致不得不布施色相,自轻自贱。”   女郎道:“这不一定是自轻自贱,要知我有化身神通,这刻你即使上榻与我燕好,但宛转承欢的却是另有他人,并非是我的真身……”   她忽然住口,轻轻一扬首,所有的头发都飞起,飘向后面,露出了真面目。但见她杏眼桃腮,玉面朱唇,娇艳欲滴,当真是一代尤物,世间罕见。   她嫣然一笑,露出一排细贝似的皓齿,说道:“奇怪?我为何把秘密都告诉你呢?”   王元度定睛凝神望住她,心头感慨丛生。忖道:“假如她的话句句属实,则她不但有西施王嫱之美,允推一代尤物,并且还是孤芳自赏,洁身自好的女孩子,这一来,如若死在自己手下,未免太可惜可怜了!”   转念又想道:“她的话岂能尽信不疑?化身之言,焉能当真?因此只要想想曾有多少英雄毁在她美色之下,又想想她以后还要毁去多少好汉,就该取她性命了!”   他心中正在交战,只听那女郎道:“我这张床榻上装有极精巧机关,加上你欲念遮眼之时,心神浮乱,很容易就被我掉了包,换上别人供你泄欲而毫不觉察。”   她似是看透了他心中念头,才及时解释她“化身神通”是怎么回事。她幽幽叹息一声,又道:“我衾中藏有锋利长剑,随时可以暴起取你性命,可笑你还以为我全无防范,这真是错到爪哇国去了。”   王元度道:“姑娘之言如若可靠,那就更使在下为难了。倘若你本是淫娃荡妇,则不论你如何防范,在下自问全力一击的话,你亦逃不了血溅绣帷之祸。”   女郎道:“得啦,你少吹牛吧,你贵姓大名?”   王元度道:“敝姓王,姑娘贵姓?”   女郎道:“贱妾姓甄……”   她忽然住口,惊讶地睁大双眼,接着道:“你是王元度么?”   王元度也大惊道:“你敢情是甄红袖?”   直到这时,他们方知对方当真非是等闲人物,无怪谁也降不了谁,不过在这一局而言,王元度却是输了。   甄红袖玉手一挥,拉好被衾,把裸露的大腿遮住。但她因手动之故,竟把酥胸暴露出来。   她手忙脚乱地遮盖身体,王元度也面红耳热,连忙移开眼睛。因为甄红袖已经是钱万贯的妻子,也就是他的钱大嫂,如何还能瞧看?偏生四壁皆镜,他不论望向何处,都见到几十个甄红袖,使他大感不安。   甄红袖轻轻道:“那姜石公坏死了,敢情他故意让我偷听到他们的秘密,使我以为你已赶去武当,因此怎样也没想到目下对付的是你。”   她轻叹一声,道:“荀伯业以钱郎安危作要胁,迫我布下这温柔陷阱。假如我败了,他就立时杀死钱郎。你看,我焉能不拼命对付你呢?”   王元度面上一红,怔道:“好教大嫂得知,小弟已救出了钱兄,但却是以闯过这温柔陷阱为条件,如若闯不过,就得投效一元教。”   王元度又道:“他使我们自相残杀,其计甚毒,却是在两件事上。头一件是钱兄全身武功已失,据说是被荀伯业一种奇门手法点的穴,须得按时服药,始能保持现状,如若不然,过了时候,他的武功甚至生命俱不能保存。”   甄红袖满面皆是焦急之色,道:“我从未听过荀伯业练有这等奇门点穴手法。”   王元度接着说道:“第二件,一元教进犯武当,此事非同小可,咱们如若解决得了钱兄的问题,便须速赴武当,对付一元教。”   甄红袖点点头,道:“果然都很重要,唉,钱郎之事,使我五内如焚,六神无主,脑子乱得很。”   王元度陷入沉思之中,一转眼忽见甄红袖打算穿衣,连忙道:“大嫂且慢,小弟有个计划,是否可行,还望大嫂裁夺。”   甄红袖大感惊讶,心想:“他何以阻我穿回衣服?”但旋即恍然大悟,低低道:“莫非你想利用这温柔陷阱?”   王元度道:“我要知道敌方的虚实底细,以及那侯远交给我的药物,是否真能使钱兄维持现状。”   甄红袖沉吟一下,才道:“据我所知,一元教并无侯远其人,如果没有弄错,则此人定是身份极低之辈,恐怕不会得知任何机密。”   王元度道:“小弟也想到这一点,但后来忽然想起姜石公为人诡诈异常,虚虚实实,难以测透。因此咱们则依常理推想,说不定反而收到意想不到之妙。”   甄红袖想了一想,觉得真不妨试上一试。当下道:“好,就这么办。你去告诉那厮,就说我好像自杀了。”   王元度心知她既然这么说,必定有效,所以也不多问,迅即过去,掀开当中一块大镜,果然后面有一道门户。   他并且发现门槛上有一块玉佩,弯腰捡拾之时,忽然想到自己如果在未和甄红袖分手以前,即使一早就打开镜子,见到了玉佩和出路,但能不能拾佩扬长而去?抑或实在忍不住,又转去瞧瞧她的姿容?   他对自己的定力功夫,实在感到惭愧,当下走过这条甬道,推门而出。外面是座院落,午间的阳光眩人眼目,墙边一些花草,似是受不住骄阳淫威,都显得萎弱无力。   侯远从对面的门内走入来,满面讶色,道:“王大侠真是神仙了,居然轻轻易易就过得这温柔陷阱。”   王元度道:“第三间房的女子好像是自杀了。”   侯远大惊道:“什么?恐怕是被王大侠加害的吧?”   王元度冷笑道:“笑话,我加害她作什么?”   侯远道:“假如王大侠当时自问忍受不住她的魅力,恨从心起,出手击杀了她,这也是颇合情理的事。”   王元度说道:“行家眼中,一瞧便知,你罗嗦什么?我还得等荀教主出手破解钱庄主的穴道禁制。还有那钱大嫂,也得见见她才行。”   侯远道:“假如王大侠没有犯规,小可自然依约行事,小可这就进去查看一下。”   王元度道:“去吧,我在廊下打坐片刻。”   侯远匆匆进去,不一会工夫,两道门打开来,走出一个娉婷美艳的丽人,正是甄红袖。   她含笑向王元度招招手,道:“可以走啦!”   王元度连忙跟着她,穿过许多院子,终于从一道围墙跃出,落在一条小巷子之内,且喜没被人碰见。   甄红袖道:“你如何约定钱郎的?”   王元度道:“襄阳我从未来过,但想来必有赌场,所以我跟钱兄约好在赌场见面。”   甄红袖道:“这一点我倒有了一点经验,可以找到赌场,不过现在还差一点到午时,太早了一点,赌徒们多半还在家中高卧……”   她带了王元度,穿街过巷的行去。以她天生丽质,自是很惹人注目。不过现在她可不怕了,只要荀伯业不在襄阳,谁也不敢惹她,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王元度。   她边行边道:“那个自称是侯远的人,其实是一元教中十分精明能干的四个总管之一,姓郝名晓,武功虽然有限,但办事能力极强,教中地位颇高,亦是姜石公心腹之一,他已供出真情,原来钱郎是中了一种奇毒,并非什么三阴绝脉被制。因此每到子午两时,必定全身发热,四肢乏力,头目昏眩,腹部奇痛难当,我已取到了解药,只要快点找到钱郎,一试便知此药灵不灵了”王元度道:“假如郝晓是在你魅力之下,吐露真情,自可深信不疑。”   甄红袖道:“他虽是讲了实话,献出解药,但焉知姜石公会不会留下了假的解药?换言之,也就是连郝晓也不知姜石公留下的解药是假的。”   王元度大惊道:“既是有此可能,我们速速在午时毒发以前,找到钱兄,让他服下此药,如若不再发作,便可知有效。假如仍然发作,则钱兄尚能服可以遏止毒发的解药,还可以熬到子时。假如等到子时才行试验,则一旦无效,咱们便全然束手无策了。”   两人顿时急出一头冷汗,只盼顺顺利利找到赌场,不要发生事故,以致耽误了时间。   他们刚转入大街,一间店铺内突然奔出一个人,伸展双手,拦住他们的去路。甄红袖怒从心起,恶向胆生,纤指疾点出去,带出一缕锋锐的风力。   那人啊一声,旋身疾退,其快如风,居然躲过她的一指,但若论动手拼斗,则此人已完全成了败势,甄红袖只须上前再行出手,定可收拾了他。   在这一刹那间,甄红袖已瞧出对方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相貌不俗,唯是如此,她才更加忿怒,因为此子分明是懂得武功,是一个胆大妄为的轻薄之徒。   王元度口中道:“大嫂别动手,是自己人。”说话之时,已伸手抓住她的右肘。   甄红袖哦了一声,道:“时间无多,快走……”   当先掠过那少年,向前行去。   王元度向那少年一笑,道:“她是钱万贯兄的夫人,我们正急于找钱兄,可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你。”   那少年道:“原来是钱大嫂,唉,小弟世居襄阳,如若钱兄落在此地,小弟竟全无所知,那真是惭愧死了。”   王元度心中一动,叫道:“钱大嫂等一等。”   甄红袖回头道:“什么事?”声音中大是不耐烦。   王元度道:“这一位是武当名家吕一超前辈的公子,单名一个杰,他是襄阳人氏,咱们何不找他带路?”   甄红袖道:“只怕他也不晓得。”   王元度问道:“吕兄可知道这儿的赌场怎生走法?”   吕杰微微一笑,道:“请跟小弟来。”   他向右边店铺走去,打前门入,从后门出,已到了街道上,接着又走了七八间屋宇,向一道朱漆大门指去,道:“这儿就是了。”   他心知事情一定很急,所以不等王元度开口,迅即跃上了台阶。那道大门开了一半,里外都有人。这些汉子一见吕杰,都向他行礼,口称吕公子。   王元度道:“咱们不必进去了,问问看可有人知道钱兄没有?”   吕杰如此一问,那些大汉们都抢着点头,并且说钱庄主正在里面,由此地场主袁世光陪着。   吕杰道:“快带我们进去找他。”   回头向王元度道:“他们在后面的厅中,并非在场子里。”   于是一齐进去,绕过好几重屋宇,到了一处院落,但见厅中坐着四五个人。   王元度一见其中果有钱万贯在内,大声叫道:“钱兄切勿服药。”   钱万贯右掌托住三位药丸,正要向嘴巴里送,闻声立即停手,愕然顾视,一眼就见到甄红袖,不禁啊了一声,欢容满面。   甄红袖相隔尚有三丈,已急得一纵身,飞入厅内。   这等身手,只骇得厅中之人,无不目瞪口呆。   吕杰上前向那袁场主说了几句话,袁世光立刻识趣地带走其他之人,厅中只剩下了他们四个人。   甄红袖道:“钱郎,你先试试这解药。”   钱万贯已经感到很痛苦,所以立刻接过她手中之药,迅即服下。   众人都定睛看他的反应,过了一会,钱万贯长长透一口气,一面又皱起眉头。   甄红袖晓得是最可怕的情形果然发生了,敢情那姜石公诡谲过人,连心腹手下也加以愚弄,给以假药。   要知有人可以在威逼利诱之下嘴硬,但要是当真陷入温柔陷阱之中,决计没有不说真话的。   他们根本无须怀疑是那总管郝晓使诈,问题定是在连郝晓也被姜石公骗了。   王元度也皱起双眉,道:“这解药竟是假的,钱兄如若感到不适,不妨试服早先的三粒丹药,或可暂时阻止毒性。”   钱万贯微微一笑,道:“但愿这一服药不是假的才好。”   他体内虽是感到剧痛难当,但仍然能保持潇洒风度,实非常人所能及。他当下仰首吞下药丸,闭目不语。   过了一会,他双眉渐舒,似是已告灵效,痛苦渐减。   但甄红袖仍然掩不住优色,道:“唉!这一服药虽然有效,却只能维持六个时辰,到了子时,毒力又发作了,如何是好?”   王元度扼腕道:“有一位姑娘是毒教高手,可惜相距太远,六个时辰之内,没有法子把她找来。如若不然,这区区之毒,何足道哉?”   这话说了等如没说,甄红袖急得眼泪都是涌了出来。她本已美艳绝伦,此时眼含珠泪,楚楚可怜,更使人见了顿生不忍之心,恨不得能即时替她解决问题,免得如此一个千娇百媚的美女,遭受到痛苦。   吕杰瞧得呆了,心想:“这位钱夫人美得大是奇怪,能使人为之心荡神摇。看来好像不大正派,但又说不出哪里不正派。”   他自然不知这是因为甄红袖乃是柔情蚀骨派传人,因而她自然而然有一种使人魂销心荡的魅力。   王元度突然目射奇光,向甄红袖望去,问道:“钱大嫂,有一面情镜,据说是贵派秘宝,是也不是?”   甄红袖道:“是呀,但此镜久已不在本派手中了。”   王元度道:“小弟也知道不在你手中,照这样说来,毒教双姝的话,大概可信了。她说毒教有一宗重宝名曰‘辟毒珠’与贵派交换去情镜,因此,这辟毒珠应该在你手中才对。”   甄红袖面色大变,道:“我竟不知道有这一回事,先师的遗物,我收藏在一个革囊内,封在墓中,只怕那辟毒珠也在其中,亦未可知,唉,这怎么办呢?”   王元度适:“假如时间赶得及,你可否带钱兄去启墓取宝?”   他说完这话,自家也摇摇头,道:“不行,既然令师没有传以此宝,则纵然找到了,也不懂使用之法。”   大家都感到一筹莫展,王元度主张延医瞧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竟能解得此毒。吕杰立即出去,命人延请本城几位最著名的大夫,有些专治难疑杂症的江湖郎中,也统统请来。   王元度很不得能分作两个人,一个留在这儿照顾钱万贯,一个赶去武当山驰援,免得两头皆误。   钱万贯最擅观察人心,当下问道:“王兄有什么心事?”   王元度支吾道:“没有心事。”   甄红袖却对钱万贯说了,吕杰他一听,心如火焚,向王元度道:“家父前天有事返山,预定这数日才回来,现下一元教大举侵袭,山上之人恐怕不知道,全无准备。”   王元度忙道:“你别急,一元教前赴武当,相信只对付贵派掌门人而已,绝不会大施屠戮,如若是厮杀混战,贵派人数何虑千百,人多势众,谅他们亦不敢冒此大险。”   吕杰面上焦忧之色,丝毫未减。   钱万贯笑道:“咱们何不速速前赴武当,与敌人周旋?总胜过坐在此地发愁。”   甄红袖惊道:“你真气不能提聚,如何去得?”   钱万贯伸手指指脑袋,道:“若是不能力敌,还可智取。就算是全无用处吧,也比留在这儿好些。”   王元度决然道:“好,咱们马上动身,总得想法子找荀伯业迫取解药。如若取不到解药,好歹也杀他几个,略泄胸中恶气。”   吕杰是武当门人,熟悉路程。当下由他带路,不从正路上山,却是抄捷径疾行。   钱万贯有王元度和甄红袖两人护持,根本不必用力,竟也行走如飞。   那武当山上观庙甚多,吕杰引他们到了一座小小道观中,道:“小弟先去查深可好?”   王元度沉吟一下,道:“若是离贵派宝宫不远,我最好与你一同走一趟。”   钱万贯道:“此处地形我相当熟悉,娘子同去不妨,我自有趋吉避凶之道。”   王元度道:“钱兄目下已失动手之能,留你一人在此,岂不过于冒险?还是让大嫂陪着你较妥。”   钱万贯一笑,意态从容慷慨道:“我们到此地来,为的是要打击敌人,假如因我之故,不能全力出击,则我倒不如不来了,要知红袖她熟稔敌方虚实强弱,有她同行,胜却许多高手,因此,咱们岂能自行减薄了兵力?你们即管前去,不必以我为念。”   甄红袖颔首道:“好,我去。”   她向王元度和吕杰瞧了一眼,又道:“假如咱们打散了,便以这儿做联络之地,由钱郎负责联络事宜。”   她转身伸手拉住钱万贯的手掌,柔声道:“妾身此去,生死难卜,特此辞别,望你好生保重。”   钱万贯双眼中也透出深情,点头道:“我懂得你毅然前往的深意,但世事难如人意,假如你得不到解药,千万别勉强才好。”   王、吕二人这时才明白甄红袖决然赶敌之意,敢情是要设法索取解药,如若得不到解药,大概抱着宰他几个敌人的决心,以消心中仇恨之意。   他们自然再没得话说,相继奔出这座小庙,穿林越岭,不久,已望见了一座巍峨壮丽的道观。   他们迅即走到观前的宽大草坪上,但见松柏夹道,鹤鹿栖游,一派宁恬幽静,如入洞天福地之中。   吕杰一皱眉头,道:“怎的见不到人?即使发生了大变,这儿仍然会有些师兄们看管才对。”   王元度道:“看来敌人已侵入观中,因而全观道侣都退入后面防守了吧?”   吕杰摇头道:“没道理,怎会通通都到后面防守?后面有什么可守的?”   说时,三人先后踏入大门内,但见地上有几具尸体,都是道人装束,血迹斑斑。   三人都大吃一惊,心想:莫非敌人如此凶毒厉害,见了武当弟子便杀,已把全观数百道侣,通通杀死了?   但再往内走,却没见到尸体,这一来,刚才的想法又不对了。因为如若全观数百人被杀,定必处处皆尸,血流成河才对。不过假使不是全观被杀,则不应如此沉寂无声,而且也应该有人把尸体收拾起来才对。   吕杰心焦如焚,面色都变了。   王元度沉声道:“吕兄,越是碰上这等惊心动魄的大事,越须沉得住气,不可自乱方寸,徒然贻敌人以可乘之机。”   吕杰立刻深深叹一口气,努力抑制波荡的情绪,道:“王兄说得是。”   他心知王元度言外之意,是暗示他千万不可鲁莽冲动。纵然因全观道侣尽皆被害而悲愤,徒然更易被敌人杀死,于大局全然无益。   吕杰这一冷静下来,脑筋就灵活得多了,道:“观内只有一处地方,可容大批人马。”   甄红袖道:“照我的推测,一元教这次侵犯武当,最少也得动员上百人手,加上本观原有的数百人,一定是在某一处宽敞地方。”   吕杰道:“本观右后方有一块广场,是历代本观之人修习武艺之地,可容数千人之多,咱们去瞧瞧好么?”   王元度道:“好了,目下我们行踪既然未被敌人发觉,我倒主张小心些,最好不让敌人知道,则到时可收奇兵突出之妙。”   吕杰道:“那么小弟先走,如若碰见敌人,你们在后面便可隐起身形。”   他这话得到王、甄二人同意,立时迅快奔去,穿过几座高大庄严的大殿和院落,从一道侧门出去,便是一条宽大的巷子。   吕杰奔入巷中,突然风声飒然,前后各有一人从墙顶纵落,把他夹在当中。这两名劲装大汉,手中都有兵刃,面含狞笑,甚是凶悍。   在他对面的一个说道:“小子报上名来。”   吕杰杀机填胸,一心一意要杀死这两人,以泄心中之恨。当下装出很惊奇的样子,道:   “怪事,这儿是什么地方,你们可知道么?”   那大汉凶狠地瞪他一眼,道:“你打哪儿来的?”   吕杰道:“这话应我问你们才对,我打侧门进来,一路都没见到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你们这副样子,决计不是武当派的人。”   那大汉嘿嘿一笑,道:“那么你呢?你也不是武当派的人,对不对?”   吕杰摇摇头,突然间长剑出鞘,化作一道长虹,电射而出,他出手之时,正是接到王元度的传声,嘱他杀敌。   原来他故意多说几句话,用意是让王、甄二人赶到,并且查看过附近已无敌人潜伏,方始出手歼敌,免得泄了机密。   但见剑光到处,一个大汉已倒在地上,但吕杰却没有法子一招杀二教,不但不能杀敌,甚至无法阻止敌人发声报警。   那个大汉面向着王元度这一边,是以见到同伴被杀,他一面挥刀招架,一面掣出一枚铜哨,向嘴巴塞去。   突然间,一条人影打旁边的墙上飘落,说道:“杜四,休得张狂。”   声音异常娇媚悦耳,使他不由得转眼望去。   目光到处,可就瞧见了一张媚艳绝世的面庞,那对水汪汪的美眸中,大有勾魂夺魄的勉力。   这个名叫杜四的大汉,虽是认出了来人是以前的副教主甄红袖,但他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销魂蚀骨的表情,际此生死关头,竟也不由得心头一荡。   吕杰趁机抢入,长剑一招“仙凡永隔”,透心刺入,顿时狙杀了此人。   甄红袖轻轻道:“好剑法,这杜四虽然不是四大护法及七兽高手,但却是荀教主的亲信高手,武功极佳,想不到无声无息之中,除去其二。”   吕杰道:“若不是大嫂及时出现,这刻只怕已惊动敌人了。”   甄红袖道:“这条巷子那边就是练武场了,是不?”   吕杰道:“还有一个小院子,院墙甚高。”   王元度已当先走去,步出巷子,只见那座院落,弯而且长,院墙甚高,墙边有些古树,浓荫覆天。   他跃上树去,借那树叶掩蔽身形,向外面望去,但见那外面一片广场,绿草莽莽,在那右前方二十余丈处,有一座高约六七丈的石崖。   广场内有数百人之多,剑光在太阳下闪耀着,如万道银蛇,人数虽多,却没有什么声息,也没有人移动。   王元度嗅到了一阵香风,接着,甄红袖的手臂已碰到他,并且低声说道:“噫,那几百个道人,都被一元教之人迫到崖上,再无退路了。”   王元度道:“以小弟瞧来,却像是武当派摆下阵法,严防敌人进犯。”   吕杰在另一边说道:“王兄说得是,那是敝派的千剑大阵,那石崖下面有一座洞府,据说是掌教真人坐关之所,看样子,他们是在防卫那洞府。”   他这么一解释,果然很有道理,那数百道士,人人执剑,纵横成列,密密地挡在洞府门前。   一元教也有将近一百人之众,各持兵器,紧迫阵前。双方都没有任何动作,乍看似是一元教之人,被这千剑大阵所阻,一时无法逞凶。   吕杰远远见到他父亲和几个老道人站在洞府之前,这才大为放心,道:“恐怕是掌教真人恰恰闭关练功,是以一旦有警,全观之人都集中在洞府前面,结阵守护。”   王元度道:“这话有理,怪不得全观不见有人,现下我才安心了不少。”   甄红袖缓缓道:“王大侠,那荀伯业武功深不可测,并且多年来处心积虑,打算先击溃武当、少林。因此,他大概很有把握可以击败武当掌教许无量真人。”   吕来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王元度想起钱万贯也曾落败于荀伯业手底,则甄红袖这话,多半不会错。   于是点点头,道:“荀伯业武功极强,那是不争之实,虽然末必就赢得许无量真人,可是为了万一起见,咱们定须设法不让他们拼斗起来。”   他望了吕杰一眼,又道:“试想:以武当在武林中的地位,若然许真人万一失手,则所损失的,较之荀伯业失败时,简直不能比拟,因是之故,咱们定须筹出釜底抽薪之法,及早化解此一大劫难才好。”   吕杰一想这话很对,若然让荀伯业和许真人拼斗,实是划不来之事,但如何能使他们打不起来?这却是大大的难题。   他求助地望住王、甄两人,王元度微微一笑道:“小弟和钱大嫂绕到崖后,由吕兄先从正面入阵,告知令尊及贵派主持之人,我们才打崖后翻下来,以免发生误会,这是第一点;第二,吕兄设法说服贵派主持之人,让小弟和钱大嫂出头干涉,务使一元教先对付我们,换言之,荀伯业须得先击败了我们两人,方能对付贵派,这一点非常重要,如不先取得协议,只怕贵派之人,会以为兄弟自高自大,强行出头。”   吕杰歇一下才道:“王兄把这宗如此重大艰危之事,揽在身上,如此侠肠义胆,敝派将来怎样报答呢?”   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以王元度目下的声名,只一出头,荀伯业势须全力对付他,结局自然凶险无比。这等以生命、名誉作赌注之举,岂比等闲?是以他深心感激,溢于言表。   这当中还有一个关健,那就是王元度本可以置身事外,并无卷入漩涡的必要,更别说出头架梁,把事情完全包揽在身上的义举了。唯其如此,方显得他实是大侠胸怀,以天下之事为己任。   他把如何走到崖后的路径说出,自己便走出广场,从旁边绕入已阵中。   一元教方面一看吕杰出现,竟毫无警异,立时派人查看,方知社四两人惨死之事。   且说王、甄二人绕过许多屋宇,最后从一堵高墙跃出,那外面是一片斜坡,山坡的那一边,就是那座石崖。   他们齐齐奔上山坡,还未到达被顶,忽见一株古树后面,转出一位全真,这位全真只穿一袭灰袍,头束高譬,衣袂飘飘,眉长入鬓,目如朗星,额下三给黑髯,看上去,只有三旬上下的年纪。可是道义盎然,大有神仙风致。   这道人打个稽首,道:“两位从何而来,欲往何处?”   王元度躬身拱手为礼,道:“在下王元度,这一位是钱大嫂,姓甄名红袖,因得知一元教侵扰贵派,是以会同吕杰兄一同赶来。现下我们打算从崖上翻落贵派阵中,又请吕杰兄先入阵中,请贵派主持之人,让在下出面干涉。”   他简简单单数语,已把始末道出。甄红袖甚是佩服,心想:看他为人忠厚诚恳,其实却是极有急智而又能言善辩之士。   那道人微微一笑,道:“王大侠名满天下,贫道久仰了,但此地乃是敝派禁区,不容外人涉足。”   王元度天生是个正派君子,闻言立现惶恐之色,道:“真对不起,但望道长有恕无知误闯之罪。”   甄红袖讶道:“怎么啦?我们难道打原路退回去不成?”   她略略停顿一下,转眼向那道人望去,目光变得十分凌厉,又适:“道长须知我们皆是为了贵派安危而来,而贵派目下亦正好陷入窘困之境,事出非常,只好从权了,您说是也不是?”   她的目光虽然凌厉,可是口气仍然温柔和婉,这是因为她瞧来瞧去,总觉得这个道人气度不凡,而且又似是很谦冲自牧的有道之士,是以不知不觉之间,生出了敬畏之心。   那道人微微一笑,道:“钱夫人说得很对,不过敞派规矩极严,即使在这等情况之下,贫道仍然不能不加以追究。”   他歉然地摇摇头,道:“自然贫道此举也许难以见谅于王大侠和钱夫人,但贫道也是迫不得已,非执行山规不可。”   甄红袖愠道:“那么你打算怎样?”   道人说道:“依照山规,两位如若仗持武功,冲出禁地,贫道只好待日后再了断此事了。”   甄红袖何等聪明珍现,一听这话,分明是要他们动手闯过去,似乎不含丝毫恶意。顿时恢复常态,嫣然一笑,道:“这个也好。”   那道人一抬手,撤下背后的松纹古剑,道:“贫道得罪之处,尚乞海涵。”     第三十二章 千剑阵力拒一元教     王元度跨前两步,提聚功力,准备出手。他盘算好定须一剑就迫开对方,迅即闯过去,免得误了大事。   那道人向甄红袖手中之剑盯了一眼,说道:“两位俱是剑术大家,真是好极了,王大侠当必深知那一元教主荀伯业的武功家数了?”   他忽然扯到荀伯业身上,又说了一句“好极了”,使得王、甄二人,都猜测不出他的真意何在。   王元度道:“闻说荀伯业使用两面铜钹,武功深不可测,究竟如何,还须得动手后方能知晓。”   那道人沉声道:“贫道却以为出手交锋,乃是性命交关之事,定须知己知彼,方是上策。”   王元度道:“道长之言甚是,据在下所知,荀伯业乃是雷八公前辈的嫡传高足。”   那道人点点头,道:“不错,他在敝派也学过艺业,但一直郁郁不得志,这是因为敝派在他投入本门之后,忽然查出他曾是少林门人,因是之故,敝派更对他严加防范,不传以本门心法。”   甄红袖道:“道长所揭露的秘密,诚足惊人,但钱万贯本乃少林大雄长老嫡传弟子,是以早就晓得了。”   那道人眼中闪过惊讶之色,道:“啊,原来如此,贫道可就放心不少了,只不知钱庄主现下在什么地方?”   甄红袖道:“他也来啦,但他已中了荀伯业的暗算,在未曾解去身上之毒以前,失去武功,是以无法露面上阵。”   那道人点点头,随即以精明眼光,投注在甄红袖面上,道:“贫道斗胆猜测一句,那就是钱庄主曾经与荀伯业动手,并且败于荀伯业手下,是也不是?”   甄红袖大吃一惊,忖道:“我只说钱郎中暗算,但他却推测出曾经动手问题,当真是才智过人,只不知他在武当派中是何种身份?”   那道人已从她神情中得到了答案,便又道:“既然钱庄主也赢不过荀伯业,敝派之中,恐怕也找不出可与荀伯业匹敌之人了,唉!”   他长长叹息一声,面上阴晴不定,显然在考虑一个重大之事。   甄红袖忍耐不住,提高声音道:“时间无多,我们得过去啦!”   那道人立即恢复常态,笑道:“好极了,请王大侠先行赐教。不过钱夫人可别置身事外,最好留神观察贫道的剑路,试试看能不能看出贫道的剑法来历。”   甄红袖一怔,道:“你不是武当派的么?”   那道人道:“贫道怎会不是武当派的人?但贫道自问有几招剑法,足以淆惑视听,所以特别提醒两位,试作观察。假如两位叫得出来历,贫道立即收剑认输。”   王元度心中一笑,忖道:“原来他有意考一考我们的眼力和阅历,这倒有趣。”   他为了把握时间,当下低喝一声:“得罪了”,挺剑疾进。霎时间,两道剑光,矫夭飞舞,幻射出千重霞彩。   连甄红袖这等高手,竟也被他们的剑气,迫得退开数步。要知,这刻双方迸射鼓荡的剑气,锐利如刀剑,甄红袖如不出手抵挡,就只好退远些,以免受伤。   她心中的震骇,非同小可,只因这位武当道人,剑术之精奥,功力之深厚,实是世罕匹传。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他都足以列入天下武林的第一流高手之中。   她也是第一次见到王元度的秘传“少阳剑法”其神奇精妙,亦是难以形容。而他功力之深厚,气势之坚凝强大,也是平生仅见。   不过这倒不算稀奇,因为王元度乃是本届金鳌大会的鳌头,被尊称为当代第一高手,顺利地通过了密室量才的一关,打破了历届纪录。   是以虽然王元度剑法极是高明,却是在意料之中。若非如此,钱万贯怎会很服气他的成就?   她这时已不必触想起那道人的叮嘱,便已全神贯注,查看这道人的剑法路数。初时的十余招,他使的皆是武当正宗内家剑法。   但突然之间,招数一变,剑剑抢攻,奇正相生,每每从意料不到的方位猛攻,又每每在想不到的时机中,稳稳守御。   他的这一路剑法,并没超过早先的武当内家剑法,也不比王元度的少阳剑法神奇奥妙。   可是却是剑术中别蹊径的路数,防守之时,坚如铁桶,进攻之时,使的都是这一路奇异剑法,来来去去只有四招,两攻两守。   自然,这四招可以生出不少变化,不过在甄红袖这等剑术行家看来,只要懂得基本的四招,即可自求变化,慢慢领悟了。   她看到此时,已经记熟了这四招。猛可大吃一惊,凝眸寻思道:“这道人事先叮嘱我们留意,这刻又反复地施展不已,莫非是有意传我们这四招剑法么?”   这么一想,发现大有道理。当下一跃而出,手中长剑幻化作一道精芒,直向道人卷去。   口中叫道:“王大侠让一让。”   王元度只好收剑退开,凝目观战。   甄红袖岂肯让王元度或是那道人小觑了,是以全力施展出无声剑法,一轮急攻。   说也奇怪,那道人见她如此高明,反而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精神奋发,挥剑应战。   王元度还是第一次眼见甄红袖出手,但见她剑走轻灵,功力深厚,一招一式,无不恰到好处,威力十足。   他不禁心头一宽,忖道:“有她这等一流高手助阵,一可当十,今日纵然赢不了一元教,也定当予他们重创,至于这道人已达超凡人圣之境,他如果是武当派的人,为何不出头迎战大敌?”   这疑团充塞胸臆,无从解得。当下细看这道人的剑路,只见他还是使的两守两攻那四招剑法。   甄红袖剑发无声,招数辛辣奇幻,尤其是她早已看熟了对方的四招剑法,每能避强趋弱,猛烈反击。   因此之故,二十招以后,那道人已渐渐施展不开。   王元度乃是剑术大行家,看到此处,加上他自己亲身动手的印象,已尽清这四招剑法的变化奥妙。   那道人突然低喝一声:“钱夫人小心了。”   剑式未变,剑上却闪现极沉雄凌厉的潜力暗劲,立时遏阻了甄红袖增长不已的气焰。   他剑上绝强的内力,本是无形无声之物,但王元度却看得明明白白。   只因他剑上内力一旦增强,剑招的威力也顿时改观,已不是甄红袖早先观察时的样子了,因此甄红袖连出差错,每每以为是弱点而凌厉攻去,哪知对方内力增强之后,便化疏弱为坚强。   王元度大感兴趣,忖道:“这四招剑法,分明非是武当绝学,但看这剑法极为倚重本身功力,以定强弱,便可知其中破绽甚多。但在这位道长手中施展出来,却不亚于天下任何一种上乘剑法,这完全是由于这道长功力深厚无比使然。他一直施展这四招剑法,反复变化,使我们已尽窥其妙,不知是何用心?”   甄红袖虽然不能取胜,但离落败还远。况且她在这番拼斗中,并没有使出压箱底的绝艺——“无声三绝剑”。   那道人突然微笑道:“尝闻钱夫人曾是一元教的副教主,果然功力深厚,容颜绝世,贫道甚感佩服。”   甄红袖是什么人物,一听而知,对方故意提到她“容颜绝世”,分明是指她以美色取胜,武功有限之意。   她长眉一皱,道:“道长不去迎击外敌,却躲在此处,莫非这一处禁地,这般重要么?”   她反嘲对方两句之后,旋又说道:“道长既然苦苦拦阻我们去路,恕我不客气要全力拼上一拼了。”   话声甫歇,但见她一剑当胸刺出,无声无息,似慢实快,简直让人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剑势已截住敌人了。   那道人喝声:“好剑法”,回剑封架,呛的一声,竟震得退了一步。   王元度眼见对方剑招奇绝,几乎脱口喝彩。   甄红袖第一招“万籁俱寂”,虽然大见威力,但对方仍然是使那两招防守剑法之一,并未迫得他改使本门剑法,因此她竟不放松,第二招“宇宙无声”又攻了出去。   要知她的无声剑法,最厉害之处,是剑上不带风响,使对方无法在风声上判断剑势的速度以及力道的强弱。   像他们这等高手相争,胜败只是一线之微。无声剑派的剑法,既然能使敌手生出错觉,自然占尽便宜。   她第二剑刺出,那道人飘飘飞退数尺,稽首道:“钱夫人果然高绝一时,无声剑派行将大振声威,可以预卜。”   甄红袖见他变得这么快,知道是自己那一招“万籁俱寂”收到了效果,虽然尚不明对方迫自己施展过绝艺之后,立时罢手是什么意思。   王元度上前两步,道:“道长可愿让我们过去?”   那道人点点头,神情间一片肃然,但眼中却露出抱歉感激等意思,王元度向他抱拳为礼,随即大步走过。   那道人低声道:“两位快一点,时限转眼便到。”   王元度也没有询问是什么时限,脚底加快。   甄红袖紧紧跟着,霎时已奔上山坡,甄红袖问道:“王大侠,你猜这道长是谁?”   王元度道:“小弟不敢妄猜,只知他在武当派中,一定是很有地位之人。”   甄红袖道:“他说的时限是何意思?”   王元度沉吟一下,道:“荀伯业有何秘密手段,不得而知,小弟只知姜石公等人如若忽然都反过来对付你,必与钱兄有关。”   甄红袖苦笑一下,忖道:“他也认为我以姿色收服人心,唉,若然当真如此,荀伯业的心计,未免太高明了,他设法用钱万贯使我孤立,又算准钱万贯绝不肯答应坐视少林、武当被袭的条件,也就等如迫得我非反不可。”   忽见荀伯业一挥手,一元教阵中,立刻发出一阵呜呜号角之声。   那百余人突然齐齐移动,霎时间,排列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阵势,尖的一端,对准武当的千剑大阵,像是一块三角铁锥,要刺破敌人的千剑大阵。   王元度大惊道:“不好,咱们快走。”   甄红袖道:“不忙,他们的锥形阵势,还未完全布好。”   王元度讶道:“这话怎说?”   甄红袖道:“照我的看法,此阵的锥尖,乃是最大关键,假如武功略差,势难破得武当剑阵。武功高如荀伯业,固然可当锥尖之份。但他一旦投身在战阵之中,一举一动都关系到全军,便失去了随意进退的自由,所以他一定不肯担当此任,但除了他之外,还有谁呢?”   王元度不假思索,道:“那没角犀屠望,足可担当此任,他全身刀枪不入,除了一流高手,休想伤得了他。”   甄红袖赞道:“好灵活的脑筋,既是如此,你必也有了应付之法,我们可以动身啦。”   两人从窄径、险道往下纵落,到离地只有两丈之时,才显露身形。   一元教方面之人,一见甄红袖出现,都大为震骇,地位稍高之人,无不晓得必是王元度击破了姜石公的陷阱,及时赶到。   洞府门口的几个老道人和一位老者,都向王、甄二人客气行礼。   吕杰从中介绍,得知那老者就是武当名家吕一超,即是吕杰的父亲。   另外的五名老道人,皆是武当派中辈份甚高的人物。五人当中,倒有人比当今掌教许无量真人还高一辈,这两个陈虚本真人和李虚性真人,都是须发皤白如银。   另外三位老道人,年纪也皆是六旬以上,一是辜无玄,一是洪无嗔,一是梁无累。   此外,还有六七名中年道人,一望而知,皆是武当重要人物。由于时间迫促之故,所以不暇一一介绍了。   吕一超抱拳躬身道:“承蒙王大侠奔被千里,拔剑相助,敝派十分感激,那荀伯业武功之高,实是已达出神入化之境,因此之故,敝派诸位长老都不能不同意他有邀斗敝派掌教真人的资格。”   吕一超的目光转投在甄红袖面上,另行施礼,道:“钱夫人不但毅然脱离一元教,还敢公然露面,帮助敝派对抗荀伯业,这一份胆识,当世罕有匹俦,老朽甚是感佩。”   甄红袖敛衽一礼,道:“吕大快过当之誉,愧不敢当。只因强敌犯境,已成弩张剑拔之势,只不知何以贵派掌教许真人还未露面?”   吕一超道:“敝教掌门真人恰好在敌人抵达前不久,闭府坐关。老朽虽已通报了讯息,但这坐关之举,颇有玄妙,实是无法立即开府现身。荀伯业也深请此理,是以才答应等候一段时间,现下时限已至,又恰好赶上王大侠和钱夫人一齐现身,他们便中止了进攻。”   王元度道:“原来如此。”   他记起在禁地相遇的道人,也有“时限快到”之语,现在才明白了这话由来。   吕一超等人自然不知道他这句话,指的竟是别一宗事,当下又道:“不瞒王大侠和钱夫人说,敝教的千剑大阵,极为复杂奇奥,如若当真演练到应有的水准,则不论一元教以何等阵法进攻,亦将全军覆没,当场惨败,可是此阵实在太以艰难,加以敝教实是想不到居然会有强敌入侵本山,是以向来疏忽,多年未加演练,现在虽具规模,但是中看不中吃,未必拦阻得住敌方的进攻。”   王、甄二人一愣,都想这的确是意想不到的一大危机。   只听吕一超又道:“因此之故,老朽胆敢奉请两位一道上前,为我等押住阵脚。老朽打算和几位师兄,施展敝派联手为阵的剑术,抵住荀伯业,拖延时间,等到敝派掌教真人出关现身,这才让他们独斗一场。”   王元度立刻摇头道:“晚辈此来,特地要找荀伯业算帐,假如诸位前辈不见怪晚辈狂妄的话,今日之事,晚辈有意包揽在身上,等如代许真人出战。只不知诸位前辈尊意如何?”   武当派五位道人和吕一超互相对觑,暗中以眼神交换意见。吕一超一看之下,竟是五比一的决议,赞成让王元度包揽大局。   当下点头道:“王大侠竟肯出头,自然是最好不过,以王大侠的威望,谅荀伯业也不致有异议。既是如此,老朽陪王大侠、钱夫人出阵,这儿两位师叔和三位师兄,立刻率领得力之人,隐入阵中,指挥阵法变化,起码也得骇住对方,死了冲锋混战之心。”   一经决定,那五位老道人立时率众隐入阵中,吕一超父子,陪了王元度和甄红袖,穿过剑阵。他们四人出得阵外,对方那一座三角锥形的阵势,立即往后退出三丈以外。   霎时间,一众人从对阵中走出来,为首之人,正是一元教教主荀伯业。其余人依次是军师姜石公,四大护法和七兽高手。   那四大护法中,血幡张超前此已被王元度一剑杀死,现在已补上了冀南名家童贯。此人在金鳌大会中,曾被乡老伯挑为对手,施展双钹。当时乡老伯见了他的兵器,道出这一脉武功源流乃是得自雷八公,可是察看他的招数,却又看出非是雷八公亲传,是以觉得奇怪。   现下此人在一元教阵营中出现,而那荀伯业又是雷八公嫡传高弟,便可知童贯的钹法,乃是得自荀伯业了。   王元度的目光越过这一小群人,投向那三角锥形阵法中,只见其中有四五个人,都用布蒙面,形迹神秘。   由于相距达数丈之遥,其间又有一些别的人阻隔,无法瞧得真切。但他却不肯轻易放过,低声向甄红袖道:“大嫂,对方阵中有些蒙面之人,你可认得出?”   甄红袖道:“一元教在武林各门派中,几乎都有耳目,并且这些人皆是有名高手。目下到了武当重地之中,这些人怕被武当派之人认出,于理甚合,待我小心注意,总能认出一两个。”   此时,荀伯业等人已在两阵当中处停步,王元度等人也移步上前。因是只有四人,声势显得大是不及对方。   双方接近到一丈以内,只见那荀伯业和姜石公,都把目光投注向王元度的后面,而不是盯着他们。   这等情形,自然不合常情。   王元度提聚功力,施展传声之法,向吕杰道:“请你回头瞧瞧咱们后面有什么动静?”   他不肯轻易回首,便是生怕对方有诈,吕杰迅快回头一望,说道:“原来本派的大阵正在移动。”   王元度高声道:“听说武当派的剑阵,独步宇内。荀教主和姜军师如此注意,想必盛名无虚了,只不知两位已查看出端倪没有?”   荀、姜二人闻言,只好收回了目光,盯注王元度。   这正是王元度所希望的,因为他已得知底细,情知那千剑大阵失练已久,目下全凭那几位道长亲自入阵,发动变化,乍看自然神奇万分,但若是让他们瞧久了,也许会漏出马脚。   荀伯业面上毫无表情,道:“此阵奥妙得紧,但怕只怕资质鲁钝之人太多,无法发挥精微奇奥的威力。姜石公接口道:“此阵没有什么了不起,倒是甄副教主忽然出现于此地,并且又站在对方那一边,令人大惑不解。”   甄红袖冷笑道:“废话,我已脱离了一元教,难道还站在你们那一边不成?”   王元度也觉得姜石公这一句话说得不近情理,使他无端端生出一种他乃是没话找话说的感觉。   若是平常之人,也许不会再往深处想,但王元度心思最是缜密,又深知姜石公夙负智名,以他的为人,不该在这等时机之中,说些废话。换言之,姜石公必定在施展什么诡谋奇计。   王元度脑筋一动,寻思目前形势,自然最引人注意的就是武当派千剑大阵了,然则,莫非姜石公正在拖延时间,以便让荀伯业研究破阵之法?   可是荀伯业双目注视着甄红袖,并没有观察那千剑大阵,这又是什么道理?难道是等候一个精通阵法之学的手下,观察之后提出报告?   他的脑筋实在动得很快,一下子已找到问题的症结,同时之间,心中又记起了甄红袖刚刚说过,一元教在各派中都潜伏得有奸细,又皆是高手。然则武当派也未能例外了,荀伯业正是在等候这个奸细的报告。   但假如这奸细潜伏在千剑大阵之中,他只须发出暗号,荀伯业即可行知这座大阵,乃是虚有其表,而且他王元度也全无认出奸细的希望了。   他一念及此,几乎放弃了马上追查奸细之事。   此时,姜石公向甄红袖讲及钱万贯之事,荀伯业面无表情,目光死盯住甄红袖,并不转动。   王元度忽然大悟,忖道:“是了,荀伯业这般神情,分明是运集功力,收听密告,姜石公则设法稳住局面,否则焉有由姜石公一直开口之理?这样说来,那奸细竟是在他们的阵中,对了,假如这名奸细在武当派大阵内的话,则那许无量真人忽然闭府坐关之事,势必通传与荀伯业得知。荀伯业一心一意要毁去武当派这位最重要的人物,所以早先才肯按兵等候,假如他得知许真人闭关之事,当然会延缓此行了。”   至此,他已可以确定,这个武当派的奸细,必在那三角锥大阵之中,正在观察阵法变化,以便告知荀伯业是否可以破得。当然他们是以千里传声之法互通消息,所以荀伯业才会运集功力,收听那人传声。   王元度微微一笑,想道:“那武当奸细必是蒙面人之一,现在我们无法揭破他的真面目。但我至少可以破坏你们的阴谋。而这一着,又是你们作梦也想不到的。”   他立即施展出乡老伯所传授的“无声之声”大法,使荀伯业收听不到任何传声。   这种“无声之声”的神奇功夫,根本毋须有任何动作,因此,其他人但见王元度茫然地望着姜石公,似是十分注意他和甄红袖的对答。   姜石公还在与甄红袖乱扯,荀伯业默默地站了好一会,突然感到不耐和气忿,敢情他当真在等候一个手下的传声和报告,却老是等不到。   他一挥手,姜石公立时闭口不言。   场中气氛又十分紧张起来,王元度转眼向他望去,心想:“你如不作决定,我绝不停止施展这无声之声的功夫。”   荀伯业此时已深信手下至今不报告之故,乃是由于对方千剑阵变化得太迅速奥妙,须得慢慢加以查看,方知有无可乘之机。   既是如此,还是不去惹那座剑阵为佳,当下向姜石公点点头,示意他开口。   姜石公便道:“副教主,敝座劝你还是赶紧离开此地的好,此举对副座你以及钱庄主都有莫大好处。”   甄红袖道:“不必啦,反正有我不多,无我不少。我在这儿也碍不着你们的事。”   姜石公面色一沉,道:“要知钱庄主被教主点了穴道,天下无人能解。你如若还坚持留下,可别后悔才好。”   王元度冷笑一声,接口道:“姜军师此言差矣,钱万贯分明是中了奇毒,以致失去一身武功。像贵教教主这等手段,甚是可鄙!”   荀伯业一听对方已察破自己的手段,怕他再说下去,大损威望,连忙接口应道:“世上之事,是是非非,原是难说得很,现在旁的话不用说了,我瞧干脆还是由我向王大侠领教,早点解决了今日之事。”   王元度道:“好,假如在下侥幸得很,则贵教自兹以后,在未击败在下以前,不得再骚扰侵犯任何家派!”   姜石公一点也不吃亏,插口道:“假如你输了呢?”   王元度道:“你们说吧!”   荀伯业道:“那就请你撤离武当山,不得过问山上之事,如此可公平?”   王元度道:“公平得很。”   说时,迈步走出,那对面的荀伯业也步出场中。   王元度首先撤下长剑,淡然一笑,道:“教主也亮出兵器吧?”   荀伯业取出他独门兵刃双铜钹,大声道:“王大侠请。”   王元度点点头,正要出手,突然有人飞奔而入,却是一个一元教徒,他尚未奔近,已摇手作势。   姜石公大声道:“帮主,咱们已查出钱万贯的下落啦!”   荀伯业退开两步,道:“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那教徒道:“他在距此不远的一座小庙之内,全无抗拒之力,已被属下数人抓了起来,马上就可以送到。”   荀伯业点头道:“很好,军师对此有何高见?”   姜石公道:“咱们正好运用这种情势,迫使副教主不能不屈服,帮主尊意如何?”   荀伯业道:“也好,你试试看。”   姜石公道:“咱们须得把钱万贯带到此地,才好开价……”   他们对答的声音并不高,却恰好容得甄红袖等人听见。   甄红袖大惊失色,厉声道:“你们把他怎样了?”   姜石公冷笑一声,道:“现下还没有怎样,假如副教主应付得当,大概可使钱庄主安然无恙。”   王元度感到很是不解,忖道:“看他们的举动,竟想千方百计地把钱大嫂迫离此地,不知是何缘故?”   甄红袖又道:“教主打算如何利用我?”   荀伯业终究是当代之雄,一教之主,气概与常人不同,闻言竟直接回答道:“你们如想彼此安然,那就有请你向钱庄主询问几句,请他解释我心中的一些疑问。”   甄红袖沉吟一下,转眼向王元度望去,道:“这便如何是好?”   王元度已迅快地想道:“假如真是为了要他解答一些疑问,何不在以前当钱兄夫妇俱在他们掌握之中时询问?又何必在这大庭广众间,作此答复?这里面必有文章无疑。”   他向甄红袖苦笑一下,道:“咱们须得先弄清楚,瞧瞧钱兄可曾被他们擒住?”   甄红袖道:“对啊,当须如此。”   她本是才智过人的女中豪杰。然而钱万贯乃是她的心上人,这正是关心者乱,竟使她完全失去了主意。   她向荀伯业道:“得先知道钱郎可曾落在你们手中,又须得先知道他的安危才行。”   王元度继续迅速地想道:“假如荀伯业没有讲假话,则他想钱兄解答之事,定是在他上了武当山之后,才发生的。这也就是说,他心听中疑问,与武当派有关了。”   寻思至此,已现出一丝曙光。   忽见有几个人走进来,其中之一,正是钱万贯,他脚步虚浮,踉跄而行,一望而知,已全然失去抗拒之能。   甄红袖一见钱万贯果然被擒,顿时骇得花容失色,身子微微发抖,她深知荀伯业性狠如狼,心坚似铁。再加上一个姜石公,亦是凶狠恶毒之人,这一次定必把钱万贯处死无疑。至于他们说什么如何如何就可以安然无事的话,全不可信。   王元度发觉她如此震骇,亦明其故。但现在他无法可施,只能低声安慰甄红袖道:“大嫂别慌,你一慌的话,敌人就更易得手了。”   钱万贯被押送到场中,那两个押送他的一元教之人,其一是个大麻子,相貌精干。他道:“启禀教主,这钱庄主独自躲藏在小庙中,身上武功尚未恢复。”   姜石公接口道:“这个自然,教主亲自下手点的穴道,天下有谁能解?”   他一伸手,抓住钱万贯的腕门,又道:“你们可以退下了。”   那两个教徒迅即退回两丈余远的三角锥形阵中。   姜石公冷冷道:“钱夫人,教主刚才的话,你听从不听从?咱们一言立决。”   甄红袖惊道:“什么话?”   姜石公道:“教主打算向钱兄问几句话,但又怕他不肯作答,是以要你劝劝他,你最好到这边来吧!”   钱万贯怒声道:“一元教中,最是兴风作浪的,只有你姜军师。本人若然有出手之能,定必首先取你性命。”   姜石公冷笑道:“算了,你先替自己的性命担忧吧!”   王元度道:“钱大嫂,小弟陪你过去。”   荀伯业道:“使得,反正本座并无偷袭副教主之心,只不过有些话不想被别人听见,所以请她走近一点。”   王、甄二人举步行去,吕家父子听见了此言,自是不便跟去。荀伯业竟也挥退了手下,场中只剩下他们五个人,姜石公紧紧抓住钱万贯,双目凌厉地监视着甄、王二人的动静。   甄红袖道:“你们问吧,如若钱郎不肯说,我才劝他不迟。”   荀伯业向姜石公点点头,姜石公嘴角泛起一丝冷笑,道:“教主想知道的是有关武功之事,但本军师却僭越问副教主一声,你的温柔陷阱,为何竟困不住王元度?”   甄红袖道:“王大侠定力之强,天下无双,我难不倒他,有何怪哉?”   姜石公道:“你是蚀骨柔情派的掌门人,除非是当时未曾尽力,否则焉有困不住王元度之理?这一点请你必须说个明白。如若不能令我满意,咱们就能得依约行事。”   这姜石公分明是故意迫她当着钱万贯的面,提起如何魅惑王元度之事。这等话让钱万贯听了,不但不是味道,甚至会引起十分严重的后果。   钱万贯一听而知,插口道:“红袖别理他。”   甄红袖微微一笑,道:“假如我能让你明白已经尽了全力,你又如何?可是依约释放钱郎么,你说?”   姜石公一时之间,竟答不上话。原来甄红袖已施展出她的绝技,这轻轻一笑,具有销魂蚀骨的力量。   因此姜石公这等老狐狸,在她的魅力之下,也生不忍欺骗她之心,口中便说不出假话来。   荀伯业到底功深力厚,受的影响不大,当下接口道:“这件事要证明的话,颇费工夫,还是暂时不提的好。”   他的话声强劲震耳,每个字都有如铁锤般,一下下地敲击震撼姜石公的心灵,顿时破解了甄红袖的狐媚魅力。   姜石公暗暗叫声惭愧,忙道:“教主说得是,现在请问钱庄主一声,他们武当派的千剑大阵,可是源出于武当的武功心法,从某一种或数种武功变化衍生而出?”   王元度忖道:“果不出我所料,他们要问钱兄的事,乃是有关武当派的,但难道他问明这一点之后,就得到破阵之法么?”   方在想时,钱万贯又道:“这话恕我不能奉答。”   姜石公狞笑一声,道:“本军师指上劲力一发,钱庄主便将死在当场。在这等情形之下,我劝你还是爽快点回答的好。”   钱万贯道:“人生自古谁无死,本人向来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姜石公道:“只要你肯问一句答一句,本军师就让你和尊夫人安然离开。”   王元度突然插嘴道:“钱大嫂,小弟有一事甚是不解,那就是姜军师两次三番,都想让你离开此地,难道此中另有原因不成?”   甄红袖沉吟未答,钱万贯道:“以我所知,荀教主武功诚然卓绝当代,但如若红袖与你联手出击,他也难以支持不败。”   王元度道:“原来如此,不过他们高手不少,如要防止大嫂后手相助,也不是办不到之事。”   钱万贯微微一笑,道:“这恐怕是因为你大嫂薄有姿色,有人不愿她受到伤亡之灾,但此人是谁,却大堪深究,因为荀教主练的是纯阳功夫,可知绝不会是他了。”   甄红袖也讶道:“如果你猜得不错,这就怪了。”   这是因为甄红袖深知在一元教中,除了荀伯业本人之外,还没有一个人具有如此强大的影响力,使得荀伯业也甘心忍受种种不便,企图使她退出战场。   她又晓得除了荀伯业乃是童身练功,因此对色绝缘之外,其他的人,如若自己肯投怀送抱,当真可使他们立即拼死反叛,因此,她怀疑荀伯业会不会是因此而生出顾忌,生怕自己被迫之下,使出柔媚魔功绝技,使一元教发生叛乱?   钱万贯又道:“其实并不奇怪,你可知道荀教主为何不敢杀死我么?这是因为他考虑到你一旦变成无主名花之时,便足以成为祸乱的根源。而你为了报仇,亦将不择手段,务求弄垮了一元教。”   姜石公深深皱起眉头,冷冷道:“教主难道不会斩草除根,把你们一齐处死么?”   钱万贯道:“这正是早先我提到的问题了,由于有人具有足够的影响力,使荀教主不得不极力设法保存她的性命,这真是很有趣的矛盾情势呢!”   姜石公眼中射出森森杀机,道:“闲话休提,你到底回答不回答刚才的问题?”   甄红袖忙道:“姜军师,别下毒手!”   钱万贯向她潇洒地笑着耸耸肩,道:“不要紧,我早就说过,我武功虽然失去,但头脑智慧未失,他决计不能加害我,姜军师,你不服气的话,咱们赌一赌如何?”   他又流露出赌徒本色,使甄红袖啼笑皆非,只急得心儿没跳,恨不得过去堵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开口。   荀伯业冷冷道:“钱庄主,生命不比身外之物,你还是少开玩笑的好。”   钱万贯点头道:“好,我不开玩笑,在我答复之前,我先讲几句话,那是关于今日双方胜负的实力。以我看来,荀教主如若得不到某一个人的帮助的话,再加上我跟姜军师这一赌竟然赢了,只怕你落得个狼狈而逃,同时一元教必将冰消瓦解,这话你信也不信?”   姜石公冷嗤一声,道:“咱们分析形势,岂能有假定的因素存在?你索性假定你们大获全胜,岂不更妙?”   钱万贯道:“你不信就拉倒,现在说到刚才你所询的问题,据我所知,荀教主曾在少林、武当两派学过武功,照理说,应该比鄙人更为了解武当千剑大阵才对,何以还垂询我这么一个派外之人?”   荀伯业道:“本座在少林或武当之时,从未得窥心法奥旨,是以方有离开之举,你是大雄长老传人,所知甚博,当然晓得武当千剑大阵的根源来历。”   钱万贯道:“教主之言,虽然过于推许,但说到武当派千剑大阵,兄弟倒是听先师谈起过,略知一二。”   他沉吟一下,又道:“但教主定必也晓得兄弟将如何奉复,是以何必多费唇舌呢?”   姜石公冷冷道:“钱庄主这话恐怕有欠考虑吧?”   钱万贯也冷冷道:“实不相瞒,这话已经过千思万虑之后,方始出口。”   他虽是在姜石公掌握之中,以姜石公的功力造诣,但须内力一发,顿时可能杀死了他,因此,甄红袖不禁骇得玉面忽青忽白,身子也微微发抖。   王元度在这最紧张之时,突然朗笑一声,道:“荀教主,在下有几句衷言,只不知教主肯不肯聆听?”   荀伯业道:“王大侠请说。”   王元度道:“在下窃以为教主应立时施展绝艺,把我击败,才办别的事不迟,假如教主连在下这一关也过不了,则武当剑阵的奥秘,您知道了也是枉然。”   荀伯业沉吟一下,才道:“放眼当今天下武林,能在本座面前说这种话之人,只怕除了王兄之外,已不易找到别的人了。王大侠这话有理,待本座先与王大侠比划过,再谈武当剑阵之事。”   姜石公道:“教主千万小心了。”   说罢,当先退下,钱万贯被他拉得脚步踉跄,差点跌倒。甄红袖见了这等情形,心中大恨,几乎要扑过去出剑刺杀这个恶毒的人。   那荀、王二人屹立对峙,双方所有的人,无不顿时屏息静气,凝神瞧着。全场之人皆被紧张的气氛所笼罩。   王元度亮出剑时,荀伯业也取出那对铜钹。双方的兵刃,在阳光之下,闪耀出惊心动魄的寒芒。   他们默然对峙了足足一盏热茶之久,荀伯业道:“王大侠果然不愧是这一代武林的第一高手,单论气势之坚凝,门户之严密,意志之强毅,已是荀某平生所仅见的敌手了。”   王元度道:“教主过奖之言,在下愧不敢当。”   荀伯业点点头,又道:“说到你的气度胸襟,也是举世罕有匹俦,堪足以充作荀某的对手了。”   他们又对峙了一阵,突然间一齐发动。三件兵器闪耀飞洒出一大片精芒寒光,交缠舞掣,却不出一点声响。   以他们出手之快,招数之凶险迅猛,居然双方的兵刃都没碰上一下,实在令人感到难以置信。   全场人当中,要以甄红袖最是焦灼忧惶。只因她一方面既与众人一般,替王元度担心着急,怕伤亡落败。另一方面,她更须担承着钱万贯被敌人所擒的恐惧,因为那姜石公随时随地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不论甄红袖如何关切钱万贯的安危,但这刻她的目光,仍然无暇向夫婿投以一瞥。这自是由于王、荀二人各施绝艺,斗得实在太紧张精彩所致,尤其是她明知王元度落败当场的话,己方便变得毫无讲价钱谈条件的资格。因是之故,她必须先盼望王元度得胜,才轮到如何处理钱万贯的问题。   王元度深知对方武功之强,已达到了宇内难有对手的境界。因此一上手,就放尽全力使出少阳二十四剑,再加上那修迷密步的脚法。   在他来说,这已是压箱底的功夫,完全给掏了出来。每一刻无不内力充弥,蕴蓄得有莫大的潜力暗劲,俟机爆发。   他的少阳剑法,原本有三十六招,本来就是极上乘的剑术招式。其后又经乡老伯删减了十二招之多,另加组织排列,几乎面目全非,威力又迥然不同。   即使是以剑为主的武当派,见了他的剑法,也无不大为惊骇佩服,暗有自叹弗如之感!   不过荀伯业的双钹,也能使全场之人,不时倒抽冷气,感觉到他双钹威力之强,世人无法抵挡。   这两位武林高手,演出了一场惊险绝伦,精彩万分的生死拼斗。每一招一式,无一不是恰到好处。观战之人,全都感觉得出,这两人任何一个只要招式稍稍用老了一点,又或是攻守之际,所选的招式微有未能尽善尽美之处,那是立时就得败下阵来。   荀伯业面孔有如冰雕石刻的一般,一望而知,他心中全无喜怒哀乐之情,已用了全副心灵贯注在此一战之中,仅仅晓得如何要求自己的招式尽善尽美,不许有一丝一毫的理疵。   王元度亦是如此,他自打那云丘老人传以修迷密步之时开始,可说是已步入了最上乘的武功境域中。但须动手拼斗,所有的精神气力,都会自然而然地完全贯注在武功上。   直到金鳌大会上,饱经磨练,更能专心一志,心神毫不外惊。   以他这一套少阳二十四剑,加上修迷密步,可以说是固若金汤,绝无破绽可言。换句话说,任何敌手也不能从剑招身法之中,找到可以击败他的机会。   因此,他们自然而向比斗内力之途发展。双方都不断地从兵刃上增加内家真力,向对方迫去。   到了这等地步,已没有取巧的法子了。   王元度不须多久,已知晓对方功力深厚绝伦,实是强过自己,因此他本能地生出避免再斗内力的意念。   这刻王元度并没用心去想,只是自然地生出感应,本能上感到非设法回避拼斗内力不可,因是之故,到法也自然地一变。   甄红袖是唯一认得出他所改使的剑法之人,敢情王元度施展出那个把守禁地的道人的四招剑法。这四招剑法,虽可变化为许多式,但就内容而言,乃是两攻两守。   王元度一招守式,剑路突变之下,荀伯业却是无法改以更妙的招数进攻,仍是原式硬拼。   锵的一声,把全场之人骇了一大跳。这是他们交手以来,第二次发出声响。双方迅即分开,瞧不出这一招硬拼,有何结果。   王元度随即发剑迅攻,这一刻又是那个道人使过的四招剑法之一。但见剑势凶悍凌厉之极,因此虽有破绽空隙,敌人变招也须先行防御过,方能反击。只是其时为时已晚,时机已过,再也找不到破绽了。   荀伯业双钹忙忙封闭,锵的一响,王元度剑势受阻,疾忙后退,此时他已趁势使出守式,果然恰又抵住了荀伯业反击之招,又发出锵的一声。   这样子连续响了八下,却是每人各攻了四招,十分公平,谁也不会吃亏。荀伯业直到此时,方能改变钹法,不再与对方一来一往地硬斗。   他心中大为惊讶,因为对方这几招剑法,恰能克住自己,本来在千百般武功招术当中,碰上相克的情形,并不稀奇。   但以荀伯业的造诣,以及钹法之出神人化,可说已达到无可克制的境界,敢情王元度这四招剑法,只是能借这等简单的打法,抵消了由于双方拆招变式之时,所显示出的功力强弱的危险。   这就是说,王元度若然以这四招剑法拼斗下去,荀伯业所占得的一点点功力较强的优势,已消失了。   他眉头一皱,口中清啸一声,双拔使出强攻硬拼的招数,一时之间,但听锵锵之声,不绝于耳。   他这一轮急攻,竟持续了百招以上。   许多功力浅弱之士,已被这一阵震耳繁响,闹得头昏欲呕,心中十分难受。   甄红袖等高手们,无不知道这等拼法,最耗内力。   双方谁也不吃亏,一齐耗损,因此荀伯业纵然再拼百招,最多也不过是双方一齐累得跌倒,并不能趁机击杀对方。   谁也不明白荀伯业何以要采用如此吃力而又无利可图的战略,难道他自以为功力深厚,能先把王元度累垮么?   方在想时,双方已微微发出喘息之声。猛见敌阵中奔出一个蒙面人,直扑战圈。甄红袖急急赶去时,此人已替下荀伯业,力攻王元度。   荀伯业双钹一摆,拦下甄红袖,冷冷道:“我们换人对拼,谁也不吃亏。”   话声中,双拨族飞疾削,迫得甄红袖不得不发剑拼搏,无法过去替下王元度。   她偷空觑了一眼,但见王元度剑光如虹,威势犹在,心中稍安,立时收摄心神,全力向荀伯业猛攻。   她仗着是生力军之身,迎击荀伯业疲乏之师,一上手就略占了上风。但荀伯业一则内功深厚,气脉悠长。二则深谙她的无声剑法,攻守之际,较为省力,是以若是当真要拼到他乏力落败,还须三五百招才行。   替下荀伯业的蒙面人,身材高颀,使的是一把长刀,身手矫健,刀法精奇,与王元度斗得有声有色。   但武当派之人并不十分耽心,因为看起来,王元度似乎不会败于此人刀下。因此他们见到敌方之人都要涌出来迎战之时,那吕一超反而不让己方之人上前,以免发生群殴混战的局面。   吕杰按剑欲出,道:“爹爹,孩儿过去替下王兄吧?”   吕一超道:“你不妨准备出手,但得须到了迫不得已之时,方可上前,只因对方换将之举,分明想使咱们上前出手,这一来,咱们的剑阵,不攻自破。”   吕杰恍然大悟,道:“孩儿思虑末周,险险中了敌人之计。”   要知若论以一敌一的高手,一元教除了像没角犀屠望这等魔头之外,尚有四大护法、七大兽等高手。   相比之下,武当派人虽数强多,却没有这许多能独当一面的人才。因此之故,一元教如果不是忌惮他们的千剑大阵,早就麾众冲上来了。   甄红袖的无声剑法,别辟蹊径,诡奇毒辣,兼而有之。   武当派的高手大都能看出她胜算较多,所以都不替她耽心。   就在这片刻工夫之后,王元度这一边形势大变,只见那蒙面人刀格突然更为凌厉诡毒,功力也远胜于开始出手之时。假如他一上来就是如此,武当派之人不一涌而上,那才怪呢!   现下纵然涌将上去,对方亦可及时派人堵截拼斗,只怕是徒然惹起混战,自乱阵脚,对王元度却没有什么帮助。   吕杰父子顿时急出一头大汗,只听钱万贯厉声道:“不夜岛甄岛主几时投入一元教的?”   武当派之人一听那蒙面的人竟是不夜岛主甄南,这才明白何以武功如此之高,正感觉到今日的形势,恐怕已是有输无赢的局面了,忽见敌阵一阵大乱,其中夹杂着钱万贯叱喝之声。   这真是一幕使人讶骇震惊的景象,原来钱万贯喝叱声中掌拍脚踢,竟击倒两名铁卫。同时一手抓住姜石公,迅快奔离敌阵。   转眼之间,他已奔到了武当派这一边。   原本有十多名铁卫以及其他高手在后追赶,但由于姜石公反被对方擒在手中,兼且深知钱万贯武功高绝一时,莫说有人质在手,可以威胁他们,即使是抓着一个普通人,他们也未必能对付得过他的单拳独掌。   因此之故,这一干人追到半场,便已煞住脚步。   钱万贯厉声大喝道:“吕杰兄,这姜石公是活生生的,现在交给你看管。我一声喊杀,你就立下杀手,取他性命!”   这几句话说得内劲充沛,声音震耳。双方之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吕杰急行数步,追了上去,也厉声道:“钱兄放心,小弟奉命即行,绝无舛误。”   他一手抓住姜石公,便疾往后退,手中长到架在他脖子上,露出一副凶神恶煞般的样子。   钱万贯接着朗声一笑,响亮地说道:“吕兄弟听着,假如敌阵方面,有任何人敢过来拦截我,你就手起剑落,下姜石公的头颅。”   吕杰迅即应道:“小弟遵命。”   钱万贯冷冷一笑,趾高气扬的大步走出去。   他声音不但中显示出决心,连步伐举止之间,也充满了绝不改变心意的味道。敌阵之人,单是一看他的神态,已知如若有一人出去拦阻,姜石公有死无生。   所有的人,完全被他镇住,没有一个敢移动半步。钱万贯霎时间已走出场中,直迫荀伯业、甄红袖这一对。   荀伯业早先与王元度硬拼了百余招,功力损耗甚多。是以反而被技差一筹的甄红袖杀得没有还手之力。   照理说,钱万贯应向不夜岛主甄南杀去,早早解救王元度的危机。因为王元度在甄南越打越强的攻势之下,业已现出不支之象,随时随地有失手被杀的可能。   他这一奔向荀伯业,甄南杀机填胸,当下在长刀上运足了十成功夫,更为凌厉地进攻。   他自然是存心要在十招八招之内,一举击杀了王元度,则今日之局,还是胜面居多。时机急迫,稍纵即逝,是以这甄南简直连吃奶之力也使了出来。   王元度明明苦苦支持,经他如此疯狂般的一轮猛攻,极力以奇妙身法应付,不敢硬接,但人人都感到他很难支撑下去。   换言之,现在每一招都有尸横就地的可能。   武当派众人无不紧张得连气也透不过来,却又不能不设法用一只眼睛去瞧瞧钱、甄那边的情形。   钱万贯迅若飘风般扑入战圈,手中的百钱鞭已撤下来,疾取荀伯业,口中冷冷喝道:   “荀伯业,我深信你定必比王元度死得早,你敢赌么?”   他这一插入战圈,一招之间,荀伯业顿时被迫得退了数步。   但双方之人,也都看出了荀伯业那对铜钹,陡然功力增强一倍,尚能勉强支撑残局。   照局外人的看法,王元度比荀伯业危险得多。假使王元度先死,则一元教纵然牺牲了一个姜石公,但仍可以大获全胜,合力重创武当派。一个不好,还可能诛除钱、甄二人。是以这刻王元度的生死,简直是关系到全局。   人人都紧张得不知看哪一边的好,忽见钱万贯奇招连环使出,竟把荀伯业杀得遍体大汗,堪堪落败。   要知钱万贯不但功力深厚之极,兼且深悉荀伯业的钹法路数,大得知己知彼之利。   是以奇招妙着一出,形势顿时改观,变成王元度和荀伯业都一般的危急。   其实,钱万贯如此容易就大占上风之故,除了上面说过的理由之外,还有一点众人皆未觉察。   敢情他那“赌王”的头衔,使荀伯业那么沉潜老奸之人,也大受影响,心理上先起了此人逢赌必赢,这一赌也难有例外之想,以致气势大为减弱,吃了大亏。   此时双方皆是苦苦支撑的危局,任何的一刹那,皆有流血惨剧出现。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时,不夜岛主甄南蓦然大喝道:“王元度,放过你这趟。”   人随声起,疾扑向钱、甄这边,他们相距只有两丈不到,一掠便至。但见他长刀一挥,接住了甄红袖的剑招。   不夜岛主甄南,先已喝出放过王元度,才抢救荀伯业,使人心理上觉得,他实是迫不得已之举,决计不能怪他向钱、甄二人出手。   因此,吕杰空自瞪大了双眼,手中之剑竟没有落下,然而姜石公出了一身冷汗,但也十分佩服这甄南的高妙手段和决断。   荀伯业却只比他慢了一线,也自迅即退出战圈,钱甄二人则赶往王元度身边,加以护卫。   双方共有五六百人之众,这刻不闻声响,只听到王元度和荀伯业喘个不停。   这等局势,令人有如梦如幻之感,现在可得看这两个最重要的人物,谁恢复得快,就多些胜算。   钱万贯发出不羁的笑声,道:“荀教主虽是老谋深算,早先与王元度兄拼过之后,明明功力耗损有限,却故意佯装损耗得很厉害,又佯装敌不过红袖的攻势,使众人心理上感到王元度兄的不利情形,恰好与他扯平,因而甄南立刻涌上去抢救。”   他停歇一下,又道:“这一来,他有双重好处:一是王兄实是陷入了十分危险之境;二是红袖也随时有被他全力反击送命之虞。”   他锐利的目光,以及充满信心的口气,使人感到他的话,定必不是向壁虚构的,因此全场寂然,听他分析。   钱万贯嘿嘿一笑,接着道:“假如当时鄙人过去帮助王元度兄,则局势之变化,定必大不相同,我敢说,这刻红袖当必已伤亡于双钹之下了。”   甄红袖笑道:“他纵是功力十足之时,也难在十招八招之内取胜,你别把他夸奖得这么厉害。”   钱万贯道:“不错,若是平时,情形果是如此,但早先由于你已略占上风,又深信他功力大有损耗,因而他突然间全力反击,你反而会着了道儿。”   说到这处,别人如若相信他的话,则他解救危机的唯一法子,就只有舍下王元度,先去援助甄红袖这一条路可行了。   阵中的甄南发出刺耳的冷笑声,道:“钱万贯,你分明是心悬妻子之危,是以置好友于不顾,先已后人,这等作为,实足以令识者齿冷。”   钱万贯洒脱地大笑一声,道:“甄岛主说得好,但问题是以你的武功造诣,王元度兄纵然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之下,百招之内,你仍难取胜,这真是大为丢脸之事呢!再说鄙人胆敢夸一句口,那就是我这一上去对付荀伯业,他心中有数,晓得我能克制他的双钹,是以胆气已怯。”   他一面说话,一面计算敌我之势,但觉己方无论如何还是弱得多。假如荀伯业恢复得快,可说是胜券在握。如若他横心不顾姜石公死活,发令全面攻击,则己方必遭遇惨败。   自然,假使王元度功力恢复得比他快,形势便大不相同。可以立刻利用姜石公进迫,使荀伯业不能不开口讲话,无法全力调息,恢复功力。如此,可望敌人不战自退。   他虽是洞悉全盘局势,他分析得十分深入精微,无奈王元度恢复功力之事,关乎他的根基和修养,如不能迅即复原,别人亦对他爱莫能助,因此,他深心中空自十分忧虑紧张,却无计可施,只好束手等事实揭晓,即可宣判今日胜败存亡的结果了。   钱万贯身为少林大雄长老的传人,所学之博,眼力之强,无不高人一等。他在说这一番话的短短时间中,竟已瞧出了一点迹象,那就是荀伯业到底功深力厚,功力复元得较快。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心念一转,厉声道:“荀教主,鄙人对姜石公恨之入骨,今日有意取他性命,你怎么说?”   荀伯业目瞑如故,理都不理,看他的样子,竟是宁可牺牲了姜石公,今日也得放手一拼,分个强存弱亡的结果,若从天下武林大势而论,他此举自是极为明智和有远见,但用心当然也太恶毒了。   钱万贯见他如此强硬,一时无法可施。   双方都脾测得出,他们这些绝代高手,正在斗智斗力,争取胜利。因此无不用心猜测其中的隐秘奥妙。   此时,山风从对面吹来,甄红袖突然嗅到一阵异香,心中大惊,叫道:“大家小心,甄南已施展不夜岛的迷魂绝技。”   钱万贯接口笑道:“此处地势旷阔,山风强劲,谅他的迷魂绝技无法得逞,大家不必紧张。”   他首先深深吸气,鼻孔中咝咝有声,人人皆闻皆见。但见他果然屹立如山,毫无昏倒之象。   不夜岛岛主甄南这时已取下面上黑巾,得观钱万贯之状,眼中不禁流露出迷惑奇怪之色。   他双袖一扬,飞散出两大片白色粉雾,随风飞扬,霎时间,在下风方向的武当派清人,无不嗅到一阵异香。   钱万贯呵呵笑道:“甄岛主尽管施展,但我不妨提醒你一句,那就是我们的人,俱有辟毒之能,但你那一方只怕没这本事,荀教主正在摄神调息,这等迷药,对他定有相当大的影响呢!”   他用尽法子,要使荀伯业分散心神,这一回果然如愿。荀伯业面色微微变了一下,显然在心中把这话想了一想。   武当剑阵中,突然走出六名道人,当先的一个,看上去只在三四旬之间的年纪,相貌清秀,道气盎然。   其余的五人,都比他老得多,乃是武当派辈份甚尊的陈虚本、李虚性两位长老。那三个则是矮了一辈,但却仍与掌门真人同辈的辜无玄、洪无嗔和梁无累等真人。   钱万贯回头一瞥,不禁喜出望外,朗声道:“掌教真人及时出关,赶上这场盛会,鄙人得以卸责,实是欣慰不置。”   掌教真人许无量道:“多烦钱道兄一力担当,贫道感铭五内,永志不忘。”   甄红袖回头一看这许真人,不由得呀地失声,道:“啊!是你!”   原来这个许无量真人,正是她和王元度在山崖那边碰见的那一个道人,当时他定要与他们对手过招,全然不肯通融,但后来忽然又轻易退下。同时,他仗着功力深厚,一味施展那四招剑法。   这些使他们心中感到疑惑的事情,现在一见他以武当派掌门人的身份出现,都完全得到了解释。   自然,以一派掌门人身份,若然是要传授什么武功的话,不论是传与本门弟子抑是外人,决计不可传授旁的门派的武功。   这一点就算不予置理,但他在数百人眼前,那是宁死也不能使用别的家派的武功,这一点却是无可置疑之事。   但那四招剑招,却又是抵挡像荀伯业这等绝代高手的最佳手法。   正因王元度其后迫得使出这四招剑法,才使得荀伯业改变打法,以硬拼的战略,硬是耗损了王元度大半真力,然后由生力军上阵。他拥有不夜岛岛主甄南这等一流高手,换将上阵,那本是必赢之局。   甄红袖真不敢想像假如钱万贯没有这一下惊人之举,这情势将会变成怎样。   当然,由于现在已经定下心神,所以她立时晓得了荀伯业早先何以极力设想把她弄离开这儿之故,只因不夜岛这一派之人,素喜女色,定必是甄南以得到她为条件,方肯投入一元教中效力。   现在,只有一点她弄不明白的,那就是钱万贯如何能突然恢复了功力?他在那座小庙中,有什么遭遇?   不夜岛主甄南见秘技无功,实在想不出其中道理。因为即使对方有大量解药,能防御本门秘制的迷魂香,但这些人分明都没有任何动作,况且自己投入一元教之事,机密异常,对方绝无得悉而事先配好解药之理!   最使他不服气的是,不夜岛秘传迷魂香,除了他独门解药之外,外人焉能解救?不过他念头一转,却又否定了此说。   事关钱万贯所中之毒,亦是他不夜岛独门秘制药物,外人实是无法解救。   但钱万贯居然已破解了毒力,可见得必有比他不夜岛高明几倍的异人,暗中帮助他们。   这真是使他万分震骇之事,这个异人,简直可以摇动他不夜岛的根本。因此他必须尽快设法查明此事,定下应付之策才行。   荀伯业锐利的目光一转,已见到了许无量。     第三十三章 许真人口头较绝技     他突然大吃一惊,这牛鼻子年纪比我大,但外表上却显得如此年轻,气度凝重,仙风道骨,一望而知,功行极有精进,真是气煞我了。   荀伯业对许无量的气恼,完全是根源于妒恨和仇视之心,因为他曾投入武当门中,却学不到无上心法,因此他积恨于心,其后碰到雷八公,便欣然随他而去,矢志要向少林、武当两派报复,并且代师履行诺言,与那宣翔的传人拼个高下。   殊不知正因他这等枭獍之性,才使少林、武当两派的长老,不敢传以本门无上心法。诚恐他心术险恶,但天赋又奇高,万一修习无上心法而得到大成就,其时位高权重,做出违背师门戒律之事。   荀伯业虽是才智过人之士,但他正与世上所有心术险恶之人一样,永远不会反省一下自己,一昧责怪旁人对他不公平,激起了满怀怨愤。久而久之,便专门做出倒行逆施,自取灭亡之事了。   他也见到许真人身后的高手们,发觉他们在许无量领导之下,人人变得十分坚强勇毅。   不管他的内心中如何地憎恨这些人,多么渴望想毁灭他们。但对于情势的强弱利害,他却看得很清楚。   当下停止了运功调息,冷冷一笑,道:“许无量,你总算是运气不错,恰在这时闭关,如若不然,结果如何,你心中当必明白,也用不着本座说出口了。”   许无量微微一笑,道:“讲起来时机也真凑巧,以致贫道失去了拜睹教主绝艺的机会。   不过这也并非必要之事,假如教主有雄霸天下之志,咱们仍然可以坐下来讨论,并非定须在比武场中见面不可。”   荀伯业顿时来了兴致,道:“这倒是一个很新鲜的主意。以咱们这等身份造诣,想来在嘴上拼斗武功,也是一样。”   他停歇一下,又道:“只不知现下时机是否恰当?抑是要本座改日再来?”   许无量道:“岂敢多烦教主奔波,现在就最好不过了。”   他转眼向钱万贯、甄红袖望去,稽首道:“贫道擅专之罪,还望庄主贤伉俪包涵。”   钱万贯忙道:“许真人好说了,理该如此,何谈专擅之有呢?”   许无量道:“王大侠只等片刻工夫,即可恢复如常,贫道听了敝派之人报告,得知他费了不少气力,此恩此德,难以言宣,他能这么快就复元,这等造诣,至足惊世骇俗,贫道不胜佩服之至!”   许无量真人潇洒地微微一笑,道:“荀教主冲着贫道而来,倒教贫道不便推诿了。”   他接着向钱万贯道:“只不知钱庄主对姜军师有何打算?”   钱万贯道:“既然许真人有意与荀教主以和平方式解决问题,鄙人岂能作梗破坏,自然要释放了他,不过这位姜军师手段毒辣异常,我们不可不防。”   他说到“我们”之时,目光竟望向荀伯业,似是把他包括在内,至于姜石公远在三丈以外,自然听不见这边的对话,荀伯业移步走近一点,道:“姜军师向来十分忠心,钱庄主可以放心。”   这两句话表面上似是解释,其实骨子里却是探询钱万贯的真意何在,钱万贯心中冷笑一声,忖道:“我今日如果不能把姜石公除去,算我钱万贯无能。”   当下说道:“荀教主此言差矣,俗语有道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姜石公性比豺狼,动辄便施展同归于尽的手段,假如他怀恨教主早先对他不甚顾惜之意,一怒之下,又来个同归于尽,教主纵然是武功通玄,也难以血肉之躯,抵抗那火器的威力。”   这话只说得老谋深算的荀伯业,面色为之一变,凛然寻思。   钱万贯又道:“因此,鄙人主张今日不必坐下来讨论任何问题,除非是姜石公先遣离此地。”   荀伯业素知姜石公果然是偏激恶毒之人,早先自己实是对他不起,这等情形,对有的部属来说,不必介意,但这姜石公果然不可大意放过,须得想个什么妙计,消弭祸患于无形才行。   若然不准他跟在身边,则无疑是迫他作反。但假如今日不趁机与许无量比一比武功,则日后之计,又不易筹划。   只因今日如果在口头比过武,当可探悉许无量的进境如何,从而决定将来的步骤。   退一步说,假如目下当真先行撤退,一则被对方看轻了自己,认为自己无法处理姜石公之事。二则这个祸胎一弄不好,真的会要了自己的性命,那可不是儿戏之事。   他方在迅快寻思之时,钱万贯忽然又道:“实不相瞒,鄙人已在姜石公突然发动加害于我之时,反而以毒针刺了他一下,以作惩戒,假使不得解药,他将在这数日之内,完全瘫痪。”   荀伯业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座马上送他下山,求医疗毒。只不知钱庄主的解药,可是珍贵万分之物?但纵然十分贵重,本座也愿意出价购得。”   他乃是在不着痕迹之间,让对方提出条件,好把姜石公交还给他,至于以后如何处理,荀伯业当然有他的一套办法。   钱万贯眼见他已经入彀,当下高声道:“鄙人对姜石公恨之人骨,但碍于许真人面子,不便当场击杀。因此罚他几天不能行动,亦不过份。”   荀伯业想不到对方如此合作,心中暗喜,立刻也高声道:“既然不致伤及军师,则数日不能行动,乃是小事。”   他回头叫来几个教徒,吩咐他们小心把姜军师抬走,立即送离武当山,不得有误。   转眼间,那姜石公在三十余铁卫簇拥之下,离开武当,荀伯业同时传令所有的教徒,都到前面大殿候命。   他率领着甄南、四大护法以及没角犀屠望等七八个人,跟随许无量真人走到一处所在,但见花木扶疏,园庭幽雅,院门外有一幅横匾,题着“闲云小筑”四字。   众人进入厅内,依序落坐,宾主各据一方。   王元度、钱万贯、甄红袖虽是贵宾,但在一元教之前,却又变成了主人身份,与许无量真人他们坐在一边。   道童送上香茗,闲谈了几句,便转人正题。   荀伯业首先道:“许真人提起口头比武之举,这本是高手印证心得的妙法。想那下场动手拼斗之时,双方不争胜则已,但凡欲胜,定须施毒手、使辣招,略有错失,结局定必命送当场,因此之故,许真人的提议,那是最佳的办法了。”   王元度、钱万贯等人,都在心中暗骂这厮狡诈可恶之极,早先这一方实力较弱,形势不利之时,他岂肯作口头比武?现在情势急转直下,他又猛赞此法甚是佳妙了。   座中以甄红袖最感到不舒服,因为那不夜岛主甄南,老是睁大那对色眼,忘形地注视着她。   从他那副色迷迷的神情中,已可以看得出他心中转动着些什么肮脏念头了。   她真恨不得给他几个耳光,要知甄红袖修习“媚功”,深知男人的一切反应。   甄南那对眼睛,锋利异常,可知他正以他丰富的经验,打量她的身材。在他有丰富阅历经验的眼中,她的衣服,根本没有包裹作用,有如裸着躯体一般。   此所以她觉得很不舒服,秀眉轻皱,突然起身把椅子拉到钱万贯身后,用他的身子遮断了对方的目光。   许真人接着荀伯业的话题,道:“荀教主之言,使贫道大感欣慰,目下的江湖上,戾气太重,时生争杀之事。倘使荀教主肯拨冗略为注意这等事,加以安排的话,天下苍生,俱蒙贵教福泽不浅了。”   他话中甚是推崇对方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力量,使得荀伯业这头老狐狸,也不禁感到自己目下身份,不比等闲,实在是武林中最主要的角色。   要知,大凡一个人胡作妄为,不恤人言,总是由于全然没有身份地位可言,方会豁了出去。   荀伯业一旦感到自己有头有脸,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时,顿时连神情都变得两样,泛起了一股庄严的味道。   这并非他骨头轻,禁不起人家捧场。而是因为说话之人,乃是当今武林极少的领袖人物之一。   这许无量一句捧贬之词,份量实是非同小可。   其次,在他心中也有一个大大的弱点,那就是他虽然一向自负不凡,但以前在少林、武当两派中,毫无地位可言。   甚至因他性情严冷狠毒,大家都对他有点偏见。   令他在山中之时,感到自己实在是个外人一般。   这一口怨气,他不知积郁多久。而现在他不但使武当派都大为震动,并且与许无量分庭抗礼,受尽尊重。   此是人性中的弱点,有些人艰苦卓绝地求名求利,取得地位,促使他这么做的,往往是由于他要让一些平凡的亲友、邻居瞧瞧颜色。   他可能曾经受尽冷落歧视。但当他获得了成功,受到这些人的尊敬阿谀之时,他一方面感到最大的快乐,一方面也忘了以前的不欢。   荀伯业虽有罕见之才,但仍然具有这些人性中的弱点。以是之故,自从许无量真人一现身,对他十分礼敬,他也就马上对许真人客气起来。   王元度一面听他们说话,一面也注意到甄南注视甄红袖时的失态,心中甚为气恼。   当下突然插口道:“这口头比武之举,在下见闻有限,尚未试过。以在下看来,荀教主和许真人的印证,那是一大盛举,势在必行。在下无意再使荀教主劳神,只想请教不夜岛的绝学。”   但见荀伯业微微颔首,于是又道:“不过假如甄岛主擅长的迷魂药物功夫,在下就不必试了。因为在下体质之中,已有不畏百毒的能力,不夜岛这等绝艺,只能向旁人施展而已。”   这话说得很重,甄南身为不夜岛岛主,名望极隆。如何能够哑忍?当下冷笑一声,说道:“照王大侠说来,敝岛的药物,对你完全不起作用,那么如是以药物向你施展,老夫非输不可的了?”   王元度冷冷道:“当然啦!不信就试试看!”   甄南道:“老夫仍可准备在药物失效之后,在武功上扳回一局。不过依老夫愚见,王大侠只怕不易过得这一关呢!”   王元度有恃无恐,仍然冷冷地道:“我说过不信就试试看。”   甄南道:“王大侠信心虽强,但老夫亦不信邪,非得试上一试不可。”   他说话之时,已在暗中运功施展秘传的迷魂毒技。他在指顾之间,已用了三种不同的药物,但王元度仍然若无其事。   甄南见绝艺无功,心中急怒交集。当即把心一横,施展出他压箱底的药艺,称为“声闻大秘法”。   要知,他以前对付全场之人的毒香,乃属下乘功夫,是以不难被行家破去。   而目下使的是上乘心法,均是无色无香之物。并且能随心所欲地专攻一人,奇奥之极。   但正因如此,药力便不能分布得广,无法同时攻击多人。   至于这最末的“声闻大秘法”,则是一种与武功也有关的功夫,须得以内功运出阵阵声响,一方面作输送毒药之用,另一方面利用这声波侵入心神,收双管齐下之效。   此时,但听他喉中格格作响,生似是吃得太饱在打闷呃一般。旁人听了,顿时都感到耳朵不舒服,生出晕眩之感。   王元度身子摇了两摇,看样子差点就摔了一跤。但他终于努力站稳身子,苦苦地支撑着不倒。   甄南一见大为收效,便加紧施为,竟不惜损耗大量的真元功行。只一眨眼间,王元度又摇晃起来。   敢情那专司人体平衡的奇妙器官,就是在耳朵之内,每个人都一样。   甄南以修炼了数十载的内力,用特别的方法迫出声音,能侵扰这处器官,使之失去平衡。   因此首当其冲的是王元度,身体会呈摇晃现象。旁人虽然不致如此,也觉得头晕和不舒服。   王元度已知道作怪的是他的声音,灵机一触,立刻施展出“无声之声”的功夫,也发出一种频率高得人耳听不见的声音。   这阵音波,专门隔断任何声响,果然才一施展,立刻恢复原状,他再灵机一触,村道:   “甄南施展这等邪门功夫,一定很耗损元气,待我将计就计,使他不停地施为。等到他死心收手之时,一定已吃了大亏。”   此念一生,便不时装出摇摇欲跌之状,只看得钱、甄以及武当诸人,无不心惊胆寒,就怕他一跌跌倒。   甄南见了众人惊骇的表情,更加不肯放松半步,全力施为。   过了好一会儿工夫,王元度窥见他额上微现汗珠,是计策生效,当下身子一挺,屹立如山,面上露出了冷笑。   甄南发觉不对,连忙停止运功。   王元度这才开口道:“甄岛主已大耗真元,今日只怕不能与我动手较量武功了。”   这两句话,只说得不夜岛甄南面色灰白,作声不得,荀伯业一看甄南第一阵已败了下来,当即冷笑一声,道:“王大侠药物之道如此高明,真是失敬得很。这样说来,钱庄主固然是你解救的,早先在外面草场上,也是你暗施手段,使甄岛主的迷药失效的了?”   王元度本来也奇怪此事,但直到这刻,他才想起了一个人,此人自然就是使毒的第一高手葛翠翠了。   以那毒姝葛翠翠的造诣,暗中破去甄南的迷药,自然算不了什么难事,不过以荀伯业这一身修为,亦恐怕非葛翠翠的毒功所能抵拒,因此他如果说出是她,则无形中替她树下荀伯业这种强仇大敌。   他一念及此,便含糊地哼哈以应,支吾过去。   荀伯业感到十分难以置信地望住他,沉吟一下,才道:“既然王大侠竟练有如此惊人的绝艺,甄岛主未能取胜,也不算是稀奇之事,假如王大侠不反对的话,本人甚愿立刻向许真人口头较艺。”   王元度点点头,道:“在下从不做那乘人于危之事,目下甄岛主既然无法出手应战,那就暂时不谈此事。”   荀伯业翘起大拇指,道:“假如本人口头较技,竟赢不了许真人,立时就率众退出武当,本人一日不击败王大侠,就一日不侵犹武当派。”   王元度道:“荀教主快人快语,在下甚感钦佩。”   但他仍然不禁疑虑地望了许真人一眼,心想:“许真人如果有抗御荀伯业的力量,早先便不必隐藏不出,却借我之手,用那四招剑法抵挡敌人了,既然武功比不过荀伯业,则这口头较功,情况亦难以改变,这等情势,大是可虑!”   但许无量面上却泛起潇逸的笑容,这又使王元度略感安慰,忖道:“莫非他真有严密的防守之能么?”   要知口头较技,看似是实际功力较强之人吃亏,其实不然。这是因为每个人所能想出的应变招数,都与他本身功力有关。例如只有一百斤气力之人,决计不会想出须用两百斤气力才使得出的招数应敌。   而功力高强之人,却可以时时有奇招妙着,使对方艰于应付,一招失机,以后就再也无法扳回败局了。   故此王元度才会十分耽心,又因那四招很可以克制对方拨法的剑法,许无量已不能施展,自然更是吃亏。   这时,双方已同意一项限时办法,每一招攻守都须在限定的时间内说出。越到后来,时限越宽。假如过了千招,那时已是各创新招之时,便不必再加限制了。   一些道童们迅快布置,在两端多放了一张太师椅,相距只有六尺,双方在椅上均可凭窗外望。   窗外便是花木扶疏的院落,既清雅又幽静。两椅之间,一张长木几,当中放着一只古鼎,鼎内已燃起名香,青烟一缕,袅绕空际。   长几两端各放着一缸香茗,伸手可及,以备说得口渴,可以随手取饮,自然这已是二三百招后之事,其时双方限时加长,足有取茶饮用的空隙。   许无量作出让客的手势,荀伯业走过去,在西首客位坐好。许无量从容入座,神态甚是悠闲镇定。   这许无量所表现的风度姿态,不但使一元教之人十分担心,连荀伯业自以为操必胜之算的人,也大感威胁,甚是忌惮。   两人坐好之后,许无量微一颔首,静室外立刻传来清磬之声,一下一下地敲着,每两下恰是常人呼吸一次的时间。   荀伯业轻咳两声,清一清喉咙,才道:“万花竞艳。”   许无量立时回了一句:“百鸟来朝。”   荀伯业道:“探囊取物。”   许无量道:“白猿献果。”   荀伯业冷冷一哂,道:“风驰雷奔。”   许无量道:“浮生若梦。”   荀伯业道:“借花敬佛。”   许无量道:“巧设机锋。”   他们在一息之间,已迅斗了四招之多。而这四招之间,局势已颇有变化。荀伯业连攻两招,到第三、四招,许无量已展开反击,迫得他不能不缓和下来。   按理说,武学之道,瀚浩如海,任何天资过人之士,一旦于武功上有了心得,即可自创绝招,别起招数名称,外人如何识得?   由此推论下去,双方都有不识对方招数名称的机会,因而口头论武,根本不能进行。   但这仅是一般的武林好手,受此限制。像荀伯业和许无量这等身份,自是博识天下各家派的武功,大致上不该发生问题。况且双方出招,都限于本门心法,这范围又狭窄了许多。   假如有那么一招与别的家派的绝招会发生混淆的事情,则出招之人,定会起身演练出来。   因此他们口头论武,不该发生麻烦才对。事实上,这一场口头比武当中,也含得有互考胸中所学之意在内。   假如算不准敌招是什么样子,则回答之时,当然会露出破绽而落败。   有这许多麻烦,因此除非是顶尖高手而又所学甚博,方敢答应这口头比武的打法。假如年资太浅,见闻不广,则功力虽高,亦不敢应战。例如王元度,他就不约荀、许两人中任何一个口头较技。   但听他们继续迅快攻守,旁观之人,竟比战事中之人更为专注用心地倾听,无不现出紧张的神情。   直到荀伯业喝出一声“海云蔽日”之时,节拍突然缓慢下来。许无量没有立刻回应,伸手取茶,喝了一口,原来他们已一口气斗了二百余招了。   许无量真人为何口渴而取茶饮用呢?抑或是至此略感不支,是以借取茶的动作而加以思考?   观战之人,谁也休想从他表情上看出端倪。   许真人茶瓯尚未放下,已应声道:“流星赶月。”   这一招想是收得奇效,荀伯业不禁点点头,道:“好一招流星赶月,大有承先启后,开辟新乾坤之力。”   他随口评了一句,便接着发招。   在场之人,无不听得清楚,可是真能懂得许真人这一招“流星赶月”的奥妙之人,找不出几个。   双方从这时开始,节奏渐见缓慢。   到了五百招以上,更显得缓慢。   旁人从这节奏上,已感觉出他们已踏入浴血肉搏之境,因此情绪都紧张起来。   王元度武功虽强,但前此已说过,这等口头较技之举,定须所学极博之人,方能完全了解。   因此王元度到此时已感跟不上,无法通晓之处甚多。   他乃是光明磊落之人,一旦不太明白,就不再专心倾听,不似别的人还拼命地设法去了解,装出一副专注的神气。   他游目四顾,察看众人的动静,立时发现在场这许多人之中,只有钱万贯和不夜岛主甄南还跟得上,其余之人,虽是十分专注的听着,但眼中不时流露出茫然之色。   王元度看了这等情形,不由得微微一笑,心想:世上心胸豁达之士,真的找不出几个人来。   突然间醒悟了这一事,讶然忖道:“许真人施展的既是武当派无上心法,然则何以武当派几位长老高手,竟也不甚了解?难道他使的不是武当心法?”   但这个想法未免离谱了一点,许真人乃是武当派掌教真人,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武当一派,何等重要,岂能取用外人绝招以抗御强敌?   况且据王元度所了解,许真人乃是武当派近百年来最出色的人物,武当派在他领导之下,大为振兴。   以他的造诣成就,千招以内,大概也用不着施展别派的绝招。   这个疑问,激起了王元度好奇之心,当下用心查看,想找出这道理何在。   而此时的用时限制,已达五十息之久,所以双方都等如每出一招,就停下来喘过气才出手再斗一般,使人既感到紧张,而又十分替他们不耐烦。   这刻连钱万贯也似乎不大了解许真人的招数,那甄南则比他更早就弄不懂了。王元度当即以传声之法,向钱万贯道:“钱兄!许真人每一招都是武当心法么?”   钱万贯也以传声之法答道:“不错,但这其间的变化固然很大,招数名称亦有不少改动过的,有些更是前此未闻的招名,虽然可从前后招数之间,以及招数名称的字面上推究出这一招的架式,但十分令人伤脑筋。”   他突然停口,寻思了一下,才又道:“敢莫是许真人自己研创了一些奇招妙着,尚未流传于世,所以外人都未曾听过?若是如此,则许真人大有取胜之望。可补功力稍逊于荀伯业的弱点。”   王元度道:“荀伯业今日如若败阵,咱们还得提防他老羞成怒,麾军大举进攻。到了这等时节,局面就很难控制了。”   钱万贯道:“我倒不担心这一点,反而很怕他一怒之下,出手硬是迫得许真人与他拼斗内力。”   王元度道:“若然如此,只怕咱们也很难解围,因此依小弟的看法,他们最好斗个平手,别分出了胜负。”   钱万贯道:“这也是十分难以办到之事,试想许真人如若当胜而不胜,故意放过良机,一个不好,只怕还得落败呢,所以他有机会的话,一定得用尽全力一击,其间难有丝毫缓冲转圜的余地。”王元度道:“既然局势如此紧张凶险,咱们恐怕很难措手了,但假如小弟与你打个赌,我认为双方必须分出胜败,而你却赌他们斗个平手,你如何才能赌得赢我?”   钱万贯听到一个“赌”字,精神大振,脑筋比平时灵活了几倍。要知,他本是当世无敌的“赌王”,平生尚未赌输过,而他早先全心全意地沉迷在武功范畴之内,设想局势,所以无法可施。现在一旦恢复赌王身份,想法又自不同。   他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传声道:“你若是跟我打赌,非输不可。”   王元度道:“那么咱们各施神通手段吧,瞧瞧我能不能击败赌王,哪怕只此一遭,也是值得骄傲之事。”   钱万贯忖道:“欲要暗助许无量真人一臂之力,使之能斗成平手,唯一之计,就是使荀伯业心神分散,使他不敢再继续缠战,但如何才能使他心神分散?他的修为功行,已是世间上上之选,谁能使他分心旁骛呢?”   这真是一大难题,要知荀伯业目下纵然未有时间修复损耗的功力,但他数十载摄心苦修之功,实是已达到泰山崩于前色不变,麋鹿与于左而目不瞬的地步。因是之故,要制造一件足以使他分心之事,几乎是万万办不到的事了。   钱万贯双眉渐渐皱起来,分明无法解决此一难题。   王元度口中虽说是想赢他这赌王一场,事实上,当然不是真的要赢,目的只是激他找出妙计而已。   现在见他神色如此,不禁担忧起来,也拼命地动脑筋想计策。   忽见钱万贯悄然起身,走出静室。不久就回来了,神色之间,一如平时,倒教王元度猜不出到底想出了办法没有。   只片刻间,荀伯业喝出一招之后,随即面色微微一变,眼珠转动,似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王元度大感意外,心想:“假如这是钱兄的杰作,则他的本事,委实太以惊人了。”   忖想之间,荀伯业忽然稍为用力地仰鼻向空中嗅了几下,随即说道:“许真人不必费心研创这一招了,本人提议,今日之战,以和局论,未知尊意如何?”   许无量自知已堪堪到了山穷水尽之境,难以为继,自然赞同。当下双方离座,回到原来的位置。   许真人虽然意外地得到如此圆满的结果,可是他心中却感到十分狐疑,因为那荀伯业在研招制敌之际,显然尚有余力。如若久战下去,赢机极大,但他却轻易舍弃了今日的良机,世上焉有此理?   他当年如若不是得到号称宇内第一高手的大雄长老的指点,则今日之战,早就败阵下来了。   如今惊魂甫定,悔意旋生,忖道:“假如我这些年来,不是自感满意,而不求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话,就不致于陷入如此危险之境,又几乎辜负了少林大雄长老的一番苦心了!想他老人家德尊望重,却为了雷八公之事,恐怕我武当派可能会栽斛斗,特地微服潜行,亲到武当,选中了我,授以进修御敌之路,全靠他老人家这一指点,我才能在本门武功的基础上,精研出数百奇式绝招,虽是不切实用,可是于口头较技这等场合之中,却发挥莫大的妙用,方能支撑到现在,尚未落败……”   这正是许无量真人何以在较技之时,武当派一众高手长老,听了招式名称,都感到似懂非懂的道理了。   由于许真人是以本门武功为基础,创出新招,所以他们都懂得一点,却又有些不懂得。   荀伯业也因此认定此是武当嫡传心法,才会尽心尽力比斗下去,假如许真人口述不是武当心法,早就被荀伯业加以耻笑,并且判他失败了。许真人与大雄长老这一段因缘,从无第三人得知。   荀伯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竟没有立刻退出武当之意。但见他不时向手下之人低声说话,又呷啜香茗等,拖延了好一阵,他才把闪电般的目光,射向王元度,久久都不移开。   王元度奇怪地向他回望,心中不解殊甚,忖道:“纵然他是为了交战时受到困扰,所以想找出个中隐情,也不该冲着我来啊?唉,钱兄真是才智过人之士,只出去转了一转,回来就大奏奇功了。”   方转念间,荀伯业面色一沉,冷声道:“王元度,你使的是什么毒物?”   王元度愕然道:“我使毒么?”   荀伯业冷冷道:“你早先既能破去甄岛主的绝艺,可知精擅此技,刚才本教主受到侵扰,便因有人施毒之故!”   钱万贯哈哈一笑,道:“假如荀教主想找个借口,与许真人再以口头论武的话,何必强加人罪,坦坦白白说出来,不就行了?”   荀伯业冷冷道:“胡说,本教主岂是耍赖之人?本教主欲声明我一元教与武当派的过节,至此为止,在未击败王元度之前,本教绝不再侵扰武当,除非武当派要找回面子,加以留难,此是例外。”   他宣布之后,许无量暗暗松了一口大气。只听荀伯业又道:“但本教主却务必要找出被扰的真相,适才分明有人施毒,暗袭本教之人,以致本教主非分心不可。”   钱万贯道:“奇了,贵教之人,全部安坐如山,岂能说是中毒了?”   荀伯业道:“甄岛主精通此道,一面施法抵拒,一面传声告我。等到我一宣布罢战,那毒气顿时消失,可见得这必是王元度的手段了!”   王元度站起身子,凛然道:“王某决计没有做出这等暗算之事,教主如若还不相信,王某可以当众发誓!”他随即发了一个毒誓,那是连邪派之人也不肯违犯的誓言,十分恶毒。   众人一听,王元度没有干过此事,那是绝无疑问的了。荀伯业仍然毫不动容,冷冷道:   “这个毒誓算得什么?”   此言一出,连他们一元教之人,也觉得教主的话,太无道理,因为王元度侠名极著,绝不是胡乱赌咒之人。   王元度面色一沉,厉声道:“荀教主如此侮辱在下,说不得现下就得向教主再度请教了,咱们这一回定须拼出生死,方许罢手!”   他明明功力稍弱于对方,因此错非是爱惜名声义道,谁肯以生命来洗刷自己的冤屈耻辱?   一元教人人都变色戒备,提防武当方面召集人手,把他们重重包围。假如荀伯业下令出手,他们都会立即全力拼搏,在敌方尚未完成包围以前,冲出去。   荀伯业毫不动容,仰天笑道:“王元度,你听我说,假如我命别人做了此事,则我也可以当众罚发赌咒,这等手法,何足为奇?你敢不敢再发一誓,讲明你并没有教唆别人出手施毒?”   假如他说“教唆别人设法扰乱他心神”,则王元度当然不敢发誓。目下事实上他根本从未想出使毒之计,何教唆之有?   因此他毫不迟疑地又发了誓,荀伯业至此大为失色,因为他深信,这一下,一定已抓住了对方辫子,孰知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这么一来,连他这个足智多谋的一元教教主,也愣住了,脑海中一片混乱,完全理不出一点头绪。但他到底不失为一教之主的风度,立时当众道歉。   王元度这才消气,但见荀伯业愣了一会,又回头与甄南讲了几句话,当下说道:“本教这就告退了,但王元度请记着,这个施毒之人,我荀伯业三日之内,一定查出,他将是本教第一目标,我定要瞧瞧既能解去钱庄主所中之毒,又能破甄岛主秘艺之人,生得是怎样一副样子?”   王元度瞠目无语,因为对方毕竟高明,现在已猜出另有使毒高手,暗中相助,而不是他王元度的本事。   这件事的确不难查出,而以一元教的力量,当毒姝葛翠翠为第一号仇人,则她处境之危,可以想见了。   甄南离座之时,大声向身边的人说道:“尝闻钱夫人的温柔陷阱,自身不惜牺牲色相,王元度眼福可真不浅,已窥全貌。我们姑且相信他真的闯过了陷阱,碰也没碰夫人一下,但她的肉身色相,只怕对他为害甚大!”   另一人接口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甄南高声道:“这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若是教我看过天下第一绝色的赤裸肉身,将来在闺房之中,焉能忘了这个印象呢?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说是也不是?”   王元度脸红耳赤,对此全无防御之力。只因在他的想法中,对方说得一点不错。如果自己的妻子,曾经袒裼裸裎地去魅惑另一个男子,则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忍受之事。   再进一步说,假如双方全不相识,事前事后,都始终未曾谋面,如此,还有容忍得住的一线机会。   但是像自己这种情形,问题可就太严重了,就是最宽宏大量的丈夫,也是难以忍受。总而言之,爱情、婚姻,本是世上最自私之事,虽是最要好的朋友,亦不能介入分享。在当时,达官贵人和文人雅士,固然常有赠妾之举,但那仅是姬妾而已,而姬妾在家庭中,并无地位可言。说到结发妻子,问题就大不相同了。   那不夜岛主甄南自家虽是完全漠视这一切礼法,对于女性的什么清白贞节,完全不放在心上,可是他却懂得利用这些观念打击别人,最要命的一点是,他强调以甄红袖的绝世姿容,实有令人一见难忘的魅力,何况她是以盖世云无双的媚功,裸裎了娇躯去魅惑王元度,这等印象,当然更加深刻,牢牢地烙在心中。   他又留了一条尾巴,让钱万贯甚至任何与闻此事之人去推想,那就是甄红袖的媚功如此之高,姿色如此之美,王元度并非草木铁石,难道当真全然无动于衷?然则他们到底有没有发生了暧昧关系?   退一步说,即使是不曾当真合体交欢,但他们总免不了搂搂抱抱。也就是说亲嘴以至爱抚等动作,那是定然免不了的。   任何身为丈夫之人,只要想到这等情形,焉能不血脉贲张,勃然大怒的?除非是在某些特别理由之下,做丈夫的人,才甘愿妻子与别的男人发生这种关系。   因此,即使是出家多年的武当派高手们,也无不感到事态严重,但觉甄南忽然来这一手,实在是致命的一击。   不夜岛主甄南眼中射出淫邪满足的光芒,凝视着美艳迫人的甄红袖。她立刻略略显出踌躇不安的神态。在一个绝色美女而言,不论她作何神态,也必有格外动人之处。   在这淫邪的甄南眼中,尤其如此,他自家因为得不到甄红袖,欲念难熄,这刻不但可以用这些话来伤害对方,私底下更可满足他某种猥亵的欲念。   在场之人,全都是极老于世故的江湖道,也因而无法开口插嘴,只有吕杰年轻气盛,没有太多顾忌,厉声喝道:“甄南,你以言语构害,算哪一门子的英雄好汉?”   甄南冷冷一哂,道:“古语有云:物必先腐而后虫生。假如王元度与钱万贯夫人没有不可告人之事,也不曾发生过裸体投怀,绸缪献媚之事,本岛主纵然说上千言万语,也做不成构害之局,是也不是?”   他词锋锐利异常,所举之理又十分雄辩,等闲之人,实难在言语上与他较量,王元度想道:“若让吕兄说下去,难保对方没有更不堪入耳之言。”   此念一生,正要开口阻他再说,但吕杰已厉声道:“笑话,这真是莫大的狡辩。”   他只厉斥了一声,便没有再说下去。众人都大感不妥,因为唇枪舌剑,讲究的是一个“理”字,假如没有坚强的理由反驳,纵然权势熏天,骂得对方不敢开口,别人也会认为是你输了。   目下的情势,更是需要讲理,如若不能反驳,无疑已证实对方所指出之事实。日后传扬开去,谣诼纷坛,到后来可以完全变了质。此所以其他的老江湖都不敢开口,便因不无此顾忌之故。   甄南故意也不作声,嘿嘿冷笑,让众人各自去想。这一着也真厉害不过,眼看王元度等人都陷在十分尴尬境地中,极是狼狈。   谁也猜想不到吕杰忽然停止不语,竟是因为武当掌门真人许无量正以传声之法,向他有所指示。   这位许真人不但道行高深,武功过人,同时学识渊博,曾遍览天下典册,但他限于身份,不便与人在口舌上争锋,所以借吕杰之口,反驳对方。   在那难堪的沉寂中,只有甄南在嘿嘿冷笑,声音甚是刺耳。   吕杰突然道:“你作什么态?岂不闻古贤鬼谷先生有云:‘古人有言曰:口可以食不可以言,言者有讳忌也,众口钻金,言有曲故也!’可知自古以来,尚且因三闻其子杀人之言,终于变色而起,由此可知物腐虫生之理,于此未能适用。“他侃侃而言,引证素以计谋著名的鬼谷子的话,反驳对方立论,极是精彩而锐利。最厉害的是,他并不提及王元度、甄红袖两人之事,一径盯住对方立论的根基,予以驳斥。这样,若是能驳倒对方之论理由,无形中等如推翻了他所举之事实。甄南不知此是许无量真人暗中传声指点,心想:“此子口才如此了得,再讲下去,只怕更为不利。要知自古以来,能言善辩的纵横家之流,往往能以言词设下圈套,使对方入伏,终至脱身不得,百口莫辩。那时节纵然有六分道理,也被听者抹煞,认为全无道理。甄南生怕对方受过这等训练,反而在言词上入彀,到后来竟替对方完全洗清了冤嫌。因是之故,他决定不再争辩下去,好在那构伤之威尚未全消,自然会产生出很大的困扰作用。当下向教主荀伯业使个眼色。荀伯业何等厉害,立刻插口道:“甄岛主毋庸多说了,咱们且离此地,反正与王元度见面的日子多的是,将来再细细讨论不迟。”   他也不向王元度交待日后如何见面,便向许真人等告辞。这一纷扰送客,这件事就此搁置。   到得送客完毕,王元度本来也想随后就走,钱万贯却要他等一等,看那钱万贯的样子,似乎对于甄红袖魅惑王元度之事,全然不放在心上,一派恬然之态,使王元度安心得多。   众人在另一座殿堂内落座叙谈。许无量再三致谢,力称王元度的英雄胸襟,钱万贯出去带了一个美女进来,原来是毒姝葛翠翠。   葛翠翠往王元度身边一坐,态度流露出一种亲密而尊敬之意。甄红袖见了,忽然安心,但何以如此,她自己也想不出一个道理来。   许无量向葛翠翠致谢道:“葛姑娘绝艺通玄,竟能使鼎鼎大名的不夜岛主甄南也望风披靡,而敝派也因姑娘出手赐助,幸免大劫,此情此德,殊难言报。”   葛翠翠大有受宠若惊之感,因为向她谦恳道谢的,乃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武当派掌门人。这件事传将出去,如若武当派有人否认,武林定必无人置信,她欢喜地嫣然一笑道:   “区区小事,许真人何须挂齿?”   钱万贯接口道:“葛姑娘对毒物之道,的确已达超凡人圣之境,当时鄙人在那小庙中,正自彷徨无计,恰恰葛翠翠经过,向我问路,鄙人早听王兄提起过,因是之故,不但认出是她,并且喜出望外,迅即指明路径,但却故意不提我中毒之事。”   他停歇一下,但见众人都大感兴趣地倾听,便又接下去道:“葛姑娘机警异常,先询问鄙人姓名,得知与王兄乃是好友,这才说出我所中的奇毒,相当高明,但她却不难解救……”他讲到此处,含有深意地望了王元度一眼,这才又道:“葛姑娘果然神技绝世,使鄙人迅即复原,得以参与这一役。”   座中自然无人得知那葛翠翠竟会以解救之恩,换取了钱万贯一力助她嫁与王元度为妾之事。   王元度这时插口道:“荀伯业已参破机关,晓得我们这边有使毒高手助阵,把葛姑娘列为深仇大敌之一。此事实在令人感到不安,只因此人既工心计,又复武功高绝当代,手段毒辣异常……”   葛翠翠接声道:“红袖姊姊,单论你的武功,已足以傲视天下,何以又是柔情蚀骨派的传人呢?”   她一触及柔情蚀骨之事,就等如触及早先甄南讥笑挑拨之事一般,许多人都暗中担心得直皱眉头。   甄红袖道:“那是因为师门渊源,不得不如此。”   葛翠翠道:“但瑶琴却没有学到半点柔骨派的绝艺啊!”   甄红袖道:“只因柔骨派的功夫,定须自制之力极强之人,方能守身如玉,不流毒于江湖,我怕妨碍了琴妹修习剑术的功夫,是以全然不传授与她。”这几句话在无形中,竟收到了莫大效果,显示出她并非淫荡之女,方会有如此正派的想法。   葛翠翠乃是率性之人,除了在追杀暗算仇人之时,从不使任何心机,也很少有任何顾忌。   她恍然地点点头,又向甄红袖注视了一会,大声道:“你长得真美,现在我可明白那甄南胡说八道的真意了,哼,他因为得不到你,所以想法子侮辱你一下,也是好的。”   众人尽皆瞿然相顾,但此理本甚显明易见。殿内突然升起了钱万贯爽朗不羁的笑声,接着只听他高声道:“鄙人早就有此看法,但身为局中之人,反而不便启齿而已。”   满天阴霾,顿时驱散了大半,众人都感到轻松得多。尤其是王、甄二人,更有如释重负之感。   王元度回想起当日温柔陷阱中的经过,深感庆幸的是,他当时虽是被甄红袖盖世无双的媚功所迷惑,心神摇荡,几乎无法自制,然而他自始到终,并没碰触过她肉体的任何部位。   甚至他最多也不过见到她的玉腿,以及凝脂般的酥胸而已。那最重要的部分,并没有窥见。   当然严格说起来,他不但已见过甄红袖颇多部分的裸体,同时也生出欲火绮念。而她也尽情挑逗过他,这自是不对之事。但这到底尚未有任何付诸行动事情发生过,甚至袒裼裸裎,亦不过是大部分而已,并非全部。   总之,王元度心中仍然有着惭愧,这是基于道义上觉得不应该而已,事实说不上有什么罪恶。   葛翠翠趁众人讨论别的事之时,打怀中取出那面情镜,交给甄红袖,笑着说道:“此是贵派至宝,合该还给姊姊。”   甄红袖惊奇地接过这面情镜,低头一瞧,立刻现出十分兴奋浮动的神色,反复审视。   她乃是柔骨派唯一传人,自然一望而知,这面情镜的威力和奥妙,不过她先平淡后惊奇的神情,却使葛翠翠甚感不安。   当下问道:“姊姊以前从未见过此宝,那是无庸置疑之事,可是其妙用我真不知道。”   甄红袖道:“是的,家师虽然曾经讲过敝派有这么一宗宝物。可是难道这件至宝的妙用,也从不知道么?”   葛翠翠颔首道:“如是以前,打死我也不相信你的话,但自从识得了王元度,又与瑶琴说过一阵子,对姊姊之言,倒是深信不疑了。”   甄红袖遗憾地道:“假如我早点得见此宝,定要让甄南当众大大的出丑丢人!”   葛翠翠道:“这话怎说?”   甄红袖道:“我若使用此宝,甄南虽然是色中魔王,道行甚深,我也能让他变成了色中饿鬼,当众说出一些话和做一些动作,大大地贬损了他的声望。自然此举同时亦可使甄南的心神,日后永远被我控制,快则三年,迟则五年,必将形销骨立,憔悴而死。”   葛翠翠大惊道:“此宝竟有如此妙用威力么?”   甄红袖笑一笑,道:“但这等大法,我可真不想施展呢,但凡是精通此法之人,都不想施展。”   葛翠翠道:“莫非是须得当众裸露胴体么?”   甄红袖缓缓道:“恰恰相反,有了此宝,我便不必作出可笑之态了,其实,早先我仍能对付这甄南,正因必须脱衣作态,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不可如此,况且我已定了名分,昔年故技,自应束之高阁,绝不能重作冯妇了。以我的观察,一元教众高手当中,完全不能以媚功对付的,只有荀伯业一个,而最易对付的则是甄南。我这一点眼光,你大可以深信不疑,问题出在我不能当众献丑而已,有了这件宝物,情势又大不相同了。”   她歇了一下,才又道:“说到我不顾施展这‘销形大法’的原因,便因此法极耗真元,每施展一次,要缩短三年的青春。请你注意我说的是青春,并非寿命。假使我在三十五岁之时才显得苍老,施展过一次‘销形大法’之后,三十二岁之时就显出老态了,你身为女儿之身,自然体会得出这代价何等重大。”   葛翠翠抓住她道:“若是如此,姊姊还是不要施展的好。”   甄红袖沉吟一下,问道:“瑶琴现在何处?”   葛翠翠道:“在我家里。”随即把安置瑶琴的地点和详情说出来,言词之中,全不忧虑。   甄红袖道:“据我所知,那葛村村口的杂货店,乃是一元教的人,此刻相信已把情报送达荀伯业了!”   葛翠翠道:“我已在寒家四周布下五毒大阵,谁敢擅入,非死不可。就算荀伯业不畏诸毒,但他动手之时,也得想一想,假如他与我结了仇,一元教之人,早晚得全都死光死绝!”   她口气之中充满了自信,一听而知,她并非夸口,而是有此信心。况且以毒教中人的信条而言,虽睚眦之仇,亦终身不忘,必须十倍报复。   因此,以她的出身而言,她这番话并非十分恶毒残酷,事实上,当然很残忍和不对,甄红袖笑一笑,道:“你得先想想看,王元度岂肯容你如此滥杀么?”   葛翠翠一怔,道:“哎呀,我倒没有想到他。”   甄红袖微笑道:“我虽没听王元度提起你对他如何,但你当也得知,我柔情蚀骨派对男女之道,最有心得,一看便知,所以提醒你一声,必须考虑到他。”   她停歇一下,又道:“荀伯业乃是个偏激狠毒之人,他纵然明知全教之人皆得死光,他也不会畏惧退避的,所以我认为必须立刻赶先一步,弄走瑶琴。”   葛翠翠道:“寒家人丁不少,一时之间,如何迁得走?况且人数一多,亦不易销声匿迹,必被荀伯业查出无疑。”   她面上已露出虑色,甄红袖道:“所以我只说迁走瑶琴,此是釜底抽薪之法,如若荀伯业侵犯贵府,但找不到瑶琴,他便不会一意孤行了。”   她晓得这话不易说服对方,当下又道:“此事须得请武当道长们帮个大忙……”   她立刻促请众人注意,这才说出葛翠翠的严重问题。她一一分析之后,最后道:“此事正须许真人鼎力帮忙,方可免去葛村一场劫难!”   许无量佛尘一挥,以坚定的声音,道:“敝派自当略效绵薄之力!”   甄红袖向钱万贯点点头,钱万贯立刻会意,因为他已看出了葛翠翠并不相信弄走白瑶琴之后,即可化险为夷之言,甄红袖的示意,自是要他说服王元度,由王元度再转而说服葛翠翠。   当下趁甄红袖和许无量研究如何进行步骤之时,向王元度说道:“王兄可尽力安慰葛姑娘,她的家人绝不要紧,只要咱们及时暗中弄走了白瑶琴姑娘,荀伯业不会冒着全教覆亡之险,伤害葛姑娘的家人。”   王元度最是信服钱万贯,当下点点头道:“钱兄的话,决计错不了,但以小弟想来,荀伯业难道不会利用葛姑娘的父母为人质,以胁迫她么?”   钱万贯笑道:“这一点你就有所不知了。”他压低了声音,又道:“她乃是毒教高手,性情行事与常人大不相同,虽然父母至亲之人被人掳去,也绝不屈服,毒教中人的信条是报复,十倍百倍地报复,绝不忌惮任何损害。”   王元度想了一想,记起了她那一个“死亡香吻”,觉得大是有理。方在想时,钱万贯又道:“但她目下已不是这样之人了,此是因为她爱上了你之故。不过荀伯业并不知道,所以荀伯业一定不敢伤她的家人,咱们一招釜底抽薪,只要成功,荀伯业失了蹈险乱干的刺激,保证葛家定可安然无事。”   王元度最是信服钱万贯,当下已无疑虑,走过去向葛翠翠道:“目下情况很紧急,我们还是听他们的话去做较妥。”   葛翠翠听他用上“我们”的字眼,芳心大慰,忖道:“他竟是把我当作他的人看待了。”于是点点头,道:“我只听你的话,你要我怎样做都行。”   王元度微微一怔,心想:“这真叫做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只不过因为她是冲着我而引起一元教这个强大对头,所以决意与她站在一边,全力助她,但她却误以为是男女间的感情,这真是……咳……”   他在心中叹息一声,却已不便多说,只好含糊地道:“那么我们就这样决定了。”   转过头向甄红袖、许无量等人道:“以在下想来,一元教高手如云,势力广布,葛姑娘的家人搬走的话,势难逃过对方耳目。因此之故,在下已征得葛姑娘同意,单单把白瑶琴带走。”   他停顿一下,又道:“但一元教业已动身上路,我们须得想个妙计,非赶在他们前面行事不可,只不知大嫂和许真人商量出什么结果没有?”   甄红袖道:“带走瑶琴之事,只好有烦武当派诸位真人法师的大驾。另一方面,我将设法阻缓荀伯业行程,只要缠得住他,其余之人,谅也闯不过葛姑娘的五毒大阵。”   王元度寻思一下,剑眉一皱,道:“请问大嫂以什么手段阻延荀伯业的行程?此人武功强绝一时,深不可测,如若硬拼,只怕反有失手之虞。”   甄红袖笑一笑,道:“这件事由我负责,你放心好了,倒是预劳武当道长们之举,须得设法让抵达葛府之人,平安通行那五毒大阵才行。”   葛翠翠道:“小妹此阵,乃是以五种毒性奇异之物,暗中设下阵法,由于毒性有生克之妙,变化无穷,只要得知出入之路,不须解药,亦可通行无阻。”   众人都侧耳倾听,大感兴趣,只听葛翠翠又道:“设若是不懂阵法之人,横行直闯,纵是武功再强之人,也闯不过第五关,但荀伯业既已达到了金刚不坏之境,自然又当别论了。”   甄红袖道:“许真人打算以飞鸽传书,通知距葛府上最近的人,先赶往带走瑶琴。此处还得动员许多人力,协助掩蔽瑶琴行踪,葛姑娘可把大阵出人之路径,写在小小的纸笺上,以飞鸽传送。”   许无量道:“如此安排,定卜万无一失了,咱们赶快付诸行动,争取时间为要。”   于是葛翠翠开始画出通行大阵之法,许无量则修书传令,着武当派各处有关连之人,以某种步骤,把白瑶琴秘密运送到一个秘密处所。   王元度拉了钱万贯一下,走到一套,低低道:“钱兄,此计虽是绝妙不过,但还有一个大大的破绽,不可不防。”   钱万贯讶道:“什么破绽?”   王元度道:“据小弟所见所闻,一元教主神通广大,在各大门派之中,都有潜伏之人,假如此计被敌人得知,则白姑娘的安危,极是可虑。”   钱万贯瞿然道:“对,这一点真不可不防,记得在敌阵之中,有好几个蒙面之人,说不定其中有的是武当派之人,因此,即使武当山上已无奸细,但在敌人队伍中之人,仍然可以查出机密。”   他迅即向许无量说了,由于怕泄露机密,是以他乃是以千里传声之法,暗中告知许无量。   许无量凝眸想了一会,才以传声之法,向钱万贯道:“老实说,若非荀伯业这等人才,定难在贵我两派中,布置人手奸细,因为咱们两派皆是出家人,不易为利禄所动,尊夫人既然任副教主之职,或者知道奸细是谁也未可断。”   钱万贯传声道:“在下已询问过她,据她说,武林的数大帮派,的确有荀伯业的人。不过这些人是谁,只有荀伯业自己晓得。”   许真人道:“原来如此,这可就棘手了,不过,既然我们判定荀伯业的奸细不多,这就较为容易猜想。贫道甚至敢认定这奸细,必是与敌人在一起。”   钱万贯道:“真人何以这般肯定呢?”   许无量道:“因为那奸细若在山上,则贫道闭关人定之时,他大可通知荀伯业,让他等贫道开关后才来。”   钱万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真人当有应付之法了。”   他们一直以传声之法交谈,别人虽然晓得他们正在密商,但全都听不见语声,无从测知内容。   许无量在命令上嘱咐受命的门下弟子们,不得向任何人提及此事,即使是本派身份很高之人,若向他们查询,亦不得走泄消息。   他的命令,只用几只信鸽递送了出去。这边众人也动身下山,追赶一元教之人。快到襄阳之时,已追上了一元教浩浩荡荡的队伍。荀伯业也接到报告,率了高手,停步等候。   双方在大路右方一片旷地上会面,其间有一排树木,隔住了大路行人的视线,无法瞧见旷地上的情形。   荀伯业在十余高手簇拥下,站立场中,王元度、钱万贯、许无量、吕一超、吕杰以及四五名高手,则拥了甄红袖上前。后面还有三十余名佩剑道人,结阵不动。   荀伯业眼见如此情势,甚感诧异,忖道:“甄红袖论起智谋武功,都比不上许无量、钱万贯和王元度三人,但目下看来竟是主帅身份,不知闹什么玄虚?”   他的目光在随行的武当高手群中略一扫视,立时又发觉跟在许无量身边,有一名唇红齿白的少年道人,虽然装束佩剑与其他道人全无分别,但总是觉得有点不对。   他不由得多打量了两眼,那少年道人双眸一瞪,射出凌厉锐利的光芒,向他挑衅似地反击。   荀伯业若不是大敌当前,一定会对这个少年道人特别观察一下。无奈对方的几名高手,尽是当世之间难遇的强敌,他可不得不赶紧收回目光,凝注于甄红袖面上。不过他眼前仍然晃动着那俊美道士的面影。就在甄红袖刚要开口的一刹那间,荀伯业突然恍悟,想道:“是了,这个小道士不但年轻美貌,肌肤腻白,而且显得特别的干净,气韵殊异于别的道人,因此之故,我一眼望去,感到他与旁人略有不同。”     第三十四章 三昧火神目毁春宫     甄红袖朱唇轻启,道:“荀教主见我等赶来,一定感觉到很奇怪。”   她语调之中,甚是平和,全无敌意。   荀伯业说道:“不错,钱夫人敢是有话要赐教,才特地赶来的么?”   甄红袖道:“教主猜得真对,妾身果然有话要说,因此央请大伙儿陪我赶来。”   荀伯业至此,总算又把心中的疑团解开了一个,那是何以甄红袖变成了主帅一事,这个疑团解开了。他徐徐道:“钱夫人但请示知,本人洗耳恭聆。”   甄红袖嫣然一笑,百媚俱生。只瞧得一元教一众高手,无不情迷意乱,情欲大起波动。   她道:“教主好说了,贱妾人微言轻,幸蒙教主垂聆。”原来在那十几二十之人中,除了荀伯业乃是童身练功,永远不近女色之人,是以一点也不因她的魅力而动容之外,竟也还有一人,淡漠如常。   这人竟然是以好色著称的不夜岛主甄南,这真是使她最感到意外之事。   要知甄红袖一上来那平和的神色,温柔谦卑的言语,婉转的声音,都是为了配合这百媚俱生的一笑而做作出来的。   这正是她柔骨派的无上心法,在每一记媚功杀手使出来之前,总是先设法培养情调和气氛,使之能够配合。假如她一来就表现出悍泼仇视之态,则尽管她的一笑,何等美丽媚荡,但由于气氛不对,起码得减弱了一半以上的魅力。   这一记媚功杀手,称为倾国倾城,在柔骨派中,乃是最上乘的绝艺之一。是以,对方那许多人都现出神魂颠倒之态,并不足为奇。   然而那不夜岛岛主甄南,居然全然无动于衷,这一点真使甄红袖大吃一惊,心想这个色中饿鬼,怎会具有如许定力?若是一向是君子之人,有此定力,目是不足为奇。   方转念间,荀伯业已道:“钱夫人如若是存心赶来拖延时间,暗中另有图谋的话,可别怪我荀伯业心毒手辣,全然没有惜玉怜香的心肠。”   武当派诸人无不听得眉头大皱,只因这荀伯业身为天下第一大帮之主,居然当众说出这等不伦不类的话,实是可笑之至,假如甄红袖还是他的副教主,这也罢了,但目下她既然已名花有主,并且夫婿就在身边,这“怜香惜玉”之词,岂是他所应出口的?   这些道人们尽管心中讶异不满,但由于身为出家之人,不好涉及这等男女之情亵之言,所以都不开腔。   奇怪的是钱万贯也不做声,吕杰可就忍不住了,厉声道:“荀教主,你说话当心一点,钱夫人是什么身份?谁要你怜惜了?”   荀伯业冷冷一哂,高声道:“吕少侠说得是,钱夫人目下身份不同,名花有主,岂容旁人对她痴心妄想?本教主容或用字不当,说出了怜香惜玉之言,但这不过是用字不当而已,如若有人被她所迷,更应立时明白自己的愚妄,猛然醒悟才对。”   他这一番话,显然是向麾下高手们所说,立论锋利、坚强有力,同时又提供了现成的例子,这就是他连讲错了一句话也受对方之人驳斥,何况越轨之事,更是谈也别谈。   一众高手,无不霍然醒悟。   吕杰不知就里,犹自有悻悻之色,殊不知他一开口,已帮助对方击破了甄红袖的媚功绝艺了,钱万贯的不言不语,当然是有他的道理,并非不好意思出言斥责。   幸好甄红袖并非有意向一元教的高手们施为,如若不然,竟让吕杰助敌破法,那才冤呢!   她妙目一转,眼光落在甄南面上。   众人都觉她神色已大有变化,刚才是媚态横生,使人顿兴非非之想。   而现在却是眉梢笼愁,容色幽怨,生似是荀伯业这几句话,讲得她既不开心,甚是很不高兴那般。   自古以来,天下最不公平之事,莫过于一个人的美丑所能引起的影响了。一个美貌之人,不论是哭泣、颦蹙、含愁,抑或是欢笑、撒娇,无不处处皆美,甚是动人。   但一个人若是长得丑了,莫说是悲欢之态不堪入目,即使是老老实实的,不敢作态出声,也会被人觉得非常不对劲,总可以找出攻讦的字眼加以批评指责。   古今之人对美人有咏百态诗。但对丑女,则只有嘲弄的打油诗。因此生而为女身,如若美貌,自然是前生积德,今生享用不尽,长得不美,倒也罢了,唯独是长得十分丑陋的话,那真是莫大的悲惨。   这甄红袖以绝世的姿容,加以媚功心法,作出含颦幽怨之态,顿时使得一众高手,无不大为心痛,恨不得上前去细细呵护安慰她一番。   她这一招,亦是柔骨派的媚功杀手之一,称为“西子捧心。”   相传西施有心疼之疾,疼痛之时,便自然而然地用手捧住心口,露出颦蹩忍受之态。   由于她乃是天下第一美人,这捧心之态,竟自然有一种销魂蚀骨之美。   那不夜岛主甄南碰到了甄红袖的眼光,但觉她双眸之中,深邃朦胧,惹起人缥缈情思。   他不觉为这迷糊了一下,旋即恢复如常,冷冷一笑,忖道:“你这等手段,固然是高明之极,但碰上我甄南,一生讲求采补之道,深得妙法真传,虽是在欲仙欲死之际,仍然能全不动心,哼,哼,你的功夫是白施展了。”   他想得虽然很是自信,其实他可不敢想像假如甄红袖袒裼裸裎地向他挑逗之时,他还能不能不动心。   甄红袖当然不会忽略了他有一刹那迷糊之事,当下大为放心地透一口气,但表面上仍然是那么的楚楚可怜,说道:“我实是有十万火急之事,才迫不得已赶来,耽误岛主一点时间。”   她接着向甄南说道:“甄岛主,你临走之时,放了一把火,说我如何勾引王元度,这把火可把我害惨了。”   一元教之人,打荀伯业为首,没有一个听了此话不感到兴趣的。   甄南更是兴奋,哈哈一笑道:“当真把你害惨了么?”   甄红袖幽怨地道:“当然啦,假如你是很重视女人贞节之士,忽然听说妻子曾经裸光了身体,投入别人怀中,极力地去挑逗这男人,不管事实上有没有越轨情事发生,你的心中,也一定十分痛苦不安,如芒在背,我说得对不对?”   一元教众人都以低笑或哼卿之声,表示出心中的满足快意。   相反的,武当派的道人们,却感到十分害怕。   要知这等言语,表面上不带脏字,但骨子里却是猥亵无比,具有极强的挑逗力量,这对一元教之人,当然是心理上的一种快意满足,但对众道人而言,却是极可怕的刺激。尤其是这话竟是从甄红袖这等千娇百媚的女人口中说出,简直使他们这些出家人受不了。   甄南嘻嘻一笑,那对色眼之中,射出满足快意的光芒。   他警戒之心,已转变了方向,暗里间提聚功力,以防甄红袖突然出手向他突袭报仇,这实是极有可能之事。   他道:“假如是本岛主的妻子,犯有这等淫行,我一定亲手剥她的皮,碎尸万段,再不然的话,本岛主尚有更恶毒之法收拾她。”   甄红袖在幽怨之中,更透出了惊怖之色,使人加倍地生出怜悯之心。   她急急吸一口气,才道:“是什么样的恶毒法子?”   甄南道:“在我那不夜岛之东,大约是百里之遥,有一座面积甚大,山岭起伏的海岛,名为‘女狱’,你但须听一听这个岛名,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甄红袖怯怯道:“我还是不明白,莫非你把你的妻子囚禁在那个‘女狱岛’上?”   甄南道:“我只须送她到岛上就行了,那个海岛上,蛇兽甚多,险恶异常,但这都是其次,最要命的是有一种介乎人类和巨猿之间的野人,行动如飞,力大无穷,全身刀枪不入,端的十分厉害。这种野人浑身长满了黄毛,撩牙外露,一嘴腥臭之气,中人欲呕,赋性奇特,极为淫邪,最喜奸淫人类的妇女,如若得到手中,视之如宝,真是寸步不离,日夜交欢。”   他仰天淫恶地大笑数声,道:“若是有不贞之妻,自然最好是送给这等黄毛野人受用,三五载之内,决不会死,但每日所过的日子,简直惨痛难当,既无华屋美食,又得镇日被这腥臭丑恶的野人纠缠蹂躏,直到形神销毁,方脱苦海,你说这法子好不好?”   双方之人,都被他这番言语刺激得心慌意乱,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情绪。   假如这个淫恶之法的对象,是个普通女子,也还罢了。   目下却是足以使天下英雄无不销骨魂蚀的甄红袖,人人想像着竟是这千娇百媚,一代尤物的甄红袖,衣裳粉碎,露出雪肤玉肌,日夜任得那狞恶腥臭的野人蹂躏,不由得都泛起怜惜之情,但又十分刺激,并且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   甄红袖颦眉道:“你这个法子未免太恶毒了,难道你竟没有一点人性?”   甄南眯起双眼,浮光外露,色迷迷地盯住了甄红袖,说道:“假如本岛主没有怜香惜玉之心,老实说,你早就遭了报应啦!”   甄红袖本要立施绝艺,但听了此言,触动了好奇之心,便暂时忍住不发,幽幽道:“贱妾自家也不知道怎会遭了报应?甄岛主虚声恫吓之法,却适足以得见你已黔驴技穷而已。”   甄南道:“这一点钱夫人可是没想到了,此事于我无益,于你有害,所以本岛主不愿施展而已,假如你再三相迫的话,本岛主可就不客气了。”   甄红袖道:“贱妾实在想不出甄岛主还有什么绝招可使?”   甄南嘻嘻一笑,突然间打袖中取出一卷图画,道:“钱夫人可认得此物么?”   甄红袖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这一幅图画,怎会落在他手中?我记得明明亲手燃毁的。   原来这一卷图画,虽然未曾展开让她瞧看,但甄红袖已认出正是那一幅精描细绘的春宫图。   图中的一男一女,正是她和王元度,当初因为她不认识王元度,是以让巧手画匠描画的一幅春宫,陈设在温柔陷阱入口。   王元度正是瞧过这一幅活色生香的春宫,眼见那个女的长得如此美丽。因而其后老是想看看甄红袖是否就是画中之人。   这一招厉害异常,使王元度也无法闯得过温柔陷阱。   如若不是时机凑巧,双方突然弄明白了,王元度现在变成什么样子,真是只有天晓得了。   由此可知那一幅春宫描绘得何等精致神似,假如这一幅画给钱万贯见到,他当然很不好受,并且会联想到假如他们没有这一幕情景,谁能画得如此维纱维肖?   她大惊之下,已不知如何是好!   王元度也顿时明白了,却朗朗一笑,高声问道:“甄岛主,那是什么物事?”   甄南得意地扬一扬手中那卷图画,说道:“据我所知,王兄早就欣赏过了,但当时那画工已摹印了另一份,是以这刻竟在本岛主手中出现。”   甄红袖虽是慧黠多计,但这刻心慌意乱之下,完全不晓得如何应付才好。   她对男人的心理,素有深湛研究,情知此画如果展现在钱万贯眼中,无论他气度何等洒脱,胸襟何等宽大,但这个太以深刻的印象,将使他终身难忘。   即使是普通人,也能对此加以想像,当自己的娇妻出现在一幅淫亵的图画中,该有什么感觉?   假如那画工的笔法平凡,倒还罢了,最可恨的是,这幅画栩栩如生,图中的裸体男女,无一处失真,甚至连面上那种含春沉醉、欲仙欲死的表情,亦逼真之极,宛如把真形摄在纸上一般。   不夜岛主甄南越是见到甄红袖张惶失措,便越是觉得痛快满足,当下又哈哈大笑道:   “这幅画除了钱万贯庄主之外,天下之人,俱应一看。”   他的目光转到许无量面上,挑战地道:“许真人,听说你自幼抗心向道,志行高洁,无疑是定力深厚之人,但你可敢过来一观此画?”   许无量发觉自己已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之中,假如他拒绝去瞧,无疑承认此画必有十分惊人之处,并且又等如表示他道行未深,怕有入魔之险。   但如惹他过去瞧着,则于王元度、甄红袖甚至于钱万贯,皆是莫大损害。他们将永不忘记这画中丑态,已被武当派掌教真人看过之事。   这个当儿,连他这等深沉多智,多年来身负重任之人,也泛起了怨责之心。   假如甄红袖不是坚意由她执行延缓一元教行程之责,哪得有这等可怕之事发生?现在他怎么办呢?他身为武当派掌门人,负天下之重望,一言一动,都受天下武林十分注意。   莫说他不能轻率决定,即使他迟疑沉吟,亦将是一件惹得天下武林谈论纷纷之事,这正是他最感到可怕和痛苦的。   荀伯业何等厉害老练,当下冷嗤一声,道:“许真人道法高深,身负武林之重望,岂有不敢瞧着区区一张图画之理?以本教主臆想,这幅图画之内,纵然有任何惊人之处,都不致于摇动道心,对也不对?”   许无量迫到这等地步,只好微笑道:“贫道虽然愧未能当得道法高深之言,但世间一切皮相,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贫道焉有恐惧之理。”   不夜岛主甄南喜道:“如此甚好,许真人不妨取去一瞧,而你却不可趁机毁去此画。”   要知道这一幅春宫图给别的人瞧着的话,对王、甄、钱三人的损害程度,自然远比不上许无量的分量。   目下甄南实是已初步坠入甄红袖的术中,对她生出了爱怜悯惜之意。   这等心情,自然是由于她那等幽怨凄楚之态所引起。   假如他手中没有这幅画,情况自然不会变得如此。   然而由于他握有这幅淫戏图,足以使甄红袖大受伤害,因此他自然而然地会利用此画去伤害她,一则在淫邪心理上得到刺激,二则她受害之时,越发让他感到可怜惜。   这是一种变态心理的自然趋势,甄红袖事先不知道他有这种秘密武器,所以施法之时,全无防备。   目下情势已经形成,她晓得甄南并不仅仅是推波助澜的意思,而是把这幅图看作主要的事。   她即使立刻向他施展最后一记杀手,能令他言听计从,不敢违抗。   但独独在这件事上,他会加以拒绝。   换言之,她可以当众命令他做多种事,但若然要他毁去此画,他却不会遵从。   因此她芳心无主,这最后一招杀手,施展与否,对大家全无帮助。   许无量真人力持镇静,缓缓道:“此画贫道看不看都是次要之事,但如若确系对贫道的友人有害,贫道岂能坐视而不予以毁灭?甄岛主也未免太过强人之所难了,是也不是?”   甄南道:“许真人此言差矣,要知描绘此画之人,尚在世上,他既已摹过两幅,不难再摹写出第三幅,因是之故,你虽然下手毁去,亦是无用。”   许无量徐徐道:“即使是对事实无补,但贫道仍然不能答允岛主的条件,此是贫道做人的原则,不可更改。如若甄岛主觉着不便,大可深藏固锁,密不示人。”   不夜岛主甄南发出放肆狂妄的笑声,向荀伯业道:“许真人分明意图回避,不敢瞧着此画。只不知教主对此有何高见?”   荀伯业眼见对方全部高手,都陷入窘困恐惧的泥沼之中,大为欢欣,但表面上仍然冷淡如故,道:“依本座看来,许真人纵有毁画之心,却无毁画之力,甄岛主不妨把画交与他,且看他是否有毁画的胆量?”   这番话听起来玄奥难解,但许无量心知肚明,知道自己果然当真没有毁画的胆量。   原来荀伯业老谋深算之极,早已看出了对方的弱点,那就是许无量的身份不比寻常,这幅画但须他过了目,对那钱、甄、王三人的伤害,便已形成,这是毁画与否都无分别的理由之一。   其次许无量如若下手毁画,便不啻是以他的身份名望,向天下武林证实了这幅画的严重性。   这时随便甄南说什么,外间之人都无不相信。   第三点,这画的画工尚在,确实可以再描绘十张八张,为人传阅于世。   由于此画经过许无量下手一毁,业已成名,世上之人,无不争睹,反而形成了莫可估量的伤害。   有这三大理由,荀伯业判断许无量不敢毁画,但他怎么办呢?扣下来既不行,不给甄南也不行。   许无量将如何处理?连荀伯业也很想知道,是以他支持甄南把画给他,并且言明他没有毁画的胆量。   钱万贯一直没做声,他是多么聪明之人,早就猜出画中是何景象,但他同时更知道自己对此全然无能为力,假如一句话讲错了,问题将更加严重。   因此他一直缄默着,不敢作声。   然而目下眼见武当派的领袖被牵扯入这宗事之内,可就不能再畏缩不前了。   他爽朗地大笑道:“且慢,鄙人听了半天,仍然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此图画的乃是猥亵不堪入目的情景。”   甄南嘲声道:“钱庄主好聪明啊!”   钱万贯精神一振,道:“荀教主和甄岛主言下之间,似是有必胜的信心,众所周知,鄙人天性爱赌,但凡碰上这等看上去一面倒之事,总是忍不住想赌上一赌。”   甄南道:“钱庄主又把赌王本色拿了出来,可是在这件事上,如何能下注呢?”   钱万贯道:“世上任何事情,只要有得失胜败的意思在内,皆有可赌之道,假如在这一件上……”他停歇了一下,脑子转动的速度,前所未有。   之后,才接下去道:“你们深信许真人看过此画,不敢毁掉。但鄙人殊不以为然,换言之,鄙人认定许真人必敢当众毁去此画。如此岂不是就可以赌上一睹了?”   甄南大感兴趣,道:“很好,这赌注是什么?”   钱万贯道:“金银财货,咱们都不放在心上。若是要赌项上人头,你也一定不敢,因此,这个赌注只有荀教主才拿得出来。”   荀伯业忖道:“就算你是当世赌王,这一场亦是虽胜犹败的局势,只要赌注不太吃亏,当然不妨一赌。”   荀伯业心中盘算已定,便微微一笑,道:“本教主如若接受钱庄主之言,竟是平生以来第一次的打赌了,但钱庄主不比旁人,有当世赌王之称,本教主岂能失去这个机会?”   钱万贯道:“这样说来,荀教主是答应了?”   荀伯业道:“咱们先把话说好,这一幅图画,虽然有某种力量,使许真人不敢下手毁去,但终究不过是一张纸而已,假如赌注有失公平,许真人权衡利害之下,出手毁去,岂不是等如本教主鼓励他这样做?”   钱万贯道:“教主说得是,因此问题出在赌注上,现在鄙人先讲出赌注,教主听过之后,如若认为行得通,再赌不迟。”   荀伯业点头道:“好极了,钱庄主请说。”   甄南高声道:“慢着,钱庄主可知道此图的内容么?”   钱万贯道:“鄙人从未看过,如何晓得?”   甄南道:“好,这就行啦!”   钱万贯干笑一声,清清喉咙,这才郑重地道:“鄙人提出的赌注,乃是许真人看过此图之后,胜的让贵教在场所有高手,以及我们这一边的人,全都一一看过,方始交由许真人撕毁,倘若他当真敢下手撕毁,则荀教主须以声誉地位担保,保证贯教所有之人,包括甄岛主在内,以后述及此事之时,必须据实说出画中内容,不许有半点不实,如若有犯此诺,教主须得亲手取他性命。”   此言一出,双方有几个人的表情,完全不同,在一元教方面,荀伯业是微微而笑,甄南泛起得意好笑的表情。   但甄红袖和王元度都大惊之色,许无量则紧皱双眉,苦苦思索。   他们虽知钱万贯才智过人,可是万一他是忿激于心,故意这么设下圈套,以伤害画中有关系之人,亦是大有可能之事。   这也是心理变态或失常的现象之一,人生经验丰富的人,定必屡见不鲜。   因此,连城府最是深沉的荀伯业,也微微而笑,以为他受到太大的刺激,反而想出这等奇怪主意,大大地胡作乱为一番。   他想来想去,认为实是全无不妥之处,当下道:“听起来似乎行得通,只不知钱庄主可是决意这样做?还有其他条件没有?”   钱万贯道:“还有两个条件,一是你答应永不许任何画工再作此画,就是现在这幅画,并非撕毁后之画,你可答应么?”   荀伯业道:“本教主答应此一条件。”   不夜岛主甄南忖道:“假如在场之人,全都见过此画内容,伤害之力已经形成,何须再画?”是以也连连点头,表示这个条件连他都肯接受。   钱万贯又道:“第二个条件,这幅画由我负责,先展出给李虚性老真人过目,鄙人保证决不撕毁或涂抹此画,也不让李老真人碰触此画,待他老人家过目之后,方始让在场所有之人过目,然后才交到许真人手中,任他处置。假如他不敢撕毁此画,则鄙人愿亲手割下人头,或者投入贯教之中,充任小卒。”   荀伯业淡淡一笑,道:“假如钱兄肯加入敝教,本教主情愿不作此赌。”   钱万贯道:“鄙人多蒙教主看得起,甚感荣幸,但今日的机会,也是不易碰上,这一场打赌,虽然在教主眼中,无足轻重,但在鄙人这好赌成性之人看来,殊为重要。”   荀伯业一听而知,人家婉拒了入教之事,心想他既不为我所用,我就毁了他。   此画一旦公开,从此传遍天下,钱、甄二人必难成为眷属,而王元度从今也难当大侠之称。   还有撕毁此画的许无量,也须受到大大的伤害。   当下断然道:“好,钱庄主向来一言九鼎,足可信任不疑,岛主请把此画交给钱庄主。”   钱万贯接过那卷图画,转眼向李虚性道人望去,道:“老真人,请到这边来观看此画。”   李虚性须发如霜,年逾八旬,在武当派中,比许无量还高一辈,但精神矍烁,眼中神光极足,面色也十分红润。   一望而知乃是武功精深,内功强绝之人。   他举步走去,两人走到一旁。   双方之人,都睁大双眼,瞧看他们的一举一动。   只有王元度、甄红袖心忧如焚,恨不得拔脚开溜才好。   钱万贯向李虚性低低道:“李真人前辈定必修习过贵派无上心法三阳功无疑,以晚辈测想,真人的功行已达到了‘火聚天灵’的境界了,不知对也不对?”   李虚性一拂白髯,道:“钱兄承继大雄长老法乳衣钵,这等眼力,果然至足惊人。不错,贫道已达到这一地步,可惜年事已老,难期再有寸进了。”   钱万贯松了一口气,道:“老前辈何必太谦,古往今来,实是罕有火候练得如此高深之人了,所幸鄙人未曾走眼,今日之局,全得仰仗真人大力,扭转乾坤,反而大败敌人才行。   鄙人料定此图必甚猥亵,难以入眼。但以老前辈修养之功,谅可如过眼烟云,丝毫无碍。因是之故,鄙人大胆要借老真人的法眼,毁去此一构陷多人的污秽之物。”   李虚性大惑不解,问道:“贫道虽愿效力,但却不知有何法子,可以毁去此画?”   钱万贯道:“晚辈平生有一样过人之处,就是记忆力特强,有过目成诵,终身不忘之能,今日诸般缘法巧合,让晚辈在此时此地遇到了老真人,真是天意。”   李虚性越听越不明白,但也只好耐着性子,等他解释下去。   钱万贯果然继续说道:“晚辈还记得多年以前,偶然听先师背诵过一段经文,字数不多,在场之人纵然听了,也将难明奥妙。”   李虚性道:“这样说来,钱道兄竟是要念一段经文给贫道参详了?”   钱万贯道:“正是此意,请老真人小心听着。”   他迅即背诵了一段文字,词句之中,竟有不少龙虎丹砂之类的字眼。   李虚性听完之后,闭目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一会,他徐徐睁开双眼,方睁之际,竟闪射出强烈的光芒。   但当他眼睛大睁之时,便又一如平时。   他拂髯道:“这一段经文,恐怕是赤焰神君的独门心法吧?”   钱万贯微微一笑,道:“老真人猜得不错,由此可知这套戏法可以变得成了,虽然此举将惹来莫大的麻烦,但一切自有晚辈担当。”   他回转身,向荀伯业道:“鄙人已准备妥当了,有烦教主赐下该画。”   荀伯业亲自取了那卷画,送到钱万贯手中,道:“钱庄主务必记住咱们所订之约才好。”   钱万贯笑一笑,道:“教主放心好了。”   接过画卷,又走到李虚性真人面前,高声道:“老前辈,此画在别人观阅以前,拜请法眼先行过目,为了免使荀教主他们放心不下,请老前辈反背双手,万勿碰触画卷。”   李虚性依言而作,但双眼却也反而闭起。   此时他面向众人,是以所有的人,全部瞧得清清楚楚。   钱万贯迂缓展开画卷,垂吊在李虚性面前,此时大家只能见到此画的背面。   静寂中只听他沉声说道:“请老前辈过目。”   李虚性倏然睁眼,两道目光如闪电一般,在画面上巡逡一匝,随即又闭上双目,微微颔首。   钱万贯迅即走向许无量真人,那画卷用在他举起的右手上,任何在他前面之人,皆能见到画面。   一元教方面之人,至此尚未能见到画面,但见对方所有的人,无不讶然睁大双眼,流露出十分惊诧之容。   甄南哈哈大笑,笑声透露出无限的得意之情。   甄南笑声未歇,钱万贯突然倒退丈许,到了一元教众人面前,紧接着迅疾族过身子,把画面向着他们。   此时人人都见到了那画,却是一片空白,哪有人物景致?众人这一惊非同小可,这才明白对方诸人讶疑之故。   钱万贯把图画的两面都给他们看过,俱是空白,毫无内容。   待他们看清楚之后,这才转身回去,将画卷交给许真人。   许无量道人道:“无量寿佛,敢情只是一张白纸,贫道岂有不敢撕毁之理。”   他双手一分,已把画卷撕成两截,交还给钱万贯。   王元度和甄红袖内心中的欢欣和轻松,完全不是文字所能形容,早先很不得钻入地底,现在却有如翱翔天空中的飞鸟一般,自由自在,全无滞碍。   他们也是全然不明白这一幅春宫画,怎会变成一幅白纸?但他们的惊讶,远比不上珍藏此画的不夜岛主甄南。   甄南厉声喝道:“钱万贯,你用什么诡计,把我的画变成白纸了?”   钱万贯朗朗一笑,道:“本人的一举一动,全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甄岛主的指责,恐是未经三思。也许有人还要质问岛主何故以一纸白纸,诸多作态呢!”   甄南被他顶撞得张口结舌,做声不得。   要知以他们的身份眼力,如若看不透对方如何闹鬼,那也只好哑子吃黄莲,憋在肚中,岂能胡叫乱嚷?   荀伯业说道:“钱庄主不愧是当世赌王,这一场竟又得手,本任主这就当众下令,依约行事。”   他果然回头吩咐麾下高手,饬一体凛遵,不得有违。   此举虽是应为之事,但他当着敌人为之,足见胸中才略,与众不同。   一波方平,另一波又生。   但见甄红袖袅袅而出,她已恢复如常,是以流波媚目生艳,烟视媚行,无人能不倾倒。   她含笑向荀伯业道:“教主虽是当众下了严谕,但贱妾却窃以为将有人胆敢冒犯虎威,违令行事。”   荀伯业知她来意不善,当下面色一沉,冷冷道:“若有这等情事,本教主自有分教。”   甄红袖道:“教主此言差矣,假如此事与旁人无干,自然不敢烦渎清听。可是既与别人有关,则等事发之后,教主方始处置,被害之人,也只有徒呼奈何而已,因此之故,贱妾愿效微劳,指出行将违令之人。”   荀伯业道:“钱夫人如果全无凭据,含血喷人,可别怪荀某人心狠手辣。”   荀伯业身为一教之主,言不轻发,这足以见出他这几句话实在说得很重,假如甄红袖无法拿出确实证据,荀伯业话又说过,自必全力出手无疑。   虽然甄红袖方面高手不少,但假如荀伯业含怒施威,定要诛杀甄红袖,却是十拿九稳之事,因此王元度、钱万贯以及武当派诸人,无不闻言色变,大为惊凛,人人都暗自提聚功力,准备随时出手。   要知这等违令犯规之事,乃是预测之言,焉能拿得出证据来?换言之,这便是说甄红袖的话纵然字字皆真,但在事实尚未形成之前,从何而有证据?   一元教之人,咸信此是荀伯业借口出手,因此也尽皆暗作攻袭敌人的打算。   双方顿时呈现出剑拔弩张的紧张形势,看来这一场大战,已是一触即发了。   甄红袖从容笑道:“荀教主之言,未免有点强人所难。如果换了别人,定然无法提出真凭实据。”   双方之人,包括荀伯业在内,无不一愣,心想:她这样说法,难道她竟有法子拿出证据来么?   方在想时,甄红袖已道:“但事实上确有凭据,并非贱妾造谣挑拨。”   荀伯业冷冷道:“假如钱夫人拿得出证据,本教主确信不诬的话,当必在你眼前,取了此人性命。”   一元教之人,没有一个表现出惊慌或紧张的神情,只因这些人之中,纵或真有存心违令之徒,但事情尚未做出,何来证据?所以众人都缄默不语,却盯视着那明艳醉人的甄红袖,看她如何找出凭据来。   甄红袖向一元教之人逐一望去,那两道秋波所至之处,人人都焚燃起了极猛烈的淫情欲火。   她媚笑盈盈,目光最后停留在甄南面上,招手道:“甄岛主,请过来助我一臂之力。”   甄南但觉心旌摇荡甚剧,他本是大行家,猛可惊觉,连忙收摄心神,举步走了过去,说道:“你要我帮你找证据么?”   心中却暗暗想道:“真厉害,假如是旁人,这刻一定被她妖媚魅力,弄得神魂颠倒了。”   甄红袖点点头,等他走到切近,发觉他并未被自己的媚功大法所迷,当即使出最后一着,但见衣袖微扬,露出了欺霜赛雪般的玉臂。   只有在近处的甄南,才能够望入她的衣袖深处。   这原是人情之常,天下古今男人的眼光,总是不会轻易放弃窥秘的机会。   她既是露出了手臂,站在近处的甄南,目光便自然而然沿着手臂望人去,在通常的情形之下,总可以窥见她一部分酥胸。   现在,甄南也见到了上臂尽头处那丰满和特别雪白的肌肉。   但同时使他觉得惊异的是,在那雪白隆起的肌肉旁边,有一团耀眼的光芒。   他只瞧了那处一眼,浑身的血液就已完全沸腾,欲火中燃,神智昏乱。   他的目光移到甄红袖面上,但觉她乃是世上最性感最美丽的女人,为了她的缘故,他甚至有杀死自己的决心。   全场之人,无不发现这个鼎鼎大名的不夜岛岛主甄南,表情十分特别。   他眼中以及面部所流露的,尽是狂热贪婪的色欲。   甄红袖含着媚笑,说道:“甄岛主,你内心中可曾打算过违背诺言么?”   她突然如此询问,假如甄南神色有异,看来比白痴好不了多少。   甄南道:“我确实这样想过。”   没有人不大为震惊的,荀伯业冷冷道:“甄岛主,你大概是糊涂了?”   甄红袖接口道:“甄南,你可记得这诺言是什么?”   甄南道:“我记得,是荀教主和钱万贯所订的,不得找画工重描那一幅图画,同时必得将所见据实说出,不许有一句不实。例如我们已见到那幅画只是一张白纸,就得说是一张白纸,这是指许无量胆敢撕毁此画,因而钱万贯获胜而言的。”   他说得如此有层有次,谁也不能说他精神错乱。但他竟又当众承认他准备毁诺违令,又岂能说他不是精神错乱?   甄红袖道:“那么你当必也记得违令的话,荀教主将要如何严办之言了?”   甄南道:“记得,记得,他说违令之人,定要处死。”   甄红袖紧接着问道:“然则你可是认为他不敢杀死你么?抑是他没有这等能耐取你性命?”   甄南自负地一笑,道:“他么?他虽有这等能耐,但假如他当真执行命令的话,谁敢说他不会先死在我的手中?”   一元教之人,无不勃然变色,荀伯业虽然是千年老狐,城府深沉,但这刻也禁不住变了颜色。   甄红袖又道:“那么假如我要你去暗杀荀教主,你肯不肯干呀?”   甄南迟疑了一下,才道:“这实在是太危险之事,不过我为了得到你,莫说是荀教主,就算是我的亲生父亲,也一样敢干掉他。”   许多人纷纷厉声叱喝,但甄南双眼始终注定在甄红袖面上,对别人的声音,充耳不闻。   甄红袖转过眼睛,向荀伯业微微一笑,道:“这就是真凭实据了,这个人已当众承认他将违教主之令,现在可要瞧瞧教主对此人如何处置了?”   荀伯业已恢复了冷静,徐徐道:“他已被你的媚功所迷惑,心智已失,满口胡言乱语,岂能当真?”   甄红袖道:“若然荀教主也认为甄南是被我媚功所制,则关于温柔陷阱之事,即可澄清了,这是人人目睹之事,我根本毋须袒裼裸裎,就可以施展此术。”   王元度心中明知当时她实在曾经裸露过身体,这是因为她柔情蚀骨派的至宝“情镜”尚未到手之故,如若不是毒姝葛翠翠把情镜给了她,则目下对付甄南,绝对无法得手。   王元度当然不敢出声否认,因为她用尽心思气力,做成这一幕,为的是可以使江湖上没有种种不堪的流言。   再就是对钱万贯的心理上,也大有帮助,免得钱万贯心中横了一根刺,早晚会发生问题。   荀伯业尚未开口,甄红袖又道:“荀教主若是认为甄南之言,只是胡言乱语,作不得准,则我有一个方法可以测验出他的真心。”   她察觉荀伯业眼中闪过不安的神色和杀机,当下立刻又道:“荀教主已明白了就最好不过,因为我也不想让甄南当众与你们拼斗,你爱如何处置他都行,这个人交还给你了。”   她突然伸手拍在甄南胸口,甄南连退两步,一跤跌倒。当他坐起来时,眼皮连连眨动,满面迷惑之色。   原来他已经恢复清醒,可是对他刚才的说话,心中仍然记得,因此之故,他正在把那似真似幻的记忆和目前的情景联接起来。   他终究是一代魔头,凶狡机警之极,霎时间已明白了一切,知道自己已陷入一个杀身圈套中。   他故意呻吟一声,伸手掩住胸膛,好像已被甄红袖那掌击伤了似的,同时艰困地挣扎起立。   荀伯业冷峻的目光,罩定了此人,胸中尽是森森杀机,他竟没有立刻发作之故,却是考虑到以甄南这等人物,居然也容易被甄红袖所制,竟至于不惜暗杀自己的地步。这样说甄红袖随时随地皆可施展此术,驱使自己那些心腹手下反叛。   因此,他最好斩草除根,先杀死了甄红袖,这个任务,大可以利用甄南执行。   自然那甄南杀死了甄红袖之后,他本身的命运,也可想而知。荀伯业焉有让他活下去之理?   就在此时,蹒跚着挣扎起身的不夜岛主甄南,突然间以迅速无比的动作,往东南角急窜而去。   他乃是当代高手,一元教方面,除了荀伯业本人以外,还没有可以与甄南争胜之将。因此这甄南突然逃窜,莫说谁都没有防备,即使晓得他想逃窜,亦无法拦阻。   但见他的身形如流星划空般掠过草地,一晃眼处,业已隐没在树木阴影之后,一元教之人,无不惊愕顾视。   荀伯业却神色不动,似乎对甄南的逃走,早在算中。   钱万贯嘿嘿冷笑数声,高声说道:“荀教主,这甄南极为狡诈多智,武功又强,如若教主不速速了断,只怕将是贵教的心腹大患。”   荀伯业冷冷一哂,竟不回答。   许无量和王元度等人商议之下,决定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当下由许无量提出,就此与一元教分手。   荀伯业眼见对方似是不想再使他难堪,所以不再提甄南之事。便摆摆手打断许无量之言,插口道:“诸位请稍候一时,那不夜岛主甄南既已答允加入敝教,虽未举行仪式礼节,但亦须受本人节制,今日当众供出叛逆之言,本人如果不能执法,既不能向诸位交待,亦难以保持威信。因是之故,本人打算很快了断此事。”   王元度道:“荀教主打算如何个了断法?”   荀伯业牙缝中迸出冰冷的声音,道:“当然只有处死之一途。”   他歇了一下,又道:“本人已在他逃路上,部署得有人手,谅可擒下此人。”   人人都流露出惊疑之色,连一元教之人也莫不如是,一则荀伯业焉能得知,竟在东南方理下伏兵?   二则以那甄南的身手,谁能轻易擒下?莫非又另有高手?而这高手竟然比甄南还要高明?   这个闷葫芦当然不容易勘破,但这么一来,王元度等人当然不想走了,都希望瞧瞧伏兵是哪一路的高人?   过了一盏热茶工夫,东南角上传来步声,一听而知来人数目不少,转眼之间,四名劲装大汉奔入场来。   钱万贯一眼望去,认得是姜石公训练的三十六铁卫,顿时恍然大悟,向许无量、王元度等人点头示意。   表示这一批人马,实在有拦阻或擒下甄南的实力。   但令人不解的是,荀伯业如何能事先在那儿布置人手,甚至连跟着他的甄南也不知道,竟至自投罗网呢?   那四名铁骑齐齐在十步外就向荀伯业行礼。接着其中之一,大步走近了荀伯业,有所禀报。   只听那大汉说道:“启禀教主,适才不夜岛主甄南闯入阵内,小人等极力拦阻,激斗多时,但由于属下们心存活擒之心,卒被他突围出阵,往西北方遁走,属下等有亏职守,特来请罪。”   说罢,惶恐地屈膝待命。   荀伯业环视在场众人一眼,自己的面上却流露出愤激之色。   歇了一下,才道:“甄南武功高强,但如何就能突出阵外?”   那名铁卫说道:“属下等也感到甚是不解,但其中显然有少许蹊跷。属下急于赶来禀告,还未及细查。”   他只停顿一下,又道:“属下等虽是存下活捉之心,但甄岛主武功过人,因此之故,属下等借阵法之力,伤了他三处。眼见他拼斗之力减弱,谁知阵法反而突生阻滞,露出空隙,致让甄岛主遁走了。”   荀伯业哦一声,微一思索,道:“这一定是阵外有人出手牵制阵法之故,甄南精通阵法之道,只要外面有人发出一记劈空掌,或是把任何一人绊了一下,阵法即现破绽。”   他的猜测虽然很有道理,但在场之人,不论敌我双方,心中的闷葫芦更多了。   这是因为荀伯业在该处布下三十六铁卫,已殊为难以理解,何况忽然又有别人暗中出手,助那甄南逃生,自是更加奇怪!   众人疑惑的是,这个暗中援救甄南之人是谁?是一元教的对头?既然是一元教的对头,他又何必救助甄南?   再者就是此人如何会及时到了那一处地方?他知不知道这边发生的种种事情?   荀伯业高声说道:“这叫做百密一疏,本人既然眼下无法在诸位面前处置甄南以应得之罪,这一宗事情,自是当务之急,定须先行了结,才谈得到其他了。”   许无量笑一笑,道:“既然如此,贫道等就此告辞。”   他率了众人,离开了这一块风云险恶之地。往回路上走了一程,大家在一座凉亭内停了下来。   钱万贯向李虚性老道长道谢过,许无量道:“钱道兄的才智以及胸中之学,万不是常人所及。早先钱道兄找上李师叔帮忙之时,贫道一时测不透其中缘故,心中甚为悬虑。但到李师叔运功之时,贫道得见师叔提聚起三昧真火,方始恍然大悟。”   王元度道:“在下仍然甚为不解。”   许无量道:“钱道兄将赤焰神君不传心法,告知敝师叔。敝师叔由于修习三阳功已有相当成就,是以即可利用此一功诀,把本身真火,蕴含于目光之中,使画面归于一片空白,不让……”这位武当派掌教真人,沉吟了一下,才道:“不过此事传出江湖之后,被朱轮殿侍者得闻,顿时晓得是怎么回事,到了那时,只怕不闹些风波呢!”   钱万贯道:“许真人说得是。”   他内心中也充满了佩服之情,只因这许无量不独有气魄,有谋略,兼且才智过人,渊知博闻,居然一望之下,就晓得了其中玄奥,甚且也预见了将来的后患。   他向甄红袖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又道:“但日后之事,鄙人早有成算了,不劳真人多虑,倒是那荀伯业在暗中埋下伏兵一事,鄙人甚是耿耿于怀。”   王元度说道:“荀伯业除非有未卜先知之能,否则焉能事先设下伏兵?假如是凑巧的话,当时匆促,事出非常,荀伯业甚至没有机会发出号令。因此那三十六铁卫,焉会出手对付甄南呢?”   他望了众人一眼,又道:“自然假如是我们这一方之人,闯入他们的阵中,则他们自行作主,才讲得过去。”   许无量徐徐道:“以王兄这样推测,定然是怀疑那只是一场假戏了,其实甄南早已逃遁了,对也不对?”   王元度点点头,许无量道:“假戏这一推测,亦殊少有可能,莫说那四人入场报告之时,曾露出舍命拼斗的痕迹,甚至在当时,贫道用尽全力查听之下,果然听出在二十余丈远处,当具有人在动手拼斗。”   钱万贯接口道:“许真人既擅天视地听之术,这话当可确信无误,鄙人亦察觉那四人都曾大量耗去真力,虽然他们极力掩饰,亦瞒不过行家。”   他转眼看了众人一遍,才又说道:“鄙人却大胆作一个推测,请大家想想看有没有这等可能,鄙人很怀疑是姜石公就在那一处地方。”   众人都耸然动容,许无量道:“善哉,钱道兄的神机妙算,实是令人折服。不错,一定是姜石公恰巧就在那儿歇息。而荀伯业事前又曾下令三十六铁卫,严密把守通道,任何人皆不许通过,违者立即全力擒下,甄南其时向那方面遁走,荀伯业心中有数,不但不赫然震怒,反倒暗暗窃喜了。”   甄红袖忍不住高声道:“对,对,荀伯业为人多疑诡谲,他一定怕姜石公接见任何教中之人,是以下了这道严令。假如姜石公没有改变这一项命令,则甄南必定受阻。但如若姜五公改了命令,荀伯业即可知道姜石公真有反叛之心,才想接见他的心腹死党。”   她已解释得很明白了,王元度便提出另一疑问,道:“然则是谁暗助甄南的呢?”   众人全都默然无语,甄红袖微微一笑,道:“这个疑问只怕无人能够回答了,你可是想查个明白么?”   钱万贯笑道:“何须咱们伤脑筋,一元教之人,现下已倾全力做这件事,咱们大可以坐享其成。”   许无量看看已没有什么事,当下向王、钱、甄等人再致过谢意,这才告辞道:“贫道返山之后,可当真要闭关一段时期了,待开关之后,当必设法再与诸位一叙,现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王、钱、甄等人恭送武当派诸人返山,只有吕杰留下,因为他并非上山,而是打算返回襄阳城去。   王元度向钱万贯等人道:“小弟这就南下,替我义父办一件事,假如这件事没有什么波折,小弟就可望在短期间赶回金陵,举行婚礼。”   钱万贯早已体会出这个老弟的烦恼。是以颔首道:“这样很好,关于一元教方面,我们尚有点事要做,例如查出业已投入一元教的各大门派之人,甚至刚才是谁救走甄南这件事,也得弄个水落石出。”   甄红袖不明就里,提出异议,道:“对付一元教之事,没有元度兄参加,如何能行?”   钱万贯笑道:“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我看还是这样分头办事好。”   甄红袖突然误以为钱万贯不想她跟王元度在一起,便闭口不敢再说。甚至吕杰也生出这个误会,亦不作声。   钱万贯是什么人物,顿时已发觉甄、吕二人的错误想法。转眼一望,但见王元度皱眉沉思,似是心中有难以解决之事,他并不急于澄清甄、吕二人的误会,问道:“元度兄,你想起了什么心事了?”   王元度道:“当初追查一元教之时,颇得天宝大师和桃花派平天虹兄之助,天宝大师已返少林,但平兄的下落却不明。小弟正在想,他会不会被一元教怎样了?”   甄红袖瞿然道:“平天虹既是一心想找甄南报仇,会不会是他暗中扰乱了三十六铁卫之阵,暗助甄南逃走?”   吕杰道:“钱夫人这一猜似是有违常理,假如平天虹想杀死甄南,何不假手一元教?他自忖有本事可以杀死甄南么?”   甄红袖道:“这叫做初生之犊不畏虎,平天虹既非老成持重之人,当时眼见三十六铁卫并无下毒手之心,又不知荀伯业要取甄南性命,因而暗中出手,甚有可能。”   钱万贯接口道:“除了平天虹之外,我又想出了一些有嫌疑的人物。”   王、甄、吕三人都惊讶地望着他,钱万贯不慌不忙地道:“那就是各大门派投入一元教中之人,这些人是谁,乃是一大秘密,连红袖昔日身为副教主,对此亦全无所知,可见得这些人一定都是在各门派中,地位极高之士,如若查了出来,武林中一定轰动一时。”   甄红袖又道:“假如甄南被擒,自然是当着我们面前,取他性命,因此,特别是武当和少林的叛徒,最是担心惊恐,因此甄南临死之前,一定心存毒念,想把我们这几派弄得鸡犬不宁。这时他只要说出这些人的姓名,天下就有一阵好乱的了。”   王元度微微摇头,吕杰阅历尚浅,竟觉得有道理。甄红袖是唯一可以反驳出口之人,她道:“这理由太牵强了,难道荀伯业竟会让他轻易抖露这等大秘密么?”   钱万贯道:“假如甄南在以前就曾向这些叛徒加以威胁,要他们在有事之时,务必帮他一下,这些人可就更不敢不设法暗助甄南了。”   甄红袖听了这个道理,反而露出相信之色,点头道:“这倒是可信之事,想那甄南何等狡诈老练,一旦发现了这些叛徒们的真面目,岂有白白放过这等上佳机会而不加以利用之理?因此,他事先向叛徒们放下一句话,当可相信。”   钱万贯沉吟道:“咱们目前暂时已有了两个线索,假如是平天虹的话,我敢打赌不出两个时辰之内,一元教就可以拿住他,如若是那些叛徒所为,则荀伯业可能一时之间,想不到这些人头上去,当可无事,但不管事情有如何发展,第二步必是一元教倾全力搜捕甄南,力必在两个月之内,抓到此人,便可以在元度兄举行婚礼之日,权充礼物送去了。”   甄红袖失色道:“不错,以荀伯业的为人,定会连日把甄南的人头送到金陵,想想看是多么煞风景之事?咱们非得想个法子阻止不可。”   钱万贯道:“假如荀伯业抓到甄南,把首级送了去,则他本人亦将出现,在天下英雄之前,向元度兄挑战。”   吕杰惊道:“那更不得了啦,一场喜事,被他七搞八搞下来,那种糟糕法,可想而知了!”   甄红袖道:“照你这样说来,我们唯有出力帮助甄南,不让荀伯业抓到他,方是上上之计了?对也不对?”   钱万贯道:“不错,而我们真想一元教抓不到甄南的话,唯一的方法,就是我们早一步把他抓起来,永远不让荀伯业晓得。”   王元度苦笑一下,道:“钱兄此计虽是最好不过,但甄南是什么人物?我们想找到他已经十分不易,何况还要擒下他?还是另想办法为妙。”   甄红袖道:“假如真的无计可施,元度兄也只好延缓佳期了。”   吕杰插口道:“这法子只怕也办不到,因为喜帖已经开始送出,武林中人人皆知王大哥的婚礼,定于两个多月后的八月初一举行,一旦改期,只怕男家女家都受不住江湖上蜚短流长的闲话。”   甄红袖点头道:“这也是道理,况且荀伯业送人头作贺礼,又登门挑战之事,只不过是我们的臆测而已,岂能为了臆测之词,而改变了婚期?”   王元度道:“这样说来,小弟已无法分身南下了?好在我义父所托之事,并不忙在一时。”   钱万贯笑一笑,道:“你不但不能南下,还得与我们同心协力,及早消饵这场大祸患,我敢打赌,成婚之日,必有大事发生,这是说假如事前全无防范而言。”   他口中一提到“打赌”两字,就可以使王元度等人无条件相信。   因为他乃是当世的赌王,既敢打赌,非赢不可,王元度点点头,道:“那么小弟这就访查甄南下落。”   钱万贯寻思片刻,道:“不行,关于甄南之事,由我们负责,能不能成功,得看运气。   而你在这两个多月中,须得找一个清静而秘密的地方,用心修习武功,以防万一。”   吕杰大为赞成,道:“这才是最稳当的办法,反正你早晚都得与荀伯业拼个高下,如今先准备好,万无一失。”   王元度觉得过意不去,因为搜寻甄南之事,既艰难又凶险,不但碰上甄南之时十分凶险,还须处处提防一元教高手的暗算,此事岂能完全烦钱万贯夫妇。   不过他并不说出这个理由,口中道:“小弟却以为集中力量,先解决甄南之事较妥,假如平天虹遭擒,也得救他脱险才行。”   钱万贯肃然道:“元度兄,你莫以为你专心练功,乃是轻松容易之举,要知你不能没有为你护法之人,稍差一点固然不行,同时也须得十分关心你之人才担当得这个责任,试问你心目中,可有这等人选?”   王元度想了一下,摇头道:“一时不易想到,或者我回日月坞去。”   钱万贯道:“日月坞地方虽然险要隐密,但只要你一失踪,人人都会先上日月坞去找你,到了风云紧急之时,你非得现身出手不可了,对不对?”   王元度点点头道:“小弟当然不能坐视。”   钱万贯道:“这就对了,要知荀伯业为人机谋老练,他也晓得你方在盛年。虽然三两个月的工夫,亦可以大有进境,因此他但须设法使你不能真真正正的静下来苦修,目的就可达到,此是上乘武功境界之大忌,你我固然深知,荀伯业更加清楚。”   他炯炯的目光,锐利地望住王元度,又道:“因此,你必须找一处秘密地方,用一些无法找到线索跟踪之人,充任你的护法,并且照顾你的饮食起居等琐事。”   王元度剑眉一皱,道:“这简直是不可能办到之事。”   钱万贯这时才轻松地笑一笑,道:“并非没有可能,只是你心中害怕,不敢去想而已。”   吕杰大奇道:“什么?王大哥也有害怕之事?”   王元度苦笑一下,道:“钱兄说的是女孩子,就是钱大嫂的师妹白瑶琴姑娘。”   他迟疑一下,索性全部供认,又道:“还有那位葛翠翠姑娘。”   吕杰咋舌道:“好惊人的艳福啊,小弟为何连一个也没碰到呢?”   王元度精神一振,说道:“首先小弟要声明的,那就是白、葛两位姑娘,皆是罕有伦比的人才,小弟既然已有了婚约,自然很难匹配她们,加上她们大概没有机会结交英雄俊杰之士,所以才会垂青小弟。”   甄红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元度道:“小弟之意,是说白、葛两位姑娘应该有更多的选择机会,方不致抱恨终身。小弟已有婚约,失去被选择的资格。因此之故,她们的垂青,反而使小弟受宠若惊,心下不安……”直到此时,甄、钱二人方知王元度之意,知道王元度与白葛二女有深深的爱意。   当下分手,王元度与目杰前往武当派的一处秘密地方,因为毒姝葛翠翠和白瑶琴将先后到那儿暂时隐居。   钱、甄二人目送二人走远,甄红袖十分忧虑地长叹一声,道:“钱郎,王元度此去,只怕会闹出人命案子。”   钱万贯道:“你意思是说,白瑶琴和葛姑娘会为情而死么?恐怕不致于吧?”   甄红袖道:“瑶琴妹妹性子刚烈,葛姑娘则是毒教中人,凡事一经决定,永不更改,这两个女孩子都不是能够移情之人,所以假如王元度坚不肯娶了她们,定必发生莫大的风波无疑。”   钱万贯寻思一下,道:“元度曾告诉过我,说那葛、白二女,都愿意嫁他为妾,若然此话是真,倒是不难解决。”   甄红袖一撇红唇,道:“你把这等事看得太简单了,以我看来,王元度的固执和不二色的胸怀人格,已是无法克服的难关,何况还有蓝明珠,她乃是名门闺秀,家中富甲天下,身份非同小可,岂肯像一般女子般大大方方地把丈夫分了一大半与人?”   钱万贯笑道:‘既然你持这种看法,我们两口子就赌一赌如何?王元度和葛、白二女之间,虽然会有一些风波,但结局定能圆满,决无可怕的意外,你敢不敢打赌?”   甄红袖道:“这一回你可能要栽一大跤啦,我当然敢赌,而且是很认真的与你赌,咱们以何物为注?”   钱万贯道:“赌注方面,却颇成问题。这样吧,假如我赢了,你就得把柔骨派的秘功心法,全部传授与我。”   甄红袖忍住笑,心想:你一个大男人,学去了这等媚功秘艺,有何用处?当即应承了,并且也提出一种少林秘技为赌注。   钱万贯道:“王元度之事,暂时不必提了,目下当务之急,却是如何查探那暗助甄南之人,活捉甄南以及查明少林、武当两派的叛徒,这些难题,只有咱们两口子担承啦!”   他豪放地笑一声,又道:“咱们尽展神通,总得办出一点名堂才行,只怕到时还得请娘子施展那柔情蚀骨的绝技呢!”   甄红袖嫣然一笑,风情万种,道:“只要你不呷醋,贱妾又何惧于施展秘艺。”   他们首是入世已深,人生经验甚为丰富之人,不比少年初恋的狂热,却有深度得多。   当下相视一笑,默契于心,联袂而去。     第三十五章 携二美潜修崇福观     日暮之时,王元度和吕杰已抵达一处村庄。他们一路行来,或是凭仗武功,或是施计,极力隐蔽行踪。   因此他们深信一元教纵是有人跟踪,定也早就脱了梢,他们绕过这座村庄,但见黄瓦红墙,隐现在一片竹林中。   吕杰道:“这就是崇福观了,由一位施东阳师兄主持,外间之人,无有得知施师兄竟是我武当派中的重要人物。”   说话之时,已由一条宽坦石径入林。不多时,已到了一间道观之前,但见此观虽然并不宏伟辉煌,却甚是齐整洁净。   他们捡级升阶,直入观内。   一名中年道人迎了过来,吕杰不等他开口,便抢先道:“在下请谒施东阳道长。”   那道人上上下下打量他们几眼,才道:“施主们高姓大名?可是与敝观主前曾相识?”   吕杰道:“这一位是王元度,在下吕杰,在山上之时,见过施师兄许多次了。”   那道人顿时改容相待,领他们直趋后进。   王元度一路行走,方知此观甚是宽广,后面屋宇连绵,深透异常。   到了一座院落之内,道人向一名道僮低语几句,道僮转身入报。   片刻之间,一位黑髯道人飘然出迎,手中拿着一柄玉佛尘,挥洒之间,大饶清逸之致。   他与吕杰招呼过,便十分高兴而又礼敬地邀王元度静室坐谈。   他首先告诉王、吕二人,说是半夜时分,将有两位女客抵达,已收拾观后的一座院宇,以备两女居停,随即又谈起一元教进犯武当山之事,言下大为感谢王元度的拔刀相助。   王元度谈起山上之事,忽然愁道:“记得钱兄说过,各大门派皆有投入一元教之人,若然如此,这一处地方早晚会被一元教之人查出。”   施东阳真人笑道:“王大侠即管放心,假如不是最妥当的地方,掌教真人岂肯安置贵友?这一座崇福观,乃是敝教掌门亲自主管的十二道场之一。除了掌门真人之外,纵是长老身份,亦全不知悉。”   吕杰也道:“王大哥放心,小弟如不是得掌教真人暗中赐告,根本就全无所知。”   施东阳又道:“但经过这件事之后,此处便变为敝派普通的据点了,贫道定将他调掌管新职。因此之故,何日才能再晤,殊未可知。”   王元度不觉歉然,三人一同进了素斋,便到那院宇去,王、吕各占一房,暂作休息。半夜时分,果然一阵步履之声,把王、吕二人惊起。出来一看,但见施东阳观主陪着白瑶琴和葛翠翠二女走人厅中。   白、葛二女一见王元度在此,都流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若然不是还有别人在侧,她们一定会表现出亲热的动作。   这一夜,由于旅途困顿,加以碍于吕杰在旁,所以二女不久就入房安寝。翌日早晨,王元度先到吕杰房中,存心让他跟在身边,免得两女纠缠。   吕杰也已做过早课,见了王元度,立刻挑起拇指,口中喷喷有声,大是艳羡地说道:   “她们可真漂亮。”   王元度心中苦笑一下,面上却装出很平淡之色,道:“奇怪,兄弟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吕杰道:“那当然是咱们大嫂太美之故,还有柳姑娘,亦是人间绝色,所以大哥你已经有曾经沧海之感。”   王元度故意表示同意此说,缓缓道:“兄弟希望你与她们混得熟一点,以便当我用功之时,长日无事,可以陪陪她们,等其余的弟兄们到了之后,就更不虞寂寞了。”   吕杰道:“陪美人消遣,本是好差事,但小弟却知道这一回定然有苦头可吃,不过为了王大哥练功之故,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担当起这个任务了,但愿柳昭、束大名、胡元他们快点赶到。”   王元度笑道:“你有什么好怕的呢?”   吕杰道:“小弟虽然自小对女色风月之事,不感兴趣,但由于寒家算得是世家望族,在襄阳结交很多少年朋友,个个都风流自赏,是以耳儒目染既多,也颇有一点眼力,王大哥幸勿以初出茅庐之辈视我。”   王元度忍不住笑道:“你吹了半天,却还没有说出一个道理来呢!”   吕杰道:“小弟第一眼见到那两位姑娘,就知道她们都全心爱上了王大哥,大凡是心有所属而又不能得知结果的人,不论男女,都会有失常的举动,因此小弟如是每日陪着这两位姑娘,只怕不会只是受点闲气,动辄还有更甚的苦头好吃哩!”   王元度虽然觉得他极是有理,但仍然装出不在乎的态度,笑道:“莫不成她们还会动手揍你么?”   吕杰道:“这是迟早之事,你等着瞧吧!”   这一点,王元度可不同意,但毋庸多说,便与吕杰一同出厅,见了两女,大家用过早点,王元度告诉她们说,他为了要应付荀伯业,必须趁这一点时间下苦功修习武功,请她们协助吕杰,一同为他护法。   两女当然同意了,但当王元度返房用功之后,她们不久就对吕杰生出了敌意,原来她们乃是恨吕杰陪王元度同来,以致她们简直找不到和王元度说体已话的机会,现下王元度已开始练功,往后就更没有机会了。   白、葛两女皆是率情任性之人,心中一有了敌意,都表露在面上,吕杰不由得慌了手脚。   他们所坐的这个小厅,门窗通敞,可以毫不困难地监视着前后院落。   同时在屋角还装设了一枚警铃,只要有可疑人物入观,立刻有武当派之人扯动警铃,让他们早作准备。   再加上了毒姝葛翠翠布下的陷阱,甚是严密,最低限度他们都深信不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敌人潜入袭击。   白、葛二女在窗边对弈,竟不理睬吕杰。   吕杰找了几本书,以便打发时间。可是书看久了,自然头昏脑胀,因此他抛卷而起,过去观看二女对弈。   然而他每一次走近去,总是被二女那冷淡不友善的眼色迫退。吕杰乃是十分识趣之人,是以那两女白眼一翻,立刻就避开了,偶然听到二女说话之时,常有“讨厌”的字眼,这使他十分不安。   他自问本无他意,完全是为了王元度的安全着想。由于他自己觉着与王元度的交情很够,责无旁贷,兼之他算得是此地主人身份,因此他其势又不能离开。   冗长沉闷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夜里因王元度不必入定苦练,便无须警戒。王元度却老是把吕杰拖在一道,谈论友侪以及江湖之事,使吕杰没有避开的机会。   第二日,两女似乎对他更不满意了,她们当然是想吕杰远远走开,完全由她们服侍王元度。   而到了晚间空闲之时,她们也可以与王元度说些体己话儿。   所以她们渐有把吕杰视为眼中钉的趋势,总是十分冷漠无礼地对待吕杰。   例如她们弈棋之时,一粒棋子掉在地上,滚到吕杰那边。吕杰如果捡起来,她们不但不多谢,甚至把这枚棋子当时就丢到院子里。   可是假如吕杰不捡起来,她们就冷嘲热讽,说一些什么“人家如不欢迎,我们早点走也好”之类的话。   这真是使年少倜傥的吕杰陷入左右为难的苦境中,事实上他可也真怕二女当真跑掉,只因为那样一来,不但掌教真人会怪罪下来,甚至连王元度方面也不好交待。何况万一有事,二女各有擅长,乃是上佳的帮手。   这一日还勉强捱过,但第三日第四日就越发的使他难堪了。   这使吕杰泛起了落在陷阱中似的痛苦,而他还不能让王元度看出破绽,一来免得他练功之时分心,二来也怕迫使王元度与二女决裂。   总而言之,吕杰这个原本全无关系之人,如今却陷入夹缝中,受到了比刀创剑伤还可怕的折磨。   而最令他泄气的是他对这等情势,竟全然无法抗拒或改善。   短短的几天,直把这么一个生龙活虎的少年英侠,磨折得像个暮气沉沉之人,又像是个神经过敏者,每每无缘无故大吃一惊。   这对吕杰来说,真是人生经验中新的一面,他在受尽两女种种折磨之余,会不会对她们生出僧厌之心呢?   说也奇怪,吕杰不但不惜厌她们,反而因为在意念中,时时刻刻都不曾忘了她们,因而对她们所有的美好之处,看得更为清楚深刻。   他虽是抑制自己不去生爱慕之心,但却不时感到忿忿不平,或者是自怜之情,暗念她们这般姣美可爱的女孩子,何以对他这般厌恶?难道我吕杰竟然一无是处么?   他对两女的吩咐,从不敢违。   最初本是怕惹起冲突,致使二女一怒而去。   但几天下来,习惯成自然,两女支使他之时,竟然变成了天经地义之事一般。   有时叫他去弄什么东西来吃,有时叫他到院子里浇花,有时叫他去拿些什么物事回来等等。   成了习惯之后,吕杰竟变成了白瑶琴和葛翠翠的近身僮仆一般,无事不做。   如是单单替美人效劳,也还罢了,但葛翠翠每每施展她的毒教绝艺,使吕杰吃了许多苦头。   例如出去取物之时,一只脚才跨过门槛,顿时痛不可当。   又或是去浇花之时,才一触及壶柄,顿时全身又酸又痒,难受之极。   这天晚饭之后,王、吕、白、葛等两男两女在厅中闲谈,一日之中,只有这一段短暂的时间,吕杰才可以完全放松,不必顾虑二女的阴谋诡计。并且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她们的温柔笑语,以及娇艳笑靥。   谈起了这几天修习功夫的情形,王元度眉宇间透出一抹忧色,道:“荀伯业数十载精修苦练,功行深不可测。我在武当山上与他拼斗之后,深知他的潜力强劲,胜我不止一筹。加上他的钹法奇奥无比,我纵然在苦练之下大有精进,只怕一拼之下,仍然是有败无胜的局面。”   吕杰胸膛一挺,朗声道:“王大哥此言差矣,假如你深信必败的话,单是心理上就输给对方了,如何能把握到取胜之机呢?”   王元度微笑道:“吕兄之意,要我激起不屈的斗志,此心殊为可感,但是有补最坚强的斗志,也须在此条件之下,方能发挥妙用,例如双方实力相若,自是斗志坚强者可胜。但荀伯业不比别的敌手,他们的斗志决计不会比任何人为弱,因此之故,想在精神上胜过他,更是不易。”   两女都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王元度又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探讨对方功力强弱,亦不过是知己知彼之意而已,决不是泄了气,生出恐惧之心。”   王元度仍然在沉思之中,白瑶琴道:“对啊,上阵交锋,当然要知己知彼,吕杰之见,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使人觉得甚是可哂。”   吕杰当然不跟她们斗口,但心中却有着啼笑皆非之感,忖道:“当初我出言鼓励王元度大哥之时,你们还不是直点头的表示赞同?”   王元度想了一会,又道:“事实上苦于时间太短,唉,如若假我三载时光,我敢夸口说那荀伯业定然再无胜我的机会。”   吕杰忍不住问道:“假如王大哥只求与对方有一决生死的机会,须得苦修多久才行?”   王元度沉吟一下,道:“那最少也得一年左右。”   吕杰道:“一年时光,其实很快就过。王大哥何不设法延到一年之后,方与荀伯业放手一拼?”   葛翠翠嗤之以鼻,道:“荀伯业又不是傻瓜,他难道不晓得元度具有莫大潜力么?因此人家不找麻烦则已,一找麻烦,定是在最近的三五个月之内无疑。”   吕杰道:“王大哥可以躲起来,像目前一样,隐匿此间练功,一年之后,方始现身露面,这又有何不可?”   白瑶琴突然像被吕杰打了一拳似的,玉面涨红,大声道:“他的婚礼定于八月初一举行,难道在那一天连新郎官也能不当么?”   她们想起了婚礼,心如刀割,柔肠欲断。   此所以吕杰把她们迫得要想及和提及此事,实在令她们痛苦和忿激。   吕杰知道此举确实惹恼了二女,而她们把怒气迁到自己头上,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当下不敢再胡乱开口,免得惹出麻烦,弄得不可开久。   这一晚的谈话没有什么结果。   但第二天白、葛两女都对吕杰特别怀恨,用尽心思收拾他。   整得吕杰心中叫苦连天,又无处可以躲藏。   要知白、葛两女发现吕杰乃是发泄怨气的对象之后,除非他肯长久地走开,不然的话,她们反而一直不让他离去。   这天晚上,吕杰左思右想之下,有了一计。   翌日早晨,他出去打个转,回到厅中,但见白、葛两女刚刚摆棋欲弈。   他过去摆摆手,道:“姑娘们别下棋啦!”   此是多日以来,第一次表现出的大胆作风。   白、葛两女都大为讶异,抬头望住这个长身玉立的少年。   吕杰道:“在下刚刚接获消息,是从外面传到观里来的,说是一元教已展开大规模搜索,已迫近这一地区了。”   两女突然之间,发觉这个少年剑客,长得既英俊,风度亦好,口才也佳。因此对他的印象忽然完全改变了。   两女都定睛望着这少年剑客,暗想:“真不知是何缘故?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觉得这人十分可憎可厌,时时恨不得一脚把他踢走。但其实他长得蛮帅的,也怪潇洒伶俐的,怎会是可憎可厌之人?”   吕杰到了这时,虽然感到两女目光咄咄迫人,老盯着自己,但却也不能垂头低眼以避。   为了表示事情的紧急,还故意皱一下眉头,才道:“两位姑娘可曾听见了在下的话么?   要不要我再讲一遍?”   葛翠翠柔和地笑一笑,道:“听见啦,我们又不是聋子,奇怪啊,瑶琴,我告诉你一件事。”   她附在白瑶琴耳边,低声说出忽然不憎恶吕杰之事。   白瑶琴也十分惊奇地叫道:“这真是奇怪极了,我亦有此同感呢!我正在细思其中之故。”   葛翠翠道:“以后慢慢地想吧,目下还是商议一下如何应付敌人之事为是。”   吕杰故意不讲话,然而他实在已是疑云满腹,全然测不透这俩女人大惊小怪乃是为了什么事体?   葛翠翠又道:“假如敌人搜到此地,八成是你们武当派的叛徒指出了这一处秘密根据地,到了那时,我们只好尽力抵挡一时,只要王元度当日的功夫做完,他亦可出手应敌,这倒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白瑶琴道:“但假如敌人入侵之时,适值王元度最是要紧的关头,如果抵挡不住,岂不是十分可怕?”   葛翠翠道:“这个责任在吕杰而不在我们身上了。”   吕杰觉得大奇,道:“请问为何责任竟在我身上呢?”   葛翠翠道:“这儿是贵派的重要秘密地之一,自应关防严密,有所部署才对,因此假如我们在敌人入侵以前,早一点晓得,则敌人纵然力量强大不过,我也有法子阻他半日以上。   但如果敌人突然间已侵入此处,我已来不及布置,自然全无把握了。因此,关键就在你能不能早一点发现敌踪,让我们有下手布置的时间,你说这责任是不是在你一个人身上?”   吕杰无话可说,只好承认道:“好,在下负责查看敌踪,一有异动,立时发出警讯。但是……”他踌躇一下,才又道:“但是这么一来,在下就得走出走进,全力去做侦察之事,可就没法子老是陪着两位姑娘了。”   白瑶琴心肠较直,忙道:“那是最要紧之事,我们哪能叫你老陪着我们。”   吕杰点点头,扬长出去。   葛翠翠想了一下,冷笑道:“瑶琴,这家伙八成是在使坏,他一定是被我们收拾得走投无路,所以想出此计,好离开我们。”   白瑶琴泛起笑容,道:“不会吧?这家伙老实得很,恐怕也没有这个胆子敢伪造这种假情报骗我们。”   葛翠翠道:“这叫狗急跳墙,实属情理之中。我得想法子查一查,如若这家伙骗我,我定要教他缠绵床第三个月以上,以示惩戒。我如若不能使他睡足三个月,我从今以后,就不叫做毒姝。”   白瑶琴心中忽动怜惜之念,暗忖那吕杰纵使是伪造情报,但其情可悯,实在不必使他大病上三个月之久。   当下故意装出十分赞成的样子,但口中却说道:“虽说那厮可能使诈,但事关重大,王元度的生死安危,系于我们手中。因此小妹劝你暂时别管吕杰这一宗,先准备准备,以防万一。”   葛翠翠一听有理,便立刻动手准备各种毒物,以便在任何时候都可以施展毒教秘传绝艺,阻止制人闯关。   白瑶琴等了片刻,趁她忙肆之时,才道:“翠姊你小心准备,小妹悄悄出去巡视一下,瞧瞧那吕杰的话是真是假。”   说罢,迅即出去,悄悄往四下查看。   忽然在一座院落中,见到吕杰四平八稳地坐在角落的太师椅上,双目半瞑,手中捧着一杯香茗,悠然自得地品味着。   白瑶琴冷笑一声,飘身落地,蹑足走过去。   到了他面前,突然哼一声,道:“你好舒服啊!”   吕杰骇得直跳起来,茶水洒了一身,样子十分狼狈,呐呐道:“在下……在下……”忽见白瑶琴噗嗤一声失笑起来,这才惊魂稍定,苦笑一下,道:“葛姑娘呢?”   白瑶琴笑容全收,冷冷道:“你在这儿等她么?”   吕杰又大吃一惊,道:“这是什么话?在下绝对没有等她。”   白瑶琴道:“哦,那么你是等敌人来告诉你说,我们来啦,然后你去转告我们,对也不对?”   吕杰被她挖苦得张口结舌,做声不得,一张俊面,忽红忽白。   白瑶琴面色一沉,声调转冷,道:“跟我去见翠姊吧,她料定你是胡说八道的诓骗我们,已发过誓定要惩戒你一次,你猜她打算怎样收拾你?”   吕杰倒抽一口冷气,道:“葛姑娘脑子里想些什么,在下打死也猜不出来。白姑娘你行行好,请告诉我吧!”   白瑶琴道:“告诉你又怎样?反正她是毒教高手,从无说过不算数之事,任你逃到天崖海角,也终被地抓祝她说一定要让你大病三个月,辗转啼号于床第之间。”这话自然加了一点滥醋,果然把吕杰骇得直发愣,人都傻了,闷声不响。   白瑶琴心中甚是不忍,当下放软声音,道:“你怎么啦?可有什么诡计没有?”   吕杰怔怔地摇头,苦笑一下,道:“我有什么办法?”   白瑶琴道:“假如你真害怕,那就得装出煞有介事之状,别让她瞧出了破绽,如若吃她瞧破了,我也帮你不得。”   吕杰差一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瑶琴温柔地笑一笑,道:“别跟呆子一般,还不快点布置一下?要不然等到她出来查看时,你就来不及了。”   吕杰向她感激无限地注视着,然后转身而去,竟没有说一句多谢的话。   但白瑶琴却觉得他眼中有种又感激又爱慕的意思,不禁怔了一会,这才慢慢地走回去。   她穿过两个院落,突然见到一条人影,恰好折入墙角,她一瞥之下,已断定此人决非观中之人。   当下双足一点地,飞纵向隔邻的房宇,奔入厅中,扯动角落的一条锦带。   在每座院子和厅房中,都有这个告警设备,但须扯动锦带,葛翠翠那边的警铃立响。   葛翠翠听到警铃之声,心中叫一声:“好厉害的敌人,但愿不是荀伯业就好了。”   心念转时,已奔出去布下最厉害的阵势。   在她布下的许多毒物之中,有一大部分是有时间性的,如若老早布置,药物见风太久,毒性渐渐消失,自然毫无用处。   这正是她何以要吕杰早一点通知之故。   不一会,院门外出现一个样貌十分丑陋的老头子,他探头探脑地向院中张望。   葛翠翠在隐处窥视着,她一见这老头子的丑相,就断定他定然不是好人。   那老头子看了一下,双眉皱了起来,说道:“奇怪?这儿竟有毒教之人,喂,是哪一个布下诸毒的?快出来,老夫要踢你屁股。”   葛翠翠乃是处子之身,哪里受得对方这等侮辱,恨得银牙连咬,玉掌迅快连搓几下,顿时发出一阵异香。   这阵异香一下子就弥漫甚广,丑老头用力嗅了几下,道:“啊,好香,还有什么玩艺儿,都拿出来瞧瞧?”   葛翠翠见这一阵毒香没弄倒对方,心中大为惕凛,忖道:“看来这个老魔功力深湛之极,幸好还不是荀伯业,如是姓荀的来到,也许就强行闯入了。”   正转念间,那丑老头想是见到无人出应,便提起一只脚,作出欲跨之势。   他如一跨而过,顿时陷身于诸般奇毒之中,即使是荀伯业这等一代高手,也未必就能完全若无其事。   如是比他差的人,当场就得倒下。   丑老头偏生作怪,那只脚欲跨不跨,使葛翠翠空自紧张得牙根痒痒地,却又不能不沉住气等待。   那丑老头捣了一阵鬼,这才当真跨步而入,若无其事地直走入院内,甚至在院内设置着毒物埋伏之处,多走几次。   接着转眼向葛翠翠隐身的柱后望去,面色沉寒,冷冷道:“我老人家平生别无嗜好,只有好色这一家毛病老改不掉,柱后之人,如是男子,定必一掌处死,即使是女子之人,但若是年老之辈,也一例扑杀。只有少艾貌美的女子,尚可保住一命,你给我滚出来吧!”   葛翠翠不知如何,竟觉得他的话字字真实,全无虚假。一时之间,真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她发怔之际,那丑老头又冷冷道:“我老人家乃是魔教长老身份,向来说一不二,如若你长得年轻漂亮,只须乖乖地顺从于我,使我欢悦,则不但可保汝一命,亦可救了王元度一条蚁命。”   葛翠翠听到未句,突然勇气一振,袅袅走出去,道:“我出来啦,你瞧着办吧!”   丑老头眯起双眼,使得那对本已肿胀的双目,更加臃肿难看。   他细细看完葛翠翠,才摇头道:“你不行,太嫩了,我老人家素不喜欢这等稚嫩的女孩子。”   葛翠翠平静地道:“奴家已是花信年华的人,如何能称为稚嫩?”   丑老人道:“花信年华么?那就是二十四岁了?不对,不对,你最多不超过二十一岁,但即使是二十四岁,也太嫩了,在我老人家看来,四十岁左右,方算是年轻之人,二十来岁的,只是小孩子而已,况且最重要的一点,是你乃是处子之身,这又是老夫最不敢领教的。”   葛翠翠感到不服气,反唇相讥道:“笑话,女人到四十岁之时,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更况凡是充作炉鼎的,总是童男童女才合用,你简直是一派胡言。”   丑老人咧嘴一笑,道:“奇怪?难道你很愿意服侍我老人家么?若是你看中了我,那也就勉强将就一次。”   葛翠翠怒道:“岂有此理,凭我毒姝葛翠翠这等人才,还算得勉强将就么?”   丑老人眼皮一睁,面寒如水,双目射出凶光杀气,冷冷道:“老夫本来就没看中你,嘿,嘿,待我老人家先弄死王元度,才慢慢地收拾你这放肆丫头。”   他一晃身,已到了台阶上,当真是双膝不变,脚不扬尘,速度逾于闪电。   这一手极上乘的移形换位功夫,葛翠翠瞧了,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想本来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那就是希望他只是身怀异宝,能抗千毒。   然而他露了这一手绝顶功夫,足见实在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当真无法抗拒。   丑老人突然侧耳听了一下,道:“你的援兵赶来啦,但等到你收起诸毒埋伏,让他们进来之时,他们只好赶上替王元度收尸了。”   话声甫歇,人影一闪,已到了房门口,但见他伸手一按,那道本已闩上的房门,应手而开,竟然全无声息。   这又是像神话一般的绝世奇功,敢情此老的掌力,已达到了锋快赛似刀剑的地步。是以焉能阻挡此老?   不过她还是随着老人的身形冲入房内,放眼一看,但见那丑老人已站在榻前,注视着方在定中的王元度。   葛翠翠一横心,柔声道:“老人家且慢出手,待我变个戏法给你瞧瞧可好?”   丑老人回头道:“这敢情好,变什么戏法?”   葛翠翠道:“你老既是魔教长老,那我就献一宗法术,我只要念动真言之后,我往地上躺,你也身不由自主地跟我躺下。”   丑老人大感兴趣,道:“这倒是从来没听说过的法术,但假如我不倒呢?”   葛翠翠道:“如若您老不跟着躺下,这结果很简单,我只好永远不再来了。”   这意思无疑是表示假如法术不灵,则她须得付出生命的代价。   丑老人道:“我明白了,假如我不躺下,你非死不可,但假如我随你躺下,则你一日不起来,我也一日不能起身,对也不对?”   葛翠翠道:“正是如此。”   丑老人自言自语道:“这么一来,你只要一直赖死不肯起身,王元度就不会有性命之虞了,嘿,嘿,嘿,这小妮子倒是精灵得很,想出这等绝招。”   他虽然在自言自语,可是双目光芒四射,锐利如刀,一直盯着对方,毫无片刻松驰。   在他目光之下,葛翠翠完全不能施展任何瞒骗他的手法。   不过葛翠翠却没有任何动作,丑老人泛起难色,道:“假如你当真有此本事,为何不趁这刻施展?”   葛翠翠正要答话,只听院门外吕杰叫道:“葛姑娘,你在哪里?”   紧接着是白瑶琴的声音,说道:“翠姊姊,你在房间里么?我们能不能入院?”   葛翠翠但见那丑老人目露杀机,竖食指按唇,示意她不许作声,当下真怕他回手一掌就劈死了王元度,假如她违命出声的话。   可是假如她不回答,吕、白二人势必冲了人来,目下埋伏未撤,毒力正盛之时,他们如若硬冲进来,非中毒身亡不可,就算他们武功精妙,抗力特强,最多也不过暂时不死,还须从速抢救,不然的话,仍然是非死不可。   这等左右为难的情况,使葛翠翠全然无从指手,但觉那颗心宛如被两块巨大的铜板压扁了。   她一时之间,脑中空空洞洞,忽然听到白瑶琴惊叫一声,宛如被毒虫螫咬着一般,跟着吕杰也痛哼一声,一听而知,必是白瑶琴先陷入埋伏,吕杰赶快抢救,亦遭波及而不免于难。   其后就是人体坠地之声,传入耳中。   葛翠翠恨得银牙差点儿咬碎,双目喷火,怒声道:“好,好,他们都完蛋啦,你何必害死这许多的人?”   丑老人邪恶地笑一笑,道:“老夫平生除了善事之外,什么事都做,害死两个小孩子,何足道哉?现在你还变不变戏法给我看呢?”   葛翠翠努力抑制住心情的波荡,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心中拼命对自己说道:“我得保持冷静清醒,方能运足全力,对付这个恶魔,假如我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绝技还不能得手,那么王元度的生死祸福,我也无能为力了。”   这念头在心中转了几转,顿时激起了有生以来最强的斗志。   不过表面上丝毫不动声色,道:“罢了,罢了,反正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两条人命,又算得什么呢?不过这床上的王元度,与我关系不同,所以我仍然要尽力救他一命。”   丑老人道:“只要你的法术灵验,老夫躺在地上,既不能起身,也就只好干瞪眼了,自是无法杀他。”   葛翠翠道:“那么我念咒施术之后,你只要站着不动,让我在你面上吹一口真气,法术是否灵验,立时可知。”   丑老人道:“假如你这口其气,乃是含有至剧之毒,老夫岂不上当?”   葛翠翠心中大急,面上却堆起了笑容,道:“别开玩笑了,除了法术之外,天下间还有什么物事,能使你这等金刚不坏之身的人物倒下?”   丑老人道:“这也言之成理。”。   但他仍然在考虑着,忽然笑道:“老夫三思之下,已想出了我老人家也有可以被暗算之道。”他眼见对方面色大变,不等说完,迅速出指遥遥一点,嗤地一声响必,葛翠翠已僵立如木人,不能动弹。   葛翠翠此时全然动弹不得,连说话也不行。   那丑老人呵呵而笑,道:“你的诡计阴谋哪里瞒得过老夫?尝闻毒教高手,大都练过一种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功夫,好像是叫做碧血箭。老夫猜想一定是把舌头嚼碎,提聚起全身功夫,一口喷出,这等功夫既是和以本身生命催发,单是这一口血箭,就难能当得,何况还含蕴得有奇毒?”   他停歇一下,眼见对方流露出默认的眼色,当下又道:“老夫虽然一身武功已达到了金刚不坏的地步,然而这等绝世毒功,却又自当别论。宇宙之内,恐怕再也找不出一种可以胜过这等毒功的功夫了。”   葛翠翠满心含恨,但她目下已是刀俎上的鱼肉,一如尚在人定中的王元度,只有挨宰的份儿。   她想来想去,发现就算她想及的任何人,都能立时在此处出现,却也没有可以抵挡这丑老人的人眩此一发现使她大为震凛,忖道:“一元教只要有此人助阵,就可以横行天下,十个王元度也不中用,唉,这真是教人难以置信之事。”   但见那丑老人转身走到床边,与王元度相距只有两三尺,伸手可及。不过他尚未动手,大概是先行加以观察,等看准了才下毒手。   过了一阵,那丑老人蓦然伸手,拍在王元度胸口。   王元度哎了一声,整个人向后翻倒,发出隆的一声,便再也不闻声息了。   葛翠翠顿时芳心尽碎,柔肠寸断,恨不得冲过去杀死这个丑老人。   忽然门外不远处,传来负病呻吟之声,不止是一个人,却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葛翠翠一听而知是吕杰和白瑶琴,但这两人应该早就死掉了,如何还能发出呻吟之声?   因此葛翠翠虽然在心碎肠断之时,仍然惊讶万分,为之目瞪口呆。   那丑老人转身走到门边,葛翠翠用尽全身气力,想发出声音,教吕、白二人速速逃走,免得死在这个恶魔手底。   她当然叫不出声音,而更使她诧愕的却是外面院落中的吕杰,竟发出了欢呼之声,他急忙说道:“乡老伯,你老人家几时驾临的?哎,我的头好痛。”   葛翠翠当然听过有关乡老伯的事迹,方转念间,只听那丑怪老人说道:“你们只不过是头痛的话,已应该感谢祖上有德了,按理说,你们早就该变成两具溃烂多处的尸体才是。”   吕杰呻吟一声,又道:“白姑娘似乎比晚辈严重得多了,只不知葛姑娘何在?”   “她在房间里面,你进来劝劝她,我才可以放她自由。”   吕杰大感不解,当下奋起气力,才扶着全身软绵的白瑶琴,上了台阶,好不容易才进入房内。   他一望之下,面色不禁微变,道:“乡老伯,王大哥怎么啦?”   乡老伯道:“我见他白费气力,获益有限得很,所以出手让他暂停练功,好好地睡上一会再说。”   吕杰大喜道:“假如乡老伯赶得来帮忙王大哥,则他定有成功之望,哎,我的头痛死啦!”偎在他怀中的白瑶琴,一直都发出呻吟声,显然受苦的程度比吕杰更甚。   乡老伯道:“假如不是我老人家施展过除毒功夫,用三昧真火打脚底透出,消除了大部分的毒力的话,你们两个小孩子早就魂归地府啦!”   他眼转向葛翠翠望去,面含笑容,又道:“小姑娘,你如果不施展碧血箭的功夫,我就放了你吧!”   葛翠翠无从表示意见,乡老伯笑着伸手拍活了她穴道,又道:“小姑娘莫要记很,须知我老人家虽是开了你一个玩笑,但对你一定有点好处。比方说王元度这孩子不敢不听我的话,我要他怎么办他都得遵命。”   葛翠翠自是明白他话中之意,心想这话总有八成可信。因而她拍马屁还来不及,哪里还敢记恨?   她过去施展解毒之法,转眼间,吕、白二人都恢复如常。   白瑶琴对吕杰的殷勤问候全不答理,但眼神之中,却表示出她深深的感激之情。   不久,王元度睁眼起身,讶道:“我怎的睡着了?”一眼望见了乡老伯,赶紧下榻行礼。   乡老伯道:“这个女孩子竟不惜为你舍弃性命,实在难得,你得好好对待她才行。”   王元度恭谨应了,乡老伯随即叫其余的人退出,只剩下他和王元度两人,这才说道:   “我特地赶来助你练功,你可想知道其中缘故么?”   王元度猜测不透他葫芦中卖的什么药,便摇摇头。   乡老伯道:“你过了荀伯业这一关之后,还有一件更大的任务,比对付荀伯业还要艰巨得多。”   王元度道:“晚辈如若担承得起,岂敢推辞。”   乡老伯道:“举世之内只有你晓得我的真正身份,我相信你一定很想念管中流的去向下落,对也不对?”   王元度道:“如若老伯肯俯告管大哥的下落,晚辈自是欢欣感激。”   乡老伯肃然道:“他现下居住在一处极为幽僻之地,苦练武功,但却不是以前修习的无情刀,这正是因为世上还有一个人,所修的刀法,比他更为高强冷酷。”   王元度几乎不敢置信,但乡老伯的话又不能不信。   当下问道:“不知这位刀法名家是谁?”   乡老伯道:“讲出来你也不会知道,总之此人年纪不大,但已尽得魔教修罗门的心法,造诣较之荀伯业更高,本来以管中流的天资禀赋,勤修苦练之下,亦可无敌于天下,但他为人外冷内热,甚是重情尚义,因此之故,他的无情刀在先天上已受到限制,竟比不上那个修罗门高手刀法的冷酷毒辣。”   王元度道:“那么管大哥现在已改练别的功夫了么?”   乡老伯道:“不错,但我认为届时他恐怕难保性命,所以要你好好准备一下,万一管中流死在对方刀下,你便可以挺身而出,为他报仇。”   王元度大惊道:“假如管大哥定难取胜,何必让他出手?”   乡老伯道:“我和修罗门的掌门东郭老人数十年前已订下此约,管中流既是我的弟子,非应战不可,你虽然不是我的徒弟,但既有传艺的渊源,而你与管中流又是结盟兄弟,则替他报仇,也是顺理成章之事。等你杀死那厮之后,东郭老魔方面由我处理。”   王元度心忧如焚,默然寻思道:“假如事实一如乡老伯所说,则管大哥虽然明知是必死之战,也不能不应约出手。”   乡老伯也想了一会,才道:“将来的情形将是由你冒充管中流,出战那厮。这就是说,当管中流负伤败退之时,在暗中设法使他能迅速后退,定能退出十余文外,方始倒毙。但对方却不晓得,尚须依约等候。此时你已得到我的暗号赶来,经过管中流的尸体时,可取他背上的刀,以免对方看破。”   王元度升起了无数疑问,第一点是自己与管中流面貌完全不同,如何能冒充他?第二点是自己后来舍刀而用剑,敌人焉有不知之理?第三点是如何能使时间配合得如此恰当?管中流说不定苦斗一昼夜才败,也说不定半个时辰就败,则他何时现身才对?   此外,还有一些小问题,例如说话的口音,或是管中流当场被杀等等,都可以使这计划完全失败。   乡老伯道:“我晓得你心中有不少疑问,待我细说了,你便明白啦!”   当他详细叙述之后,王元度果然恍然大悟。   首先最要紧的是那魔教第一高手东郭老人,乃是由于乡老伯(即宣翔)武功超过他少许,因而从未出世,是以武林之中,对他全无所知。   但他已立过誓言,只要他的传人胜过乡老伯的徒弟,他们师徒二人,立即出世,横行肆虐,把这几十年积郁而成的恶气,一口吐荆这一来的重要性在于乡老伯已强调了东郭老人师徒的邪恶残暴,使王元度深信他们一旦出世,必将是天下大乱,尸横遍地的情势。   其次,由于对方选择的地点,不是黝暗的石洞,就是不见天日的古森林之内。   加上双方皆同意蒙面决斗,因此,只要管中流不是死在当场,而一如乡老伯所布置,使管中流远离了现场,则王元度冒充他再行出斗,对方决难察觉。   第三点是管中流亦已改习剑法,并且也是以少阳二十四剑为主,与王元度简直全无分别。   第四点,此是拯救天下苍生,同时又为挚友报仇之举。   因此王元度内心中,十分坦然。   有这种种理由,王元度完全被乡老伯说服了。   并且答应决不向任何人提及此事,以免走漏风声。   尤其是此举胜败未卜,更须多加小心。   当下开始谈到增长功力及剑术造诣之道,王元度把许无量真人所传的四式剑法,演练给乡老伯看了。   乡老伯眼中流露出惊讶的表情,道:“这四招剑法,在简朴中暗寓无穷威力。最奇妙之处是当你功力越强,则剑招的威力相应增长。假如是普通武师施展这四式剑法的话,由于功力尚未达到以简驭繁。以朴胜巧的境界,可说是全无用处。”   王元度连连颔首,表示懂得此理。   乡老伯又道:“依我看来,这四式剑法,定必出自佛门高僧,如若我猜得不错,必是大雄长老无疑。”   王元度佩服之极,道:“正是大雄长老所创。”   乡老伯微微一笑,道:“现在这么一来,我可以省去不少气力啦,只须把这四招剑法,融会在你那少阳二十四招之中,重新加以安排变化,威力就可增加不少。”   王元度连忙行礼谢过,乡老伯摇摇头,道:“但纵是这样,还是不够,莫说是碰上东郭老人的传人,即使是荀伯业这一关,也未必能闯得过。”   王元度讶道:“荀伯业的武功造诣,晚辈曾经亲尝,果然高强精妙不过,因此,晚辈未能过得他这一关,也还罢了,但说到那东郭老人的弟子,难道比荀伯业更厉害么?”   乡老伯道:“那东郭老人的弟子不一定强得过荀伯业,然而他这一派刀法,走的是绝情灭性的路子,冷酷无比,讲究的是宝刀出鞘,决无活口,因此之故,他那一股森寒残杀之气,实是难当得很。”   王元度恍然道:“晚辈明白了,这个对手的气势,强大无伦,是以比荀伯业更是难斗。”   乡老伯摇摇头,道:“不仅是气势强大,而是冷酷无情之极,冷酷得连自己的性命也丝毫不予顾惜,因此之故,他的刀下方会没有活口。”   他停歇一下,又道:“比方说他有了出刀之机,立时发刀猛攻,假如你功力比不上他,自然是尸横就地的结局,不必多说。假如是功力相若,结果将是他略为受伤,而对手则死在刀下。又假如对手功力只比他强些许,结果将是双方一齐送命。”   王元度微露忧色,凝眸寻思。   只听乡老伯又道:“自然当时的情况或有许多出入变化,但大体上用这个譬喻,甚是恰当。现在你可明白所谓冷酷无情的真正的意义了吧?”   王元度点点头,仍然默默寻思。   乡老伯沉吟片刻,又道:“我并非使你感到气馁,而是要你即时极力激发起坚强斗志,更不可有丝毫恻隐之心,必须全力出手,抢先杀死他,不然的话,你终将为他所杀。”   王元度道:“此人的刀法路数既是如此的冷酷无情,只怕除了武功强过他之外,别无克制之法了?”   乡老伯道:“那也不然,只要你能使他心中生情,他刀上的功力立刻会减去大半。你杀死他固然可以,如不想杀他,亦能退出圈外。”   王元度道:“换句话说,假如不能使他心中动情,则一旦进入拼斗状况之中,我连败退也办不到了?”   乡老伯道:“你总算弄清楚啦,不错,一旦动上了手,除非是有一方倒地身亡,否则决计无法中途停止。”   王元度听到要使对方动情之言时,心中隐隐若有所悟,但集中精神去想时,又茫无头绪。   只听乡老伯又道:“照我的估计,你在这两三个月当中,得我之助,勤修苦练,应当功力突飞猛进。到你成婚之日,荀伯业现身寻仇,也不足虑。”   王元度大喜道:“老前辈如此栽培,晚辈真不知何以为报?”   乡老伯道:“只要你日后能击败魔教修罗门的后起高手,我就心满意足了,现在你且静下心神,摒除一切杂念,运起坐功,待我决定下手尺度。”   王元度连忙如言跌坐榻上,双目一闭,澄心静虑,如平日般运功行气。过了片刻,他丹田中发出的一股真气,已开始穿行于全身经脉之间。   乡老伯也跃坐在他对面,定睛望着王元度,竟看得十分起劲。   敢情乡老伯已运慧眼,查看王元度行气的情形,以便决定在什么部位以及用什么手法,助他迅快精进,然而过了一顿饭之久,乡老伯尚没有一点动静。   王元度运功已告一段落,便睁开双眼,目光到处,但见乡老伯满面俱是失望之色,不觉大惑不解。   乡老伯不等他询问,已道:“奇怪,以你的资质禀赋,怎会发生巅峰现象?换句话说,你的成就已经是你体能的极限,再无余地可以发挥了。”   王元度心头一沉,但面上不露声色,微笑道:“那一定是晚辈资质愚驽低劣之故,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   乡老伯道:“如若是你资质平庸,至此已达到顶点,固然没话可说,但事实上你的天份和禀赋都卓绝一代,除了管中流还可以与你比一比之外,我还没有见过比你的禀赋根骨更佳之人。”   他停歇一下,又道:“但这是怎么回事?照眼下这等情形看来,管中流一年以后的造诣,你须得费上二十年才追得上。”   王元度道:“既然如此,老伯您就全力帮助管大哥吧!”   他决不是畏惧危险而推卸责任,因为他的口气之中,已禁不住流露出十分失望的意思。   乡老伯道:“假如他独力能担负此责,我何必拖你下水?奇怪……奇怪,你怎么会比不上管中流呢?”   王元度灵机一触,道:“也许由于晚辈当日如此这般,得蒙义父云丘老人助长功力。”   他说出了云丘老人利用毒峰和修迷密阵,百般煎熬之下,功力突然大增之事。   乡老伯叹气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必须下二十年苦功,才能越得过这一道界限了。”   他再三摇头嗟叹,感到十分失望。   但仍然解释给王元度听,道:“你义父借用毒蜂、奇阵和灵药三种力量,催发你体中潜能,使这潜在的能力能得以发挥,但他的用法甚为霸道,乃是下乘功夫,使你到了一个界限,短期之内,无法进步。”   王元度道:“晚辈懂啦!”   乡老伯道:“你懂个屁?我打个比方,你或者会懂。一个人的武功进境,有如海中的波浪,你已到达这个波浪的顶端,欲要再进,必须等到第二个更大的波浪才行。你义父的下乘手法,只掀起三尺高的浪头,但如若当日是我的话,就能掀起五尺的波浪,则你现下虽然只有三尺的高度,上面还有两尺余地可以再往上爬。你现在懂得上乘下乘的分别了吧?”   王元度只好恭谨地应了,心中甚为难过。   乡老伯又道:“这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连我亦没有回天之力了,你只好用心苦修二十年,方有突破这一道界限的希望。”   王元度心中的难过,只是为了义父当日费了无限心血气力,才造就了自己今日的地位。   想不到这一番努力,反而被乡老伯连连斥责。   他本人一点也不气馁灰心,当下道:“假如晚辈集中全力,苦练少阳二十八式,只不知能不能抵挡得过荀伯业?”   乡老伯道:“单是对付荀伯业的话,或者还有希望保持不败,如想取胜,那是万万不能。”   他沉吟想了一会,才又道:“我相信荀伯业这一回再找你动手的话,他必定会施展密宗的催功大法,使他的功力增强不少,若然如此,你就很难支持得过五十招之数了。”   王元度灵机一动,道:“既然有这等催功大法,晚辈设若学会,岂不是可以抵消了他的优势?”   乡老伯瞪眼道:“讲得倒是容易,但你的内功心法不是密宗路数,这催功大法焉能生效?何况这催功大法施展之后,只是把你的体能浓缩运用而已。例如:你本来有举一百次千斛之石之力量,施展此功之后,可以得举得动一千五百斛之重,但却只能举五十次,并不是运用这门奇功,就能把你体内未能使用的潜力发挥出来。”   王元度无话可说,乡老伯跳落地上,在房中走来走去竟没有说出最后的结论。   照理说,既然王元度已经全无法子可以增进功力,则乡老伯应当作最后宣判,然后或是留下,或是一径离开才对。   但这个老人却在房中踱个不停,霜眉不时皱起,显示出他正在伤脑筋。   王元度甚感奇怪,忖道:“他既说我只有苦修二十年之一途,但又似乎尚未放弃,不知是何缘故?”   过了一阵,乡老伯似乎已下了决心,往椅子上一坐,道:“王元度,你小心听着。”   王元度怔道:“晚辈在此恭聆。”   乡老伯的目光投向窗外的漠漠长空,沉重地说道:“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法子。但行得通行不通,尚难预测,然而为了天下武林的安危,我只好让你去试一试了。”   王元度听了这些话,怎样也猜不出是什样的法子,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个法子将使乡老伯遭遇损失。   乡老伯又道:“你可以去见我弟弟宣隐,告诉他说,假如他能助你突破界限,武功得以迅速精进,我就不再找他麻烦。”   王元度心中暗暗高兴,因为宣隐被软禁了数十年之事,他早已晓得。   此老对侠义道中人恩深似海,因为当日如若不是他测透姜石公的诡计,又设计毁去那些炸药,则那金鳌大会上,不知要死亡多少人。   此乃一举两得之事,只要宣隐老先生有法子使自己的武功增长,双方都大有得益。   问题只是这等武功修为之事,或者不是智慧所能帮助的。   他不敢流露出欢喜之色,只恭谨地应了。   乡老伯又道:“他也晓得魔教修罗门的底细,或者可以助你想出那克敌制胜之法,事不宜迟,你尽快动身去吧!”   他们谈到此处,已经完全讲妥了。     第三十六章 增功力苦战平天下     两人开门出去,但见院落中竟有不少人。   原来是束大名、鲁又猛、田不恭、卓辽、胡元等五人赶到了,只缺一个柳昭没到。   众人七嘴八舌地和乡老伯与王元度说话,不久,已弄清楚王元度功力不易精进之事,又知他还须赶去别处办一件事,大伙儿都忧虑起来。   但是,这件事只好听天由命了,反正自己说不定过不了荀伯业这一关。   设若阵上捐躯,一切问题,便自然解决了。   他别过众人,自个儿迅即上道,赶赴嘉鱼。   吕杰等人为了避免泄露他的行踪,决议留在此地,作出护卫王元度练功之状,每日分派人手,轮流放哨把风。   且说王元度不一日赶到嘉鱼,见到了智者——宣隐老先生,礼罢道:“晚辈前此蒙义父促进功力,以至如今反而被限制了,无法突破此一界限,自然也就无法精进了。”   宣隐道:“你可是担忧举行婚礼之日,荀伯业会找麻烦么?想那荀伯业武功虽强,但你却不致于不能应付。”   王元度道:“除了荀伯业之外,还有一个修罗门高手,已约定半年之后,碰头决斗。宣大先生主要还是要我应付修罗门的高手,他说假如二先生能助我在短时间内有所精进,便还你自由。”   宣隐泛起欢笑之容,道:“这太好了,我纵然绞干了脑汁,也要做到,现在你且把你个人的经历详细说出来,从学艺有成,踏入江湖之时开始,讲得越详细越好。”   他们都落坐在大师椅上,王元度便从头说起,由认识柳儿,结交了柳昭等人开始。   一直说到如何挣得当代天下第一高手,又如何营救钱万贯,结识了白、葛二女,以至于乡老伯最后赶到助他练功为止。   这真是一段曲折惊险的遭遇,宣隐听完之后,立刻说道:“从你这一番叙述中,我已知道了不少事。第一个最重要的印象,便是你和蓝明珠皆是福泽极厚之人,一生逢凶化吉,必能相亲相爱,白头偕老。因此之故,你一定可以达成任务无疑。其次,我认为竟然连家兄也觉得无法使你迅即增进功力,则我根本不必在武功上着想了,定须从别的方向着手,从你的叙述中,这一点也可说有了点眉目。第三点,在你叙述中,竟没有漏掉当钱万贯赌赢了荀伯业之时,那不夜岛主甄南逃走一节。可见得你对这件事耿耿于心,正复与卓辽和葛翠翠之事相同,因此我不妨告诉你,甄南逃得过那三十六铁卫的拦截,果然是被武当、少林两派的叛徒所救。由于甄南他已受了葛翠翠暗算,当然活不成,不必管他,至于这两派的叛徒,相信日内即可被钱万贯查出,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王元度既觉得惊讶,又万分佩服和相信,于是又放下一件心事。   宣隐显得兴致勃勃,又道:“再一点,关于修罗门之事,我曾听家兄讲过,这一派无论是内功或是外功,皆以无情为主,他传授给管中流的无情刀法,事实上就是修罗门的秘艺。   他大概不好意思说出口,这也是他何以命管中流改学剑法之故了。”   他说到此处,突然停口,默然凝眸寻思,足足想了一顿饭之久,这才恍然哦了一声,举头向架上的白鹦鹉说道:“我明白了,你也听出破绽了没有?”   那白鹦鹉学他的声音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宣隐含有深意地笑一笑,道:“王元度,家兄早就决意让你或管中流,两人之中必死其一。”   王元度大惊道:“二先生这话怎说?”   宣隐故意透露出口风,但又不肯当真点破宣翔的阴谋毒计,当下微笑道:“这天机不可轻易泄漏,还是不告诉你的好。”王元度低觉此事非同小可,不由心下大惊。   宣隐想了一想,便道:“这道理简单得很,那修罗门的高手极为厉害,家兄知道你们难以取胜,最多也不过能斗个平手,因此之故,他只好利用你们之间友情,试想当你见到管中流的尸体时,你会不会怒恨填膺地出击仇敌?这一来,你的气势胜过敌人甚多,如果双方功力相差有限,你凭仅这股气势,必可取胜。当然事实上不一定如此悲惨,因为管中流如果赢了,你就毋须出手了。”   王元度忧形于色道:“二先生务必想个计较才好。”   宣隐道:“我瞧管中流的相貌,决非夭折之人,因此你毋庸担心。不过这并不是说你就可以不必力求精进,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王元度茫然点点头,宣隐又道:“我原本怀疑魔教修罗门是否尚存于世上,如今方知竟然有这一门派。”   他这话其实是出于玄机,假如王元度不是心烦意乱的话,一定会听出话外之音,从而想到这一切都只是宣翔一手导演,制造出武林最凶险激烈的拼斗,并且也是当代的惨剧,因为当王元度力拼之下,杀死对方,却忽然发现对方竟然是管中流,并非什么修罗高手,他岂能不抱恨终身?   宣隐知道他决不会了悟话中深意,当下道:“现在要说到第五点了。”   他抬头看看天色,又适:“已经是午膳时刻,我们用过中饭,再细谈不迟。”   他命王元度写好召柳儿到此的信,又用过午膳,这才回到那座幽雅的厅中,继续他们的谈话。   宣隐等他坐稳了,才道:“你听我的指示,就立刻动身,前赴岭南冥鼓官,谒见长春女,以功力迫她答应两件事。”   王元度嗫嚅一下,但宣隐不让他插口,继续道:“第一件事,你强行索取她的驻颜药,不论是丹丸或是汁露都行,只要是她仗以长驻青春的就是了。份量以她每年所服的总数便足够,我猜一年之量,最多只是三粒药丸而已,这一味灵药名称及份量,你可先向阿闪打听清楚。第二件事,当然是要她会见你的义父了。”   王元度叹一口气,道:“论起辈份,她是我的义母,如何能持强行事?”   宣隐道:“这叫为了大局着想,小的地方不必拘泥,因为我深知除了此法之外,决计无法取得灵药,同时亦无法使她答应与你义父会见。等到一切愿望皆达到之后,却很容易就使她宥恕你的不敬之罪。”   王元度不答应也不行,只听宣隐又道:“事后求她宽恕不知之罪的方法,便是找一样宝物送给她,以赎前愆。”   他举手制止王元度插嘴的念头,接着说道:“她号称长春女,深居于冥鼓宫中,多少年来勤修苦练,兼借灵药之力,使青春永驻。由于可知,在她心目中,最最重要的是‘青春永驻,红颜不谢’。那么假如你仗一身惊世骇俗的功力,替她求取到一种她梦寐以求的驻颜灵药,试想她还会记恨于心么?”   王元度不用再想,已连连点头,道:“若然如此,她当然怨我不敬冒犯之罪了,只是这等天材地宝之物,何等珍贵,晚辈如何有把握找得到?”   宣隐道:“老夫知道有一处天险之地。出产五色灵芝,功能返老还童,珍贵无比。但这地方当然不易到得,况且又有异物守护,若然以你目下的武功,前往求取此宝,机会甚微。   定须你服过长春女秘炼的长春丹之后,由此此丹中有一味药物,能与昔日你所服过的蜂露相结合,发生奇怪作用,使人功力顿时增进,这还不说,最重要的是你于其时已是寒暑不侵之躯,才能冒奇寒直达那万仞峰顶,摘取五色灵芝。”   王元度坚决地道:“只要此举能够赎罪,任何艰险苦难,晚辈亦甘心一试。”   宣隐道:“你有此决心就行了,须知这五色灵芝虽说是天材地宝,贵重无比,但除了对拿来配合其他的药物炼制驻颜之丹之外,别无他用。因是之这五色灵芝除了长春女十分宝贵之外,别人要来也没有用。”   他停歇一下,又道:“你仔细听着,我要你入冥鼓宫去,立时仗武功击败了长春女,你必须装出凶悍之态,使她摸不着你的路数来历。当你胁迫她答应送药及晤见云丘老人这两个条件之时,记得必须心黑手辣地杀死一个人,以表示你的决心。”   王元度叹口气,道:“若然如此,晚辈便不必走这一趟了。”   宣隐道:“你听我说,你要下手之人,必须是阿闪才行,因为你叙述从前的详情中,曾涉及管中流和阿闪已经成为真的夫妇之事,假如阿闪已有了身孕,但他们修练的武功路数,甚是古怪,最多再过一两个月,阿闪亦终被长春女发现此事,你猜阿闪会有什么结果?哼,还不是只有一死么?”   王元度心中虽然很替阿闪焦忧,但这是另一回事,当下道:“纵然阿闪姑娘不免一死,晚辈也不能伤她。”   宣隐道:“好吧,咱们暂时不谈这一点,先说那长春女,她眼见你心狠手辣,果然动手杀人,一定乖乖地听你的话。你得到那一服长春丹,可速速离开岭南,最好回到日月坞才服用。”   王元度道:“晚辈决计不能伤及阿闪姑娘,看来这一趟竟是白费了二先生的精神啦!”   宣隐笑道:“老夫如若没有解决之法,岂能当得智者之名?刚才我已想到了变通之法,那就是由老夫动手,刺你一剑,剑尖务必入肉四寸以上,并且是胸口要害。只要你肯挨这一剑,一切都从此解决。”   王元度道:“假如二先生是暗示以一死求解脱,则又恕晚辈拒绝此议。”   宣隐道:“以一死求解脱,只是消极行为,事实上的困难仍然存在,只不过你个人已管不了而已,这法子当然不好,但老夫刺了你这一剑之后,所有的难题都迎刃而解。只是蓝明珠会不会变成寡妇,却得瞧她的造化了。换言之,除了你和蓝明珠受损之外,别的人通通因此而得益,天下武林,亦可因而得到几年的太平。”   王元度不由得瞠目结舌,感到难以置信。   宣隐道:“老夫以人格担保必能如此,所以不必费许多话解释了,只要你信得过我,就挺胸挨这一剑。”   局势突然变成如此,真是比作梦还离奇荒唐。   王元度道:“以晚辈的性格,假如事情当真如此,倒是很乐意挨这一剑的,何况其中尚有不死的机会。”   宣隐道:“这得瞧你自家的功夫了,只要你当时挺得住,并不倒下,那么你就不会送命。不过在床上将养个三五年,却是一定免不了的。”   王元度心中一直苦恼地寻思,那就是他能不能轻易信任宣隐的话?他有这等力量么?何以他挨了一剑就可以使天下之人能得到平安呢?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王元度忽然触动灵机,得到种种答案,于是说道:“好吧,晚辈决意挨这一剑便是了。”   宣隐反而有点奇怪地望着他,道:“你怎会忽然下此决心,你如何完全信任我呢?”   王元度道:“这道理最简单不过,那便是二先生你乃是正人君子,胸襟宽博厚道。因此之故,晚辈愿意付出性命,把责任移交给二先生您。”   宣隐笑一笑,道:“这话倒很动听,但天下岂有这般便宜之事?”   王元度道:“这本来是二先生开出的条件,但到晚辈答应了,您又变卦,叫晚辈如何做才对?”   宣隐笑道:“别着急,孩子,这件事还是要你亲自去办才行,至于我为何要你挨上一剑之故,时间将会说明一切,你且在此待候片刻,我得去拿一口上佳利剑来,方能向你下手。”   他拂髯缓步而去,神态甚是悠闲。   王元度起身送过,也不坐下,免得他回来之时,又得起身迎接。   但他也不移动,亦不四下张望。   无意中表现出心中的强烈苦闷。   可是在人生的历程之中,以他王元度来说,苦闷算得了什么?说到出生人死的艰危惊险,他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   过了好一会,宣隐飘洒地走入厅中,手中提着一口绿鞘镶金的宝剑。   只是剑尚未出鞘,不知是属于哪一品级的剑,但若以剑鞘而论,已经贵重之极,可值万金以上。   他扬一扬剑,道:“王元度,你一定要挨这一剑,方能成事。假如你信得过老夫,那就闭起双目,挺起胸膛,等候宝剑刺入你的身体。”   王元度道:“晚辈向来是重言诺,轻生死之人,老前辈要刺便刺,晚辈不须闭起双眼,决不害怕躲避。”   宣隐道:“这等英雄气概,实是令人佩服,好吧,老夫动手了。”   他猛可拔剑出鞘,光华森闪,寒气迫人。   王元度这等大行家,根本不必看,就知道此剑可入上品之流。   不过他到底还是瞧了一眼,突见剑锋之刃却不锋利,剑尖也很钝,不过在高手来说,连树枝也可以拆下当剑使用,何况是一柄真剑?   因此他全然不存侥幸之心,当下挺胸道:“前辈请动手吧!”   宣隐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像你这个英雄豪杰,实是少见,老夫有点不舍得下手呢!”   王元度慨然一笑,道:“这一剑可解决所有的问题,惠及天下武林,晚辈岂惜微躯。”   宣隐道:“不错,这叫做死有重于泰山,只不知你可有什么遗言没有?假如老夫办得到的话,一定替你办妥,以慰你天上的英灵。”   王元度生怕一想之下,乱了心意,当下决然道:“晚辈甘心一死,并无一点牵扯。”   宣隐道:“好,那么老夫动手了。”   说罢,手起剑落,竟深深刺入王元度的胸膛,顿时鲜血喷溅,把胸口衣服都染红了一大片。   宣隐这一剑所取的部位,乃是左胸要害。   这一剑刺得这么深,竟达四寸左右,王元度自是必死无疑。   然而王元度身子挺直如故,屹立不倒。   宣隐怒喝道:“你为何还不倒下?”   王元度剑眉一皱,眼中露出讶疑之色,道:“晚辈非是胆敢在二先生面前充英雄好汉,事实上晚辈全无痛苦之感,根本不会倒下。”   宣隐迅即拔出长剑,道:“奇怪,奇怪,难道此剑有什么毛病不成?你看你已血流满胸,自应倒地身亡才是。”   他低头一看长剑,只见仍是三尺青锋,寒光鉴人,尖刃上不沾一丝血迹,分明是上佳利器。   王元度突然笑道:“二先生,你敢是故意拿晚辈开心?晚辈根本没有受伤呀!”   宣隐也哈哈大笑,道:“不错,这是老夫特制的道具,适才刺你之时,剑身缩入剑柄之内,把内中的一枚胆囊挤破。胆囊内的红色液体,喷在你的胸口,看起来像是真地刺入胸中一般。”   他把剑交给王元度,一面说道:“将来你下手之时,记得掀动这一枚枢纽,就可以骇死别人,同时剑尖务须略为向下,以便使胆囊内的红汁液尽量喷在对方身上。”   王元度试验了几下,果然灵活异常。   但如若不掀那枢纽,则又可以当作真剑用,制作得十分精美。   现在他知道刺杀阿闪之举,原是一个瞒天过海之计。   宣隐道:“到时你可要向阿闪讲明,假如不是这么办,她不但不能免去自己杀身之祸,连管中流亦难逃大劫,更别说日后成为眷属之事了,这样剖析给她听,她一定会答应的,对了,你记住唬她一下,告诉她说此剑十次当中,将有一次失灵,谁也不能预知何时失灵,因而万一到时剑锋不缩入去,也就只好立毙于剑下了,这是天意如此,无法提防,全看她的命运如何。你这样唬她,到时她从心中露出惊惧之色,长春女看在眼中,那就再也不会疑惑了。”   王元度道:“二先生想得可真周到,唉,晚辈看来已没有别的法子,只好遵命去做了。”   宣隐道:“经过一番试验,可知你真是英雄人物,因为自古是慷慨成仁易,从容就义难。任何人在剑尖之前,等了大半天,无不气馁的,可知你真视生死如无物,唯有这等胸襟之人,方能在武功上得到大成就,你去换件衣服后,就可以上路了。到八月初一你成婚的那一天,老夫定必赶到金陵,扰你一杯喜酒。”   王元度依照宣隐的计划,改扮作中年商贾之状,潜赴岭南。   等到安抵那澄海县境之时,才换回华衣美服,一变而成为气焰迫人的公子少爷之态。   那金陵城呈现了从来未有的热闹,原来王元度和蓝明珠的婚礼,震动了天下武林。   赶来观礼的人,全国各地皆有,多达万人以上。   原来这三个月的时间内,武林已传遍了一元教教主荀伯业要在这中秋佳节的良辰吉日,当众向王元度挑战之事。   那王元度乃是本届金鳌大会的第一高手,声名之盛,自不在话下。说起荀伯业,反倒应该是默默无闻。   自然这是因为荀伯业一向十分隐秘,在此之前,天下武林虽然晓得有一个势力遍布天下的一元教,但都不知教主是谁。   不过目下情形又不一样,谁也不知荀伯业的底牌是如何被掀开的。   此刻凡是武林中人,无不知道荀伯业的身份,以及他本是雷八公嫡传门人之事。   这么一来,这两人的声威名气,竟是铢两悉称,势均力敌。再加上江湖上又盛传荀伯业已宣布过这一次乃是生死之斗。   这句话刺激无比,所以只要凑得出盘缠的武林人物,无不赶赴金陵,等看这一场两大高手的龙争虎斗。   八月十五这一天,竟是阳光普照,单是这天气,大清早就显示出一种异乎寻常的兴奋和刺激的意味。   在那水西门外处,莫愁湖边,一座宽敞深宏的宅第,到处张灯结彩,高挑着灯宠,上面写着王府等字样。   门前那条个宽阔的街道,这刻已挤得水泄不通,远远望去,简直是人山人海,后到之人,全然无法通行。   不过王、蓝两家的亲朋好友,早就预料得出这盛况,是以有了安排。   有许多身份高隆的贺客,都另行送信,请他们先齐集在水西门附近的一个特设地点。   只要一到了那儿,立时有专人引领,打旁边或后门进入王府。所以重要的客人,皆能顺利入府祝贺。   王元度虽是新郎官,却一直没有露面,因为江湖上这个盛传的谣言,使他或是与他关系深切之人.都感到十分奇怪和困扰。   但一直查到如今,还没有查出来源,所以已认定这些话必是荀伯业向江湖透露出来的。   他独自静坐于密室中,偶然会有人进去看看他的情形,这都是关系最密切的人,如钱万贯他们。   至于蓝峦以及王元度的师父罗春山他们,却只能忙于接待贺客了。   但最使王元度安心的事,却是宣隐的光临,这位当代无双的智者,被隆重地引领到王元度的静室中,受到王元度衷诚热烈的欢迎。   等别人都知趣退出此室,宣隐才说道:“老夫今日特来道贺,同时也想知道你的功力精进到什么地步?”   王元度道:“晚辈承蒙二先生指点,到冥鼓宫求得长春丹,依嘱返回日月坞中,方敢服用。服下之后,果然感到似乎有脱胎换骨的巨大变化。可是其间的过程,也正如二先生所料,相当的危险,假如没有明珠、瑶琴、翠翠等三人的亲自照料,必定生出许多麻烦变故。   而最可怕的是其时新旧交替,反而极为脆弱无力,如果落在敌人手中,简直全无抗拒之能,只好住得敌人摆布了。”   宣隐道:“自应如此,方见得药力生出妙效。而听你的口气,可见得你功力已增进了许多,对于应付荀伯业之业,大具信心了。”   宣隐又道:“但我必须提醒你一件事,那就是荀伯业也可能有出奇制胜的手段,使你大感意外。”   王元度对他的话,每一个字都不敢大意放过,何况这番话说得明明白白,表示那荀伯业仍然有出奇制胜之道。   他恭容请教道:“只不知晚辈还有什么疏漏亟待补救之处没有?”   宣隐道:“我暂时不作答复,却先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这一次江湖传闻你和荀伯业决斗之事,乃是老夫所传播,所以我猜想你们一定查不到来源。”   王元度讶道:“不错,只不知二先生何以特地传播出这个风声?”   宣隐道:“这是因为老夫深恐你敌不过荀伯业,所以先为你预留一条后路。”   王元度可真想不通这道理,只好眨眼睛,宣隐道:“要知你们在千万武林人注目之下,出手相拼,过程的激烈紧张,那是不必说的了。这时候胜的一方,不管是赢来如何艰困,但必定极力保持风度,因此之故,你们将无杀身之祸,这是可以断言的。”   王元度心想:“在天下英雄注视之下,失手落败,这等耻辱,比之当场身死,还要难受。”   宣隐的心智,王元度佩服之至。   这时,吉辰已到,一阵震天鼓乐大作,王府内外挤塞的人潮,忽地更为骚动,引得众人向大门口涌去。   此时,街两侧大小酒楼,梨园茶馆,几乎都停了生意,人头攒动,望向街口。   但见,一行三辆彩车,徐徐来到,为首的上面坐得正是王元度的第一夫人蓝明珠,烟眉袅袅,双目含情,闲静的如娇花照水,真真是贵族气派的大小姐,罕得一见的绝代仙姝。   在蓝夫人后面,彩车上便是白瑶琴、葛翠翠,这二夫人、三夫人更是柔媚香艳,娇美可餐。   人们何时见过这等光彩万丈的佳人,俱是惊叹不止,大叹艳福如海,神仙眷属。   千万双眼睛都盯着三个红粉亮星,却是忘记了去看紧跟在三夫人后面的新郎官。   新郎官王元度,今日满面春风,潇洒倜傥,骑着一头有闪亮的红色被锦的大马,紧跟在三夫人后面,不住抱拳向人群施礼。   转眼间,王元度一抖马僵,那匹骏马紧走几步,竟是一一越过三位夫人,走到三辆彩车的前面。   在王元度前引下,三夫人紧跟其后,骚动的人群也如潮地涌动,直向湖畔而去。   走出里许,有一大片空地,大约能站立万人之多。在这片空地当中,高搭起一座坚固的木台。   木台高有丈二,四周用粗绳拦隔出一片地方,摆有许多椅凳,另外又用绳索拦出一条道路,以便通行。   不久工夫,木台四周就挤满了人。各路豪侠,拥拥挤挤,甚是噪杂。   以蓝明珠为首的三位新娘,自是坐在台前中间的雅座。   场内噪杂骚动,这些江湖豪杰拼命地往上挤,想多看几眼这几个人间艳色。   王元度已经登上了木台,和七八个青年高手拱手谈笑,看样子在等候着一元教教主荀伯业的到来,在此决生死大战。   这时,宣隐含笑向台上点了点头,然后辞别,飘然而去。   时间已到,荀伯业也该出场了,为何迟迟不动?莫不是今日没有前来?蓝明珠、白瑶琴、葛翠翠三位娘子显是有些担心,不时向台下张望着。   钱万贯坐在她们后面的一排,游目一瞥,但见罗春山、蓝峦这么老练之人,也显得沉不住气了。   他很怕他们起身过去与王元度说话,以致使王元度也感染到他们的忧虑和紧张,因而减弱了信心。   当下说道:“红袖,我昔日在金鳌大会上,也曾利用这等机会,豪赌了一场,着实赚了一笔财宝。”   果然这几句话把众人注意力都吸引住了,因此大家都不禁猜想他会不会再赌一次。若是赌的话,他赌谁赢呢?   甄红袖终是领袖之才,自制力特强,闻言之后会得钱万贯之意,乃是使大家轻松一些,当下接口道:“那么你可是打算再做一票么?”   钱万贯取笑地道:“算啦,你别这么贪财好不好?”   甄红袖道:“我猜你必是晓得捞不到银子,才讲得这么大方。”   钱万贯道:“这就奇了,我还没有动手,你如何就知道我捞不到银子?这打赌之事,我敢说是最有把握之事了,有什么理由不能捞钱呢?”   甄红袖道:“我只要说动蓝伯伯一个人,就一定可以使你赔钱。”   蓝峦不禁一笑,道:“我可是个顽固的人,说什么也不敢和钱兄赌钱了,钱夫人恐怕不易把我说服。”   甄红袖道:“若是如此,那是钱郎的运气。不然的话,您老人家只须买定王元度得胜,管他盘口怎生开法,也可以赢光了他。”   钱万贯道:“红袖你可说错了,须知这世上尽多唱反调之人,因此我可以用两种方法,弥补我的损失,甚且仍可以捞一笔。首先自然是王、荀二人的盘口问题,假如下注荀伯业得胜的盘口是一千五或是一千两,你猜怎样?”   他停歇一下,又道:“许多人一算之下,只须出一两银子,就有赢进五百或一千两的机会,一定都十分动心,而我却限定不下注则已,但凡下注的,以十两为最低限度。这样,只要有三五百人因贪得而下注,我就可以赢进三五万两了。”   他微微一笑,又道:“但我开出王元度得胜的盘口,竟是一百,一百两才赔一两,你自己算算吧,想赢光我那三五万两,非得有三五百万两的注码不可,而且全场过万之人拿得出百两来赌的,究竟有几个?这笔帐不必细算,已知结果了。”   新娘葛翠翠大感兴趣,问道:“还有第二个办法呢?”   钱万贯道:“当然我决不让许多人袖手不赌,所以我将另行开出盘口,例如猜中王元度在第几招得胜的,一两可赢得十两等方法,诱使大家掏腰包下注,下注之人既多,做庄家之人,必定除赔有赚。”   三夫人葛翠翠惊道:“真了不起!”   蓝峦笑道:“他外号称为赌王,没有两手的话,早就垮了,这等手法,在他来说,根本不足为奇……”方说之间,有人大叫道:“荀教主来啦……”霎时间,全场尽皆肃静无声,顿时令人感到这气氛紧张之极。   在那人群中的通道上,有一群人高视阔步地走进来。   当先的一人,身量中等,面貌平凡,衣着和举止都找不到一点异于常人之处。如若一定要找出特点,那就只有他那副冷峻的神态,勉强可称是特点。   在他后面尚有十余人之多,高矮肥瘦俊丑皆有,这些人皆是一元教的高手,如四大护法、七兽,以及其后延揽的著名魔头们。熟识他们的人,并不算少,因此,这一阵容立刻就传遍了全常这些人当中竟赫然有在金鳌大会亮过相的衡山五生拳阮东阳、冀南名家童贯、黄山蒲家蒲容等三人。   阮东明等人身份也非同小可,目下公开表露他们皆是一元教中人,意义殊为重大。于一元教方面,大增威势。   不过但凡见到一元教主荀伯业之人,无不暗感失望。都觉得他望之不似人君,并非想像中那么英武威严。   王元度迎了上去,拱手道:“荀教主惠然而来,又辱蒙不弃,现王某为敌手,昭告天下,使王某声价顿增,荣幸殊甚。”   荀伯业还了一礼,口中应道:“王兄好说了,今日乃是王兄大吉之期,本不应骚扰,然而若论人多热闹,则又以今日最佳。”   说话之时,心中暗自忖道:“听他口气,竟是认为今日之约,乃是我传出江湖的,这就奇了,我一直疑是他作此挑战,莫非竟是有别人促成今日的局面么?”   例如那刚刚病死的姜石公,便是可以得利之人,假如王元度赢了,把他杀死,则姜石公自可接任教主之位。   此外,像不夜岛主甄南等人,也都希望看见他们火拼,甚至那些参加金鳌大会落选之人,对王元度含恨于心,也可能设此阴谋。   他在这两三个月期间,也曾查过消息来源,却并无所获,而则于王元度今日举行婚礼,必定在场之故,则假如荀伯业他不现身应约的话,天下武林一定以为是荀伯业畏惧,是以不来。   故而他等如骑上了虎背,非来不可,好在他原本也预定在这一日来找王元度算帐的。   荀伯业到了这刻,自然没法查证这个传言到底是不是王元度一手制造的,当下淡淡一笑,道:“王兄想是无法送达约晤之函,所以传语于江湖,使本人不得不难时赴约么?”   王元度早就得过宣隐之教,装出讶色,道:“荀教主此言甚奇,在下听得江湖传言之后,也觉得很不解,曾经派人调查这传说的来源,其后因为没有头绪,又认为荀教主赐教之探,颇为合理,所以也就不再查究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假如在下有意挑衅,则送信与教主之举,并不十分困难,何况既无必要与教主拼命,也无必胜的信心,如何有以死相拼之言呢?”   这话的确十分合理,有根有据,荀伯业非信不可。   当下点点头,道:“不过事到如今,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咱们也不能当众取消此战,王兄你说是也不是?”   王元度道:“事实果然如此,这一场印证武功之举,自是无法取消,但在下窃以为江湖上传说咱们约定‘至死方休’一语,大是有失风度,且也殊不合理。即使荀教主十分厌恶在下,亦不至于当着天下英雄,杀死了在下,因此之故,在下打算更改斯言,以正视听,只不知教主意下如何?”   荀伯业心想,如是由你开口,我便没有示怯之嫌,况且当着天下许多名家高手,也不能下毒手取他性命。   因此他毫不迟疑地应承了。两人上得台上,王元度等到众声平息,这才向众人说出更正的话。   他的话说过了,全场议论纷纷。   钱万贯道:“这真是十分杰出的计谋,假如不是向江湖传出今日决战的消息,荀伯业一定在这三个月中,极力对付我和红袖。”   甄红袖道:“假如荀伯业不肯同意更正至死方休之言,岂不太危险了?”   钱万贯笑道:“这怎么会发生呢?荀伯业身为一教之主,处处要顾全身份风度,纵然明知乃是用计,但在这等场面之下,也非答应不可。”   蓝峦接口道:“据老朽所知,我们这一方并没有传出这消息,也曾派人查过,并无线索,因此钱庄主认为是上佳的妙计,其实却与我们全然无关。”   钱万贯讶道:“有这等事?”   他凝眸寻思一下,旋即恍然大悟,道:“当世之间,能想得出这种外表凶险而实在平安的妙计,除了宣隐老先生之外,别无他人。刚才他既然来过,可知必是出自他手,也就无怪追查不出来源了。”   他果然是一代雄才,竟能看出此计的精髓妙处,复又猜中设计之人,宣隐如若知道,必定大喜而许为知己。   此时王元度和荀伯业各自交待过场面话,都亮出了兵器,王元度使的是剑,天下皆知,荀伯业的铜钹,是武林一大秘密。   要知荀伯业从来行事秘密,上一次虽然大袭武当,但外间也只听说这两大门派发生了冲突而已,详情尚无人知得,更别说荀伯业的兵器了。   这两大高手都已运聚功力,摆开门户,霎时间全场都肃寂无声,顷刻之间,无人不是紧张万分地注视着台上。   场内之人虽然多得难以计算,又皆是武林人物,人人都有过动手拼搏的经验。可是像这等公开比武,而且又是当今两大高手上场,机会难逢。因此之故,没有人不是既兴奋而又紧张的。   荀伯业突然陡地大喝一声,双钹幻出一片光华,涌卷而去,猛袭对方。他虽然貌不惊人,但这一声断喝,却宛如晴天霹雳,响亮之极,使附近的人群,无不耳鼓生疼。   王元度闪身避开,手中长剑发出强烈的光芒,顺势反击,叮一声,劈中铜钹,阻止对方陆续猛攻之势。   剑钹相触之时,声音虽然不响亮,但双方其实在这一招之中,已斗了一次内力。   荀伯业感到对方之剑,沉重如山,差一点就没有法子站得稳脚步。假如他被对方第一剑劈退了,那几乎就等如落败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这厮怎的功力大进,比之在武当山上之时,竟又大不相同了?”   他乃是当代一流高手,擅长谋略,当下使出三招奇巧手法,迅快绕敌袭攻。全场之人,但觉他占取了主动攻势,果然厉害,无怪许多名家正派的高手,也甘愿投入这龙蛇混杂的一元教中了。   其实他这几招手法,只不过是外表唬人,看上去热闹而已。而荀伯业的目的,也仅只是拖延时间,以使思索。   他迅快想道:“是了,武当派的掌门人许无量也在此地观战,他乃是曾经见过我与王元度动手之人,假如王元度功力没有精进,仍然是在武当山时的样子,则今日之战,非败不可,他恐怕就不会离山到此观战了。”   这么一想,更加可以断定王元度必是功力增强,决非突然间有神来之笔,使出超水准的一剑。   因此,他马上变得十分小心,丝毫不敢大意。   全场之人,但见台上两大高手兔起鹘落地互作攻守,招式奇奥,斗得十分激烈,于是有些人情不自禁地喝起彩来,一时之间,喊叫之声雷动。   任是何等沉静恬淡之士,目观这一场激战,耳听群众喊声,也不能不热血沸腾和情绪紧张起来。   荀伯业虽是十分小心地应战,每一招出手,都预先考虑到七八招以捕捉情势,然而他双钹原本就是走的威猛路数,因此之故,他仍然显得气象万千,雄风勃勃。   王元度的剑法竟十分恬淡沉静,一点火气都没有。因此,相形之下,他就似乎一直落在下风。   四万八面之人,都尽力呐喊喝彩。王元度的剑招越打越见平淡朴实,可是潜力却一直增强。   荀伯业但觉今日之战,竟是他平生以来最棘手的一次,简直是危机四伏,动辄有覆败之虞。他虽然不致于因此而惊惧气馁,但斗志终究减弱了不少。因而连带也就影响了他的气势。   不过,以他们这等绝代高手而论,这还不是足以致败的根由。荀伯业当此之时,还能分心寻思道:“这王元度三月不见,便须刮目相见了,他目下是英华内敛,韧性潜力冠绝当世,假如我没有出奇制胜的手段,今日之战,最多只是一个和局。弄得不巧,只怕还得输于他剑下……”王元度却没有法子像荀伯业一般,一边动手,一边动脑筋,他的全副心神,已完全贯注在剑上。   他自从出道以来,先后有好几次事件,磨炼他的毅力韧性,因此之故,他越是在这等苦战的情形中,就越发显示出雄厚绝伦的潜力。   在这些事件中,最主要的有两次:一是他义父云丘老人所摆的修迷密阵;第二次就是在金鳌大会结束之时,五行拳阮东阳当众要试乡老伯出手,其时他也经历了一次极艰辛的磨练。   这些经验重要无比,其后许多遭遇,在他来说,根本就不当作一回事了。这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当他碰上困难艰苦之时,只要和以前的经验比一比,就觉得那简直是微不足道。   故此古今中外,大凡是能出人头地,成就功业之人,必定是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换句话说,他已富于应付艰险苦难的经验,所以经得起一切考验。   王元度但须全心全意贯注在剑道之中,哪怕荀伯业增加多少压力,使他何等艰辛难熬,他也不在乎,只要对方没有“泰山压卵”的力量,把他一下子压碎,他自信苦战之下,必可获胜。   他们激斗了六七十招以上,荀伯业双钹招数陡变,比起以前显得缓慢了许多。然而所有的人都能够看出他每一钹都蕴藏得有极强的内力。   王元度立时感到十分吃力,每一剑都得消耗不少真气内力。   这等打法,明眼人一望而知,荀伯业是采取耗战,看看谁的力量先竭,谁就当场落败。   由于情势变得紧张而又不火辣精采,全场之人反而静寂下来。几乎都是屏息静气地等候此一结果。   大夫人蓝明珠自然应当是最紧张焦急之人,但她温柔敦厚的天性,使她比旁人具有更大的忍受力。   她不但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反而伸手轻抚二夫人白瑶琴,道:“别害怕,元度虽然很苦,但他熬得住的。”   白瑶琴道:“你看他会不会先告力竭落败?”   她早已急得全身发抖,所以蓝明珠才会加以抚慰。   蓝明珠道:“我不知道,但若以常理而言,元度他修为日子短得多了,岂能与对方数十载精修之功力相比呢?”   白瑶琴大惊道:“那么他岂不是非输不可?”   蓝明珠道:“那有什么法子呢?如若是技不如人,败了也不算丢人之事。”   白瑶琴突然生起气来,身子也不发抖了,回头瞪她一眼,道:“哈,哈,你好像在说旁人之事一般,但他是我们的丈夫呀,你一点都不急么?”   蓝明珠沉重地叹口气,道:“我很了解你的意思,我决不是不着急,只是又知道急亦无济于事,因此,我已打定了主意,与元度同进退,共存亡,他如是胜了,自然不用说了,假如他不幸落败,若是受伤,我一辈子服侍他。若是亡故,我立刻相从于地下。”   她说完之后,又深深叹息一声。   白瑶琴突然发觉她心胸的广阔,用情之深厚,真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比拟。   她歉然道:“对不起,我错怪人了。”   蓝明珠道:“在你来说,这样责怪我也是应该的,唉,其实我们做了元度这种人的妻子,实在很不好受,他身负天下高手之名,只要有事,也必是最危险的,我这一辈子,还不知要担多少心呢?”   她们说话之时,台上又激斗了六七十招。他们都不徐不疾地攻守封拆,招招皆尽用上全力。   这等打法,换了别人,早就累得不能动了,但这两大高手,仍然未曾见汗,好像还有用之不尽的精力。   事实上当然不是如此,他们都小心使用每一分精力。同时又极力在过程中,尽量利用机会调元运气,以便生出新的精力。   全场观战之人,少说也达万人之多,把偌大的一片旷场,挤得满满的,只有人山人海四字,方可形容。   在这么多的人当中,不论有多少人是台上两人的亲友,也不论大家如何地盼望与自己有关之人得胜,但对台上这两大高手,却不发生一点点影响。   他们的命运,系于自己手中,任何一方,只要失去了耐力,冒险轻进,那就是胜败之分的关键,谁也没有法子帮助他们。   这真是很奇怪的事,所有的名人,一生之中所作之事,大半是为了别人,并且要让那些平庸之人观看。   成功或是失败,最尖锐和直接的影响,却是在动手的人身上。   世上之事,就是这么奇怪。   每一个人,一生之中无非尽力去办好一些大大小小的事,等到有一天,双目一固,不管还有多少事未办,或者是觉得已经把所有的事办妥,其结果都是一样,只是一场空幻而已。   当然王元度或荀伯业不曾想及这些问题。   现在,他们是为了自己的生命、名誉而决斗。   他们已激战了许久,已渐渐近黄昏了。但在他们而言,仍然是漫长的一天,定须分出胜负之后,这一天才算是度过。   就在此时,荀伯业忽然感到自己忍熬不住要冒汗了,这是可怕的情形,大凡内家高手,只要一冒汗,就是力竭之象。   他小心查看之下,王元度一如平时,怎样也看不出他何时方会冒汗,荀伯业感到不能拖延了,须得立刻结束此一互耗内力的策略。   假如他知道王元度其实也达到了行将冒汗的边缘的话,他决计会支撑下去,定必不肯改变打法。   但由于王元度饱经磨练,因而在这等情形之下,依然忍受得住,面上不露一点神色。   荀伯业突然大叱一声,双钹改使强攻硬拼的招数。   这等策略有如孤注一掷,如果在三二十招之内,不能击败对方,则于进攻时耗去大量真力,势必立告罄竭。   王元度宛如眼下一帖兴奋剂,精神陡然大振,心知这是自己取胜的预兆,不过还得捱守对方这一轮猛攻,在这最后关头之下,才可获得最后胜利。   他见招拆招,十分小心,不管对方露出什么破绽,都不肯出手反攻,以免坠入圈套。   荀伯业这一轮急攻,已经出尽全力,自是势不可挡。他一口气猛攻了三十招,蓦然间双钹一合,锵一声大响,竟把王元度的长剑斩断了。   全场之人,方自大惊失色,却见荀伯业十指一松,那对铜钹也掉落地上,发出一片响声。   纵是武功平常之人,也看得出荀伯业功力深厚,技艺超群,竟能硬生生地夹断了王元度手中之剑。   不过话说回来,王元度一点也不含糊,仍然在这等关头,运足内力,震落了对方手中双钹。   因此,目下这等局势,正是平分春色,棋逢敌手,这两位绝代高手,直至现在,仍然未分高下。   但见他两人对面峙立,满头满面,热汗淋漓,竟似是突然间不再比斗武功,而在比斗谁的汗流得多似的。   王元度深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提起左掌,向对方胸口拍去。他右手拿着一截断剑,假如他不是光明磊落之人,这刻用断剑刺去,对方自是难以招架了。   旁人即使是高明如钱万贯之流,也由于不能确知这两人的内力已消耗到什么地步,所以对王元度发出左掌之举,亦难测其中隐情。   只有荀伯业自己知道,假如王元度乃是用剑刺出,自己非死即伤,决计难有幸免之望。   因此,唯独是他,才深知王元度此举,乃是何等大仁大义。这使得他这个狡毒如千年老狐的人物,也不由得大为感动,蓦地连退三步。他的动作仍然迅疾如风,又复稳如泰山,谁也瞧不出他内力已竭。   王元度见他竟不出掌硬拼,心中甚是纳闷,又见他动作如电,转悔早先不该出击,应该使剑才对。   不过他外表上仍然沉着如故挥袖拭汗,荀伯业也略略措试遮限的开水,这才说道:“今日之战,真是荀某平生以来最险恶的一次了,荀某虽是未曾赢得阁下,却深感佩服。”   王元度心中大喜,脱口道:“然而荀教主可肯以和局收场?”   荀伯业点点头,道:“荀某正有此意。”   近处的人,尽皆听见,立时把此讯传扬开去,霎时间,全场之人都知道了,顿时升起一阵噪杂的议论声。   荀伯业又道:“荀某向来目空四海,任何人都未放在眼内,孰知当世人才辈出,实难雄霸天下,从今而后,荀某将解散一元教,退出江湖。”   王元度反而劝道:“荀教主何必灰心,贵教已有席卷天下,囊括中原之势,实是近数十年来第一大门派,如若教主高蹈隐退,定使江湖大为骚动。”   荀伯业摇了摇头,道:“形势迫人,有时候也没有法子逆势行事。王大侠一番好意,荀某心领了。”   他拱拱手,又道:“荀某这就离开,还望王大侠不要记恨我骚扰之罪。至于王大侠今日新婚之喜日,贺礼容当补送。”   他不等对方回答,一径跃下擂台。   在一元教一众高手簇拥之下,穿过人群,扬长去了。   王元度过了此关,真是说不出这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此时全场过万之人,爆发出欢呼喝彩之声,简直声震四野,那莫愁湖的平静绿波,也被这雷鸣似的欢呼声,震得粼粼荡漾。   王元度下得擂台,由于人人皆向他挤去,所以蓝峦、罗春山、钱万贯以及一群年少英雄,立刻结成一道坚固的圈子,不但替王元度抵住四下人潮,同时亦把那些美貌姑娘们纳入圈中。   这道人圈缓缓移动,好不容易才回到屋里,这时王元度根本没有时间运功调息,因为各方友好,包括身份十分高隆的各派掌门人或武林香宿名家,都忍不住急急向王元度道贺。   王元度和三位夫人这一番应酬,直到晚间筵开百席之时,仍然在进行着。   尤其是那些年轻的一辈,对王元度的仰慕崇拜,简直已到了疯狂的地步。   这些年轻的武林子弟,假如不让他们亲晤王元度,不但他们不肯罢休,同时会结下仇恨。   所以王元度顾不得休息,极力支持着会见所有前来求见祝贺之人,这真是比一场恶斗下来,还要累人。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王元度消磨了十多天绮艳温馨的生活。便计划如何应付那魔教修罗门高手之事。   这个消息,他真不忍心在新婚燕尔期间,向蓝明珠夫人等透露,捱到现在,可就不能再拖了。   这是因为他必须及早准备,下苦功修习上乘绝艺。   若是沉溺于温柔乡中,功夫有退无进,结局就十分可怕了。   他早晨起来,和蓝明珠等人到湖畔散步。秋风把许多草木都吹黄了,脚下踏的尽是落叶,一派萧索的景象。   若是骚人墨客,眼看着这湖畔萧索的秋色,一定生出无穷感慨。   但蓝明珠却只觉心情舒畅欢愉,反而感到秋高气爽,正是散步或荡舟的好时光。   王元度心中知道,去应付修罗高手的消息对蓝明珠等人的打击一定很大,所以极力设法以委婉的方法,让她知道。   首先他定须让夫人们晓得,他也十分留恋这美妙的时光,以及对于不久的将来要别离一节,甚感痛苦。   因此他用隐喻的方法,说道:“明珠,你们可还记得咱们的婚礼那一天,天下各地的英雄豪杰,都闻风云集。据说这是武林中史无前例的盛大场面。任是交游最广阔的人,也请不到这么多的高朋贵友?”   蓝明珠嫣然一笑,道:“我怎会忘记呢,但我却宁愿没有这种大场面。因为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假如你的剑术和内功比不上荀伯业,后果如何,岂堪设想?”   王元度道:“天下之事,常常是形势迫人,以致不得以尔,我又何尝愿意冒这等险呢?   但事至如今,我已是天下武林瞩目之人,因此有很多常人不会碰到之事,都发生在我身上了。”   白瑶琴点点头,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我早就想得很透彻了。”   王元度道:“我平生以来,没有一天不是刻苦自励,力求上进,今日侥幸有此收获,但恐怕还未能从此息影家园,道游林下。”   蓝明珠露出瞿然之态,可见得她芳心中已有了警觉。   王元度又道:“这大半个月以来,真是我作梦也想不到的美妙生活。无怪古人有‘温柔不住住何乡’的话了。”   葛翠翠转头望他,流波顾盼,柔声道:“我也感到这是平生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王元度道:“假如命运许可的话,我愿长侍妆台,永远不离开你们。”   蓝明珠深情地注视着他,心想:“他这话说得如此缠绵多情,敢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在后面么?”   王元度又道:“但人生中必有波浪起伏,我虽是有永不分离之心,但还有一件事未了,到时必须走一趟。”   蓝明珠心中长叹一声,口中却道:“从来有道男儿志在四方,你方在盛年,岂可从此株守家园呢?只不知你还有什么事情未了的?”   只听王元度说道:“大约半年之后,我便得去赶一个神秘的约会。对方是魔教修罗门的一个后起高手。照乡老伯的说法,这个高手,比荀伯业只强不弱。”   蓝明珠听到这儿,已大惊失色,已插口道:“这话可是当真?竟比荀伯业还高明么?”   她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可见得她心中何等惊惶恐惧。   王元度生怕骇坏了她,连忙说道:“你别紧张,那厮武功虽强,但不见得比我行,何况我这一边还有管大哥先打头阵。”   蓝明珠虽然恐惧之极,但她又怕影响了王元度的斗志,当下勉强抑压情绪,却听白瑶琴道:“哦,原来管大哥也有份,这等形势当然又大不相同了,以你们两人的武功,全力施为,天下难有敌手啦!”   王元度乃是正直君子,平生不打诳语,说道:“我们不是合力对付人家,而是轮流上阵,不过据我所知,管大哥这个头阵打不下来,大概只能消耗对方功力,他本身生命,大是可虞,这是我最担忧之事。”   蓝明珠道:“那么你为何不早点出手,与管大哥一同上阵应战呢?”   在她想来,如若两人联手,威势自是大不相同,可操胜券。所以她明知其中另有困难,也尽力相劝。   王元度说道:“这一点你有所不知了,管大哥是代表他的师父宣大先生,实践多年之约。所以非得先行出手不可,假如他赢了对方,我就不必上阵了。”   蓝明珠道:“管大哥的无情刀,冠绝一时,谅可赢得对方。”   王元度道:“恰恰相反,管大哥的无情刀渊源出自修罗门。当年宣大先生并不重视此事,随便传了管大哥几招刀法,那是宣大先生与那魔教长老较量之后,所记下的刀法。现在对方既是修罗门高手,管大哥的无情刀全然无用,须得改习剑法。”   葛翠翠惊道:“若是如此,那就怪不得你要替管大哥耽忧了……”她停歇一下,又道:   “然则你可不可以争先一着?”   王元度道:“不行,宣大先生的意思,是要我到时冒充管大哥上阵。换言之,他设法使管大哥落败受伤之后,无论如何尚能支持到离开现场。这时,我拿了他的剑和刀,好在是蒙了面,又在阴暗的森林内,对方势难认出。此所以我不能早于指定时间到达。因为对方乃是魔教长老高弟,他的师父也一定会到场,我如是早到了,定必被他们察觉。”   蓝明珠满面优色,道:“这样说来,你离家这一段时间,我还得设法掩饰,瞒过别人耳目,还当你在家中,这才不会被魔道中人生疑了?”   王元度道:“正是如此,我对此事想了很多,发觉宣大先生要管大哥先上阵之故,有两个用意:一是希望管大哥得胜的话,他可以堂而皇之地昭示对方;第二个用意,乃是准备管大哥万一落败身亡,让我见到他的尸首,即可激起我前所未有的斗志,这样方有希望击败对方。这等用心,自是良苦,虽说以管大哥性命作赌注,却也是不得已之举,须得原谅。”   白瑶琴叹口气,道:“以管大哥的为人,既是师尊之命,纵然是必死之事,也不敢推辞。因此我们即使想得出妙计可以代替他,也是不行。”   王元度道:“假如管大哥听见你这番话,一定许为知己,不错,他尊师若父,纵是必死之地,也不会反顾的。”   他们研究之下,既然是对管中流之事无能为力,那就只好尽一己之力,完成管中流未竟之志,务必杀败强敌了。   蓝明珠道:“那么元度你须得早作准备才好,这是十分艰险之事,须得全力以赴才行。”   王元度道:“你说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我想从明天开始,另辟静室,日夜都勤修苦练,自然日间得剩些时间,应酬一些亲戚朋友,以免人家生疑,传扬出江湖,谣言满天乱飞。”   白瑶琴道:“这点你放心,除了必须要见的人之外,我会尽力掩饰,连我爹也不让知道。你只专心一志地勤修苦练,那就行啦!”   王元度歉然道:“咱们新婚未及匝月,就教你们空房独守,这教我如何能够安心?”   葛翠翠道:“这等事你也是不必想的,在你说来,也是痛苦之事,我们不过暂时不和你亲近而已,算得什么呢?”   话虽如此,其实她可是心比黄莲还苦,她们的责任也够沉重的了。既要担承王元度一身安危的忧惧,又得助他保持秘密,瞒住外人耳目。这等强颜欢笑的日子,委实不好过。   从此之后,一切正如他们计划所安排,日子过得很平静。王元度全心全意力求精进,杂务一概不管。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已到了春暖花开,莺飞草长的时节了。王元度自觉功力大有精进,心中甚喜。   他算算日子,还有一个月就得动身了。于是从床下拉出一个铁箱,打开了铜锁,取出一封柬帖。   这是宣二先生留下的密函,嘱他这时候方可拆开。   他启函看时,里面赫然另有一个密封的信,另外有一张信笺,写着寥寥数语。笺上写着的是:“可如期出发,不必忧惧,但切记定要携带情镜在身,另函可于森林内暗处拆阅。”   王元度呆了半晌,但觉这最后一句,甚不可解。   假如那森林内十分黑暗,本已看不清墨笔的字迹,何况还限在暗处拆阅,岂不是一定看不见了?既然看不见,此一密函,要之何用?   这个闷葫芦他只好存放在心中,不过宣隐既然嘱他放心如期前往。他已当真不再忧虑,用心苦练。   那面情镜在甄红袖处,一索即得,并且还把如何施展此镜妙用之法,详细注明由信中交人带回。   一个月后,王元度在晓凤残月中,与蓝明珠等三夫人话别。   蓝明珠已有了身孕,肚腹微隆,勉强堆笑相送,但王元度转身欲行之时,她再也禁不住双泪直流。   王元度也依依话别,难舍难分。   十余天之后,王元度风尘仆仆,抵达山东境内的蒙山地区。   他仅依乡老伯所嘱,小心地不敢泄露行藏。   在山区行了一日,晚上也不敢借宿山家,清晨起身,疾扑向那亘古以来少有人迹的大森林。   森林内十分黑暗,走了不远,就生似已回到黑夜里。   王元度虽是武功高强,但要他无声无息地行走于林中,几乎是办不到的事。   他心中又怕过了时间,误却大事,这又使他不能慢慢地走。   头上浓荫遮天,也不知有多少重枝叶,简直不透天光,四下传来霉湿的气味,以及异鸟、怪兽的啼叫声。   他忽然停下脚步,因为在前面的树身上,有一点火星,鼻中同时嗅到一阵檀香的香气。   这便是乡老伯的讯号了,从这支香所指的方向,再行二十步,就可知那管中流是生是死了。   他停下脚步,掏出密函,心想此处如此黑暗,如何能看得见呢?转念之时,已拆开信封,取出信笺。   他一打开信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笺上的字迹,发出了萤光,在黑暗中,虽然不能说得光亮,但辨认是些什么字,却毫不困难。   他阅过之后,立刻收起信笺,走到香火旁边,但见这支线香,指着西面,已堆堪烧完了。   王元度吸一口气,举步向西面走去,二十步之时,停了下来。   这儿比较光亮了一点,隐隐约约可以辨认出周围的景物。   他向地上望去,只见一个黑巾蒙面之人,仆卧地上,动也不动。   王元度蹲低身子,但见此人背上插着一口长刀,取过一瞧,正是管中流故物,不由得心头大震,伸手去摸抚尸体之时,不禁微微颤抖。   他深深叹息了一声,咬牙切齿,低声说道:“管大哥,小弟今日定必替你报仇雪恨,你英灵有知,须得暗佑小弟,杀败强敌,唉,你平生尊师爱友,义气如山。谁知你一生却抑郁不得志,最后还丧生于妖人刀下,可恨,可恨!”   他迅即取出一条黑巾,套在头上,把刀插向背后,擎剑于手,又跪下低声道:“管大哥你即管瞑目,小弟如是不敌,天下无可赢这妖人之士,咱们哥俩只好认命了,但望你英灵暗佑,击杀仇人!”   王元度悄声祷祝至此,停歇了一下,才又道:“好教大哥得知,大嫂已产下麟儿。小弟已替她安排好一切,生活无忧。等到适当时机,小弟定必叩禀宣大先生。他老人家念你为人忠义,为师殉身,一定会传小侄儿以绝世武功,使成大器,这件事不论小弟能不能生还,也早已有了准备,不必多虑,你弟妇也有了身孕,小弟即使死于妖人刀下,亦不致无后,这是咱们都堪告慰之事。”   他再说过道别之言,然后站起身,大步走去。   黑暗的树林中,他的步伐发出哧哧的声响,十分坚定有力,快慢如一,节奏既鲜明又雄浑。   眼前陡然一亮,原来已走到一片旷地,大约有六七丈方圆,并无树木杂生。   头顶上的层层树叶,透下些许天光。   因此王元度已仿佛置身于光明世界,以他的眼力,四下景物,已可看得纤毫毕现了。   只见一个黑巾蒙面,一身劲装疾服的人,提刀在手,屹立在场中。   王元度含怒哼了一声,挺剑迫去。   那黑衣劲装之人,焕然举腕提刀,作势欲劈。   此时,寒气刀光,潮涌而至,竟抵住他那坚强莫匹的气势。   王元度虽是恨火熊熊,却没有忘记宣隐的指示。   突然左手亮出精镜,暗中凝注功力,施展此镜的奇奥魔力。   他接着厉声喝道:“你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那黑衣人突然间连退三四步之多,王元度方自惊愕,只见对面的树后,转出一人,纵声大笑道:“好,好,你们两个人的功力造诣,已快要赶得上我老人家啦!”   王元度大吃一惊,却没有忘记收回情镜,口中说道:“乡老伯,是您老么?”   那黑衣人掷刀于地,涩声叫了一声“师父”。   王元度认出是管中流的口音,蓦然恍悟,忖道:“是了,宣二先生早就着破了内情,然而假如事先对我说破,则我的武功固然无法精进,同时表情口气都无法如此逼真。早先装死之人,乃是乡老伯,他听了我的祷祝,被情镜一照,顿时生出不忍之情,所以现身出来解围。”   乡老伯大声道:“我用此法迫使你们武功精进,刚才虽是一招未发,但那森厉的杀气,已足以把普通的高手杀死了。”   大家取下蒙面黑巾,管、王二人一同向宣翔拜见。   宣翔道:“咱们一道回去吧,老夫瞧瞧小孙儿的根骨,是不是吾道中人?”   王、管二人相视一眼,会心微笑,可不敢露出丝毫着破了宣翔原先用心的神色。   当下陪着这位老人,举步走出这座巨大黑暗的森林。   这两个结盟兄弟的心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宣的欢愉,憧憬着会着矫妻时的欢乐光景。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