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一章 海上风雷 第二章 异国异事 第三章 最难消受 第四章 人间地狱 第五章 已出生天 第六章 初窥秘艺 第七章 君何薄幸 第八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第九章 艰难一饭 第十章 孰能忘情 第十一章 轮回毒阵 第十二章 人间清福 第十三章 其奈我何 第十四章 峨嵋惊魂 第十五章 千里钟声 第十六章 似友似敌 第十七章 豪气干云 第十八章 情有独钟 第十九章 斯人憔悴 第二十章 多情天妒 第二十一章 互争雄长 第二十二章 琼瑶公主 第二十三章 一雕三熊 第二十四章 大侠居处 第二十五章 有恩必报 第二十六章 英雄气短 第二十七章 深育邂逅 第二十八章 勾心斗角 第二十九章 毒如蛇蝎 第三十章 嵩山风云 第三十一章 剑侣情深 第三十二章 迷魂路上 第三十三章 釜底抽薪 第三十四章 千钧一发 第三十五章 慈悲何价 第三十六章 沙门之劫 第三十七章 神秘凶手 第三十八章 黑风白水 第三十九章 九死一生 第四十章 祸福之门 第四十一章 两雄相争 第四十二章 生死搏斗 第四十三章 生死约会 第四十四章 风尘万里 第四十五章 求全责备 第四十六章 如此深情 第四十七章 天刑绝症 第四十八章 生不如死 第四十九章 名师高徒 第五十章 一网成擒 第五十一章 请君入瓮 第五十二章 唯我独尊 第五十三章 智勇双全 第五十四章 死生两难 第五十五章 永留人间 第五十六章 冰宫主人 第五十七章 古庵炼药 第五十八章 义释秦重 第五十九章 瑶台大会 第六十章 剑神万岁     第一章 海上风雷     在那一望无际,波涛万顷的西海中,一艘双桅大船,正扬帆疾驶,船首直指西方。   此时碧空如洗,万里晴朗,太阳已升到中天。宽大的船舱中,一男一女盘膝对坐,那男的长得玉面朱唇,剑眉斜飞人鬓,果真是好一表人材。女的面庞圆如满月,体态也微见丰腴,正是玉环之美。   舱中除了一个包袱以外,别无行李。但这一男一女都带着一柄长剑,此时仍然斜插背上。   女的凝视着对方,过了一会,便柔声道:“重郎,你不可心急,世上的事往往是欲速则不达……”   那个英俊的男子长长吁口气,道:“我们已困在这船舱中足足半个月之久,看来还不知要困多久呢!”   “今早那老舵工说,倘若仍然像这半个月那么顺风的话,多则八日,少则五日,定然可以望见那仙人居住的青丘洲——”   舱门微响,之后,有人推门探头人来,道:“秦爷你们在船面用饭抑是在舱里?”   那个探头人舱来的人十分年轻,面目黧黑,一望而知久经风吹日晒。淳朴中又带有倔强的表情。   秦重冷冷道:“我们就在这里吃!”   那人一言不发,缩回头去了。秦重冷冷哼一声,低低道:“这厮简直找死!”   他的女伴柔声道:“重郎你理他干吗?他知道这条水路极为危险,故此不愿意去,这是人之常情。若不是他父亲贪图我们五百两银子,我们哪能启程?他的两个哥哥也和他一样不愿去,我们可算是强人所难呢广“他们是什么东西?可惜我立过誓不在击败剑神石轩中以后,决不回碧螺岛。哼!否则凭我仙人剑秦重在碧螺岛上说一句话,要十条大船也不是难事……”   对方似乎知他脾气,默默一笑,不再做声。她乃是这仙人剑秦重的妻子袁绮云,当年崆峒派的石轩中第一次下山,前赴碧鸡山找鬼母冷婀,履行他师父以前订下的约会。在这期间,仙人剑秦重因与石轩中碰上,石轩中以五十手大周天神剑刚好克住他的碧螺剑法,是以十招以内,把一向自负无比的仙人剑秦重手中长剑挑出手去。仙人剑秦重羞愧难当,便立誓不打败石轩中的话,决不回返东海碧螺岛。   谁知数年之后,石轩中剑术功力冠绝天下,得到“剑神”的外号。就在石轩中第二次上碧鸡山,因败于鬼母黑鸠杖下,跳崖自尽,下坠时忽又动了求生之念,仗着练有罡气功夫,硬生生发出罡气,缓住下坠之势,复以绝顶轻功,飘飞到崖边。   秦重突然出现,乘人之危,把石轩中逼得吊在枝上,一动便有杀身之危。石轩中正打算和他同归于尽,秦重却要石轩中回答一个问题,那便是崆峒派的剑术,一向称尊天下,但是否尚有可以克制崆峒剑法的门派?   石轩中据实回答,告以在西海之中,有一座青丘洲,此洲甚大,洲上有山名风山,该处有一派武功,天下无人知悉,称为浮沙门。创立这一门剑术的祖师浮沙子,二百年前隐居青丘洲风山。石轩中说出这件武林大秘密时,曾坦白告诉秦氏夫妇说,赴那西海中央青丘洲的水路,十分危险,除了有一圈暗礁,色如海水,刚好隐藏于水面之下,因此极难发现而遇险之外,沿途尤令人惊骇的是突然会发生暴风,浪涛卷天,遇之必定难以幸免。   秦重夫妇来到这西海之滨一打听,敢情无人知道青丘洲在什么地方。访查了好多日,这才遇上这艘双桅船的老舵工金老头。那金老头年少时曾经被飓风卷到青丘洲旁的小岛,后被岛上土人送以舟揖,居然得还故乡。   这老舵工有五个儿子,早已知道这条水路凶险异常。仙人剑秦重出五百两银子的价钱。金老头一想自己熬了一世,还没有挣过一百两银子,当下决定冒一次大险,早已嘱托后事,把最幼的两个儿子留下,只带了三个年纪较大的出海。这老大、老二、老三虽然都反对冒险,但父命难违,只好出发。   一路上这三个小伙子都对秦氏夫妇不大礼貌,依秦重的脾气,早就一剑把他们都杀死。无奈为了要学得绝艺,以期打败剑神石轩中,只好忍住这口气。   午饭后风势转强,船行更速,这一来连仙人剑秦重也觉得开朗起来。和袁绮云谈起往事,心中十分快乐。   他们这一对夫妻的结合,颇不容易,仙人剑秦重败在石轩中剑下后,远走边睡,在青海地方碰上袁绮云。秦重为了要偷学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的绝艺,便毫不考虑,竟和袁绮云要好起来。星宿海两老怪何等人物,不久便觑破秦重甩心,为之大怒,把秦重赶走。但袁绮云早已深爱上秦重,便跟着秦重逃走。星宿海两老怪不久便追上他们,因见袁绮云对秦重有心,当下便给他们一个难题,便是只要他们能够杀死陇外双魔中的冷面魔僧车丕,以后便不干涉他们行动。但不许见面,否则仍要将他们处死。   其时秦重虽得袁绮云之助,学到星宿海独门“太阴真力”秘传,但未有时间苦练。是以别过星宿海两老怪以后,只好赶紧潜赴关外。   关外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本也是武林中一大门派,但因这一派向来不与江湖人接触往来,故此名声不甚响亮。秦氏夫妇怀有诚心而来,三年下来,竟学了不少长白山独门秘艺。之后秦氏夫妇便返回关内,要找石轩中算账,两人合力把冷面魔僧车丕杀掉,故意留下记号,令人以为是石轩中,他们一方面要玄阴教查不出真凶,二来好逼石轩中出头。   这许许多多的前尘往事,回忆起来,不免令人对于目前的平静感到难得。仙人剑秦重虽然心心念念在报昔年一剑之仇,并且可以扬名天下。但见娇妻一言一笑,都情深一往,不由得也泛起真情,言笑晏晏起来。   这一阵好风,一直吹到翌日中午,突然间一点也没有,海面平静得像块无边无际的镜面。天气渐渐变得十分闷热,船上的人不住地挥汗。   金老头三个儿子都开始摇橹,那艘双桅船极慢地向前驶去。   一直到了傍晚,空气仍然是那么沉闷,半点风也没有。那动荡的永远变幻的大海,此刻像是已经死去,动也不动。   老舵工面上露出忧色,皱纹似乎更深了。他把舵缚牢之后,自个儿在船上巡来巡去,不住动手捆缚那些能够移动的物件。   大家都被这种沉闷的空气压得呼吸艰涩,心情烦躁不安。金家三个儿子不时轮流跳入海中泡凉,因为天气的确太热。这艘桅船十分笨重,光凭摇橹根本不管用。   整条船上静寂无声,大家都像在等待什么。一种令人窒息的凶兆,暗暗堆压在每个人心上。   第二天早晨,太阳照旧升起来,整座穹苍,找不到一丝云影。   老舵工变成非常苍老,迷惘地坐在船尾,动也不动。金老三忍不住,突然大叫一声,扑到他父亲面前,厉声问道:“阿爹,是不是飓风要来了?”   船上的人最忌讳提及“风”字,老舵工面色大变,喃喃道:“孩子,你熬不住,终于把风伯召来!”   仙人剑秦重走出舱外,大声问道:“金老头,当真有暴风?”   金老头颔首道:“不但有暴风,而且是最厉害的那种,那些风都是旋转的,什么东西都可以卷上半天,落下来时,已在千里以外——”   仙人剑秦重久居东海碧螺岛,闻言面色微变,方自沉吟。金老三已暴声道:“阿爹,我们立刻赶回头,或者还可以避过这场飓风。”   金老头道:“我看已来不及啦——”   那三兄弟本就不愿前往青丘洲,此时发一声喊,齐齐动手把船掉转头,拼命往回程摇去。   仙人剑秦重厉声道:“你们已收了我的银子,放在家中,这刻竟敢未得我命令,擅自转回去,你们可是找死?”   金老三怒道:“难道你要大家都送命?”   秦重冷冷道:“不管,立刻给我掉转船头!”   金老头沉默了好久,这时开口道:“老三,不许和秦爷多言,掉回船头!”   金老三气哼哼地扳舵掉头,脸上神色十分难看。秦重喝道:“你们刚才的劲头哪里去了,还不使桨?”   那三个年轻人都不睬他,金老头道:“秦爷,摇也没用,依小的看来,这场大风顷刻间便要来临!”   秦重一想这些人既不划桨,那场飓风如果来时,定然无法避过此劫。登时把心一横,厉声长笑道:“现在再问你们一句,是划桨不打?”   金老三道:“不划又怎样?”   秦重反手亮出长剑,冷笑道:“如敢违命,便试一试我长剑的滋味!”   金老三眼中射出倔强的光芒,厉声道:“我偏偏不划桨。”说罢往船板上一坐,双目直瞪着秦重。   秦重大笑道:“秦爷这些日来已忍得不能再忍,这敢情好,索性大大出一次气……”但见他身形一晃,已到了金老三身边,疾然伸手抓住他的背领,一下提起来,如拎小鸡。金老三那么精壮的小伙子,居然毫无挣扎之力。   他的父亲和兄弟方自骇然,半空中“轰隆”一声霹雳,震得所有的人耳朵嗡嗡直响。   秦重仰头一望,只见烈日犹在空中,再往四下注视一眼,只见雾气沉沉,已不似适才晴朗。   晃眼间在天边突然出现一丝乌黑云影,金老头一眼望见,骇然叫道:“来了,来了!”枯瘦的手直指着天边那一丝云影。   秦重见那乌云相距尚遥,少说也有千里之远,当下冷笑一声,道:“你们别想移开我的注意力,呔……”喝声中突然一剑疾挥,跟着左手往外一推。金老三惨叫半声,身首已分了家,“叭哒”响处,飞开两丈外的船板上。   金老头见儿子惨死,大叫一声,昏倒在船板上。   另外两个儿子一齐抢到老父身边,扶起老头。他们可不敢去惹那仙人剑秦重,故此都扑到老父身边。   秦重畅快地厉声大笑,仰头一望,突然大吃一惊,敢情适才仅仅一丝之微的乌云影,此刻已遮盖了半边天。就在这注视的一瞬间,那黑漆漆的浓云席卷而来,奇快绝伦。尤其是大半边天空都被这乌云遮住,这等来势,宛如天崩地裂,教人一见,心悸胆裂。   秦重立刻纵回船舱之内,袁绮云道:“重郎,你可是把那人杀了?”秦重厉声道:“这些事你别管,飓风已到,我们得想个法子……”   言犹未毕,一种惊心动魄的啸声已传人耳中,海面也开始震动起来。   袁绮云失色叫道:“重郎,怎么办呢?”   秦重从囊中取出飞抓,先把抓头摘下后,分别用那根长索的两端系在两人腰间。   “这样我们可以彼此救援。”秦重道,“等会儿我们被风力卷住,在大海中抛荡,你务必要极力保持清醒,紧紧抓着木板,别让自己昏迷过去……”   凄厉的啸声从遥空处飞坠下来,舱中已昏暗之极,浪涛怒吼之声,震耳欲聋。   袁绮云倾耳而听,忽然尖叫道:“重郎,重郎,别离开我……”秦重顺手拆了两块宽长的舱板,移过去和她并肩而坐,着她抓住一块木板。她哭泣起来,失声道:“啊,这些声音多可怖,我们变得多么渺小?比蚂蚁还不如……”   船身蓦地一侧,两人滚做一团。秦重功行左臂,一下子把妻子挟起,向舱外奔去。船身颠簸之甚,秦重一身武功,也站不大稳,只能顺着倾侧之势,一步一步向外走。   四周围异声大作,比千军万马奔腾杀到之声还要凄厉惨烈,滔天巨浪拍在船上。   他们刚好走到舱门,船身大震一下,然后一股海水,直冲入舱来。   两人身上完全湿透,秦重挟着袁绮云挣出舱外,放目一瞥,只见天地晦冥,暴风强烈得简直要把他们身上的衣服吹裂。四方八面异声刺耳地啸吼,生似天地在这顷间忽然破裂,回复了混沌鸿蒙的光景。   倏然间整条船直升上半空,原来是顺着海浪浮起,仅仅在感觉中,这个海浪恐有一座小山之高。   袁绮云本已被暴风卷得睁不开眼睛,此时因感觉得万分可怖,勉强睁开眼,忽见右侧一个巨浪,高出船身不知多少倍,宛如从海中突然涌起一座高峻的山岭,但却是活动的,排空啸卷而至。   她只顺看上一眼,便感到这个如山巨浪,足可以把任何东西毁灭。人的力量,在大自然中原极渺小,何况这个巨浪,生似能够把整个世界完全吞噬,她和她的丈夫又算得什么?   她惊心动魄地尖叫一声,黯然道:“重郎,我们完啦,永别了……重郎……”   秦重清晰地听到妻子的话,不觉一阵心酸,转眸一瞥,也自瞧见快要卷到船边的巨浪。那个巨浪来到切近,高得直要碰触到天顶,眼前只见到一片横亘万里暗碧色的水波,一切混乱的声音蓦地里完全消灭。这个无情的大海,在这一刹那间,生似完全回复平静。   他连恐怖也来不及,迅速地向舱侧船面上俯仆下去,把妻了压在下面,自家双脚蹬住船舱,头颅顶着船舷,双手也扣住船舷,两个人挤在船舱与船舷之间的仄缝中。   船身继续向天空疾升上去,那个如山巨浪已经托浮起木船,但这个大浪去势极快,故此木船还未浮升到一半,海水已漫顶而过。   那艘双桅船此时丝毫无恙,生似沉在海水中行驶。但秦氏夫妇所感到的压力奇重,冲激之力也十分凶猛。秦重闭住呼吸,用力向两边抵住,海水旋急的潜力竟没有把他们卷出船外。   他忽然想道:“这个海浪委实是我平生所见第一大的浪头,身在其中,原来是这等滋味……嘿,我虽有一身功夫.但在这浩瀚无涯的大海中,根本毫无用处……啊,人类竟是这样渺小么?我日夕孜孜不懈地锻炼的武功,毕竟有什么用处?”   在他心中转动着的念头极多,要趁知觉尚在的弹指间,好好地细想一番。   他平生从来未曾想到过“武功”有时也全无用处,他出身在碧螺岛门下,在岛上或在江湖上,到处受人阿谀奉承。任何人敢对他无礼,他凭着一身武功,可以任意报复,是以一径以为“武功”便是一切。   但如今他纵然是天下武功最强的人,在这横扫天地的大浪之前,竟然渺小得连一个蚂蚁还比不上。他毫无还手之力,也没有惭愧急于逃生的心理。因为他根本不能和大自然的力量相比,故此在这种足可以毁灭他的力量之前,他只求能够苟延残喘……   “唉!我在暴风骇浪中死了的话,简直像海水中一个泡沫消灭了似的,完全无声无息,虽然没有耻笑,但也没有光荣,更没有怜悯和叹息,只是默默地,像萧萧万木中的一片落叶,从枝上掉下来,那就是一切的终了完结——”   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他知道这是木船在水中向上浮,而这个淹没了他们的巨浪本身却向下压,故此感到特别沉重。   这个巨浪有如一座高峻的山岭那么高大,因此他不知还要经过多少时候才能浮上海面。不过他因在东海碧螺岛上长大,是以深深明白此刻在海水中,比之在海面要舒服得多。   海面上浪涛山立,天昏地暗,暴风啸卷不已,四方八面异声大作,令人听了心悸胆落。这是因为简直无法与之对抗之故,是以特别容易心寒惊惧!   假如可能的话,他宁愿长此潜在海水中,等候那场风暴平息之后,才浮上去。   他想道:“这场风暴,我已觉得非常忍受不住好像穹苍完全崩裂,大地沉在满天浪涛之下,然而……这场风暴所占据的地方,不过天地中的一小角而已,此刻在西海海滨,在中原,或者在东海碧螺岛上,大家都如常地过日,一点也不知道正在发生一场风暴,啊……人类太渺小了,我更微不足道——”   他试图睁开眼睛,但因一片漆黑与及海水刺眼生痛,所以又闭上眼睛。   “这艘船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因为它不知道害怕,而且它本来就是和这天地暴风海浪是同样的东西。现在要它化合在这一切里面,就像它以前还是树木之时,从地面上钻出来一般。都是自然而然,没有欢喜,也没有悲伤……噫,难道没有知觉,比有知觉更好么?”   想到这里,他感到有点混乱,这个题目对于他来说,的确太复杂、太深奥。   于是他想到船上另外三条生命,即是金家父子三人,原本是四个,其中一个已让他杀死。现在想起那个已经死了的人,好像比他活着而受难更有福气。   “金老头和他两个儿子此刻必被海水卷走,不知卷到什么地方。我有木船托着浮上海面,还不知要多少时间才上得海面,假如被卷出船外,被水力压得直向下沉,任他们拼命向上浮起,恐怕未到海面,已经窒息而死……”   想到这里,他微觉欣慰,因为如果他不是身负武功,此刻早就吃那海水中极猛急的旋冲力量卷出船外。那样子他便永远没有机会可以生着浮上海面,再呼吸到空气。   他知道大海有些地方极深,深得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测度。故此如果被巨浪的水力压到海底,当真是半天也浮不出海面。   秦重左思右想,时间又耗去不少,摹觉身上一轻,耳中已听到风暴吼啸之声。   他喜叫一声,放松了全身,准备起来,谁知一松开手脚,登时被暴风卷动,直向船头处滑去。   仙人剑秦重大吃一惊,连忙睁目,一面四肢运力,准备抓住船上任何东西。   这一睁目可睁得及时,敢情他去势极快,转眼已向船桅桅脚撞去。如若出其不意,去势又猛,这一撞非骨折皮裂不可。   秦重双腿一盘,恰恰把桅脚盘住。   袁绮云本来在他身体下面,她一直闭着呼吸,秦重松手被暴风卷去之后,她也跟着被风力刮向船头。秦重方自瞧见,“唿”一声已错身滑过。秦重疾然伸手一抓,抓住她的衣袖。但她去势又猛又急,裂帛一响,她的衫袖已经裂开。   袁绮云直向船头那边滑去,心慌神乱,根本来不及看四周形势。   秦重心中大惊,情知她再冲滑而去,一定从船头飞出海中。虽然有一条长索系住,但她去势如此之猛,可能把长索绷断。   正在着急,只见船侧一根短短的圆木柱下面,一个人四肢大张,竟把他妻子整个人抱住。   他又为之一惊,心想谁人有此功力,在这震荡软疲的船面上,又有暴风卷刮,竟能定在船板上,四肢齐用地把袁绮云抱住。   定睛一看,那人正是金老头的两个儿子之一金老二。另外老大也在旁边,帮忙着把袁绮云拉住。   原来这金家父子仅是海上长大的人,适才暴风一到,他们已来不及料理老三的尸体,各自取了常备的坚韧粗绳,把自己缚在柱脚。这两兄弟无意凑在一起,金老头却在当中那根粗大的主桅下面。   金老头经验丰富,早已把已卷来而横缚在桅上的风帆用斧头斫断绳索,任得随风飞走,甚至连桅上的粗绳都完全弄掉,此时整根主桅孤零零地站立风中。但因时间急迫,没法把秦重盘踞的那根船桅弄干净。是以秦重方见妻子得救之时,蓦然大响一声,手中登时空空如也。   只见一道黑影,直向天空飞去,竟是那根船桅,被暴风一卷,齐根折断,飞人空中。   秦重反应好快,想也不想,顺着风力向前滚去。这一滚可就卸掉大半风力,因此没有被飓风卷上天空。一眨眼间他已滚到金氏兄弟和袁绮云那根短短的粗木柱下面。   金氏兄弟真没有瞧见他滚来,当自一同出力把袁绮云抱住。   秦重倒不须他们帮忙,猿臂一勾,已勾住木柱上面空着的一截。   这时因去势甚猛,是以他也无法控制,整个身躯压在那三人身上。   金老大头颅被他撞得生疼,忙忙腾手推开秦重身躯。   秦重疑心倏起,怒喝一声:“鼠辈尔敢!”臂上一用力,身躯升起两尺,盘坐木柱上。   金老大推他之力甚猛,对方让开之后,便推个空,急忙收手,无意中变成反勾拳,一下击在仙人剑秦重的腰上。   秦重运气护身。硬挨了一记,虽然感到对方拳力不重,但颇惊对方出手之快,于是暴喝一声,一掌劈下去。   金老大根本不懂武功,如何能躲避,被秦重一掌劈在面门上,登时惨叫一声,七窍流血而死。   金老二可看得清清楚楚,突然一松手,把袁绮云放开。   袁绮云立刻疾滑开去,秦重猿臂伸处,竟及时把妻子的腰带拉住。   金老二因身躯缚在柱脚,是以不须用手抱柱,双手均能活动,这时已悄悄取出短斧,猛然向秦重劈去。   这原是一齐动作的事,秦重刚拉住妻子,对方一斧也就劈到。   此时风啸船簸,根本就不可能从风声中察知那金老二一斧劈到。   仙人剑秦重一点也不知道利斧临身,犹自运用巧劲去拉住妻子,免得风力太强,她的腰带一断,便无法挽救。   袁绮云也是武林中人,一身武学,在江湖上也足以称雄一方。   当她被风力卷开之时,忽地定住心神,秦重一拉住她的腰带时,她乘机勾住丈夫手臂,往木柱那边挣回去。   她的动作极快,腰臂一齐用力,身形疾旋回来,正是用双脚去盘住木柱之意。   金老二斧头一斫,无马不巧竟斫在袁绮云腿上,深人腿骨。   袁绮云惨叫一声,痛得差点昏迷过去。   秦重把妻子翻转过来,但见她右边下半身一片鲜红,不由得怒火冲天。但这时虽有毙敌报仇之心,却一时腾不出手来。   金老二见自己一斧斫在袁绮云身上,不由得呆了一下,摹然想起那秦重心黑手辣,忙又一斧劈去。   若然他不呆一下,秦重纵然不死,也必受伤无疑。但仅仅这一刹那的时间,秦重已能运上力量,双腿疾缩回来,膝头奇快地往下一撞,刚好撞在金老二手臂上,那柄短斧脱手飞出老远。秦重恨火填胸,跟着双腿顺势盘在柱上,便腾出一只手来。   那只铁掌往下一沉,“啪”一声掴了金老二一个大嘴巴。秦重的手劲何等沉重,这一嘴巴把金老二的满嘴牙齿打松了大半。   袁绮云定一定神,便道:“重郎,他是无意伤着我的……”   风声震耳吼啸中,她的语声变得十分微弱,但秦重正在飓尺,仍然听见。   他怒骂道:“这个混蛋早就该死,管他有意无意!”伸手便去解开对方腰身上的绳结,他的指力极强,一下子便把绳结解开。   袁绮云惊道:“重郎,你要干什么?可是想把他活活抛落大海中?与其这样,倒不如一掌把他打死!”   秦重一言不发,五指抓住金老二的腰带,运劲提起来向空中一送。   金老二手舞足蹈,骇叫一声,身形已随暴风飞出船外,不知去向。   秦重又把金老大的尸身抛起来,暴风劲厉异常,立即将尸首卷走。他双腿微松,滑坠在船板上,缓一缓气力,然后把妻子缚在木柱上,正要设法检视妻子伤势,忽地一个巨浪从天上落下来,又把木船深深埋在海水中。   过了好一会,木船又浮上水面,秦重透一口大气,忖道:“若然是这样,倒也不须害怕……”   谁知风势越来越发劲急,整条双桅船被吹得不住打圈,有时飞起七八尺高,然后落在浪涛上,震荡得十分猛烈,不消几下,这条坚牢的木船也就堪堪要散裂。   突然间暴风似乎平息下来,那惊心动魄的暴声摹然消失。   仙人剑秦重看看妻子,只见她眼中现出痛苦之色,正好也凝视着自己。   “绮云,你觉得后悔么?”   袁绩云轻轻摇头,没有作声,一来她腿上的伤口又长又深,一直吃海水浸着,痛苦不堪。二来她觉得丈夫这样对待两个毫无武功而又曾经救助她的人,未免太过没有人性。是以她失望得不愿意出声。   “我却曾经觉得后悔。”秦重道,“但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听风声已经停止,海浪不久也会平静下来……”   袁绮云涩声道:“但你叫谁替你驾驶此船?唉!以后劫难尚多哩……”   一言未毕,遥空中倏然隐隐传来一种奇异的啸声,仿佛天空要崩坍下来,神速无比地向海面疾压下来。那种声音,教人一听便感到极度绝望,恨不得先一步死掉,以免活活被破碎了的天空压死!   仙人剑秦重脸色泛白,哺哺道:“完了……完了……我们何其渺小啊……”   袁绮云腿上的伤口令她痛得直要昏迷过去,是以遥空传来的异声,她反而不觉得十分恐怖。此刻摹然见到秦重那副绝望的样子,在这生死俄顷之间,她忽然完全忘记了他的残暴,心中不由自主的涌起怜惜之情,她知道丈夫本来是英雄人物,虽然在钢刀之前,他仍然不会稍露怯意。然而如今面临绝境,一种人力无可抗拒的厄运,竟使得他流露出与生俱来的恐惧本能。这是多么可怜的遭遇?对于末路的英雄,任何人都不免会悄悄加以怜悯……   她伸出双臂,把丈夫紧紧搂住,在他耳边大声叫道:“重郎,我能够和你在一块死,已无遗憾——”   秦重却丝毫不为她的深情感动,一径绝望地瞧着黑沉沉的天空。   从遥空中传来的那一阵异声,从四方八面飞泻急坠而来,泛眼间已到了头顶。   海上波浪滔天,一个个都像千仞高山般从海面上掀起来,向着不可知的地方奔腾呼啸而去。   这艘双桅船在如山巨浪中,就像一张枯叶似的,随波逐流。那摧山裂岳的飓风,似乎看不起这小小的一叶,根本不向它施展威力。   秦重耳听着那阵已压到头顶的异声,忽然斜斜远去,顷刻便到了天边。方自不知是祸是福,猛可觉得船身往空中直升上去,然后阵阵乌云,有如万马奔腾地在空中掠过。   他弄不清楚究是飓风把乌云吹走?抑是船随巨浪极快地移动?   那根主桅“砰”一声,上半截已经折断,掉下来击在船身上,大震一下,这艘双桅船便散开做四五块。狂风啸中,隐隐似乎听到那老舵工金老头的惊叫声。   巨浪一个接一个地击压在秦氏夫妇身上,一时身在海底,一时又浮出水面。   袁绮云不久便昏迷过去,完全不醒人事。秦重却苦苦支持,固执地抱紧那根木柱还盘夹住妻子。这场风暴似乎永不完结,在秦重的感觉中,以为自己注定要永恒地遭受这种苦难折磨。   他觉得全身的气力都快用尽,但风声还是那么可怖地呼啸不已,巨浪有如绵亘千里的山峦,一个接一个,永无休止地奔腾。   最后,他双手一松,整个人滑人水中……   风声渐渐消歇,可是天空仍然一片阴暗,电闪不时照亮了骚动的海面,雷声极为响亮地在一片黯黑中咆哮。   倾盆大雨倾注下来,不过比起浩瀚无涯的海水,就算不了什么!   这场暴风和雷雨,在大自然中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游戏,但在人类看来,却是一场浩劫,而且没有人能够加以抗拒。   海面山涌壁立的浪涛逐渐平息,最后一个小山似的巨浪,把一角破船直送到百数十里以外,那儿已脱出了暴风雨的范围,天空中旭日高悬,白色的海鸥在海面上回旋飞翔。     第二章 异国异事     仙人剑秦重如在噩梦中醒来,虽然逝去的时间他仍陷在昏迷中,但他仍然感到自己曾经历过一段漫长可怕的时间。   他微启眼睛,却被白光照射得不敢睁开。过了好一会,他才能真个睁眼。   耳边的海浪有节奏地轻拍着,他身躯一动,立刻便翻沉落海水中。   但他已不惊惧,双臂轻振,上半身便从海水中冒出来,回瞥一眼,只见周围一片缘波,不远处有一角破船,袁绮云仰卧其上。她的身体仍然系在那根木柱上。   在他们之间有条长索联系着,故此经过昨夜的浪涛冲击漂流,仍然没有分开。   秦重先把背上的木板弄掉,那是他昨夜在最危险时,设法缚在背上的腰带中,故此昨夜他昏过去后,一直能够浮在水面。   之后缓缓泅过去,爬上那约有丈许大小一角破船,只见妻子面色苍白异常,乍看简直和死人毫无分别。   他听到她心脏尚在跳动,便检视她腿上的伤势。但见那伤口因浸水过久,流血太多,四周的皮肉都变了颜色,伤口深可见骨。   秦重剑眉轻皱,忖道:“完了,她的一条右腿算是残废啦!”   伸手入囊一摸,囊中一片湿漉漉,且喜各物尚在,当下把药瓶取出来,拔开瓶塞,倒出师门特制延气强心,又能医治内伤的灵丹,倒了三粒出来。然后定神运功,聚了一口唾沫,这才把灵丹塞在她口中,再用自己的口涎度入她腹中。   过了一盏茶的时分,袁绮云轻轻呻吟一声。秦重忙忙伸手点住她腿上穴道,免得她一恢复知觉,便痛得不能忍熬。   袁绔云轻叫道:“重郎,重郎……我们还活着么?”   仙人剑秦重微觉心伤,只因此刻遇难,都是因他要学绝艺才惹出来。   他柔声道:“我们都活着,飓风已经过去了……我们不会离岸太远,我看看海水的颜色和尝尝味道,便可知道——”   她道:“我的腰酸得很,也困得很……”   秦重把她腰上的绳子解开,温柔地抱住她。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他却焦虑地左张右望,但一点陆地的影子也瞧不见。事实上纵然瞧见,他也无法行驶过去,也是等于无用。   袁绮云一直睡到下午才醒来,她本来聪明不过,由丈夫扶起来四面看看,便已明白。因此她不说什么,默默地倚在丈夫怀中。   大家都又饿又渴,秦重设法捉了一条鱼,生吃鱼肉,袁绮云尝了一点,觉得腥得不能下咽,便不敢吃。秦重在海岛上长大,却吃得津津有味。   晚上比较容易过,因为海上的夜晚十分清凉,尤其是天上一轮明月,清辉洒遍整个大海,水面上千万缕银光闪烁,景色清幽已极。   秦重睡醒一觉,见了此景,不由得十分感触,向袁绮云道:“我们自从婚后,便一味奔波,真难得有这么清静地偎依在一起的日子!”   袁绮云轻轻地晤了一声,怅然道:“同样的月色,同样的海景,但在情怀不同的人的眼中,可以有完全相反的感觉……”   秦重低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吟罢歇了一下,忽然问道:“绮云,我们如果在海上漂流,终不能登陆,因而饿渴而死,你会怨我么?”   袁绮云凄然一笑,道:“我只可惜空自历尽千辛万苦,但最后你仍然学不到无上剑术,因而含恨以殁,壮志难酬!我一条性命,算得什么?”   仙人剑秦重大受感动,颇觉惭愧地想道:“今日我还想到她一腿已废,对我将是一大累赘,因而生出抛弃她之心,但她竟是如此深情,我真不该有那种想法……”   他岔开话题,不觉谈到昨日的飓风,两人谈起来犹有余悸。谈了一阵,两人便相拥而卧。   翌晨起来一看,前面隐隐现出一抹黑影,似是陆地。   袁绮云方自大喜,秦重道:“你且莫欢喜,俗语所谓望山跑死马,在海上也是一样。这等距离,纵然是顺风扯足了帆,哪怕不要一天工夫才到得了……”   到了中午时分,他们似乎漂近许多,仙人剑秦重这时微现喜色,道:“假如我们恰好是在一道海流中,向陆地流去,那就太妙了——”   忽见远处一叶轻舟,在绿波中隐现起落。   双方一来一去,故此不消半个时辰,已经相距不远。那叶轻舟上,只有两人,一在船头,一在船尾,努力地摇桨,加上一面三角帆,行驶得颇为迅速。   秦重望了一会,道:“这艘轻舟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我们也许已漂回西海滨,也许快到达青丘洲。但不论怎样,我们到底得救了!”   袁绮云道:“现在我们可不能碰上歹人,否则连还手之力也没有!啊,我真该死,我身上的‘火鳞衫’应该给你穿上才对,——”   她的丈夫应一下道:“偏你就有这么惊人的想头!不过你提起火鳞衫我也想起来了,若果那金老二一斧砍在你身上,那就没事了,那厮真真可恨……”   他歇一下,忽然震惊地道:“咦!怎的那艘小船掉头而去,莫非没看见我们……”   当下立刻振吭大叫,他既然久未进食,疲劳也未恢复,但声音仍然十分清劲,在这等空旷的海面上,至少可以传出十余里之远!   然而那艘小船理都不理,疾驶而去,转眼间在波涛起伏的大海中,只剩下一点帆影。   仙人剑秦重微叹一声,道:“奇怪,莫非我们命定死于海上?他们分明听见,何以理都不理?”   袁绮云微弱地道:“也许真个听不见呢,重郎,你别焦急,如若是天意要我们这样,也无法子!”   秦重不肯死心,一直站起身瞭望。过了好一会工夫,忽然惊奇地道:“绮云,刚才那艘小船又转回来了,我认得出正是刚才的那艘……”   袁绮云精神陡振,坐起身来,两个人四只眼睛,直向西面瞭望。   又过了片刻,那艘小舟来得较近,但见小舟中间的蓬舵旁边,多站着一个人。   秦重凝视有顷,才道:“绮云,咱们历经千辛万苦之后,总算到达了西海青丘洲啦!”   他的妻子问道:“你怎生知道?”   “你看那两个舟子和中间那人的穿着,都奇奇怪怪的,绝对不是中土之人的服装,只不知言语能否相通,如果不通的话,那就惨了!”   又过了一会,那只小舟已驶到三丈以内。仙人剑秦重大声道:“我们在海上遇到飓风,幸而不死,漂流至此……”   小舟上那个服装奇特,年约五旬的人笑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说的竟是一口纯正汉语,秦重为之大喜,便问道:“老先生贵姓大名,在下秦重,这个是拙荆——”   “我姓桑名柴,乃是青丘国人氏,你们夫妇定是中国上邦之人,在海中遇到暴风,不过你们既然幸获生存,但漂流到此地来,仍旧是大大的不幸……”   秦重诧道:“为什么呢?莫非此地不许异乡人停留么?”   桑柴道:“不错,异邦人来到我们青丘国,便是沦为贱奴!”   秦重微笑一下,问道:“敢问贵国人口有多少?那青丘国地面多大?”   “青丘国人约有数百万,国土大约是七百余方里。这还不算,另外尚有大小十七个海岛,加起来也不算小……”   仙人剑秦重大吃一惊,忖道:“我本以为这个海外小岛至多也不过千数百人,谁知竟有数百万之众,纵使这个姓桑的打诳,但最少也会有百万人以上吧?那真是糟透了,我凭一人之力,哪能敌得过人家百万之众?”   “若然一定要沦为贱奴,那也没法!”秦重答道,“但不知贵国的规矩是不是谁先看到我们这些异国人,便收为贱奴?”   桑柴摇摇头,道:“不,若是这样,我也不会跟你们噜苏了!我们官府有一个衙门,专管贱奴之事,称为‘役奴司’,凡是全国一切贱奴买卖事宜,均到役奴司登记,在指定的日子和地点,大批进行交易,或买或卖,悉依卖主或买客之意,役奴司抽总值百分之二十,以归国库。敝国这一项收人,十分可观,故此役奴司权力甚大,足以左右朝廷!你们若被发现,便算国家贱奴,届时出卖,得款悉归国库,先发现你们的人,每名奖一百金!”   “那么我们起码值二百金了。”秦重自嘲地说。   “那也不一定,这是国家的规定国人不得私藏逃奴,有时国家还要贴本呢广“难道贵国常常有异国人漂流之事么?要不然其余的贱奴哪儿来的?”   桑柴笑道:“你问得好,这种贱奴制度,三十年前才开始。原先犯罪重大的人,都判到‘大疯岛’去,但后来大疯岛的人数太多,不免有些逃回。这些人都身染麻疯恶疾,闹得一国皆惊。是以国王下令把大疯岛上的人杀了大半之后,便创立了这种贱奴制度。凡是罪不至死的人,有时判为贱奴。不过多半是罪犯的家属被判为贱奴,罪犯则处死……”   袁绮云听得一身冷汗,叫道:“重郎,我们快点设法回去吧!这种地方怎能停留?”   秦重微笑道:“别慌,命中注定时,逃也逃不掉!”心中却忖道:“那艘船只有三人,我既然疲乏无力,但相信仍然制服得住他们。抢了这艘小船,便可以掉首逃回。不过船上如没有淡水粮食,也逃不了多远。还是问清楚后,如果附近岛上有机可乘,一便夺舟到岛上去弄些淡水和食物,才能逃返中土……不过最可疑的一点,便是这人为何对我们十分客气,有问必答?他何以不贪图那二百奖金?还把内情告诉我?”   他心中生疑,便细心地视察那桑柴,却发现不到他面上有什么诡诈之色。至于那两个划桨的水手,此时看来倒像是他的贱奴,眉宇面目间流露出服从的神情。   秦重转脸向桑柴问道:“承蒙桑先生指点,愚夫妇万分感激,不知何以为报?”   桑柴生似早已想好,此时毫不犹疑,道:“你们不必向我道谢,只要不泄露出曾经见过我,那就够了。否则我可要遭受处罚,或者变为贱奴也说不定,现在你们到我船上来,待我送两身衣服给你,与及送你们上岸。以后你们自行想法子返回中国……”   秦重心想这厮如此好心,真不知有什么诡计,不过目下已无考虑余地,便道谢了,把妻子抱起来,跨过对方船上。   桑柴对一个水手道:“把那一角破船拆散——”那水手应声取出一柄长斧,便向破船所去。那人沉雄有力,长斧又极为锋利,不消几下。那一角破船已散为数十片,随波逐流而去。   秦重见那水手似是练过武功,微觉凛惕。桑柴取出两套衣服给他们夫妇替换。两人钻人蓬舱中,正在换时,摹然发觉小舟已经行驶,秦重疑惑地和妻子交换眼色,袁绮云把火鳞衫递给他,轻轻道:“快穿上——”   秦重虽想把这件能够抵御兵刃水火的宝物给妻子护身,但一来袁绮云的意思十分坚决,二来实在没有时间。这等宝物,如若吃人家觑见,那时节当真惹来杀身大祸。   这件火鳞衫由一片一片红色的鱼鳞密密缀在一件上好真丝汗衫上,用金线缝住,穿时鱼鳞向内贴着身体,故此不会映出火红夺目的颜色。   当年袁绮云曾经仗着这件火鳞衫,硬接了西凉派宗师移山手铁夏辰一掌,仗着此衫的妙用,把对方的掌力化向全身,然后才卸掉,因此全身衣衫鼓起来,宛如从体中发出的气体,把个移山手铁夏辰骇了一跳。那移山手铁夏辰掌力奇重,为武林中有数人物,她以一个妙龄少女,居然接得住这一掌,本就足够令人惊骇。何况铁夏辰壮年之时,因被号称陇外双魔的九指神魔褚莫邪,冷面魔僧车丕两人夹攻,正在不敌之时,一位老道人突然出现,硬接了九指神魔褚莫邪扬名天下白骨掌力的一掌,其时那位老道人也是整件道袍膨胀起来。铁夏辰忆起往事,以为袁绮云这一手功夫乃是那位老道人嫡传绝艺,忆念前思,便不再出手。   直到如今,移山手铁夏辰还不知袁绮云当日乃是仗着这件火鳞衫的妙用。而这件本是崆峒派前代祖师将“千年火鲤”的鳞甲制成的护身宝物,因涵玉祖师被星宿海两老怪所害,便辗转到了袁绮云手中。   仙人剑秦重穿上衣服之后,看看那件短及膝头的布袍,自家也觉得好笑。他自个儿爬至舱外,向桑柴拱拱手,道:“桑先生的大恩大德,愚夫妇决不敢忘记!”   桑柴打量了他一眼,便道:“你把帽子戴上,便没有人看得出你是异国人了!记住,日后纵然你们踪迹败露,也不可供出我啊秦重道:“大丈夫一言驷马,桑先生放心!不过还请桑先生指点一下,以免上岸后随便一开口,使露出破绽!”   桑柴点点头,道:“现在我送你去一个岛上,此岛名为飞箝,是本国十七岛中七大岛之一,人口繁多,尚称富庶。你们只须说是从‘权岛’或是‘谋岛’来的,谁也查不出来……”   秦重觉得他提及的岛名甚怪,自己似乎在什么书上见过,便先问道:“请问这十七岛的名字,可以见示么?”   桑柴道:“当然可以,那是‘捭阖’、‘反应’、‘内健’、‘抵峨’‘飞宪’……”   才说到这里,仙人剑秦重已明白就里,敢情这十七岛的名字,乃是按照中国诸子百家中鬼谷子一书的篇名,—一命名各岛。那鬼谷子本来有十四篇和阴符七篇,但仅以阴符作为一岛之名,剩下尚有两岛,却以“内篇”和“中经”名之。当下便记住了,并且晓得前面所提七岛是为大七岛,“阴符岛”   即是“大疯岛”。   “以桑先生的话推想,贵国人口既多,地方又大,则贱奴潜逃至别岛,谁能发现?”   桑柴笑道:“你问得好,现在先请你看看你的衣服……”   秦重低头一看,只觉得形式与中土不同而已,于是问道:“难道区别之处就在于衣服?那么贱奴们也能换上这种衣服,谁看得出来?”   “不但看得出来,而且这贱奴是什么地方的人,转卖过几次,均可查出……”   秦重转目去瞧那两名打桨的水手,他们都不穿这等短袍,却穿上长裤,装束与中原的人无甚差别。他虽然聪颖过人,但此刻却找不出丝毫可疑之处。   “你一定无法看出来,让我告诉你,我们这种衣服,乃是国家规定。因本国气候四季均差不多,不太热也不太冷,是以举国之人,从来不须穿着长及脚面的衫袍或裤子。那些贱奴们的记号,便在小腿上,先由役奴司烙下一个记号,表示出是何处人氏。然后主家买去,又另行烙上一印,转卖得越多,小腿上烙痕也就更多,是以在我们国中,是不是贱奴,一目了然!”   秦重哦了一声,这才恍然大悟。对于青丘国这种别出心裁的设计,甚是佩服。   桑柴又道:“我教你买贱奴的方法,凡是烙痕记号多的,身价就越高。自然年纪太老的,便不能引用这个办法!”   秦重大奇道:“桑先生这一说,真叫在下不解,听起来倒像是相反才对呢!”   他笑一下,道:“你试想想,所有能够蓄养贱奴的人,都非富则贵,他们挑选贱奴时,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不是好的决不肯买。所以凡是好的贱奴,他们都设法转让,或者交情深的话,也常有赠送之举。这些好贱奴转来转去,小腿上的记号自然多了……”   “那么一些不好的呢?既没人买,难道官府供养?”   “不错,如果真个十分不好,主家可以售还官府,有个一定的价钱。贱奴们如回到役奴司,经过三次都卖不出的话,可就吃尽苦头了,官家许多危险艰苦的工作,都由这些贱奴去做。而官府的伙食甚坏,兼有军队监工,纵然想逃,也无可能……至如一般富贵人家蓄养贱奴,只要做得好,有时比穷苦的老百姓过得还要舒服!”   仙人剑秦重道:“但一个人没有了半点自由,纵然住食都好,也没意思……对了,女奴也是烙记号在小腿上么?”   “也是一样,不过烙铁都用特小号的,比较好看些。我告诉你,女奴才真是悲惨不过,只要略具几分姿色,那就比娼妓还不如……而且红颜容易消逝,年纪稍老,生活便惨了……”   秦重打个寒噤,这时一个水手取来食物和淡水,秦重和妻子饱餐一顿,精神体力都逐渐恢复。   桑柴又问道:“你在中原以何业为生?等会儿到了飞箝岛,也可以重操旧业,慢慢准备,总有一天可以回去中国!”秦重道:“我……我……”我了半天,竟说不上一个行业来。   桑柴诧道:“莫非你家中富有,一直不须挣钱?”   仙人剑秦重颔首道:“差不多是这样……”   “那么你怎样打发日子?”   “我整天都练武功——”   桑柴笑道:“我早已料你夫妇都会武艺,果然所想不讹。敝国一向是重武轻文,故此举国上下,都会一点武艺,近数年来比较着重文学,不过一个男人若不会武艺,除了有什么特长,否则便一点法子也没有……”   秦重心中微动,忖道:“敢情这厮看出我武功不弱,是以没有向我们下手,总算他眼力不错,要不然凭他们三人,非让我宰了不可……”念头一转,想到正好乘这机会,探询一下青丘国的武功路子究竟和中原的有何区别,同时查询那风山浮沙门的剑术,是否在这个海国称雄。   “桑先生提起武艺,正是我最想知道的事,敢问桑先生,贵国的武艺以什么功夫为重,是否也分派别?如分派别的话,哪一派最是高强?”   桑柴耸耸肩,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因为我从来未涉猎过武功。以我所知,有些人一拳能够打死一头大水牛,有些人能够跳十余尺高,据说本领好的,一个人能够打赢百数十人!”   秦重露出失望之色,道:“原来桑先生不治此道!”   桑柴见他露出颓然之色,便笑道:“我虽不懂,但可以叫他们来问问……桑杞,你过来一会……”转面又向秦重道:“我们青丘国的规矩,凡是贱奴,俱依主人之姓……”   秦重心中暗暗疑惑道:“他本来说过青丘国人都练几手武艺,为何他一点也不懂?不知他是干哪一行的,竟可以不跟随习俗桑杞走过来,显出是个十分精明干练的人。桑柴把秦重的问话说了一遍,他略略一想,便笑道:“小的因为自幼为奴,所以学武的日子不多。不过听人家讲究,我们国中有三大派最著名,这三派用衣服的颜色区分,其中最有势力的一派,便是白衣派,这一派内功高强,擅于水战。历代御师都是这一派,因此他们势力最大。听说择徒极严,所以人数不算多,但每一个的武功都十分高强。我们贱奴间相传除了皇上以外,只有这白衣派可以恢复我们的自由。他们一旦看上眼,收为门徒,便立刻可以穿上白心袍,那时就不是贱奴了。”   秦重听他说出三派中最出名的一派,竟不是浮沙门,不觉微微失望,哪有心情去听他说什么贱奴问题,连忙问道:“还有哪两派呢?”   “那两派一是黑衣派,一是红衣派。黑衣派多半是僧道尼姑等出家人,讲究苦行坚修。出手时虽然平淡无奇,但十分威强。红衣派人数最多,讲究花巧漂亮,轻功特佳。虽然人数甚多,但这三派的组织都十分严密,辈数分得极严——”   秦重大感失望,随口问道:“你出口成章,谈吐不俗,比起中土的读书人也不逞多让。贵主人不是说过贵国重武轻文的么?”   桑柴道:“难怪你会奇怪,敝国正因轻视文学,故此凡是贱奴,都要学文。故此我们目不识丁的人极多,但贱奴却没有一个不读过许多书的!”   秦重笑道:“这一点和我们恰好相反——”   那贱奴桑杞继续道:“除了上述三派以外,当然还有一些派别,都是各有所长,但都比不过那三派。另外十七海岛亦有一些异人奇士,听说有好些奇怪特别的武功,不过我们从未见过,不敢肯定。但有一点,便是这三大派的人,都不能加入黑道,否则便有被逐出门墙的危险。你老一定不知道,我们这里如有人被逐出门墙,这个人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不和他来往……”   秦重道:“那么他只好永远托身于黑道中了!”   桑妃点点头,眼中却不禁流露出神往之色。   秦重突然问道:“那么贱奴们为何不加人黑道中呢?”   桑杞怔了一下,道:“国法规定,凡是窝藏或隐庇贱奴的人,主首凌迟处死,家属判为贱奴,谁敢冒这个大风险?黑道中人,纵然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但只要情节不触犯死刑之条,他的家属便不须判作贱奴!”   秦重坦率评论道:“我不知这些法律是谁订制的?这个出主意的人可真损呢,设计之妥善,顾虑之周密,简直是和老百姓过不去……”   桑杞苦笑一下,道:“先生你说错了,普通老百姓倒没有什么机会会变成贱奴,反而是达官贵人,才常有这种危险——”   秦重哦了一声,想了一下,便恍然道:“是了,常言道是伴君如伴虎,你的话可是此意?”   桑杞点点头,道:“皇上雷霆之威,谁也不敢逆料什么时候降临头上!”   桑柴看看他们谈得差不多,使命桑杞去划桨。秦重仍不死心,大声问道:“等一等,你可曾听说过有一派叫做什么浮沙门么广那贱奴沉吟一会,才道:“没有,也许是十七岛的小家派吧?”   这时已离海岸不远,桑柴诚恳地注视着秦重,道:“前面就是飞箝岛,你登岸后,随便碰上什么人,都不可提起我的姓名,这一点你办得到么?”   秦重颇嫌他的罗唣,赶快答应了。   “我赠你们夫妇一点金子,你节省些,同时设法找点事做。我这就要回青丘洲去,也许日后还能够相逢。不过如果我不先向你打招呼,你却千万不要理我……”   秦重连连点头,心中却想道:“这厮诈说要回青丘洲去,其实哪瞒得过我?只不知何事需要如此秘密?起初我以为是他怕我事败而连累他,现在听他口气,似乎他身上另有更重大的事……”想到这里,攀然恍然大悟对方何以对他这么好的缘故!   这时船已开始靠岸,两名水手俱弃桨用篙,不时有细沙磨触着船底,发出沙沙之声。   仙人剑秦重抬目见那位有救命之恩的桑柴,面上仍然露出不安之色。便慨然笑道:“桑先生你大可放心,愚夫妇既受你救命之恩,正无以为报。假如愚夫妇发生什么事,决不将先生姓名行踪泄露出来!”桑柴半信半疑,却勉强堆笑以应。   小舟忽然停住,桑柴取了数两黄金给他,然后道:“这里是飞箝岛的西北角,乃是全岛最荒僻之地。你们可向东南方走,但中途须小心绕过一处禁地……”   秦重笑道:“桑先生放心,只要那禁地有标志,我们定然可以避开——”   桑柴道:“我未曾走过这条路,因此没法说得详细。但标志总会有的——”   秦重人舱抱起妻子,跨上岸去。只见桑柴匆匆忙忙,立命开船而去。   袁绮云这时才开口道:“重郎,这个姓桑的话可有诈么?他为何对我们这么好?”   秦重回眸打量四下形势,只见除了靠海边乃是沙滩以外,再上去一片荒凉,野草蓬嵩,树木岩石,此起彼伏,遮住了视线。   他一直走上去,一面道:“我想姓桑的不会打班,你不知道那厮眼力奇佳,头脑极好。他因本身有事,极怕泄露行踪,故此最初我们呼救,他虽掉头而去。但后来想一想,生怕有别人碰上我们,这些‘别人’恐怕就是他的追兵,因而从我们口中,查出了他的去向。是以去而复转。这一转回来,必定怀有两种想法,假如我们都奄奄待毙,他就命两个贱奴把我们尽行处死灭口。假如我们不容易下手,便伺机把我们安置一下,就像现在一样……”   袁绮云道:“重郎这一说果真有理,幸好我们碰上他,若然碰上别人,不沦为青丘国贱奴才怪哩——”   仙人剑秦重剑眉一挑,道:“除非我战死当场,否则绝对不肯让你陷人那等悲惨之境。”他顿一下,又道:“这儿的地势真险恶,敢情一片丘陵,绵延起伏,我根本看不到半里以外的东西——”   袁绮云惊疑道:“那厮会不会把我们诓到这个无人的岛上?若果这个岛上有什么毒蛇猛兽,或者没有食物和淡水,我们非死在此岛不可……”   “你可把我提醒了,当真有这种可能呢!”   这一来秦重便打起精神,小心戒备地向前走。他最怕的是有什么奇毒蛇类,突然袭到,令人无法防备。   约摸向东南方走了五六里路,四面都是丘陵起伏。秦重并非完全不信桑柴的话,暗忖不知是否已走入本岛禁地以内,忽然想起自己忘记问清楚禁地究竟是什么一回事,若果十分严重,则必有重兵屯守,自己武功虽然不错。但如若和大军对敌,自无幸理。   走了丈许,转过一座小丘,忽见前面树立着一方木牌。这方木牌漆白底,写着几行黑字。   秦重夫妇连忙看时,只见木牌上写首:“军府禁地,格杀不论。已犯禁者不得闯逃,须静立牌下,听候发落。”   袁绩云惊道:“重郎,那姓桑的话看来不假了,我们如何是好,逃走抑或依照牌上的话,等候发落?”   秦重小心地耳目并用,细查周围动静,片刻以后,才悄声道:“糟极了,对面那座小丘后面,已有人在窥伺我们,大概就是屯守此处的军队……”   “那怎么办呢?”   “让我想想看……”他抱着妻子,力持镇静地走到那方木牌下面,低声道:“这个岛上会有什么军事秘密?如果惯例上的禁地,则这些守军不该这么小心地防守啊……”   “重郎,你还不快点决定,万一他们出现,我们可就来不及啦!”   “别慌,我就是要引他们出来,看看这儿有多少人,假如人数不多,我发个狠把他们通通杀掉。但若是人多,那就要想别的法子了——”   他们在木牌下等了片刻,对面小丘后响起一阵步声,四条人影突然出现。   只见那四人身披铁甲,肩荷长戈,俱是身强力壮之土,有两个戴着头盔,盔上有一束红色鸟羽。另外两个却把头盔抱在左手中,一齐向他们走过来。   袁绮云悄声道:“重郎,他们步伐有力,肩上的戈戟十分沉重,似乎武功都不俗哩……”   “不错,这些看来还仅仅是军士而已,若是军官,只怕还要高明些!不得了,像这等军队,只须三五十人,我们便无法突破重围……”   袁绮云叹口气,道:“都是我连累了你……”她停了一下,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生似一个奇怪的念头掠过她心上。   秦重双目凝视着那四个走过来的军士,口中低声问道:“绮云,你想起什么?”   “我想,万一和他打起来,你必顾虑到我,若是陷入重围,你放下我赶紧逃走。我自会处理自己,只要你日后替我报仇……”   秦重甚是感动,但已不敢回答。   那四名军士雄纠纠地在他们面前停步,其中一个洪声道:“喂,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闯禁地?”   秦重心中微跳,但此时只好极力镇静应付。当下堆起一面苦笑,道:“我的妻子右腿摔伤……我们原本想绕过禁地,但我太累了,累得连方向也迷乱——”   后面的一个军士大声道:“老方,把他们带回去,等队长发落好了!”   仙人剑秦重微微一凛,连忙问道:“队长在哪儿?”他已起了杀心,只要这儿再没有别的人,便立下杀手!   那些军士们懒得和他噜苏,其中一个伸手向他的衣领抓到。   秦重此时已确定附近已无别人伺伏,毒念陡生,任得那军士抓住衣领,故意身形一歪,左足起处,向后一挑,闪电般挑踢在旁边一个军士下阴,跟着右肘一撞,“砰”地一响,右边那个军士飞开两丈许,坠地身亡。这军士虽然身穿铁甲,但秦重用的是肘锤撞穴重手法,故此那副铁甲虽然无事,人却五脏震碎而死。   这仙人剑秦重心狠手辣,右肘一出便收,疾若电光石火般掣出长剑,迭连疾刺,余下的两名军士也就各各咽喉冒血,栽倒地上。   秦重收回长剑,傲然一笑,道:“这等脓包,也想捉我……”   袁绔云道:“重郎,我们快走吧——”   秦重这时可不着急了,跃到对面的小丘顶,放目一瞥,摹然大惊失色。原来这座小丘过去,地势较为平坦,但见营帐无数,旌旗蔽空。看来哪怕没有万军之众。   “奇怪,这儿为何驻扎重兵?难道有什么战事不成?”秦重迷惑自语说,此时他的傲气尽消,又道:“刚才我使诈弄诡,才容易得手,若果真正交战,怎样也得费一点手脚。目下这支大军,就是站着不动,让我挨排儿杀头,也得杀个十天八天……”   袁绮云左顾右盼,忽然道:“重郎快走,又有几个军士巡到这边来啦——”   秦重眸子一闪,已瞧见右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军营中,走出数名持矛执朝的军士,向这边走来。   当下不暇多想,飘身而退,放开脚程,疾向东面奔去。约摸走了里许,也不过是眨眼工夫,只听四方八面金鼓之声大作,间中又有号角悲壮长鸣之声,登时战气森森,遮天蔽地般笼罩住大地。   仙人剑秦重面色沉凝,其寒如水,恰见前面不远处便是一片密林,似乎绵延极远,便疾奔入林。   两人在密林中停下来,侧耳倾听四下的鼓角声,竟发觉已陷在重重包围网中。   袁绮云道:“重郎,我如不是行动不便,凭我们两柄剑,一定可以冲出重围——”   秦重嗯了一声,过了片刻,才没精打采地道:“我们的运气太坏,这回贱奴是当定的了!”   袁绮云想了又想,便道:“我忽然想起一个死里求活的法子!你把我放在这里,然后自个儿冲出重围……”   秦重道:“那怎么行,你一定逃不了!”   “你听我说,刚才我们来路均是丘陵起伏,他们一定瞧不见我们竟是两个人,因此你故意在林外现出形迹,引得他们的目标都指向你,那么只要你逃得掉,我也多半不会被他们搜出——”   仙人剑秦重想了一会,只摇摇头,不置可否,袁绮云突然笑道:“重郎,你放心,我虽不能行走,但我双手尚在,还能够攀援在树上。而且必要时,我会教你无后顾之忧,……我的剑还在。”   说到后来,声音凄厉,秦重大大一怔,凝视着妻子,眼中射出深情的光芒。   袁绮云确实一心一意要秦重能够逃生,故此想尽一切理由,并且表示自己不惜一死的决心,假如是被军士发现的话。   这时她又道:“他们从足迹上推断,一定认为只有一个人,重郎,你听我的话去做。逃出去之后,两日后的晚上,方可到这树林中找我。我纵或不在,也会留下记号,教你知道我生死去向!”   秦重耳听四面号角之声,越来越近。当下把心一横,抬头拣好一处枝繁叶茂的所在,然后纵身而起,把妻子放在枝桠上,沉声道:“两日后的晚上,我再来找你!”   袁绮云含笑道:“重郎你好生保重——” 眼见秦重飘落树下,她的泪珠也纷纷滴下来。   仙人剑秦重直向林外奔去,快要出林时,忽然想起自己的面貌不宜被人认去,立刻停下,匆匆脱下身上短袍,撕了一块,蒙住头面。突然灵机一动,又撕了两块,裹住膝下双胫,剩下的破衣扎在脖子上,于是变成一个形状古怪的蒙面人。   他一扑出林外,故意假借山石材林,隐蔽住身形,沿林而逃。   眨眼间数十支劲弩破风射到,秦重滚在石后。安然避过。但听杀声大作,数十名精兵持戟扑到。同时号角之声也高亢异常地呜呜大响。   仙人剑秦重迅速地瞥一眼扑来的这队精兵,发现前面有三个盔上插着白色鸟羽,行动矫健,似是军官。他一方面存心要诱敌包围自己,一方面也想试试这军官的武功如何,便故意离林而奔,但脚下不甚快,翻过四个小丘,后面这一队精兵便追了上来。   为首的三名军官冲上来,一个用长柄大斧,一个用长戟,另一个用大枪。三般兵器几乎同时向秦重后背招呼到。   秦重拿捏时候,摹然一转身,手中长剑施展一式“仙人指路”,划出一道光芒,竟自以内家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把三样长大兵器一齐拨开。   那三名军官见他剑法精奇,身手矫捷,立刻分开三面包围,却不立刻动手。其中一个沉声喝道:“你这厮擅闯禁地,还杀害官兵,迹同反叛,你有几个脑袋?”另外一个军官道:“他颇有两手哩,大家要小心!”   秦重不哼一声,倏然挺剑想冲出去。那三名军官一齐挥动手中重兵器,分三面夹攻而来。秦重脚踏九宫,身形连晃,已避开长斧大朝,左手一抓,抓住大枪,右手剑已疾递人去。剑光到处,“呛”的一声,却被对方左手短刀架开。他心中微惕,暗想这个军官出手好快,居然来得及用左手拔刀抵御。心念转时,右手长剑已疾如旋风,舍去正面之敌,急攻另外两名军官。这时那数十个军士已赶到,团团把这四人一齐围住。   秦重在百忙中一面出剑攻击,一面闪眼四觑,只见四处旗帜飘扬,鼓声动地,似乎已有数十重大军包围在四面。   这时他手中长剑使出十足功力,“浪涌千重”竟是一招两式,分袭两名军官。同时目光收回来,疾然扫瞥。忽地恍然大悟,敢情那两名军官的左手均已拔出短刀,此刻正慌忙地抵御他的长剑。秦重恍然悟到的是原来对方久受训练,一遇上使用短兵刃的人,左手便极快地亮出短刀,无怪刚才第一剑出手时,居然让对方及时架住。   但见剑光有如灵蛇吞吐,虹影乱掣,“当当”两声,那两名军官的短刀俱被他硬以内力震出手去。但他们内力虽远不及秦重,身法却俱有独到之处,竟能及时闪开。秦重左手一叫劲,大叱一声,一条人影凌空飞起寻丈,原来正是那持枪的军官,被秦重以内家巧妙手法,执住枪尖挑起半空。   秦重乘这空隙,宛如一溜轻烟般掠出去,冲到军士们面前,不等对方出手攻击,人随剑走,化为一道长虹,暴射过去。三四个军士惨叫连声,栽倒地上。秦重便打这个缺口冲出包围。心想这些军士们比起那几个军官,到底差得多。一想起那三个军官手底不俗,心中不觉一阵凛然。只因这三名军官官阶看来不高,居然有此本领,正不知这一支大军中,还有些什么好手。   他奇快地冲上一座小丘,放目四瞥,只见前面是一片起伏的丘陵地带,树林甚多,有些树林绵延数里,正是最佳隐蔽藏身的地方。   他略一打量,见四方八面都有一队队的军士拥来,心想纵然逃入左边那片最大的树林内,也无济于事,这一队大军一旦合拢,挤也可以把自己挤死。唯一之计,便是即速遁入林内,然后笔直向那边冲出去。硬是趁他们军力尚未聚集,出其不意,或可成功。这一举也可以免得他们搜查袁绮云藏身的那片树林。   心念动时,人已如脱弦弩箭,朝左方疾驰而去。这时相距尚有里许,一路上冲过两个队伍,到了快要入林之时,另一支队伍截住去路。   仙人剑秦重目光一瞥,便知这一队有点不同,虽然人数反而较少,大约只有二十五六人,但军士们除了头盔和其余的军士没有分别外,身上并不穿着铠甲,手中更不用长兵器,每人左手持着一面盾牌,右手一柄鬼头刀,因装束轻便,故此行动迅速得多。   为先两个戴着白鸟羽头盔的军官,抢先一步卷将上来。秦重俊目一眨,想出一个诡计,刷的一剑疾刺过去,去势虽快,但却不曾出力。   果然敌人举牌一挡,剑尖刺在盾牌上。另外那个军官一刀斫到。秦重一身真力暗蓄在右手长剑上,左手使个擒拿,要去夺刀。那军官跨开一步,撤招换式。秦重趁机真力从剑上突然吐出,口中大喝一声,那个持盾顶住他的长剑的军官,冷不妨对方力量陡增,奇重如山,登时连退了七八步之远,撞在从后面冲上来的军士身上,竟然撞翻了三四个之多。   仙人剑秦重提一口真气,施展八步赶蝉轻功身法,疾如闪电般直冲过去。旁边那军官已换了招式,一刀劈到。他理也不理,径直前冲。去势虽快,终究比不上人家挥刀之势,“啪”地微响,那军官的鬼魔刀刀尖已扫着他的背脊。但仙人剑秦重毫无损伤,反而去得更快,晃眼已从一众军士头上飞越过去,放步冲人林中。剩下那军官直在发愣,不明白敌人为何挨了一下,仍然毫无损伤。   仙人剑秦重入林之后,心知对方乃是军队,不比江湖好汉有逢林莫入的戒条,是以脚下毫不停顿,朝前直奔。抽空摸摸后背,发觉衣服已裂,但那件火鳞衫却丝毫无损。   这片树林不阔,不久已奔出林外。只见前面又是小丘无数,散布着许多树林。这种地势,根本不能使用骑兵,心中着实安慰。   一连冲过两队,浑身已染上不少血迹。耳中号角之声呜呜不歇,暗想对方人多,自己路又不熟。人家只要以号角指挥,不消多久便可把自己围困住。是以决不能老向一个方向奔逃。立刻掉头向东北角驰去。   越过两座山丘,在丘顶匆匆一瞥,发觉偏北方的远处,林木茂密,地势陡低,灌木丛林,星罗棋布。   他暗自想道:“看来只要逃到东北那片遥林之处,便一定可以脱身。可能那就是大军边缘,到了那边便等如突出重围。这一点从那边有一道密合的防线上,可以推想得到。我如径行冲去,非活活被那道千人以上的防线困死不可。但我一定要到那边去,唯一办法,便是指东击西,诱他们分散兵力……”   他疾驰下丘,拨头向东方奔去,晃眼间已隐身在灌木之中。   军鼓号角之声,震天动地,不久工夫,四方八面出现数百队军士,涌向这大片低洼区域。   秦重坐在一片丛林之内,略略歇息,心中豪情飞扬,只因凭他单人孤剑,便在万军中出人自如,别说武功高强与否,单论这分胆勇,也就不同凡响。   他侧耳细听四面的鼓角声,发觉东北方最稀疏。想了一会,微觉好笑。暗忖这青丘国的军队虽然调度得不错,还弄出一着诱敌自投罗网之计。哪知自己眼力不比常人,适才遥瞥一眼,已知东北有一道坚固的防线,最不易冲破,如由鼓角声判断敌情,贸然向东北方鼓角声较疏之处冲出去,非陷入层层重围不可!   想到这里,立刻起身,径向南面奔去,走了里许,便碰上一队披甲军士,他施展出上乘剑法,剑光如电,霎时刺死了四五个。但这一次对方似乎有点阵势,居然把他围得严密。长枪大戟远远向他搠来,招架十分费力。   仙人剑秦重奋起神威,一剑架开两支长枪一支大戟,乘机跃起,凌空找到一个军士头上,一脚踏下去。   这一脚踏在那军士的头盔上,力量何止千斤。那军士惨叫一声,整个头颅缩了一半入腔。这幕景象惨厉已极,把其他许多军士都骇得怔住。   仙人剑秦重错蜒三点水,晃眼已没人树林中,一回到林中,立刻向东北急奔疾驰。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适才在南方一现身,大军立刻向那边移过去。   他出了丛林,借着地形高低,掩蔽身形,往右方横移数里,耳听四方八面鼓角之声响个不绝,他却不再理会,径自在一座又大又密的丛林中坐下休息。   耗到晚上,鼓角之声已逐渐消歇。秦重长长透一口气,心想这一回到底让他逃脱大难。   又过了一会,天色全黑,已是初更过后。秦重施展夜行术,直向东北方驰去。他经过严格训练,在这没有月亮的黑夜中,真是占尽便宜。   大约走了数里,忽见营帐连绵,灯火处处,俨如一道极长的城墙,拦住去路。   秦重躲在黑暗中,暗自忖道:“过了这道防线,那边树木郁苍,似乎已是岛上居氏聚居之处。怪不得在这里设下重兵,敢情就是要把我拦在这一边。可是我这一身武功,他们怎会料想得到?我偏偏鸡犬不惊地穿过去,他们再围上一年,也摸不到我的影子……”这时他竟没有想起妻子袁绮云的安危,一味盘算如何悄悄越过这道防线。   他视察形势,鹭行鹤伏地扑到一座营帐边,侧耳一听,周围甚是寂静。复向前走,穿过两三座营帐,看看没有什么动静,登时松弛不少。忽见右方有座营帐尚有灯光透出来,隐隐还传来说话之声。   秦重忖道:“一点也不明白此地形势以及布置重兵之故,何不过去听听,也许能听出一点头绪……”   这时他已不甚小心,纵将过去,落在营帐后面。侧耳一听,里面似乎只有一个人沉声自语。他觉得奇怪起来,也没听他说什么,便赶快找一道缝隙,凑上去窥看。   一看之下,不禁为之一怔,敢情这座营帐内地方不小,摆着一张长桌,一个人坐在桌后,因是在那人左边,故此看见他的侧面。这人身上虽是便服,但体格魁梧,气度威猛,说话时无论是声音或姿势,都十分沉着有力。   在长桌之前,站着两排人,一共有十六七人之多。俱是全身甲胄,头盔捧在手中。这么多的人肃立不动,连半点声息也没有。是以秦重起初还以为帐中只有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这个说话的人,一定是这支大军的统帅了,看他的样子,果然有大将风度……”一面向长桌前那两排人细看。这些将领们有老有少,肃立时那种姿势,一望而知都经过极严格的军事训练,全都凝神注意那个相貌威猛,身穿便服的人说话。   秦重多看数眼,忽然发觉那群将领中,有两个年纪最轻的,胸前的铠甲上有个拳头大的红色心形记号。他摹地记起那个贱奴桑杞曾对他说过,凡是属于白衣、黑衣、红衣三派的人,都穿着胸前有个心形的短袍,以颜色区别出是哪一派的。目下这两个年纪最轻的高级将领,也许正是红衣派中好手,是以能够跻身高级将领行列中。一面忖思,一面转眼去看那个说话的人。   那人坐在长桌之后,是以如不留心,真看不到这人胸前居然有个白色的心形。   秦重暗自颔首,心想那桑杞说过,目下白衣派最有势力,因为历代御师都是白衣派的。这位统帅大军的主将毫无疑问正是白衣派中的人。   这原是刹那间之事,秦重观察既毕,方要凝神听那主帅说什么话,帐中竟已鸦雀无声,一片沉寂。   秦重耸耸肩,正自不明其故;那位主帅已再开口道:“左先锋冯胜听令!”声音较洪,威势不凡。秦重忖道:“他半夜三更发什么令?”   那两个胸有红心记号的年轻将军其中之一抖擞精神地应了一声,跨前一步,道:“末将候令!”   主帅沉声道:“命你立即把箭取来!”   冯胜右手直挺挺地向斜上方一举,应一声“得令”,便把头盔戴上,手按刀柄,转身出去。   主帅站起身来,一手按在腰间长刀把手上,威风凛凛地道:“叛国反逆之徒,该判何罪?”   一个老将响亮地应道:“叛国者五马分尸,家属充发贱奴。”   秦重方自觉得奇怪,蓦地一震,迅疾地回头瞥视,果然见到一条黑影,疾扑而来。这一刹那间,秦重已极快地想道:“果然给我看破,敢情这个主帅和那个左先锋冯胜已发现我,故此使个诈语,命他出来擒捕,而这个主帅还故意吸引住我的注意力!哎,这一打起来,那群将领一拥而出,定能把我缠住……”念头如闪电般在心头一掠而逝,他的人也疾然向那黑影纵迎上去。就在这一纵之际,亮出长剑。   两下立刻便撞上,那条黑影果然是左先锋冯胜。只见刀光一闪,返面斫来,一面大声喝道:“叛贼还不束手就缚?”   仙人剑秦重急图脱身,竟自压剑不发,恍如来不及出剑的样子。   刀风猛烈拂过,光华一闪,已砍在他左肩上。这一刀砍得又猛又重,仙人剑秦重身形禁不住直向下坠,就在他身形下坠之时,剑光一掣,宛如闪电。左先锋冯胜惨叫一声,小腹丹田处已中了一剑,全身真气登时散掉,鲜血直冒。   仙人剑秦重脚一沾地,竟然丝毫无恙地腾身而起,疾如飘风般向旁边跃去,掠出丈许,方始听到尸身坠地的响声。同时也听到号角之声,划空而响。   秦重一下已跃开两丈有余,蓦然一惊,停住身形。   原来他纵走之时,忽然发现不远处有个刁斗,高达三丈,上面有个军士,此时已瞧见他的身形,正以号角召集兵勇向他包围。还有一点令他十分震惊的,便是号角之声才起,四下的营帐传出兵刃铿锵之声,显示出已经入梦的军士们闻警立刻起来。这等迅速敏捷,直是一支饱受训练的精兵。   他心知此刻生死一发,必须应变及时,否则大军一旦合围,火把高挑,纵然有通天本领,也闯不出去。   但见他有如电掣般冲人就近一座营帐之中,共有六名军士,此时已起来三个,执戟欲出。帐中一片黑沉沉,若非他这等内家好手,真是看不见一点东西。   他以奇快身法,闪过向他身上冲到的三名军士,一下冲到一个刚刚跳起来的军士身边,伸指一戳。那军士连哼声也没有,便自了账。   仙人剑秦重此时真个把全身本事都用出来,左手一托那军士腰身,疾然旋开,另外两名跳起来的军士,各各执兵器冲了出营。   这营帐中太过黑暗,是以那五名军士简直不知有敌人潜人。   秦重极快地丢掉蒙面白布和双足上的白布,脱了那个军士的盔甲,自己戴上。左手持剑,右手执戟,匆匆出帐,只见帐门外不及五步之远,那五人排在一起。   此时四下都传来一片甲胄刀戟的铿锵声,但却不闻半点人声,而且毫无紊乱之象。刁斗上号角呜呜而鸣,一阵阵急步声由四方八面向这边边过来。   仙人剑秦重俊目一闪,立刻奔到帐前那排军士的右边末首,便站定不动。   一切似乎毫无异状,这排军士全都屹立不动。秦重刚刚把心事微放,暗忖刁斗上的军士也许没有看见自己的身形。   蓦地想起情势不妙,果然左方不及两丈之处,火光摹起。   秦重大吼一声,一手扣住旁边那军士的臂膀,往内一揪,跟着向外一送,底下右脚同时抵住那军士的下盘,用足全力向外一送。   那军士惊叫一声,身形悠悠破空飞去,去势之快,宛如流星赶月,一下子撞在左边那团火光之上,登时把那团火光压灭。   秦重出手极快,跟着又打倒一人,便向左方火光刚熄之处纵去。   那边一阵混乱,黑暗中戟光划过,一个军官惨叫一声,倒毙地上。   秦重眼明手快,先取军官,登时这排军士便成群龙无首的状态。   好些军士四散乱窜,他也疾向东北方奔去。他身穿甲胄,头戴白色鸟羽头盔,黑暗中谁也看不出是个冒牌货。是以奔过十余个营帐,十余队排在每个帐前的军士,却没有一人出手拦他。   奔出营地,心中叫声侥幸,耳听后面号角不住呜呜而响,回头一望,只见火光陆续点起来,不久便出现了百来支火炬,照得营地一片光亮。   但他已奔了大半里路,故此不怕火光能够照到他。当下在一丛灌木旁边停步,一面侧耳细听四下动静,一面凝望那片火光。   火光中忽见四五条人影,往来奔驰,一时跃上帐顶,一时纵下平地。看他们身法之轻巧快捷,但论轻功,竟和自己不相上下。不禁大为凛骇,忖道:“幸亏我应变神速,仓促间扮成军士,乘乱脱身。如若不然,此刻火光四起,那些军士全部不动,这几个将领细细检查,我如何还能蒙住他们。要被这几人缠上,大军四面一合,我真是死无葬身之地……真险,真险……看这情形,他们已发现我是假扮军士,故此传令众军不许动弹,我这一身装束必须赶紧弃掉……”   心念正转,火光中鼓声急骤地响起来,跟着有七八骑分头驰走。   秦重正不知何故,略一迟疑,耳中便听到四面传来号角之声,虽甚遥远,全自己分明仍然在大军包围圈中。   他不禁大惊失色,忖道:“原来我是自投罗网,这边并非岛上居民聚居之处。他们这个包围网只要不放松,等到天亮以后,才往中心收缩,我插翅难飞……”   但形势尽管不利,他仍然不能不作最后挣扎。当下仍然向包围圈的中心走去。走了数丈,摹见前面灯火数点,仔细一看,敢情有座楼台,正当去路。   四面尽管鼓角齐响,但这座楼台却一片静悄悄。秦重本来以为楼中无人,但光是看那几盏灯火,已知必有人住。   他忖想一下,便展开轻功,向楼台跃去,临到切近,只见一道院墙,围住通座高楼。那道园墙约有一丈之高,他跃上去,手中长剑平搭在墙头,身形吊在墙外,探头向内一瞥。   墙内地方甚为宽广,那座高楼住处中央,四面都有房舍。那座楼形式古怪,没有正面,竟是四方形,二楼上的走廊四面俱通。廊柱上悬挂着灯火,但并不光亮。   他估计这座石楼大约有三丈高,若果纵上楼顶,便可以瞭望到四下形势。再看楼下房舍与这道围墙之间,只隔着一道丈半宽的院子,心想只要过得这个院子,不被人家发现,便可跃登楼顶。   可是这楼委实寂静得出奇,里面的人似乎全部入梦,对于四下的鼓角声置之不理。秦重曾在江湖上混过,情知越是这样深不可测,越发不可轻视。想了又想,先把长戟插在地上,腾出右手抓下一块碎石,便向院中掷去。   石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但歇了片刻,仍然无人出现。秦重咬咬牙,拔起长朝,先跃上墙头,然后用力一跃,身形破空而起,径自越过院子,落在对面的房檐边,更不停留,疾纵上二楼回廊上,再借力翻上楼顶。放目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怔在当场!     第三章 最难消受     上一回说到仙人剑秦重纵上那座高楼最顶层,回眸四望,忽然怔住。   原来这座高楼位处旷野之中,虽然四面平地,其中不少树木散布其间,但却遮不断目光。此时四方八面一道火龙,把这座高楼完全围住,宛如一道极长的城墙,上播无数火炬,将这一片旷野团团围住。   这时号角之声已渐见疏落,却显而易见这道火龙似的包围圈,逐渐收缩。   仙人剑秦重惊想道:“这一回我秦重竟然变成瓮中之鳖,那道包围圈越收缩,力量便越雄厚,等到离此楼不远,这道人墙恐怕有数百人之厚……”   这么一想,立刻决定必须趁对方尚未收缩得太近时,即速冲出重围!   念头方转,忽见火光大起,霎时间楼下四边的露天院落中,出现了许多火炬。   火光一现,四下亮如白昼,那些持着火炬的人,竟然全部是女兵,一个个软甲披身,红巾包头。背上斜插长剑,手中提着花枪。步履轻快,特别是持炬的女兵,都练有轻功,丈许高的围墙,一跃便上。   他连忙伏在屋顶,但见每一边的屋子中,跟着出来数十名女兵,分从四面院门出去,排成许多小队,每队五人,巡梭似地在围墙以外走来走去。   秦重俊面失色,忖道:“目下四方八面都十分光亮,我纵下去,首先要冲出这些娘子军的包围。这样一来,便无法再隐匿踪迹。如果再让外层的大军密集兵力,将我困住,纵有通天武功,也无法突出重围!哎,我今番竟然真个折在此地么?”   正想之时,只见向南朝海那一边围墙上持火炬的女兵们,悄无声息地完全撤回两边,是以这向南一面的火光登时黯淡。   秦重连忙移到南面檐边,打算从这边逃走。只见院中站着三个女将,一个身量娇小,背插双剑。另外两个身量高大异常,一个持着长戟,一个倒提着一柄五尺长的开山大斧。可知这两人虽是女流,却以臂力沉雄见长。   这三人头上都没有红巾,那个身量娇小的乌云披肩,面貌姣好。另外那两个却把头发束向脑后,宛如两条马尾。   她们略一商议,便从正门走出外面。那个身量娇小的似乎身份较高,命那两将留守门外,自己却绕楼巡查。   留守在门外的两位高大女将,转身向这边楼上看了几眼,忽然挥手命已经退向两旁的持炬女兵再退一点。她们如命再退,已转过屋角,因此这一面更加黑暗。   仙人剑秦重十分疑惑,暗忖莫非人家已发现自己在楼顶,因此故意命持炬女兵撤开,好诱自己下楼?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因为适才已看见那些持着火炬的女兵,轻功甚高,丈把高的围墙一跃而上。女兵况且如此,女将更可想而知。尤其那个身量娇小的女将,举手投足,都甚美妙,这正是具有上乘武功的人的特征。那么她们大可以上楼顶追捕。退一万步想,从然她们都无法纵上楼顶,也可以架梯上来,一面以强弩压阵……   四面的火龙人墙越缩越小,现在已离这座高楼不及半里。   此刻只有一个低沉的鼓声有节奏地一下一下地响着,此外没有别的声音。同时刚才那些女兵们的行动,也是十分敏捷而寂静。因而使他意味到这座楼中,必定有什么人物居住。而这些人正是因为怕嘈声惊醒这人,是以极力不发出任何声息。   他继续想道:“这里的布置令我十分迷惑,但无论如何,我得赶紧离开这座楼顶。四面的包围大军再迫近的话。那时连楼顶也亮如白昼。近处的女兵虽看不见我,但远处的军士反而会发现“然而我逃往何处?这道火龙也似的包围圈我能闯得过么?”   这些思想令他烦恼不安,不过他仍然不肯束手被擒,继续不断地苦苦思索——   那个娇小的女将又巡到后面去了,另外那两员女将也凝目望着半里外的火龙。那委实是罕见的奇观,以起初时包围圈之广大,这支大军相信总在三万人以上。   仙人剑秦重突然掠过一个念头,立刻付诸行动,长身往檐外纵落去,身形一坠到二楼回廊之处,手中长戟轻轻一点栏杆,身形便斜向廊中飘落。   迎面便是一个房门,里面银灯半剔,光线黯淡。这一瞬间,他颇悔适才匆忙,竟没有仔细打量一下这座高楼二楼上的房间之内,是什么样子。悔意才起,他的人已窜人房内。   他的动作迅疾如风,身上虽然披着铁甲,却没有半点声响。   人了房中,竟不暇视察房中情形,仅仅直觉到没有什么异响,便门在门后,探头向外窥看。   只见那两员女将犹自遥望火龙奇景,分明没有发觉有人从楼顶飞坠。于是先放下一点心事,然后回眸打量这个房间。   只见这房间极为宽敞,向南这一面,居然共有两道房门。   另外四方八面,都有门户,由此可知这一层二楼之上,全部四通八达。   房间当中放着一张大床,一个圆顶的轻纱帐高悬室顶,轻柔地罩住大床。   这一来秦重可看不见罩在轻纱帐中的大床上,躺着什么人?   房中的地上,全部铺着厚厚的地毡,黑暗中分辨不出是什么颜色。不过从那极软的感觉可以想像到这张地毡一定相当名贵。   清风从四方八面吹拂入房,因此十分清凉,银灯摇摇中,一片暗香扑鼻,端的又幽又雅。   在这等危急关头,他却忽然生出一缕遐思。   他暗自想道:“这个房间的格式十分特别,既清静而又幽雅可喜,日后我回到碧螺岛上,一定盖一座这样的楼房居住……”   但这一缕遐思瞬息即逝,目下他急须找个地方藏匿身形。直到真个被搜查出来,他方始使出全身本事,尽力一拼。   他先蹑足走到通向北面的一道门户,探头一看,不觉暗吃一惊,敢情那边的房间也极宽大,虽然没有灯光,但从大开的房门望出去,回廊上站着两条人影,都是身材袅娜的女性,其中一个正向房间走回来。   秦重连忙缩回头,忽见东面和西面的房间,灯光忽亮,微闻极轻的步声同时由两面的房间向通到这边的门户走来。似乎那两个房间的人,因号角之声惊醒,出去看了一会,现在点亮灯火,不约而同地齐齐要走过这个房间来察看动静。   这时他真急出一身冷汗,如果走出廊外,下面的女将军可能无意望见。一向北那边刚刚有人走回房中,万万出去不得。东西两面的房间却同时点亮灯火,并且同时有人向这个房间走来。他不论往那边走,势将惊动了守在下面的女兵,再因此而引来数万大军。   百忙中左顾右盼,想赶紧找处地方藏起来。却听到轻微的步声已到了门边,那步声竟是有人赤足走在楼板上。他忍不住轩眉微笑,杀心陡生,足尖一点,飞到东面房门边,掩在门后。   这刻他已决定那人一人此房,便出其不意,出手点他死穴,然后乘势托住那人,反而掩人东面房中。假如那边房间只有一人,那么他还可以多躲一会,假如尚有其他的人,则他只好出手相拼了。   他抱住孤注一掷的决心,反而觉得从容起来。   步声停在门口,竟没有走过来。这时他并不怕对面向西的房门的人会瞧见他,因为视线被当中的大床纱帐隔住。   眼前倏然一暗,敢情那人把房帘放下来,隔断了灯光。同时对面房门的灯光也忽地消失,他不必过去看,已知也是放下房帘之故。   秦重喜不自胜,忖道:“原来是怕灯光透人此室,把床上的人惊醒,我暂时可以无忧矣……”   只听向北房中步声冉冉而来,他知道正是那个由廊上走入室中的女郎的步声,当下屏息等候。果然刷地微响,那边的布帘也放下了。   仙人剑秦重使眼一闪,先过去墙角把那道屏风搬开一点,以便等会儿躲到屏风后面,不致碰着身上铁甲而发出声响。   然后轻轻走向房中那张大床,用左手长剑,撩起纱帐。   目光到处,不觉为之一愣,这时灯光虽然不明,但近在飓尺,自然看得清楚。   床上雪白的被褥上,躺着一个女郎。她的手掌覆在眼睛上,因此只能看见她脸庞的下半截。   但仅仅这半截面庞与及那只雪白纤美的手掌,已足以令人勾出一幅美人春睡图。她的纤嘴、下巴、脸颊以及露出半截的粉颈,都美不可言。那只掌心向上的手掌,纤秾适度,手指细长。而所有看得见的地方,皮肤之细致雪白,令人神往。   仙人剑秦重并非是好色之徒,因此虽然眩惑地眨眨眼睛,多在她面上盘桓一会,但却不敢向她颈子以下看去,诚想她没有盖好,露出娇躯,则这样窥人闺阁的行为,不啻等如江湖不齿的下三流辈。   他迅速地忖道:“这位美丽的女郎身份一定不比等闲,否则不会有那么一队精锐的娘子军护卫,更不会因怕惊醒她而不敢发出半点声息……啊,是了,刚才向南这一面持炬的女兵奉命撒开,必定是怕火光映人房中,把她的香梦惊破!”   想到这里,他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微微一笑,低声自语道:“即使是我,尚未得睹你全貌,但这一麟半爪,已经可以想见人寰绝色,也不忍把你惊醒……”   自言自语间,忽见她枕头下露出一截剑柄,不由得微微一凛,电急忖道:“她以一掌遮眼,但如从指缝中偷偷窥看,我也无法发觉!哎,她不会已经醒了,却静静地观看我的动静吧?”   此念一转,反而不肯立刻离开,极快地把长剑衔在口中,腾出左手,以便点她穴道。   可是那女郎仍然毫不动弹,呼吸十分均匀,似乎尚在酣梦中。   仙人剑秦重舒口大气,忖道:“我也未免过虑,楼下放着现成这么多娘子军,她何必多此一举,若然早已发现我人房,只须出声一叫,我便插翅难飞。何况她一个姑娘家,怎肯任陌生男人任意观看?”想到这一点,便不好意思再看人家睡态,便目不邪视地退出纱帐之外。   走到向南的房门处一看,本来在半里外的火龙,仍然停在原地,却见几条人影疾驰而来,脚程疾如奔马,领头的一个正是早先所见那白衣派的主帅。他后面跟随着三个将领,全部戴盔披甲,气势威武。那主帅的头盔插着两根三尺长的雉尾,在风中摇颤不休。   这边那个身量娇小的女将迎上来,这个女将身份极高,见到那个统率数万大军的主帅,只轻轻颔首。那位主帅也向她点头为礼,后面的三名将领却以左手斜抱前胸,右手向上斜举,行的似是本国军礼。   两下交语之后,那个主帅便率了三将,转身驰走。秦重大为担忧,心想对方如果麾兵围搜,绝对无法逃走。   忧思怔忡间,忽听床上那女郎转身之声,暗吃一惊,疾忙纵到墙角那面屏风后。床上的女郎娇咳两声,立地灯光满室,原来三面房间的帘子都掀起来,每个房间进来一个婀娜的侍女,其中一个把桌上银灯挑亮。   仙人剑秦重藏身的那面木屏风,雕满了花卉草虫,通体玲珑,价值不菲。他这时哪有心情欣赏,微觉紧张地从缝隙中望出去。   只见另外两名侍女,走到床边,把帐子撩开。床上的女郎嘤咛一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声音十分甜美。   一个侍女答道:“现在是亥子之交!”   床中的女郎坐起来,道:“外面是什么事?”   侍女道:“刚才鲁大将军来过,但婢子等仍然不知是什么事!”   床上的女郎道:“请禁卫大将军上来!”   于是一个侍女袅娜出去,床上的女郎也走下床来,她身上披着一件宽大拖地的睡袍,此时面貌已完全露出来,但见她眉如远山染黛,眼似秋水流波,玉颊朱唇,使人心醉神驰,响往不已。   她赤着双足,走到梳妆台前,在大镜前顾盼一下,轻拢秀发。   秦重看得呆了,心想在这海外岛国,居然见此绝色,真是眼福不浅。听她的口气极大,连什么大将军都呼来挥去的神情,不是后妃,也定是公主身份。只不知那禁卫大将军竟是何人?居然能夜人她的卧室?   只一刻工夫,侍女在外娇声道:“禁卫大将军谒见……”   跟着门口出现一人,秦重忙忙瞧时,敢情是那个身材娇小,面具较好的女将军。   她一踏人室内,两道电光也似的眼神,迅速地环视房间一匝。然后娇声道:“小臣谒见公主——”   那位美丽异常的公主微微一笑,道:“进来……鲁将军说些什么?”   女将军走进房来,道:“鲁将军说他十分惭愧,有人侵人禁地,往来自如,杀死了一名左先锋和不少军士,但他连这个大胆的逆贼什么样子、究有多少人都不知道,他说如果无法擒住这个逆贼,回头便向皇上引咎辞职——”   那位公主啊了一声,凝眸忖思。   禁卫大将军乘机又迅速地瞥视房中四处,然后收回眼光,不再乱看。   秦重这刻以内家功夫,贴身墙角,双脚缩起来,因此那面屏风虽然底下有半尺高空隙,但外面的人却无法见他双脚。   只听那公主缓缓道:“这个叛贼难道不怕死么?纵然他不怕死,但这等事可大可小,可能诛连九族,收作贱奴……”   “也许此人真不怕死。”大将军娇声道,“可以确信的,这反贼必定没有父母妻儿,纵或尚有亲属戚党,但他一定守口如瓶,至死不肯吐露身世!”   公主点点头,露出恍然之色,道:“我倒要试试看他是不是真不怕死的人——”   秦重听到这里,剑眉一皱,忖道:“好极了,我竟被她戏弄了一番,敢情她已经发现我的踪迹,故以布下此局,这句话分明就是向我说的——”   却听那公主道:“你传令鲁将军,就说只许生擒,不许击毙。本公主届时要亲自审问!”   那女将军领旨而出,墙角里的仙人剑秦重暗暗舒口气,忖道:“原来她没有发现我,我不过是多疑罢了!”   复又想道:“那个禁卫大将军武功必定十分高强,她一出去,我就减了九分危险!目下只有一办法,假如我被她们发现,只好辣手推花,击倒阻住我去路的宫女,顺势把那公主捉在手中,然后挟天子以令诸侯,教他们数万大军乖乖的让开一条道路,任我逃走!可是我逃到那里?风声一旦传出,这岛上发现了生面人,还能够不疑心么?咳,这办法也不济事,但必要时也只好如此了那位公主既不出去看,又不上床就寝,却命宫女替她梳头。   仙人剑秦重虽然身陷险地,但见到这样一个绝色佳人,临镜梳妆,不觉也呆呆凝视。   隔了一会,痴痴想道:“我以为当世之间,最美丽的女人是玄阴教教主鬼母座下一风三鬼中的白凤朱玲,但今日见到这位公主,方知世间还有一个可以和朱玲比美的人……”   那位公主又命人把禁卫大将军召来,问道:“鲁将军可曾发现叛贼踪迹么?”   女将军奏道:“还未曾接到他的报告,但从平静的形势看来,似乎未曾发现叛贼!”   公主哼了一声,道:“难道五万大军,还擒不住区区一叛贼?”   “启奏公主,鲁将军已命全部大军出动,结成一道厚达半里的人墙,以公主的行宫为中心,团团围住,除非他所料不确,叛贼已暗中从别的方向逃走,如在这个包围圈中,任那叛贼插上双翼,也无法飞出这道人墙……”   公主微微一晒,道:“若果真捉不到叛贼,这个将军不当也罢。”   禁卫大将军不敢做声。恭立房中。   公主忽又问道:“假如那叛贼自首,按律该减罪若干?”   女将军摇头道:“如若让他逃走!以后方出而自首,当可免去死罪。但在包围圈中的话,却不容他自首……”   公主道:“你告知鲁将军,就说我的旨意,那叛贼不论是否在包围圈,如若自行出来就缚,可以免去死刑……”   女将军闻言一愣,道:“公主你……?”   公主摆手道:“速去传旨,我相信那叛贼知道之后,必定自首,便可减少无谓伤亡——”   那位女将军唯唯而退,走到房门,公主忽又问道:“你可知那个逆贼何故擅闯禁地?还敢杀死捍卫国家的军人?”   女将军摇摇头道:“小臣不知……”说时,面上另外流露出疑惑和若有所思的表情。   公主喃喃道:“那人如此大胆,难道已抱着必死的决心?又难道是右翼王的奸细……”她挥挥手,女将军悄然而退。   她走到一个锦垫上坐下,面庞恰好向着屏风。但她没有向屏风投瞥一眼,仰首望着天花板,一面命房中三名宫女退出去。   房中只剩下这位娇艳如花的异国公主以及一个英俊的年轻剑客。   仙人剑秦重一直希望她赶快就寝,以便自己可以把脚放下来,休息一番。   他虽然听到公主说,自首可免去死罪。但他苦在是个异国人,纵然自首后可以免去死罪。但按照此国法律,这一生的贱奴却是当定。以他一个堂堂的剑客,却在胫骨上留下贱奴的记号,这耻辱真是比死还要难受。   是以他简直没有考虑过出来自首这个念头。他只希望公主就寝,然后他可以休息,再设法逃生。   却听公主哺哺自语道:“奇怪,他宁愿死也不肯出来自首?这是什么缘故?莫不成这世上真有不怕死的男儿?”   仙人剑秦重忖道:“我的好公主,你真是世人最爱大惊小怪的人……这种事和你一位公主身份的人有什么关系?你寻你的香梦,我走我的大路!快点上床睡觉吧,你长得这么美丽,假如我是个坏人,你今晚还能保存清白么?”他自慰地笑一下,又想道:“我到底是出身东海碧螺岛的人,对于女色之事,决不胡乱来……”   想是这么想,其实那对眼睛此刻却老是在公主美艳绝伦的脸庞上打转,再也移之不开。   歇了一刻,公主打个呵欠,姿态美妙之极。秦重看得目瞪口呆,体内热血沸腾激涌。   她曼妙轻盈地起身,走向房门,忽然停住步,轻轻击一下掌。   三名宫女一齐出现,公主道:“我的珠鞋,金钗和外衣……”   那三名宫女立刻迅速地移动,其中一个弯低身躯,到处张望找寻公主的珠鞋。一个宫女一直走向屏风左边,秦重闪眼一觑,暗中叫声苦,原来屏风左角挂着一件描金绣凤的鲜艳衣裳。   另一个宫女却笔直走向妆台,取那金钗。   秦重一面把双脚缩得高些,以免找寻珠鞋的宫女无意瞧见。   一面用锐利的眼光紧吊着走向屏风而来的宫女,假如她取衣之时,发现了自己,这种形势之下,他只好抢将出去,把公主擒在手中,然后要挟那五万大军自动让出一条道路!   这还不算,他仍然分出一点精神,留意那个横过屏风去向妆台的宫女,防她无意发现。   他一心数用,倒是应付裕如。眼见那取衣宫女,一直走到屏风左角,伸手取衣。   她只要踏前一步,便可以瞧见屏风后面,但她似乎没有这个意思。   仙人剑秦重这时双目眨也不眨,紧紧盯着这个宫女的一切细微动作。   摹地里右边耳际传来一声轻笑,相隔得那么近,以致这位胆力过人,机智之甚的年轻剑客,一时也为之愣住。   他还未来及转眼去瞧右耳边发笑之人,胁下突然微疼,登时四肢俱软,一声滚倒地上。胸中也轰的一声,天旋地转,人便昏迷过去。   隔了不知多久,他微微呻吟一声,睁开眼睛,但觉眼前一片幽幽暗暗。   他定一定神,爬起身来,发觉全身毫无羁束,试一活动筋骨,居然一如平常。   转眼四看,只见自己处身在一个幽暗的角落,四面俱是嶙峋山石。   角落外面,却是一片广场,但暗不见天日,而且一股潮湿的味道,使人登时知道乃是处身在一个极为宽广庞大的石窟之中。   他一点也不寂寞,因为广场中不少人在走动。这些人都赤裸着上半身,露出黝黑的皮肤,显示出他们惯常在烈日之下工作。   这些人大部分身体强健,肌肉坟突,但此刻都露出十分疲惫之色,蹒跚地走动往来。   秦重大惊失色,忖道:“这些人都是贱奴,看他们小腿上的烙痕便知。我处身此地,无疑也变成了贱奴……”   他定神一想,未曾昏迷以前的事,都涌上心头。   “我一定让那个女将军早先窥破,或者简直就是那位公主早已察觉,故意引我注意那宫女取衣时,乘机纵来点住我穴道……可怕啊,那点我穴道的人,身手之高强,最少也不在我之下,是那位公主呢?抑是那个禁卫女将军?”   他极力推想,也想不出自己已昏迷了多久?一个时辰?一日?抑是十日?   这些都不要紧,事已如此,只好认命。心想他们倒有点人情味,趁自己失去知觉之时,烙上贱奴铁印,故此可以减少一点痛苦。   低头提起裤脚一看,不觉又惊得呆住,原来他一双腿上,光光滑滑,哪有什么烙痕。   “真是奇怪到了家啦!”他怔怔寻思道,“我已被人家换上长裤,还以为已被烙上铁印,殊不知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不好了,我不能再想下去,这个国度一切事都稀奇古怪,再想下去,非疯狂不可……”   他索性什么都不想,静静望着外面走来走去的人,发现这些人走过右边之后,不久便转回来,手中多了一卷铺盖似的东西,抗在肩头。   这个推测可没有错,因为不久以后,便有三四个人在他可以瞧见的地方,打开手中的东西,铺在地上,然后躺将下去,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   “这些贱奴们一定由左边一道门户进来,然后到右边领一个铺盖,便各自睡觉。看来这些贱奴日间一定做过什么苦工,是以显得十分疲乏——”   他自顾一下,又迅速地忖道:“我身上毫无束缚,只要查出此地形势,立刻便可以逃走……”   当下摄神定虑,行功运气,哪知一运真气,立刻觉得丹田发胀,气促心跳。   这一惊非同小可,使得他无力地坐到地上,歇了片刻,这才深深叹一口气,想道:“完了,我苦练了十七八年的功夫,竟然断送在这个鬼国中。刚才的现象,分明是被内家好手的独门功夫,破去我的真气,只剩下本身的力量,内家真力已无法运用……天啊,目下我只比普通没练过武功的人强些,一个人顶多可以对付几个普通人,这有什么用处?我那强仇大敌,在中土号称剑神,天下已罕有敌手,我还能和他争雄逐胜么?”   他的确十分悲伤,要知他自幼便得碧螺岛主于叔初宠爱,因此养成极为倔强的性格。剑神石轩中当年把他的长剑震出掌中的仇恨,刻骨铭心,不论如何艰苦危难,他都非报不可。几年来他一直为此而努力,所经历的一切,在他都有如无痕的奇景,只有一个心念永不能须臾去怀,便是向剑神石轩中报复一剑之仇。   现在他突然完全消失了报仇的机会和能力,在他而言,真是比任何不幸还要不幸些。   他痴痴坐在地上,虎目圆睁,两滴泪珠从眼角流下来……   失望到了极点之时,反而觉得麻木起来。   一个壮健的汉子哼哼哈哈地走到他前面丈许之处,放下铺盖,然后躺上去,舒服地呻吟一声。   不久,那汉子便注意到秦重。他支起半身,打量他一会,然后道:“朋友,你是刚来的吧?”   仙人剑秦重恨不得这时立刻死掉,但深心处仍然有一点点不甘心。   他努力撇开一切失望和痛苦,向那汉子点点头。   那汉子透口大气,重新躺下,一面道:“果然你是才来的,怪不得我上午没瞧见你……”   秦重没有做声,那壮汉又道:“你别胡思乱想了,初来这里,免不了觉得不习惯,但时候一长,也就没有什么。不瞒你说,我情愿在这里做牛做马,也不愿去奉承那些主人的颜色。一个贱奴做得再好,还不过是一个贱奴……”   秦重叹口气,忖道:“你怎知我的悲伤何等深刻?你怎知一个人的雄心壮志,突然被迫完全放弃时的痛苦……”   那人听到他的叹息,便用安慰的口吻道:“其实这里也没有什么苦头,就是工作吃力和整日被烈日炙晒!下雨天我们便可以休息,多美妙啊,我们可以睡上一日一夜呢……可惜这里一年难得下一场雨!”   “这是什么地方?朋友你贵姓名?”   “喔,听起来你似乎才沦为贱奴不久呢……我姓熊名烈。这里是大理山,晤,也许你未曾听过大理山的名字,普通人都不知道,就是位处全国中央的大青山的一座山峰,周围百里都是大理石的山岩,然后就是大青山的原始森林,环绕四周。听说以前有些朋友逃走,但官道不敢走,窜入森林之内,十分之九都死在毒蛇猛兽爪牙之下,只有极少数在森林中转来转去,又被捉回来……我们日常工作便是采石,一部分官府自用,一部分出售,据说很赚钱呢——”   秦重道:“我姓秦名重,本来在飞箝岛,却不知如何昏昏沉沉,便到了这里来!这里有多少军队把守?”   “军队?那些都是魔鬼,这大理山工场因为十分赚钱,所以特地选派了三千名武艺精通的魔鬼。称为飞虎军,分作三团,一团守着出山官道,一团在山顶驻守,一团休息。他们轮流着每三个月中,便休息一个月,好不快活……”   “我们有多少人?”   “大约有千余人,包括女奴在内……”   “为什么还有女奴?是飞虎军要来泄欲的么?”   熊烈道:“不,飞虎军的规律极严,不许和男女贱奴接近,违者立刻革除军籍。你知道他们飞虎军薪他极丰,谁也不愿丢了这个金饭碗!这些女奴大约有百余名,做点轻细工作和替我们烧饭!”   说起女奴,他似乎颇有兴趣,支起上半身道:“这些女奴们比我们更惨,每七日便得陪一批人睡觉。我们男的人多,每一百日才轮到一次……”   他又躺下去,道:“但我不要,我厌恶这件事!”声音变得懒懒的,好像真个一点也不在乎。   秦重奇怪起来,问道:“为什么?你从来未曾试过么?”   他不做声,秦重忖道:“这厮大概一生未曾试过,不知道如何做法,因此不敢尝试……” 当下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熊烈道:“十六岁了……”   秦重微讶地注视着他壮健异常的身躯,这时才发觉他竟是天生一副练武的骨骼。   熊烈又道:“今日只做了一个上午,大概睡一个下午,晚上要赶工呢…”   “哦,现在才是下午么?今天是什么日子?”   熊烈道:“我不知道,我们记得日子作什?到有一天衰老了,便被飞虎军押到别处,做一些不吃力而更下贱的苦工……”   仙人剑秦重微嗟一声,暗忖自己刚刚才尝到没有希望的苦味,而这上千上万的贱奴,前途一片暗淡,连一丝一毫的希望也没有。他们不论如何挣扎,不论如何努力,但永远沉沦在地狱之中,永远是人下之人……这种滋味该是何等苦涩?苟延一命为的是何来?   想到别人的不幸,自己心灵上的重压似乎减轻得多,熊烈又道:“秦重,你不去领一副铺盖,怎样睡觉?你初来不知道我们的工作多吃力,等会儿你试过之后,便懂得保养精神的重要了!”   仙人剑秦重道:“我不想睡,但地上甚是潮湿,连坐坐也不行。”   他走出角落,只见这座石窟甚大,右边三丈之处,洞窟渐窄,一面铁栅隔在当中,由地面一直到洞顶,足足有三丈之高。   那面铁栅的铁枝比鹅卵还粗,排得又密,因此力量再大的人,也无法拉得动。   铁栅那面,比较光亮得多,两名身体魁梧,腰悬利刃的飞虎军站在那边。这时铁栅那边有几个女奴,正在搬弄铺盖,铁栅上开了一个两尺见方的小门,贱奴们就在这个小门上接过女奴递过来的铺盖。   他发觉自己和别人有两点不同,第一点别的贱奴们只穿着一条短裤,而他却穿着一条长裤。   第二点别的贱奴浑身都黑得像块炭头,秦重虽然本来不算白,但比起他们,简直变成娇生惯养的女孩子般白皙。   秦重本来有点儿忸怩不安,但又发现所有的贱奴们虽然身体壮实,却似乎都十分疲倦,此时个个都急于休息,没有人向他多望一眼。当下心里便微觉泰然,一径向铁栅走去。   那两名飞虎军目光灼灼地打量他,秦重倒不介意这些高他一等的人,走到小门外,一个女奴道:“你叫什么名字?”   秦重报了姓名,那个女奴便在一本簿子上翻阅,找了半天,抬头道:“没有你的名字。”   “没有关系,我只想弄个铺盖用用……”   女奴见他长得英俊,因此也变得和颜悦色起来,笑道:“这些铺盖都有人的,名册上如果没有名字,便不能给你……”   一个飞虎军喝道:“滚开,罗嗦什么——”   仙人剑秦重忍住气,打量这飞虎军一眼,心想自己目下是虎落平阳,武功尽失,否则非教训教训这个小子不可!   那飞虎军见他瞪眼睛,立刻怒气勃勃,突然拉开旁边一个小门,走将过来。   他的一声断喝,已引起许多人注意,加上铁门的响声,那些贱奴便知道有事发生,全都从铺盖上坐起身来看。   那名飞虎军一步一步向秦重逼去,秦重心想此刻如何可以闹事,便一步一步向后退。   退了三丈左右,那飞虎军似乎戏弄已够,狞笑一声,道:“你想死还不容易么?”   话声甫落,倏然伸手便抓。秦重身形本不高大,偏偏对方身高体壮,宛如一座小山,手臂又粗又长,这一抓过来。如吃他抓住的话,非吃他摔开数文不可。   秦重记得自己武功已失,不敢不闪,忙忙甩肩卸身,一下子绕到对方左后测,要知他虽然不能运动真力,但自幼锻炼武功,这步法身眼还是比普通的人高明得多。   那飞虎军怔了一下,随即狞声大笑,道:“原来你这小子还会两手……”他却不须防备对方敢予以还击,掉转身躯,双掌齐出,疾抓对方。   秦重练的本是上乘武功,若然他真气未散,对方这等出手,根本动也不动,便可硬给碰回去。但目下正好惨在这里,只因他的步法招数,均是极上乘的武功,如今他武功尽失,便无法施展,对付起这个一味以力取胜的军士,反觉没有办法。   说时迟,那时快,对方双掌已到,秦重不知不觉中使出上乘心法,身形半侧,一招“西方见佛”,双掌合十往外一穿,蓦地中分封架敌臂。   那军士硬生生一扑一抱,粗臂绕过秦重后背,疾然一扣。秦重架他不开,心中叫一声糟,整个上身和双手都被对方硬生生圈抱住。   熊烈在旁低低惊叫一声,只见那军士大喝一声,双臂一抖,秦重吃他抖起五六尺高,直掉下来。   如是往日,秦重轻轻一提真气,真是上下自如,哪里摔得他着,如今不比往日,只听“叭哒” 大响一声,他已摔在石地上,痛得他剑眉一皱。   那名军士颇感意外,只因他适才一抖之力,本可把对方抖起一丈之高,丈半以外。光是这一记对方便半天爬不起身。但临到出力之时,对方身躯软软滑滑,不知如何一卸,竟把他的力量卸掉三分之二。   他当然知道这是秦重一生练武,身体自然而然会借力卸力,当下不肯干休,虎跃过去,俯身一揪,双手扣住秦重脖子,硬提起来。   秦重被他扣得透不过气,双足离地,全靠双手抓在对方小臂上,借力轻身,这才不至于颈骨折断。   熊烈怒吼一声,道:“他是新来的人,自然不懂规矩,你想扼死他么?……”说时,已冲过来。   那军士大笑道:“扼死又怎样?你这厮也想死么?”   秦重见他说时,眼中凶光四射,心想自己生不如死,就此让对方扼死也无所谓,但那熊烈年少热心,居然敢为了自己出言顶撞,自己一死之后,只怕他也非死不可。   虎目一闪,已横下心肠,蓦地一脚踢将出去。他这一脚踢得不重,但那名飞虎军士墓地哼哈一声,双手齐松,害得秦重又掉了一下重的。却见对方抱腹弯腰,连连呛咳,原来是被秦重一脚踢在穴道之上。   熊烈却过去拉起秦重,笑道:“我们这顿鞭子吃定了,我倒不怕,只不知你挺得住不?”   秦重感激地一笑,道:“累你受苦,于心不安,我倒无所谓!”   “你大概不知道那种用药泡过的皮鞭的厉害,不但当时奇疼攻心,要死又死不了,打完之后,每晚睡倒在床上时,浑身骨头又酸又痒,那时才不好受哩……”   秦重摇摇头,苦笑道:“让我尝一尝也好……”这时那名飞虎军兀自呛咳不时,敢情已岔了气,浑身无力,已蹲在地上。秦重因自己刚才的一脚,用的是浊力,不知究有多重,诚恐那军士因伤重而不治,忙忙过去,假装要拉他起来,乘机用膝头顶一下他背上的“筋缩穴”上。那军士登时不再呛咳,浑身的力量也回来了,怒吼一声,横臂一扫,登时把秦重扫开七八尺远。之后又大踏步过去,一手叉住熊烈的脖子,举将起来,另一手抵住他的小腹,蓦地一推,熊烈那么壮健结实的块头,竟让这个军士摔出寻丈远。   这军士又把秦重和熊烈两人拽到铁栏边,取绳把他们缚在铁柱上,然后取出一条颜色乌黑得发亮的皮鞭,狠狠鞭了一顿,鞭子过处,肌肉上便现出一道紫黑色的痕迹。这一顿鞭子,直把秦重打得冷汗直冒,好几次都差点昏死过去。   但他一声也不哼,直到上半身大片紫黑,才被一阵突然攻心的剧疼弄得昏死过去。   那军士怒气略消,提着皮鞭,凶光四射的眼睛,缓缓扫向石窟内一众贱奴。那些贱奴们素知这个军士出名凶暴,而且一身蛮力,谁也不敢惹上他,大家都赶紧移开眼睛,那军士大声喝道:“谁敢再滋事,这两个死因就是榜样……”   粗犷的语声犹在石窟中回荡时,石门闪入数人,当先一个身穿淡青衣袍,长可曳地,头脸都蒙在一块宽大的青巾之内,巾上两个小洞,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这个青衣人后面,跟随着五个人,头一个乃是统率这数千名的飞虎军统帅高盛,一个是轮到驻守山上的第一团团长高家贵,余下三个都是高级军官。   那名持鞭军士听到伙伴敬礼之声,回头一看,不禁大惊,忙忙丢鞭敬礼。   统率全军的统帅高盛在这大理山上俨如皇帝之尊,军士们等闲也难得见到他,贱奴们更不用提。这时那几个女奴全都跪伏地上。铁栏那边的数百贱奴们本来就不敢做声,如今更是噤若寒蝉,一片死寂。   青衣人缓步由小门走进去,在秦重身前停住,见他一身伤痕,目光一转,正好和旁边熊烈的眼光相触。熊烈但觉这对黑白分明,澄澈如一泓秋水的眸子中,隐隐流露出高贵庄严的味道,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卑贱,不由自主地垂下目光。   统帅高盛跟着进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真不愧是一军之帅,声音十分威严有力。那军士方才何等横蛮,此时却浑身一震,答不上来。   铁拦内另外那个军士道:“启禀将军,刚才如此这般,故此王荣把他们鞭打一顿,以警其余……”   青衣人向秦重深深看一眼,然后走出铁栏,高盛将军和团长高家贵等人,前呼后拥地跟着这神秘的青衣人走出石窟之外。   那军士王荣目瞪口呆,怔了片刻,才对伙伴道:“这人不知是谁,连高将军也不敢随便说话?”   正在猜忖时,秦重已苏醒过来,微微呻吟一声,军士王荣拾起皮鞭,怒道:“你这厮妄生事端,真正该死……”皮鞭一抖,便要抽下去。   忽地有人低喝一声,王荣手中皮鞭竟然抽不下去,敢情那条皮鞭已被人家扯住,他勃然大怒,一面回头,一面张口欲骂。眼光到处,那人竟是团长高家贵。   高家贵哼一声,道:“你想把人打死么?”   王荣呆了一下,只因往昔他纵然把一个贱奴活活打死,虽然暗中仍会受到处罚,但决不会在贱奴之前表示出来。如今不但受到禁止,还是团长亲自出口,正想不通道理,团长高家贵挥挥手,后面几个军士便上前把秦重和熊烈解下来,扛出外面。   猛烈的太阳晒得熊烈睁不开眼睛,这个小伙子如在梦中,敢情那几名军士把他们扛到一所房子里去,分放在柔软洁白的床上。   那个团长平日对付这些贱奴,甚是残暴,但此刻却亲自端了一个药碗,右手拿着一根鹅毛,蘸些清水般的药水,涂向秦重身上青紫之处。跟着又过来替熊烈涂药,这一着真把个身为贱奴的熊烈受宠若惊,竟不知如何是好。   高家贵一直等到秦重醒转,才离开这个房间。熊烈这时才敢下床,秦重坐起身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在哪里?刚才那军官是谁?”   熊烈把经过情形—一告知秦重,秦重完全莫名其妙,想不通人家何故突然对他这么优待。熊烈又道:“那些药水真灵,涂到伤口上,一阵冰凉,疼痛立刻消失,闲常无事弄些来涂涂身体,一定十分舒服……”   秦重忍不住一笑,道:“这种灵效的止疼药提炼不易,哪能随便糟塌……”心中一面想道:“现在我可想出两个结论,往坏的方面想,一定是因为我在飞箝岛闯的祸太大,以后尚须等皇帝下旨处决,因此他们生怕我被王荣打死,皇帝的旨意到时,无法交人!往好的方面想,那个青衣人可能就是……公主……”   想到“公主”两字时,连他自己也得用力强迫自己在心中说出来!事实上这个想法太过荒谬,那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怎会理会到一个区区贱奴的事?   他俊脸微红,自己想想也觉得惭愧,因为后一个想法未兔太自作多情了。   房门响处,四个女奴进来,在方桌上摆满了菜肴,还有一壶美酒。     第四章 人间地狱     这四个女奴虽然一言不发,但八只眼睛却一直偷觑这两个同样身份的男人,尤其以看秦重多些。熊烈害臊地别转头,等到她们退出去后,这才把头转回来,道:“秦重,难道这些酒菜是给我们吃的?”   秦重点点头,和他一同据案大嚼,两人喝了几杯,肚子也填饱了之后。熊烈长长叹口气,道:“我一生未曾吃过这么好的东西,还有美酒,啊,两年前我还未到这大理山来,曾经偷喝过一次,才知道酒的味道,但也因那次偷酒喝,才被主人把我卖入官家,然后被送上这大理山……”   他说得感慨万千,眼中闪出光辉。秦重怜悯地瞧着他,忖道:“现在他正忆起山下那些日子,虽然一个贱奴不会有什么快乐的日子,但回忆总是会比现实美丽些——”   于是他也禁不住记忆起过去,那个爱他超过自己生命的妻子袁绮云,忽地闪现在他心头,这使得他在怅们中又有点儿惭愧,因为他居然把她遗忘了好久,由分手之时开始,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忆起她。   他走到窗边,外面是一片石地,再过去好些山峰,都是光秃秃的石山,石山再过去,方始是郁苍的山峦,远远望去,也可以看出远山上尽是耸天古树,郁结成林。   直到晚上,都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熊烈尽情享受那柔软的床铺,以及那丰盛的晚膳。   次日早晨,飞虎军统帅高盛亲自来看他们,和颜悦色地看他们好好休息几日,临到出门时,秦重实在忍不住,朗声道:“高将军留步,小可斗胆请问一事……”   高盛回头笑道:“你不必询问,有些问题连我也莫名其妙——”说完大踏步出去,只听靴声橐橐,以及一路敬礼之声,渐去渐远。   直到第四日,秦重和熊烈被遣回另外一个石窟,改编在这座石窟的名册内,不久便随着大队开赴工场。   那个工场在一片石壁之下,地方甚是广大。工作分为两种,一种是熟练工人体力较差的,便担任采石,先由精通石脉的贱奴,划好开采路线,然后用各种工具挖掘开采。这些工具由两个人才举得起来的大铁锤以至像小指般大的特制钢凿都有。由那精通石脉的贱奴指挥,十分紧张地进行工作。   另外一组是担任搬运,由山上通往山下平坦大道,都设有滑车,但从采掘地点搬到滑车,与及出山这一段起卸却极为艰苦,最惨的是要在烈日之下不断工作,体力稍差,做上一日,第二日根本无法恢复疲劳。纵然是身强力壮的人,日子一长久,也吃不消。是以每日完工时,所有的贱奴们无不精疲力竭,几乎无法走回石窟。   秦重因是新手,故以担任搬运,一天下来,几乎支持不住。上身的皮肤都晒焦了,头面因有竹笠保护,较为好些。   第二日他已了解那些贱奴们为何在工场中都不交谈,虽然谈话并不禁止,只要不停地工作,随便说多久的话都可以。但昨日的疲乏尚未恢复,目前的苦工又永无休止,烈日毫不怜惜地晒炙得周围一片火热,每个人都只愿多喝几口水以及静默地工作,从工作中忘却一切痛苦,包括失去希望的痛苦在内。   晚上他因疲劳过度,反而睡不着,自个儿走出石窟,靠在洞壁上,望着天上繁星,脑中杂乱地胡想。   以前那个石窟中的贱奴,都是扩悍凶野的贱奴,因此那个洞窟不但设有铁栅,晚上封锁住出入通路,还有守卫终夜警戒。现在这个洞窟的数百贱奴,都是品行良好,性情驯良的人,是以享受较多的自由,洞窟的门完全敞开,每人的铺盖杂物都不收回,有些贱奴们甚至会有些金饰之类的私产。   他惘然想道:“可怜那上千个有血有肉的人,却悲惨到这等地步,我相信他们不但不愿意说话,恐怕连思想也完全消失……以我来说,现在也懒得和熊烈说话,说话太费力了,世上最长舌的妇人,到了这个地方,保管也不愿饶舌……”   偶然间会想起妻子,那圆圆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曾经付与他多少情意。但每次他想起妻子的原因,都是因为想起那位美艳绝世的公主,她的影子和声音,时时在他心头闪现过,然后,有时便联想起妻子!   对于那位公主,他当然没有什么企图,也没有什么爱恨。不过因为她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故此不知不觉中常常想到她。倒是那面貌姣好的女将军,他越来越恨她。因为他肯定这个女将军破去他的武功,只有她才有这等功力对付他!   不知几时他已坐在地上,靠着石壁睡熟,然后一觉醒来,红日已高悬山顶。但他身上犹有露水。   洞窟中一片静寂,他怀疑地站起来,心想这刻早该去到工场,何故还未有人起来?   当下走人洞中,只见这个极为宽广的天然岩洞中,没有一个人影。   一个人从黝暗的角隅走出来,却是那熊烈。他欢喜地道:“真奇怪,托你的福气!我今日又免去一日苦工,可以好好休息——”   “他们呢?”秦重问道,这时注意到熊烈手中一包东西。   熊烈把手中之物交给他,道:“他们早就去了工场,这包饭是你的,味道好极了……”   秦重接过来,要分给他,熊烈却说已经吃了一份,再也吃不下去。秦重便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但他一面吃着,一面却十分感慨。这包粗饭如在往日,他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但如今却觉得比山珍海味还要受用,可见得自己虽然倔强,却强不过环境的折磨。   熊烈拉他回到铺盖处,他们原是铺在一起。自己躺下去,道:“好不容易可以躺躺,何必站着说话!啊,几时能够躺上三日三夜,大概就不累了………”   秦重已吃完那包饭,问道:“你还觉得疲倦么?我教你一个方法,也许有效……”   当下把内家调息运气之法,传授给他。熊烈身体虽然粗笨如牛,但脑筋却不错,兼之心无杂念,不久已能瞑息静坐,吐浊纳清。   秦重自家已试过,本想破出重新筑建根基,由头做起,希望可以练回一身功夫。但只一调息吐纳,便心跳气促,百脉贲张,热血直攻心头。这种现象便是走火人魔的先兆,故此试了多回之后,便弃绝此望。   如今见熊烈一下子便领悟心法,练得极好,不觉十分妒忌。暗想此人真是一块练武的上好材料,如由自己悉心指点,一年工夫,可抵其他的人十年苦功。须知内家功夫,除了有名师指导以外,最要紧的是禀赋和心性。像熊烈这种年纪已有相当大,但心性纯一得有如婴儿的人,世间罕有。加上他的根骨奇佳,故而秦重有此信心。   半个时辰之后,熊烈方始睁开眼睛,但觉四肢百骸,力气充沛,尤其心头一片湛然明静,平生未曾试过。不由得欢然道:“你这个法子真好,我每晚来一下,就不怕任何辛苦了……”   秦重心念一转,道:“我且问你,你说托我的福,得以休息一日,你何以知道是托我的福?”   “我……我不知道……但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那个青衣人一直看着你……”   他说不出什么具体有力的理由,但他直觉地感到事情是这样。秦重明白他的意思,道:“很好,这就够了,我再问你,你会不会感激我?不但因我的福气,还有我传授你这种除掉疲劳的功夫熊烈诚心地点头道:“当然感激不尽……”   秦重沉声道:“我不但可以教你除掉疲劳的功夫,而且还可以教你武功,那些飞虎军在你面前,不过像只蚂蚁,一掏便死……”   熊烈几乎叫起来,道:“武功,那多好啊?你是哪一派的?一定是白衣派的……啊,我明白了,你是白衣派的,所以高将军才会特别优待你,那个青衣人一定是白衣派的高手——”   秦重摇摇头,道:“我不是白衣派的,你别扯那么远,我还要问你,假如你要学武功,拜我做师父,那么以后是否服从我,听我任何命令?”   熊烈眼中露出向往之色,道:“你不教我武功,我也听你的命令。何况我是你的徒弟,天啊,我如果学会武功,那多好啊……”   仙人剑秦重道:“你跪下起个誓,就算是我的徒弟,以后每晚我教你一点……”   第二日秦重又开始在工场工作,晚上他虽然极为疲乏,但仍然振起精神,向熊烈讲解运气练功之道。这样过了几日,他实在支持不住,晚上疲乏得无力说话。熊烈却在静坐之后,便恢复了体力,见秦重这般模样,便替他捶骨捏筋。   秦重酣然入睡,第二日精神大增,不觉如有所悟。这天晚上,便指点熊烈替他推揉全身十八处要紧穴道,这种手法原是武当派不传之秘,可以强筋固骨,也可以帮助真气运行,增长功力。   此法果然大有灵效,半个月之后,秦重已觉出真气渐凝,大有恢复原有功力的迹象。   熊烈也进境神速,秦重见他只须苦练下去,内功自有成就,便开始教他剑法,只因限于地方和种种顾忌,只能遂日一招半式地传授。熊烈在心中反复记住身手步眼,觑到无人注意时便依样比划一下,因此学得甚慢,好几日才学熟一招。但不用兵刃的拳法和掌法却学得快些,尤其是大擒拿手和空手入白刃之类的手法,不久便纯熟精妙。   又过了十余日,秦重已能将一缕细弱的真气,运遍全身。不过觉得十分危险,屡屡有流窜涣散的迹象,是以他不敢着急,平常搬运石头时,更不敢运用真力。   现在他已察觉出自己乃是被一种近似“五阴绝脉手” 之类的手法,把“中庭穴”闭绝住。他真想冒险凝聚全身真气,强行把“中庭穴”冲开。但因那中庭穴离心脉最近,只要一不成功,真气散逸人心脉之中,登时便命丧当场,连想做个残废也办不到。故此他不敢冒险,甚至在提聚真气之时,也微弱地调运。   又过了一个月,他虽然能够不用熊烈为他推揉穴道,也可以恢复体力,但伤处仍然毫无痊好的迹象,每当真气流过中庭穴时,便屡现警兆,呼吸微促。   在工作方面秦重因天生聪明过人,眼力又比常人为强,故此半个月前,便因他辨认得出石质和石中纹理脉络,便改为开采工人。   每日由黎明时分便起来,到工场去,领了采石工具,随着班头到采挖地点,然后或用利锹,或用钢凿,把质地极佳的大理石块挖下来,然后由搬运工人运走。直到傍晚,视线不清,这才收工返回石窟。   工场中一天到晚都听到药水泡浸过的皮鞭响亮的声音,这些鞭打声总是从新来的贱奴身上发出。原来凡是被送到此地来的贱奴,一定是天性桀骜不驯,无人肯买,于是官府便从这些卖不掉的贱奴中,选出身强力壮的,送来大理山。“任是一等顽劣的贱奴,到山上不须半个月,便被磨折得半点大气皆无,他们已别无所求,只希望有多一点休息睡觉的时间,便于愿已足。   秦重自家经历过这种日日夜夜都十分疲倦的日子,因此十分了解这些贱奴们的心情。现在虽然因略为恢复功力,每晚可以练功行气驱祛疲劳,但直到此时,他的雄心壮志尚未回到他腔中。因为一来每日不断的辛苦工作使得他情绪低沉,二来他能否恢复功力,仍是疑问。   这天下午,他奉命独自开凿一块石头,那个经验丰富的班头认为那一处可能蕴藏着比大理石贵重千百倍的上佳良玉,特地分出一人慢慢采凿。秦重在烈日之下,晒得头昏脑涨,但他却不敢休息,叮叮当当地凿个不停。   他站在一个石坑中,深达胸口,那块噗石虽然在地面处,但站在坑中开凿,总比佝偻着身体动手舒服省力。   这时已是午未之交,他已工作了足足五个时辰,累偿之极,忍不住停停手,怅然长叹一声,抬起眼光。   忽见在他右侧尺许处,站着一人。他的眼光直射时,适好瞧见那人小腿以下的部分,如要看清面目,便非仰首不可。   说他瞧见那人小腿,其实不确,只因那人青袍曳地,根本连脚上穿的什么鞋子也看不见。   仙人剑秦重微微一怔,目光凝定在那截曳地青袍之上。   他看出这件青袍乃是极上等的丝绸,心想如是男人,在这等大热天必无穿着如此之长的丝袍之理,故此初步可以断定这人定是女性。   其次他便想到自己虽然武功已失,但耳目仍比常人敏锐许多。这个人能够在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旁边,站了不知多久,可知这人脚底极轻,非身怀上乘武功之士,不能这样。   最后他便想到当日自己被那飞虎军军士王荣用药水鞭打昏之后,曾经出现了一个神秘的青衣人,据说一身俱包裹住,仅仅露出眼睛。目下这个神秘的人,多半就是以前那青衣人。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极快地掠过,他正想仰头看个究竟,但他疲倦得连抬头也费力,最主要的还是他心理上觉得自己既然已是贱如蚂蚁的奴隶,纵使这一仰头,满足了好奇心,但又有什么用?   这股自卑自怜的情绪,充塞满他心头,使得他惘然轻唱一声,反而垂下头颅。   但他的眼角仍然瞅见那青衣人依旧讫立在旁边,过了一会,那人还没有移动。   他暗中苦笑一下,道:“假如他一脚踏在我头上,或者向我吐一口唾沫,我会不会生气呢?啊……为何我现在一点火气都没有?我已被环境磨折得壮志全消了么?”   这一瞬间,他忽然记起自己何故会漂洋过海,远远来到这个异国。在中原赫赫有名、英俊潇洒的一代剑客“剑神”石轩中蓦地泛现在他心头……   然而他一点也不激动,他像是替别人想起什么事似的,自己却冷眼旁观。   他禁不住又苦笑一下,忖道:“这件事我居然能够遗忘了这么久,多么令人奇怪啊……假如当日我和现在的我一样,我决不会觉得那么羞辱,那么没齿不忘……”   于是他又叹口气,眼光悄悄移到那件青色的丝袍上。   “这个青衣怪人站在这里,工场的人们不知何等诡异地望着我们的举动……唉,他为什么不踩我一脚,或者不屑地吐我一口唾沫呢?我是这么卑贱无用,连望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经过这些日子来,他已被训练得本能地知道自己偷懒停手的时间太多,鞭子马上就要飞落在他背上。于是立刻低头动手凿石。。   “叮叮”地凿了几下……旁边那青衣人忽然走到他面前,那件曳地的青丝袍,就在他眼前。   不论他想不想看,但那件青袍就在他眼前,因此他没有法子看不见。   那件青丝袍微微飘扬一下,在袍下一颗石子飞起来,打在他额头上。   秦重停手不凿,心中却悲哀地想道:“事情终于来了,平静了一段时间,但我的磨折岂仅止做了苦工便罢?这人会怎样折辱我呢……”   他仍然没有抬起头,同时他的心中没有愤怒,更没有反抗的意志,只有一种深远的悲哀……   那件青丝袍轻轻一飘,又有一块小石飞起来,这次飞得高些,“啪”   的一声,打在他头上竹笠上。   “他很客气哩——”他想,“假如这就是折辱的话,那就无所谓了……”   青丝袍忽又飘动,这次飘得高些,秦重眼快,隐约见到袍下露出一双绣花软底鞋。但他还未看到其他,头上的竹笠已吃那人一脚踢得掀向后面,若不是有条细绳绷住下颔,那顶竹笠非得飞开老远不可。   仙人剑秦重剑眉轻皱,缓缓抬起头来。他那张俊脸庞虽然比往日黑了一点,但比起他身上焦黑的皮肤,可就相去太远,相形之下,当真是脸如冠玉,目若朗星。   他的眼光由下而上,一直移到青衣人面上,果然看不见半点皮肤,只有双目宛如夜空中的两颗明星。   双方目光一触,秦重苦笑一下,俊脸上流露出一股说不出来的表情。   青衣人的目光,凝定在他的面上,仿佛要看透他苦笑之意,又似是为他俊美丰神吸引住,因此移不开目光。   秦重根本无话可说,便转目四瞥,只见工场上所有的工人和军士,都向他们这里注视。大家都因这事罢工,连那些凶狠的军士们,也忘记了用鞭子催促贱奴们工作。   他微微一晒,想道:“大家都似乎等着我这个猴子变戏法哩,可怜我竟变成猴子……”   青衣人见他微晒,却没有转目四望,问道:“你笑什么?”声音十分哑涩,一时听不出是男是女。但秦重已见到她脚上的绣花鞋,当然明白这是个女性,故意哑声说话。   他摇头道:“没有什么,我想起猴子……”   说时,心中却在忖道:“假如这个青衣人是位面貌姣好的女将军,倒也罢了。若是那些宫女,却来凌辱我,想起来真令人难受青衣人哑声低叱道:“什么猴子?”   秦重淡然看她一眼,道:“我可不是说你,是说我自己!你看我不像只耍把戏的猴子么?他们都在看我表演哩——”   他忽然奇怪自己为何说得这么多,也许是太久没有和不是贱奴身份的人说话……但也许是长久没有和女性说话——   青衣人转头一看,发觉广大的工场上六七百对眼睛都看着他们,当下低哼一声,取出一个银哨子,按在唇色吹了一响。   哨声尖锐地响起来,几个军官如飞奔来,为首的人,竟是飞虎军主帅高盛。   工场上所有的军士立刻都举手敬礼,贱奴们这时才记起自身的工作,纷纷动手,登时响起一片叮当声,搬运石头时的吆喝声。   高盛将军奔到青衣人面前,肃立敬礼,道:“末将敬候吩咐。”   青衣人哑声道:“这些人呆呆看着我,工也不做,要重重处罚!”   高盛躬身道:“敬请裁夺——”这主帅说了两句话,却始终没有称呼那青衣人。   青衣人沉吟一下,道:“等一会才说,你们且退下……”   高盛带着几名军官,敬礼而退。临走时用威严的目光狠狠盯一下这工场的飞虎军队长,那队长面色大变,赶紧向他敬礼。   工场上似乎已恢复正常,但那些贱奴们甘愿冒着皮鞭着体之险,仍不时偷看这个神秘而地位极高的青衣人。   青衣人哑声道:“你出个主意处罚他们如何?”   秦重吁口气,道:“你要我死无葬身之地?他们若是知我的主意,今晚非把我活活打死不可!”   青衣人墓地仰天大笑,声音圆劲清脆,无疑是个女性。   笑完之后,低头注视着秦重,又隔了片刻,才道:“原来你也不过是个极平凡的人……”   秦重听不懂言中之意,反问道:“你本来以为我是怎样的人?”   青衣人冷笑一声,道:“我以为你是个不平凡的人,最少是个铁铮铮的英雄,胆勇毅力都不同凡俗,哪知道……嘿……嘿……”   她冷笑连声,飘飘走开。   秦重看也不看她,颓然垂下头颅,此刻他心中一团糟,无法捕捉任何清晰的念头……   青衣人走了七八步,回头一望,见秦重没有瞧她,脚步一窒,觉得十分奇怪。但只停了一下,便飘飘离开工场。   隔了一会,鼓声忽响,竟是平日集队收工的命令。所有的贱奴都纷纷把工具交到指定的地方,然后走回列队的固定位置。   秦重也这样做了,心中却嘀咕道:“这一回麻烦啦,一定是集队之后,宣布处罚之法,不管我有没有建议,但祸由我起,他们必定不放过我……”   集队之后,队长大声宣布道:“现在返回石窟,你们刚才怠懈工作,今晚晚饭取消,每人打十鞭!返石窟后按次序到警卫室受刑!”   六七百人听了这处罚,竟然毫无声息。秦重心知这现象并非因大家乐意受罚,而是规矩极严,谁敢哼哈一声,便先吃一顿鞭子。   在这大理山上,苦工已不足以当作惩罚,最令贱奴们觉得难受的,便是取消膳食。只因他们全都是健壮大汉,胃口本来就好,加之日日做苦工,“食”之一字,比什么都重要。   熊烈担心地偷觎师父,他在大理山上时日已久,深知凡是令全体被罚的祸首,回到石窟中,非先给他们打个半死不可。这次处罚之严重,从来未有,那顿鞭子本就难捱,何况还取消晚饭?   回到石窟之后,大家纷纷散开,表面上没有一点事故。但等到警卫军士特别把洞口铁栅放下,封好后走开,窟中马上一阵骚动。   熊烈和秦重躲在一个角落中,熊烈轻轻道:“师父,我们怎么办?”   仙人剑秦重道:“你走开,让我一个人应付……”   熊烈怔了一下,道:“师父,你这个命令我怎能听从?”   秦重叹道:“虎落平阳被犬欺,若是当年!这些人何足道也不一会,黑压压一片人潮缓缓拥来,人数虽多,而且眼露凶光,明明不怀好意,却没有一个人发声息。   熊烈明知师父无法动手,当下跃起来,站在秦重身前,沉声道:“各位想怎样?”   人潮缓缓拥过来,把宽大的角落都挤满了。此刻前面的人纵想后退,也办不到。   熊烈也不再做声,反正是老规矩,他和秦重非被揍得重伤不可……   眨眼间人潮已迫近在一丈以内,熊烈生怕那些人绕过他而向秦重动手,血气上涌,陡然大喝一声,欺身上前,双掌并拢向外一推。   当先的数人体格特别壮健,见他推来。一齐扑上,哪知熊烈双掌之上发出一股无形劲力,奇大奇重,反而把这几人一齐撞回去,压得后面的人势子一缓。但旁边的人潮已涌夹过来。熊烈双手分开,一抓一抖,已有两个人飞起寻丈,跌到人潮之上。熊烈奋起神勇,大喝连声,双臂连抖,跟着便飞起六七条人影,直往外面人潮上掉落去。   然而这个洞窟中的贱奴共有六七百人,此时有如海潮般后浪推前浪,迫得前面的人,纵然有心退却,也自无法。熊烈仗着天生力大,加上近日已扎下内家基础,是以随手一抓一抖,力量有刚有柔,居然能把那么壮实的大汉随手掷起。饶是这样,仍有敌人冲到他身边。熊烈果然是天生适宜练武的材料,既然平生未见这等阵仗,但越到这等混乱情势,便越是镇静,百忙中沉肘一撞,侧面一个大汉吃他借力撞翻,身形直仆开去,反而把旁边两人压倒。   熊烈跟着塌腰微伸,右手一招“旋风扫叶”,先劈翻一人,跟着已刁住另一人的手腕,借力一甩。那人打个旋,登时碰翻了三人。熊烈左手却以大擒拿手,扣住一个捣到左胸的拳头,一扭一推,那人吃他扭得身形转过去,面向着人群猛撞回去。   仙人剑秦重打量形势。明知人潮合处,熊烈定然吃人挤得施展不开。当下沉声喝道:“熊烈,提气轻身,白云出岫……”   喝声中熊烈果然提口真气,双手变化出“白云出岫 的招式。   熊烈本身可没想到这一招“白云出岫”有什么妙用,但他在出手时,听惯了秦重吩咐,因此不知不觉如言施展。   但见几名冲向他身上的大汉一齐吃他以绝妙手法震开,跟着他的人也破空而起。   熊烈对于轻身功夫从未实地施展过,此刻跃起半空,转眼一瞥,地下尽是汹涌人头,已无他降下立足之地,不觉为之一惊。   仙人剑秦重见他身形尚向上拔之际,摹然下沉,便知他心中惊慌,因此那口真气提不住。立刻大喝道:“借人头之力,换气前跃……”   但这时因熊烈出手后弄得一片大乱,是以声音嘈吵,秦重大喝之声,熊烈哪里听得到?   仙人剑秦重心中大急,登时忘了自己不能运气之事,径自提聚真气,声发丹田,喝道:“熊烈勿惊,即速在人头上换气前跃!”   这两句话声音清朗异常,在人声嘈杂的广大洞窟中回旋荡漾,每个字都传人众人耳中。   熊烈听了师父之言,脚尖一找,踏在一个人头上,然后换口气向前一跃,居然跃开一丈以外,跟着又换气疾跃,但见一道人影,径从人潮之上飞渡,眨眼间已飞出人潮范围以外。   外面警卫的飞虎军听到哨声,方在洞口外探看,熊烈飞奔过去,大叫道:“你们快来,打死人啦……”   那个飞虎军闻警,忙忙击鼓聚众,然后开栅进来,个个手提大刀,左手挽住一面盾牌。   人声虽嘈,但哪里响得过震耳惊心的鼓声,登时所有的骚动都平息。   那队飞虎军虽然只有二十余人,但他们俱精通武艺,手持大刀,冲人人丛中,贱奴们在积威之下,无人敢向他们动手,纷纷散开。   熊烈跟在飞虎军后面,穿过人丛,远远已见角落里七八个人倒在地上,叠成一堆。仙人剑秦重却不知去向,大概也在倒下的人堆中。   他虽是个贱奴,久受磨折,但最是敬爱秦重,此时禁不住悲吼一声,冲向角落中的人堆。   前头那些飞虎军哪知他有什么心意,纷纷拦截,霎时刀光四起。   熊烈使出秦重嫡传身法,左冲右突,那二十余名飞虎军空自大刀横飞,却无法碰得着熊烈,居然被他完全闪过,奔到角落的人堆旁边。   须知东海碧螺岛岛主于叔初,在中原号称剑法天下第一,这于叔初身量矮胖,不擅轻功提纵术,因此精研步法,以补轻功之不足。   熊烈正是使用出这等步法,那二十余名飞虎军武艺虽然不弱,但碰上这等内家上乘身法,哪里摸得到路子,等到吃熊烈冲过之后,个个羞愤交集,齐齐回身向角落处扑去。   那七八个人倒在地上,个个横眉瞪口,或仰或仆地叠在一起。   熊烈扑到旁边,忽见那堆人微微掀动,上面的两个滑下来,然后下面有个人钻出来,竟然就是俊美潇洒的仙人剑秦重。   秦重一现身,那七八个本来动也不动的人,此刻全都张臂伸腿,纷纷爬起身来。   那队飞虎军冲过来,立刻把这些人都包围住,其中有两名飞虎军特别用刀指着熊烈,一步一步逼过去。   熊烈适才因心悬秦重生死,是以奋不顾身地冲过二十多个飞虎军,但此刻形势一定,眼前那两名军士满面杀气地追过来,登时心凉胆战,不知如何是好,本能地一步一步向后退。   仙人剑秦重一看情形不妙,立刻横移过去,挡在熊烈身前,大声道:“有话慢慢说,我和他都被人揍了一顿,你们不该责备我们……”   他一发话,情势便转为缓和,旁边的队长情知秦重大有来历,真不敢杀死他,便先止住那两名军士,然后回头四顾,厉声道:“你们敢是活得不耐烦?这种报仇的行动,高大帅已严令禁止……”   所有的贱奴们都不敢做声,悄悄四散。那队长回头喝道:“你们这几个人必定是惹是生非之徒,哼,今日非活活鞭死你们不可……”他一挥手,七八个飞虎军拥上去,一人服侍一个,连秦重、熊烈在内,都被倒剪双臂地绑起来。然后推倒地上,各各在腰间取出黑色的皮鞭,扬目看着队长,只等令下,便开始施刑。   洞外鼓声忽响,跟着步声齐整地开进一支飞虎军,这队飞虎军人数极多,进洞之后分往左右一站,每隔一步便有一个,形成一条人墙通路。接着便有几个人进来。   这后来进洞的人,为首的正是飞虎军主帅高盛,后面跟着四名军官,威风凛凛。   他们从两排军士中间走进来,军士们纷纷敬礼,显出一军主帅,气势不凡。   高盛走到那七八个倒在地上的人之前,沉声道:“松绑!”   秦重起身,俊面含笑,一直打量那高盛将军,露出一种满不在乎的神色。   熊烈从来没见过秦重这等神情,觉得十分奇怪,心中充满了佩服之情。自家也被引起雄豪气概,挺胸昂然站在秦重身后。   不但熊烈如此,四下的数百贱奴,见到秦重居然在高盛将军之前毫无惧色,登时都觉得自己微贱之极,根本不可和人家相比,早先居然动手打他,想想也十分惭愧。   宽广之极的洞窟中鸦雀无声,高盛凝视秦重半晌,才道:“奇怪,你居然没有受伤!”   秦重道:“托将军的福,在下被几个人压在下面,反而没事!”   高盛点点头,道:“你见到本帅,好像不大在乎呢——”   秦重道:“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何事足惧?”   高盛不容他这句含有挑衅意味的碴儿,侧头传令道:“这次骚乱,不必追究。午间的处罚命令,即宣布撤回……”   鼓声随着高将军的步伐低沉地响起来,不久之后,所有的飞虎军都退出洞外。   秦重在角落里坐下来,熊烈蹲在他旁边,万分佩服地问道:“师父,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怕那高将军?所有的人见到他都要发抖!”   他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歇了片刻,才道:“遗弃我好久的雄心壮志,如今都回到我心中。岂不奇怪么?仅仅是一瞬间,但却是生死相隔不过一线的一瞬间。”   熊烈不解道:“师父,你说什么?”   “所谓生死一线的一瞬间,就是我提聚真气大声命你换气跃开之时,等到我喊完之后,忽然想起刚才所运真气,极是强劲,谁知竟在不知不觉中,冲破了我一向忌惮已极的中庭穴。这等如说我已恢复了全身功力……于是那些人向我冲来时,我便把为首七八个点住穴道,堆在我身上……”   熊烈钦敬地道:“师父你的主意转得真快,但愿我也懂得点穴!”   仙人剑秦重笑道:“不须心急,这些总要传授给你。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秘密地研究逃亡的计划!”   熊烈道:“师父有命,弟子万死不辞!”   这时其他的贱奴已不敢招惹这两个人,全都远远散开,使得秦重和熊烈都感到被他们孤立起来。   秦重自个儿踱到洞口,只见铁栅已撤,恢复平时状况。但这许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在白天能够悠闲地走来走去。   他踱出洞外,转过石壁拗角,只见左边是一条平坦的山路,挺婉上山,直通那边峰顶的工场。右面地势平坦,一大片旷场,草绿色的营房一列一列齐整地分布其上。   军营过去,先是一片斜坡,然后竟是一片草地,植立着不少树木。   翠绿的树叶使他觉得十分舒服,每日早晨或晚间,虽然都经过此地,但因光线黯淡,故此他没有注意。   那片草地上有一幢两层高的楼房,完全是用大理石筑成,美轮美奂,在太阳之下气象雄伟,俨如神山上的仙宫。   秦重已知这座大理石的高楼,乃是飞虎军主帅和三位团长的住所,不由得多望数眼。   他好久没有见到草地和树木,这大理山周围全是光秃秃的石山,虽然四面都有森林,但离得太远,没啥看头。   如今他倒是真想走到那座石楼下面的草地走走,嗅一嗅青草树木和泥土的气味,但中间隔着那一片营房,他不知道是否穿得过去。   站了一会,忽见一个军官从营房中匆匆出来,向他招手道:“过来——”   秦重潇洒地走过去,那军官转身便走,口中大声道:“你跟我来!”   他跟着那军官穿过那片营房,在营房中的军士们都瞪着大眼睛,瞧着这个神秘的贱奴。   那军官一直把他带到那座大理石高楼之下,高盛从楼下的大门走出来,凝视秦重一眼,慢慢道:“你上楼去吧,但你必须记住,飞虎军已完全调来此地,数千之众,包围在四周,只要本帅发出号令,便是一只飞鸟,也飞不出重围。”   秦重想了一下,道:“高将军可是暗示我到了楼上之后,不得闹出事故?”   高盛虎目一瞬,道:“谅你也不敢——”   秦重道:“将军料得不错,敢问楼上什么人要见我?”   “是你谒见他!”高盛沉声道,“你最好识相点,大家都好过!”   秦重见他不肯回答,便不再问,走人大门之内,竟是个宽宏华丽的大厅,穿过大厅,左右各有一道楼梯,石阶上都铺着红色的地毡。   高盛指指右边的楼梯,秦重使拾级而上,走了十多级,忽然回身朗声道:“这地方可曾有贱奴践踏过?”厅堂中回荡着他的声音。   高盛沉着脸,一言不发,秦重当真不肯随便激怒他,便道:“我的意思不过是觉得这样赤裸着胳膊,不大好意思而已……”   高盛点头道:“说得有理,你下来……”   那名军官连忙急步走去取衣,片刻间衣服取来,却是一件白色的绸袍,长仅及膝。   秦重换上之后,登时倍觉风流潇洒,这一回他不再多罗唣,一直拾级上楼。   楼梯口站着两名女兵,衣甲鲜明,颇觉威风。她们四只眼睛拚命似地瞪视这个英俊的男人,秦重觉得有点窘,他宁愿被一万个男人瞪视,也不愿给这两个女兵这样地看。   于是他逃避似地急步沿着长廊走去,第一道门口便是个大厅,门内有两名女兵把守。   “这儿倒是禁卫森严哩!”他想,“我走进这大厅呢?抑是直向前走?”   他在厅门踌躇一下,终于跨人大厅之内。   那两个女兵也像外面的两个一般,直着眼睛瞧他,既不相阻,也不指示。   秦重入厅之后,尤自感到那四道目光,火辣辣地射向他脑后。   他不知该向哪里走,四瞥一眼,便向对面阳台走去。出得阳台,这才发现外面地方颇宽,而且一直伸展到这座高楼的两头尽处。   他耸耸肩,向左方走去,刚刚走到另一道门口时,那个青衣人飘飘走出来。仍然是青丝袍曳地,青巾蒙住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那对眼睛有如天上星星般伟烨,秦重心头一震,忽然想起那位美丽的公主来。   现在他已从其他的贱奴口中,探知青丘国国王并无子女,只有一位年岁相差极多的胞妹,称为绿裳公主。青衣人瞧着他的一举一动,生似猫儿瞧着爪下的耗子,露出嘲弄的光芒。   秦重此时已没有一丝一毫自怜自卑的情绪,比起午间在工场见到她时,心情相差有天壤之别。   但他并不想激怒她,故此不肯和她瞪眼,回眸浏览楼外一眼,便道:“这里真像是沙漠中的绿洲……”   回过头来望着她,又道:“你说可是?”   “你见过沙漠?” 她问,这时已不是压住嗓子,是以声音清脆悦耳。   秦重愕一下,须知他不但走遍天下,当真到过塞外大漠之区。纵然不曾,书本中常常看到。   青衣人又问道:“你是哪里人氏?”   秦重放声大笑,道:“我虽幸而不死,但这贱奴滋味却已尝够,可不想我的家人感觉因我而尝试此苦……”   青衣人冷笑一声,道:“难道我查不出来?”   秦重故意装出微恐之状,这时摹然想起这青丘国乃是一个大海岛,哪有沙漠?怪不得对方听到自己提起沙漠便反问他是否见过!道理想通了,倒也不愁无法应付。   青衣人又问道:“你见过沙漠么?”   秦重摇头道:“你的话问得太奇怪,哪里有沙漠呢?”   青衣人自己踱个圈子,忽然叹道:“我真想到有沙漠的地方去!”   秦重怕她乃是试探自己,便不言语。直到现在,他已大大放心。第一点,对方不知自己乃是异国之人,这可以推想到妻子袁绮云多半没有被捕,纵然被捕,也没有供出来历。第二点,他感觉到这个用青巾青袍隐蔽住真面目的女性,对他似乎有着不寻常的感情。因此他认为自己多半有机会离开这座大理山。   青衣人又踱了一圈,道:“听说刚才发生一场暴动,你怎能够无事?”   秦重道:“他们压在我身上,反而打不到我……恕我斗胆请问一句,你好像很注意我,为什么?”青衣人默然不答,秦重又道:“我本来罪该处死,何以尚能活着?”   青衣人道:“这一句才问到要点,我就是要知道你是谁派来的?你那件刀斧水人都弄不坏的衣服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得到?”   秦重道:“你一定不信,没有人指派我做任何事。那件衣服叫做火鳞衫,一个教我武艺的老人送给我,我也不知道如何制成。”   青衣人冷笑道:“凭这几句话,便想搪塞过去?你最好说老实话,否则我教你死活都难!”   秦重迫到她面前,道:“我不信你费了这么多的工夫,仅仅为了要知道这一点事!”   青衣人见他边上来,不觉退了两步。秦重再欺上前去,沉声道:“你是谁?为何不敢露出真面目?”   对方又退了数步,后背已挨着墙壁。秦重毫不放松,继续上前,和她相距不及两尺。   青衣人忽然厉声道:“你不怕死么?”   秦重的手慢慢伸向对方蒙脸青巾,他一直细察对方眼光中的表情,看出那两道目光不时现出惶惑、犹疑的意思。他发觉自己越是毫不忌惮之时,对方便似乎更加没有办法。   他的手已触到青巾边缘,正要揭起来,青衣人冷冷道:“你敢揭巾,便须处死!”   秦重果真停手不动,歇了一下,便垂下手,笑道:“我决不冒这个险,太划不来,因为我已知道你是谁!”   青衣人晒笑一声,道:“可见得你还是怕死!”言中含有轻视之意。   秦重听了这话,心中忽然闪过一个怪念头,他想道:“她一说到我怕死,便露出鄙视之意。午间也是这样,由此推想,假如我不怕死的话,她可能便对我另眼相看。目下忖度形势,反正我极难逃出,除非从她身上想办法!我何不冒险试上一下?然纵死了,也只好认命!”   念头一决,便冷笑一声,坚定地伸手去揭她的青巾。青巾一掀开,果然是那位艳色绝世的绿裳公主!   转载时请保留此信息     第五章 已出生天     那绿裳公主既是艳若桃李,此时却冷若冰霜,柳眉轻颦,秋水般的双眸中射出冷冰冰的光芒。   秦重天不怕地不怕,但见了她那对眼睛,却禁不住退了四五步,惊忖道:“莫非我猜错了?原来我竟是自作多情……”   绿裳公主叫道:“来人……”声音不高,但却传出老远老远。   秦重又惊想道:“她的内力奇佳,当日我被人点住穴道,敢情是她——”   只见门内跃出两人,直扑秦重,竟是那天见过的两名身量十分高大的女将。她们一个手持大戟,一个手持巨斧,疾跃过来,身法甚快。   秦重俊目一转,朗笑一声,墓地背转身,双手往背后一叉,道:“实在不敢劳动两位女将军!”   那两位女将天生神勇惊人,气力极大,其中一个丢掉巨斧,迅速地把秦重绑起来,然后抓住他的后背,轻轻提起,秦重双脚离开地面。   绿裳公主把青巾放下盖好,厉声道:“替我推出去斩了——”   她们嗷然而应,拾起巨斧,便提着他走到大厅那面的阳台。   秦重转眼一觑,只见绿裳公主已走回她房中,不禁在心中长叹一声。   她们就在阳台之上,喝令秦重跪下。秦重怒道:“要杀便杀,再凌辱我可要骂人啦——”   那个执着大戟的女将道:“好吧,你总是个好汉子……”她转到秦重面前,这时彼此都站直,她可高出秦重半个头有多。她举手已止住后面的那个女将军,道:“利斧且慢落下,我还有几句话对他说……秦重,你已是斧下游魂,现在还不说出你师门来历么?”   秦重虎目一瞪,道:“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那女将道:“当真是条汉子,你不妨记着,我是左将军陈翠,她是右将军陈绮。你死后阴魂不散的话,可以来找我们报仇——”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秦重嗯了一声,瞧见后面那右将军陈绮在地上的影子,已把斧头高举。   他从容朗笑一声,双目凝视着地上人影的动作,口中问道:“禁卫大将军叫什么名字?”   左将军陈翠已转到他后面,口中应道:“禁卫大将军姓吕名薇,她也不怕阴魂缠扰——”   地上的人影已显明地表示出那柄大斧已开始下落。   在这生死一瞬之间,秦重念头连转,他哪甘心真个就此束手被人处死?既然明知此刻纵然能够逃过一斧之厄,也未必能逃出此山。但总得来一次垂死挣扎啊……   在这瞬息间,他已运聚全身真力,准备挣断手上绳子。忽地一条人影飞过来,人未到声先到:“斧下留人——”   语声未住,已飘落在他们旁边,伸手阻住那有将军陈绮手中大斧下砍之势。   秦重正在急聚全身真力,耳目灵效略减。然而这声音特别惹耳,听得格外分明。蓦地一震,登时如醍醐灌顶,焦急麻乱的心情顿时大宽。   他斜睨一眼,敢情竟是那个身材娇小,面目姣好的禁卫大将军。   只见这个禁卫大将军两道电光似的眼神,和他一触,秀面上隐现出一股说不出来的神色。   这时却听见那左将军陈翠道:“启禀大将军,——”   禁卫大将军杏眼迅速地一瞪,娇喝道:“不要说了,我自有道理……”略一沉吟,吩咐道:“你们暂停行刑,待我见过公主再说。”   左、有二女将嗷然而应,放下巨斧,然后抓住他的双臂,便挟持着走向阳台角落等候。   秦重转目一瞥,见那个叫吕薇的禁卫大将军已走进房中。不禁暗暗舒口气,忖道:“看来这位禁卫大将军似要代我说项,我的运气总算不坏……”   然而他的宽心,也不过是顷刻之事而已。随即剑眉一皱,忖道:“不可能吧?她无端端地怎会为我求情……”念头一转,复又想道:“但她何必要多此一举呢!嗯,一定是要替我说好话……”   他面上神色阴晴不定,无意间忽然和那右将军陈绮恶狠狠的眼光碰个正着。   他呆了一下,微惊想道:“哎!方才吕薇似乎也是用这种毒恨的神色盯住我!莫非是她要建议那绿裳公主,把我尽情凌辱一番,然后慢慢处死么!有道是‘最毒妇人心’,谁知她脑子里会转出什么念头?”   他下意识地挣一下,突然双臂一紧,就像两把铁钳夹住,分毫难移。原来陈绮、陈翠两员女将,气力极大,一直抓紧他的臂膀。   左将军陈翠低叱道:“秦重,你乖乖地待在这里,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想打什么歪主意,哼!立时就有你的好看……”   “生机?”这两个字使他灵感忽至,随即认真地忖道:“想那吕薇并不知道绿裳公主为何要杀我,当然不致于要教我多受话罪。也许她有需要我之处,是以替我求情……”   他闪电般地转着念头,又纳闷忖道:“但是,她能有什么地方需用到我呢?再说绿裳公主会不会准她所请呢?”   忽见房门闪出两人。当先一个是绿裳公主,仍然是曳地青丝长袍,青巾蒙住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跟在她后面的是那个禁卫大将军吕薇。   只见她们飘飘地走过来,转眼便走到他面前两尺处站定。身形快捷迅速,偏又轻灵美妙之极。   秦重心头微凛,想道:“看这绿裳公主身法,果然身怀上乘武功。她此刻才显示出来,难道是对我示威么?”   绿裳公主秋水般的双眸中,射出来的仍是冷冰冰的光芒。然而当她再看秦重一眼时,但觉眼前这个男人,不仅丰神如玉,俊逸照人。而且一脸轻傲神色,尤其是在这种生死关头,令人深深感到他那种强烈的男子气慨。   她像逃避似地,回头向身后的禁卫大将军吕薇点点头;一来借着这个动作,掩饰自己的窘态,二来示意吕薇说话。   仙人剑秦重凝视着面前的绿裳公主,见她凌厉的目光中,似乎现出一丝柔和的光辉,心中微动,暗自一笑。   禁卫大将军吕薇看也不看秦重,径对陈绮、陈翠峻声道:“公主已准我请求,饶这……这秦重不死。你们把他放了——”语声中颇有些微不自在。   两个女将立刻松开秦重,右将军陈绮跟着抬起手中大斧,要削断绑着他的绳子。   谁知绿裳公主却吩咐道:“用手解缚——”   陈绮微微一怔,便将大斧递给陈翠,然后迅速地把绳结解开。   仙人剑秦重略一定神,静立在原地。一则舒活血脉,二则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故?吕薇的请求和绿裳公主的自然关注,秦重既然自有想法,但到底是猜测而已,他可真想有办法证实自己的想法。   绿裳公主道:“叫出去吧——”   仙人剑秦重听出她的声音中,有点特别柔软的意味,当下心念一动,故意问道:“叫我到哪里去?”   绿裳公主缓缓道:“随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反正此地不再留你!”   仙人剑秦重微笑道:“我那件红色的火鳞衫,还给我好么?”   须知秦重机智深沉,早就感到绿裳公主对自己似乎有着不寻常的感情。尤其每当自己流露出不在乎生死之时,她的目光中便禁不住会现出惶惑、迷惘的意思。   还有一点,便是那禁卫大将军吕薇嘴里既然说是她向公主求情,但是从吕薇勉强的表情里,可以推想得到实在是被迫如是说法。   绿裳公主道:“哦,那火鳞衫么?还给你也好!”她歇一下,又道:“但有一个条件,那便是你必须要接得住禁卫大将军一百招鸳鸯剑法,立刻就还给你。”   秦重剑眉一挑,毫不推辞笑道:“好,好,就请你借柄宝剑给我——”说时,往阳台中央走去。   吕薇可测不透秦重何故如此大胆,居然得寸进尺,得了自由还不算,尚要取回火鳞衫,心想自己的鸳鸯剑法乃是白衣派中无上心法,玄妙之极,当下也不暇再想,抽出背上双剑。   秦重眼光一扫,见她抽剑时干净利落,随意一站,姿势美妙,当下想道:“你不用神气,一上手我就施展碧螺剑法,总教你一百招之内,无法得逞!我这一着惊人之笔,大概不会失败吧?”   这时陈翠已取来三柄宝剑,秦重可不敢大意,逐柄取起拈拈分量,拣了一支顺手的青铜剑便道:“耳闻大将军剑法高强,在下正好一开眼界,请赐招吧?”说完,长剑斜向外指,立下门户。   吕薇先窥敌人虚实,目光一凝,讶然忖道:“这厮所立门户。以前从未见过,不知是那岛奇人异士所授?”   念头一掠而过,当下却已款摆柳腰,先对绿裳公主恭身行礼。   绿裳公主点点头道:“大将军务须小心在意!”吕薇道:“领旨!”   回首清叱一声:“看剑——”娇躯起处,双剑左旋右抖,幻成一片银星,漫空飞洒,向秦重当头罩落。   仙人剑秦重长剑一挑,口中喝道:“好剑法——”剑尖上指,脚底如风,已自使出碧螺剑法中奥妙绝招,一式“长虹出海”,剑光如练,以攻为守,竟从漫天银星之中,飞身直上,反向吕薇逆袭而至。   但见三道剑光交错连闪,两人倏地分开。   秦重已横跃两丈开外,屹立不动。吕薇也是持剑微愣,面色十分凝重,显得极其认真。   旁边观战的三人,都看出他们交错而过的一刹那,彼此已连试了几招,而且全都狠辣异常,稍有些许差池,立刻便得血染当场,尸横阳台。   吕薇发觉对方在剑法上的造诣甚佳,招术云谲波诡,尤其是身法奇特,不由暗惊。当下澄神一志,暂把顾忌之心撇开,双足一顿,剑化龙蛇,复又攻上。   只见秦重手中青光一闪,碧螺剑法也自展开,“浪涌千重”,剑光横削如巨浪排空,急取敌腕。   吕薇柳腰微扭,横移数尺。秦重这一剑虽快,却恰好戳空。不觉暗暗赞道:“好俊的轻功——”须知当时吕薇身躯还没落地,便能转折飘开,端的身手轻灵已极。   秦重不等招术使尽,迅如疾风般回剑急刺,变招为“仰射金牛”,青光一掠,竟自回攻敌人胁下。   吕薇左剑护身,右剑取敌,手中银剑如毒蛇出洞,飕地削截秦重手臂。谁知秦重一招之中,暗藏几个变化,迎着银光,剑尖虚指,身形一动,已绕到敌人背后。吕薇神色不动,使出白衣派玄武鸳鸯剑法,头身未动,左手宝剑已向背后挑出,又快又辣。   她这招“孔雀剔羽” 尚未使尽,突党头顶风声飚然疾响,敢情秦重早从她头上飘飞过来,并且顺势刺出一剑。吕薇骇了一跳,右手一振,挽起千朵剑花,堪堪化去自身危机,左腕急翻,银剑如影随形,削向敌人双腿。   两人这一动上手,越打越急,又都是一流剑客,眨眼间已过了二十招。但见他们稍沾即走,乍合便分,银光青气,眩人心魄。   吕薇方才差点吃亏,天生好胜之心顿炽,决定显露全身真实功力,到适当时机才缓手,并不真个伤他。敢情她可真不敢伤了秦重,以致招来公主的不满。   当下清叱一声,人随剑起,但见平地涌起一道白虹,飞上一丈七八尺之高,然后掉头下垂,攻势急猛之极。   仙人剑秦重本来游走如风,此刻却忽然站定,双目炯炯,凝注对方下击之势。   这瞬息即至的一刹那间,秦重心念连转,一时真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对付那大将军吕薇。   要知仙人剑秦重出身碧螺岛门下,一生练剑,对于剑术自是大行家。何况经过昔年受辱于石轩中之后,遍走天涯,见闻因而大大广博,眼力更高人一等。是以吕薇跃起半空,全力下击之际,他心念迅转,已考虑到好几方面。第一点他已看出吕薇剑术上造诣的确不凡,火候极深,故此他不能轻忽,必须全力以赴。可是全力以赴也有几种方法,一是亦守亦攻,即是说抵御住对方这一击之后,有机会便于以反攻。另一办法是深藏不露,只求固守吾圉。   但回手反攻的话,他的碧螺剑法最是毒辣,出手无情,在关外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偷学到的“飞霆十式”,也是不发则已,一发伤敌的狠辣招数。是以唯恐吕薇一旦招架不住,非死必伤。则自招麻烦,太不划算。   可是他又看出对方剑法变幻无方,尤其着重于连贯性,若然任她施展开来,这剩下的七十多招势必吃她迫得狼狈之状百出说时迟,那时快,空中银虹已挟着风雷之声,当头压下。   仙人剑秦重挺剑迎上去,百忙中偷眼一觑,只见那绿裳公主眼中似乎露出轻晒之色。   吕薇剑招欲发未发,忽觉对方沉凝之极,丝毫不乱,自己这等威风,对方居然毫不动容。芳心大恚,一面斜腕出招,一面运足全身功力,尽量发出。   秦重雄心已被绿裳公主眼光中的含意挑起,可是他到底是个深沉之人,雄心一现即逝,宛如过眼昙花。使目一转,凝视着对方右手未发的银剑。自家却一式“遮天盖地”,长剑震出千条剑气,护住头顶,固守不动。   “呛呛”连响数声,竟然远传数里。吕薇左手剑连发三招,俱攻不进去,登时斜斜飘落,右手银剑突然如闪电般平刺出去。   仙人剑秦重看不出这一剑有何奥妙,心中微凛,暗念这才是天下无匹的剑法,同时又惊讶对方何故直到如今,才使出这等最上乘的剑术。   他看不透对方这一剑有何奥妙,自然无法招架,正感狼狈之际。对方之剑才发便收,斜抢过来,左剑先发,右剑跟进,登时涌起银花千朵,笼罩住秦重身形。   秦重甚感狼狈,见招拆招,真个手忙脚乱。原来对方争先一着,便全是主动的局势。这岛国剑法别有渊源,与中土略异。秦重初逢强敌,大为吃亏。这刻连想仗着内力强过对方而用硬封硬拆的法子也办不到。   四十招下来,秦重额上已微现汗光。绿裳公主喝彩道:“大将军剑法神奇,世罕其匹,今日之战,足见名下无虚。快击败这个狂徒,来饮三杯庆功美酒——”“话声甫歇,左将军陈翠端了一个银壶出来,右手掌心平托着一只银杯。   秦重挥剑力格,连档数剑,发出一片金铁交鸣之声。此刻他虽然现出败象,但似可支持一会。当下冷笑道:“这三杯庆功美酒,正好为我送行……”   吕薇努力进攻,口中叱道:“狂徒休逞口舌,且看这三杯酒你可喝得下不?”   看看又是十招过去,这时只剩下二十来招。   仙人剑秦重已落下风,正是有力难施。人家的“鸳鸯剑法”已经全力施展开,剑势绵绵不绝,简直没有一丝可以还手的空隙。   他剑眉大皱,心想自家这次栽得真不值,其实像吕薇的功力,纵然剑法精妙,但如果一开首便不让她得势,自己早就赢了!可是事已如此,海也无用,必须想出解围之法,否则恐怕这剩下的廿余招不易捱过。   绿裳公主轻笑一声,道:“大将军可别杀死那狂徒,等会儿我要用一盆冷水,把他泼出门去……”   左将军陈翠放声大笑,忽听秦重沉声喝道:“已经过了一百招,还笑什么?”   吕薇微微一怔,道:“胡说八道,不过才七十六招……”忽地醒悟乃是对方诡计,便怒声道:“狂徒你使诈也不成,看剑!”   仙人剑秦重放声大笑道:“原来我记错了,但你们为何不报出数目?”   须知他仅仅输在缓不开手来,适才吕薇一怔,他已争取到一线时间,全身内力已涌到剑上。这时随手发出任何一剑,威力比之刚才可要增加一倍有余。是以他可以从容大笑,反而调侃几句。   吕薇剑出如风,凶猛绝伦。秦重欺她内力不足,硬封硬拆,七八招过去,吕薇竟被他边开五六尺远,迥非刚才那样贴身发招,每每死生一发!   绿裳公主微噫一声,敢情连她也走了眼,估错了秦重功力。不过直到此时,她还未看到秦重在剑法上有什么惊人的招数,当下娇叱道:“住手——”   大将军吕薇立刻跳出圈子,秦重抱剑微笑躬身,道:“大将军承让了……”   吕薇气恼异常,杏眼一瞪,忽见对方风度潇洒之极,人又俊美无比,竟然呆了一呆。摹地想起自己何以忽然会怒气全消,不觉面上一热,红晕上颊。   在场之人都没有注意到吕薇这等微妙变化,敢情绿裳公主忽地把蒙面青巾除掉,跟着又把身上青丝长袍解开,露出一身浅绿宫装。   秦重在心中赞叹不已,一时竟被她万千仪态迷住,看得呆了。   绿裳公主轻启樱唇,娇声道:“好剑法,来,来,让我也领教一下……”   秦重呆呆看着绿裳公主,直到她走到身前,才味出她话中之意,心想像她这等倾国佳人,自己不但不能和她结成红颜腻友,反而要兵刀相见,心头一阵偶然,垂目轻叹一声。   绿裳公主从吕薇手中取了一支银光灿然的长剑,玉手一招,剑尖伸到秦重鼻子处。   秦重动也不动,抬起眼睛,道:“请公主先赐还在下的火鳞衫,然后再动手不迟——”   绿裳公主微恚道:“难道你怕本公主会赖你的火鳞衫么?”   秦重剑眉微掀,慨然道:“公主风华绝代,令人仰止倾慕,岂敢有此亵读之念?只要公主略有垂青该衣之意,戋戋微物,便请公主收下——”   绿裳公主回嗔作喜,道:“那件火鳞衫算得上希世之宝,决不是戋戋微物。但我不会吞没你的,现在你我走一百招看看……”   仙人剑秦重脑筋一转,道:“在下如能接满公主一百招,便请公主赐予一点路费,如若不行,火鳞衫便是公主之物如何?”   绿裳公主美眸斜视吕薇,道:“这个人真狂,他以为自己的剑术真个天下无敌呢!”   秦重朗声道:“只有浮沙门无上剑术,能够和在下颉颃——”   她哦了一声,道:“那么你试试本公主的剑法,若然接得住我一百招,除了送你路费之外,还赐你金牌一面,全国任你横行!”   秦重暗中大喜,心想这一面金牌,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护身符。今日之战,无论如何也得支持到底。   绿裳公主银剑平举,指着对方,娇声道:“你先发招——”   秦重抱剑行礼,道:“在下不敢放肆!”   “不必客气,这一百招对你关系不小呢!”   秦重听了,心想这位公主话中有话,莫非已看透自己的来历?当下微一躬身,应一声“遵旨”,便持剑盘绕疾走,先展开步眼。   绿裳公主占住圈子中心位置,也自不徐不疾地跟着对方旋转,盈盈秋水,注定在秦重手中长剑之上。   秦重不敢大意,左手剑决一领对方眼神,右手长剑使出“仙人指路”之式,一道白光,迎面攻人。   他的长剑刚动,绿裳公主已清叱一声,银剑挥处,幻出千重银霞剑气,急涌而至。两人招数,恰是一齐发动。   秦重吃过缓不出手的亏,疾忙化为“海市蜃楼”之式,脚下方位一变,剑锋转从侧翼攻上。他的碧螺剑法一向是出手毒辣,没有一招不是以攻作守。   绿裳公主不慌不忙,有移数尺,恰好又变回正面相持之势,跟着银光大盛,迎面攻入。   秦重忙又避开正面,踏奇门,走偏锋,出剑极快。但一发即收,用意仅在以攻为守,多耗招数。   眨眼间银虹白气,交织飞舞,秦重招招都快,看上去攻势甚盛。绿裳公主则一招一式,刻意求工,宛如正在练剑,举手投足,极为美妙。   不知不觉已换了五十余招,秦重兀自攻多守少,咄咄迫人。   左将军陈翠眉头大皱,移到大将军吕薇身边,轻轻碰她一下,道:“公主能取胜么?”   吕薇半晌才道:“难说得很,秦重的剑法诡奇盖世,我从未见过,怪不得他敢夸说只有浮沙门剑法才能和他颉颃匹敌!”   又是十余招过去,身处局中的秦重已感到对方那种雍容大方的剑术,别具威力。目下他的招数发出时,已经多方受制,同时因对方具有一种高贵气度,正好令自己觉得猥琐和不耐烦,发致心躁气浮。   “这是什么剑法?平淡大方中能有无穷威力?”他想,“以我看来,这套剑法足可以和石轩中拼个高下?她如不是内力稍逊,先凭这数十招,已足以教我无法施展而甘拜下风,哎,我不能再用一发即收的打法,必须尽出全力……但如果一下收不住手,把她伤了,岂不坏事?于心又何忍呢?”   他分心一想,绿裳公主便得了不少便宜,轻而易举地把秦重迫退两丈之远,只差一点便碰在石壁上。   秦重一直都用碧螺剑法,因为这套剑法他练了将近二十年,纯熟无比,故此能够收发由心。如今形势大变,不暇多想,墓地舌绽春雷,剑上蓄满真力,蓦地疾撩出去,绿裳公主让开他这一剑,然后乘虚攻人,看起来出手不快,但秦重却为之一凛,竟没看出对方这一剑如何便递到胸前。   这原是刹那间之事,他大喝之声尚未消失,对方银剑已送到胸前。秦重嘿嘿一声,剑身一沉,近在护手处的剑刃摹然击在对方银剑之上。这一招称为“迅霆忽发”,乃是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的秘传剑法“飞霆十式”中第三招。沉剑一击之后,必须配以独门步法,跟着出剑取敌,方可攻敌保身。否则这一招等如敞开门户,引狼人室。   这飞霆十式乃是长白山天雷宫能够在武林中独树一帜的剑术,每一式都另辟溪径,自成家数。连昔年在中土自称为天下第一的大剑家碧螺岛主于叔初那么骄横的人,都不敢到长白山去较量剑术,便因长白山剑法数百年来,一直和武当派相提并论。又因这一派从不入关,故此他犯不着到长白山冒险。宁可向号称“剑神”的石轩中挑战,这是因为一来石轩中年纪甚轻,出道远在于叔初之后,认为石轩中功力一定比自己弱;二来在崆峒门下,同在关内,于叔初非与这一派的剑客分个高下不可!   且说秦重这一招“迅电忽发”使出来,因为剑路大变,绿裳公主大吃一惊,被他迫开寻丈。   秦重跟着施展“飞霆十式”,虽然残缺不全,只有七式,但在他这种剑术名手使出来,七式已可变化为二十余招,每一招都狠毒异常,身法特别。   吕薇见他着着抢攻,剑法狠毒,大有置绿裳公主于死地之意,忍不住沉声喝道:“狂徒你敢伤了公主一根汗毛,今日非把你剁为一团肉泥,弃曝于荒山之上不可……”   秦重不暇回答,须知此刻看起来虽然秦重攻势毒辣,其实他却是不得不然,一来他的剑法均是以攻为守的路子,二来绿裳公主的招数虽不甚凌厉,但暗蕴无穷威力,秦重非用全力对付不可。   又战了二十余招,绿裳公主娇哼一声,倏然飞开丈许之远,接剑道:“已经超过了一百招,本公主可不能失信于你……”   右将军陈绮走过来,手中提着一个蓝包袱,向公主道:“这里是火鳞衫和黄金百两!”   公主接过,默然递给秦重,自己又在腰间取出一面金牌,约摸是三指宽,四寸长。正面镌着百鸟朝凤图,手工精美之极,背面是“既寿永昌”   四个篆字。她也把这面金牌递给秦重,然后有意无意地凝瞥他一眼,便转身飘然入室。   左将军陈翠领着秦重,从阳台一直走到厅门,然后穿过大厅,从楼梯下去。   正走之时,大将军吕薇忽然追上来,命陈翠回来,自己领着秦重走出营房禁地。   这时的秦重,迥非刚才那个秦重,走起路来挺胸突肚,神采飘扬。   出了营地,大将军吕薇站住脚,道:“你自己下山吧,如认不得路,可向军士或军官探询……”   秦重含笑道:“我有这护身金牌,还走不出大理山么?大将军放心——”   吕薇道:“谁替你担心!”   秦重心中有恃无恐,故意睁大眼睛,凝视着这位威权显赫而又面目姣美的大将军,此刻才道:“真的不在乎么?我岂不是自作多情?”   吕薇竟不敢和他对视,秦重心中十分得意,哈哈一笑。吕薇突然厉声道:“我虽不计较你对我的不敬,但你可要记住,下次如果再冒犯公主,便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秦重耸耸肩,道:“这么严重的话,我决不敢再惹公主。但惹惹你不妨事吧?”他歇一下,见吕蔽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更加起兴,又道:“说良心话,公主固然艳绝人寰,便你这位大将军,必是天下所有军队中最美丽的将军了!恕我冒昧请问一句,将军你到底嫁不嫁人?”   吕薇嗔道:“住口,你想找死么”   “不敢,假如你生气的话,我不问便是!”   他一副无赖的样子,使得吕薇全无办法,老实说他如不是长得那么俊美英挺,武功又强绝一时,吕薇焉肯任他调戏轻薄!   秦重笑一声,举步便走,吕薇忽然叫他回来,问道:“秦重,你师父是谁?”   他俊眼一转,道:“我有公主所赐的金牌,你不能欺负我!因此你要我回答的话,却要听我的条件!”   大将军吕薇实在拿他没法,咬牙切齿地道:“你有什么条件?”   秦重本来想开开她玩笑,要吻她一下,但见她已认真起来,便不敢过分,念头一转,便道:“我想带一个贱奴同走……”   “可以,你说出你师父的名字吧!”   “八前我在中经岛上,碰见一位老人,自称是‘明夷老人’,他不管我愿不愿意,便把我收为徒弟,日夕练剑,直到半年之前,才让我离开。我只有孑然一身,无亲无故,是以到处流浪……”   吕薇露出不相信的样子道:“我从未听过有什么明夷老人,别是你随口编造的吧?”   “信不信由你,现在我也无法找到师父呢!”   吕薇挥手叫他走,一面命一名军士,传令让秦重带走一个贱奴。   不久之后,秦重带着熊烈,沿着宽大的道路,向山下走去。   熊烈简直欢喜得呆了,傻头傻脑地东张西望,那遮天蔽日的森林,生像蕴藏着无限神秘!   出了山岭地带,便有一座县城,称为“丹田”,地方虽不大,但因正当大理山出入要道,那三千飞虎军个个囊橐富裕,故此这座山城也甚为繁荣热闹。   秦重和熊烈入城之后,先购置好些应用衣物,秦重特地选了两柄锋利长剑,每人分携一把。   他在街上随意走动一会,但觉这个海国除了衣冠和中原不同之外,其余大体都无甚差别。   他们在一家旅舍歇下,秦重命熊烈在入城必经的一个街口处小心等候,发现公主行踪的话,立刻回报。   熊烈衔命去了,他自个儿找人闲聊,细心打听,才知道此地离南方的皇都约有二百里之遥。皇都濒临大海,有个极大的港口,全国十七岛的船舶都在这港口集散,故此热闹无比。   他不须多久便听出当今青丘国王梁昆,即是绿裳公主的长兄,为人昏庸,荒废政事,故此十七岛中的四大岛那四位亲王,都各各握兵自重。那四大岛的水军,实力极强,每一岛均可和本国水军相抗。如若联合起来,国王根本无法控制。   另一方面在朝中大臣弄权,由国王最信任的两个人领导,分为两派,互相倾轧排挤。一派是宰相李琦,一派是握撑全国兵力的大司马汤英。   问题发生在国王年逾四十,尚无子嗣,连女儿也没有,因此为了将来皇位继承问题,这朝中的两大权臣和四大岛的亲王,都作种种努力安排,同时培植个人势力,以便在必要时,实行武力排除敌人。   全国的武林好手,如今已全部被这一干心怀不轨的人网罗了去。正因这干人暗中争持极烈,故此青丘国中武林诸派也大受影响,好手迭出。   绿裳公主在这一场暗争之中,一方面因超然之故,任谁也得特别尊敬她。另一方面又被宰相李琦和大司马汤英两人拼命争取,他们谁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娶到公主,日后嗣承皇位,几乎不用争执。故此李、汤两派争取公主的手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奉承固然到了极点,危险也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只要公主露出任何下嫁与这两家中任何一家的迹象,则对方非用尽心机手段,把她害死不可!   四大岛的亲王因是宗室贵胄,故此他们的本身也有资格承继皇位,四位亲王全都暗中蓄养死士,招兵买马。他们都不能觊觑公主,是以对公主的安全俱是极大威胁。   但目前平静无波之故,一则国王身体强健,二则当今御师陆展为人正直,又是前朝老臣,声望极隆。他是白衣派的掌门人,目下水陆将领中,握有实权者多是白衣派弟子,只要陆展一日不死,谁也无法以武力叛变皇朝。   绿裳公主早知自身处境,幸而她一身武功,足可自保。不过话说回来,假如害她之人,使用各种毒计阴谋,譬如下毒等手段,她真是防不胜防。故此她也默默作各种打算,唯一明哲保身的便是赶快嫁给一个平民,这个对象必需在政争上毫无资格,这一来大家都可以放过她,而致力对他们各自的强敌。   秦重大略明了这青丘国的局势之后,独自在房中休息,脑海中老是浮现绿裳公主的花容月貌,竟然无法摆脱。   现在他自知他的一项想法,并非完全妄想。他只要能够挑动公主芳心,便可以获得这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这一段艳福固然令人羡慕,最主要的是他可以由公主那里,探出她的武功渊源,如是风山浮沙门的武功,不久以后,他便可以重返中土,和那“剑神”石轩中一决雌雄。   那个和他共患难的妻子,他一直没有记起来,只一心一意地盘算如何接近公主,怎样才能获得她的芳心!   到了初更时分,熊烈匆匆回来,向他报告说已看见公主一行十余人,轻装简从地人城,歇在城北的一座宅院中。   秦重已明白公主为何不肯随便泄露行踪的缘故,是以并不诧异,当下着熊烈休息,自家却挑灯独坐,寻思如何接近公主之法。   他判断绿裳公主对他必有极深的印象,否则不会替他瞒住杀害官兵之罪,又巴巴的送他到大理山上,考验一番。而且公主她本人,两度到大理山去,长途跋涉,为的何事?   然而一来全无借口,身份又不够。二来有大将军吕薇和那左右将军陈翠、陈绮日夕随侍着她。这三个人可能已被那些争权的人收买了去,对于自己的用心,自然加以阻挠。   想那那大将军吕薇,秦重便敏感地想到她可能也有垂青自己之意,故此她对于自己要追求公主之举,由于酸素作用,势必特别加以破坏。一个弄不好,自己一命或许就丧在她手上。   在灯下苦思了许久,不觉已到了二更左右。他突然起身,背上长剑,便跃出旅舍。   按着熊烈的话,不久他已到了一座大宅院门前。他隐身在数丈外的一棵大树后仔细观察这座宅院,看出这座宅院共有三进,地方甚大。但格局并不特别,似是一般富家的深院大宅。   秦重自从败在石轩中剑下,便飘荡江湖,因此阅历甚丰,门槛甚精。看了一会,便发觉宅中高处,均有人暗中伺伏把守。心想防卫得如此严密,必定尚有往来巡查之人。   当下远远绕着那座大宅走了一圈,便证实自己想法丝毫不错。不过游动巡查的人,并非吕薇或左、右将军,故此武功不见得高明。   他研究了一会,便设法利用地形,掩到墙边,轻巧地翻人宅内。处处躲避开高处守卫的视线,一味沿着屋墙或廊柱,遮掩身形,慢慢向宅内淌进去。   不知不觉已深入内宅,忽见一个院落中,透出灯光来。   过去一瞧,不禁喜从心头。敢情院落内悬着好几盏灯,照得院落通明。上房房帘完全挑起,内里也是灯烛辉煌,那位干娇百媚的绿裳公主,斜倚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正在阅读。   秦重沉住气,看了一会,便移到墙角。一方面仍然看得见公主一切动作,另一方面又可以隐蔽住身形,不易被人发现。   只见公主忽然抛卷榻上伸个懒腰,百无聊赖地叹口气。   秦重忖道:“公主啊,你这么无聊,如果许可我坐在你身边,说一些中原江湖上种种奇怪的事给你听,担保你听得十分入神,决不会觉得长夜漫漫,芳心寂寞得无法打发……”   绿裳公主哪知院外有个年轻男子,正在替她设想消磨长夜的法子。那对美眸,一径凝视住壁上挂着的长剑,忽地又叹口气,轻轻吟道:“三千宫女如花貌,几个春来没泪痕……”   夜静人阑,声音传得分外远些,秦重听得一清二楚,忖道:“她虽是吟的宫词,但却是借别人之事,道出心中块垒,试想宫女们春天来时的泪痕,为的什么?她自家也不正是有此情怀么?”   绿裳公主双手捧心,容态真个幽艳美绝,口中又轻轻吟道:“名花都向闲中老,浮世原宜淡处看……”   秦重在暗中摇头想道:“这两句太感伤了,其实何须如此消极?”   这时四下十分寂静,秦重真想跳入房中,和她谈一谈。可是想起大将军吕薇的话,暗念此时不宜操之过急,以免被吕薇破坏,便打消了入房之心。   耳中忽然听到一点声息,连忙戒备,忽见一条人影突然在院中出现。秦重看清楚竟是那吕薇,不觉吃了一惊,忖道:“她躲得真好,幸而我没有贸然进去!”   吕薇此时穿着紧身便服,别有风韵。她轻轻道:“公主,时候不早啦,也该睡了……”   绿裳公主嗯了一声,问道:“这么夜了,你还在外面干什么?”   吕薇走入房去,笑道:“今晚我们进城时,那个秦重的贱奴熊烈躲在一边,他以为我没看见哩。但小将空白等到现在,却仍然没有等到那狂妄的家伙!”   “哦!你以为他会来么,他有那么大的胆子?”公主说,声音中微微带点遗憾。   吕薇笑一下,道:“那家伙胆大妄为,小将认定他决不会是好人!不过说良心话,像他那等武功和人品,小将当真平生罕见……”   绿裳公主道:“只不知他除了武功以外,可曾读过书?”   秦重在外面听得十分不解,忖道:“那日我提起沙漠,她猛问了我一下,已经知道我读过不少书,为何尚有此一问?”   这疑问刚刚掠过,旋即恍然大悟,自个儿欣然一笑,想道:“是了,她为了想和吕薇多谈几句关于我的话题,是以故意这么说!”   只听吕薇道:“那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尤其一身武功路子,邪得出奇,他说是中经岛明夷老人所传。但我查问过一下,却无人知道有这么一路家数……”   绿裳公主道:“你疑心他会对我不利?”   “很难说。” 吕薇深思熟虑地说,“现在各方面都想利用公主你的身份地位,小将必须小心提防,怎样说也不能让那家伙接近公主你……”   绿裳公主微微一笑,道:“大将军你还当我是个孩子么?其实你比我大不了几岁……”   吕薇道:“小将虽然比公主大不了多少,但小将此生阅历已多,尤其是男人,深知没有一个可靠!当然这是指在男女之间的感情而言,论到其他事业方面,那还是男人可靠些——”   绿裳公主嫣然道:“你这些怪论我真不懂,但我想不懂也不要紧。只是你说了这番话,究竟有什么深意呢?”   “公主千万不要见怪,小将的意思以为那秦重不会是什么好人,凡是男人而长得俊美的,多半没有良心!倒不如他那个贱奴熊烈,人看得雄壮,眉宇间却透出秀气,可知为人甚是聪明……”   “你喜欢熊烈么?”公主吃吃笑道,“今晚你老是提起他呢?”   吕薇摇摇头,道:“印象不错,喜欢却谈不上,何况他太年轻,什么都不懂!”   绿裳公主含笑吟道:“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都是俊儿郎。”   吕薇道:“公主别取笑了,现在可以安歇啦,否则明日上路便没有精神了!你又不要乘轿,当心从马上摔下来……”   秦重微感失望,想道:“她们回到皇都,机会便十分渺茫了!”   绿裳公主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谈,也许我暂不回去,不瞒你说,我真不想回到皇都!”   吕薇道:“公主,你在外面已耽搁了不少时候,小将身膺保护禁宫之责,过于重大,再不归去,只怕皇上要见怪。况且皇都地面广阔,人烟稠密,治安方面最是吃紧……”   绿裳公主道:“那么你先回去,我自会照顾自己!”   吕薇不敢做声,歇了一下,才道:“那么公主你多留数日,但小将实在不敢轻离公主……”   秦重心头暗喜,趁她们还在说话,赶紧离开。   翌日早晨,秦重自个儿出去转一转,回来时手中捧着一束红玫瑰,还有数支剑兰,红白交映,加上绿叶相衬,颇为美观。   他在一张白笺上写了几个字,折起来放在花中,然后着熊烈送给公主。   熊烈大踏步走到那座宅院,门口有两个壮汉拦住,熊烈得过秦重密嘱,便故作神秘地向那两个大汉低声道:“这是公主要的,快点传报着人来取!”   那两个壮汉乃是御林军穿着便服随侍公主,明知公主行踪隐密,地方官皆不知悉,闻言果然信以为真,忙忙人去通报。   眨眼间吕薇穿着便服,走将出来。比以前多添了几分女性妩媚。   她一见是熊烈,不由得怔一下,杏眼一转,便着熊烈随她走入大门之内。   四下无人,吕薇低声道:“这是秦重送来的?” 熊烈点头道:“不错,大将军你不会中饱私囊吧?”   吕薇怒道:“你敢说这等无礼的话?我警告你,像你和你家主人这种行径,本将军可以下令把你们处死!”   熊烈神色不变,徐徐道:“小的也学了主人一样毛病,便是不怕死!”   吕薇冷笑道:“这么说来,本将军倒要教你们尝一尝死的滋味……”   熊烈看风使舵,不敢过于激怒她,便道:“大将军何苦生这种闲气,说实在话,小的对大将军的确十分崇敬!大将军如肯高抬贵手,让小的能够回去圆满复命,小的更加感激不尽!”   转载时请保留此信息     第六章 初窥秘艺     须知青丘国中的贱奴,全都习过文墨,故此贱奴们反而多半言谈文雅。熊烈天生聪明过人,加上来时已得秦重密授机宜,是以应付极好。   吕薇的气好像平了一些,瞥视一眼他手中的花束,柳眉轻皱,暗自思索。   熊烈十分诚恳地道:“大将军,但愿有一天小的能够得到一个替你效劳的机会,不管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吕薇道:“为什么?就为了崇敬我的缘故?”   “这是原因之一,便如小的替将军立下功劳,那时小的便可以向将军请求帮助了!”   吕薇觉得这个贱奴真个大胆得奇怪,不由得多看他几眼,然后道:“你也像秦重一般狂妄大胆,此刻不先请我恕你死罪之恩,反而扯到那么远去……”   熊烈道:“小的感恩于心,有机会定然虔诚报答,用不着在嘴巴里念叨。”   “好家伙,多少人见到本将军都骇得不敢仰视,你却滔滔不绝,滚,别再恼我,把你的脑袋搬下来!”   熊烈故意惶恐地道:“小的遵命,立刻就走,这束鲜花大将军你劳驾转送给公主殿下……”   她当然看得出他是假装,不知怎地发作不出来,伸手取过那束鲜花,挥手道:“快滚,我不要再见到你和秦重——”   熊烈唯唯退出宅外,自回旅舍复命。   吕薇手持鲜花,呆了半晌,这才向内宅走去,边走边想道:“我这是怎样了?难道当过两年禁卫大将军,杀人杀多了,因此心肠反而变软么?”   忽然碰见左将军陈翠,她问道:“大将军,这些鲜花哪儿来的?”   吕薇随口道:“我差人买来的!”话一出口,忽地想到自己居然替秦重掩饰起来,宁不可怪?为了避免陈翠再问,便道:“你立刻会同陈绮,赶回皇都,负起禁宫安全重任!”   陈翠领命匆匆去了,吕薇一直走到公主所居的院落中,命一个宫女取个花瓶来。人房一看,公主刚刚醒来,正在倚沉凝思。   吕薇过去行礼之后,就把花束送到公主面前,道:“公主请看,那秦重多么斗胆,居然着人送来鲜花!”   绿裳公主讶然道:“真的?啊,这玫瑰真美,剑兰也不错……”她取过来,忽见花朵中夹有一个纸折,便轻轻取出来。   吕薇道:“公主,秦重亵读之罪,应该处斩!”   绿裳公主笑一声,道:“算了,我这一生都未曾有过男孩子送花呢,大将军包涵一点如何?”’吕薇把花束接回来,插在刚送来的花瓶中,道:“微臣岂敢忤违公主旨意,只要公主喜欢,担保每日要一万个男孩子送鲜花也有……”   绿裳公主虽知她话中有取笑之意,但不理她,管自拆开那个纸折,只见笺中写着一首七绝:   名花都向问中老,   浮世原宜淡处看;   不为调高非命薄,   应酬容易知音难。   绿裳公主不觉怔住,痴痴想道:“他赠我这首七绝,头两句本是我昨夜反复而吟的,我的意思是说,世间多少名花国色,都等闲老去。因此这短促浮生,应该看得淡些。他昨夜一定来了,把我吟的两句听去,便续上后面的两句,把前两句的意思兜回来……他说不是因为格调太高也不是因为命薄,却是这芸芸浊世之中,所有的遭逢尽属应酬,而真正知音的人难以觅到……啊,这意思妙极了,他告诉我说,因为知音难遇,所以名花闲老,世情看淡。反过来说,如果遇上知音,那就没有感慨惆怅了……”   吕薇见公主出神,真想挨过去瞧瞧笺上写的什么,但一来她对文墨之道甚是有限,不一定看得懂。二来公主没有让她看的意思。故以不敢造次,悄悄退下。   且说旅舍中的秦重,听熊烈说完一切经过之后,便喜道:“你办得真好,说不定除了对我帮助极大之外,你自己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熊烈笑道:“师父别取笑我,虽然你说过大将军对我有点意思。但我们身份悬殊,徒儿实在不敢作此妄想——”   秦重道:“别泄气,事在人为。况且你只要得到一件白心袍,就可脱却贱奴身份,那时大将军下嫁与你,又有何不可!”   熊烈道:“我听贱奴间传说,十七岛中有一位奇人,医道高明,能够移换人皮而消灭任何伤痕。不过我们因没法子去找,纵然找到之后,也没有黄金可以请他施展换皮除痕之术,所以也不过说说而已!”   秦重道:“那最好了,你以后用心打听,找到那位奇人的话,便不须依赖白衣派的白心袍了!”   正在说时,店伙敲门道:“秦先生,外面有客人找你——”   秦重大诧,口中朗声道:“请他进来!”   一会儿房门推开,只见一个美少年,潇洒地步入房内。秦重但觉这个美少年十分面熟,但一时却想不起何处见过,心中诧疑交集。暗忖这位少年长得真帅,自己素以俊美见称,但和他一比,却差得远。   熊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秦重禁不住又奇怪起来,心想熊烈近来受了自己熏陶,已把自卑之感除尽,何以此刻却自惭形秽似地溜了出去?   那美少年回眸打量这房间,细长的眉毛轻轻一皱,似是嫌此房中物件凌乱。   秦重起立笑道:“兄台贵姓大名?恕在下眼拙,竟然想不起来,不过觉得甚为面善,如不弃客房污秽,何妨小坐清谈?”   那美少年耸耸肩,似甚轻佻,可是秦重却瞧出他乃是故意装出如此,反而觉得可笑可爱。   房外又有脚步声,秦重无意探首出去一看,只见茶房托着茶壶走向这边来,人影一闪,熊烈忽地出现,把茶房拦住,轰了回去。   秦重觉得十分奇怪,便叫道:“熊烈,你干什么?”   熊烈招招手,秦重见他不似开玩笑,便走出去。熊烈低声道:“师父,难道你没看出他是谁?”   秦重何等聪明,不过一时想不到而已,如今吃他一提,立地恍然大悟,微微一笑,便走回房去,随手还把房门关住。   美少年已在椅上落坐,秦重笑吟吟站定在他面前,细细端详住他。   对方显然被他的目光困扰,陡然起身。   秦重道:“朋友你真长得漂亮,在下委实平生罕见。最奇怪的是竟和我一位好朋友相似!”   “哦!”美少年诧异地睁大眼睛,哑声问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秦重道:“告诉你也不妨,但你千万不可再告诉别人……”   美少年郑重认真地点点头,道:“就是这样!”   “我那位好朋友不是男子汉,乃是当今青丘国所有的美人中的美人,你猜得出是谁么?晤,大概你没有机会见到她,她就是绿裳公主……”   美少年晒道:“你怎么把我比作女人?”   秦重正色道:“绿裳公主虽是女流之辈,但却是巾帼中的奇人,不但容貌绝世,而且能文能武,是我此生最崇拜仰慕的人!”   “她是你的好朋友?她可是公主身份呢!”美少年用沙哑的声音说。   “不错,她是高不可攀的公主,我在私底下也这么想法。可是一见到她,我便忘了她是公主的身份,只觉得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一个足以今天下男人都动心的绝代名花……”   “你的口才不错,凭这些美妙动听的辞令,绿裳公主不被你迷住才怪哩……”美少年向他眨眨眼睛,取笑地说,接着又道,“我可不是和你谈论公主来的,这是我的身份证件……”   他取出一块刻着好些篆字的竹牌,向他扬一扬,又道:“我有几个问题,请你回答!”   秦重道:“请随便问!”   “你是什么地方人氏,秦重可是你的真名?”   秦重凝视他一会,反问道:“可就是这两个问题?”   “还有几个小问题。”他说,“你对这些问题不会有什么困难吧?”   秦重想了一想,从囊中取出公主所赠的金牌,也向他扬一扬,道:“你可认得这面金牌?”   美少年惶恐地道:“当然认得,这是公主殿下的御牌——”   秦重道:“那么让我反问你,你姓什名谁?为何要来盘查我?”   美少年突然面色一沉,道:“秦重你好大胆,究竟你几时来到青丘国?即速从实招来!”   她已回复娇滴滴的声音,因此一听便知这位美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绿裳公主。   秦重道:“你何必一翻脸便如此凶恶,坐下来慢慢谈不可以么?”   绿裳公主冷笑道:“我虽是赤手空拳,但接你数百招毫无问题,而且你也不用打逃走的主意,客店四边已有数千大军包围着!”   秦重的态度十分沉着,道:“公主,你忘了秦重乃是不怕死的大丈夫么?”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极为有力。   绿裳公主道:“不管你怕死不怕死,但你是外国人,这一点已不能狡赖!刚才我用一面竹牌,你便信以为真,其实青丘国中谁人不知官府要拿捕或盘问任何人,都是用的血羽令。你自家露出马脚,证实了本公主的猜测!”   秦重耸耸肩,道:“纵然我是外国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对么?其实青丘国也是华夏后裔,本来就是同一种族,何况言文皆同,有何分别?”   绿裳公主道:“你既然承认了,那就好办。现在我不须威吓迫供,刚才你自己说过,你崇拜仰慕我,那么我凭这一点请问你,你来青丘国多久?是谁把你罗致的?”   秦重剑眉一挑,道:“公主你信不信都好,秦重实在不曾投人贵国政争漩涡之中!”   绿裳公主一直凝视着他,秦重知道她虽想相信,却又不敢。暗念青丘国政争剧烈,难怪公主要步步为营,免得被人利用。   当下又道:“在下此次到青丘国来,唯一的目的便是想见识见识贵国最上乘的浮沙门剑术。可惜贵国订下贱奴的法规,而且恰好又有政争,使我有步步荆棘之叹!请相信我,公主,这都是实话——”   绿裳公主道:“要我相信你并不困难,只要你随我到皇都去,我指定一个地方,你在其中住上三年,这段时期中你不许接触任何人,这样我便相信你没有被任何人网罗利用!”   秦重慨然道:“三年并不算长久,在下办得到。但有一个条件,便是必须能够不时见到公主你,在下便心满意足……”   绿裳公主道:“这个条件我也办得到,现在你立刻跟我走,不许和任何人说话,你那个贱奴可以令他一同走——”   秦重立刻把熊烈叫进来,命他收拾东西。不久便随公主一道走出客店。   不久,秦重已到了皇都,但觉地面广阔,人烟稠密,一片繁华景象。   皇宫在都城的北面,占地甚大,宫殿台榭,不计其数。   在那禁宫的西北角,有一座八角白色高楼,共有两层,四面均有围墙,围墙却是作正方形,四角各有一座比楼房还高的圆形碉堡,远远看起来倒像一根高耸入云的石柱。   秦重和熊烈就住在这里面,完全和外面断绝关系。好在围墙内花园甚大,足够他们徜徉散步,甚至练习武功之用。而在二楼的东北角,可以俯瞰一部分禁宫内的人物和景色,倒也有趣。   楼下住有数十名女兵,她们对秦重两人并不过问,日夕轮班到碉堡上瞭望,主要还是防备外人闯来。   整片宫殿以及秦重所住的八角楼,都是用大理石建筑,看起来异常悦目。   一直过了五天,绿裳公主才在下午时分出现在这座八角石楼之内。   秦重见到她,便埋怨道:“当初我要求公主时常光临,但一等竟要五日之久……”   绿裳公主故意笑道:“我若天天来的话,恐怕你会觉得更烦!”   秦重道:“公主说的是违心之言,明知我不会这等想法——吕大将军倒是来了好几趟,她大概不甚相信我,故此尽找熊烈闲谈。不过她决套不出任何可疑的地方,因为我根本就是为了浮沙门的剑术而来……”   绿裳公主道:“提起这件事,倒令我十分惊奇。浮沙门在青丘国也没有多少人知道,除了各派几位老前辈高人知道有这么一派之外,其余的人可以说连听也未曾听过。你从万里外的中土漂洋渡海,居然为的就是浮沙门剑术,宁不可怪?”   “在中土也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二百年前因浮沙门的掌门人杜香亭曾经到过中土,自从那次之后,这件事一直传到如今。不过究竟浮沙门的剑术好到什么程度,却没有人知道。”   “你为什么不惜漂越重洋,也要学会这一门剑术?”   秦重对这个问题,早已想好,淡然笑道:“我一生练剑,在中土除了因功力不足以外,已无别的剑法可以和我的匹敌,因此决意来青丘国一行,谁知水途如此险恶,差点儿葬身在茫茫大海中。”   绿裳公主道:“你的好奇心大概天下没有人可以比得上你了,你说起水途险恶,以我所知,有一条航线可以安然直抵中土,这航线图全国共有三份,一份在国库内,除了皇上之外,谁也取不到手。另外两份一在宰相府上,一在大司马府中……”   秦重心中暗暗大喜,但他为人阴整多智,并不露出来,道:“我根本不识水面上的功夫,就算皇上肯把航线图给我,也不中用,再说只要这边住得下去,我在中土无亲无故,也没有回去的必要!”   绿裳公主道:“你耐心住满三年,如果当真不曾被人网罗利用的话,我一定设法让你见识到浮沙门的无上剑术……”   秦重心想公主的剑法极可能就是浮沙门的剑术,但她既不肯说出来,自己便也不提,道:“那么我就优悠地过三年再说!”   自从这一天以后,绿裳公主便来得勤些,大家谈得十分投机,在绿裳公主的口中,秦重更加了解青丘国的朝廷形势,知道果真是明争暗斗得十分剧烈。尤其是四大岛的四位亲王,因握有重兵,目下朝廷虽说尚有制胜的力量,但一则他们未露形迹,皇上尚未发觉,根本不曾疑心。二则纵然发兵征讨,也须损失惨重,才能完全取胜,由于第一个理由是决定因素,事实上谁也不敢提出用兵的意思。   可是只要皇上一旦驾崩,青丘国便变成四分五裂的局面。朝中两大派固然想及早铺妥篡夺皇位的道路,外岛的四位亲王何尝不是处心积虑?这一来却苦了平民,因为大凡这等政争,势必各自培植力量,树立党羽,蓄养死士,这一来耗费浩大,唯有取之于民。故此除了在武力上竞争之外,尚须在财力上比较。   仙人剑秦重已透彻地了解青丘国的局势,那些权臣大将的面目虽未见过,但对他们的一切却知道得甚多。   熊烈勤习内功,进境之远,连秦重也十分惊异。秦重的内功本是最正宗的内家功夫,碧螺岛主于叔初的剑法乃是由武当派中蜕化出来,除了剑法以外,其余一切功夫皆是内家正宗武当派的秘艺。   秦重惊奇的是熊烈虽然天赋奇佳,乃是上乘练武根骨,修习的又是正宗内家功夫,进境自然比别人快些。但他暗中考察,却觉得熊烈进步快得异乎寻常,当下便暗暗留心。   过了一年,绿裳公主在秦重面前,已不似以前那般矜持,秦重明白她一定是确信自己不曾被任何人收罗,同时也没有回返中原的打算,因此芳心已开始活动。   另一方面,白衣派的高手禁卫大将军吕薇,对熊烈也不觉常常流露出不寻常的感情。   在这短短的年余工夫,熊烈有如脱胎换骨,不但面目变得清俊,连举止谈吐也迥异往昔。他本是十分聪敏的人,可是以往的岁月中,他没有时间思索,如今不但有了闲空,八角石楼上更有无数藏书。因此这个浑金璞玉似的少年,现在已变得十分成熟。   绿裳公主也更美丽了,因为她也完全成熟和长成!   秦重生活得十分平静,虽然老是被拘束在一个地方,但一来他每队总得花上许多时间练剑,二来有那解语名花般的绿裳公主时时厮磨在一起,便不觉得日子平淡。   他知道自己这年余来已获得公主的信任,因此只要再忍耐一下,便可以恢复自由。他偶尔也会想起妻子袁绮云,但每一次想起,他都赶快设法把思想转到别处去,只因一来有了绿裳公主,假如绿裳公主知道他有过妻室,一定断然不再理睬他。二来袁绮云一腿已断,成了残废,对他仅仅是一件累赘。三来他认定在这般分开的时间之内,袁绮云假如仍然活着,定然已变成贱奴。她虽然一腿已断,但仍有动人姿色,因此她不可能逃过被蹂躏的悲惨命运。虽然错不在她,但秦重却觉得不可忍受。因此只好假装她已死掉,这样他心里便不至于因妻子被辱之事而痛苦不堪。   这天吕薇兴匆匆走到八角大楼来,秦重恰好在园中散步,见到这位风姿绰约的女将军,便笑道:“今天有什么好消息么?”   吕薇停步道:“你如何知道?我正要找你?”   “找我?”秦重故意装出惊怪之色,继续道,“怎的会是我呢?”   吕薇不理他的取笑,径自道;“适才我在朝中从一个刚刚回来觐见皇上的总督口中听说他管辖的权岛上,有个医理极为精通的老人,姓孙名奇,任什么奇难病疾到他手中,不须三帖药,从来没有不霍然痊愈的——”   仙人剑秦重截断她的话头,道:“我知道了,这可是熊烈的福气……”   吕薇微讶瞧着他,道:“秦先生你真聪明,我想熊烈既然是你的徒弟,相信你不会反对他除去脚上的烙印!”   “你的主意虽好,但一点也行不通!”秦重说,样子并不是开玩笑,“你得去和公主商量,她肯让我们出门口的话,熊烈才能去求那孙奇老人!”   正在说时,熊烈从楼中出来,吕薇便过去告诉他。熊烈道:“其实何须如此大费周折,只要薇姐你肯赐我白心袍一件,不就完了?”   吕薇摇摇头,道:“你不明白,白衣派目下虽有势力,但究竟总要依恃皇上宠信,有一日皇上冷淡白衣派,那件白心袍便没用处了!今日在朝中谈及那孙奇老人之故,便是因我们白衣派老掌门年事已高,近来身体常感不适,是以打算派人去请孙奇来替他老人家诊视……”   熊烈道:“这样可方便了,等孙奇老人到了皇都,我便去求他!”   秦重踱过来,他已完全听到他们的对话,此时插口道:“是不是孙奇一到了皇都,就不方便求他施展换皮脱痕之术?”   “不是,我怕孙奇最近便要惨遭横死!”   这个答案连沉潜多智的秦重也为之大诧,只听吕薇解释道:“虽然掌门人得到多方敬重,但朝中有野心的人,包括白衣派的人也在内,却宁愿掌门人赶快仙逝。故此权岛上那位孙奇老人,他的神妙医术却反而是他致死的根由——”   秦重问道:“那么你呢?你也是白衣派的人!”   吕薇道:“在你们面前,我可以坦白说出来,因我忠于皇室之故,不但外岛四亲王,朝中两权臣对我十分不满,便白衣派中位居掌门人以下的三位前辈,都对我甚为敌视。他们都希求富贵,明知皇上不大关心武事,是以掌门人仙逝之后,御师之位不会落在他们头上,因此早已有所打算,各有依附……”   秦重笑道:“那么贵派掌门人一旦亡故,你这个大将军的职位也不容易做了!”   “不错,但我倒不重视这点!话说回来,熊烈唯有趁朝中尚未决定邀聘孙奇来皇都之前,即速到权岛求他施术。迟便来不及了!”   秦重道:“公主肯不肯让他去?我倒赞成你的想法——”   吕薇笑道:“只要秦先生你许可的话,便没有问题了!我这就去觐见公主,奏明一切!”说罢,便匆匆去了。   秦重料定公主必无不许之理,便乘此机会,对熊烈道:“你这一趟出门,我有件事要托你办,但你事先要立个誓言,无论如何,也不能向任何人泄漏,连吕薇也不可告知!”   熊烈道:“师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徒弟虽粉身碎骨,亦必尽心尽力。要不会向任何人提及……”   当下向天罚了重誓。   秦重道:“我从中土来时,还有一个女人同行,她姓袁名绮云,因路上受伤,故此右腿已经残废!我们在飞箝岛上散失,你这趟出去,顺便替我打听她的下落……”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眼中射出奇异的光芒。   熊烈道:“师父可是要我找到她之后,秘密地带回皇都?但想怕瞒不过公主呢!”   秦重沉声道:“这样做法,一定瞒不过她。假如事情败露,你我都只好回复贱奴地位,永世不得出头!我已知绿裳公主便是浮沙门的高弟,假以时日,我便可以回到中土称雄……”   熊烈心中暗暗震惊,口中却道:“师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弟子不懂……”   秦重沉重地道:“现在你仔细听着,这次你有单独出去的机会,务必加意访查,查出踪迹之后,无论如何,也得把她杀死灭口!”   熊烈听师父之言,果然和自己所猜的相合,心头一阵不自在,但师命难违,只好应了。   秦重又道:“她武功不俗,虽然断了一腿,仍然不可轻视。如不能明取,可以暗算!”   刚说完不久,绿裳公主和吕薇便来了。吕薇叫熊烈即速去打点衣物,等他提着包袱,才给他一支令箭,以便在全国各地可以通行无阻。另外详细告诉他道路如何走法,又给他足够的盘缠。   熊烈准备停当,立刻出发,门外已有骏马备好,熊烈拜辞后,挥鞭而去。   绿裳公主颇为忧虑御师陆展的安危,她本人对于富贵荣华,毫不留恋。虽然御师死后,政局有所改变,她因而丧失了公主的地位,她并不惋惜所失的一切。但政局变动,百姓必苦,此所以她希望能够暂时维持现状,以后怎样,则谁也无法逆料。   吕薇负责整个皇都和禁宫的安全,因此事务极忙,谈了一会,便带着沉重的心情去了。   剩下秦重和绿裳公主两人,在楼上用午膳,绿裳公主心事甚多,除了国事之外,在爱情方面也令她颇伤脑筋。   这年余时间和秦重频频接触,她早已情根深种,不能自拔。她只能勉强遏制着自己,不和秦重太过亲近,以免一发不可收拾。但这样却免不了觉得痛苦……   她借酒浇愁,不觉已有几分酒意,红晕上颊,倍增娇媚。   仙人剑秦重那对俊目中,喷出烈火情焰。绿裳公主只要碰到他眼光,便觉得浑身发软,不知如何是好。   秦重本是过来人,明知绿裳公主已是俎上之肉,任他宰割。但他却毫不急忙,宛如猫捕耗子,在吞人腹中之前,慢慢玩弄一回再动手。   话题转到武功上,秦重试探道:“现在你已可以相信我了,那么浮沙门的无上剑法,可以让我开开眼界么?”   绿裳公主媚目流波,笑道:“当然可以,过几天我便见到师父,等我禀明他老人家之后,便可以把剑诀传给你!”   “你师父是谁?”   “他老人家是浮沙门一脉真传,现在浮沙门只有他和我两个了。他就住在风山山麓的行宫中,你一定猜不到他干什么的,谁也猜不到。他老人家就是行宫花园中的老园丁,我才十岁的时候,他便教我内家功夫,年前,师父把一本剑经传给我,他老人家从来没有亲自指点我呢……”   仙人剑秦重又惊又喜,问道:“这样说来,以前你和我交手时,剑法才学了年许,而且仅仅是从剑经上学到的?”   “正是这样,师父他老人家最爱清静,因此我不敢把他请到皇都来。但他说过三年以后便要考核我的成绩。所以过几天我便可以见到他……告诉你,吕薇一直和我很好,但她也一直不知道我身怀上乘武功,直到上一次我亲自到飞箝岛去,名义上是狩猎,其实率领大军向右翼王梁景示威,乘机剥夺他一部分兵权。出发前我向吕薇露了一手,她为之惊佩不已……”   秦重伸手按住她的酒杯,温柔地道:“你别喝了,我正听得出神呢……”   两人手指相触,绿裳公主有如触电般浑身一震。秦重翻掌便握住她的玉腕,拉过来用嘴唇轻轻亲着,一面问道:“究竟你师父叫什么名字?他是不是脾气古怪的人?”   绿裳公主被他一动手,登时芳心无主,娇躯发软。秦重移过去,把她拥在怀中。   她羞得睁不开眼睛,但觉酒意焚心。口中哺哺道:“他老人家没有姓名,人家都喊他老园丁。我觉得他真有点古怪,因为他老是告诉我说,将来不可以胡乱杀人……他说我是红颜命薄,又说我美中带煞,主日后无数人死在我剑下……”   “他说得不对么?”   “当然不对,我身为公主,还能说命薄么?何况我心肠甚软,虽然一向瞧不起男人,但我自己却不会拿剑杀人……”   秦重忍不住低头吻她。这一刹那间,他自家也是真情流露。此刻他愿为这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做任何事,甚至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绿裳公主像一头驯良的小绵羊般,任他为所欲为。在她的一生中,见过无数男人,出身都甚高贵。其中不乏仪容英俊,武功高强之士,可是她都觉得不屑一顾!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武功及不上她,而是她自己孤芳自赏,兼之她屡次考验到他们的勇气,俱是虚有其表。   只有这个来自遥远的中原的英俊郎君,当真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男儿。而且他在政争上毫无野心,绝对不是看中她的地位。   总之,男女之间的事,往往不是道理可以说得通的。绿裳公主她未必碰不到一个不怕死的人,未必遇不到一个英俊而真心爱她,却不是为了她的地位的人……但当她第一眼见到秦重时,芳心便为之颤栗,若要解释得明白,除非是命运之神!   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卧室中,一片春光。绿裳公主如一朵含蕾待放的娇花,在刹那间摹然盛放。经历了人生之中一个重要的关头。   秦重停止了任何动作,扯开一张被单,盖住两个赤裸的身体。他感到绿裳公主在他耳边喘息,心中泛起无限的怜惜,轻轻道:“现在我已占有整个世界了,在我此生中,你是我所曾见过最美丽的和我最爱的人……”   她没有做声,却已沉醉在他美妙动听的言语中。   两人休息了好一会,秦重问道:“如今我们的关系和以前不同,你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么?”   绿裳公主低声道:“我只有一个心事,便是恐怕御师陆展死后,局势大乱。我真不知如何防止……啊,我想起来了,假如御师不死,我便有更多的时间来安排,那么只要把神医孙奇请来皇都……”   秦重道:“可要我走一趟么?你们不是说过那孙奇老人会遇到生命危险?”   绿裳公主矍然道:“好主意,你的武功既高强,面孔又生,朝中的人怎样也猜疑不到是我……”   当下两人又温存了好一会,绿裳公主表现出无限柔情,娇媚无比。秦重心旌摇荡,大有乐不思蜀之况。   看看时光不早,两人便起来穿好衣服,秦重忽然问道:“绿裳,你把身心都给了我,但在本国中我们却没有结合之望,日后你可肯跟我返回中原?”   绿裳公主想了一想,道:“以后再说吧,也许我能说动皇兄而让我嫁给你……”   秦重苦笑一下,道:“你害怕陌生的地方,因此不敢跟我回去?”   绿裳公主忙道:“你别胡思乱想,我知道你另有怀疑我贪恋公主地位的想法。但假如我能说服皇兄,你留在青丘国又有何不可?何必一定要返回中原?皇兄与及全国之人,一定反对我跟你返回中原,纵然我肯偷偷跟你走,恐怕找不到一条船肯送我们哩!”   秦重心想找不到船倒是一项最辣手的问题,假如青丘国人都忠于皇室,不肯为他出力,他果真跑不了!   他不再提及这个问题,收拾一下,取了路费,便背剑上马,暂时和绿裳公主辞别,赶赴权岛。   权岛位居青丘国西北,因此他必须穿越过整个青丘国境,到达西北方的白鹿港后,然后乘船前往。   这一回出门,仙人剑秦重有恃无恐,可以放心大胆地穿州越府,一路上浏览各地景物,除了绿裳公主的绝世容颜与及片刻销魂时那等荡心动魄的光景,令他时时索心挂怀之外,已没有其他烦恼,途程倒是相当愉快。   走到第三天中午,地势高峻,已是青丘国腹心地带。青丘国虽然四面濒海,但海风却吹不到此处,因此中午时分热得惊人。   所有的行旅都找地方想息,等过了这一段最热的时间才动身。秦重仗着内功甚佳,身上尽管见汗,却不觉得有什么苦处,便触自一人,单骑上道。   刚刚走到林菁深密之处,四面空山寂寂,毫无人声人影。但秦重已发觉有异,便勒马缓走。   转过一座山冈,忽地一声鸣镝,掠过树林。   秦重心想这里拦劫行旅的黑道,倒似中原的绿林好汉,先来一下响箭示威……正在想时,小网后一座低矮的密林中,冲出十余人,拦住去路。   为首的一个身材魁伟,鼻塌口阔,一双浓眉压住眼睛,长得丑陋而又杀气腾腾,令人害怕。   这个大汉左手持着一面藤牌,右手一柄五尺来长的巨斧,威风凛凛,站在众人之前,目中射出凶光,凝视着秦重。   秦重倒没把这等拦路抢劫的盗贼放在心上,也自冷冷瞪着这个盗首,连马都不下。   对方洪声道:“小子你还不下马,双手把囊中金银奉上?”   这时秦重反倒微微一怔,忖道:“这个盗首虽然干的是拦路劫财的下流勾当,但语声洪亮,中气充沛,分明内家功力已有相当造诣……”   他何等聪明,略略一想,登时已明白这个拦途截劫之人,决不是普通盗贼。当下冷笑一声,竟不开腔。   那个盗首后面的人,等得不耐烦,呶一声冲出三四个,抢到秦重马边,齐齐伸手要拖他下来。   秦重丝鞭一抡,发出一响尖锐刺耳的破风之声,登时把两个最先扑到马边的两人,各在面颊上留下一道血印。   那两人不但痛人骨髓,还吃鞭子上的巧妙潜力抽得打个踉跄,直旋开去,差点儿没摔倒在地上。空山中响起一片他们负痛的惨叫声。   那名盗首眼力不凡,立刻暴声喝命手下之人回来。秦重仰天长笑道:“目下国家清平,从未听过有盗贼拦劫行旅之事,你们这一股盗匪打哪里窜出来的?”   盗首嘿的一声,方要举步,左侧一个秃头的中年人,大声道:“大哥何须亲自出手,且容小弟把那厮擒来,听候发落——”   盗首颔首道:“二弟多加小心,此人不可轻敌!”   那秃头中年人取出兵器,竟是一条十三节钢鞭,左手按在腰间那截长仅尺半的短剑剑柄上,缓步出去。   秦重见他气度沉凝,也自暗中戒备,口中却冷笑道:“我看你们干脆一拥而上吧!省得我逐个解决!”   秃头中年人嘿嘿怒笑道:“小子你真狂,本来章爷有心只教你见识一下本事,并无伤你之心,但冲着你这句话,今日非卸掉你一只胳臂不可……”   仙人剑秦重毫不在乎,飘身下马,呛一声长剑出鞘,用剑尖指着那盗首道:“你既然姓章,他姓什名谁?”   秃头中年人越发恚怒,但反而不发作出来,冷静地道:“我拼命三郎章先既然露面,来历自然瞒不过你。那一个名字虽然响遍全国,但人你却未会过,他就是开山神程锡!”   这拼命三郎章先说出开山神程锡之时,面上表情像是要等待对方听了吃一惊似的,谁知对方毫不动容,只笑一声,道:“原来两位都是红衣派中号称三大高手之二,怪不得这么大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拦途抢劫。但我却替红衣派可惜,只因出了你们这两位不肖的高手,使得红衣派蒙上劫匪之名……”   后面的开山神程锡洪声道:“章先你还跟他罗嗦什么……”   拼命三郎章先道:“秦重你此言未尝无理,但你却没想到我们拦途抢劫,全国却只有一个人知道,你还能活着向人宣布么?嘿嘿……”冷笑声中,跨步欺身抢上来,手起鞭落,劲袭秦重天灵盖。   秦重使出青丘国从来未见过的碧螺剑法,一招“金轮坠海”剑光疾划过去,竟是以攻代守,剑法辛辣之极。   开山神程锡不在战局之中,看得份外清楚,骇了一跳,洪声道:“章先小心,这厮真有两下子……”   拼命三郎章先也为之一凛,仗着轻功绝佳,脚尖点处,斜掠开去,但翊去翊来,钢鞭化为一道精光,疾点对方胸前大穴。   哪知秦重剑法精妙,尤其辛辣之处,世罕其匹。但见他剑光如灵蛇一颤,忽然吐出,已把对方钢鞭卸向外门,长剑去势不停,直到敌人臂胸。   章先不敢等对方招数用上,立刻又掠开去,然后又纵回来进攻。在这去来的一刹那间,章先心中已想了不少。原来这章先由于轻功特佳,而且性情狠毒,每逢动起手来,他总是抢攻不休。尤其擅长近身肉搏,以左手短剑取敌性命。若然碰上强敌,他为了争取近身的机会,往往不惜自身受伤而硬扑人去,故此得到“拼命三郎”   的外号。   但秦重的碧螺剑法,在中原自成一家,曾给号称天下无敌,不但精妙无方,特别在辛辣诡毒之处,往往有惊人之笔。每一出手,均是攻势,若然得手,对方非凡不可。似这等狠毒辛辣的剑法,章先如何能够近得秦重身边?   眨眼间已换了二十招以上,仙人剑秦重心想对方不知是朝中哪一派网罗了去?今日何故拦截自己?他们是不是已知自己乃是公主的情人而出手收拾自己?抑是仅仅以为自己乃是公主所派遣出外有所作为,因而恐怕对他们不利?当然不是对红衣派这些人不利,而是说利用红衣派的幕后人。   这么一想,他便不肯真下毒手,否则他把偷师学到的“飞霆十式”猱合使出来,对方非立毙剑下不可。   又打了十多招,拼命三郎章先更觉不支,碰上秦重这等身经百战的剑术高手,正是有命也无处拼。开山神程锡一看不对,大吼一声,猛扑过来。   这程锡身高手长,武功极佳,不似拼命三郎章先虽也列入红衣派三大高手之内,却是靠拼命才挣出声名。   但见他拿捏时候,觑准机会,左手盾牌推出去,眨眼间连挡仙人剑秦重三剑之多。   章先气哼哼地退开一旁,这一场架打得他别扭之极,此时一肚子都是发泄不出的闷气。   开山神程锡接上来,形势便不相同。须知适才秦重使出一招极精极毒的招数,仍是碧螺剑法中五大毒剑之一,称为“水宫点将”,谁知对方盾牌封蔽得极是巧妙,一连三剑都刺在盾牌上。这一来秦重便不敢有丝毫大意,提剑盘旋疾走。他的轻功极是不俗,这一施展脚法,但见人如惊鸿,脚底点尘不扬,身法之轻灵美妙,连那以轻功自诩的拼命三郎章先,也暗暗惊心。   开山神程锡到底是一派名家,气度沉凝,全神贯注在这个料想不到的强敌身上。   人影乱问中,倏然一合,登时剑气如虹,斧光似电,加上风力激撞,隐隐生出雷声。两人各施绝艺,战做一团。   开山神程锡仗着手中巨斧威力极大,可以远攻。加上左手盾牌又可在近身拒敌。故此一上手便全力猛攻,斧光飞舞旋荡,真可开山削岳。   仙人剑秦重也觉得压力甚大,只好用尽一身本领,全神应付。他若不是这年余时间镇日闲居无事,若练武功,今日之战,只怕要输给对方。幸而最近功力突飞猛进,比起从中原来时,已大不相同。他刚才对付拼命三郎章先之时,便已感觉出来,若以中原人物比较,昔年死在他和袁绮云两人剑下的陇外双魔之一冷面魔僧车丕,此刻单打独斗也足可以取胜。   旁边那十余名红衣派弟子与及拼命三郎章先都扯足嗓子为程锡喝彩。谁知秦重起初虽然似乎落在下风,但剑法神奇奥妙,剑光越来越盛。   七十招一过,开山神程锡便感到巨斧往往不敢劈出去,只因对方剑法精妙异常,巨斧劈出之后,对方往往跟踪攻人圈内。   又战了十余招,秦重似乎力量消耗太多,剑势渐缓。开山神程锡奋起神威,一轮猛攻,直把对方迫退七八尺之远。   仙人剑秦重轻啸一声,突围而走,竟自窜入林中。开山神程锡见对方力怯,不能久战,故此露败。这时哪肯让他轻易逃走,横斧急迫。追入林中数丈之远,忽见敌人悠悠闲闲地站在一株巨树之下。   他一扑近去,秦重冷笑道:“且慢,你以为我当真力怯不支么?”   开山神程锡道:“没得说的,打完便知谁强谁弱!”   “等一等!”秦重道,“你的斧法我已领教过,我念在你身为一派领袖的地位,故此不想你面子上过不去。而且我还想知道一件事,便是你们何故要拦截我?”   开山神程锡嘿嘿冷笑两声,道:“话说得倒真是蛮够意思的,可惜我不领你这个情,我不妨告诉你,除非你逃回中原之外,在青丘国你休想有立足之地!”   仙人剑秦重大吃一惊,沉声问道:“你怎知我是从中国来的?”   “你的妻子还在我们手中哩,你要不要见她?”   仙人剑秦重突然仰天大笑一声,满腔愤怒俱从笑声中发泄出来,因此那笑声十分刺耳。   他心中恨恨想道:“绮云她还说什么必要时自杀,敢情连我的底细也给抖出来啦,这样说来,我遗弃她也算不得是过错,她简直不值得我理会……”他努力压抑住忿恨,又想道:“现在我当务之急,便是设法把她杀死灭口。日后绿裳公主虽然听到这传说,也找不到这对证……”   当下他认真地道:“我能见到她么?有什么条件?”   开山神程锡道:“你有诚意的话,那就跟我走,条件很简单,仅仅把公主的意向告诉我们便行了……”     第七章 君何薄幸     秦重道:“我久已失去内人消息,万万料想不到今日会从你们口中听到她的下落……”   开山神程锡大声召唤手下之人过来,然后走出树林。   秦重暗想对方明明有加害之意,何故忽然如此大方,竟然肯让自己容容易易便得见妻子?   他一面怀疑,一面又觉得好笑,暗念对方如知道自己此去和袁绮云会面,实在不怀好意时,不定会大吃一惊。   大家走出林外,各自辨认自己的坐骑。秦重两眼虽然在马匹中转来转去,其实暗中加意提防。   一个壮汉伸手牵马,无意中挨近秦重,几乎碰着秦重身躯。   秦重突然怒嘿一声,奇快地转个身,左肘出处,闪电般撞在那人背上。“砰”的一声,那人飞开丈许,然后才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众人立刻鼓噪起来,秦重长剑一挥,剑尖指着首先向他冲过来的一个壮汉,朗声道:“你再踏前一步,我叫你胸前添个窟窿!”   那名壮汉登时怔住,不敢动弹。他们虽是红衣派的人,武功尚称不俗。但适才仙人剑秦重大显神威,连开山神程锡也付不了便宜,他们一想起这一点,哪个还敢上前?连拼命三郎章先也不敢乱动。   开山神程锡本已披鞍上马,一见发生事故,立刻下来大踏步走到那名手下身边,只见他仰天僵卧,试一试鼻息,却未死去。   当下转身走到秦重面前,怒声道:“你出手太毒了,这是什么意思?”   仙人剑秦重道:“他想加以暗算,我不能不先发制人,老实告诉你,秦某踏遍天下,什么技俩没有见识过?想暗算我那是梦想!”   “胡说八道!”拼命三郎章先实在忍不住,持鞭跃上来,斥道:“他没有我们的命令,焉敢向你动手?我们这不是带你回去么?何须对你暗算?”   仙人剑秦重冷冷道:“这就是了,你们凭什么领我去见我妻子?”   开山神程锡宏声大笑,道:“秦重,你嘴巴说得硬,其实却借故不敢和我们一同走!”   “秦某什么风浪没经历过,还在乎你们的陷阱么?笑话之极。你们只要摆明来说,就是龙潭虎穴,秦某也敢闯一闯!”   开山神程锡听了,晒笑一声,道;“这一点且不说它,我问你要不要见你妻子?”   秦重道:“为什么不?”   “明知是龙潭虎穴,也要见她?”   “不错,秦某决不在乎,但像刚才鬼鬼祟祟的暗算手段,秦某决不让你们得手!”   “好!你跟我们走,担保见到你妻子!”   仙人剑秦重收剑人鞘,道:“就凭你一句话,我便到龙潭虎穴去转一转!”说罢,双足微点,飞身上马。   拼命三郎章先轻轻道:“看他的样子,颇似对妻子感情极深,是以急于见她!”   开山神程锡道:“别提此事,我们即速回去!”   仙人剑秦重已听到他们的话,忽然灵机一动,暗中打好主意。   蹄声响处,十余匹骏马一齐沿着大路驰去。秦重和开山神程锡并排而驰,大约走了十余里路,秦重在马上大声问道:“内人可还活着?”   程锡道:“当然活着!”   “她在你们那儿多久了?是不是十分憔悴?”   开山神程锡想起拼命三郎章先的话,忍不住向章先眨眨眼睛,然后应道:“大约已有半年之久,她的情形如何,你看见她便明白啦——”   仙人剑秦重再不言语,一味催马前驰,显得十分心急模样。   这一来,开山神程锡更加认定仙人剑秦重和袁绮云夫妇情笃,故此在无意中流露出来。   这时他们直向鹿门港驰去,直到深夜,远远已看到一个大海港,岸上与及海湾中,无数灯火。   开山神程锡收辔缓行,仙人剑秦重一直跟着他,只好也慢下来。但后面十余人由拼命三郎章先领头,却掠过他们,疾驰而去。   到了海港市内,但见街道狭窄而弯曲,房屋都甚高大,大部分是楼房,均是石墙,甚为坚固。   开山神程锡领着他转来转去,走了好久,忽然转出海边。   秦重疑惑地想道:“他为何带我到此处?莫非还要渡海么?这可不行,若在海上,我就等如瓮中之鳖了……”   海边泊满了船舶,有大有小,桅樯相连,一片灯光,照得岸上也相当光亮。   沿着海边向南走,大约走了半里之远,船舶渐稀,开山神程锡忽然勒马道:“到了,就在那边!”   仙人剑秦重四瞥一眼,岸上这边已无房屋,故此一片黑暗。但海边倒是泊有三艘巨型帆船,船身甚高,船面上尚有舱楼,可见此船之太。   他跳下马,道:“内人就在船上么?”   开山神程锡道:“不错,但船上另有人要见见你,然后才让你们夫妻相见!”   秦重点头道:“我已料出必是如此,世上哪有真正便宜的事。”   开山神程锡和他一同走上当中那艘大船,这时船上已出来数十人,俱都身配刀剑,身手也甚矫健。   秦重停在跳板上,问道:“这是什么阵仗?程锡你别打错主意?”   “到了龙潭虎穴,你便害怕了么?”对方讥嘲地道。   仙人剑秦重冷笑一声,拍一拍长剑,道:“我不想此剑喝太多人血——”话声中已跃上甲板。   那数十人分布在四周,都没有什么动作。秦重心想只要不是在茫茫大海中,什么都不怕。便傲然跟着开山神程锡庞大的身形,走上舱楼。   走入舱内,里面先是一条窄窄的市道。开山神程锡在第二个舱门停步,回头道:“现在我不妨告诉你,这是水军运粮的船,明日便要驶往权岛,目下被汤大人暂时征用!”   “哦,原来你是大司马汤英的人!”   程锡沉声道:“你虽是异国之人,但人境随俗,一会儿见到大人,可别当面叫他的官讳。”   仙人剑秦重颔首道:“可以,他到底在青丘国中是一品大员,三军统帅——”   程锡这才举手敲门,那门一敲便开,一个全身披挂的将军出来问道:“姓秦的带来了么?”   开山神程锡道:“这人便是、烦将军转报大人!”   那将军细细地看秦重一眼,然后道:“他怎可带着兵器谒见大人?先命他把剑解下!”   仙人剑秦重冷笑一声,道:“听这位将军的口气,好像我秦某人要求见大司马求个一官半职似的!老实告诉你吧,要我把剑放下也使得,先叫我见到内人,我便无不遵命!”   那将军气冲冲地叱道:“住口,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撒野?”   开山神程锡正要开口,秦重已从怀中掏出公主所赐的金牌,道:“将军可认得这面金牌?我先瞧瞧你敢不敢藐视金牌的主人!”   那将军官职不小,也常常回到朝廷中,当然认得这面金牌,此时吃了一惊,忙忙行个军礼,道:“末将不知秦大人竟是公主御使,务请有罪!”   仙人剑秦重笑道:“这就行了,现在我们可以谒见大司马了吧?”   那将军连忙进去通报,片刻便出来,请他们进去,自家却留在外面。   两人人室之后,开山神程锡顺手把门关上。仙人剑秦重矍然回顾,程锡笑道:“你别疑心,这是为了有些事情不便让刚才那位提督大人知道……”   秦重挖苦地道:“想得真周到,免得他把你们对公主御使的无礼行为传扬出去……”   这间房乃是外室,相当宽大,还有一间内房,用精致的竹帘隔住。   内房中传出一个人的声音道:“你们都进来谈谈……”   仙人剑秦重掀帘进去,只见灯光明亮之极,一张巨大的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中年人,留着三绺长须,是以威武而又颇为潇洒。   这个中年人身后,站着一个黑衣僧人,面容清癯,双目神光炯炯,一望而知这位和尚武功高强。   开山神程锡道:“秦重,这位便是汤大人……”   大司马汤英倒是十分客气,站起来向他微笑点头,然后指着他对面的椅子,请他坐下。   秦重如言落坐,俊目却不停地掠扫过那位黑衣僧人面上。暗忖这个和尚定是黑衣派中高手无疑,曾听绿裳公主说过,青丘国中三大派真正论起来,要以黑衣派武功最是高深莫测,出手时虽然平实无奇,但威力无比。同时这一派因俱是僧尼道人之类,故此派中之人泰半各行各素,最少联系。时间一久,这一派除了出名的三数人之外,尚有些什么高手,无人得知。   大司马汤英拂须道:“程老师可为他们两位介绍一下,这位秦先生似乎颇想认识星岩大师呢!”   程锡遂替两人介绍,星岩大师涩声道:“久仰秦施主英名,可惜贫僧随侍大人,无缘窥仰中国上邦惊世武学!”   秦重见他说得冷峭自傲,心中冷笑一声,忖道:“这和尚纵然强过程锡,但我身上有火鳞衫至宝护体,拼着硬接一招,也将有胜无败。和尚如冒大气的话,非教他吃点苦头不可……”   他没有说出心中意思,旁边的开山神程锡反而冷哼一声,道:“当真太可惜了!但大师尽有机会可以见识中原武学——”   秦重听他这么一说,便明白这两人面和心不和,谁也不服气谁,不禁暗暗好笑。   大司马汤英道:“秦先生驾临敝国,可惜本官不曾及早知道,以秦先生的人才武功,敝国唯恐不能留驾!”   秦重道:“汤大人过誉在下,愧不敢当。在下如早知汤大人如此爱才,早就托庇麾下。何至于妻子离散,苦念经年——”   汤英举手拂须,笑道:“秦先生闲居皇都许久,本官早已得悉,但因不敢开罪公主殿下,故此不曾和先生通消息……”   他笑一下,又道:“敢问秦先生此次出京,所为何事?如蒙坦白见告,便请到邻船和尊夫人相见,然后再作深谈!”   仙人剑秦重道:“在下幸得公主殿下庇护,方始能留在贵国。此次出京,乃因公主殿下听说权岛有一位神医孙奇老人,医道极为高明。因不知传言是否属实,故此特地命在下到权岛访查!”   汤英颔首道:“秦先生总算说出大半实情,现在便请先到邻船和尊夫人相见,然后再谈如何?”   仙人剑秦重忙起立道谢,心中却忖道:“他想借绮云向我市恩,谁知我却正要杀她……”   当下仍由程锡带他出舱,一直走到邻船,只见上百水军,正在搬运军粮上船,以致船身不住轻轻摇荡。   邻船的式样和刚才的一样,也是上了舱楼,然后进入舱内走廊。程锡指指第一道房门,便自退出舱去。   仙人剑秦重忽然觉得一阵紧张,因此在门外先深深呼吸几口,然后才推门进去。   只见此房相当宽大,灯火通明,房中甚为光亮。   在窗边的一张圈手靠背椅上,坐着一个女人,此时正眺望着黑沉沉的海天,倾听着波涛之声,对于有人推门进来,毫不介意,竟没有回转头。   他一眼便认出这个背影乃是袁绮云,走近去时,只见她腿上盖着一张毛毡,遮垂到地上,因此看不见她双脚的情形。   秦重从窗子望去,只见海天黯黯,一种凄凉的感觉袭上心头,使他忽然对她浮起怜悯的情绪。   袁绮云因觉察出来人在她侧边,这才扭头瞧看,突然见到来人竟是她的丈夫,不由得惊叫一声之后,便呆呆不动。   秦重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温柔地道:“想不到是我进来吧?他们没有预先告诉你么?”   她摇摇头,眼泪开始掉下来,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   他细细端详她,但觉她显得相当憔悴,本来圆如满月的脸庞,此时却隐隐见到棱骨,因此那一股甜蜜可爱的神情也消失了。   袁绮云抓起秦重的手,贴在面颊上,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他们曾经离别了这么长久的时间,她经历了如此多的可怕的遭遇。而最重要的是曾经独个儿忍耐到现在……   仙人剑秦重轻轻叹口气,忖道:“她虽然变得不可爱,而且又曾经出卖我,但我好像向她下不了手呢!”   袁绮云一面哭,一面含糊地道:“重郎……重郎,能够再见到你……死也瞑目了……”   当日她和仙人剑秦重分散之后,她在树林中一连躲了三日,等到大军撤走之后,她才出林。这时她一足已废,经过这三日折磨,已无复人形。幸而爬出林外,便碰上了一个好心肠的老渔人,把她救回家中,由他的老妻替她包扎伤口和服侍。   这对老夫妇心肠很好,对她的以往并不深究,一直到半年以后,这对老夫妇忽然相继去世,袁绮云这时真个走投无路,结果被官府方面发觉她编造的身世大成疑问,恰好大司马汤英幕下一位智囊人物来到飞箝岛,当下便出主意摆设计谋,将袁绮云囚禁在一个污秽阴森的地牢中,内中还有一个女犯人。   囚禁了数日,那女犯人设法逃走,把袁绮云一同救走,两人一齐匿居在飞箝岛上一间简陋的屋子里,大约共同生活了大半个月。一天晚上,两人闲谈身世,袁绮云终于把自己的来历完全说出来,并且告诉那同伴说,她的丈夫武功如何如何高明!   谁知这个同伴竟然就是那位智囊孔智德定下的锦囊妙计,第二日袁绮云便被送到青丘国。   大司马汤英也曾得到当晚秦重出入千军万马中如同无人之境的情报,是以便听孔智德的话,把袁绮云好好安置,静候机会,要由袁绮云身上把那位中国武士收罗为党羽。如果不行,便设法把他杀死。   且说仙人剑秦重这时见妻子哭得十分伤心,他为人虽然没有真情,但袁绮云和他到底做了好几年夫妻,想来想去,觉得实在下不了毒手。忽地记起忠心耿耿的熊烈,便寻思道:“目下我只须把大家都稳住,然后抽空去找熊烈,命他暗中下手。她死了之后,再也没有人证,可以证明我是中国之人,再看公主纵然晓得我曾有妻子也找不到活口对质……”   脑海中一浮现出绿裳公主的绝世姿容,登时便觉得袁绮云比粗蠢村妇还要不如。   他抽出自己的手,轻轻道:“有话我们以后再谈,现在我有好多事先要解决……”   袁绮云举袖拭泪,道:“你不听听我别后的经过情形么?”   秦重道:“等我交涉妥当,以后的时间可多着呢!你且多忍耐一会……”   袁绮云听听也是道理,便道:“那么你快点把事情安排好,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问题。”秦重一面走出去,一面道,“我去后你不可随便说话……”   他走出室外,开山神程锡在外面等他,笑道:“怎的这么快,可不必忙呢……”   秦重道:“我要请见大司马——”   他一面回答,一面举目四瞧,忽地吃一惊,原来这时离岸已有半里远。但他丝毫不露出神色,暗想这大司马汤英果真厉害,居然诈作运粮上船,使得船身微微颠簸。因此后来开船之时,他一直以为是在搬运军粮上船,一点也不曾疑心到他们暗中已开了船。   开山神程锡着他走到船舷边,道:“秦兄水底功夫如何?比得上陆上功夫么?”   仙人剑秦重微微一笑,并不回答。两人跃过邻船,先由程锡通报,然后带秦重入舱,这次大司马汤英却在第一间舱房见客。   房中除了大司马汤英及黑衣派高手星岩大师之外,还有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此人正是汤英幕中第一位智囊。   仙人剑秦重道:“在下适才想过,既然汤大人乃是有心人,在下此次奉命出京的用意,必定瞒不过汤大人。又见内人幸蒙大人庇护,今晚得以相见,敢不掬诚奉告一切。”   汤大人笑道:“如此最好,以后我们还可以交个朋友——”   “在下此次到权岛去,事实上要保护那孙奇老人,以免在他抵达皇都之前,发生意外!”   汤英点点头,道:“果然不出孔先生所料——”说到这里,顺便介绍秦重和孔智德两人相识,然后又道:“我坦白问秦先生一句,你能不能暗中帮助我?”   仙人剑秦重道:“在下身受公主之恩,自当报答!如今大司马亦有恩于我,也是义不容辞应该效力!”   孔智德在汤大人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大司马汤英连连点头,道:“本官久闻秦先生武功盖世,只恨无缘一开眼界!今晚相见,秦先生可否为本官一露身手?”   秦重淡淡一笑,道:“大人有命,在下岂敢藏拙。不过贵国的武功,的确别有精妙之处,在下从命献丑的话,也不过徒然贻笑大方而已。”   孔智德道:“秦先生不须过谦,星岩大师刚才说起,他极想和秦先生随便玩两手,见识一下中国武学,而又可以不伤和气……”   黑衣僧人诵声佛号,接口道:“秦施主可肯赐教?”   仙人剑秦重另有打算,心想此刻如不趁机露上一手,日后如何能得到大司马倚重而开价还价?于是一口应承,大家一同走出船舱。   近桅头处有一块地方甚为宽大,正可供他们施展。开山神程锡先已出去,一声令下,火炬满船,照得附近三艘大船都明亮得如同白昼。   仙人剑秦重潇潇洒洒地走到船头,不脱外袍。星岩大师却把外面宽大的僧衣脱下,取出兵器,却是两面大如面盆的金钹。   两人客气了几句,便各占方位。星岩大师手中两面金钹在火炬之下映射出万道金光,声威夺人。秦重那柄长剑本是凡品,相形之下,大党失势。   星岩大师双钹一合,发出龙吟虎啸也似的金铁交鸣声,震耳欲聋。跟着脚踏天罡,“唿”一声左手钹闪电般削划过去。   秦重先试一试对方内力造诣,凝身不动,剑出如风,光华乍涌,剑尖已点在对方金钹极薄极利的边缘上。   此时因为剑尖和钹锋又细又薄,彼此都用不得浊力。寻常人叫他细心用剑尖去点那钹锋,也无法办到。仙人剑秦重却举手之间,便露了这一手绝艺,登时赢到数声喝彩。原来乃是红衣派的开山神程锡,拼命三郎章先等发出。程锡立刻把此中微妙之处,向大司马解释。   一剑一钹居然粘住,星岩大师脸上颜色陡变,空着的右手一挥,金钹疾飞出来,直取秦重面门。   仙人剑秦重本来已赢了一点,此刻对方分心发钹,更加得势,内力滔滔冲聚剑尖,跟着往外吐剑。   只见星岩大师叫不住劲,身形疾旋开去,右手那面飞钹因有丝绳系腕,此时因身形旋开,疾然收回。   仙人剑秦重抱剑仍然站立原处,身形连晃也不晃。无数火炬照射之下,但觉如玉树临风,俊朗英挺。   孔智德轻对大司马道:“此人仪容英俊,剑法高强,公主定必已对他倾心。幸而,他尚有糟糠之情,我们才不致添了这等强敌!”   这时场中两人乍分又合,星岩大师双钹上下翻飞,招数平淡而不起眼,但威力却大。迫得秦重施展出全身绝艺,源源使出辛辣凶毒的碧螺剑法。   仅仅打了十余招,红衣派的两名高手可就完全服气了。敢情秦重此刻以全力施为之下,比起日间对付他们之时,声威又强胜一筹。特别是他间中使出长白山明镜崖风雷宫的“飞霆十式”,每一出手,宛如迅雷忽发,直有摇山撼岳的威势。   星岩大师原比红衣派的两人技艺高明一点,不但内力较强,特别是那对飞钹远攻近守,均有独特妙处。以拼命三郎章先来说,根本近不了他身边拼命,纵然能够近身,对方以金钹护身,有如铜墙铁壁。但此刻对手换了秦重,便使人觉得他的两面金钹招数上不时会露出空隙,以致秦重的长剑常常蹈隙伺虚,攻人身边两人剧战了五十余招,仙人剑秦重突然一招“大匠运斤”,剑身硬生生斫在金钹上。这一招原是碧螺剑法中五大毒剑之一,除非不用,如用得上来,那就是说剑上的真力已运足到十二成,这一剑下去,足可以木摧石裂,手中哪怕用的是竹木之剑,也能把敌人的兵器斫断。   一声大响震耳过处,星岩大师连退数步,低头一看,金钹上仍无损伤。   秦重这一招只用了七成功力,存心不把对方兵器毁损,以免这个黑衣僧人变成势不两立的大仇家。这时乘机跃出圈子,抱拳道:“星岩大师功力高强,在下已用全力,仍然无法取胜——”   星岩大师的右手酸麻得简直不能再用力,忙也见机收篷,呵呵一笑道:“中国武学果然足以惊世骇俗,贫僧佩服——”   汤英骇然对孔智德悄声道:“此人武功如此高强,取我等性命易如反掌……”   孔智德道:“如被对方收罗了去,可就真个寝食难安了,大人务须极力笼络……”   大家回到舱房中,星岩大师便问道:“秦先生身手如此高强,在敞国已可以纵横无敌。只不知在贵国之中,秦先生是否也是天下第一人?”   仙人剑秦重心想这和尚前倨后恭,颇可发噱。听他的话,敢情他在青丘国中,已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因此试出自己的功力之后,便敢说自己可以在青丘国纵横无敌。这也是大司马汤英何以要他和星岩和尚比武的用意,大概汤英的政敌,所蓄养的武林高手和星岩等人差不多,假如自己能赢星岩和尚,自然也赢得对方的人。   当下认定必须吓一吓星岩和尚,便认真地道:“在下这一点浅薄功夫,哪敢在贵国称雄。如论在中国武林之中的地位,也不过凑个第三流的脚色而已……”   事实上他这话乃是违心之论,以他此时功力,虽不能和碧鸡山玄阴教主鬼母、他师父碧螺岛主于叔初、剑神石轩中决一死战,但除了这有限的几个人之外,再能和他打个平手的人,已寥寥无几。因此他在中国武林中,已可称得上是一流高手了。   星岩和尚、开山神程锡、拼命三郎章先等听了此言,心中暗自骇然,骄傲自大之气,从此减去六七分之多。   大司马汤英吩咐摆酒,欢宴秦重夫妇。但秦重坚决推辞,请求立即送他到权岛去,为的是恐怕宰相李琦或四位亲王亦已派人潜赴权岛,加害孙奇老人。   这时因已化敌为友,三艘大船本离岸大半里,此刻业已向岸边驶回。   顷刻间船已抵岸,汤大人命备快艇送他渡海,约他到权岛安排好之后,回来便再晤面。   仙人剑秦重主要想避开再和袁绮云见面,应诺而去。   直到第三日午夜时分,忽有一人轻巧迅疾地纵上大船。泊在岸边这三艘大船,因汤大司马在当中的一艘,是以防卫严密,其余旁边的两船,却没人注意。   袁绮云在舱房中夜不成眠,忽然听到木门轻轻一响,坐起身看时,只看一条人影闪将人来。   她把枕边的火折捏在掌中,等到那条人影走近床前,突然打亮火折。火光一闪,只见来人是个五官端正,眉目清秀的少年。但身体却壮健异常,双肩宽阔。   对方微微一惊,随即轻声问道:“你可是袁绮云?”   她点点头,反问道:“你是什么人,半夜闯人我房,意欲何为?”   那少年道:“师父命我前来看看你……我师父就是秦重!”   袁绮云啊了一声,面上露出无限欢喜,用火折的微光,细细端详这个雄壮少年。这时可就看清楚这个少年不但赤上半身,露出壮健坚实的胸膛。底下也仅仅穿着一条黑色短裤,赤着双足,左手提着一柄连鞘长剑。   这雄壮少年正是熊烈,他奉命上船之时,曾经得过秦重指点,说是袁绮云武功不弱,如果她已惊醒,便用一套言语和她敷衍,等她不提防时,才出手点她死穴。否则一旦惊醒别的人,中间大船上的星岩大师、开山神程锡等人均是强敌,不易打发。   这时熊烈小腿上的烙痕已让神医孙奇以神奇医术,将之消除,是以他肯仅仅穿条短裤,以便必要时跳水逃走。若在昔日,纵有这等必要,他也不肯仅仅穿短裤。   袁绮云欢喜无限地道:“你是重郎的徒弟?啊,多么英俊的儿郎,请你把灯点上,然后告诉我一切事情……”她把火折递给熊烈,又含笑道:“你知道的,我一腿已废,真不方便……”   熊烈一点也不知道此事,闻言微微一怔、暗想这位少妇不但一腿已经残废,而且和师父不知是什么关系?看她露出这等欢喜亲切的情景,大概关系极深。而且又呢称秦重为“重郎”,更可想而知。   他一时无法下手,便如命接过火折,把灯点上。   袁绮云在床上坐好,用毯子把下半身盖住,拢一拢头发,用极为亲切的眼光,凝注在那少年面上。   她在三日之前,极为憔悴。但自从见到秦重之后,心情大宽,加上汤大司马亲自来向她慰问,说明秦重赶着办一件事,不久便可以回来和她重聚。是以只须数日工夫,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此刻精神焕发,青春的光采完全回到她身上,昔日那种甜蜜可爱的笑容,重复浮现在圆圆的面庞上。   熊烈在灯光之下,看清楚袁绮云之后,暗自一愣,忖道:“天啊,我一生未曾杀过人,谁知道第一次要破戒,竟是这么亲切可爱的人……”   袁绮云问了他的姓名年龄和籍贯,便快活地道:“我真喜欢你,将来我们一定相处得很好。我和重郎分别了一年多,生像已历过千万劫,那件火鳞衫他一直穿在身上么?”   熊烈心中替这位甜甜的少妇浮起一阵哀伤,道:“师父一直穿在身上……”   “我知道他不会忘记我这个可怜的妻子的,那一次我们在大军包围之下分散,我原拟拼着一死,引得那些军队注意我,以便让他冲出重围,但想不到今日仍然能够活着相逢……”她瞧见那雄壮的少年流露出讶异之色,便又道,“你奇怪我为何会活下来,而且在此地么?”她随即简短地把当日吃官府逮捕,然后大司马的智囊孔智德如何设计诱出底细的事说出来。   “我十分担忧重郎会因此而遭遇不幸。但他毕竟是有本领的人,大司马对他十分推重和客气……”   熊烈心中十分迷惘,第一是他此时方始知道袁绮云是师父的妻子。第二是师父说的袁绮云最该死之处,便是她不该泄露他的底细。但原来其中有这段缘故,可怪不得袁绮云。   只听她悠然遐思地道:“我相信重郎终必能够在这青丘国中,出人头地,并且把浮沙门的剑术学到,然后回返中原,和那剑神石轩中大侠较量高下……”   熊烈更加觉得不安,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师父对那美丽如花、举世无俦的绿裳公主并不是真心相爱。他还要回到中国,和那个石大侠比剑。这样说来,师父之和绿裳公主要好,一则是利用她的地位而能够在青丘国立足。二则是想从她身上学到浮沙门的剑术……   一种令人迷惘和异常深刻的悲哀浮升起来,使得这个纯洁和血性的少年,觉得十分痛苦。他为了那尊贵和美丽的绿裳公主与及这位情深一往甜蜜可爱的少妇而怜悯和悲哀。但他又不敢对于那位思德深重的师父有所谴责,故此十分痛苦……   袁绮云甜甜地笑一下,道:“你看我奇怪么?我是这么渴望要知道重郎别后的一切,但见到你时,却来不及询问,只顾说自己的话……”   熊烈想道:“那是因为你许久以来,积郁在心中的话太多了,而又没有人可以诉说,故此情不自禁……”他越是了解这位可爱可怜的师母,越是替她悲哀。   袁绮云又道:“怎么无色快亮了,你今晚此举,如不想被人得知,可就得离开了,虽然我真不愿意你就此离开——” 熊烈茫然站起来,她又道:“我真欢喜你,可惜我现在没有东西送给你做见面礼……”   她的真挚的情感,深深感染到熊烈心上,使得这个少年人差点要为她哭出来。   但他还得装出笑容,道:“师母,你对我真好,我决忘不了!但是……但是现在我要走了,你有什么吩咐没有?”   “谢谢你来看我,这儿没有什么事,他们对我款待得很好……只盼重郎赶快把事情办好,来和我见面……”   熊烈在心中深深叹口气,向她行个礼,道:“师父现在还留在权岛上,他要保护神医孙奇老人的性命,孙奇老人感他这番思德,同时为了使师父一定能够赢得敌人,特别为他炼一种灵药,听说服下之后,可以增加一倍以上的功力。我也蒙孙老人赐了三粒灵丹,孙老人说像我这种修炼童子功的人,服下他的灵丹之后,功效之大出乎意料之外。但我现在还感觉不出来……师父过三四日便可以回来,我先拜辞,明晚如果情形许可的话,我会来和师母谈话解闷……”   他悄悄走了,带着满怀难过和不尽的怜悯!到了第二日晚上,他忍不住要去安慰这个可怜的女人。初更过后,他便携剑潜赴大船。还未登船,忽见人影连闪,熊烈吃一惊,潜行过去,先隐蔽住身形,然后运足眼力窥看。   只见一共三条人影,极为迅速地在左边这艘大船上搜索一遍,然后在舱楼下面会集。   熊烈看得清楚,这三人身法之快,平生罕见。其中一僧一尼,还有一个瘦瘦削削的汉子。他知道汤大司马手下没有这三个人,是以十分讶异,不知这三人来干什么?奉的是谁的命令?   那个尼姑大概是地位最高,指指舱楼,然后又指指下面。三人倏然分开,那个瘦削汉子跃上舱楼,那一尼一僧却散开,隐在舱面黑暗中,似是把风模样。   熊烈忽然大惊,想道:“不好了,这三人行动古怪,又在这边船上,莫非想加害师母?”   他一时想不透何以人家要暗害师母之故,仅仅直觉如此。登时热血沸腾,暗念如从船上过去,必被僧尼两人拦住,忙忙潜入水中,疾泅过去。   到了那边舱房窗下,浮将起来,先爬上下面那层船舱的窗门,然后轻轻一纵,已升到上面那面窗口外。伸手扣住框沿,身躯贴伏在外面船身上。   他听到房门极为低微的开启声音,心知是那瘦削汉子推门进房,当下把口中横衔着的长剑轻轻出鞘,把剑鞘搁在窗檐上面。   突然间他想到一件事,使他出了一身冷汗。。。   他记起师父派他先渡海回来,为的是要暗杀师母。他昨晚下不了手,情知自己此后也终难下手,因此一直不安地思索如何回报师父。现在有人对师母不利,可不正是大好机会?他只须不加理会,便可假手那些人把这个难题解决……   这个念头一转间,已令他出了一身冷汗。袁绮云那张甜甜的脸庞和亲切的笑容,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使他如在可怖的梦餍中,难过得想大吼一声。   舱房中飘散出袁绮云亲切的声音道:“熊烈,你来了么?”   有人晤了一声,蓦然间袁绮云尖锐地惨叫一声。   熊烈实在无法控制,猛可向房内张望,房中虽然黑暗,但他却能够看得清楚。   只见袁绮云已坐起来,左肩鲜血涔涔,此刻单凭一只右手,硬接那瘦子的短刀。   本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必须配合身法和脚法。但袁绮云坐在床上,如何能动?因此她只能以神奇的指掌功夫,抓扣擒拿,使得对方短刀一时递不到她身上。假如她左手不受肩伤影响,形势便不至于如此危殆。   熊烈又是佩服,又是惊怒,摹然厉声大喝,飞身入房,剑随声到,疾取对方后背。   那瘦小汉子万万想不到刺杀一个残废徒手的女人,还不能得手,正在惊怒交集之际,熊烈大喝之声一起,把他真骇一跳,疾然一转身,短刀急划出去。   熊烈一剑将对方划开,猛可振腕变式力攻,转眼便把对方硬迫出数步以外,他可就占住床前的位置。   剑气刀光,映得房中较为明亮,袁绮云凝神一瞧,只见熊烈使的正是碧螺剑法,芳心大为欣慰,道:“熊烈不须惊慌,我的伤不重——”   熊烈本来分心此事,袁绮云既然说出来,心头大放,雄心陡起,仗着剑上内力比对方较强,一连四五招,竟把那瘦小汉子迫到窗口去。   袁绮云深诸碧螺剑法,此时见他虽然纯熟,但变化不够精微,知他火候尚浅,但奇怪的是内力特强,追得对手刀招简直送不出来,心中又是讶异,又是欢喜。   熊烈又攻了两招,耳中忽听袁绮云朗声道:“熊烈听着,‘白鸥盘空’,‘浪涌千重’……”说了两招,摹地厉声道:“水宫点将!”   最后的一招,乃是碧螺剑法中五大毒剑之一。熊烈跟着袁绮云说的招数,使将出来,本来不会变为“水宫点将”之式,此时陡然一振腕,剑尖嗡然而响,化为四五点寒光,笼罩住对方前胸,竟然顺手之极。   那瘦小汉子惊嘿一声,竟然无法抵挡,剑光到处,刚刚惨哼了半声,身躯已让对方奇重的内力涌到,撞出窗外。   熊烈自家反而为之征了一下,跃回床前,问道:“师母,那厮死了么?”   袁绮云道:“死了!你的剑法太好了……”声音中无限欢喜和关心爱护之意。   这一刹那间,熊烈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位仅仅才见第二面的师母,已是如此亲近。转念想起师父,心头一阵颤栗。   袁绮云撕布裹伤,熊烈忙忙点灯替她裹扎。袁绮云伸手摸摸他的头发,道:“谢谢你,你真是练武的奇才,以后我要你师父多用点心教你……”熊烈心中一阵温暖,但也十分难过。   他毕生欠缺的母亲慈爱,此刻忽然得到,是以心中温暖异常。但为了她的不幸,复又涌起无限难过。   这时外面传来厮杀之声,熊烈道:“这次来行刺师母的,共有三人,外面尚有一僧一尼。汤大司马的手下一定已为师母叫声惊动,赶过来而被那一僧一尼半途拦截住……啊,师母,我可得趁这时走开,免得被人家发现……”   袁绩云道:“怕什么呢?有你这样的一个徒弟,我骄傲得非要立刻介绍给他们知道不可……”   熊烈迟疑了一下,突然咬了咬牙,道:“师母,你对我太好了,但我十分惭愧,因为我无法报答你……”   她觉得极为奇怪,却柔声道:“你别说傻话了,既然你不想给人家知道,现在便须立刻走开……”   熊烈突然在眼中射出奇光,急急道:“只有这个办法了,师母,你立即跟我走……我们从海中潜泅到远处登岸,或者买棹远赴别岛——”   袁绮云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脸色微沉,道:“熊烈,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熊烈心知时间急迫,现在唯一的方法,便是自己悄悄把师母救走。这样日后师父也以为师母是让别人劫走而不知下落,于是师母可以保存性命,自己也可以向师父交代!   他双膝跪倒,道:“师母,徒儿把你当如亲生母亲一般,所作所为,绝对是为了你切身安危打算,其中详情,一时无法细说!”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她的声音已变得甚是和缓,只因那少年表现出如此诚恳真挚,教人无法不信。   “师母请你相信我,现在时机急促,立即让徒儿背着你,从水路逃走……”   袁绮云怎样也想不通其中道理,但她却十分相信这个少年不会对她撒谎。她原是女中豪杰,心想只要自己双手仍能自由活动,决能自保清白。当下毅然道:   “好,我就跟你走——”   熊烈把她背起来,从船窗溜下海水中,然后四肢并用,拼命游开去。   转眼间已泅到黑暗的海中,三艘大船的灯火已变成昏黄数点,相距甚远。   熊烈大大舒口气,道:“我们总算脱困了,但今晚便须设法远走高飞……”   袁绮云泡在海水中,肩上的伤势疼痛起来,因此没有言语。   熊烈泅了许久,方始游向岸边,这里已远离港口繁密的地区,离汤大司马的三艘大船更远。   他们在黑暗的地方登岸,熊烈背着师母,一面喘气,一面向前走。   他心中一直盘算如何找到一处僻静而安全的地方,好安顿这位飘零异乡,命运可怜的师母。   还未找到道路,一丛树影后摹然转出一人,一面咳嗽,一面打火要点燃手上的灯笼。   从那人嗽声中,已知年纪苍老之极。熊烈因而混去不少戒心,便故作从容地走过去。   那人影把灯笼点亮,抬头一看,便颤巍巍地道:“喂,小伙子,你背上是什么东西?为何一身湿淋淋的?”   熊烈立刻道:“我背着母亲哩,我们的小船翻了,所以我只好背着她游到岸边来!”   那人举起灯笼,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他照一照熊烈背上的袁绮云,白眉轻皱,咕嚷道:““小伙子你妈这么年轻?”   袁绩云举手掠一下头发,道:“老人家你真会说笑,我还年轻么?”   熊烈接着道:“我母亲一条腿坏了,多年不能走动,老丈可以指点一处地方歇息么?”   老人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边有间破庙,十分干净,你们可以休息一会?””   熊烈道谢之后,喘着气向老人指点的方向走去,大约走了半里,果然见到一座破庙,里面还透射出微弱的烛光。   他过去探头一瞧,只见庙中空荡荡,墙朽壁坏,神像东歪西倒。供桌上却插着一炷拜神用的红烛,火光微弱。   熊烈走进去,小心地把师母放在干燥的地上。然后道:“师母,我先瞧瞧附近情形,假如能找到衣服给你换下湿衣,那就好了!”   袁绮云道:“衣服没有关系,你看看四下形势倒是真的!快去快来,我心中急着要听你未说出来的话呢!”   熊烈恭敬地答应了,便急急出庙,四下一转,发现此地荒僻异常,四面俱无人家。   他转回门外,不觉踌躇起来,心想关于师父命自己把她杀死的心意,如果告诉她时,她一定忍受不住这种刺激!   可是不说又不行,这刻要他编个十分妥善的谎话,他的确无能为力……   袁绮云经过年余修为,耳目特灵,此时叫道:“熊烈,你为何不进来?”   熊烈应了一声走人庙中,只见袁绮云又移到墙边,上半身靠在墙上,坐得甚为舒服。   她见面便问道:“告诉我,为何你说时机匆迫,非立即逃走不可?”   熊烈知道不行,当下长叹一声,在她前面坐下,道:“徒儿虽然和师母在一起的时间极短,可是徒儿却深信师母一定十分慈爱,就像自己的母亲一般……徒儿不想伤师母的心,更不敢背叛师父。可是今日之事,徒儿非下个决断不可,而且希望日后会得到师父的谅解……”   袁绮云何等聪明,此时额上微微沁出冷汗,却不说话。     第八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能烈那年青的声音在破庙中响起来,他道:“师父以为师母你对他不忠,竟把他的身世来历泄露出来,因此汤大司马的手下都知道他的来历。他十分愤怒,特地命我暗中杀死师母你……”   袁绮云十分镇定,道:“这怪不得他,因为他不明白我是被对方哄骗出真情!”   熊烈一听不好,若果不把话往深说,日后师母必定设法和师父联络,想解释这个误会。那时师父得知自己竟是违命把师母救了,那还了得?   “啊,师母,这是次要原因,还有最重要的,徒儿真不愿意说出来!”   袁绮云打个冷战,道:“他可是另有女人?”   熊烈不做声,他对绿裳公主十分崇敬,因此他也不愿意师母以为迷住师父的是个下贱女人。   袁绮云沉默半晌,这时她的心已碎了,在极度悲哀中,她忽然想起昔日和秦重一起度过许多危难的情形,两次三番她为了秦重,曾经不惜牺牲自己。可是到头来却得到这下场……   妒恨跟随着悲哀升起来,使得她心胸无法容纳,突然仰天悲号一声。   熊烈听了,全身大大震动一下,他觉得这种声音简直不似是人类能够发出来!他试图想像这位甜美慈爱的师母此刻竟是多么悲伤,但他办不到……他为了师父这种行径而惭愧得抬不起头来!   隔了好久,袁绮云开始哭泣起来。熊烈手足无措,道:“师母,你……你……”他叹口气,竟说不下去,他原来想叫师母不要太过悲伤,但话到口边,却忽然觉得一个人遭遇了这种事,还能够不悲哀么,是以他自动把话收回。   袁绮云低泣之声,是那么深沉和悲哀,令人听了回肠荡气,黯然魂销!   熊烈忍不住道:“师母,你必须忍耐一下,日后师父一定会悔悟,……所以徒儿趁有人行刺你的时候,赶快带你逃走,这样人家都以为是那些刺客所为!等过一段时候,师父悔悟之后,你们仍然可以再聚在一起!”   袁绮云含泪道:“这一回我伤透心了,他一直在利用我……当年他被剑神石轩中击败,远走青海星宿海,想学得太阴真力和青竹枝法,因而和我要好,因为我是星宿海两老怪的最心爱弟子……但后来两位师父发觉他对我并非真情,因此把他赶走,我随他离开星宿海,到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偷学秘艺,历尽千辛万苦,不但学到绝技,后来居然还借用青冥剑,这可都是我的功劳……这次渡海而来,我为他废了一腿,苦苦等了年余,却换来这等下场!天啊……”   这一声“天啊”!惨得不忍卒听,熊烈这时才知道自己做得一点都不错,像师母这等情深义重的人,若果真的听从师命把她杀死,那么师父的罪孽,永世不得消解……   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咳嗽,跟着灯光闪处,一个人提着灯笼走人庙来,敢情正是那个指点道路的老人。   这刻他腰肢挺得笔直,精神矍铄之极,双目神光炯炯有如闪电。   熊烈疾然起身,那老人直走过来,他忙伸臂一拦,道:“老丈你干什么?”   那老人身形不停,身形高熊烈手臂尚有尺许之远,忽然有一层无形潜力涌发出来,把熊烈撞得大大打个旋。   熊烈方自惊骇之际,那老人已蹲在袁绮云身前,举起灯笼,细细瞧她的面庞。   袁绮云轻轻道:“熊烈,这位老人家乃是前辈高人,你不可无礼!”   熊烈已取出长剑,闻言立刻垂下长剑,道:“他是谁?师母你认得么?”   袁绮云在灯光下垂低眼皮,悲哀地道:“老前辈啊,我为何这般命苦?”   老人生气地道:“你丈夫简直不是东西,我老人家一举手间,便可把他当作蚂蚁般捏死,我替你出气,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   袁绮云沉默不言,有顷才轻轻道:“老前辈你别生气,他这种人不值得你去杀死他!”   熊烈听了师母的话,一方面替师父放心不少,一方面更被师母这种伟大的爱情所感动!连他也明白袁绮云乃是不忍秦重被杀;故此反而劝解那奇怪的老人。   老人遗憾地摇摇头,道:“你既不愿意他被杀,我一个局外人,有什么办法呢?其实我老人家可知道他的名字,他姓秦名重,由中国渡海西来,目的就是要学我老人家的浮沙门无上剑术!但我如今却不肯教他啦……”   袁绮云幽幽叹口气,道:“重郎如果知道是为了我的缘故,才学不到老前辈的海外秘传剑法,非恨死我不可……老前辈你贵姓?请恕薄命人双腿已废,无法起身行礼拜见!”   熊烈过来跪下,一连叩了十多个响头。   那老人举手虚虚一挽,熊烈便不由自主地起身。老人道:“孩子你何故如此多礼?”‘熊烈道:“后辈是替师母向你老叩头……”   老人神目如电,在他面上扫视一下,道:“也为了你师父,对么?你这孩子心地善良,忠义成性,又是练武的上称之材,可惜跟着秦重那等薄情寡恩之人……冲着你们两人,老朽我本来要暗中回去取他性命,但如今决定留他一条狗命,可是死罪难免,活罪难饶,我要他瞎了一对眼睛,此后不能再看见世上繁华美色!”   他说得那么坚决,使得袁绮云和熊烈都不敢再说话。绮云轻轻道:“多谢老前辈手下开恩,薄命人此后唯有日夕以心香祷祝老前辈多福多寿!”   熊烈忽地慨然道:“后辈一定要带你老人家去找到师父!”   老人诧异地望他一眼,那意思是奇怪熊烈所言,有点和他的为人心性不吻合。   袁绮云温和地责备地道:“熊烈,你一个孩子不可在老前辈面前多言,老前辈自然有这等神通,何须你带路?”   熊烈故意装出不安的神色,呐呐道:“徒儿……不过是想……假如把师父弄得看不见东西,他就肯永远和师母在一起了……”   那老人道:“好主意,现在老朽先安顿你……”他用手点着袁绮云,继续道:“然后把你的丈夫送到你身边团聚……”   袁绮云长长叹口气,心想这种团聚,毫无意思。但因怕自己怨愤出口时一,那老人改变了主意,要把秦重杀死。当下不敢做声,歇了一下,便问道:“老人家你尊姓大名?准备把薄命人安顿在何处?”   老人道:“我的名字不用已久,你们如果一定要有个名字可以叫唤,就叫我做无名叟好了……我带你到风山山麓的行宫里,皇上极少会驾幸这座行宫。那儿风景优美,花木甚多。你住在那儿,一定会觉得舒服……”   袁绮云听后,自然不加反对。无名叟向熊烈道:“你师父已准备保护神医孙奇老人返京。其实孙老和老朽乃是莫逆之交,这次如不是老朽亲自赶来,暗中劝他上京尽力救治那御师陆展,他那个恬淡的人,决不肯到繁华扰攘的京都去。你可以立即到前一站等候你师父,切记不准提及今晚之事。保护孙老人的责任,此后就落在你们师徒身上,必须多加小心为要……”   熊烈奋然道:“老前辈放心,后辈拼溅一腔热血,誓必保护神医,借此表示报答老前辈的心意……”   袁绮云有点依依不舍,叮嘱了几句,最后又道:“熊烈你在剑法上变化不够精微,此后在这一点上要多多用心,时时请问师父才好!”   无名叟想了一下,便道:“熊烈,老朽如今传你三手特别的剑法,两招是护身救命绝招,另一招却是制敌人死命的出奇妙着!”   当下便在庙中传了浮沙门剑法中三招与熊烈,熊烈持剑比划时。无名叟轻轻对袁缚云道:“这孩子将来在剑术上的成就一定了不起,你一定没看出来,他除了得到秦重的内家口诀之外,还得到本国白衣派内功真传。而他却两种都练,居然互不扰挠。现在还没有什么奇处,但日后他一旦练到两者合而为一,功力之高,便不可想像……”   袁绮云诧道:“薄命人有点不懂,虽说每种内功,练时均有限度,不能整日整夜修炼,以致反而走火入魔。故此如有这等天赋,同时练两种不同的功夫,可以比单练一种用的功夫和时间长久些。但这两种内家功夫难道能够分头并进,不会纷乱混淆?”   无名叟笑一下,道:“这就是白衣派内功路子的独特处,日后你不妨试验一下……”   熊烈把那三招都记熟之后,天已快亮。熊烈便向他们辞别。   袁绮云那种惜别的情感流露,使他十分感动。   他在鹿门港等了一天,次日早晨,才等到秦重由权岛渡海过来。同行的还有一个相貌清古,须发皆白的老人。   他早见过这位孙奇老人,为了无名叟的缘故,格外增加了几分爱敬。   仙人剑秦重神采焕发,俊逸潇洒。在朝阳照射下有如玉树临风。熊烈突然感觉到心灵上十分困扰,因为此刻看起来,师父的俊逸人品,的确只有那美丽如仙子的绿裳公主才配得上她。   秦重道:“噫,熊烈你怎么搞的?我叫你及早准备的马匹呢?”   熊烈道:“马匹就在那边……”他走近师父身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师父,你快点逃走,师母因被大司马的对头手下劫走,路上碰到浮沙门的无名叟,就是绿裳公主的师父,把她救了。无名叟对你十分生气,他本来要杀死你,后来师母求情,无名鸥答应不杀死你,但却要弄瞎你的眼睛……”   仙人剑秦重全身一震,默然寻思,走了六七步,便也低声问道:“你如何知道?”   “徒儿不敢瞒骗师父,当时徒儿追蹑到师母下落,因无名叟恰恰走开一会,徒儿早有下手机会,却又不忍下手,于是师母被无名叟救出与及其后的经过,徒儿都全部知道!”   仙人剑秦重哼了一声,若不是此刻在打算切身之事,非当场把熊烈杀死不可。   “那么他们也知道你在这里等候我了?”   熊烈毫无防范地贴近师父,道:“徒儿可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知!”   秦重已断定此时自己仅须举手之劳,便可把这个违抗过自己命令的人杀死。   但因熊烈继续说下去,因此他没有立刻动手。   熊烈道:“不过无名叟早已知道你的任务,而且还是专程赶来,劝这个好友神医跟你到京城去。徒儿暗料他一定会知道你的行踪,故此设法先来通知师父你……”   “他们如今在哪里?”   秦重问时,掌上已蕴蓄了十成真力。他所以迟迟未曾发难出手的缘因,并非为了要听下去,却是考虑到那无名叟的剑术功力,均比他高强得多,这从无名叟的徒弟绿裳公主的武功便可比较出来。因此他如出手击毙熊烈,此处人烟稠密,一闹起来,那个老头子闻声出现,岂不糟糕?是以拿不定主意,一时不敢出手。   熊烈道:“无名叟大概已带着师母到风山山麓的行宫去,但也许还未走。师父,你老快设法躲藏起来,徒儿会想尽法子稳住这位神医……”   仙人剑秦重听了他的话,杀意陡生,冷森森笑了一声。   神医孙奇老人听到他笑声中充满杀机,便转头问道:“秦先生可是发现了敌人?”   秦重含糊道:“嗯,大概是吧……但他们不敢过来,我们不必理会!”   熊烈焦急地道:“师父,你还不快点想法子走开?多留一会便越发危险……”   仙人剑秦重一早已拟想过退路,这是在碰到汤大司马时已想到的。但此时一旦要实行,不免想起许多事。   绿裳公主绝世仙姿在他脑海中不住晃现,这位嫡仙也似的美人,和他仅仅有过一次合体之缘,这一点使他觉得异常遗憾。   他虽然天生薄情,可是到了非舍她而去之时,心中便觉得十分黯然,一股离愁,涌上心头。使得他居然考虑起要不要真的远离青丘国?抑是借着汤大司马的力量,在青丘国中暂时隐藏起来?   他不知不觉摸一下腰囊,囊中盛着浮沙门的剑经,那是绿裳公主送他离京时,最后才给他的,让他在路上无聊时,可以先翻翻看。正因这本剑经已得到手中,他才会考虑到离开青丘国的办法。   孙奇老人在前面走着,忽然回头问道:“我们向哪一条路走?”   敢情在他面前是个三叉街口,故而有此一问。   秦重忽然警觉,把按在囊上的手移开,心想一个人真奇怪,每逢身上怀有极为重要的物件,一想起时,便不知不觉会摸一摸。   熊烈道:“老先生请向左转——”   跟着又低声道:“师父,你还未决定好么?”   秦重道:“我一走你如何交待?”   “徒儿早已想好说话,师父但走不妨……啊,师父,你这上哪儿去?”   秦重耸耸肩,暗念熊烈虽然违抗自己命令,没有向袁绮云下手,但这算不得是背叛自己,目下更不宜取他性命。   当下道:“我也不知道,先躲起来再说!”   熊烈扭头瞧着师父,心中一阵难受,轻轻叹道:“师父,请你多加珍重……”   秦重不再回答,自向右面街道走去,晃眼已消失在人丛中。   孙奇老人走了一段,回头一瞧,竟不见了仙人剑秦重。   他诧问道:“熊烈,你师父呢?”   熊烈道:“师父说决定用奇兵护送你老到京师去,为了不耽误时候,便悄悄绕道走开,一会儿便化好装跟着我们,暗中保护孙奇点头道:“老夫知道这一程可真不好走,只好由得你们看着办吧——”   熊烈领着老人,到客店去,把马匹牵出来,便联辔上路。   且说仙人剑秦重展眼间已奔到海边,找到汤大司马驻节的三艘大船,径自走上当中那艘。   在船上已被兵勇拦住,秦重倒也乖巧,只说要找开山神程锡。   果然一下便找到人,敢情汤大司马在船上之事,十分秘密,只有兵船上几个将领晓得。   开山神程锡庞伟的身形在舱楼上出现,一见是秦重立刻奔下来。   仙人剑秦重本来不想在船面上和他说话,但又不便露出情急之状,以免人家晓得自己身有危机,只好竭力忍住。   开山神程锡面上堆满尴尬笑容,道:“秦先生匆匆赶到,可见得伉俪情深,可是说起来惭愧,尊夫人在秦先生离开后第二晚,便让对头派人劫走……”   秦重毫无诧骇之色,可就使得对方大吃一惊。又道:“我等无能,居然无法保护尊夫人安全,实在惭愧之至——”   仙人剑秦重道:“程兄可知是被什么人劫走的?”   程锡压低声音,道:“便是李宰相的手下所为,那天晚上我们曾交手,故此晓得。决不是猜测之词……”   秦重这时才相信熊烈的话不假。只因熊烈纵能捏造理由,骗得自己相信,但开山神程锡等人,决不可能也帮他圆谎。   他淡淡道:“我早已知道了,敢问目下还能谒见汤大司马么?”   “你已知道了?要见汤大人?”   “是的,我有极要紧之事,烦你通报一下,瞧瞧大司马是否许我进谒?”   开山神程锡可不敢贸然回报,略一忖想,便问道:“秦先生,尊夫人现在情形如何?”   “她么?很好很好……”   秦重何等聪明,心念一转,已明其故,便又笑道:“程兄毋须多疑,我如要对汤大人不利,何至白天求见?如说我不畏各位,但夜间同样可以不畏,何况行事更为方便呢?”   开山神程锡见对方识破自己心意,不觉面上微热,忙道:“秦先生说哪里话,在下岂敢如此疑心?现在且容在下回报一声……”   他忽忽回到舱楼去,过了片刻工夫,便现身舱门,远远向秦重招手。   秦重过去,走上舱楼,跨人舱内时,只见那汤大司马已在南道间相迎。   大家一同进房,星岩和尚和开山神程锡分侍左右,还有那位智囊孔智德。   寒暄客套一番之后,秦重便道:“汤大人可有意思要除掉那孙奇老人?”   这一问可把那汤大司马问得傻了眼,怔了一下,才讷讷道:“秦先生别开玩笑,本官岂敢有加害神医孙奇老人之心?”   仙人剑秦重微微一笑,道:“汤大人可要屏退众人?”   汤英微有所悟,便道:“不妨事,他们都是本官心腹——”   仙人剑秦重道:“那么在下再说一次,大人想不想要那老人之命?”   汤英并不正面作答,含糊道:“秦先生此话怎说?本官不大明白!”   “在下本来奉公主之命,把孙老人护送到京都去,大人想必已知!”   智囊孔智德哈哈一笑,道:“就是冲着秦先生,纵然有心,也无此能力!”   秦重道:“现在可以坦白说,假如大人要他老命的话,只要答应在下一个条件……”   汤大司马想了一想,摇头道:“本官可不敢如此胆大妄为,秦先生适才的话,就算大家都没听到。本官实在不敢……”   仙人剑秦重面色微沉,起身道:“既然如此,在下只好告辞。”   汤大司马起立相送,秦重大踏步走出舱楼,心中甚为失望。   智囊孔智德从舱中赶出来,一直把秦重送到船头跳板旁边。   秦重拱拱手,道:“孔先生请留步,不敢劳驾远送——”   孔智德笑道:“秦先生在青丘国出现与及行事,都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可惜小可没有这种缘分,能和先生一起做事……”   仙人剑秦重也笑道:“孔先生的超人智慧,在下十分钦仰,也有无缘多聚之憾……在下想来,如能与孔先生共事,必定融洽无间……”   孔智德道:“秦先生的话可引起小可奢望了,秦先生你能离开京都么?”   “哦?大司马不回京城么?”   “不是不回,但最近三年来大人为了新兵训练之事,一年之中,倒有大半时间在外面各地监督……”   仙人剑秦重想了一下,便摇头道:“这个机会不适合在下!”   “敢问秦先生刚才所说的话,是何意思?你也知道的,想取那老人性命的可多着呢?”   “但我只认识汤大人,故此只能来见汤大人!”秦重认真地说。   “可是大人既无此意,那就作为罢论。在下仍然一本初衷,把孙老人护送到京都便了!”   孔智德默然,凝眸寻思。   仙人剑秦重踏上跳板,忽又回头问道:“孔先生,请你坦白赐告,在下如舍命护送孙老人的话,有什么人能够取他性命?”   孔智德歇了半晌,才道:“秦先生智勇盖世,青丘国几乎无人可敌。不过若是几位老一辈的人肯出来的话,凑上两三人,便可以困住秦先生!”   秦重傲然一笑,道:“老一辈的焉肯出来?这样说孙老人合该有命了……”   孔智德伸手道:“秦先生且慢走……”秦重闻言走回来,双目凝视住他。   他道:“假如你放弃孙老人的话,你如何返京交待?”   秦重反问道:“依先生的想法呢?”   孔智德道:“你只好离开公主殿下,对么?还有别的法子?”   “我的条件一提出来,大人和先生都十分明白,而且非常放心!”   “哦!小可想和秦先生再研究一下如何?”   秦重欣然道:“好极了,我是求之不得!”   两人又回到舱楼上去,但却是在另一个房间。秦重相信汤英就在隔壁偷听,赶快收摄心神,侧耳细听,果然发现有人在隔邻墙上,呼吸甚重,可知一定是不会武功的杨大司马。   孔智德请他落座,然后道:“秦先生既然走访大人,提及此事。小可倒要先请问一句,依你的看法,孙老人死了,对大人有何利益?”   秦重道:“孙奇老人入京,为的就是延挽御师陆展性命。陆展一日不死,青丘国一日不会有任何变动。”   “这样说来,陆御师一旦不幸,得益者也不止汤大人一人,而且到了真正摊牌的话,汤大人也不见得一定全赢!”   秦重微微一笑,道:“只看孔先生去向,便可预卜天下情势了孔智德吃他一捧,不觉心中飘飘然。   “目下汤大人把全国数十万新兵都抓在手中,加上原有的布置,实在不必多说。只怕新兵一旦训练成功,拨归各军麾下,那时大势便失,因此在下坚信孙老人之事,比别人都重要!”   孔智德面色一变,道:“秦先生幸而是中国上邦之人,否则小可真容你不得!”   秦重笑道:“何不请汤大人也过来一谈?”   孔智德点点头,便起身到隔壁去。一会便陪着汤大司马两人过来。   汤英沉重地道:“秦先生之言,本官业已听到,如今就请秦先生开出条件来!”   秦重道:“在下只要大司马掌管的那张返国航图。”   汤英为之一怔,无意中伸手掩住胸口。   仙人剑秦重一言不发,静待对方回答。这刻乃是他今后安危祸福的紧要关头,是以心中十分沉重。   汤英想了一想,道:“原来秦先生想返中国……”   没有人做声,汤英站起来,在室中踱着方步。这张到中国的航海图失去并不要紧,因为他深谋远虑,早已命人另绘了一份。但现在他却是思量另外的事,首先他以青丘国大司马的身份想到,假如这份航线图落在中国手中,青丘国的天险便等于无用。说不定秦重返国不久,清朝大兵便浩浩荡荡驶人青丘国港口中。   他的良心开始参与这一场争斗,他本人原本是青丘国有数的军事家之一,是以考虑到此举不啻出卖青丘国。而他身为大司马,比别人要加倍负此罪责……   可是目前的形势对他太有利了,最新的机密消息刚刚接到,说是御师陆展病情加重,看来延缓不了多少日子。但假如神医孙奇一抵达京城,情势便大大改观。时间对汤英是这么不利,因此他内心中斗争得十分激烈。   他考虑了许久许久,突然向仙人剑秦重问道:“你一定要返中国么?为什么呢?”   秦重笑一下,道:“大人别问我缘故,只请你回答可以与否?”   汤英面色有如死人,缓缓地道:“可以,我们一言为定……”   孔智德乃是汤英手下第一位智囊,当然知道汤大人不安的什么。当下接口问道:“秦先生,既然大人已经答应了,我们就等于一家人,到底什么事你要如此匆忙返国?”   仙人剑秦重笑一笑,道:“你们一定想不到,我竟是为了要逃避一个人……”   他歇了一下,又道:“这人的武功比我更强,因此我自知无法在青丘国立足!不过……”他举手止住要发问的孔智德,继续道:“不过此人只为了我才肯出手,别的事情,甚至贵国皇位这等大事,他也不屑一顾?你们大可放心,这个人决没有谁能够网罗去的!”   孔智德长长舒口气道:“那就好了,秦先生之言,谅不我欺!”   仙人剑秦重道:“既然汤大人应过,在下希望此刻就设法离开贵国!小徒如今尚在保护孙老人,你们派人去时,最好多派两三个人,因为我吩咐过他既然不得伤害来人,但却必须尽力抵抗,务逼迫真。只要有人绊住他,便可下手……”   汤英怔一下,道:“这等急么?”   孔智德笑道:“秦先生难道没有考虑到,汤大人的航线图密密地收藏在京城么?今天如何能够把航线图交给先生?”   秦重愣了一愣,忖道:“这可糟了,若是等京城来回,还能躲过无名叟的毒手么?况且那孙老人一旦被害,汤英还肯把航线图给我么?”   汤英也道:“是呀,秦先生你太急了,但不必担心,本官会替你找地方匿藏起来,事情成功以后,也不会食言而不把航线图给你的……”   仙人剑秦重问道:“大人派密使到京城取图,最快要多少天?”   汤英道:“若以本官的密报快马,每站换马换人加急疾赶,只须五日时间。但如不换人,非十日不可……”他沉吟一下,又道:“但这桩事决不能派密使人京去取,必须我亲自回去,然后交到你手中……”   仙人剑秦重道:“既然如此,只好耐心等待?……在下就烦大司马预先在京城中布置好几处秘密地方,在下一到京城,便把孙老人一同隐匿起来。大人给我航线图,我用孙老人的首级交换!”   孔智德立刻道:“秦先生的计策尚有破绽,假如人家查出孙老人的失踪与大人有关,只怕不等他离京发动,便已被一万五千名御林军困死在京城了……”   秦重冷冷一笑,道:“那么大人不须为我布置,在下自有办法隐藏一段时期。”   汤英坚决地道:“好吧,秦先生不放心本官,那也无法,我们在京城如何联络?”   仙人剑秦重道:“现约定一个日子,那天晚上,在下带了孙老人去见大人!”   汤英屈指一算,道:“再过十五日的晚上,本官在府中恭候大驾光临!”   秦重起身辞别,孔智德也把他送走了之后,回到舱中。汤英道:“幸而孔先生提醒我,否则我身上这张航线图已给了他啦!”   孔智德道:“还是大人圣明,当机立断,约他在京城见面。以小可料想,这一路上秦重必不得安宁,也许有别的人能把孙老人杀死。再者他的那个大对头假如在路上出手,我们便可乘虚而入,把孙老人处死!”   汤英道:“你已布置好了么?”   孔智德笑道:“他们这一路上,每一瞬间都有人窥察住他的一切情形,只要他被对头弄死,我们的人立刻便能下手……”   且说仙人剑秦重回到客店中,孙老人正在假寐休息。熊烈急急迎过来,轻声道:“师父,徒儿刚才见到那无名叟,徒儿故意苦苦哀求他不要对师父你处罚得太重,免得孙奇老人在路上发生意外……”   秦重冷冷道:“你何须哀求于他,为师未必就会输在他剑下!”   熊烈道:“徒儿意思是想试出他几时动手,故此出此办法。”   “他怎么说?”   “无名叟说,他自会保护孙老人平安到达京城,谁敢动一动老人,他便大破杀戒……他说他决不能轻饶师父你,他命我今晚三更时分,去见师母……”   “那么他意思是今晚向我下手了,好,好……”这时他反而十分淡然,冷静地寻思。突然虎目一睁,大大冷笑一声。   熊烈见他这般形状,便问道:“师父,你想起什么?”   仙人剑秦重道:“没有什么……哦,我也许有法子躲藏起来,因此你日后见到绿裳公主,便代我告诉她说,我平生之中,屡屡碰上许多无可奈何的事,这次我无法不离开她,心中甚是遗憾!”   他嘴上说得硬,其实心里一浮起绿裳公主那张艳丽绝世的面庞时,心中已一阵惘然。最难忘的是那片刻缠绵温存,而从今以后,他只有在梦中才能和她在一起!   他惆怅地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啊,我从来没有试过这等难受的滋味,我日夕记得复仇,此外的一切,都无关重要……但当真一切都无关重要么?”   熊烈不敢则声,呆呆地凝视着师父。   仙人剑秦重歇了一会,又道:“你对她说,我本想把她的百鸟朝凤令还给她,可是我知道已经失去她了,因此我留下来作为纪念……”   熊烈低低应了,心中忽然不舒服起来,他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不舒服,也不敢探索原因。只因他十分仰慕师母袁绮云,故此对于师父对她的一字不提,觉得不公平。其次他认为绿裳公主乃是天上仙子,师父虽然不是平凡的人,但却没有资格和公主怎样,故此他从师父的口气中,听出师父和公主已经发生了爱情时,心里便不舒服起来。可是他没有追究,他不敢直接想及这些令人混淆的问题。   秦重伸手拍拍他的肩膊,默然转身出门。   这一刹那间,熊烈心中的不舒服忽然完全消散,因为他居然发现师父眼眶中泪光闪闪。   他吃惊得不会说话,脑中混乱地想道:“可怜啊,师父本是个英雄,但现在却不得不像丧家之犬般逃避了……而且他竟是对公主那么真情……竟是那么真情……”   仙人剑秦重满腔凄凉怅间地走出客店,一径走向海边。   在走上汤英所住的大船之前,他努力使自己完全平静下来,然后才纵上船去。   这时船上还是原来的军士守卫,他们已见过秦重在船上出入,故此问也不问。   秦重心想这倒不错,一直闯入去见到汤大司马,把他骇一跳,效果要大一些。   当下疾奔舱楼,举步间已纵人舱内。忽然听到舱内一个苍老的口音哀叫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仙人剑秦重吃一惊,忖道:“这口音好熟,究竟是谁?”   这时舱内传出汤大人威严的声音,道:“把他带出去……”   仙人剑秦重自然明白这一句带出去,便是推出斩了的意思,当下站在南道中,等着瞧看那人是谁。   房门一响,开山神程锡粗大的手臂中,挽着一人出来,如挽小鸡一般。   程锡见到秦重,便为之一愣。   秦重沉声道:“让我瞧瞧此人是谁?”   程锡把那人举起两尺,秦重便瞧见那人面貌,不觉讶道:“原来是你……”   开山神程锡道:“你们认识的么?”   那人见到秦重,便大声哀叫道:“秦先生救我,秦先生救我!”   仙人剑秦重冷冷一笑,问道:“你在汤大人麾下已有多少时间?”   那人颤巍巍地道:“已经七八个月了……”   秦重仰天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孔先生也不过尔尔!”   程锡问道:“秦先生你说什么?”   舱门处飘来一个声音,道:“他已揭穿我的瞒眼法,故此十分忿怒……”   答话之人,正是孔智德,他靠在门边,平静地笑一笑,又道:“秦先生不会反对大人这等处置姓桑的吧?”   秦重低头瞧瞧程锡手上的老人,道:“大人不处置他,在下也放他不过……但程兄且请留步,在下还有一点疑问……”   开山神程锡望望孔智德,见他颔首,便道:“没关系,秦先生请问吧!”   秦重问道:“桑柴,我们在海上一遇,承你指点和赠以盘缠,此思本应报答,但现在我要问问你,你何故当日如此对待我们?后来又何以泄露我的秘密?”   那老人敢情就是秦重夫妇在海上漂流,最先遇到的青丘国人桑柴,由于他的指点,秦重才知道青丘国有贱奴的制度。   桑柴缓缓道:“现在实说无妨,当日老朽因在国内负有炼金盛名,说我能够把石头炼成黄金。因此许多人都想得到我,其实老朽哪能炼石成金,为了免得被人拆穿,像今天一般,落得个惨死结局,因此仓皇逃走。起初见到你们夫妇,我本要掉头而去,后来怕你们被别人救了,泄露出我的行踪,因此又回来救你们……”   秦重笑道:“不见得吧,若果不是看出我身怀武功,当时你还会救我们么?”   桑柴想是情愿多活一会,故而继续道:“不错,假如秦先生你不会武功,我便命柴杞把你们杀死灭口,如果真是那样,老朽便不至于有今日了。因为我本想到飞箝岛去,却因你们之故,改到别的地方,终于在七八个月前,被汤大人命人把老朽带走……老朽明知炼不出黄金,为了将功赎罪,便把汤大人常常想念的那位纵横数万大军中的人,也就是秦先生你的底细报告与大人,因此把尊夫人找到。孔先生为了免得日后秦先生含恨老朽,便施一计,使得尊夫人以为是自己被骗而泄露底细,……现在老朽都说出来,已不碍事了,反正老朽死定啦……”   秦重点点头,道:“不错,在青丘国你休想能够安居,纵然汤大人饶你,别的人仍放不过你……而且汤大人怎肯让他的秘密由你传播出去……”   开山神程锡道:“秦先生说得对极了……”   秦重忽然有所会悟,含笑道:“程兄,务请你再耽搁一下,在下可能有用得着此人之处!这边房中如果无人,请程兄在房中稍等一等……”   开山神程锡不虞有他,便提着桑柴进房。   秦重转向孔智德含笑道:“孔先生,你可猜到在下忽然再来的用意么?”   孔智德微微一笑,道:“秦先生当必是打消返回中国的念头,共同替汤大人效力……”   仙人剑秦重凑过去,阴森森一笑,道:“孔先生这回可猜错了……”说了这一句;摹地骄指一点,孔智德低低哎一声。   秦重冷冷道:“这是我中原独家点穴手法,贵国无人会解。孔先生如不助我,六个时辰之后,全身痉挛而亡。”   孔智德不愧号称为汤英手下第一智囊,闻言仅只面色微变,却仍然沉得住气,缓缓道:“秦先生要我如何帮忙?何不详细说出来?”   仙人剑秦重冷静如千斤大石,一字一字地说道:“请你劝说大司马把航线图给我,还有那个桑柴的一条老命!我要他在船上帮帮忙……”   孔智德道:“汤大人并非不肯把航线图给你……”   “不用多说了,我知道他身上带着航线图。”   “哦!”对方听了,为之耸然动容,问道,“秦先生何由得知?”   秦重笑一笑,道:“汤大人不会在我提起那航线图时,无意中用手按一按胸前。是以泄露了真情。我离开后细细一想,大司马身处这等局势之中,焉知变化如何?为求万全,定必将航线图带在身上,以便万一尚可出海远投中国……”   孔智德低声道:“秦先生眼力高明,智谋出众,小可这就去与大人商量——”   秦重笑道:“如此有劳先生了!”   孔智德人舱房好一会,便出来请秦重进去。   汤英大声笑道:“秦先生不会见怪本官故弄玄虚吧?本官实在希望秦先生被形势所迫,最后到本官这里来帮忙……现在这里便是航线图,图上注得明明白白,纵然是不请航海的人,也看得懂此图!”   仙人剑秦重过去,把桌上的航海图取到手中,打开细细一看,然后道:“谢谢大人——”声音中压抑不住满腔喜悦。   汤英道:“本官对秦先生只有一个要求,便是当你到达中国时,你把此图焚毁。”   仙人剑秦重满口答应,兴辞而出。孔智德送他出了舱外,他举手一掌击在孔智德胸前,解开穴道。孔智德又命开山神程锡把桑柴释放,任得他跟着仙人剑秦重,走下大船,扬长而去。   桑柴在绝望之中,忽然得释,对秦重感激到不得了。两人离开大船一段路之后,秦重便对桑柴道:“我要返回中国,因此汤大人肯释放你,随我同行,你留在青丘国中,他迟早要取你的性命,免得泄漏秘密。现在我们立刻动身赴中国。可是这里面大有危险,假如他们知道我们从何处及何时出海,等我们到了茫茫大海中,然后派几艘战船追击。我虽有一身武功,但在水中却无法施展,那时候我们都非死不可……”   桑柴惊道:“不是汤大人派你到中国去么?这样我们有什么法子?”   仙人剑秦重道:“这便是我们必需立刻解决的难题,迟了不行,不妥当也不行……”   桑柴俯首寻思片刻,然后道:“我们买一艘最好的快艇,重金聘请最好的水手,他们也许追不上我们?”   秦重摇摇头,道:“他们除非都像你一样,一去不返,才肯为我们尽力……”   “那就难了,那就难了!”桑柴哺哺自语,刚才的喜悦此刻又被忧愁所代替。   两人沿着海边慢慢走,大家尽力思索妥当的计策。   仙人剑秦重,忽然问道:“噫,那边几十艘都要出海么?都是渔船?”   桑柴点点头,道:“这些渔船都是到遥远的海上捕鱼……”   秦重大喜道:“我们现在去订购一艘新船,他们必定查知我们的新船几时造好,但我们却暗中行事,用金子买动那些渔船中的一艘,悄悄化装上船。现在我们要快,立刻去订购新船,乘机打听那些渔船几时出海……”   桑柴道:“不须打听,只看他们已在准备拜祭天地大海神明,便知最迟下午出海……可是,秦恩公,我们混上渔船之后,又怎能驰到中国去?”   秦重眼中射出腾腾杀气,冷冷道:“渔船上总有三两个是贪生怕死之人,我们留下这三两人,其余的都……”说到这里,他只哼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桑柴为之打个寒噤,现在他更不敢不服从这个心狠手辣的人。于是两人忙忙按照计划行事。   傍晚时分,仙人剑秦重和桑柴两人,已是一身渔人装束,处身在茫茫大海之中。这些巨大的渔船上,有七八名水手之多。秦重这时已开始视察这些渔人的天性。   大海茫茫,一望无际,天边的晚霞五光十色,绚丽已极。   那个俊美的渔人靠在船舷边,遥望着天际晚霞,苍凉惆怅和孤单的情绪堆压在心头上。他知道在那绚丽的晚霞下面的岛国之上,将会有两个女人,永远忘不了他。他一方面为了不能真正地和那艳绝人寰的绿裳公主结合而哀伤,但同时也为了袁绮云永远不能归回故国而衷心感到歉疚!于是他有如塑像似地木立不动,直到深夜……   转载时请保留此信息     第九章  艰难一饭     绿杨影里,半角酒旗招展;是一间设备简陋的茅店。但因地当长江左岸,毗邻宜昌城垣,故而帆樯往来,商贾辐揍,这片茅店,呈现异样繁荣。   暮春季节,傍晚时分,官道上车马如潮,熙来攘往,而这家小店里也正是上座时刻,饭堂里散置七八张白木桌椅,坐满负贩行商,四面八方的旅人。呼酒唤菜,杯盘交错,店家几个跑堂的小二,也如流莺织柳,穿梭不停,低暗的后座厨肆之间,叮叮当当交杂着刀勺敲击之声,隐隐飘散着一些脂肴油腻的香味。   这时,在这间烟雾迷漫的饭堂里,临窗一角,坐定了一个身材魁梧,但却形容枯槁的汉子。此人武士装束,旁置一肩行囊,腰佩一口短刀,据案独坐,默然旁视,在隔窗透过的夕阳余晖中,映照着他面笼菜色,双目无神,脸上青筋隐隐,嘴里不住吞吐口水,如不胜其馋涎欲滴。   如说其风尘落拓?此人却无寒酸之相,若谓其阮囊羞涩?看他衣饰华美,倒也裘马鲜明,但不知什么原因,面带饥色,却不呼肴进饭,只是以一副躁急怨毒之色,环盯着满座狼吞虎咽的人群。   正当此时,店外蹩进来一位折扇儒巾的书生,因为饭堂里再无虚席,只有这武士对面一副座头空着,略一环视之下,便直接踱过对面坐下。   儒生坐定之后,似未注意其他,便点了两样菜肴,一客饭食,片刻间小二把饭菜端上,儒生取起竹筷,无意间一抬目,便发现那壮士的神情,刚刚瞥见那壮士已离座走过来,在他对面空位坐下。却一言不发,双目灼灼,瞪视他桌上的饭菜。   书生疑惑地想了一下,想不出什么道理,便端起饭碗,扒了一口,然后夹一著菜,放人口中细嚼。   这一口饭和一著菜只咽了一半落肚,便咽不下去,敢情对面那人瞪大眼睛,凝视着他所有的最细微的动作。   他奇怪地抬目向那壮汉回敬,正想开口问他何以这样子瞧着自己,却见那人叹口气,便移开目光。   他只好把问话的念头打消,管自吃饭,扒了数口之后,又发觉对方非常仔细地凝视着自己。   彼此虽然都是男人,没有什么可以害羞的。但这等情形,不免令人觉得奇怪不安,因而吃不下去。   书生把饭碗放下来,眼睛一抬,正要开口。   对面那人摹然伸手把那碗饭取起来,细细向碗中注视。然后再把他手中筷子取过来,开始扒入口中。   那读书人膛目结舌,竟忘了问他,却见那人似乎饥饿难当,一下子把那碗饭和两碟小菜都送人肚中。   这人动作虽然奇怪,但因那读书相公没有发活做声,因此饭馆中竟没有人注意。   桌上已空空如也,那人抚腹长长吁口气,看来离饱尚远。   书生微笑道:“尊驾举动实在令人诧异,但不要紧,且让我作个小东,老兄不妨尽情吃个饱!”   那人摇摇头道:“我虽未饱,但已不能再吃了!相公尊姓大名?”   “我姓金名瑞,尚未请教老兄…”   “在下冯居,今日实在多谢金相公一饭之恩!”   金瑞道:“冯兄你既然未饱,何妨再与我一道进食?莫看我是个穷酸秀才,一顿饭还不在乎呢!”   冯居满怀心事地叹口气,摇头道:“金相公盛意心领,在下决不能再动筷……”说罢便要离座,金瑞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道:“别忙,别忙,就算不能再吃,也不须如此匆促,喝杯茶如何?”   他一面说,一面执壶替他斟满一杯热茶。冯居仍然摇头,却伸手取起金瑞刚才喝剩的半杯冷茶,一饮而尽。   金瑞被他弄得莫名其妙,道:“你这是怎么一回事?”   冯居起身抱拳称谢,然后转身走出去。   金瑞自个儿笑一下,便招呼堂倌再来饭菜。   等了片刻,饭菜尚未端来,门外忽然有人叫道:“金相公,请出来说句话——”   金瑞抬目一瞥,正是那莫名其妙的冯居,想了一想,便走出去。   冯居道:“抱歉得很,你这一顿饭被我屡次打扰,在下实感不安。”   金瑞道:“区区小事,不要介怀。冯兄如果尚有兴致,何妨再吃一次?”   冯居道:“我已注定活活要被饿死,再吃饭些也不中用。这儿的账我已会过,你老请另找别的地方再吃吧……”   金瑞面色一正道:“冯兄别开玩笑——”他笑容满面时并无异处,但此刻面色一正,登时流露出一种威严气度,令人震慑得不敢仰视。   冯居已被他那种尊严所慑,讷讷道:“在下不是开玩笑,这儿的饭你吃不得……”   金瑞道:“请说出道理来!”   冯居道:“在下实在说不得,不但说不得,连此时多说了几句,也许已替你招来灾祸!你老请了,千万相信在下这一趟,到别处才再进食!”   他说完之后,拨头便走,健步如飞,晃眼已穿过几条街道,这才缓下脚步,长长叹口气继续向前走。   忽听耳边有人道:“冯兄这是上哪儿去?”   冯居扭头一看,只见那金相公就在身后,相距不过两尺。不由得怔一怔,道:“金相公你竟然是武林中人,在下失敬了……”   他索性又停住脚步,又道:“在下也曾学过多年功夫,最近在宜昌地面已混出一点声名,但有什么用呢?天下武林中现在还有谁敢惹上玄阴教?”   “哦,你说玄阴教么?是不是碧鸡山鬼母冷纲所创的玄阴教?”   冯居吃惊地左右顾视,但见虽有行人.却离得甚远,不会听到他们的说话,这才悄悄道:“你老别再说了,我虽不怕,但你老可受不了……”   金瑞微晒道:“玄阴教如今势力居然如此庞大,记得三年前襄阳红心铺剑神石轩中和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剑会举行时,玄阴教哪有今日的气焰?”   冯居面上不觉流露出兴奋神往之色,道:“啊,金相公你也曾在襄阳红心铺参观那场剑会么?那位石大侠是何等豪气?他的剑术真是天下无双……”   金瑞微笑道:“原来你是拥石派,怪不得玄阴教的人会对你不利!”   冯居道:“正是这样,我一向也不敢公开谈论这些玄阴教十分忌讳的武林旧事,但前天喝醉酒,口没遮拦地说了许多关于石大侠的英雄事迹、豪侠行径。一觉醒来,这些话已传到此地玄阴教分堂堂主毒翁方克耳中,他派了一个人来传讯说,七日之内,要把我毒死……”   “哦,你刚才说你会活活饿死,难道就是这个缘故?”   冯居这时好不容易碰上一个知道剑神石轩中昔年侠迹和不惧怕玄阴教的人,因此简直无法住口,立刻应道:“正是这样,这毒翁方克乃是百粤名家,除了一身武功,极为高明之外,最擅长的是使用毒物,依他惯例,凡是经他警告过的人,都一定在限期之内,不知不觉中毒身亡。此人不但心机诡谲,而且手段阴残,每逢要毒死什么人,便预先加以警告,即是要使那人心惊胆颤地痛苦数日,然后不知几时,在饮食时中毒而亡……”   金瑞颔首道:“你这一提,我可想起来了,原来他就是百粤岭南大大有名的毒翁方克,前数年听说他在岭南仇家太多,结局被岭南南派少林名家林真逐出百粤地面。想不到这厮数年之后,却在此地当起玄阴教分堂堂主。”。   冯居道:“金相公既知他来历,在下便不须再说了,今日多谢你一饭之恩,假如能够支持过七日的话,在下不致丧命,日后终必报答此思!”   金瑞见他要走,忙一伸手拉住他,道:“且慢,你既然尚有气力,囊中也不是没有盘缠,为何不远走高飞?莫不是为家室所累?”   “金相公猜错了,在下没有家累,但玄阴教势力遍布天下,我只一走出宜昌地面,毒翁方克便会知道,百里之内,一定让他追上……我一定抵他不住,与其如此被他尽情羞辱之后而死,倒不如留在宜昌,只要捱过七日,便可无事……”   金瑞哼了一声,道:“这厮真个狂妄之至,我就不信他真有这等手段,本来我要由水路过三峡入川,赴峨嵋山一游,冲着你这件事,非留在宜昌七日不可……”   冯居连连摇手,道:“金相公使不得,这可不是呕气的事,这毒翁方克擅长下毒,毫无办法防备!他在这川鄂边界,当了三年多的分堂堂主,死在他毒害限期之内的人,已不知多少,死法奇奇怪怪,说之不尽,听说有一个人因期限只有三日,便拼着不饮不食,捱过三日,谁知到了第二日,他正在房中看书,好好地忽然跌翻地上,片刻间全身发青,已经中毒而死——”   金瑞道:“管他什么手段,我偏要伸手管这件闲事。走,我们找个旅客,开两个毗邻的房间,每日我叫饭菜回来,吃上一半,剩一半给你。他能把我毒死,我算是服了气,死也瞑目!”   冯居还要说话,金瑞忽然讶然道:“冯兄你瞧,那个老道何故靠在墙上睡觉?”   冯居如言一看,只见过去两丈许的转角处,一个道人,靠在墙上,双目紧闭。   “那不是老道,年轻得很哩!可惜他没有睁开眼睛,不能看见他的目光,不过单单从相貌而论,这道人一面正气,定然是有道之士。”   金瑞笑道:“冯兄你敢情会看相的?”   “在下不敢说会,但多年来奔走江湖,阅人已多,对此道颇有心得。当年我一见到石轩中大侠、甘凤池大侠等人,他们那一团正气和英风侠骨,哪怕是个最无见识的人,也会确信他们是正人君子。正如金相公你,虽然我瞧不出你身怀武功,但你却是个君子,这一点可没看错……”   金瑞笑道:“你别净捧我场啦……啊,那位年轻道长好熟的面孔,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   他凝望着那个年轻道士的侧面,想了好一会,终于没想出来。当下便和冯居一起到旅店去。   他们都一直各自待在房间中,直到晚饭时分,金瑞命小二到外面叫饭菜回来。等到饭菜都来了之后,便关上房门,从颈上摘出一条白金链,链上系着一颗银色的珠子,大如龙眼核,明净匀圆,一望而知必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他把珠子放在菜肴中,取起看时,珠子毫无异状。然后又试那一大盆白饭,也无异状。   他取过饭匙,正要盛饭,忽然中止了盛饭的动作,又由珠子试一试饭匙,仍无异状,然后又试筷子和汤匙,最后试到饭碗时,那颗珠子忽然变了颜色。原本银光流转,油腻不沾,但此刻却变成乌黑色。   金瑞冷笑一声,便取汤匙一口一口地吃饭,一面叫冯居过来,着他也像自己的样子,用汤匙竹筷吃饭,不动那两个饭碗。   两人吃饱之后,到底没事。金瑞道:“这事越想越奇怪,毒翁方克明知我敢和你在一起,定然另有法子防他下毒,但他何以还用这等劣笨的手段来下毒?”   冯居想了半天,道:“在下实在想不出道理来,但刚才我过来时,仿佛见到那个靠墙睡觉的道人也在此店中,而且就在我们对面的房间,和我们只隔着一个小天井……”   金瑞冷笑道:“他如是玄阴教的狗腿,今番碰上我算他倒霉第二天早晨,金瑞起来,正要漱洗,摹然大吃一惊,急急忙忙冲出房去。   他一冲至房外,便瞥见天并对面的房门也打开,一个人探头出来,却正是昨日见到的那个年轻道人。   金瑞顾不得理会那道人,一径奔到隔壁房门外,叩门叫道:“冯兄,冯兄……”   他侧耳一听,房中并无回答,登时怒哼一声,忖道:“若然冯居已被毒死在房中,我非大开杀戒,去把那玄阴教分堂之人,尽行处死不可——”   这念头一转便过,右掌贴在门上,潜运内力轻轻一震,“咔嚓”低响一声,门闩已断,房门大开。   金瑞走人房中,只见冯居还在床上卧着。这时已被他叫唤声和破门而人之声惊动,一骨碌跳起来。   “啊,冯兄原来是熟睡未醒,倒把我骇了一跳,以为你已遭了毒手……”   冯居搓了搓惺忪睡眼,问道:“金相公何以忽然生出疑心?”   金瑞道:“我刚刚要漱洗,摹然醒起那洗脸漱口的水,可能有毒,还是以不洗为宜。其时唯恐你已开始漱洗,故此急忙赶过来。”   冯居道:“这一点在下也曾想过,因此已经三日没有漱洗了!”   金瑞笑一下,道:“这样说来不免太苦啦……”正在谈论时,店伙端了一脸盆热水进来。   金瑞等店伙走了,关上门,然后取出挂在脖子上的银色大珠,在热水中浸一下,见没有变色,便叫冯居放心洗漱。   冯居不敢动用面巾,只用双手捧水洗面漱口,洗完后,大大舒口气,道:“真舒服,唉,这等不死不活的活罪真难受,那毒翁方克根本不必真个下毒,就这样教我熬上七日,非发疯不可!”   金瑞道:“他这种手段,正是攻心毒计,你必须沉住气……”说时,但见对方双目一直注视着他手中银色大珠,知他不敢随便询问,便又道:“这是一件希世之宝,称为‘天河珠’,乃是大内几件有名的奇珍之一。不论哪一种毒物,只要用这天河珠一试,便可知道。如不变为黑色,便是无毒。再者如遇到必要时,须把有毒的菜肴汤饭吃下,但事先如经此珠试过,任是最厉害的绝毒也大为减轻,至多病上数日,决不致死……”   冯居眼睛睁得大大,忖道:“这位相公外表看来虽是寒酸,但气派甚大,具有一种威严风度。我早已认为他不是普通人,如今看他身藏这等希世之宝,更可以证明我的猜想不错……”   金瑞把天河珠收起,又道:“适才我过来时,又见到昨天那个年轻道人,凑巧开门出来。事情真有这么巧?我一现身他就出门?”   冯居道:“在下不知怎的,但觉得那道长是正派的人……”   “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面善得很,可惜老是想不起何时见过……不过世上人心难测,那道人看起来虽然正派,但也许就是玄阴教中的人!”说到这里,他笑一下,继续道:   “假如我刚好是你的对头,故意这样子和你接近。相信等到你魂归冥府之后,还不知自己如何死法呢!”   冯居怔一怔,立即便纵声大笑,道:“金相公想得太多了,在下愿以性命赌一赌我的眼光……”   窗外忽然传人来一个清朗的口音,道:“颇堪一噱——”   这四个宇清晰异常,送人两人耳中。房间里人影连晃,就在窗外语声尚未消散时,金瑞已到了窗边,推窗探首出去张望。他张望完缩回头时,冯居才跃到他身边。   冯居急急问道:“是什么人?”   金瑞疑惑道:“没有瞧见,难道他身法比我还快?”   冯居道:“金相公好俊的武功,在下一直担心你老卷入这漩涡后,毒翁方克大兴问罪之师,到时相公你抵敌不住。但现在却可以放心了!”   窗外又传来先前那个口音,道:“只怕未必——”   金瑞这时离窗户近在飓尺,疾如闪电般探头出窗一瞥,外面哪有人影?   他点点头,道:“这人一方面施展天视地听之法,在远处听我们说话,一面以千里传音,打岔插嘴,是以瞧不见人影……”   冯居骇然道:“天视地听和千里传音?这等功夫真的有人练得成功?”   “当然有人办得到,但极为罕见罢了。除了宇内几个名山大派硕果仅存的高人以外,大概只有鬼母、石轩中等数人能够有此功力……”   窗外悄无应声,生像他也认为金瑞之言十分正确。   金瑞冷冷一笑,又道:“但这人语句极短,分明是功夫尚未到家,决不是鬼母或石轩中等这几位武林顶尖高手,更不是几个名山大派的高人。毕竟是谁,我一时猜不出来……”   冯居见他大有挑衅之意,不由得十分忧虑他又坚强敌,悄悄道:“那人如无恶意,金相公不必再理会他——”   金瑞点点头,道:“我们过那边房间,命店伙买些早点……”   两人走出去,金瑞当先入房,四瞥一眼,便道:‘“,有人入过我房中——”   冯居一眼瞧见桌上摆着一张名帖,一边黑色,一边白色,交映之下,十分惹眼。他骇然道:“金相公,毒翁方克已经来过,那就是他的帖子!”   金瑞神色丝毫不变,走将过去,却不用手碰触那张名帖,只见帖上写着“四日大限,横尸鄂西”八个血红朱字,下面落款是“毒翁方克”   四字。   金瑞没有做声,凝目寻思。直到现在,他才不敢轻视这毒翁方克。原因是毒翁方克既能使用天视地听和千里传音的功夫,足见一身造诣,不比等闲。加以他手下人多,已是有胜无败的局面。   适才他以为发话者另有其人,最可能的便是那个年轻道人。但如今从种种迹象判断,恐怕就是毒翁方克所为,那年轻道人不过是适逢其会,两次碰面,因而惹起自己疑心而已!   冯居也觉出形势紧张,对方帖上写明金瑞期限是四日,那就是说两人在同一期限内死亡,因为他本人七日期限已过了三日。   他皱皱眉头,便道:“金相公,目下已把你拖入漩涡中,在下实感不安。以在下的愚见,相公你不如忽然远走高飞,对方一定没有料到你会忽然他去,再说他也难以兼顾,这是唯一的办法了金瑞豪气忽发,长笑一声,道:“我如怕那毒翁方克的话,就不会伸手管闲事了!我且问你,那毒翁方克自从担任玄阴教分堂堂主之后,有没有恶迹暴行?”   “有,太多了,简直比土皇帝还要厉害。官府也不敢管他闲账,只要不是闹得全国皆知,官府便开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瑞道:“若是仗义行侠之士,碰上这种人,取他性命的话,过不过分?”   冯居毫不思索,应道:“我如有此本领,早就取他狗命!”   金瑞道:“那么我们必须先发制人,你可有法子查出他们的巢穴?”   冯居道:“我知道他们分堂设在哪里,但为了小心起见,最好先打听一下!”   “那么你小心些,千万别吃任何东西,也不要用手触摸可疑之物。打听清楚后,我们再商量一下!”   两人一齐走出房门,金瑞跨入天井,冯居道:“相公你走错路了!”   “没有错,我先瞧瞧那位年轻道长是什么来路!”   冯居匆匆出门,金瑞一直走过天井,在对面房外站定。   房中忽然有人朗朗吟道:“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金瑞因未听过那道人的声音,故此不知是不是他所吟。但心中颇为这等悲壮苍凉之音感动,当下上前轻轻敲门。   房中的人道:“请进来——”   他推开房门,只见那位年轻道人盘膝坐在榻上,一派肃容光景。   道人含笑起身相迎,道:“金相公居然屈驾过访,小道荣幸之至!”   金瑞道:“道长可否赐示法号,以便称呼?”   a随人笑道:“方外练气之士,原不须名号,但既蒙相公下问,自当奉答,小道玉亭,一向隐修于崆峒山中。此次西行,乃是前赴峨嵋访寻道友……”   金瑞寻思片刻,道:“玉亭道长原来在崆峒修真,区区却颇觉道长甚为面善,不知几时见过?”   玉亭道人笑道:“小道一向少履红尘,金相公乃人中之龙,俗世奇士,何缘会得?”   “也许是区区记错了。”金瑞道,“适才听道长朗吟诗句,令人忽兴人生如梦,功名尘土之悲,但句中‘归佛’二字,于道长似有不妥!”   玉亭道人道:“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这两句原是时人名句,贫道爱而吟诵,并非贫道所作。其实佛道殊途而同归,既然跳出红尘,似乎毋须斤斤计较!”   金瑞道:“道长淡泊胸怀,自不计较,谈起来区区却是太俗了!”   玉亭道人道:“相公侠肝义胆,今世罕见,小道极为心折!”   金瑞仰天大笑道:“好极了,好极了,原来是你……”   玉亭道人微怔,凝目望着对方。   金瑞极为欣喜地长笑不休,屋瓦为之震动。   玉亭道人双眸一闪,忽然也放声大笑。这两人的笑声合在一起,响亮之极。店伙忙忙跑来,探头但见两人相对大笑,只好莫名其妙地走开。   玉亭道人笑声先收,深深稽首,道:“小道幸而得晤德贝勒,不觉想起昔年碧鸡山上,德贝勒英风凛凛的景象……”   化名为德贝勒的金瑞也道:“史思温少侠忽然作此装束,的确把我蒙住,而且令人伤感!”   原来三年前剑神石轩中到碧鸡山与当今天下第一位高手鬼母较量,这位宗室贵胄的德贝勒,因与石轩中如今的妻子白凤朱玲乃是旧时相识,同时极为佩服石轩中的人品武功,当时曾挺身出场,为石轩中说公平话。这个道人装束的史思温,却是石轩中嫡传弟子。他本身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但因石轩中的名气极盛,连带也使得这个徒弟出了名。   德贝勒乃是昆仑派高人钟先生的子弟,因是宗室贵胄,故此极少涉足江湖,当日在碧鸡山上挺身为石轩中说话,曾经使得在场观战的天下群雄大为诧异震惊。鬼母却已知道他是昆仑高弟,为了不致树立昆仑钟先生那等强敌,故此没有难为他。   史思温已极为佩服这个德贝勒,而且德贝勒那种雍容尊贵的风度,也令人难以忘记。后来史思温从师父石轩中口里,得知德贝勒的真实身世。至于史思温本人因昔年投师之时,已是重誓要代师父出家,担任崆峒三清宫观主之职,是以剑神石轩中宣布退出江湖之后,他便上崆峒山代师父清理门户,然后便当起观主之职。   两人相对微笑,德贝勒的确十分伤感,面前这个年轻道士,三年前还是个二十左右的少年侠士,但如今却换上星冠羽衣,神情气度也凝重恬淡了许多,看起来这人生竟是如梦如幻,一切的理想和追求,到头来都属徒然!   适才史思温苍凉朗诵的“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这句话又闪现过他心头!   如今已是崆峒山三清宫观主玉亭道人的史思温,见德贝勒一面惘然之色,积压在心中许久许久的相思哀愁斗然间兜上心头,不觉也满怀凄怆,长长叹了一声,怅然低吟道:“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们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解镜里朱颜瘦!”   德贝勒眼前恍惚出现了一位玉立亭亭的美人,那娇艳的笑靥,流波含情的翦水双眸,蒙蒙陇陇,似真似幻,登时万斛愁情,倾注心头!   当下也轻声接续吟下去道:“……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这两个在武林中均属高手的英雄好汉,此时已被挥斩不断的相思悲愁所淹没,各各低首寻思,半晌无言,房中一片静寂。   过了好久,史思温伸手整一整头上星冠,涩声道:“小道数年修为,却失态于一旦,真个惭愧!”   德贝勒道:“我辈崇尚率真,若然矫情作态,始应惭愧!玉亭观主旧情难忘,反使我敬仰不已……适才观主所涌的宋人词,我平日也最爱此首,可说是不谋而合,私衷略同……”   史思温惘然道:“德贝勒此赴峨嵋,尚有希望。但小道身入空门,已绝尘缘。有时念及,不免神伤……”   德贝勒心知史思温定然从石轩中处得知自己当年苦恋峨嵋派珠儿姑娘之事,是以并不奇怪他能够一口道破自己此赴峨嵋的目的。   但他却不知道史思温过去的情史,于是感慨地道:“我也是姑且到峨嵋一游而已,事实上并不抱什么希望……玉亭观主令师石大侠的情史,天下无人不知,而且其后因他为了免得朱玲担忧之故,宁愿抛弃浮名,退出江湖。这段往事,虽然见仁见智,说法不一,但久已脍炙人口,传为佳话。玉亭观主昔年情史,我却不曾听人说过,今日观主既然真情流露,何妨约略一提?”   史思温道:“小道的云烟旧事,虽比不上家师,但小道仍然难以排遣……数年前出道初人江湖,孽缘凑巧,碰上家师母的爱徒上官兰,当时一见钟情,其后屡经患难,感情更深。最后虽因误会,上官兰不再理会小道,但小道对她仍然眷念难忘!不过小道终于没有向她解释,因为小道自知此身已立誓代师担承本派重任,此生决不可能和她缔订良缘,因此决心让那误会存在……”   他仰首轻轻太息一声,道:“连她的近况,我也不知道……但我却极想知道她自从得知我入了玄门之后,竟是何种光景?”   德贝勒同情地扼腕长叹道:“人间恨事何以这般多?但若然我是你的话,一定坦自告诉令师,他既然为了爱情能够放弃一切,必定十分同情你,因而不让你出家……”   史思温道:“家师的确不大明白小道对上官兰的情感已经如此深刻,就连师母也不大知道!他们一定以为时间一久,这份感情自会枯萎,谁知在小道方面,反而转深。最近实在静居不住,因此决意赴峨嵋一遭!”   德贝勒怔了半晌,然后连连叹气,倒不知是为了自己抑是为了对方!   史思温道:“德贝勒当世雅人高士,想来不致见晒小道无法勘破情关之事?”   德贝勒道:“你肯坦诚相告,足见推重之意,我怎能对此加以晒笑?一如俗人所为?”   史思温听了,便安慰地道:“不瞒你说,三年来我都仅仅在心中思念此事,从未向任何人提及。今日得以尽情倾吐,机会实在难得已极!”   他歇一下,便问道:“德贝勒金枝玉叶之身,何以能不时浪迹江湖?”   德贝勒长笑一声,道:“现在我再不是德贝勒了,请你以后改叫金瑞,旧时的德贝勒,已在京师死掉,安葬土中,身后哀荣,颇令人感动……”   “哦,德贝勒……不,金施主你是说曾经仗着内家功夫,诈死以掩别人耳目么?”   “不错,好不容易才得到今日闲云野鹤般的自由之身。事后回昆仑谒见师尊,住了年余,最近方始下山,准备了却这段情孽!”   史思温动容问道:“金施主有何妙方,可以了却情孽?”   德贝勒面上露出惘怅的神情,道:“只有一法,那便是: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   史思温怔一下,道:“金施主错了,这可不是方便法门呢!”   那位尊贵的宗室德贝勒慢慢垂首,闭目摇摇头,道:“虽然不是方便门,但你教我有什么办法?哦,白头归佛一生心……可是你我都未曾白头啊?”   他忽然挣扎地大声说道。     第十章 孰能忘情     史思温虎目一睁,也提高声音道:“岂只未曾白头,我们几曾作过赤手屠鲸的千载伟业?”   两人都觉得悲愤起来,过了片刻,金瑞道:“天公太不公平了,人生愁恨固不能免,但我何独销魂?何独销魂?”   两人情绪正在激动之时,外面忽然有人叫道:“金相公,金相公……”   金瑞应道:“是冯兄么?请进来……”   冯居走进来,金瑞先替他引见玉亭道人,说明他就是石轩中的高徒史思温,冯居呀了一声,登时怔住。   冯居过来纳头便拜,道:“小可久仰石大侠英风义气,只恨无缘接晤颜色。今日有幸拜谒少侠,已足偿一半心愿了!”   玉亭道人扶他起来,道:“小道惭愧得很,全仗恩师名声,方始能在江湖行走。听说冯施主为了恩师之故,致与玄阴教毒翁方克结怨,小道只恨无力锄除巨奸,为天下苍生伸吐冤气!”   金瑞问道:“令师决意不再出山了么?”   玉亭道人不胜感慨地点点头,但随即又道:“家师因深爱师母,不忍见她为了自己发愁担心,遂决意舍弃浮名恩怨,封剑退隐,小道虽是出家人,但对家师这等用心,却十分佩服!”   冯居道:“小可因平生最是崇拜石大侠,因此凡是有人对石大侠不满,说石大侠为了个人而置天下人于不顾,在下总是反驳说,石大侠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石夫人!他这种用情,虽古今圣贤,也不能比拟。小可也是练武之人,因此深知声名对武林中人的重要。能够在刀尖之前而毫不畏缩的缘故,便仅仅是为了一个‘名’字。可见得石大侠能够抛弃这个‘名’字,他的胸怀风度,天下第一,虽说解救天下人的困厄是侠客份内之责,但决不能以玄阴教横行天下一事,独独深责石大侠撒手不管啊,字内武林中侠客多的是,何以没有一个敢像石大侠当年般上碧鸡山找鬼母打上一场?”   金瑞笑道:“想不到冯兄另有见解,与我所听所闻全不相同!你最后所说的理由,我记得有人说过,他说别的人没有石大侠的本领,故此无法到碧鸡山碰那天下第一高手的鬼母啊!”   冯居立刻道:“什么?请他们想一想罢,当年石轩中大侠初上碧鸡山时,和鬼母根本差得太远,第二次上碧鸡山,仍然败在鬼母手下,迫得跳崖自尽!一个人对同样的敌人已死了两次不算得古今无匹的英雄么?何况他还有一位心上人?他不应该替她着想么?难道她就活该受罪?天下别的人受罪就是石大侠的过错?”   金瑞大奇道:“噫,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坦然许多了!不瞒你说,我本人因认识石大侠夫妇,故此对于老是听到天下武林同道都对他不满时,心中着实难受。但我又因身为他夫妇的朋友,不便替他们想出卸责的理由,是以心中实在不安得很。今日听冯兄你这番道理,真教我想鼓掌喝彩——”   冯居赧然一笑,道:“金相公可把小可赞得不好意思起来,以前有人和我争辩这件事,我总觉得他们的偏见太深,连我这番确切不移的道理,也不肯听从,自家便愤恨之极。但金相公一赞,小可真觉得不好意思……”   玉亭道人放声笑道:“但愿天下多几个冯施主,家师便不致旦夕受谤了……”   金瑞道:“现在言归正传,到底那厮何在?冯兄可曾查清楚了?我们把那厮收拾之后,好畅意大嚼一顿,用不着像现在这般艰难了!”   冯居道:“在下已查清楚,他就在旧时的老巢处,路我熟得很!”   玉亭道人道:“适才小道窥见一个人闪入金施主房中,便掩过去瞧他举动,只见他带着手套,把那个一边黑一边白的名帖,放在桌上,然后十分快捷熟练地在床上弄了一下。幸而小道眼尖,看出他把一枚极细的银针,倒插在床板缝隙中,只露出一点点针尖,只要人一躺压其上,非被针尖刺人皮肉不可,小道等他一走,随即进房把那支银针震落地上。那张名帖料你们不会碰触,是以不曾取走。”   “哦,毒翁方克如用这等手段,的确防不胜防,我差点儿中了他的道儿!”   金瑞脸色一沉,威严慑人,继续又道:“这厮毫无信用,我一直还相信他仅仅是在饮中下毒呢!如此说来,这一会功夫冯兄房中必定也弄了手脚,我们过去查查如何?”   当下三人一齐走到冯居房中,细细检查,果然也在床上发现了一支细如头发的银针尚且仅仅露出一丁点针尖。如不是史思温先发现了,纵然目力甚佳,却也无法察觉。   金瑞道:“现在我们便前往找那方克算账,但玉亭观主却不可一同走,以免对方警觉逃走!”   玉亭道人点头道:“请冯施主告以方向,小道打后面抄截,以免被凶人漏网。”   冯居道:“从店门出去,一直走向东门,快到东门之处,有一幢大宅,门前有三株槐树,便是玄阴教分堂重地……”   “这样好找得很,那么小道先走一步,两位施主随后出发。”   他话一说完,便飘然出门去了。   金瑞并不久等,跟着也和冯居出门,先到街上找着一间店铺,买了一支长剑,挂在腰间,然后持着折扇,摇摇摆摆直奔东门。   不一会已到达那座门外植着三株槐树的大宅门前,只见大门洞开,门房里坐着四五个汉子,身份各异,有的是贩夫走卒模样,有的是卖买装束,但不论何等样人,神情都显出骄傲凶悍。   他们都认识冯居,因此登时涌出来,其中一个叫道:“老冯,还有几天?”   其余的人都哄然大笑,金瑞被他们这等漠视人命的态度激怒,冷笑一声,上前问道:“方克可在里面?着他出来见我!”   对方一个商贾装束的人哼了一声,瞪大眼睛,先是上上下下瞧着金瑞全身,然后冷冷道:“朋友你贵姓名?可是识得方堂主?”   金瑞威严地反问道:“你们都是方克手下?”   那人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忽地想起自己本是询问对方,但此刻却反而被对方先问了去,自己也不知何故,竟然被对方那种威严尊贵的气度所慑,不敢不答。他越想越气,怒道: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不先回答老子的问话?”   金瑞一生受人尊敬,哪曾被人如此侮辱过。同时他心有成见,认定玄阴教的人无一善类,都在可诛之列。当下勃然作色道:“无知狂徒,今日碰上我金瑞,正是恶贯满盈,呔,接招——”   喝声中手起一掌,迎面劈去。   那商贾装束的人也自狂笑一声,发出右掌迎敌。后面数人怒喝连声,纷纷出来,有两个已抄截住金瑞和冯居后路。   这里双掌一交,金瑞内力陡发,对方惊骇一声,人已如断线风筝般歪斜直退,退了七八步远,便一交跌倒地上。   原来金瑞原本就功力深厚,尽得昆仑钟先生真传。近年来又在昆仑山隐居苦练,复又大有进境。比起昔年在江湖上见到白凤朱玲时,一身武功造诣已大不相同。   适才双掌一交,他发出内力震退敌人,左手已乘隙使出师门秘传隔空点穴手法,趁着对方被自己震得气机不调之时,轻轻遥点,登时把对方胸前重穴点住,连退了七八步之后,终于倒地。   玄阴教请人真想不到来人如此高明,都为之骇然怔住。其中一人纵到那商贾装束的人倒地之处,低头一看,立刻大喝道:“这厮手底毒辣,兄弟们可要小心,老陈已惨遭毒手了!”   此言一出,那几个一向占惯上风的玄阴教徒,更加不敢妄动。   冯居低声道:“左边那个青衣汉子姓郭名定,外号‘青蝎’,不知多少良民死在他手中……”   金瑞立刻朗声道:“你们谁去报知方克,就说金瑞看不惯他横行暴迹,今日找他算账……”   有人哼了一声,转身要走入门内。   金瑞那威严慑人的声音响起来,道:“青蝎郭定你不能走,教别的人进去……”   那青蝎郭定吃一惊,不知怎地乖乖站定。猛觉风声飒然,那个书生已截住他去路。   旁边另一个玄阴教徒撒腿奔人大门,眨眼间钟声大作,声传数里。   青蝎郭定为人最是歹毒,此时堆起笑容,道:“金先生你是哪一派的?何以识得在下?”   金瑞面孔一扳,道:“废话少说,你准备好没有?”   青蝎郭定连忙抱拳道:“金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分堂主这就出来啦……”   金瑞见他连连抱拳行礼,一时倒下不了手。谁知风声微嘶,三支小箭已迎面射到。   这三支小箭长仅三寸,通体皆是精钢打造,因此光芒闪闪,来势奇快。   两人相距不过六七尺之远,郭定用抱拳的姿势掩饰发箭的动作,的确用心阴毒。他这种袖中钢箭,乃是等闲不肯轻用的救命防身之宝。箭头上都有剧毒,见血封喉。   金瑞虽是昆仑高弟,一时名手,但这时猝出不意,相距又近,真个没法问避,勉强一侧身,避开当中和最右边的两支小毒箭,但左边这一支,此时却正对他面门射到,再也无法门进。   青蝎郭定狂笑一声,对方恰好也同时大喝,忽见那支笔直射向对方面门的细小钢箭,已堪堪射上,此时却随着对方厉喝之声,蓦然震得跳起,倒退了数尺之远,然后掉在地上。   冯居只看得一身冷汗,差一点儿便急得昏倒。   金瑞一纵身,飞上半空,突然引吭长啸,声如鸾凤,清越之极,身形也跟着啸声,盘旋而下。   郭定一见自己毒箭让对方喝声震跌地上,立刻便打算逃走,对方纵起时,他也疾然纵走。因对方纵得又高又快,心知如向门内纵去,定然不及人家快速,便左窜右突,忽东忽西。   武林中轻功再好的人,飞上空中之后,最多也只能变换一次方向,已经是了不起的身手。青蝎郭定奸猾,使出这等东驰西突的诡计,便是要引对方变了一次方向之后,便无法转换方向飘坠地上,他可就能够趁这一线空隙逃开,只要再支持几秒钟的时间,毒翁方克等人便可以赶出来。   谁知金瑞乃是昆仑派高弟,一身武功已达登堂入室的境界。昆仑派绝迹于武林百余年的“凤舞九天连环七式”的神奇身法,今日竟然出现于鄂西之地。   但见他在空中盘旋转折,无不如意,一面下降,一面紧跟着青蝎郭定的身形。   所有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但见空中的金瑞突然极快地拔剑出匣,身剑合一,化为一道丈许长的白虹,电射下地。   青蝎郭定让他追得亡魂皆冒,此刻哪还能抵挡这等上乘剑术,惨叫半声,已吃剑光笼罩住。但觉一阵冷森森的寒气袭上身来,跟着已翻身栽倒,尸横当地。   金瑞也落地现身,弹剑长啸一声,豪气冲霄。   就在他盘旋下降之际,大门内已风驰电掣般驰出两人。这两人虽然瞧见青蝎郭定危殆处境,但已知援救不及,便齐齐在门槛外面止步。   等到金瑞啸声一收,其中一人冷冷道:“昆仑身法虽然神妙,但玄阴教可还没放在眼中……”   金瑞但觉此人声音阴森刺耳,扬目一瞥,只见此人形如童子,脸色十分红润,乍看还以为是个小孩。但声音口气那么阴森老练,一听而知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魔头。   这等形相的人,在玄阴教中只有一位,便是内三堂香主之一的阴阳童子龚胜。   金瑞再瞧瞧阴阳童子龚胜旁边的人,只见那人身材瘦削,颧高睛突,须发泰半已白,但举止容色间对阴阳童子龚胜甚为恭敬。因此可知此人地位低于龚胜甚多,必是“毒翁方克”无疑。   金瑞哈哈一笑,从容走过来,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沉凝风度。   “打了小的,老的可不就出来了么?但真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便是在这鄂西之地,居然能够碰上玄阴教内三堂的阴阳童子龚香主,此行总算不虚。”   毒翁方克微微作色,道:“这厮颇有眼力,竟自识得香主威名!”   阴阳童子龚胜冷冷道:“听说姓金的你胆子甚大,路过宜昌,便伸手架梁!本座正纳闷怎会有人如此大胆,却原来是昆仑派弟子。你既敢伸手,复又迫上门来,闲话便不须多说了……”   金瑞道:“很好,本来我们之间,一正一邪,有如水火不能并容,还有什么说的?”   “且慢,” 阴阳童子龚胜道,“本座尚想知道一事,便是你虽出身昆仑,却是何人弟子?”   “区区不须抗着师门招牌唬骇你们,要动手便动手,哪有这么多罗唣的?”   阴阳童子龚胜曾经得到鬼母训令,有几个对头不可招惹,以致为玄阴教加添难斗的强仇大敌,其中之一便是昆仑派第一高人钟先生,故此龚胜心中着实颇有顾忌。但此刻不但当着数名手下面前,不能有丝毫示怯。而且还死了两名手下,无论如何也不能善罢干休。无奈把心一横,阴森森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柄折扇,道:“好利的口舌,本座可不在这上面和你争雄!”   金瑞挺剑上前,忽又后退,道:“我却忘了一事,未曾说得明白。”   毒翁方克晒笑道:“怎的阁下反而罗唣起来?”   金瑞脸色一正,道:“就是从你身上惹起来的话,从来在江湖上,有个规矩是凡是因事故而有人架梁,对方便须先冲着架梁的人,等到架梁的人无法干涉之后,方可再向本人寻仇。但毒翁方克你却胡作乱为,破坏江湖规矩,这是第一点。其次你说明下毒,但又在床上暗放毒针,难怪‘毒翁’外号如此响亮,原来是用这等卑鄙手段挣来……”   毒翁方克面上挂不住,怒道:“来,来,我们先较量较量,看看本堂的声名到底如何挣到……”   阴阳童子龚胜明知对方功力深厚,剑术精奇。自己尚且不知这一战到底是赢是输,方克如先出战,势必先折了锐气。如吃对方杀死,更加折损玄阴教威名。于是立刻插嘴道:“方堂主不须躁急,本座兵器也亮出手,势难就此收回……”   他又转面向金瑞道:“那么目下不妨先说好,在未把你击败之前,那姓冯的本座保他无事便了!”   金瑞笑道:“这话方像内三堂香主的地位和气派,区区如果输在香主阴阳扇之下,自无话说!”   话声一歇,两人身形便合,剑光扇影一齐暴现,顷刻之间已换了五招之多。   阴阳童子龚胜自从三年之前被那个由武林一众侠义合传秘艺而崛起江湖的高手宫天抚伤了以后,便隐居碧鸡山主坛中,日夕苦修,这三年工夫,进境的确不少,尤其在他那惊世骇俗的一桩成名奇功“混元一气功”上,更是收发自如。   他这种“混元一气功”施展时,由丹田运一口气,从口中吐出来,虽然只是一缕淡淡的白气,但此气奇寒奇毒,中人必死。往昔他要施展时,必须预先暗中调运片刻,方能发出。如今却随时随地可以发出,并且在动手时借着扇上风力,加速扑到敌人口鼻,使敌人立刻倒地身亡。   两人五招一过,阴阳童子龚胜便发觉对方内力极强,而昆仑剑法,也是无懈可击,便准备施展本身奇功。   金瑞摹地清啸一声,身形破空而起,到了丈许高处,便中止上升之势。在空中一屈一转,头上脚下,电闪般扑攻下来。   这可是昆仑派镇山秘艺“凤舞九天连环七式”,这时金瑞一施展开,但见冷电精芒,旋飞雨射。那连环七式之中,又分别化为许多变式。但觉那金瑞一剑接一剑,连绵不断地向下面的敌人发出。身形屈折往来,无不如意。   刚刚使到第四式,中间一下变招,剑锋疾然破空劈下去。   阴阳童子龚胜已知再让对方攻下去,势必当场落败。忙趁适才自己硬以全身真力封上去时,把对方封得剑势微滞之际,口中已吹出一缕淡淡的口气,跟着阴阳扇一摇一送,冷风飞扑上去。本来红红润润的脸色,此时已变得惨白惊人。   金瑞被对方封得剑势微滞之时,颇惊对方功力深厚,但同时已想到对方这一手逞强硬封毕竟有什么深意?是以剑劈下之时,早已有所顾忌。   对方脸色一变,金瑞身形倏然升起,手中长剑化直劈为扁砸,剑上发出一股无形劲力,增压下去。跟着已飞开寻丈,飘然落地。   这等武林罕见的高手较量其绝艺中,生死一发的情形,可真不是等闲之人能够看得出来。不但冯居奇怪金瑞何以在气势如虹之际忽然飞开,使玄阴教那数名手下也诧怪得低咦连声。   金瑞落地之后,尚未开口,毒翁方克突然纵上来,道:“本堂实在不服气你这厮刚才说的话,目下在此宅之内,我摆设有一座毒阵,一共占地三小厅两院子,你可敢穿行本堂的毒阵么?”   金瑞心想这可划不来,正要拒绝,目光一闪,扫过那座宅院大门,忽然改变主意,点点头道:   “方克你外号毒翁,区区若不答应穿行你摆设的毒阵,只怕你输了也不服气——”   阴阳童子龚胜微现喜色,金瑞看在眼中,心想那方克的毒阵一定十分厉害,否则以阴阳童子龚胜这等不可一世的老魔头,焉会听见自己答应穿行毒阵之后,便露出喜色?   转念想到适才自己方要答话拒绝穿行对方毒阵时,忽然瞥见玉亭道人极快地在墙头现身,向自己含笑点头。因此便改变主意,答应穿行对方毒阵。目下只不知史思温是否已完全明白对方毒阵底蕴?   阴阳童子龚胜道:“既然你不怕一试方堂主的轮回毒阵,老朽且让你多活片时……但事前必须讲明白,你若在这毒阵中丧生,只怪你自己心高气做,本领不济。却不能说因不是动手过招,死也不肯服气……”   金瑞笑道:“区区假如在你们那个什么轮回毒阵之中,人既死了,还能说什么不服气的话?”   话虽说得豪壮,但心中却微觉惴然。只因龚胜的话,分明认定自己入阵的话,必无生还之理。   阴阳童子龚胜已道:“你能叫姓冯的做个证人么?”   金瑞不能犹疑思索,立刻应道:“当然可以,但却怕我一旦不幸,他的命也保不住!”   龚胜冷笑一声,取出一面半尺大小的三角红旗,道:“这是本座令旗,如今便当你面前赐与他,日后他可以凭着这面赦死令旗,行走天下,凡是玄阴教弟子,俱不敢对他加害——”   冯居含怒道;“金相公如遭毒手,冯某义无独存之理,谁要你们的东西!”   金瑞仰天大笑,道:“龚胜方克你们在江湖上纵横了多少年,可能够交上这等朋友么?”   阴阳童子龚胜和毒翁方克冷不防对方会提及这一点,不知不觉都略加思忖,脸上登时现出奇异的神色。   金瑞又畅意大笑道:“这就是正邪之别了,老魔头,你如今回头尚未晚呢……”   龚胜到底是名震武林的老魔头,犹自保留几分风度,闻言默然,不肯强辩。   毒翁方克却冷笑道:“这有什么希罕的,等会儿本堂主要教你开开眼界!”   金瑞回头对冯居道:“冯兄,区区交上你这个朋友,实是平生一大快事。但你却不可固执,务请把老魔令旗收下。否则他们会说我和你暗中串通,借此不再穿行那轮回毒阵,依我看来,那毒阵可算不了什么天险难越之地,你放心收下令旗,好教老魔等放心,他们的意思是留你一个活口,日后区区师门如因此事而向玄阴教寻仇的话,他们有人可以作证……”   他猛可回转头,双目如电凝视着阴阳童子龚胜,威严地问道:“我可曾说错了?”   龚胜被他特有的尊严高贵的风度慑住,竟然一怔,答不上话来。   毒翁方克大声道:“你罗唣了半天,不妨把后事也交代好,香主和我都可以再等一会!”   金瑞冷然一笑,举步向大门走去,举止凝重从容之极,大有龙行虎步的气象。   毒翁方克口中竟然再说不出轻薄的话,等阴阳童子龚胜移步,他便也跟在后面。   片刻间大门外只剩下冯居一个人,还有两名玄阴教徒却在大门边远远瞧着他。   冯居在外面自个儿踱个圈子,忽地停步向大门边那两个玄阴教徒朗声道:“李兄、王兄我们可是旧相识,刚才的情形你们都瞧见了,冯某不敢违逆金相公的命令,这就回到客店去,万一金相公遭遇不幸,你们两位若然认为朋友义气这一点值得尊敬,便请派人送个讯给我……”   他的话说得不怎么样,但面上和口气间那种悲壮的神情,却令人怦然心动。   那两名玄阴教徒乃是江湖好汉出身,此时都露出肃然之色,齐齐向他抱拳为礼,其中一人道:“冯兄请吧——”   冯居满腔热血沸腾,但却无可宣泄,只好仰天惨笑数声,然后大踏步走了。   金瑞走入大门之后,毒翁方克便领他穿过数重院落,眼前忽然出现一座石楼。   毒翁方克道:“在你未曾入阵之前,先到这楼上瞧。本堂主敬你是个好汉,且约略把那座轮回毒阵解释一番——”   金瑞并不反对,于是三人一同登楼。   走到最上的一层,楼外有一处阳台。他们走出阳台,只见这座阳台作半圆形突出,围以白石栏杆。离地少说也有三丈高,因此阳台对面的屋宇,均在下瞰视线之内。   毒翁方克指着下面道:“这三间靠得最近的屋子,包括其间的两处通天院落,便是本堂主一生心血所聚的轮回毒阵了……”   金瑞如言一瞧,只见那两座通天院落,大约只有两丈方圆,院中只有在围墙墙根种了数株花卉之外,便别无所有。   那三间屋宇因有瓦遮盖住,故而瞧不见内里光景,三间都一般大小,均是作长方形,长约四丈,阔约二丈余,因是打长形排列,故而三间屋加两院落,共达十四五丈之长。   毒翁方克又道:“这座轮回毒阵之中,除了各式各样毒药暗器之外,尚有毒水、毒气、毒雾等。毒药暗器虽然厉害,但决难你不倒。只有毒水毒气毒雾这三种,比较难防……”   金瑞心中实在没有把握,但面上却露出不屑之意,道:“你不须危言恫吓,区区自有防身之法!”   毒翁方克冷笑道:“不管你有什么妙法,但仍有一句话,便是你人阵之后,不得超过七日,否则便作败论!”   毒翁方克此言,可就引起金瑞注意,俯首遥望那三间屋宇一眼,暗自忖道:“这三间屋子加起来不过十四五丈长,难道能够困住就达七日之久?”   须知在天下武林中,各种阵法都有,但以“毒”一项标榜出名的,极为罕见。金瑞本以为自己要不然就死在各种歹恶难防的毒药暗器之下,要不就无恙穿行出来。因此对方提及七日之限时,不免奇之又奇,想不出是怎么一回事。   毒翁方克道:。“现在金老师请下楼吧——”   金瑞镇定如常,淡淡道:“区区也有事赶着去办,就烦方堂主前头带路——”   阴阳童子龚胜道:“本座不送,就在这里倚栏看金兄大施神威!”   金瑞听他说得客气,便向他抱抱拳,刚刚举步,却听阴阳童子龚胜道:“好一位智勇双全的昆仑高弟,本座自加人玄阴教以来,只见过石轩中一人而已!”   金瑞心中甚为高兴,前头的毒翁方克忽然回身,道:“本堂险些忘了一事……”   他走到阳台最右边角落,伸手拉住一条绳子。金瑞沿绳住上面瞧去,只见高与檐齐的地方,吊住一口巨大的铜钟。   毒翁方克拉了两下,钟鸣两声,不一会工夫,三十余人从各处出来,排列在阳台下面的空地上。   方克先低声向阴阳童子龚胜说了几句,等那内三堂香主颔首,然后才对金瑞道:“下面的三十五人,乃是本教分堂所辖的弟子。他们平日深知本堂这座轮回毒阵的厉害。以他们的身手功力,入阵必死无疑。金老师可以随便指点一个,本堂命他先穿行毒阵,且看玄阴教的弟子,是否会把生死摆在心上……”   金瑞先不回答,凭栏俯视,只见下面三十余人排得齐齐整整,高矮俊丑,肥瘦老少均有。   他知道这些人之中,虽然多半曾仗着玄阴教的势力,鱼肉良民,横行江湖。但总不至于没有好人,不禁踌躇一下,考虑要随便挑上一个,先行入阵,自己居高临下,或可看出毒阵一点端倪。   毒翁方克又道:“适才你矜夸自己有卖命的朋友,但你看,这里有的是卖命之人,朋友一层且不谈它,本堂已有这么多卖命的部属,你还有什么可以自傲的?”   金瑞大笑道:“原来如此,可是你仍然不能和区区相比。你是只求目的,不择手段。你可以用种种方法,令到这些人都俯首听命,用这种手段而达到这种目的,侠义中人决不屑为——”   毒翁方克冷笑道:“本堂只要证明一点,便是每个人的处世方法,你敢说你的方法便一定是世上最成功的么?”   金瑞鄙夷一笑,并不置答。心中却叹口气,想道:“世上就是像他这种只问成功与否的人太多,以致强凌弱,众暴寡的事层出不穷……”   想到这里,忽然豪壮起来,继续忖道:“正因这样,世上才需要正气磅礴,仗义行侠之士啊——”   毒翁方克催他道:“快点挑出一个,免得耽延时候……”   金瑞摇摇头,道:“你遣散他们吧——”   此言一出,不但毒翁方克十分诧异,连阴阳童子龚胜也惊奇地举目凝视着他。只因在这等形势之下,任何人都会挑出一人,先打头阵。别的不说,光是论及可以窥探敌阵虚实的一点,便应如此做。此所以玄阴教的两名魔头都诧怪起来。   金瑞道:“区区和这些人都不熟悉,假如我挑出一个好人去送死,岂不违背我们侠义道的宗旨?玄阴教中并非没有好人,区区不能随便乱来!”   他那句“玄阴教中也有好人”的话,使得阴阳童子龚胜心头一震,灵光微现。   方克却冷冷晒道:“你不须假惺惺作态,既然不要他们入阵,那就请吧!”他俯身出栏,大声命众人解散,然后带着金瑞下楼。   走到对面一间屋宇,只见门上挂着一面横匾,上面写着“轮回毒阵”   四个金字。   大门紧紧闭着,这间屋子和普通的房屋并无不同之处,若不是门上题着那四个大字,谁也不知里面有许多古怪。   毒翁方克取出一根钥匙,长约三寸,道:“你自己把大门打开之后,径行人内。进门后那大门自动关闭。这根钥匙不可丢弃,那边的大门也需要这钥匙开启,始能出阵——”   金瑞把钥匙接过来,他本来怀疑那钥匙可能附有剧毒,但他仍然接过来,只因他往昔在京城之时,大内中有一位毒物名家,专门检查皇帝的食物以及一切可疑的地方。他闲常听过他讲究说,世上尚没有一种毒物,能够沾在手上便能杀人。这是因为手掌皮肤最厚最密,不似身体其他部分的皮肤,除了有毛细孔之外,同时又十分娇嫩。因此双手可以不怕,可是要小心别弄进口中弄破皮肤。   他只须小心防备这两点便可以了,是以怀疑尽管怀疑,却接过来。   毒翁方克道:“记住七日之限,过了七日,相信你也逃不出来,但纵然能够,也作败论!”   说罢便返身走了,不知是回前楼上阳台去抑是亲自操纵阵内各种埋伏。   金瑞找到大门上钥匙洞,便把钥匙塞进去,深仅两寸,轻轻一扭,便开了锁。   把钥匙取出来,仍然用左手捏着。这是防备钥匙上有毒,因此不放在囊中,以免把别的东西也沾满了剧毒,日后也许已离开得老远,却因不小心而把囊中余毒弄入口中,无端端倒毙,那样死得真是冤枉不过。   打开大门之后,只见屋内光线黯淡非常。     第十一章 轮回毒阵     他看清大门内七八尺处,便有一堵墙壁,这堵墙壁由右边的屋墙开始,一直伸到左边,只差两尺,便把屋子完全隔住。   屋内光线黯黑之故,便是因为一来屋内没有窗户透光,二来四周的墙均髹以黑漆。   金瑞跨入屋内,这时一面运真气护住全身,一面以右手的长剑,斜斜指住前方。   这间屋子空阔和黑暗得令人觉得可怕,尤其是那扇大门自动关闭之后,“砰”然一声过处,屋中回响不绝。从声音中可以知道那扇大门十分坚厚沉重。   金瑞在黑暗中微笑一下,忖道:“我在京城内已是亲王之尊,势位显赫尊贵,要什么有什么。但我却把这等荣华富贵抛弃,佯死脱身出京。如今在这黑暗而危机重重的屋子里,可就使我明白了正在做江湖游侠的勾当!唉,我这样做法是不是个聪明人?”   他一边想,一边移动脚步,向左方走去。走到最靠墙的地方,便从迎面黑墙那个开口处走人去。   一踏人墙后,心中便了然一大半。敢情迎面又是一堵高与屋顶相接的黑色墙壁,由左边的屋墙开始,一直伸展到右边。   此时因光线黯淡,是以瞧不清楚第二堵墙的右边是否也像第一堵般,在最靠屋墙那里也留下一个门户?假如正是这样的话,那么这间长达四丈的屋子,便因内中许多堵墙壁隔开,而每一堵黑墙都在另一边开着门户,便使得出屋的路加长了许多倍,因为他必须绕过每一堵黑墙。以这屋子的宽度两丈而言,若然共有六堵墙壁,那就等于几乎十二丈远的路程,再加上此屋的长度,一共要走上十五六丈的路程方始走得出这间屋子。   金瑞警戒地向右方走去,地上因铺着地毡,故此毫无半点声息,同时又有点软绵绵的感觉。   走了一半,便发现地上有三四支飞镖,体积比普通的巨大。金瑞估得出来那是因为用机簧发射,故此较手用的长大些。他一直走到尽头处,果然有道门户,可以再转入屋内。但里面果真又是另一条窄巷,只有三尺之宽,却较外面这条窄巷光亮些。   金瑞探头进去一瞧,只见当中墙壁上点着一盏油灯,这种油灯本来就不明亮,加上上下四方均是黑色的地毡,光线更形黯淡。   不过在内家好手如金瑞这等人物,仅凭这一点光线,已经明亮得有如白昼。   长长的地毡上前后散落着七八支弩箭,这些弩箭可比普通的长箭短了一半有多。自然也是为了用机簧发射,又须隐在墙壁中,是以不能太长。   金瑞轻轻一纵,已到了对面尽头处,看出又是和上两回一样,可以转人内去。   他皱皱眉头,忖道:“刚才发现了毒镖毒箭散落地上莫非已有人经过,触动了机关,故而有些遗迹?但这人是谁?史思温这一响隐在什么地方?他示意我可以答应穿行这轮回毒阵,竟是何故?”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除非是史思温出现。因此他困惑地长长吐口气,走入内面的另一条窄巷。   前两条窄巷之间的黑墙,都不及两尺厚,但这隔成第三第四的窄巷的黑墙,却厚达三尺有余。故此金瑞必须大大跨一步,才转到第四条窄巷中。   这条窄巷没有油灯,因此黑暗得多,不过借着入口处的微光,仍然可以依稀瞧出形势。   他突然停住身形,就站在进口处寻思道:“且慢,我得想清楚些,史思温到哪儿去了?这座轮回毒阵有什么奥妙?对了,在我未曾走遍全阵之前,唯一可以供我思索的,便是这个毒阵的名字。”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种轻微的异响,似是有人移动,又似是有人低低呼吸之声。   他一边想,一边注意地倾听。   “这个毒阵的名称起得真不俗。”他想道,“轮回二字本是佛家语,意思是说众生自无始以来,或时行善,或时行恶,生死于六道之中,如车轮回转不已。佛家信徒,顶礼赞佛,修积善功,可以借佛力跳出轮回之苦。现在那毒翁方克起此阵名,莫非意指入阵者生死于此阵中,无法得出?抑是指此阵有如车轮回转,入阵者迷而不得出?”   此时声息寂然,刚才的轻微异响已经完全消失。   他到底没有想出“轮回”二字在这毒阵中有何意思?于是收摄一下心神,向前走了三四步。   摹然微风轻飕,金瑞大吃一惊,心想在这长巷之内,焉得有风?   转念之时,鼻端已嗅到一阵恶臭腥膻的味道。金瑞更加吃惊,忙闲住呼吸,以免中了敌人毒气,一面闪目四瞥,假如当真只是毒气的话,他可就不须害怕。凭他深厚的内功,三两个时辰闭住呼吸,并非难事。   可是他早已想到假如只是毒气的话,怎会有微风轻飏?因此他神速如电般连转念头……   这时在黑暗中,一片浓厚得有如棉絮般的水雾,正从他头上下降。   这片水雾自然含蕴剧毒,经过毒翁方克精心设计,安设在这条窄巷上面约摸一丈二三尺高处,原来只是四十个水囊,一直排列到尽头。发动时一齐加以压力,毒水从幼细的出口喷出来,便化为十分厚密的毒雾。假如是水的话,很快便会洒下来,因此敌人如是武功高强之士,必能由风力中感觉出来,及时逃避。而经过这番手续,化为一片极为浓密的毒雾,沾上敌人时,等如浴在水中,可是下降之势却慢得多,敌人在这等黑暗中,绝难发现有毒雾下降。   纵使敌人发现可疑,却势必急急纵走,只须一纵,便恰恰自行穿入那一层浓雾中,登时见风露肉之处,都被毒雾沾上而中毒靡烂……   金瑞感觉到的微风飏转,便是那四十个毒水囊喷射出毒雾时,使得窄巷空气旋转翻飏。但因为在头顶上空射出来,因此他可没有发觉有什么暗器出现。   这时那一片浓密得快要变回毒水的毒雾已下降到离他头顶不及一尺。虽说下降之势比水缓慢,但其实也十分快速。尤其五官部分,最为要紧。   金瑞心血起落,一似预感到大难加身。他一直觉得那阵微风和在微风之前的奇异微响十分可怪。   摹地转念忖道:“这道窄巷太黑了,我何不……”念头尚未完全转好,却已付诸行动,倏然一退,闪回第三条窄巷中。   他极快地纵上墙去,身在空中时,已撕下襟上一幅布,就用左手用布托住那盏灯,取将下来。   虽说是飞身上下,加上取灯的动作,但以他这等内家高手,却十分平稳神速。就算是满满的一杯水,也决不会溢出一滴。   但当他纵落地上之后,却发现油灯中的灯油已溅溢了数滴出来,恰恰滴在托灯的布上。   他心中叫声古怪,暗念自己这次何以如此不济。方自走到入口处,三缕劲风分上中下疾射而至。   这三缕劲风均是近在三尺之内发出来,因此刚刚发觉,已射上身来。   金瑞明知在这等窄巷中极难防备暗器,是以右手长剑老是斜斜举在面前。   谁知此刻这三枚暗器不但分上中下打到,而且打向面门的那一枚竟然已避开他长剑,极为刁毒地射向鼻颧之间。   一个念头有如电光一闪般掠过他心头:“这三枚暗器一定是人力发射的……”   说时迟,那时快,上面那枚暗器已离他面孔不及三寸,他可是连侧头闪避的时间也腾不出来。   生死一发中,金瑞却毫不惊慌,轻轻呸了一声,七八点白光从口中射出去,恰好迎住那枚暗器,互相一击,那七八点白光连同那枚暗器,一齐飞向对面的墙壁,一阵微响过处,全部嵌在墙上。   当他口喷七八点白光迎击上面那枚暗器之时,中下那枚暗器已击在他身上。   金瑞就在暗器及体之际,全身轻颤一下,衣裤忽地涨起来。两枚暗器击在他衣裤上,轻轻一震,便弹落地上。   他这一手比沾衣十八跌的功夫还要高深上好几倍的神奇气功,武林确实罕闻。难处在同时抵御上下盘两枚暗器,力道都相同,不轻不重。因此那两枚暗器弹落两尺外的地上,距离不差分毫。   金瑞目光一瞥,发现那三枚暗器竟是蒺藜,这种暗器因通体均有锐刺,故此使用者必须戴上鹿皮手套。而能够在这等地方一发三枚,分袭三处的人,除却毒翁方克之外,别无他人能够办到。   金瑞想到方才的异声一定是方克弄出来,他必是在这特别厚的墙壁中另有复道,因此可以在里面照准自己的身形发射暗器。   手上的油灯灯光照处,只见墙壁上嵌着七八点银白色的细粒,当中还有一颗毒蒺藜。   这些银白色的细粒敢情是金瑞在步入轮回毒阵之前,暗中捏碎一锭银子,约摸有十余粒之多,噙在口中。   金瑞本来不擅长这等气功中“含沙射影” 的功夫,但他功力深厚,要他像专门练过这门功夫之人那等含沙伤敌人于百步之内,虽办不到,但在危急之时要他贯注气劲,喷吐出来,击落暗器,却不是难事。早先在宅外时,那青蝎郭定用暗箭袭他,因手劲普通,金瑞故意露了一手,纯以精纯内功,奋力一喝,硬生生把那支射到面门的毒箭震退数尺。由此可以想见他能够用碎银喷击暗器,更不足为奇。但以他这等功力深厚得使碎银和毒蒺藜一块儿嵌在墙上,可就真是罕见罕闻之事。   且说金瑞一想出那毒翁方克就是在墙壁复道之中,登时一飘身,转到入口那边。   只见一层灰色的浓密毒雾,已绝快地降及地面。   他又为之恍然大悟,原来早先任他惊疑不定,终于因转回去取灯的那阵微风,竟然就是在空中喷洒毒雾的激荡起的微风,幸而有这一阵微风。才不至于在黑暗中遭了敌人暗算。   他的眼光转到手中的油灯,心想如要穿过这条窄巷,非出其不意把灯灭掉不可……   正在想时,忽见刚才在布上洒出数点灯油的遗迹,此时已变成黑色。他用左手的钥匙轻轻碰一下,焦黑的地方登时掉下来,竟然变成一个小洞,宛如吃炭火烧过似的。   金瑞暗暗吃惊,心想这毒翁果然名不虚传,竟不知从哪里弄到这等烈性毒药,连布帛也能毁掉。若然溅滴在手背或手臂上,那还了得。这种毒药,就像今日的硫酸似的,只不过当时未有这个名词,而且秘传其法,另起别名,因此在当时确属骇人听闻的害人利器。   他心中既有所疑,不觉细瞧那盏油灯一眼,只见此灯粗看并无可疑,但其实四周多了一层铜边,内藏机括,只要从壁上一摘时,便自动溅滴出来。如果不是金瑞这等内家好手,托得极是平稳的话,纵然已撕下衣襟托底,但走动之时,将要溅没出更多。那时必灼伤手臂无疑。   金瑞目光微闪,摹然一甩手,把油灯砸向墙壁,口中同时闷哼一声。   油灯灭后,一片漆黑,他的人已飞纵起来,落在对面转入内的门户处。更不停留,在地上一换力,立地已转入第五条窄巷,复又纵到尽头。   可是纵到第六条窄巷时,眼前已陡然光亮,敢情这条巷中,又悬着一盏油灯。   他量度一下墙壁的厚度,知道其中不可能有复道,又见对面尽头处转出去的门户,用一张黑慢遮盖起来,帐上似乎写着白色的字迹。   “啊,只有这条窄巷没有地毯!”他想道,“不用说机关埋伏都在地上了,我得小心脚下才好!只不知那张黑色布幔上写着些什么字?”   他一径闭住呼吸,此时却小心翼翼地吸一点点空气,发觉不出有什么异状,但他不敢冒险,仍然闭住呼吸。   “我刚才出其不意,装着手伤而弄熄了那盏油灯,因而毫无危险地闯了两条窄巷,这处灯光明亮,必有作用,我要不要又施故技,把灯打熄,但那布幔上写着什么字?恐怕非看看不可……”   他下了拼着中计的决心,倏然纵过去,身在空中,忽听“咝咝”连声,十余股黄黑色的毒水泉飞洒下来。金瑞微微一惊,心想那毒翁方克好阴险的心思,故意诱人注意脚下,其实却从头上暗算。   闪眼一瞥间,已发觉那十数股毒泉喷洒下来,并不能把整条巷子都封满,在当中的一段有一处空隙,没有毒水。他的人恰好已纵到这处空隙,当下一沉真气,身形中止前冲之势,等那十余股毒泉洒在地上。   金瑞乃是昆仑高手,身法之神奇,冠绝天下,他不须像普通人般一停止了前冲之势,便落向地上换力,身形仍在空中停住。虽然只是一刹那,但须前飞或改向别的方向飞开。但是这一刹那在他们而言,已经能够做出许多事,与及在对敌上具有神奇无匹的威力。   他的身形突然下降到离地三尺左右,手中长剑神速地向地面一点。   剑尖刚刚沾到地面,尚未用上力量,那块地面突然塌陷下去,露出一个数尺大的黑黝黝的洞口。   金瑞心中叫声“好厉害”,“呼”一声身形直直上升数尺,忽见下面洞口中射出十余枝毒箭,分向四方八面斜射上来。   假使有人落脚在地上,意欲换力腾身。其时脚下突然一空。势必坠下去,若是武林高手,定然来得及用手或兵器借洞口旁边地上之力,急急又腾飞起来。但力量一浊,真气不匀,这十数支毒箭射出时,便无法再闪避或者运气护身,硬挡毒箭了。   这种埋伏真是上乘杰作,金瑞为之惊异不已,幸而他的昆仑身法,乃是天下独一无二能够在空中盘旋转折的家数。   但见他快得有如毒箭般疾射向窄巷尽头,轻飘飘在黑幔前落在地上。   放目一瞥,只见布幔上无数白色字迹,写着“能阅读此处留字者,必是武林高手,但此时已深中毒气,只须一见天光,呼吸数口,便毒发身亡。”   金瑞读到这里,冷笑一声,忖道:“我早已严加防范,入屋之后,一嗅到气味不对,便闻住呼吸,直到现在,均没有吸入任何空气,焉会中毒?”   续往下看时,只见幔上写道:“吾毒无色无味,凡踏入此阵之人,曾经吸过一口气者,均已中毒,但不吸天风,毒性不发……”   金瑞冷冷一晒,忖道:“虚言恫吓,中什么用?我就不吃这一套!”   幔上尚有字迹,再看下去时,只见上面写道:“……留字警告之意,盖吾阵威力,不在毒气,入阵之人,若能在见天光时均闭住气,而于本阵其余两屋中均曾吸气,则毒气自行消解……”   “嘿,嘿,……”他自个儿冷笑两声,寻思道,“这些鬼话谁能相信?毒翁方克平日为人行事,焉有此等胸襟风度,我决不上他的当……”   黑慢上尚有白色之字未曾看完,他再抬头细看。下面继续写道:“阵名轮回,人阵者生生死死,无能自主,往往返返,有如轮转。”   黑幔上的字迹至此告终,金瑞可真想不透末后面几句是何意思,当下用长剑挑起布幔,猛觉一股蒙蒙天光透射进来。   他闪出幔外,只见这外面地方宽阔得多,有如初入门时光景。那两扇大门有一边微微启开,露出两寸左右的空隙,天光便从此处透入来。   金瑞在门边停留了一下,发现右边大门上本来另有一扇小门,须用钥匙开启。   而大门则数重铁锁锁住,此刻吃人被坏,因此大门能够开启。   他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忖道:“阵中已发现有人经过的遗迹,我还拿不定是什么人,现在看到这扇大门,可知必是史思温,方有如此功力。但他适才的遗迹,仅是一些自行发动的寻常埋伏,像最后那个设计精巧阴毒的埋伏,便不曾发动过。这样说来那边的两座屋中,必有更厉害的埋伏。史思温会不会被困在那边?假如他也被困的话,我能脱身么?”   想来想去,此刻可没有办法,只好过去瞧瞧情况再说。   当下拉开大门,只见外面的小院子静寂得很,院中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院子的围墙只有一丈二三尺高,他一跃便可出去。   金瑞摹然心动,想道:“这就令人不解了,毒翁方克尽可以把三座屋宇连接起来,何以在三屋之间,间隔着两重院子?若然入阵之人,不是像我一般不肯丢人逃走,这两座院落可不正是轮回毒阵的大破绽?其中必有深意,且让我细细研究一番……”   忽地记起那块黑布幔上的字,里面曾经提到屋中毒气之事。幔上面字说只一吸外面新鲜空气,便立刻倒地身亡。   他本不相信这篇鬼话,但如今却又不由得不相信。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毒翁方克如何肯留下这个缺口,任人逃走?   他虽然未踏出屋外,但外面清爽的空气,已令他头脑开朗,不过他仍然不敢随便呼吸。_走出门外,侧头仰首一望,只见三楼那座阳台上,只有阴阳童子龚胜一个人。   那个形如童子的老魔头和他的目光一碰,便远远向他点头,同时向他竖起大拇指。   金瑞微微一愣,忖道:“这老魔难道是祝贺和称赞我能从毒阵第一座屋宇中脱身么?他怎会化敌视而成为友善?”   正在想时,忽见那阴阳童子龚胜又迅速地比了几个手势。   这些手势的意思,如果金瑞不是当他做敌人的话,一定猜做前面危险,应立即从院中纵出来,不再入阵的意思。   可是金瑞当然不肯这样友善地猜测对方手势用意,迷惑中转念一转,蓦地恍然大悟。他心中忖道:“毒翁方克不在上面,显然方克也亲入毒阵,发动此阵威力,并亲自出手加以暗算。那老魔头比的手势,根本就是向暗处中的方克而发,我莫自作多情,为他所惑……”   这个“大悟” 当然仅仅是他自己确信不疑而已,其实是不是这样,他可就不知道了。   金瑞一直扑奔对面的屋门,只见大门闭住,门上另有一扇小门,他以左手钥匙,比一比门上匙洞,便知道这个钥匙可以开启那道小门。   但他并没有插进去,是用长剑点在大门上,“呀”的一声,敢情那两扇大门只是虚虚掩住。   金瑞暗中笑一下,忖道:“假如史思温曾经入阵,他没有钥匙,势非震开大门不可,果然如此,那么他已经入过此阵,决无疑问,可是……”他的心清陡然沉重起来,再想道:“可是这座轮回毒阵,就怕他被困在那边……”   带着一腔忧虑,他走入第二座屋宇。   一入大门,便已知道这座长方形的屋宇,内部已改变了布置。第一间是迎面便有墙隔住,前后都是同样的黑,挡住去路、他非得从左转右,由右转左这样曲曲折折地走完那些窄巷之后,无法直接到达对面的门口。可是这二间屋,却不是横隔,而是直隔,即是说刚才的横巷只有七八尺长,但却有六七条之多。这一间屋却是直巷,长达三丈七八,但最多只有三条长巷。   他暗中测度一下,知道这等长巷太长,无法由开头纵到末端。假如尽力纵跃,也许能够办到,可是凡是用足全力,则猛急而不灵活,若然身在空中,遭人暗算,便不易躲避。   他真沉得住气,一直站在入门之处,一动也不动,先想好应付之方,才肯行动。   这时他一直极为缓慢地排出体内浊气,以免那口气在肺内憋得太久,便会因而中毒。   想起毒翁方克幔上留字说及阵中玄妙的“毒气”,他便小心地吸入一点空气,忽然发觉不对,忙忙闲住。原来他吸入那一缕空气,倏然在体内变得十分灼热,幸而吸入之量甚微,他一下便忍住了。   金瑞吃惊地想道:“毒翁并没有夸口,他的毒气果然厉害,适才我已十分小心,但到底仍因分辨不出他的毒气而先吸入不少……啊,也许是我站在靠门这边,因此尽是新鲜空气。他说过不能吸入新鲜空气……我且到那边去试试……”   当下向长巷末端走去,方一走动,身后大门便缓缓自动关闭。   当最后一缕光线快要消失时,金瑞一眼发现壁上有异,忙忙凝神疾瞥,居然及时看清楚。敢情壁上有一处略略隆起,而且颜色有异。他细看后发现竟是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被人用重手法硬嵌入墙。这等手上功夫固然值得惊讶,但此人用心更令金瑞注意。   他略略一想,登时想出这一手必是史思温所为,他一定是用石头把墙上可以发射暗器的小洞硬给塞住,除却是有复道的墙壁,内面有人把石头用力顶掉,否则纵有再厉害的毒药暗器,也无法射出来。   屋内一片漆黑,他放心地一直向末端走去,果然没有丝毫异动,连一支暗器也没有。   走到尽头处,他又冒险开始吸气,只吸入一点儿,胸中便灼热起来,骇得他连忙停止呼吸。心中悲哀地想道:“糟透了,我纵然能够走遍这三座屋宇,但已中了毒气,却如何是好?”   入阵还不到一半路程,却已几乎输了,使得这位王室贵胄心中大为懊丧。他把长剑衔在口中,然后取出师门秘制灵丹,一连吞服了三粒。这些灵丹虽然不知能否解毒,但起码能化浊为清,胸中登时一阵清爽。   这时他必须转弯,顺着隔壁那条长巷,向入门之处走回去,然后又将弯到最右边的长巷,再往末端走,也许一共只有三条长巷,那么第三条长巷便是出口。   现在他尚未转过去,却忽然转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他用力地想道:“便知方克自己人此屋中,虽然他不怕埋伏,但他也得转来转去才能出屋,恐怕情理上说不通,如果是我摆这么一座毒阵,阵内如此迂回曲折,我也会设法开个便门……”   这想法大是有理,他用长剑向长巷尽头的墙壁刺去,“叮”   的 一声,竟刺在石头上。   金瑞暗运真力,向外一推,那堵石墙坚牢之极,纹风不动。   他收剑一想,立刻又纵起来,离地一丈时,长剑疾然刺出,“嚓”地一声,剑尖到处,竟然不是石头。   他暗暗一笑,忖道:“史思温还不曾发现这道暗门,目下毒翁方克亲自发动此阵,情形和史思温入阵时大不相同,我多走一步,便多增一分危险——”   心中想着,手上却不闲着,因找寻开门的机关不易,便横衔长剑,单掌顶住墙壁,运集真力,猛可一震!   这刻屋内黯黑无光,金瑞虽看不出着手处墙壁质料,但从适才剑尖和此刻手上触觉,已觉察出乃是一扇坚实木料所造的秘门。   这一掌已运足内力,用暗劲往外一震,只听“咋嚓”一响,登时开了一扇四尺见方的门户。那一声响乃是秘门上的暗闩,吃他硬生生震断。   外面果然是一座院落,大小及布置与刚才的一座毫无二致。   金瑞此时有如神龙盘舞空隙,微一屈折,人已飞出院外。   就在身形落地之前的刹那间,他仰首向楼上一望,只见阴阳童子龚胜刚刚起座转身,生似要下楼来的光景。   金瑞反手遥遥劈出一掌,便把那扇秘门关住。他原本以为自己出来,一定吃龚胜在楼上瞧见。是以不须掩饰住行藏。但如今既然那老魔头恰好转身,当然不肯放过这机会,赶快把那扇秘门关住。   身形落地后,回首一瞥,只见那扇大门外加了三道极粗的铁闩,连小门一并闩住。   他觉得奇怪之极,暗想自己如不是误打误撞,找到秘门出院。则纵然历经艰险之后,到达出口大门,却也无法出来,岂不是冤枉之至?况且看这情势,既然对方存心不让自己出屋,则适才入口的大门,此刻必然已经加上巨锁。   现在他又得研究对方何故如此?那毒翁方克当着阴阳童子龚胜面前,说过要他穿行毒阵。可是此刻又把出入门户封闭起来,此举当然已得阴阳童子龚胜允许。那么他们为何背信弃诺?用这种下流手段把自己关闭起来?阴阳童子龚胜何故匆匆下楼?   若说这道秘门方是出口正道,却未必太勉强了……他隐身院墙角落中,凝神寻思。这刻纵然阴阳童子龚胜回到阳台,因那墙角乃是死角,决无可能瞧见。   他想道:“假定龚胜是下楼来,那么一定是发生了大事!然则什么大事能令阴阳童子龚胜亲自出马?更不惜折坠威信而把我暂行锁在屋中,等事情处理完才轮到我?”   “啊呀!”他突然在心中大叫起来,“不得了,除非是史思温露出形迹,而对方又知道他是石轩中弟子,则阴阳童子龚胜岂能不先去会他?”   这一想极有道理,他立即从墙角跃开来,仰头望去,阳台上空空如也,阴阳童子龚胜果然已经离开。   他立刻又跃回墙边,伏下身躯,一只耳朵贴住地面,细细倾听。   这种地听之术,普通人听觉较佳的也可以听到十丈以内的步履声,以他这种特佳的内家高手,又曾经专门加以训练过,自然不同凡响。   听了顷刻,忽然听到两个人的步声,从高楼那边走过来。   这两人的步声一轻一重,轻的轻得有如落叶飞絮,若不是相距只有一墙之隔,根本就听不出来。重的有如牛行象踏,步步生根,一听而知,是个下盘练得极稳,但武功平常之辈。   步重的在前,步轻的在后,转瞬间已沿着这堵院墙匆匆走过,一直走向轮回毒阵第三座屋子的尽头。   他拿捏住机会,等两人一走过,便贴墙纵起来,仅仅在墙上露出一个头。   目光到处,只见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前头的一个身量雄伟,从装束上一望而知乃是玄阴教徒。后面的一个矮细得有如童子,正是玄阴教内三堂香主之一的老魔头龚胜。   直到这时,金瑞才忍不住露出一面笑容。   他伸出一手,按在墙头,等到那两人在毒阵三座屋子尽头处转了弯,立刻飞纵出来,疾奔过去。   奔到屋角,不敢冒失探头出去窥看,便站定侧耳而听。   转角那边有几个人的语声,一个人哈哈道:“启禀香主,方堂主刚刚才进去,他说他再去窥看一眼,立刻出来向香主报告……”   阴阳童子龚胜晤了一声,旁边又有一个人道:“敢问香主,那厮使的是什么功夫?何以能够知道必是石轩中的家数?”   问话的人似乎在这鄂西分堂中颇有地位,因此才敢提出这等问题。   龚胜道:“那是青城派失传已久的玄门无上奇功,即是俗世均闻其名的‘罡气’。这种先天真气奇功,已由天鹤牛鼻子传授给石轩中。这人既会罡气功夫,而天鹤老道又没有传徒,自然是石轩中门下史思温无疑!”   他歇了一下,又道:“本座见过那史思温,当时他虽然初次出道,但武功已不比泛泛。这三年来他当了空洞派上清宫观主,静心潜修,想来进境必深。你们切勿大意,他目下已算是崆峒派的掌门人!”   墙角后的金瑞大吃一惊,暗想史思温果真失陷阵中,假如中毒身亡,自己真不知如何向石轩中报此噩耗。这时一方面又怕有人瞧见自己,张扬起来,便破坏了自己这种可以暗中营救的最佳形势。   却听那人又问道:“龚香主,你老是内三堂亲近教主的贵人,可否约略示知那石轩中为何躲藏起来,以及本教将对他怎样打算?”   龚胜沉吟一下,道:“我们均是自己人,说也无妨。这剑神石轩中当日与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争那天下第一剑的宝座,事实上他先赢了半招,因此这天下第一剑的宝位应属于他。但石轩中却自甘退让,自此之后,便挈带朱玲隐遁在洞庭湖滨,不问世事。他所以退隐之故,听说只是为了一个‘情’字。因此这石轩中除了号称剑神之外,还可多加‘情圣’二字——”     第十二章 人间清福     那个发问的人大概是做了一个疑问的表情,因此阴阳童子龚胜继续道:“所谓‘情’的一字,乃是指石轩中为了极爱朱玲,不想她因他自己去和人家拼命而担忧和痛苦,于是甘愿放弃了一切诺言和争名之心,挈了朱玲隐居起来……”   墙角后的金瑞忖道:“想不到玄阴教的内三堂香主,也不曾歪曲石轩中大侠的用心!只不知玄阴教怎样对付石轩中大侠。”   那边飘送过来龚胜的口音,道:“教主她老人家当然不能忍下石轩中两度上碧鸡山寻事的气,而且外面的人不知道,还以为因石轩中后来声名大著,故此教主不敢惹他。这种误会不能任之存在,因而教主等一切部署妥当之后,才去找他。这是一方面教主极为疼爱朱玲,虽然她曾对教主大不敬但教主宽宏大量,并不深究,这回也是看她面上,让他们安居几年……”   毒翁方克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他道:“龚香主谈起石轩中,弟子等都甚感兴趣……这个大仇家近况如何?香主可晓得?”   阴阳童子龚胜道:“本座当然知道 本教已派出上百的人,设法住在石轩中附近,甚至在他家中,也在我们的人呢……前年他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已算是三岁,他和朱玲两人从不踏入城市,日夕在家中看看书,吹萧下棋,或是和八子嬉玩。最多也不过在附近山光水色佳处,倘样观赏。他可算得享尽人间清福,令人闻而生羡……”   大家都不则声,阴阳童子龚胜歇了一会,又道:“真真是享尽人间清福,令人羡慕……”   金瑞暗中忖道:“石大侠的生活,连老魔头也不住流露出向往之意。古往今来,武林中江湖上多少人名震一时,天下惊服。但要找出一个像石轩中这等连敌人也羡慕敬佩的人,实在找不出一个人来。可见得他最成功之处,还不是在他的武功剑术……”   龚胜的声音又飘送入他耳中,那老魔头道:“这三年来,他倒是过得十分清静,可是最近本座得到的消息说,已经有过几拨人去找他,有些是同声同气的人,想设法劝服他出山,和我们教主决一雌雄。有些是最近才出道的年轻人,他们都自命不凡,要见识见识石轩中和朱玲。还有些是黑道中人,也是想把他引入江湖,和教主作对。希望本教垮台,他们好抢占地盘。总之凡是去找他们的人,怀的什么心思都有……”   毒翁方克缓缓道:“龚香主,弟子不是说泄气的话,这厮如果重入江湖,首先便一定是咱们玄阴教遭殃,除非他一出山,教主便出手把他除去……”   阴阳童子龚胜笑一笑,道:“你不用忙,本座的话尚未说完。教主有意思要留住石轩中,待她自己收拾。一方面也怕他一入江湖,对本教大为不利。故此早有布置,凡是想找石轩中的,只要查出来意不善,有设法弄他踏入江湖之意,便先得过本教设下的三关,方能见到石轩中……”   金瑞听了此言,起先觉得很奇怪,玄阴教居然会保护石轩中,不让他受到侵扰?   但转念一想,不觉哑然失笑,忖道:“是了,这阴阳童子龚胜虽然说得好听,但其实那玄阴教主鬼母冷纲也不愿意真和石轩中再拼一次。尤其是岁月蹉跎,石轩中大侠的武功一定精进不少,鬼母自然更没有把握赢得石大侠了……”   毒翁方克问道:“那么谁都见不到石轩中了?”   “这也不然,你们要记住,武林中永远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像那史思温,三年前还是石轩中徒弟时,还不怎样,但三年以后,连本座也得极为小心地对付他才行。他且不说,另外尚有不少年轻好手,相继崛起江湖,碰上这等初生之犊,才得多加小心呢——”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们说回来,像那石轩中,昔年他初上碧鸡山时,才只二十左右。可是三年后二度上碧鸡山,功力便大不相同,不久以后连碧螺岛主于叔初也打不过他,可知岁月之功,无法度测!你们大概没有注意到刚才那个昆仑派的金瑞……”   说到这里,金瑞不禁侧起耳朵,用心倾听。   “这姓金的最多不过三十岁上下,可是他一身武功,已尽得昆仑高手钟先生真传,功力之高,令本座大为震惊。玄阴教碰上这种敌人,算得是运气不好,甚是倒霉。本座记得昆仑派除了钟先生以外,在武林中尚有一个人赫赫有名,便是昔年领袖大内群雄的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不过诸葛太真不敢打起昆仑旗号,而且听说他不是钟先生嫡传,而是钟先生另一位当了和尚的师弟圣谛大师的高徒。他只学到圣谛大师一半功夫,便被逐下昆仑。是以细究起来,诸葛太真除了头脑智计比金瑞高出一等之外,论起一身武功,此刻的金瑞可丝毫不弱于诸葛太真。方堂主你千万要对此人多存戒心才好。”   金瑞听得胸中热血沸腾,几乎想长啸一声,跃将出去,把他们惊得魂不附体。但他当然没有这样做,心中喜悦地想道:“我三年来隐居昆仑绝顶的苦功真没有白费,啊,敢情圣谛师叔还有这么一个弟子,我一向还以为他不懂得武功哩……可惜他驻锡的龙隐禅院相隔太远,我只在三年前第一次返山时去过,此后见过师叔几次面,都是他到师父的石屋来,根本没有接近请益的机会……噫,奇怪,奇怪!他们为何老在闲谈?史思温怎样了?他们既不提及,又不进阵找他,是何缘故?”   但他只好闷在心里,因为这时龚胜又道:“我们说到哪儿去了?对了,刚才是你问起石轩中,因本教有人保护设了三道关口,故此你以为没有人能够见到石轩中,对么?”   毒翁方克道:“香主你老详细点谈谈如何?”   阴阳童子龚胜道:“本座不是说过后浪推前浪么……”   躲在转角后面的金瑞,此刻也急起来,暗自在心中催促道:“老魔头快点说不可以么?啊,我应乘此机会入屋设法营救史思温,可是一来我既想听听在玄阴教徒口中关于石轩中大侠的近况。二来像我这样入阵,丝毫没有听到有关此阵的秘密,纵然入阵,也是无用。只怕连我也得同陷阵中,那才冤而又冤……”   那边龚胜的声音传来,道:“物换星移,新人辈出,我们派驻在洞庭湖滨的许多人,虽是设下三道关口,但闯过的并非没有,因此石轩中依然受到侵扰……”   毒翁方克道:“龚香主,弟子这座轮回毒阵如搬到洞庭之滨,有没有用?”。   阴阳童子龚胜阴笑一声,道:“这座毒阵虽然厉害,但大凡敢去找石轩中的,不但本身武功不弱,师门更有许多渊源。我们设在那边的三关乃是活的,方堂主你的毒阵乃是死的,无法搬走,势非叫人一把火烧光不可……”   毒翁方克点头道:“香主训示极对,弟子可没想到这一层。”   “因此教主最近已加派一位地位极高的本教好手到洞庭之滨去。这位好手因石轩中夫妇未曾见过面,是以不怕他们认出来!”   他们的谈话至此告一段落,龚胜转而询问方克道:“史思温怎样了?”   金瑞把眼睛都瞪大了,一面凝神偷听,一面留心细察各处,微感焦灼地忖道:“现在是最要紧的时候了,千万不可有玄阴教的人走过来才好……”   屋角那边乃是一块旷场,轮回毒阵第三座屋子的末端,有一扇出阵用的门户,此时关锁住。   门外寻丈之处,站着七八个人,有六个排列在门户的墙边。另外在数尺之外,站着三人,一个是阴阳童子龚胜,一个是毒翁方克,一个是矮矮胖胖,身作商贾打扮的人,面上自然流露出凶悍之气,教人一见便知这个商人做生意时一定不会很和气。   此人正是鄂西分堂总巡查殷告,因常日出外巡视,故而装扮商贾。   毒翁方克得意地笑道:“那厮被弟子的七枚紫水晶所布的七星阱所困,至今尚在其中,无法脱身……”   转角后的金瑞方想:“七星阱是怎么一回事?紫水晶又是何物?”   龚胜又问道:“方堂主轮回毒阵之中,最神奇就是这七星阱了,可惜那厮轻功特佳,只是被困而已,记得方堂主所谓紫水晶,乃是关外长白山稀世之宝,天下只有该山特产此物,但仍不易发现,方堂主从何处弄得来?此宝有什么妙用?”   毒翁方克笑一下,道:“弟子尚有一块紫水晶,乃是在那七枚当中砰裂出来,弟子没有用毒药炼过,可以嵌成珍饰,价值连城。这块紫水晶就在弟子寝室中,待弟子命人取来,香主一看,便知其中奥妙。这块紫水晶就请香主收下把玩……”   阴阳童子龚胜道:“这等希世异宝,本座也不敢据为己有,待本座携回碧鸡山主坛,献与教主,定然博得教主欢心……”   毒翁方克大喜道:“香主忠心耿耿,弟子钦仰之极!何发,到我房中,把桌子上那方大墨砚取来……”他跟着又向龚胜解释道:“弟子把那颗紫水晶藏在砚中,以保万全……”   一名手下应了一声,躬身行礼,然后向转角处走去。   金瑞此刻十分紧张,极快地思索自己该怎么办。他目下虽已听出一点端倪,却仍难以下手营救史思温。假如不让敌人发觉了自己已听了不少机密,尚可从容设法营救。假如对方发现了自己的踪迹之后,势必立下毒手,对方本来能想生擒史思温,故此留他活命。如果因自己踪迹败露,这一来下毒手把史思温置诸死地,岂不糟透?   这些念头解释时费时费事,但在金瑞脑中,也不过一刹那的事。那个名叫何发的玄阴教徒,轻健地向屋角走去。晃眼已走到屋角。   毒翁方克瞧着他的身形,面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道:“龚香主一看便明白了,弟子正在想,假如生擒了史思温,便不愁那石轩中不向本教低头!”   龚胜道:“此乃方堂主不世殊功,若然生擒了史思温,除了重赏之外,定可擢为外三堂香主之位,同时教主将会授以玄阴门绝技……”   说到这里,那何发已转过屋角,身影隐没不见。   阴阳童子龚胜又道:“方堂主竟忘了还有一个昆仑派的高手,这人如能生擒,功劳不在擒住史思温之下呢……”   屋角那边传来极低微的哼声,龚胜矍然道:“各位可曾听到?”   毒翁方克忙笑道:“何发素有疾疾,香主不须多疑——”。“阴阳童子龚胜这才释然一笑,继续道:“史思温是本教死对头的门徒,又是一派掌门,如能生擒,自然是奇功一件。但昆仑派的金瑞,却足以增强本教实力,功劳亦复不小!”   毒翁方克恍然道:“哦,本教有意网罗此人么?可是……”   阴阳童子龚胜已接着道:“本座知道堂主之意,便是疑惑那厮会不会替本教效力?这一点却不关堂主事,教主她老人家自会安排,相信必无问题……”   “那就太好了!”方克喜不自胜,笑容满面地说,“弟子运气真不错,恰好得到香主驾到,不但不为强敌所乘,还能为本教建功……哈……哈……”   “再候片刻,本座亲自出手设法擒提那史思温。” 阴阳童子龚胜道,“除非他的罡气已练到上上之境,若然的话,本座也无能为力……”   转角处的金瑞此时胁下挟着一人,敢情就是奉命去取紫水晶的何发,这个本是毒翁方克的心腹亲信,此时四肢瘫痪,耳目失灵。   他适才一转过屋角,忽然瞥见面前不及三尺之处,站着一人,正是昆仑派高手金瑞。这一惊非同小可,方自张口,意欲大呼,腰间摹地一麻,全身便失去力量,耳目也自失灵,只哼了一点儿气,已被对方挟起。   以金瑞这等身手,不则一声地突施暗袭,自然是手到擒来。   他胆勇过人,挟起何发之后,仍然在原地偷听,颇为心凉那阴阳童子龚胜耳目之灵,头脑之缜密。幸而方克说了一句话,他们这才没有过来察看。   现在龚胜已说他等一会儿便亲自出手,看这情形,他们已不会提及“七星阱”   了。   金瑞当机立断,疾忙后退,退到两屋之间的院落外面,长身一跃,纵人院中。   放目一瞥,只见毒阵最末的那座屋子,大门上落着粗大的铁闩,连那小门也一并闩住。   他极快地跃到门边,一掌拍在何发后心,何发双目一睁,已恢复了神智。   金瑞低声道:“何发你放明白一点,若然你敢不听我的命令,擅行逃走或妄想呼救,我要你在玄阴教高手群集之下,仍然无法解救地看着你辗转呼号,三日三夜之后才断气惨死——”   何发被他威严有力的说话骇得连连冷战,话也答不上来,只能连连点头。   金瑞又道:“你是方克亲信,对这轮回毒阵当然熟悉,晓得如何趋吉避凶。现在你助我入屋救人,如果成功,我自有重赏,而且安排好一切,使方克决不能疑心你曾泄漏机密!”   何发这时蓦地想起玄阴教的惨酷刑法,不由得又连打寒颤。   不过死神煞星就在眼前,玄阴教的酷刑总离得远点,当下哑声道:“金大侠手下留情,小的无不遵命……”   金瑞在心中鄙视地骂一声“软骨头”,便指一指大门道:“先设法进去……”   何发道:“小的力量不够……”   金瑞冷冷道:“你尽管动手,我会帮你……”   何发上前托住那根奇粗的铁门闩,用力向上一托。金瑞见他果然托不起,便贴着他后背,伸出双手,托住何发在门闩上的双掌,暗运内力,向上缓缓托起。   那里沉重的铁闩,竟如稻草般缓缓上升,转眼间已卸下来。   何发道:“大门内尚有暗锁,金大侠除非把此门击裂散开。”   金瑞冷笑道:“你想哄我惊动龚胜他们么?这儿是钥匙……”   何发面色微变,接过钥匙,却踌躇不插入小门的锁孔中。   “哦,这里面有古怪?快点……”他变得十分严峻地说,“想拖延时候么?”   何发终于把钥匙投入锁孔中,那根三寸长的钥匙,只剩下半寸左右露在外面。   他把衣襟拉起来,设法裹住钥匙柄,然后转动开启,开启时的动作异常谨慎小心。   转了六七下,这才找对了,只听“滴答”一声,暗锁已开,何发一头冷汗地取出那根钥匙,交还给金瑞。   金瑞道:“这钥匙上没有古怪?”   何发摇摇头,抹一下冷汗,道:“没有,说起来该死,这还是小的出的主意。这根钥匙一共可开六道门户,除了入阵时第一道门户之外,其余五道小门的锁孔上,都有极幼极尖的钢针,长仅两分,浸有极毒,因为每个锁孔只有三根,数目既少,又是附在锁孔旁边,颜色一样,所以再好的眼力,也看不出来。这五道门户的锁头均经特别设计,谁也无法一下子便打开。因此入阵之人,开锁时多转几下,必定在不知不觉中吃毒针刺破手指皮肤。一个时辰之后,便无缘无故碎然倒毙……”   “为何要一个时辰之后,毒方发作?”   “这是方堂主的意思,他认为人阵者有时不止一人,假如是几个人的话,开锁的人过这么久才淬然倒毙,可以把其余的人大大惊骇一下,同时锁上的机关也不会泄露。其余的人仍有被锁上毒针害死的机会……”   金瑞心中也暗暗佩服这毒翁方克心计阴毒,的是思虑周到。   那扇小门轻轻一拉,便打开了。   金瑞推何发先进去,再低声嘱咐道:“你别妄想逃走,否则便活不成了……”   屋内甚是黑暗,但因小门犹自打开,故此透人光线,只见入门之后,便是十尺宽阔的宽廊,一直通到对面墙壁,长达三丈七八。   金瑞登时明了这座宽达两丈,长达四丈的屋宇,乃是由一堵墙壁,把整座屋子中分为二,入门既在左边这一条阔巷,出口定在隔壁。   再细细一看,当中的墙上开着好些门户,数了一数,竟是七扇。   “那边就是七星阱了,史思温现在失陷在那边。只不知这一边又有些什么埋伏?”   何发忽然双膝跪下,哀哀求告道:“金大侠高抬贵手,饶了在下吧……这里面小的从未进来过……”   金瑞见他这样子,认为可能乃是实情,便点头道:“那么便先躺在一旁。”   那何发惊惶道:“小的躲在一边,决不敢逃跑或者做声,不必躺在地上……”   金瑞转念一想,登时冷笑道:“好大胆的贼子,竟敢在我眼前蒙混。你既是方克的亲信,焉有连轮回毒阵的七星阱也不知道之理?方克断无事事均由自己动手的道理,不必多说,试一试便知!”   何发面无人色,敢情对方连“七星阱”也晓得,这座轮回毒阵哪能困得住他,当下忙忙哀求道:“金大侠别生气,小的平日难人此阵,但其时一切埋伏皆未发动,小的实在不大明白毒阵发动之后,有何变化。”   金瑞道:“你且告诉我七星阱是怎么一回事,若有一字失实,一事隐瞒,你就准备惨死吧……”   何发立刻道:“这七星竟阱是七个毒水阱,分别设在这七道门户后面,每一个毒水阱彼此都隔开,各以一颗由长白山天雷宫得来的紫水晶嵌在墙上,透出光线。听说这些紫水晶,乃是天地罕见的宝物,能够迷惑敌人眼神,因而自陷毒水阱中……详情究竟如何,小的确实未曾试过,不知怎样会迷惑眼神。金大侠你老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一命吧……”   金瑞心中叫声侥幸,敢情此地有这等玄妙不过的机关。   当下道:“我且问你,除了七星阱以外,此屋便没有其他埋伏么?”   何发连连摇头,又跪下去。金瑞暗怪这个玄阴教分堂堂主的心腹手下,何以这等脓包?   疑心一动,故意仰首向天,诈作思索。   那何发不但跪下,还叩起头来。金瑞在心中冷笑一声,十分看不起这人。   忽然发觉有异,迅速低头一瞥,只见何发已借着下跪叩头的动作,向横移开两三尺,又就势向旁边滚去。到金瑞发觉时,他已滚开四五尺远。   金瑞施展出内家大腾挪身法,墓地移形换位,闪到那厮身边。   何发身躯忽然向地下沉落去,金瑞怒道:“鼠辈敢尔!”   喝声中一脚向他身上踏下去,虽然没有用上全力,但那何发已惨叫一声,似是负伤不轻,身躯直向地底急坠,晃眼已失踪迹。   金瑞见那处地上敢情是个精巧的翻板机关,人一坠下,便自动闭上。心知那何发吃自己踩了一脚,多半已活不成,便转目去瞧那七扇门户。   他跃到第一道门户,却不立刻推门入内,自个儿极快地忖道:“何发说过长白山特产紫水晶能够迷惑敌人眼神。所说虽怪,却不可不信。想那史思温乃是一代剑侠嫡传弟子,功力深厚,也失陷在内,可想而知何发并非虚言恫吓……”   屋中十分静寂,因此可知墙壁门户都隔得十分严密,内外不通声息。   金瑞用右手长剑点在门上,轻轻一推,那道厚厚的木门根本没有下键,因此应剑而开。木门上有弹簧,是以他不能收剑,否则木门便自动关闭。   木门开后,毫无异动,目光到处,只见左面墙上,开着一扇门户,门上嵌着一盏灯,光线甚暗,不过却足可以照清楚这间长约十几,宽约六六尺的房间中的一切。   地上乃是地板,光光滑滑,毫无半点可疑之处。   金瑞觉得奇怪起来,四顾又不见紫水晶在何处,心想要不是墙上这盏灯便是紫水晶的话,那就是此房并非七星阱中的一阱。   他想进去瞧一下,顺便查究那盏小灯。但心念一动,认为当急之务,应该先找寻史思温下落,等救出他之后,才慢慢查究不迟。   心念一决,立地收剑纵到第二道门口以剑推门一瞧,只见此房大小如一,也是有一盏灯嵌在墙上,灯下有道门户。不过这道门户却开在对面的墙上。   有一点最使他感觉不解的,便是隔壁的第一间房中,在左边开了一道门户,因此应该即是在此房的右边墙壁上,有一道门户才对。可是在墙上却空空如也,竟不解是何缘故。   他几乎要进去查个明白,瞧瞧灯下的门户是否假的?还有那块紫水晶可是嵌在灯内?   不过这个念头一下子便消失了,他收剑又跃向第三道门户。   这第三间房仍然像前两间一模一样,房中门户开在对面偏右的墙角边。   第四间房也仅仅是房内门户地位不同而已。他觉得反正满腹疑团,不妨一齐闷住,等找到史思温再说。   到了第五间房门时,用剑推门一看,却使他几乎要大叫出声。   原来在对面的墙上,一个人贴墙而立。可是此人站得奇怪,乃是背贴壁上,双脚离地尚有四五尺。   那盏小灯嵌在右面墙上,灯下照们开有一道门户。   那人道上装束,一望便知正是他所要搜寻的史思温。   金瑞为之大喜,轻轻叫道:“玉亭观主……你没事么?”   史思温本是闭目而立,闻声立刻睁眼,道:“是金施主么?贫道甚感惭愧,竟然失陷于此……”   金瑞听他的声音传来,似乎相距较远。前面已经提过,这些房间全部是十尺左右之长,七八尺宽。每间房都是一样,由门口望进去是七八尺宽,两头长约十尺。   可是史思温的声音传来,似乎不止在七八尺那么远,恐怕有十尺以上之远。   金瑞诧问道:“你何故贴在墙上凌空而立?能够跃过来吗?”   史思温道:“这里十分古怪,请问金施主现在估量贫道相距多远?”   金瑞见他不即答自己的问题,料来其中必有缘故,当下应道:“大约有七八尺远……”   “这就不对了,贫道来回跃过两次,估计最少也在十尺以上!”   “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因为听的声音,却似乎不止七八尺远……”   “那么现在贫道出来,但请施主小心,这里头的埋伏太奇怪了,往往出人意外!”   金瑞道:“不妨,你快点出来,阴阳童子龚胜和毒翁方克马上要进屋来了……”   话犹未毕,倏然火光大起,照得整座屋子都大放光明。   金瑞回眸一瞥,只见那分堂总巡查殷告双手各持一支粗大的火炬,火光熊熊。旁边的毒翁方克,手中火折尚未吹灭,看出是刚刚把火炬点燃的样子。   在毒翁方克前面,站着那形如童子的老魔头龚胜,手中持着那柄驰名武林的阴阳扇,凝目同瞧着他。   金瑞最不明白的是对方何故不乘机偷袭?反而点燃火炬,使得全屋光亮,教他和史思温惊觉?   但还有一件令他更不明白的便是火光起后,史思温尚未跃出来。   这些疑问一连串地闪过他心头,但他却无法细加忖思,只因阴阳童子龚胜已一步一步向他逼来,不过却不开口说话。   金瑞觉得太过古怪,不由得有点毛发惊然。越是这等沉默的形势,越是令人戒惧。   这时他已无法回头去看史思温何故不跃出来,但也不肯立刻收剑护身,以免那道木门自动关闭,史思温因而无法出来。   同时木门一旦闭上,史思温便瞧不见外面形势,更加无法应变。   眼见那老魔头阴阳童子龚胜面含冷笑,一步一步迫近来,真不知如何是好。   他决不能在敌人面前叫史思温赶紧逃出来。但又不能回头去看史思温为何不动的缘故,心中只好希望史思温乃是故意按兵不动,等到对方追到可以出手攻击自己的范围之内,才突然飞纵出来。   这时在对面的毒翁方克眼中,形势似十分紧张。目光如从那扇打开的木门射进来,房中一片眩目光华,只有万道彩光,千重霞影,根本就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并不是毒翁方克眼花,在那持炬高照的总巡查殷告眼中,那个房间也是这等模样,彩光霞影,眩目生辉,看不见别的东西。   原来这正是那颗紫水晶的奇处,这颗紫水晶在强光之下,能使十尺方圆之内,彩光夺目,云蒸霞蔚,看不出任何事物。   假如在微弱光线之下,例如房内的小油灯,燃光透过那颗紫水晶,则可以令人视线发生错觉,以近为远,以远为近。   在这种情形之下,更可以利用阴影的强弱,令人发生错觉而以为是某种物件。譬如每间房中,油灯之下例必有道门户,其实不是门户,只是墙上因灯台留下的影子,便使人误以为是一道门户。   史思温便吃过这种大亏,他入房之后,走了一步,第二步便踏个空。说是“踏空”还是形容得不对,因为与踏在实地上时比较也不过相差不过三四分而已。可是在史思温这等内家高手的敏锐感觉中,已宛如常人无意中一脚踏在大窟窿中那种踏空吃惊的心情相仿佛。   史思温吃一惊之后,硬生生暂时定住身形,低头看时,地上毫无可疑。   但因他身形已向前倾去,这一下也不过是暂时停上一停,电急瞥探地上一眼而已,终究身形已向前倾去,那只脚如不踏下去,就只有斜向前面纵去的一个办法。   百忙中史思温闪电也似地取出长剑,往地上一点,剑尖到处,碰到的竟然是水。   他不能再停留,提气一纵,身形直飞向对面七八远的墙上。   这一下前纵之势,不敢过猛,只是估量好距离,恰恰到达便行,留下余力,以便应付墙上的消息埋伏,或是必要之时,借一点力便退回去。   哪知到了五尺时,挺剑向墙上一点。连同剑的长度已一共有八尺,剑尖应该点在墙上,却点个空。   好个史思温在吃惊中依然不曾自乱心神,再提一口气向前一飏,身随剑走。   “嚓”地微响,剑尖已点在墙上。墙壁完全是用石头筑成,因此极为坚硬。   史思温真力流到剑尖,健腕一送,剑尖已插人石中两寸许深。   他的身形暂时挂在剑上,心想从门口纵到墙边,最少也有十尺以上,但刚才却看着只有七八尺,宁不可怪?   回头一瞥,不由得为之愕然,敢情此时重新估计远近,仍然只有七八尺光景。   出去的门已经自动关闭,他记得在门边有一步长的地方是实地,想了一下,便松开五指,掌心轻轻一按剑柄,人已退飞向门边。   他这一下已有准备,果然过了八尺,仍然未碰上木门,一直到十尺左右,他才落向地上,恰好是站在木门前一步之内。   这道理一时无法想得通,他并不深究下去,只见门上有个把手,便伸出铁掌,五指箕张,相隔尚有半尺,虚虚一抓一拉。那门上把手响一下,却是弹簧转动那种声音。     第十三章 其奈我何     史思温听到声音不对,立刻功运双掌,蓄势待发。   忽然感觉到无数冷风袭体,这些风力不强,决不是伤筋动骨的暗器,却有一股寒意。   他吃一惊,疾然倒纵出去,宽袖上已被一缕冷风触到。   但这时却没法细看,一直退飞到墙边,陡然在空中转个身,面向墙壁,右掌伸出去运足真力一拍,拍在刚才留在墙上的长剑剑柄上。   那柄长剑登时又插入石中两寸之多,因此插得十分坚牢。   他身形忽起,单足一找,点在剑上,身形便平平稳稳地立在剑上。   这时他才有功夫察看衣袖,只见一点其浓如胶的黑水,附在衣袖上,举起来嗅了一下,腥毡之味令人欲呕。   这位玉亭观主史思温可骇出一身冷汗,心想这等剧毒,只要沾上皮肤,非立刻中毒倒地不可。   但他仍不甘心,再跃到门口处。这一回明明白白测出相距足足有十尺以上。   他又运指上功夫,向那门上把手抓去,相距尚有半尺,指上潜力已抓紧门上把手,然后向后一拉。   数十点黑色毒水从木门四面边缘喷溅出来,简直没有立足之处。   不过这次他已有备,身形一晃,已回到墙上的长剑剑身上。   这一来他可就被难住了,看这情形,此房中不但埋伏消息十分骇人,另外尚有一种极古怪的气氛,使人为之惴惴不安。   他在剑上立了许久,以他目下的功力,就算在剑上站上一日一夜,也不致于真气变浊,因而身形沉重而在剑上站不住。   自从第二次失败之后,他便出人意料之外地站在剑上,凝立如山。不再去碰运气,四下设法求条生路。   站了好久,看来他好像决意一直站到年老而死亡似的,假如事实上可能的话,他再也不会移动。   原来他心中另有算计,他想自己人阵误入此房,以此中的形势看来,凡是入此室者,外面看守此阵的人,一定会知道。   因此他只须耐心等候下去,对方总得派个人进来瞧瞧。   他只要把握到敌人开门的机会,便可乘机冲出去,一旦脱离这等无法用武的鬼地方,就算是阴阳童子龚胜亲自出手拦截,他也不怕。   等了好一会功夫,渐渐看出这房间里当中一个大圆圈,乃是水池。   此刻自然猜得出这一圈池水,必定含蕴剧毒,只要一掉下去,非死不可。   又等了好一阵,木门突然被人推开。   史思温自然不肯冒失立刻冲出去,他怕的是阴阳童子龚胜如果也站在门口,等他一冲出去时,便硬是堵住他,同时旁边另有人施放暗器。此时他既抽不出手抵挡,又无法闪避,势非遭了毒手不可。   门口处传来方克的阴森笑声道:“朋友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闯我轮回毒阵。目下竟然还能苟延残喘,足见本领不错……”   史思温正想冷不防冒险扑过去,却听对方已道:“你只要一动,我这里有两支唧筒,一齐喷出毒水,任你是大罗神仙,也难逃此劫!”   他听了这话,定睛细看,只见七八尺远处的门口当中,站着毒翁方克和另外一人,手中均持着一枝尺半长,粗如碗口的竹筒。   当下淡淡道:“你说了这么多的话,毕竟有什么意思?”   毒翁方克仰天笑道:“第一点,你先报出姓名来历……”   史思温问道:“第二点呢?”   “第二点你跳入我的毒水阱中,然后束手就缚。等我捆好之后,保证替你解掉身上毒水的奇毒!”   “你倒是想得很如意。”他略略用嘲笑的声音说,“我在此地很安全,为何要自投毒水阱中,束手就缚?若然这样子让你们处死,怎划得来?”   毒翁方克断喝一声,道:“小杂毛识相点,赶快束手就缚。否则我手中毒水一喷,你便死无葬身之地——”   大凡武林中人,都明白什么暗器都好挡,唯独用这等用唧筒喷出毒水,最是无法抵御。不过通常极罕见有人带着这等毒器上阵应敌。这可是说在无法闪避的情形下,方始惧怕这等毒器,假如在空旷地方,谁也晓得事先趋避。   毒翁方克深明此理,是以专门设计了这种最是歹毒之物,应付入阵强敌。   假如不是史思温把毒翁方克先引过来,金瑞闯阵时恐怕不到七星阱,便先被他用这种毒器弄死。   且说史思温听了此言,冷冷晒了一声,道:“方堂主你那根破竹筒,只好唬唬别的人罢了……”   毒翁方克勃然大怒,道:“这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本堂主虽有好生之德,也无法不取你性命,叫你明白本堂主手段的厉害!”   说罢往旁边一撤身,口中发声号令,旁边那人立刻一按竹筒,筒口登时喷出一大蓬黑雨,直向对面射去。   那大蓬黑雨将近到达对面史思温身躯时,已散布开十余尺方圆,宛如一面大网,迎面撒去。   毒贫方克因见来人武功甚高,本有网罗之意。此时在心中叫声“可惜了!” 面上却露出狞笑。   挺立在剑身上的史思温,淳厚的面庞上陡然露出一股坚毅严肃的神色,左掌当胸,右掌缓缓向外推出去。   房中空气登时漩卷飘转,跟着震心动魄地暴响一声,屋瓦簌簌震动,大有崩塌之势。   那一大蓬毒水黑雨,早在他右掌推出之际,完全飞散。   门口那个玄阴教徒,被房内一股奇巨的潜力逼出来,身形呼一声震起半空,然后摔在大半丈以外的地上,只摔得他裂嘴龇牙,一时爬不起身。   毒翁方克大惊失色,幸而那扇装有弹簧的木门已自动关闭起来,他透一口大气,一转身急急奔出阵去,顺手把那名手下带了出去。   这时阴阳童子龚胜也赶到了,听他描述之后,便判断此人定是石轩中嫡传高足史思温。因为“罡气” 本是青城玄门奇功,那天鹤真人传与石轩中,石轩中传与史思温,有脉胳可寻。   龚胜并且断定史思温的罡气奇功未练到家,是以他无法在空中发出。否则他大可当方克在门口说话时,冲出门去。方克虽用毒水卿筒阻截,也不中用。   由这一点再推测到史思温在剑身上轻身而立,发出罡气之后,可能提不住那口气,因而自行坠在毒水阱中。那毒水阱甚是厉害,任是第一等的英雄,坠入阱中,也得闭气昏迷,人事不省。   于是由毒翁方克自己再入阵窥看,最好等他自行坠入阱中,手到擒来。否则便需多费手脚。   且说这时阴阳童子龚胜双目如炬,凝视着门口的金瑞,一步一步迫过去。   他不做声之故,便因此时火炬高悬,光线射入房中,幻起千重霞光彩影,史思温瞧不见那扇木门是否已经关闭,假如一出声,史思温听到声音,冒险飞纵出来,那时便没法再困住这两位新起的名家高手。   化名为金瑞的德贝勒,哪知道内中有此等玄虚?他却以为史思温另有打算,故此不立即跃出来,是以他也不作声,手中长剑依然支开木门,左掌当胸戒备。   阴阳童子龚胜追到五尺以内,身形微微一停,手中阴阳扇作势欲发。   须知这位老魔头心中极为忌惮这个冷静逾恒的年青人,三年前他被史思温打败,连阴阳扇也被史思温夺走,便是因为看轻年轻人,而史思温又智计百出,终于把他击败,当时若论功力,史思温确实尚逊一筹。   直到这时,金瑞已不能不收回长剑,准备迎敌。   长剑一收回来,那道木门无声无息地自动关闭。史思温仍然没有及时跃出来。   金瑞心中叫声罢了,再也不想及史思温,一心一意准备迎战玄阴教内三堂香主。   龚胜见木门已关,这才开口说道:“金瑞你与史思温乃是一路的么?”   金瑞点点头,全身内功完全贯注在长剑之上,已是一触即发。   阴阳童子龚胜冷冷问道:“那么石轩中派你们两人踏入江湖有何图谋?”   金瑞一点也不知道对方有意拖延时间,因为他们料想史思温提一口气立在剑身上,但已施展过罡气,是以不能持久。等到史思温被擒,金瑞也就变成瓮中之鳖,最少他必因史思温遭擒之故而心慌神乱。   “金某一生仰慕石大侠,但近数年来,未曾见过他,更没有奉命行事之举!”   阴阳童子龚胜笑一笑,神色弛缓下来,道:“实不相瞒,我真爱惜你这个人材,既然不是为石轩中效力,那就好了……”   金瑞冷然道:“但更不会为玄阴教效力。而且玄阴教如果继续妄施残暴于江湖,金某誓必仗剑诛凶,为天下抱不平。”   龚胜道:“你误会了,玄阴教教规甚严,从来不许教徒们胡作妄为。不过人数一多,自然会有不肖之徒,败坏本教声誉!”   金瑞摇头道:“不见得吧,以你来说,也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老魔头……”   龚胜温道:“这三年来,本座哪曾随便出过手?”   金瑞微微一怔,忖道:“莫非这老魔头已有改邪归正之心?”转念一想,不觉哑然失笑,道:“你虽然不曾亲自出手,但只须下个命令,自有别人去做,还不是一样么?老魔头我告诉你,石大侠为人方正侠义,天下无不倾心,他如有所请于我,虽是赴汤蹈火,我也不辞。但你们玄阴教无论是威迫利诱,却不可能获得像我这等人归心投效。你可明白其中的区别?”   阴阳童子龚胜年逾七旬,一生阅历,比常人多上许多倍。也许是为了年老的关系,名利之心,早已暗淡许多,这几年来,功力极高,但凶焰反而渐消。若换做昔日,金瑞这番话早就激得他狂怒出手。但此时却不过微微动怒而已。   他也不反驳,淡淡道:“废话少说,本座先问问你,史思温已在本教掌心之中,你纵然逃得出此间,却如何向石轩中说话?”   金瑞道:“我有一口气在,你们决无法入房伤他!”这两句话说得威风凛凛,容色慑人。   阴阳童子龚胜念头一转,晒笑道:“你未免太过自负,本座确实有不愿伤你之心,这样好了,我们一齐在此等候,以七日为限。假如史思温能够逃出七星阱,你们可以联袂离开,本座不再拦阻。但假如他被我们所擒,你便须跟随本座,为本教效力如何?”   金瑞道:“你太会占便宜了,第一我们本是来取方克性命,你这一来,我们不论是否脱困,均不能立即下手。第二点我本可出力助他,照你的话,也不能动手了?除非你赢得我手中长剑,那就无话可说!”   阴阳童子龚胜刚刚冷笑一声,金瑞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道:“金施主何须与他们讨价还价,贫道这不是已经出阱了么?”   金瑞一阵大喜,侧视一眼,只见史思温款步由门内出来。   这一阵惊喜之情刚刚泛起,摹觉胸中一阵炙热,似要把五腑六脏焚毁。登时心灵大震,忙忙闲住呼吸,敢情他一时情感波荡,竟忘了闭气,吸了半口。   这一回比起在第二座屋宇大不相同,不但胸中如被火炙,而且头脑间微觉晕眩。   金瑞当机立断,忽然退到史思温身边,附耳道:“我已中了毒气,必须设法擒住方克!”   史思温剑眉一皱,道:“贫道去擒他……”人随身起,疾如电光石火般扑过去。但见平地涌起一道剑虹,电射向毒翁方克那边。   阴阳童子龚胜因出意外,要拦截时,已慢了一步,金瑞跟着已向他扑到,刷刷刷一连数剑,迫得他施展出一身功夫应付。   那边毒翁方克和总巡查殷告两人倏然分开,方克已抽出成名兵器“飞蜈鞭”。这飞蜈鞭一共二十三节,各节均是一条精钢打造的蜈蚣,连缀而成。鞭身尽是锋利异常的蚣足,打在敌人身上,任是多好的气功护体,也将吃这些细小锋利的蚣足挂破皮肉不可,跟着剧毒人体,无法医治。   除了蜈蚣利足上的剧毒之外,每条蜈蚣口中,尚有毒烟及毒水能够如他心意射出,的是一宗杀人的上佳利器。   史思温人尚未到,蓦地在空中一扬手,飞出一点光华,直取殷告。   那点光华一脱手,登时幻射起满天霞彩,在场之人,无一能够见到屋中事物。   殷告双手分持火炬,正纵开一旁,身形刚刚落地,眼前光霞大起,什么都瞧不见,跟着腰间一麻,便连哼也没哼,持炬木立在当地,动也不动,人已失去知觉。   毒翁方克心中大惊,只因这眩目霞彩正是紫水晶的灵异。念头尚未转得过来,敌人剑风已及体,忙忙挥鞭招架。他的武功本来不弱,连架三招,尚可支持。不过手中飞蜈蚣已不成章法,只能听风辨位,随势拆招。   那边阴阳童子龚胜和金瑞两人俱看不见对方身形,但他们都是一时高手,倒不觉得怎样,扇来剑去,依旧战得有声有色。   史思温奋起神威,使出师门独步天下“伏魔剑法”中的小九式,一招“白云出岫”,一缕剑光,当胸射入。   对方飞蜈鞭一圈,盘打而来,身形也斜斜闪开两尺。但飞蜈鞭过处,空无一物,毒翁方克大吃一惊,陡觉锐风一拂,对方长剑剑尖已不差黍米地点在他右臂上的“五里穴”上。   毒翁方克半身一麻,手中飞蜈鞭呛嘟嘟飞坠地上。这时他才相信石轩中号称“剑神”,剑术上的确有鬼神莫测的造诣。以对方这一剑而言,他永远无法想到居然可以这样变化,因此,他根本没有防备到这处部位。就在他半身一麻,行动微滞之际,史思温已欺到他身边,左手搭在他肩上。毒翁方克此时便算是被敌人活生生擒住,暗自长叹一声,颇悔适才没有把飞蜈鞭中的毒烟毒水胡乱射出去。   史思温点住毒翁方克的穴道之后,便取出一颗大珠,托在掌心。珠上射出一片青蒙蒙的光华,登时把那眩人眼目的霞彩压下去,屋中又能看得清楚。   只见阴阳童子龚胜和金瑞争锋正剧,他听金瑞这边已经中了毒气,是以颇为担心他不能支持。   但如今一看,昆仑剑法果真神妙无匹,一攻一守,无不恰到好处。加上金瑞内力极强,剑上光华吞吐之间,已无空隙予敌人以可乘之机。   史思温跃过去冷冷道:“龚胜还认得贫道这个三年前初出茅芦的孩子么?”   金瑞收剑退开数尺,阴阳童子龚胜再自负托大的人,此刻也不敢追击,免得史思温夹攻上来,那时连逃走也不容易。   他持扇挺胸,回眸凝视着史思温,道:“你要动手便动手不必在口舌上称雄……”   史思温微笑道:“贫道已是玄门中人,并不喜爱用口舌伤人!”   “很好,那么本座便要见识一下崆峒掌门已经练有何种惊人的能为?”   史思温颔首道:“不到黄河心不死,贫道如不献丑,玄阴教夜郎自大,终无止时!”   金瑞道:“玉亭观主请过来……”史思温如言走过去,金瑞轻轻道:“这个老魔头已有悔悟前非之心,观主可以相机渡化……”   史思温面容一肃,道:“善哉,善哉,此乃无量功德事,贫道自当勉为其难!”   阴阳童子龚胜瞧着史思温手中的明珠,暗想这珠子发出的蒙蒙青光,居然能把紫水晶的威力破掉,不知是何宝物?   史思温回到他面前,这时已把那颗珠子交给金瑞,以免动手时妨碍施展。   他徐徐道:“香主,昔年之事,不提也罢。如今贫道先向你领教十招,十招之后,暂且罢手,贫道有一句极为重要的话要说!”   龚胜冷冷道:“偏你就有这么多的噜苏!”   史思温道:“多请香主答应!”   阴阳童子龚胜阴森森冷笑一声,道:“好吧,看你弄什么玄虚……”其实他已心生一计,准备在第十招暂停时,出其不意施展混元一气功,把史思温弄倒,然后再解决金瑞。   史思温抱剑说声“请”字,便迈步盘旋。   老魔头龚胜也不敢怠慢,刷地打开那柄阴阳扇。与史思温一齐动作,却向相反那面旋走。   两人身形乍分便合,史思温一面庄严诚敬之色,宛如碰上平生大敌。此时剑光一掣,从中路入击。   龚胜在年前和史思温打过,那时节史思温一使出师门伏魔剑法,便是这等神色。后来见到石轩中施展剑法时,也是诚敬异常,才知道人家不管什么对手,反正一使这一套剑法,便须如此。这刻并不诧异,反而有点儿怯敌。   他自知近年来功力虽然越深,但只是在“混元一气功”上面有所精进,手中的阴阳扇仍然没有什么新的东西,此所以史思温一施展出天下震惊的崆峒派伏魔剑法,便禁不住有点儿心怯。   两人合处,已换了两招,这等高手比武,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老魔头心中暗怯,扇上便流露出来。   金瑞看得奇怪之极,暗忖石轩中真有鬼神莫测之能,连他的徒弟史思温,也能够使得声名赫赫的玄阴教内三堂香主的龚胜生出怯惧之心,这场架根本就不必打下去。   那崆峒派伏魔剑法原是上乘剑术中最上乘的一种,不但在招数上讲究,还须包括敌我双方的战意和心志,这时单凭“心志”这一点上,已足以克敌制胜。但见史思温十八手伏魔剑法使将开来,内中分为小九式大九式,剑气如虹,电飞芒射,不知来迹,也没去处。一大片剑幕,笼罩住阴阳童子龚胜的身形。   道高则魔消,反观龚胜此刻的形势甚是艰险,心余力绌之象,流露无遗。   若是这样打下去,不出五十招,阴阳童子龚胜非身死当场不可。   十招眨眼间便打完,史思温谨守前诺,忽然退开。龚胜本来准备当他跃退之时,暗以奇功伤敌。谁知形格势禁,根本来不及运功,敌人已从容退开。   老魔头一身冷汗直冒,暗想虽说是自己怯敌,但对方数年不见,功力进境之深,当真出人意外。换了别的香主,能够在他剑下走上十招的,恐怕不易找出来。   史思温徐徐道:“龚香主你心中一定还不服气,因为你的成名绝艺混元一气功尚没有施出来,对么?”   阴阳童子龚胜叹口气,并不言语。   史思温又道:“贫道知道龚香主的奇功,天下无人能够抵挡!”   龚胜的雄心登时振奋起来,微微一笑。   “可是贫道今日要无条件地试上一下,假如伤死在龚香主的混元一气功之下,决无怨言!”   龚胜和金瑞一齐动容,但一惊一喜,心情大不相同。   史思温走到龚胜面前五步之处,停住身形,道:“龚香主请施展吧!”   阴阳童子龚胜如今不比往日,以往他展混元一气功之后,功力便减退若干。但现在功力精深,如不是施展得太厉害,对本身功力并无影响。   眼见对方已经站好,更摇扇取凉,一面道:“你自愿一试,死了可不能怨我……”   史思温方想这老魔头为何说出这等可笑的话,蓦觉五官一寒,这才明白对方已在说话时,发出奇功,又借着摇扇,暗中攻到自己五官。   当下微笑道:“龚香主如不出全力,恐怕竟属徒劳!”   龚胜面色微变,张口一喷,一股奇寒之气,直袭史思温面门。   史思温深深呼吸一口,才道:“贫道虽然练过一点先天真气的功夫,但尚未能用以防身,龚香主不须怀疑这一点……”   阴阳童子龚胜见对方居然仍敢呼吸,不由得一顿脚,足下的方砖吃他这一脚,震成粉末。   他道:“罢了,史思温你的确有超凡人圣之能,本座认输!”   史思温道:“以龚香主这等身手,若然是正派中人,天下谁不敬重?今日之事,只有三人知道,贫道和金施主决不向第四人道及,香主可以放心!”   龚胜冷冷道:“史思温你打什么主意,不妨直说。”   史思温道:“实不相满,这轮回毒阵中暗蕴毒气,金施主似乎已中了鬼计,龚香主能够指点一条明路么?”   龚胜道:“解药就在他身上,用一个红瓶子盛着!”   金瑞立刻过去搜那毫无知觉的毒翁方克身上,果然找出一个红色的瓷瓶,当下拔开瓶塞,倒出一点红色粉末在掌心。   阴阳童子龚胜道:“吸入鼻中,其毒自解。”   金瑞如言做了,一阵打了三个大喷嚏,但觉胸腹俱十分通畅。当下向龚胜称谢了,然后问道:“区区从未听过有这么一种毒气,能够变得无色无味,敢问这种毒气叫什么名堂?”   龚胜道:“据方克说,他把一种毒气分解为三,每座屋中一种,必须经三座屋子之后,方能真个中毒。正因此故,方能没有异味……可是有一点,他对我说的话是否完全真实,那解药是否能把毒气完全解掉,本座却不敢担保……”   金瑞点头道:“这个自然,像毒翁方克这等人,谁能完全相信!”   史思温稽首道:“我等就此告退,龚香主洞悉世情,自然有保身之道,贫道不敢饶舌。只望他日相逢,已非今日光景!”   金瑞道:“请龚香主回避一下……” 阴阳童子龚胜明知对方要收拾毒翁方克,默然无语,背转身躯。金瑞在方克身上捏了一下,把他的主筋捏坏,日后想施展武功时,力不从心。   当下史思温和金瑞从入口处出屋,且喜玄阴教教徒们都聚在那边,是以两人从容离开,没有被他们发觉。至于龚胜如何向上面交待,他们可管不着了。   两人回到客店,冯居见他们无恙归来,喜不自胜。金瑞把此行经过大略告诉他之后,才问史思温道:“玉亭观主你为何不在木门打开时出来?那颗珠子灵异之极,是什么宝物?”   史思温道:“当时火光一起,房中便霞彩万道,什么东西都不见,其时贫道太过稳健,没有径自冲出来,以致坐失良机。等到木门闭上之后,心中颇为懊悔。无意中记得囊中有一粒夜明珠,乃是昔年天玄叟所遗的十二宝之一,便取将出来。珠光照处,房中一切均恢复正常,这才看出由贫道所立足的墙壁到木门竟有十尺多一点,而本来看上去十尺左右的房间长度,此时变成六七尺长。贫道拔剑纵到油灯旁边,仍用前法,将长剑插在墙上,借以稳住身形,然后细向那盏油灯观察,只见灯光甚微,在火焰外面数寸之处,嵌着一块紫色的透明水晶。灯光经过这紫水晶之后,便令人视觉上发生错误。贫道把紫水晶搞下来,复纵到门边。因想此门数度开闭,均无暗器,大概不动那门柄,便可无事,于是用剑尖戳入门上,然后把门拉开……”   金瑞道:“这紫水晶诚然是字内罕见的宝物……”说时由囊中取出来,摆在掌心,又道:“故此我非捡回来加以研究不可,奇怪,在白天里这块紫水晶好像没有什么可异之处。据他们说,这紫水晶乃是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之物,天下唯有长白山有得出产!”   史思温轻轻啊了一声,道:“是长白山的?”   金瑞看他一眼,见他并不说下去,不便询问,但心中却明白这位崆峒掌门玉亭观主一定和长白山天雷宫有些纠葛。   史思温道:“金施主你说身已中毒,贫道可就顾不得暗算他们之举不够光明正大,当时便用这块紫水晶去打那手持火炬的人的穴道,他被紫水晶的霞光眩住眼目,故此连躲也不会躲,便被贫道制住……现在事情虽告一段落,但冯施主却不能在此地逗留呢!”   金瑞笑道:“冯兄反正光杆一条,四海为家,倒不成问题。我还有一个疑问,请观主赐答。便是那阴阳童子龚胜的混元一气功,天下知名歹毒无比。观主如何能够不惧?”   史思温道:“这可不算是贫道本领大,只因贫道身上另有一件专门克制天下所有外门毒功的宝贝,称为寒星冰玉……”   他边说边取出来,给他们观看,却是一颗如鸽卵大小的圆石,上面有云纹水气,隐隐流动。人手一片冰凉,使人心中立感恬静。   “这枚寒星冰玉,乃是贫道师母座下弟子上官兰姑娘无意得到,当时也正好碰上阴阳童子龚胜,全仗此宝,贫道才侥幸不死。(详见拙著《剑神传》)后来此宝仍然留在贫道身边,今日正好派上大用场……”   他说到上官兰,脑际便浮现出她婷婷倩影,不知不觉轻轻叹口气。   金瑞登时明白这位年轻道士又是一代剑客的史思温,情关难以勘破,对象乃是上官兰。   史思温暗自振奋一下,恢复原本那种平静真挚的笑容,道:“金施主,此次到峨嵋山去,贫道似乎不便与你同行呢!”   金瑞问道:“为什么呢?”   “只因三年前,贫道听悉家师与于叔初在襄阳红心铺比剑,便兼程赶去。其时贫道在天玄叟的秘洞中,还得到一把玄门降魔神器,名为朱剑。谁知此剑被人觊觎,在贫道马身上留下江南大侠甘凤池的暗记。贫道方自奇怪为何一些同行数日,都是去参观比剑的江湖朋友忽然远远避开我?这时便碰上昔年领袖大内群魔的乾坤子母圈诸葛大真。承他告诉我内中缘故,贫道才明白……”   金瑞原本是王胄宗室,昔年在宫中屡屡见过请葛太真,但自从雍正死后,宫中这一干魔头风流云散,好久已未曾听过他们的消息。史思温一提起来,他便忍不住插口问道:“诸葛太真离开大内以后,便沓无消息。你遇见他时,他干什么?”   史思温道:“他已改邪归正,痛悟前非,什么都不干,却收了一个徒弟岳小雷。关于这岳小雷,后来贫道才知道他和家师及家师母有点渊源。当时诸葛太真不知贫道来历,但承他瞧得起,坦白把他的一切见告。可是他自知处境甚是困难,只因他与侠义道的人几乎都结有深仇。而他虽然悔过,侠义道却无人知悉。碰上他时,势必向他寻仇。他可不能忍受任何屈辱,故此弄到结果,他仍非动手不可,贫道极为同情他的处境,便准备日后请家师代向武林朋友关照此事。我们分手后,不久又碰上了,其时他被数人包围,迫得他下毒手杀死两三个,峨嵋派的珠姑娘忽来增援,诸葛太真因徒弟负伤,一手抱人,一手应敌,无法施展全身本领,正危殆间,贫道赶到,便出手替他解围,于是与正派诸侠结下误会。此后在路上曾拦截贫道,虽然不曾把贫道擒住,但那柄朱剑却落在峨嵋派手中。”     第十四章  峨嵋惊魂     金瑞听到珠儿的名字,心中颇觉惆怅。却听史思温又道:   “这场误会后来虽然不了了之,但他们可是冲着我师面子,不予深究。我师其时急于归隐,因此始终没有解释清楚这场误会。此次贫道前赴峨嵋,意欲取回那柄朱剑,并且可能的话,也把当年的误会解释清楚。不过取剑之时,难免会有失和气,金施主与我同行,恐怕大大不利——”   金瑞道:“我可以替你向她们解释……”   史思温微微一笑,道:“别的人可以这样做,金施主却不大方便……”   金瑞猛然醒悟自己本是德贝勒身份,峨嵋之人多半会认为他和诸葛太真以前有过交情,是以替老魔头说好话。   “金施主,我们分头人山,各办各事。贫道并非一定要索回朱剑不可,但总得有个交代——”   金瑞笑道:“我们到了峨嵋山下,才解决这个问题吧。现在我们便动身启程如何?”   冯居在一旁恭声道:“小的前后去过峨嵋山数十次之多,山中道路熟得不能再熟,金大爷和史道爷可许小的一道前往?”   金瑞笑道:“你既熟悉山中道路,一同前往,自然最好。但你以后不可称我做金大爷,我们是平辈论交!”   冯居坚决地道:“小的蒙两位爷救了性命,出却胸中恶气,心中已感激不尽。小的自量是什么人,岂敢僭越而与两位平辈论交,此后金大爷肯以仆从差使小的,小的便感光荣之至……”   金瑞笑道:“你的话原是一番美意,可惜我已没有这等福气,咳,赤手屠龙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   史思温暗觉金瑞出言不祥,忙岔开话头,道:“峨嵋本是宇内有数名山之一,灵景极多,贫道这次踏游名山,将要细细流连观赏全景,有冯施主指点路径,自是最好不过。我们这就走吧——”   说走就走,三人一齐离开客店。先由水路入蜀,然后才弃舟登陆,直赴峨嵋。   这天,他们一行三人,已抵达峨嵋山麓。   金瑞嗟叹一声,道:“数年前我曾来此,今日重来,虽然没有所谓风景不殊人面已非的感慨,但到底韶光如驶,一晃便是六七年了!岁月不居,将可奈何?”   史思温也微觉伤感,便不言语。三人径投山麓一座道观暂憩。   这道观名为“三元宫”,虽然不大,但香火颇盛。   他们在观中用罢午斋,回到客房中,史思温道:“金施主可以去了,贫道身如闲云,多等一日,也是一样。”   金瑞犹疑一下,道:“我也不必急急去找她,不如我们结伴同登金顶,顺便到处观赏山景,等畅游之后,才分手不迟!”   史思温何等聪明,心想大凡一到了紧要关头,面临决定之时,往往会怯惧起来,因此设法拖延那最后关头的到临。虽然此举近乎弱者所为,但人性之中,总是害怕失败,其实不足为怪。   他点点头,道:“金施主此意大佳……”冯居当然不表示意见,当下首先带路上山。   史思温一路赏玩风景,一边观察到金瑞不时流露出极深沉的悲哀,这可使得他自己感情也波荡起来。   尤其是那绝世灵景呈现在眼前时,他往往情不自禁地想起上官兰,他想:“要是兰妹妹也在这里,大家一同赏玩这等美景,那多好啊……”   他无意中记起刚才金瑞规避现实的事,于是想到自己身上,这三年来,他一直没有去拜谒师父,他曾用种种理由安慰自己所以不去谒见师父之故,可是现在再也瞒不了自己……   这位年轻道人微微一晒,忖道:“敢情我竟是逃避她,不敢见到她,所以一直都设法找出事情,使自己不暇抽身去谒见师父……啊,若然她是这么可怕,使得我不敢和她相见,我何以忘不了她?这次西朝峨嵋,其实也就是要自己忙着……咳,说起来我真是一个懦夫……”   金瑞已注意到他轻轻露出痛苦之色,当下指点山景,和他谈说。   这时三人已过了半山,前面豁然开朗,后山群峦,都在眼前。   夕阳在高低起伏的峰峦上,染上一片金黄。岚林含烟,饶有迷离之致。   金瑞忽然身躯一震,蓦地停步,双目凝视着远在十数里外的一座山峰。   史思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座峰头之上,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少女。峰上天风吹拂起她的衣裳,飘飘欲飞。乍看时宛如仙子凌空虚渡,光是这姿态和情景,已足以令人心越神往。加上夕阳晚霞,绩幻天际,直是如梦如画……   本来距离甚远,寻常人最多只能看出一点人影。可是在金瑞、史思温这等武林高手眼中,不但看得分明,而且连峰头少女的面貌也能看出八九成。   她也凝眸瞧着他们,艳丽的面容上隐隐透出一股寂寞,长长的眉梢笼住难言的忧愁。   金瑞失声而噫,喃喃道:“啊,是她,她竟然知道我来了!”   峰头的少女缓缓垂首,如云秀发不时被山风吹得卷向面上。   她垂首片刻,然后掉转身,冉冉向峰后走去。那玉立亭亭的身影,顷刻间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金瑞长长叹口气,便自坠人沉思之境。六七年前的旧事,此时一幕一幕掠过心头……   在六七年前,他在京城中以德贝勒之尊,享尽人间繁华。但一天晚上,这位珠儿姑娘忽然闯入他的书舍。德贝勒已知道宫中有警,再一看这位姑娘的面色,便知她身已负伤,而且乃被藏边第二高手萨迦上人所伤,伤势极难解救。其时宫中侍卫亦已看出那峨嵋派少女珠儿已躲入贝勒府的形迹,但却不敢入府搜查。德贝勒他一见到珠儿,便被她容光所慑,同时因他身为昆仑钟先生弟子,道义上也得庇护峨嵋的人,便把她藏起来。翌日和好友孙怀玉公子说起此事,因孙怀玉与他亲如手足,故此毫无避忌,带他和珠儿相见。三人谈笑联诗,珠儿的才华更使得他倾倒不已。   孙怀玉年少英俊,人极聪明,已看出德贝勒对珠儿极为爱慕,可是又看出珠儿居然对他有情。这一来吓得他不敢再见珠儿之面,但其后珠儿由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阳子带走时,还到孙府见他一面。她的心意,已流露无遗。但孙怀玉毅然拒绝,她只好黯然而去(详见拙著《关洛风云录》)。   德贝勒当然也知道珠儿对他并无情意,可是他偏生作茧自缚,朝夕想念珠儿,而且想念之情,与时俱增。这次重访峨嵋,实在不敢奢望能够见到这位心上人……   空山寂寂,芳踪杳杳,金瑞犹自凝望着那座峰头,良久,良久,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   史思温和冯居早已走开一旁,任得他自个儿站在当地。   冯居轻声对史思温道:“那座山峰名为相思峰,她在此峰现身,有何用意?”   史思温剑眉一锁,道:“这种事部凭各人会心,外人如何能够解答……”   金瑞忧郁地走过来,道:“我们再续游山之举吧!”   史思温道:“金施主不必理会我们,贫道建议不如你单独再留一会,冯施主与贫道自往游玩,晚上在三元宫再见便了……”   说罢见对方没有反对之意,便向他一稽首,径与冯居飘然上山。   他们到达金顶时,天气已暮,竟没甚看头。史思温心念一动,便向冯居道:“金施主因见到珠姑娘现身,势必痴心希望她来相见而不肯去找她,但假如她不打算来与金施主话旧,岂不是害得金施主白白苦等。贫道忽然想到,假如由侧面设法探听一下,于事未必无补。冯施主你即速下山,谨防金施主心事太重,茶饭不思,你可以为他略作安排,贫道这就前赴后山,暗中一探……”   冯居道:“玉亭观主此计极佳,小的这就下山去。但观主可识得后山道路?”   史思温摇摇头,道:“贫道从未来过峨嵋,哪识得路径?”   冯居道:“峨嵋后山峰峦无数,出名的有七十二峰,小的因来过几次,仿佛听说过在天屏峰飞瀑处转人峰后,别有境界,峨嵋派中的高人及妇女,都住在该地……”   史思温问道:“其余的人呢?”   冯居道:“峨嵋派人数不少,但都是方外之士,山中寺观极多,可就不知在那所寺观之中了。”   “天屏峰如何走法?你可知道?”   “那天屏峰十分好认,形状就像一座屏风似的,矗立天际——”   当下他把走法告知史思温,最后道:   “小的仅是听闻这样走法,自己未曾走过,玉亭观主你老请多加小心,尤其必须注意别误入‘仙迷岭’中,听说这仙迷岭中峰回路转,最易迷路……”   史思温笑道:“你不必为我担心,回去好好安慰金施主。他如问起贫道踪迹,你可说贫道设法先查一下虚实,以便日后讨剑之时,有个腹案。千万别把贫道乃是为他而走这一趟的真意告诉他冯居躬身道:“谨遵观主吩咐——”   史思温等他离开金顶之后,看看天色快要黑了,便向后山疾驰而去,好在这时峨嵋山中的游人已完全返回住处休息,他便不须掩藏形迹。   但见他的身形有如星抛丸掷似地在苍茫群山中起落,眨眼间已翻越过七八座山峰。   不久工夫,史思温已翻上适才那珠儿姑娘曾经现身的相思峰顶,趁着天色尚未全黑,纵目眺望。   四下群峰环列,竟不知共有多少。珠儿姑娘有如惊鸿一瞥,此刻已杳无踪影。万木萧萧,间中传来猿啼兽啸,使人恍疑此身已不在人间。   他整理一下头上道冠,感慨地流连片刻,便凝眸望着两远处一座状如大屏的山峰,略略测度距离远近,便弛下相思峰头。   刚才冯居提及的仙迷岭,史思温对此颇具戒心,因为他深知大山群岭之中,往往会有这等险恶的地方,教人走到筋疲力尽,还出不了乱山,终于饥渴而死。   别的他都不怕,就怕在那仙迷岭中转上十日八天,虽然终不能困住他,可是这样非把金瑞他们活活急死不可。   是以他一径向天屏峰飞驰,也不管前面有路无路,决不转弯。   这位崆峒掌门玉亭观主仗着超世绝俗的轻功,上下危崖绝壁,如履平地。   天色已完全黑齐,天上午轮明月,吐出微弱的光辉。   他忽然停住脚步,侧耳细听。   前面不远处,传来隐隐雷声。史思温暗中展眉一笑,忖道:“天屏山飞瀑就在前面,我总算没有走错路——”   这刻他可有点儿累了,于是休息片刻,调元运气,顷刻间已恢复十分精神。   他问一问背上长剑,忖道:“但愿此行不须用它,不然的话,德贝勒的事情可能便让我破坏了……”   深山中本多野兽,但他一路行来,不但没碰上,而且在他周围数里之内,也不闻野兽嗥叫。所有的猿啼兽啸声,均远在十里以外传来。   史思温自家却没有注意这一点,迈步向天屏峰奔去,眨眼工夫,已见到在峰腰之处,倒挂着一条长达四丈的银白水龙,水声如雷,瀑势甚猛。   他转向峰后,但觉此峰占地极广,因此转到峰侧时,瀑声已低弱了许多。   跃上一座石崖,已可以看见峰后情形,首先入目的便是一个小湖,湖水反映出月色,一片银辉,远远望下去,宛如一面银色的圆镜。   这天屏峰后原是一片平地,极为宽广,除了当中一个小湖之外,四面尚有极大的地方,却都是缀有亭树园林,风景幽美之极。   史思温看了一会,忖道:“想不到在峨嵋山中,竟有这么一处宽广的山谷,恰恰似是世外桃源。冯居说的峰后别有境界,原来不假……”   在那紧靠天屏峰脚峭壁处,当中有一座石头的楼房,两边还有数座竹楼。   史思温跃下石崖,便向楼房奔去,穿过当中的亭榭园林时,但觉花香阵阵,送人鼻中。   那一列依着峰脚峭壁所建的石楼和竹楼,前面却有一片细草如茵的空地。   史思温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刚刚走到草地中间,石楼上忽然灯火大明,跟着室内出来两人,跃下草地,手中均持着宝剑。   这一下,大大出乎史思温意料之外,只因他来时自问行踪甚是隐密,而且凭着这一身轻功,决不可能轻易让对方发觉。   他回头一瞥,只见又有四个人,手提长剑,在四面出现,登时已成了包围之势。   史思温倒是不怕,只是极为诧异。看这形势,对方分明早已知道他夜探此地,因此布下罗网。但他们怎能事先知道?假如真有这么一个人,远在自己转到峰后以前,便能发现他的踪迹,则这个人的能为,连师父石轩中亲自到此,也不敢言胜。   只见楼上跃下来的是一男一女,在后面出现的四人却俱是星冠羽衣的道士。   他凝立如山,等到对方的包围圈缩小得只有两丈方圆,也不拔剑,徐徐道:“诸位道友竟不询问贫道来意么?”   对面两个少年宏声喝道:“你夜闯本山天屏谷,行动鬼祟,还用间么……”   少年旁边的少女却凝眸瞧着史思温,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史思温心中也在暗想,这位少女不是峨嵋派大名鼎鼎的剑术高手珠儿姑娘,可是却又面熟得很,竟不知是谁?不过他身为出家人,可不便老向一个少女凝视,是以不再看她,只在心中思索。   后面一个中年道人说道:“铁谷师弟,这位道友既是另外一人,不可太过无礼……”   史思温立刻转身望着这个辈份较高的道人,稽首道:“贫道无礼夜入贵谷,怪不得凌铁谷少侠生气,道兄冲虚自牧,令人景仰,可否赐示法号?”   敢情那个姓凌名铁谷的少年,乃是峨嵋派最近一年来大露头角于江湖的后起之秀。他在峨嵋派中辈份甚高,乃是当今掌门太清真人的入室高弟,今年才廿四岁,但自幼练武,天生禀赋奇佳,被誉为峨嵋派自三老以来根骨最佳的弟子,连太清真人也练不成的“三阳功”,这个年轻英侠却已有了六成火候。是以一年前现迹于江湖,便凭仗手中一柄长剑,使西南一带不论黑白两道都为之震惊。此所以史思温一听那中年道人唤出他的名字,便知道他的姓氏。同时又知道那中年道人必是太清真人座下弟子,在峨嵋山中,辈份极高。   但因此他心中更觉惊奇,按理说纵然发觉有人潜侵重地,以这些人的身份,决不该表现得这么弩张剑拔?那中年道人既是太清真人座下弟子,在峨嵋派中已是一流人物,何以一见人影,便连长剑也出了鞘?   这疑念在心中一掠而过,这时对面的中年道人徐徐把长剑归鞘,应道:“贫道玄修,敢问道兄从何处来?”   史思温道:“贫道玉亭,乃是崆峒山练气士……”   刚刚说了这一句,后面那个少女噫了一声,先向凌铁谷低语几句,然后疾然跃到玄修道人身边,附耳细语。   史思温只好住口,等他们说完了才开口。   玄修道人听了那少女之言,轻轻啊了一声,眸子闪动,似在思忖。   凌铁谷双脚一顿,跃起半空,捷如飞鸟般落在史思温面前,冷冷道:“玉亭道长,你的法号从来未曾听说过,不会是捏造的吧?”   史思温正色道:“贫道何须捏造假名?”   凌铁谷道:“答得好,道长气壮山河,而且擅探本山重地,必有所恃而来。凌某不自量力,却要请道长在剑上施展一点绝艺,好教本派心服!”   史思温道:“凌少侠誉满江湖,有铁剑镇西南的美名,贫道岂敢班门弄斧?”   凌铁谷豪壮地大笑道:“玉亭道长过誉了,凌某虽然目无余子,但在道长面前,却未必算是人物,道长请亮剑吧……”   史思温直到此时,脑中还不住思索那少女以往的印象,须知关键全在于她,只要想出她是谁?几时见过,便可解答这凌铁谷何故蓦地要动手之故。   但他已想了一会,仍想不出,此时只好放弃,先抬目一瞥凌铁谷身后的玄修道人和那少女。   他决定放弃思忖那少女面熟的缘故时,却又忽然记起。   三年前他赴红心铺参与师父和于叔初比武时,途中被人在马上印了甘凤池铁拳头记号,后来知道乃是跟随珠儿姑娘的一个美少年所为。自己朱剑失去,而又再度碰上对方,因其时不想露出自己身份,故此一味仗着“天玄秘篆”内学来的各家剑法应付,对方人多,大感不支时,那美少年在一旁曾说过要得回朱剑的话,可到峨嵋等语。   其实在当时他已发觉那个声音尖细的美少年,耳上有孔,心中已明白这美少年乃是女扮男装,是以他虽是年少气盛,却不曾说出难听的话。   现在他可就记起来了,这位美貌少女,可不正是那个立意夺他“朱剑”   的正主?   他徐徐抬手,捏剑柄,一面道:“凌少侠定要贫道献丑,只可从命。但在未动手之前,可否把这几位道见及这位姑娘介绍一下?”   玄修道人们是不想凌铁谷说出不好听的话,立即答道:“她是铁谷的妹妹凌红药,这三个均是贫道师侄,那是水云,这是水石,他是水月……”   史思温—一向他们稽首为礼,然后亮剑出鞘,面容一肃,已变得十分正心诚意。   凌铁谷见他紧张,轻轻晒笑一声,道:“玉亭观主请指教!”   长剑一摆,使出峨嵋无上剑术“七煞剑法” 中的“分光捉影”,长剑一震,化为四五道剑影,摇摇不定,却一齐袭向对方。   史思温面容虽是庄肃,但手中剑却举重若轻,虚虚一划,便迫得对方收剑另行变化招数。   凌铁谷笑容一敛,朗声道:“崆峒剑法,果真不凡——”   旁边的玄修道人大声道:“久闻崆峒剑法,肃穆敬诚,正大磊落。今宵得睹玉亭观主亲自施展,果然心剑相通,剑法神通……”   史思温微微一笑,并不言语,他如今不比初出道之时那等稚嫩,是以一听之下,已经明白玄修道人借着赞美自己,暗中却是警告凌铁谷。   场中两道剑光射出耀目光华,其一矫健如龙,变幻无方,其一却深藏固拒,健如处子,偶然出手,则威力无比。   两人各施展师门剑法,战在一起。   史思温封拆了十余招之后,暗自忖道:“这凌铁谷少侠剑术造诣果真不凡,怪不得才出道一年已誉满武林,号称为‘铁剑镇西南’。今晚一动手,敢情不但剑法卓绝一时,功力也极精深,二十许少年而竟有此成就,实在惊人!”   当下把全身功力增加到九分,登时剑气如怒涛冲激,势不可当。   观战之人,起初但见剑气盘绕,互有攻守,竟是半斤八两之势,方自欣羡凌铁谷的成就,出人意料之外。   谁知史思温神情一点不变,但剑光却越来越强,而且一招一式,毫不诡奇辛辣,可是每一剑运递出手,威力之大,宛如烈日惊雷,凌厉无匹!   三十招一过,凌铁谷已大见束手缚脚。剑势阻滞,若不是峨嵋剑法,乃是武林正宗,出手极是不凡的话,则此刻形势,决不容他还剑反攻。   四个道人和少女凌红药,此时都为之目骇神摇,担心不已。   史思温又发了四五招,暗知如不施展全力,这个顽敌似乎不易击倒。心想这凌铁谷不愧是后起之秀中佼佼者,居然这等高明。   他可没想到人家自幼便拜峨嵋掌门太清真人座下,如说练武习艺的时间,确在二十年的功夫。   史思温今年也不过二十许年纪,得到石轩中传授武功,仅有八九年时光。今日已成为崆峒一派掌门,剑术足以睥睨天下,成就之大,几乎前无古人。如今却十分惊讶凌铁谷的成就,宁不滑稽。   可是史思温为人却真真是个谦谦君子,一向没有自大之心,攻守中转眸瞥扫过观战请人面色,忽地诧异忖道:   “贫道虽然剑艺高出一头,凌铁谷已无胜我之望。但观战的几位也通剑术,应该看得出贫道再厉害的招术,俱是能发能收,何故均呈这等紧张之色?难道还信不过贫道不会忘开杀戒么?”   这么一想,登时凛然戒惧,心想自己修德未彰,无人知道自己满腔慈悲与及宽恕的宗旨,是以始会惊疑悬虑们。   再一想对方年少豪侠,刚刚挣到一点声名,得之不易,今如若当众惨败,其痛苦比刀斧加身,定必还要大上数倍。   一念怜悯,泛满心田,突然攻变剑路,使出他从“天玄秘篆”中学来各家各派的剑法名招,但见他一放先前方正庄穆之态,变得矫健异常,盘旋进退,有如行云流水,又像是孤鹤高飞,去留无迹。   这数十手剑法虽然不甚连贯,但经过史思温年来勤苦修练,已具千锤百炼之功。辛辣处令人色飞魂绝,精壮处动挫人心,诡奇时波谲云幻……   凌铁谷用尽全身功力,他的七煞剑法,本是天下正派剑法中以毒险辛奇见长的最高剑法,这时也尽逞威力,大露锋芒。   可是他并不如刚才轻松,只因适才他虽然越来越觉不支,但这种败象却是有轨迹可循,几乎能够预知将会如何失败。   但目下对方剑法大变,一招一式均大有来历,却毫无常轨,说不定这一招刚刚占了一点上风,但下一招便血溅当场!   加以史思温功力比他深厚,偶然用上硬对之招,双剑锋刃一触,便觉得浑身微麻,真力不继,这一点才是使他怯沮的真正原因。   史思温突然跃出战圈,满空剑气尽行收敛。凌红药关心兄长,忙忙注视凌铁谷,只见他完全无事,面上却落出惊讶对方收剑跃开的神色。   她大大放下心事,忽然觉得这位年轻道人甚是可敬可爱。   这位年轻道人似乎胸怀宽广,气度宏深。在他身上,似乎有一种令人发掘不尽的气质,也可说是魅力。凌红药此刻直觉地感到,忽然对于自己往昔的任性行为甚是后悔。   史思温诵一声“无量寿佛”,平和地道:“凌少侠剑术高绝一时,贫道勉强不败,已觉光彩——”   凌铁谷心里知道对方想让自己,他年少气盛,一脑门子英雄主义,宁折不弯,情愿败在对方剑下,也不愿对方怜悯相让,当下横剑追上前道:   “玉亭观主不须相让,你固然未尽全力,难道就敢说已窥我全貌了么?”   凌红药倏然跃到两人中间,手中捧着一柄连鞘长剑。   史思温放目一看,只见那剑形式奇古,比普通的剑要长数寸,而且剑身锋刃又薄又窄。从剑鞘上便已可看出此剑的特点。   他轻轻啊一声,道:“这是贫道以前失去的朱剑……”   凌红药道:“观主请取回此剑,当日之事,应该怪我——”   史思温甚喜,只因他当初得到此剑之时,便想赠与上官兰作为防身之宝。此念至今耿耿不忘,是以一见能够取回此刻,心中便泛起欢喜之情。   凌铁谷知道妹妹性格,一向极是倔强,但这刻却十分温驯地交还心爱的宝剑,不禁甚为诧异,把她拉到一旁,轻轻问道:“你当真要还给他?”   凌红药为了顾全兄长颜面,便忍住心中的不舍,道:“哥哥,这剑本是他的,若果不还给他,还跟他动手,怕师尊们要怪责我们贪心。不如先还给他再找理由和他动手,便不妨事了?”   凌铁谷信以为真,微笑道:“妹妹想得真对,我暂时不跟他动手便了——”   玄修道人收剑人鞘,向水石等三名师侄低声道:“现在四处静寂得奇怪,即速巡查,不可大意!”   那三名道人领命提剑去了。   史思温取回“朱剑”,感慨万千,先把自己的长剑归鞘,然后把朱剑亮出来,剑身泛出暗红色的光华,甚是悦目。   他审视一下,心中想起上官兰,不由得一阵怅然,微觉迷惆。   凌铁谷不悦起来,朗声道:“玉亭观主可得看清楚,别取了假剑回去……”   史思温知他误会,便慨然朗声道:“贫道昔年得到此剑时,因与家师母座下弟子上官姑娘在一起,故此拟将此剑赠她。后来因故而仍留贫道之处,不久便被凌姑娘携走……”   他顿一下,又道:“今宵贫道夜访名山,乞讨此剑,不过是想了却当年心愿,将此剑赠与上官师妹。贫道虽然身入空门,了无窒碍。然而今晚重睹此刻,却不禁兴韶华如逝水,人事多变之感,是以捧剑忆思当年旧事,有所怅触耳……”   他的相貌原本就老诚淳朴,言词中自然流露出真挚情意,令人难以怀疑。此刻坦白道出心事,对方三人,无不相信。   凌铁谷转觉愧作,忙道:“在下不知观主有此往事,故而失言!”   史思温含笑道:“贫道适才之言,有失此时身份,还请诸位代为遮掩才好!”   玄修道长上前道:“玉亭观主远来不易,何妨到石楼小坐片刻!”   史思温方要说话,忽然有人大叫道:“师叔快来,两头神猿均已被人击毙……”   玄修道长那么老练的人,闻言微微失色,已顾不得和史思温说话,飞纵而去,转眼间已扑到左边一座竹楼,身形隐没。   凌铁谷怒骂一声,掣出长剑,向园林中奔去,看他的举动,似是要搜索四下。   凌红药怔呆呆地木立不动,玉面上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神色。   史思温见主人重地中发生变故,一时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无意中观察到凌红药的神情,心中微动,忖道:“峨嵋派何等声威,却居然有人胆敢潜入生事,来人决非泛泛之辈。这位姑娘现出这等神色,莫非此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他知道自己的测度决不会错到什么地方去,反正凡是有年轻美丽的少女的地方,必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凌红药发现自己失态,苦笑一下,向史思温道:“玉亭观主来时,可曾发现有什么可疑之人么?”   史思温摇首道:“时在夜晚,又在群山之中,一路上均未曾见到人影。”   她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奇怪,今晚这天屏谷附近连兽嗥之声都不闻,敝派的两头守山神猿,适才似乎知道有什么可怕的对头克星潜进,竟噤不能声,是什么东西呢……”   史思温忍不住问道:“贵派莫非已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对头么?”   凌红药欲言又止,忽地眼睛一亮,挨近史思温,道:“这事只有我一个人心中怀疑是他所为……”   史思温大感奇怪,道:“姑娘没告诉令兄么?”   她摇摇头,道:“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起过——”   史思温纳闷自忖道:“她为何要告诉我?”   只听她道:“我猜这个屡次潜侵本山的人,并且还将本派七八名弟子先后打伤的,一定是诸葛太真的徒弟……”   他轻咦一声,道:“是岳小雷?”   她郑重地点头道:“就是观主你当年所救过的人,故此我会告诉你。不过他现身数次,都蒙住头面,行动神速无比。看来他似乎要找寻什么,若不是本派的人拦截他,他并不轻易出手……”   史思温道:“自从当年见过他们之后,至今未曾见过,不知他们近况如何。照姑娘这种说法,两头守山神猿也是毙在他手下了?”   凌红药道:“一定是他,但奇怪的是那两头守山神猿,不但身手厉害,而且耳目聪敏,五十里之内,任何敌人休想遁隐踪迹。今宵却被他一齐击毙,真不明白他何来这等本事,观主,你想他会和你现身相见么?”   史思温忽然感到事情甚为严重,特别是他此刻蓦地悟出这两头守山神猿,所以会噤声吃人击毙之故,乃是在于自己。     第十五章 千里钟声     玄修道人提剑出来,走到他们面前,恨声道:“本山的两头通灵神猿,俱逾百龄,已随侍过本派三代祖师,本派弟子碰上它们,都甚恭谨执礼,今夜却被恶人毒手害死,贫道虽是出家多年,但只要查出是谁所为,决不干休……”   史思温有乃师磊落光明之风,歉疚地道:“贵派神猿的不幸,贫道有很大责任……”   玄修道人一肚子恨火,无可发泄,闻言讶异转视这个年轻道侣。此刻尚未听明白史思温责任何在之际,心头已泛起恨毒迁怒之念。   史思温道:“贫道身上带有一件宝物,称为‘龙环’,数年来一直作为镇观之宝,这次下山,因想或许会晋谒家师,是以带在身上,准备呈献家师。此环具有镇伏千虫百兽之神效,十里方圆之内,兽虫均慑伏不敢动弹。”   玄修道人跌足道:“这就是了,本山神猿一向灵异之极,就是天下第一等高手,也难把它们怎样……唉,贫道如何向掌门真人交待?”   史思温慨然道:“请道兄指引道路,待贫道拜谒令师,解释一切便了!”   玄修道人面露诡笑,道:“观主如肯屈驾,贫道求之不得!”   这时轮到凌红药担心起来,问道:“玄修师兄,掌门真人会怎对付玉亭观主呢?”   史思温笑道:“太清真人名闻四隅八荒之内,德高道深,自有适当处置。”   玄修道人又道:“贫道尚有不情之求,便是此刻既然往谒敝派掌门真人,还请观主先把‘朱剑’暂时赐与贫道,届时方可呈上与掌门真人观看!”   史思温觉得有点不对,但他为人忠厚正大,不肯向不好方面想,便毫不犹疑,将手中“朱剑”交给玄修道人。玄修道人转交凌红药,道:   “此事由师妹你而起,最好你向掌门真人禀述经过——”   当下三人向谷外走去,经过园林和那面明镜似的小湖,再走了一段路,方始出谷。   凌铁谷一直没有现身,想是搜索敌踪,并且严防对头再度侵犯。   出谷之后,玄修道人当先带路,翻山越岭,脚程极快,凌红药在最后,片刻以后,已被抛离三丈有余。史思温心知玄修道人有意较量脚程,不敢弱了师门威望,而且他身为崆峒一派之长,岂能叫人家比下去?便也施展轻功,不即不离地跟在后面。   又走了二十余里,但见前途一片黑暗,黑黝黝的山峰矗立四周。竟不见丝毫庙字的踪影。   玄修道人脚下一点不停,回首一瞥,只见史思温一直保持在身后四尺之处,自己虽用尽全力,仍然无法把他甩远一点。情知对方定必看出他的心意,当下搭讪笑道:“敝派掌门真人清修之处,就在前面!”   史思温看不出朕兆,只好漫应一声,忽然发现凌红药已走丢了,便道:“道兄,凌姑娘已落在后面,我们回去接她吧?”   玄修道人虽然明知今晚不比往常,那凌红药武功比起乃兄凌铁谷差得太远,在这等深夜荒山之中,一旦碰上那对头,甚为可虑。但他又不愿和史思温一同回转去找寻,弱了峨嵋派的名声。   想了一下,才答道:“不要紧,凌师妹极熟山中道路。”   两人对答时,又驰了十余丈距离,史思温突然瞧见前面山谷之内隐隐透出光亮。   转入谷口,但见此谷甚为宽敞。一道清溪从谷内流出来,泉声漏漏。   谷内宽广的草地上,许多古柏刺空挺立,柏树下面不少鹤鹿栖息,果然呈现一片仙泉清静景象。   先前在谷外隐隐见到的光亮,竟是在一座庙观之内的一幢高楼透出来。这座高楼雅致美观,云楹飞檐,古色古香。   时在深夜,庙中灯火全熄,但这座古雅的高楼,几乎所有的房间和走廊上,都点燃着灯光。远远望去,有如在黑暗茫茫的大海中,浮起一座仙人楼阁。   史思温生出敬仰之心,道:“这片景色,如非亲眼目睹,确实令人难以相信——”   玄修道人放慢脚步,道:“这是前代祖师设计,利用这隐仙谷中特产的一种天然油泉,通宵达旦地照亮这座隐仙楼,多少年来,一直如是。听掌门真人讲究说,这么布置,可使本山各观庙来此参拜的道侣们,更坚向道之心。纵是凡夫俗子,见此景象,也不敢生出侮慢玄门的心思。”   史思温大加赞赏,只因他身人玄门已有数载,深知宗教必须有种种仪式和修饰外表,庄严堂皇,才能令人生出景仰之心。   穿过草地松柏,到了庙门,只见一块横匾,题着“隐仙观”三个大金字。   玄修道人在大门处的云板,连击三下。然后肃容入庙,走过十余重殿堂院落,忽然转到那座隐仙楼楼下。   只见两个眉清目秀的道童,恭立楼下,一见他们,立刻上前躬身道:“掌门真人听说有贵客莅临,特令小道们领路——”   史思温口中道谢了,便跟随两名道憧上楼,玄修在后面跟着。一直到了三楼,在长廊左绕右转,但觉一片庄严堂皇,到处飘散着一阵檀香香气。   那两名小道重在一个静室门外停步,一齐大声禀道:“谨遵法谕,已把贵客请来——”   静室内传出一个苍老清劲的口音道:   “有请!”史思温整一下冠袍,肃然入室。只见一位道貌清古,须发皆白的老道人,盘膝端坐榻上。   玄修道人先一步上前禀道:“这位贵客是崆峒三清宫玉亭观主!”   老道人不禁睁大眼睛,两道眼神有如电光划过漫漫黑夜。   史思温上前恭谨行礼,自称晚辈。原来太清真人如果论起辈份,已是和史思温师祖碧霞真人同辈。史思温目下虽然身为一派之主,但正派中人讲究礼数,因此决不肯妄自尊大。   太清真人起来相迎,徐徐道:“真想不到今晚的贵客,竟是崆峒掌门玉亭观主,贫道有失远迎,尚祈道友原宥——”   史思温见这位老道友如此谦谦有礼,更生敬仰之心,彼此客套一番,然后分别落坐。   太清真人道:“三年前贫道忽然心血来潮,正在推究其故,老友少林寺方丈白云大师已赍人致我一函,说是令师石轩中银芒将敛,我等年纪耄耄,机会无多,劝我一涉尘世,到襄阳红心铺一开眼界!是以当日有缘得见令师英侠风采,至今回忆,犹在目前。记得当时令师宣布封剑隐退,玄阴教刑堂香主西门渐上棚向令师相迫之时,有一位少年快士,上棚叱咤那西门香主,毫气直干云霄,此情此景,贫道也是一直难忘,想不到今宵与观主把晤,已是一身道气,满面仙风。如不说明,贫道万万认不出来呢——”   史思温听这位得道仙长提及三年前旧事,不由得忽起满腔豪情胜慨,道:“老前辈犹复记得当日之事,晚辈实感荣幸。只可惜于今魔氛犹张,晚辈却无此气魄,担承家师未了心愿,言下不胜汗颜!”   玄修道人一看敢情糟了,起初他本想借着谒见掌门,一则把朱剑扣回来,二则这隐仙谷中,除了太清真人以外,还有几位从来不轻易出手的高手。这几位本门高手虽然一向不肯涉足江湖。但如若事情发生在掌门真人隐修之地,他们非出手不可。   是以他打算见过师尊之后,便设法挑出史思温的毛病。以便翻脸赶他出谷。谁知掌门真人对石轩中和史思温都钦佩有加,哪还能插口多言?   太清真人和史思温谈了片刻之后,便动问史思温来意。   史思温起立道:“贫道因昔年得到一柄好剑,名为‘朱剑’,后来因一场误会,落在贵派凌红药姑娘手中。贫道最近忽生瞻仰名山之心,遂西来朝拜峨嵋,顺便把此事交待一下。适才承蒙凌姑娘慨然归还,但此等事不宜瞒着掌门真人,是以玄修道兄领贫道来此谒见真人。”   他歇了一下,然后又道:“贫道拜访名山之时,并没有想到贵派适好有事,今宵正好赶上。贫道身上带着一件前古异宝,称为‘龙环’,功能镇慑千虫百兽,是以令致贵派两头守山神猿,噤不敢声,却被敌人乘机暗下毒手!”   太清真人那么修为功深的人,闻言面色也自微变,道:“神猿已经死了么?”   他的话乃向玄修问的,玄修躬身道:“弟子亲自检查过,两头神猿均已丧命!”   太清真人嗟了一声,转脸向史思温道:“这两头守山神猿,已逾百龄,乃是先师祖在世时豢养的灵兽,历经三代,想不到在贫道尚未解脱之前,已遭横死。它们一生茹素向道,从无孽事。但最后竟遭此下场,不免令贫道悲叹!”   史思温惶恐道:“贫道此来便是向真人负荆请罪,虽然事出无心,终究于心负愧。敢问真人,可有赎罪仙方?”   太清真人道:“此事与观主无关,但行凶之人,却不能轻恕玄修道人禀道:“此人已曾侵扰本山数日,伤了多名弟子。但弟子十分惭愧,至今尚未查出那人来历姓名。”   太清真人肃然道:“你说你亲眼见到神猿尸体,它们因何而死?”   玄修道人道:“弟子入楼查看时,曾经出神猿死得奇怪而耽搁了一点时候,它们浑黑身无伤痕,最后才查出均在右面太阳穴上,有一点食指尖大小的黑印。”   太清真人闻言,便十分沉重地道:“两头神猿已达通灵之境,久服灵药异果,浑身刀枪不人,也不怕重手法。此人甚是内行,深知百兽要害。而这等功力手法,只有少林寺“金刚指”和昆仑派的“天龙指”,外门奇功虽有更歹毒的,但伤处势必连成一大片。这人不是少林门下,定是昆仑门下。而且必是嫡传高手,方能获得这等不传心法,……”   玄修失声道:“师父,少林派和我们都热络,交情甚好,不会是他们吧广太清道人心伤神猿之死,清古的面上露出一丝冷笑,道:“不错,如论两派交情,少林决不会下此毒手,也无人敢如此藐视本门——”   他将眼瞧瞧史思温,道:“玉亭观主,你可知道昆仑派有什高手出道?”   史思温不能瞒他,坦白道:“钟先生有一位嫡传高徒,姓金名瑞,已在峨嵋山中!”   太清真人面色一沉,道:“谢谢观主指点,现在趁观主尚在,贫道再提及神猿惨死之事。少林寺的金刚指,从来只练左手,其次专攻中下两盘,神猿们身材高大,站直时比普通人高上一头有余,又是右太阳穴受伤,是以贫道敢断定不会是少林高手所为。其次昆仑派的天龙指左右两手均须痛下苦功,而且昆仑身法,在空中时特具威力,这两头神猿之死,凶手来历,已不须猜测。”   史思温不得不服,点头道:“真人神目如电,见解自然无错。”   太清真人断然道:“玄修鸣钟召集你师叔等人来!”   玄修道人躬身道:“敬领法谕!”便转身出室。   太清真人向史思温道:“贫道已是风烛残年的人,虽然心伤神猿之死,却仍未有亲自出手之意。”   说到此处,只听钟声一连五响,在这寂夜群山之中,那钟声听起来分外清越,远送数十里外。   太清真人又道:“贫道有个师弟,如今年纪已达六十,但性情甚坏,武功却极好。他侍奉先师最是忠心,四十年前先师解脱之时,便因他性情不好,屡次无意犯规,杀孽甚重。深恐一旦物化,无人管得住他,便迫他立下重誓,必须在长青谷中解决一个难题,方许恢复自由,一晃眼四十年过去,贫道这位师弟仍然未能把难题解决。不过如若贫道有事命他去做,自然可以暂时离开长青谷。”   史思温寻思道:“目下太清真人传命他这位师弟等人出手,那位前辈既然杀孽极重,这番出手自然不会留情,莫非太清真人正是有意经他之手,报却守山神猿惨死的仇恨么?”   太清真人微笑道:“玉亭观主可是在想贫道所说的‘难题’么?”   史思温只好应道:“正是如此,有什么难题令人化了四十年的时间还解决不了?而且又限于在一个山谷中?”   太清真人道:“等一会贫道回来,才慢慢向观主解释——”   正说之时,玄修道人已进来禀道:“师叔和三位师兄,均在楼下敬候师尊法旨!”   太清真人起来,向史思温说声失陪,便出屋而去。   史思温记得来时在外面廊上,无意中瞥见有个房间门没关上,穿过该房,便是这座隐仙楼的前半座,可以从窗子下瞰楼下一切。   他想了一想,终因昆仑钟先生的高徒德贝勒与自己交情不比寻常,若果今晚之事,乃是他的所为。虽说可能把账记在岳小雷头上,但终究会查出来。那时自己总得要想个办法,替双方排解。   再说峨嵋派若果真把德贝勒的账算在岳小雷头上,他以前认得岳小雷的师父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加上岳小雷和师父石轩中、师母朱玲均有一点点渊源,无论如何,也不可坐视。   想到这里,便奔出室去,边走边想道:“我如不设法探听清楚峨嵋派的布置,怎能排解危难?”   转人那条长廊,只见房门仍然开着,房中没有人影,便走进去,一直走到对面窗户边,悄悄向下面窥看。   只见楼下一共站着四个,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满头乱发,虬髯绕颊,一看而知这人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整理过须发了。不过身上一件道袍,倒也体面得很,生似才穿了没有几日。   在他后面的三人,年纪都在四五旬之间,个个道貌岸然,腰悬长剑,气派甚大。   史思温看了一下,便明白那个高大而须发如犯的道人,必是太清真人的师弟。后面三个道人,便是他的徒弟。在这峨嵋山中观庙甚多,这三名道人都可能做了这等观庙之主。   太清道人从楼中走出,众人都躬身行礼,只有那个高大的道人打个稽首,道:“师兄你好,这却是四十年来第一次召我出谷!”   他声如洪钟,响震全观,史思温不必用心,便已听到。   太清真人定睛看他片刻,然后道:“自从先师化去,四十年来,愚兄没有片刻忘怀师弟。这些年来,愚兄绝少走出此楼,仅仅为了探视师弟之故,才偶尔出去片刻,但愚兄只能在远处瞧瞧师弟你,不敢现身相见。为的是怕愚兄心软,和师弟你一说话之后忍不住会违背师尊意旨,命你出谷。”   这几句话说得情深义重,若在旁的人说出来,倒也罢了。此刻却是从这位道行高深,超然物外的老道长口中说出来,因此分外动人!   那高大道人仰天放声大哭数声,然后道:“我错了……我常常怨怪师兄心肠冷硬,想不到师兄你却是无日不惦记着我……”   太清真人怆然神伤,十分动容,忙忙举袖掩面。   他的三名弟子与及后面的玄修道人,俱被这对年老的师兄弟的至情至性所感动,各各唏嘘感叹。   歇了一会,那高大道人又仰天大哭数声。他的哭声甚是豪壮奔放,虽然如此,却比之妇女娇啼更令人觉得心酸悲伦。   哭声一住,他便大声问道:“师兄,今晚你用护法警钟,召我等即速赶来,有何事故?”   太清真人定一下神,移开衣袖,缓缓道:“我们少时的游伴守山神猿,都被一个人山寻事的人杀死!”   那高大道人大叫一声,豹眼中射出仇恨的火焰。   太清真人把自己的推测与及玄修道人的报告,还有史思温提供的昆仑高徒金瑞的名字都说了出来。   这时除了那高大道人虎虎有声的吹胡子瞪眼外,其余的人都不做声。太清真人这番话,虽然向这四人而言,其实观中百余道侣,均已起来,静静地麇集在附近,故此俱能听到。   太清真人最后道:“如今愚兄特地召你出谷,办此大事。由现在起,师弟你率玄风玄火玄雷三人,把凶徒找到,活活擒回隐仙楼下,听候处置!”   那高大道人乱发虬髯一齐竖起,洪声道:“要活活擒回来么?”   大清道人立刻道:“不错,本门目下人才虽然不少,但只有师弟你一人办得到!”   那高大道人听了,放声大笑,震破了黑夜山中的岑寂。   太清道人又道:“天屏谷那边,愚兄自会多派人守护,那对头如果胆敢侵入隐仙谷中,愚兄虽不愿出手,但到时也没有法子袖手不理了。”   那高大道人稽首道:“既然如此,小弟便立刻搜索全山,把那厮活擒到师兄面前!”   太清道人叫道:“玄修,去把师叔昔年所用兵器,都取出来!”   玄修道人领命去了,片刻便回来,只见他胸前挂着一口长剑,右肩上托着一根粗大沉重的亮银棍,左手提着一支金光灿然的长枪。   那高大道人先把金枪接过,旋开螺丝,变成三截,套起来挂在腰间,然后取过长剑,斜背肩上。这时才单手取起那根亮银棍,突然一抛,那根亮银棍飞上半空,坠跌下来,恰好竖立在他面前,棍石相触,发出“当”的一声大响。   太清道人肃然道:“多劳师弟出马擒凶,愚兄敬候佳音。”说罢,退回楼内。   史思温看到这里,忙忙先一步走回静室之中。   一会工夫,太清道人触目回来,再谈起来,方知道那位须发如猬,身量高大的道人,法名太本,但因他形相惊人,性情粗暴,当时被人呼作灵官,冠以俗家之姓,大家都管叫他做白灵官,以后不论外人或本派弟子,都称他白灵官真人,法名反而无人知道。   他们已谈了不少时候,但凌红药还未出现。史思温一来不敢烦累太清真人过久,二来又疑心凌红药忽然不舍得交还朱剑,想想自己本来用不着这种兵器。纵然取回之后,也不一定鼓得起勇气送给上官兰,再说上官兰也未必肯要。这次来峨嵋讨剑,不过是因为在山中心绪不宁,无法静修下去,因此借个题目下山而已;其实并不十分坚决要得回此剑。   当下决计先行辞别,朱剑之事,慢慢再说。   太清真人本要留他,但史思温说约好朋友在山下三清宫会面,不便久留。大清真人便亲自送他下楼,临别时太清真人倒没有忘记朱剑之事,告诉他说等朱剑送来时,便着凌红药亲自送还给他。史思温由两名峨嵋派的道侣陪送出后山,他刚刚离开不久,玄修道人便匆匆走到掌门真人静室中,禀道:“凌师妹与弟子等来时,因坠后一步,忽然遇上那对头,竟把朱剑夺走。只因凌师妹羞愤难当,哭个不停,弟子问不出什么话,也不敢带她谒见真人。目下只知道那对头以黑布蒙面,身材中等,真是昆仑身法。功力甚是高强,二十招以内,便把凌师妹手中朱剑夺去,弟子问完之后,立即来向真人请罪!”   太清真人道:“好大胆的人,竟敢连续骚扰本山……可是红药的剑鞘呢?”   玄修怔了一下,道:“弟子倒没注意这一点,不过却不见她身带剑鞘!”   太清真人微一凝思,缓缓道:“内中恐怕另有原因,适才的护法警钟,竟没有见珠儿赶来,她乃是本山两大护法之一,想必离开天屏谷甚远。玄修可即以千里钟声,指名把她召来。”   玄修道人立刻出室下楼,奔到楼左另一座钟楼,只见楼顶一口巨钟,径长一丈二尺,简直就像座小房子一般。这口巨钟一鸣,峨嵋山脚也能够听到,数十年来未曾用过。   只听“当当”两下巨响,那清越已极的钟声,宛如长着翅膀的鸟儿,分向众山群峦飞去。   整座峨嵋山数以百计的寺观,都听到这两下钟鸡,睡着的人因而惊醒,未曾入梦的人们则因而停止了动作,向黑茫茫的夜空四处瞥视。   在那相思峰左侧一座幽谷中,淡淡月色洒在草地上,如烟如梦。   一位姑娘倚着一株大树;闭眼睡着。钟声冉冉飞入幽谷中,她喜地惊地惊醒,站起身来。但见她长身玉立,眉目如画,天生一种娇媚之态,虽无情而似有情。   她轻轻噫了一声,举手掠鬓,把清露掸掉,然后直向隐仙谷走去,身法飘逸美妙,虽然极快,却毫不见出匆忙。   这位玉立婷婷的美女一出了幽谷,只见右方谷顶出现一人,长得方面大耳,气宇不凡,年在三旬上下,举止之间,具有一种威严气度。此人正是贵胄宗室,如今改名为金瑞的德贝勒。   他在入黑之后,曾走到那座相思峰顶,可是其时珠儿芳踪已沓,他徘徊良久,便信步走下峰顶,忽然发现幽谷中,珠儿姑娘倚树睡着,想是适才峰顶现身之后,便跑到这幽谷之中,细想心事,最后竟致沉沉睡着。   他远远窥看心上人的睡后娇姿,越看越爱,但又没有勇气上前把她唤醒说话,踌躇又踌躇,终于钟声忽鸣,四山俱闻。而珠儿在梦中惊醒,翩若惊鸿地向谷外飞去。   金瑞自个儿在心中长叹一声,想也不想,便远远跟随她的身形,直向隐仙谷走去。   在隐仙谷和天屏谷之间的一座岭上,凌红药伏在大石上,幽幽低泣。   那白灵宫真人和玄字辈三位高手,都站在旁边。白灵官不住用巨大的手掌抚摸自己的乱胡和乱髯,连连道:“小娃别哭,有什么事告诉我就行啦!”   凌红药三番四次,抬起头来,但终于没说出来,只急得白灵官老道人摸头顿足,唉声叹气,却没有法子。   这凌家兄妹自幼在峨嵋山中长大,一个是太清道人的关门爱徒,一个是苦庵一脉的高手阴无垢的徒弟。阴无垢先得苦庵一脉真传,后来又得到峨嵋三老中赤阳子倾囊传授,身兼佛道两家降魔大法之长,如今已是宇内有数的高手之一。金瑞所恋的珠儿姑娘,便是她的女儿。珠儿如今列人峨嵋派两大护法之一,其母更可想而知。   凌家兄妹小时便常常到长青谷,找那野人般的师叔白灵宫玩耍。白灵官人虽粗暴,但天真犹在,最喜和他们兄妹混闹,感情极好,是以此刻凌红药一味哭泣,他便急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敢情这凌红药姑娘跟随着史思温和玄修道人,走过几座山头之后,见他们脚下越奔越快,明知自己纵用全力追去,也无法赶上,便索性放慢脚步。   群峦叠峰之中,她自个儿踏着月色走着,心中忽然触发起一阵飘渺朦胧的思绪。   四顾无人,同时又因史思温身上带着“龙环”,他仍在十里以内,故此连兽嗥猿啼之声也听不到。   她走了数丈,眼角仿佛见到人影一闪,立地停住步,忖道:“要是他突然出现,那就好了……唉,他为何要到本山扰乱?虽然他的武功真不错,能够在哥哥剑下从容走开,但要是掌门真人或是珠姊姊等出手,那就凶多吉少了。”   这时她并没有奇怪自己为何生出这等袒护敌人的念头,因为只有她自己明白,在她最隐秘的深心处,常常会因一个英俊少年的容貌而引起飘渺恍惚的思绪,而她一直没有想过这种情形对是不对?   左方一丛树影之后,当真走出一人,身量中等,肩阔腰细。面上蒙着一条黑巾,只露出一对精光闪闪的眼珠。   这个蒙面人一直走到凌红药眼前,凌红药轻轻道:“啊,我晓得一定会碰上你的……”   她没有一点惊讶畏缩之态,那蒙面人脚步微窒,就站定在五尺以外,先哼了一声,才道:   “把朱剑给我——”   凌红药无端被一阵失望而轻微痛苦所淹没,她一直秘密地以为有一日她见到他时,四面没有人的话,他会十分和善地与她说话,然后她便劝他立刻离开峨嵋。   但他不但冷冰冰的,而且觊觎自己手上的朱剑,竟是个无情小人的本色。   她遏抑着自己的失望,温柔地道:“这朱剑是玉亭观主之物,昔年我不合取回山来,等会儿还是要交给他的——”   蒙面人冷冷道:“我知道,你虽没有吞没之心,但那玄修道人却心有诡谋,我不相信他,这剑我取了亲自送给上官姑娘去!”   她怔一下,急急问道:“你和玉亭观主是朋友么?”   他摇摇头,道:“刚才我就在你们旁边,玉亭观主说的话以及后来那玄修道人的表情心思,我都听见和看见!”   凌红药移前数步,只差两尺碰在那蒙面人身上。她道:“我情愿相信你的话,因为玉亭观主的为人使我十分钦佩……可是玉亭观主和玄修师兄的武功不比寻常,你在旁边他们还能发觉不出来么?”   蒙面人自负地仰天冷笑一声,道:“我自有潜踪匿迹之法,即使是你们掌门人或是石轩中大侠,我也能够逼到他们身边。”   她道:“就算你有这等本领,但本门的守山神猿比人还要宝贵,你却把它们击毙,这件事一定闹得掌门真人也亲自出手,你还是赶紧离开此山吧!”   “把朱剑给我!”   他伸出手,摊开手掌。   凌红药虽瞧不见他的面貌,但从他的声音和动作中,可以想到只有一片冰冷,当下又使她觉得一阵失望。   她退了半步,道:“为了你自己着想,快点离开这里吧——”   蒙面人冷然道:“你给是不给?”   她摇摇头,这时连她自己也感觉到自己这副模样,极为可怜。   蒙面人歇了一下,才道:“好吧,既然你不肯给,我就下手了!”   说罢左手一晃,右手径来夺剑。   凌红药不知不觉使个身法,左右不定地摇晃一下,却突然后退数尺。   蒙面人哈哈一笑,身形凌空飞起,然后盘旋下来。仍然是左手一晃,右手抢剑。临到切近,蓦然化右手为反抡之势。   这一下变化得极为神妙,凌红药不防他会向身上攻击,要闪已来不及,但觉劲风扑面,对方这一掌已堪堪掴在面上。   那蒙面人眼利如隼,铁掌已到了她玉面上时,忽见对方居然闭上眼睛。心头大大一震,忙把掌上真力撤回,只听清脆一响,已把凌红药打了一记耳光。   他跟着一翻腕,身形尚未落地,便已夺了那柄道家玄门降魔利器“朱剑”,墓地一翻身,已斜斜飘开大半丈之远。   却见凌红药掩住面庞,尖声叫道:“你打我……你敢打我!”   蒙面人双足一顿,斜掠开去,一面朗声应道:“我念你是个女流,不是我的敌手,才手下留情,否则我该杀死你才对!”   她大大忿怒起来,尖声叫道:“岳小雷你回来,你用暗算手段,算什么英雄?你敢回来与我大战三百合么?岳小雷……”   那蒙面人在树影中略一踌躇,突后长笑一声,放开脚程,疾如飞鸟般投向远处的黑暗中。   他的笑声极之冷峭骄傲,等如已回答了她的叫喊挑战,表示不屑与她交手。凌红药顿足怒了许久,但岳小雷已走远,还把她从不告人的一个绮梦带走……最后,她伤心地哭泣起来,观中传来护法警钟,她也没有理会。不久,白灵官真人便来到她身边。她好几次想把真实情形告诉这位师叔,可是她又深深相信这位师叔无人可以抵敌,而且性情极为粗暴,便又心软起来,不忍说出。   白灵宫问道:“那厮是不是昆仑派的?”   凌红药点点,道:“不错,正是昆仑派的……”其实直到她师叔一问,她才想起他纵起扑来夺剑打她的身法,正是昆仑派的家数。   白灵宫真人恨恨跺跺脚道:“好小子,就算他昆仑派心法神妙,秘艺高明,也不该在峨嵋山中乱闯,玄风,你搜北面。玄雷,南面归你。玄火,你向西走。但大家听我号令移动,总在十里之内,才可互通声气。”   他声如洪钟,威风凛凛,一声令下,四人分头跃开,转瞬间便没人黑暗中。   凌红药还伏在石上,这时她已停止了哭泣,惘然凝望着黑暗的天空。   片刻间一条人影从五丈以外疾跃过来,落在她面前,竟又是那个面蒙黑巾的岳小雷。   他冷笑一声,道:“我就在咫尺之间,但他们却走了。”   凌红药恨恨站起来,道:“你这是自投罗网,我只要叫一声,你便是瓮中之鳖一般——”   岳小雷把面上黑巾解下来,在淡淡的月色下,露出他使美的脸庞,虎目中不时闪动着仇恨之光。   他冷冷道:“大丈夫岂须藏头露尾,你看我不但现身,而且把本来面目都露出来,现你叫人来吧,我可不屑与你动手!”   她大怒道:“你莫以为我打不过你?”   岳小雷消声笑道:“那么你的朱剑为何这么容易便被我夺过来?”   他倒不肯提及打她一巴掌之事,口中又冷笑一声,道:“那么你竟是存心相让我么?”   凌红药气得直跺脚,但既不能说是让他,更不能说出自己适才因某种心情才忘了动手的真情,只好干生气。   岳小雷昂然道:“叫吧,把那几个不见经传,只会在山中称雄的老杂毛叫来,看我如何对付他们?”   凌红药见他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说白灵官真人是不见经传,只会在山中称雄的人,满腔忿懑,反而平息不少。   她道:“哼,你以为还跑得掉么?告诉你,别说白灵官师叔你不是对手,便那三位师兄,均是本派高手,不但武功高强,道法也极精深,都是与世不争的人物。除非本山有事,他们决不出手。”   岳小雷凝眸哦了一声,道:“白灵官么?这名字似乎听谁提过。”   凌红药第一次发出冷笑,现在倒像是她在戏弄他了,生像把耗子捉住的老猫般,反正耗子已逃不掉,何妨戏弄一会。   她道:“你真陋见寡闻,白灵官师叔四十年前便在江湖上享有盛名,仅仅因手法太重,便被师祖仙去之时,出了一个难题,将他关在长青谷中,直到现在,他还不能解决难题,因此不入江湖……哼,你碰上他时,决打不了二十招,便得命丧此山!”   岳小雷剑眉微轩,打个哈哈,道:“把他叫来吧,我要瞧瞧峨嵋派第一高手有什么了不起!还有一点,他来了之后,你告诉他说,我是乾坤子母圈诸葛老人的门下岳雷,我已不用那个‘小’字了!”   凌红药认定他跑不了,一点也不急着叫喊,小嘴一撇,道:“诸葛太真么?他见到师叔,只怕也得恭敬行礼!”   她歇一下,又道:“别说师叔他四十年在长青谷中大有进境,便在四十年前,诸葛太真也不是他的敌手!不过……”   岳雷剑眉一皱,骂道:“没礼的丫头,我师父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么?”   凌红药不阻他,继续道:“不过师叔不能说一定就是本派第一高手,我师父最低限度和他一样武功高强。”   岳雷虎目中射出奇异的光芒,道:“你师父就是珠儿么?”   她摇头道:“不,珠师姐是我师父的女儿——”   “珠儿在哪里?”   “我怎知道?”   “现在你可以叫你师叔了吧?我在等着呢……且慢!”他突然想起一事,便急忙阻止她叫喊,其实凌红药并没有准备立刻叫白灵宫等人回来。   他问道:“你刚才说过,你师叔在长青谷中四十年,解决一个难题,是不是武学上的问题?”   凌红药心想这个骄傲的人,居然也小心起来,先问清楚敌人虚实,预作准备,倒也不失为聪明的人。   她本想不理,教他莫测高深,但又觉得像他那么傲气迫人的家伙,居然肯向自己下问,如若不答,岂不太伤他的自尊?   她倒没有再想一下自己为何要顾及他的“自尊”?适才被侮辱而起的气愤,在说了几句话之后,竟然已烟消云散。   人与人之间原本便是这般不可捉摸,许多人对于恩深义重的人,并不重视。反而某一个常常对自己薄情寡义的人却十分重视他的喜怒。这种情形,在男女之间尤其屡屡发现。   她只停顿了一下,便道:“不是关于武学上的!”   岳雷大笑道:“那就是了,他岂能是我的敌手?”   凌红药疑惑地瞧瞧他,然后道:“你爱吹牛也不妨,但这可是性命交关之事,何必狂妄一至于此!”   “狂妄?你说得出这句话,也就是笨人一个。试想你师叔把一个难题想了四十年,还解决不了,此人之笨之愚,可想而知。这还愁他能打得赢我么?”   对面那位美丽的少女觉得大有道理地嗯了一声,岳雷又道:“但老实说,我倒不准备和他交手,我这就去找石大侠,把这柄朱剑送给他,请他转送给上官姑娘。”   她又嗯了一声,并没有露出反对之意。   凌红药举手掠鬓,缓缓道:“白灵官师叔的难题,我看一辈子也解决不了,这决不是他不够聪明……你试想想,那长青谷中,尽是古老松柏,因松柏永不凋落,故此称为长青谷。”   她随即把白灵官的难题说出来,敢情四十年前,太清真人白灵宫等人的师父赤松子,也就是峨嵋派著名的三老之一在羽化之前,便命太清道人和白灵官一齐到长青谷去。   那长青谷中尽是古松老柏,是以谷外尽管春去秋来,花谢叶落。这座谷中却永远是一片青翠。   赤松子带着他们走到谷心,那儿刚好突起一座丘陵,陵上矗立着二十一株古松。   陵后已由观中道侣盖了一间不算太小的石屋,孤独地屹立谷中。   赤松子指着那间石屋,道:“太本,以后你便住在此屋,直到解决为师出的难题之后,为许恢复自由身!”   白灵官道人当时便应允了师父这个最后的命令。在他想来这个难题解决后,还要找师兄太清真人查核,则这个难题一定不会十分艰难。   赤松子当时并不说出是什么难题,直到他回观后,不久便羽化了,太清道人率了满门弟子,办好师父身后之事,这才和白灵宫一同到长青谷中。   在那石屋中的木桌上,摆着一封柬帖。太清道人拆开柬帖,细细看毕,心中便一阵惨然,暗想这一回师弟可无法在有限生命中,恢复自由身了。   白灵官从师兄手中取过柬帖,只见遗柬上写着:“兹命太本由拆柬之日起,居此谷中,直至汝将陵上二十一株古松树上松针数目,完全计算清楚,去报与太清,由他点对或另派弟子点对无讹之后,方可恢复自由身。太本汝于点数时,如地上发现有落下之松针,便须由另一株树开始从头计起!太本如违此命,便是背叛师门,除太清有事须汝出谷相助之外,不得擅离此谷一步。”   白灵官性虽是暴烈,但人却聪明,抬目一望屋外陵上那二十一株古松,只见每一株古松都极是茂盛,哪怕没有亿万之数。   但尽管每株古松松针数目极多,难以计算,却还不须气馁。   最可怕的便是仅仅注视了一眼,便发现二十一株古松各各掉落一两根松针。   敢情这座陵上的二十一棵古松,与别的松树有异,树上松针竟能逐根坠落,同时又生长得极快,数目竟是有多无少。   白灵官心中叫一声“罢了”,黯然向太清真人道:“师兄回去主持观务吧,我会谨遵师父遗命,努力解决这个难题。”   太清道人不由得一阵凄然,须知纵然白灵宫有此本事,真能把二十一棵松树树上数十亿万的松针都计算出来,但师父对此也留下一步杀手铜,便是假如太清发觉白灵宫性情仍未改好,便可借着查核他所点的数目是否正确这个办法,使得他永远留在谷中。不论是太清真人本人或另派弟子来查核,一则等到他们来到此谷之时,要有松针落地,二则纵然没有松针掉落,谁也无法像白灵官那般用心点算,是以结果几乎可以肯定是两人所点的数目不会符合。   自从那一日开始,白灵宫便留在谷中,每日由隐仙观派人送斋饭与及日常用物去。   白灵官几乎整日在二十一棵松树上纵上纵下,点算松针数目。   最初的十年,他从来连一株松树也未曾点算清楚过,因为等到他数了半株树时,地上总有了松针,因此他便须由头算起。   十年后速度快得多,眼力也不知不觉进步极多,已能把一棵松树数完,这时才发现地上有松针。但一棵树和二十一棵在数目却简直不成比例。   二十年后,他已能在短时间之内,数出两棵树上松针的数目。   四十年后的今日,这白灵官已能够迅速无伦地一连点数出六棵古松,可是离二十一棵还远呢。   岳雷听了这个难题,不觉愣住。敢情这是个人力无法解决的难题,而赤松子的本意,竟就是要使白灵官在谷中虚度一生。但又不会闲得难受,反而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这个难题任是天下最有本事的人,也无法将之解决。   凌红药见他默不作声,当下笑道:“噫,怎么啦?莫非连你也想不出办法么?”   岳雷被她这一取笑,不禁面红耳赤。他一向自负聪明,当日诸葛太真传他武功之时,便日日赞不住口。等到他三年以前,诸葛太真临死之前,命他独赴昆仑,拜在昆仑山天龙寺老方丈座下再求深造时,也得到那位昆仑高僧不时夸奖他聪慧过人。   但现在他却也无法解决这个难题,而早先却屡屡讥笑白灵官的愚笨。如若平心静气地想想,这个难题任何人一辈子都解决不了,也非奇事。   凌红药见他面红耳赤,便不再取笑他,道:“你不用白花心思了,把朱剑还我,然后即速逃离此地,我装着无意拾回此剑便了。”   岳雷偏激好胜,尚自皱眉苦思。凌红药的话,反而迫得他非找出解决之法不可。   又等了一会,凌红药生怕师叔等人或是哥哥凌铁谷由天屏谷出来瞧见,便又催他还剑逃走。岳雷大为烦躁,他本是负手垂头寻思,这时开始走动,旁边一些乱树挂住他的衣角,他随手一掌,把乱树击得枝叶纷飞。   但就在此时,他的心头灵光闪处,一条歪计已想出来。     第十六章 似友似敌     原来他忽然想到,假如找些胶脂之类,先把所有的松针粘住,然后才慢慢数,以白灵官久经训练的速度,自然来得及把二十一棵松树所有的松针计算出来。   他道:“你师叔真是愚不可及,这么样的一个难题,你看我已想到解决之法!”   他说得十分郑重,一望而知绝非信口胡诌。   凌红药问道:“你说出来听听行么?”   他摇摇头道:“我与你师叔不但没有交情,而且现已变成敌人,凭什么告诉他?”   凌红药眼睛一转,道:“那么让我猜一猜,你可是想到主要困难在于松针落地,因此针对这一点,用些什么把它们粘住?”   岳雷自以为想得很妙的主意,让她一下猜出,不禁哑然。   她一看他的神色,便晓得了,当下晒道:“这个法子早就想过多少次啦,不但师叔想到,我和其他师兄们也都想过。但师叔数出松针数目之后,还要经过师兄这一关。不论是师兄或派别的人来核点,总得点上个十天八日功夫,其时一则新的松针已不知长出多少,二则松树树身透出松脂,可把胶粘之物溶化,仍然要掉下松针来。”   她歇了一下,又道:“这都是我和哥哥暗中试验过,然后告诉师叔,他却从来不打这些歪主意的!”   岳雷脑筋一转,冷笑道:“你这一猜,只猜中其一,尚有一个诀窍,你一定想不到——”   凌红药微晒道:“一共只有两个方法,都行不通,我和哥哥哪里没有想过……你说的第二个诀窍,可是设法把二十一棵松树的松针减少甚且完全除掉么?”   岳雷当真是这么想,甚至现在凌红药提出来时,听她的口气,则此计又是不通。可是他却仍然想不透何故此计不行?   当下便故意矜持,不肯立刻作答。   凌红药道:“这法子本来简便,但第一点师叔不肯探纳此计,第二纵然师叔肯了,掌门真人会不会答应让他这样过关?”   岳雷一听当真是道理,须知他幼时父亲早死,由母亲抚养,其时他一方面尝到现实生活的苦头,一方面仍然记得父亲的种种教训,分得出正邪善恶。其后因阴阳童子龚胜施展“混元一气功”而功力大弱,急于复元,便掳掠童男童女以供应用,岳小雷便是其中之一,被朱玲和宫天抚救了。到官府中时,因石轩中恰好路过,与知府是老朋友,是以见到岳小雷。其后岳小雷返家,因不容于母亲娘家,又到城中做学徒。朱玲又把他带走,其时朱玲已和无情公子张咸在一起。   无情公子张咸为人不分善恶,观念偏激,视人命如草芥。岳小雷第一次听到对事物间种种古怪的看法,觉得未尝没有道理。   张威更指引他去练武功,他告诉他说,最好能够投在黑道高人门下,练成一身绝艺,出道之后,便可没有任何拘束,杀人放火,或者劫富济贫都可以随心所欲。只要武功高强,便可任意横行天下。   岳小雷便听他指点,悄悄走了。路上却碰上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   这位曾经显赫一时,领袖大内群雄的武林名家眼力自然不比寻常,一见岳小雷根骨之佳,生平罕见,便把他收为门下弟子。   其时诸葛太真,虽然改邪归正,但他到底是一代之雄,不论在做人做事抑或在临阵对敌,招数变化上,讲究的是权谋诈变,岳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虽不太长久,但这等观念的熏陶,却极有力。   最后他到了昆仑山上,诸葛太真原本出身昆仑,曾经当过好几年和尚,拜在昆仑山天龙寺方丈圣谛大师座下。这圣谛大师与他师兄钟先生相似,都是恬淡不争的人,从未入过江湖。但极是爱才,明知诸葛太真不是沙门中人,仍然希望感化他,后来瞧瞧实在不行,才遣他下山还俗,此所以诸葛太真武功虽然已卓绝一时,却仍未曾尽得昆仑心法之故。   岳雷到天龙寺后,圣谛大师又动爱才之念,亲自传他武功。岳雷在诸葛太真处武功虽学得不多,但其他方面却深得乃师三昧,他的一件绝大心事,竟连圣谛大师也被瞒过,当他是未经雕琢的璞玉,倾囊传授本门心法。当然岳雷之所以能够博到圣谛大师欢心以及能够隐藏心事,这些法门都是诸葛太真遣他上山之时,早已教定。   岳雷在天龙寺中三年来受到许多得道高僧熏陶,善恶是非,认识得更加深刻,不过他却未必依循这些道理去做人,此所以在他身上,可以说得上是正邪兼集,既识得如何权谋应变,也分得出善恶。   他想得出替白灵宫解决难题的歪法,但也了解白灵官不肯采纳的心情和看法,像峨嵋这种名门正派的弟子,不肯用权术完成师父遗命,他知道乃是合情合理之事。   此所以凌红药一说白灵官真人不肯这么做,他一点也不觉得诧异。但他跟着又触想到一个诡计,便得意地笑一下,道:“你懂得什么,凭你兄妹还能想出什么绝招么?你师叔这个难题,除了我天下再没有人能够解决——”   凌红药大为动心,道:“你可以告诉我么?那朱剑你取去便 是。”   却见岳雷摇头,她又道:“目下你想安然无阻地出山,决办不到,除非我带你由秘径出山,我们交换一下怎样?”   这一回他有点意动,想了一下,道:“你先带我到长青谷瞧瞧,然后领我出山,我就把这法子教你。”   凌红药大喜道:“那么快走,别再耽误了出岔子!”说罢,当先向长青谷奔去。   岳雷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似乎打什么主意,随后跟去。   凌红药心中却充满快乐兴奋的情绪,须知她和白灵官真人感情极好,而且近两三年来,她已经长大成人,深深懂得这种困居谷中的痛苦。是以当她想到那位疼爱她的老道人将能脱困出谷,而又是她请求岳雷帮忙的,心头更感兴奋。   不一会便到达深谷中,由人谷时起,一直到深谷四面的山腰处,均是一片青翠,晚风吹过松林,发出阵阵海涛奔腾之声。   谷底当中有一片丘陵高地,丘陵四周有一圈没有松树,陵上却有不少古老巨大的青松。   岳雷数一下,陵上共有二十一棵松树,不用说便是这些松树,正是困住那白灵宫真人达四十年之久的古松了。   陵后一座方圆两丈左右的石屋,岳雷走过去,却见门上网结尘封,两扇木门已朽坏了不少,半掩不闭。   他讶然向凌红药道:“你师叔从来不入屋中休息睡觉的么?”   原来门上既然有蛛网封结,尘垢堆积,可知久已无出入。   凌红药道:“他老人家哪有休息睡觉的时候,他极是恪遵师祖遗命,因此四十年来都一直在点算树上松针的数目,倦了的话,便至陵上那方青石板上坐一会,晚上稍为打坐练功,也不须睡觉。   岳雷在昆仑山上跟随圣谛大师,耳儒目染,因此多闻博识。听了此言,心中微凛,忖道:“她的师叔一定已练成峨嵋派震惊天下的‘三阳功’,这可是属于先天气功的一种,故此才能数十年不睡,等于比普通人多活了不少光阴。”   这一来如若碰上这种老道,当真不好抵挡,想了一下,便决定改变计划。   原本他想等到送剑回来之后,才入此谷来助这白灵官真人脱困。在他的计划中,必须与白灵官交手,但目下既知他武功的确强绝一时,这等无把握之仗,岂敢胡乱招惹。   凌红药问道:“你的计策可以说出来了吧?”   岳雷走到陵上,一面摩挲那些古松,鉴察这些老松的年龄,一面大声答非所问地道:“你师姐可是住在天屏谷中?”   她站在石屋门前,应道:“不错,她就住在天屏谷那座石楼上。”   岳雷非常用心地细细鉴验每一棵松树,不时摩挲树身。   他忽然道:“这些古松果真和别的松树不同,怪不得松针易落易生——”   她茫然应道:“我怎会骗你。”   他又问道:“你师父呢?不在此山中么?”   “啊,师父她去了南疆,因为他的公公年纪已老,最近身体不好,所以她又回去了……”   “你很少见到她么?”   “很少,她不常回来,我的武功都是珠师姐教的!”   “她的武功当真很好么?”   “当然很好,她是本山两大护法之一,我真奇怪她既有一身本领,又没有人管束她,但她却一直躲在山中,不肯到江湖去。”   岳雷笑一声,道:“她到底是个姑娘家,而且你可知道什么是江湖么?所谓江湖,便是危险、死亡、风尘、奸诈、义气和劳碌等等加起来。有什么好处值得一个大姑娘去闯?”   她嗯了一声,道:“我只下过一次山,觉得好像很热闹开心。”   他道:“你跟着你师姐等许多人一同走,才会觉得热闹好玩。若是自己一个人,哼,以你这个样子,苦头就多啦!”   她停顿了一下,见他一直在陵上走来走去,每一棵松树都被他摸过看过,说了不少话,从未向她看过一眼。芳心中忽然浮起一阵被冷落的凄凉味道,当下也抬头向天,望着夜空中那一弯新月,大声道:   “你说得江湖十分可怕似的,但为什么白灵官师叔和我一谈到江湖,便眉飞色舞,最后总要露出一副无限神往的样子?”   他笑一声,道:“你试试困在这谷中几十年看看,别说是多姿多彩的江湖,即使是这座谷外的山峦寺庙,也够人心向神往的了。”   凌红药听了,心中肃然生敬,忖道:“想不到他不但出言不俗,而且很有见地,这一点我怎的从未想过?”   正在想着岳雷已走回来,向她诡秘地笑一下,道:“你带我出山吧!”   她点点头,领他出谷,忽然停步问道:“你不把法子告诉我么?”   他突然沉下脸色,极为郑重地道:“天机不可泄露,等我回到峨嵋,务必还你师叔自由之身便了。你如相信我,最好别问!”   她愣了一会,嘟一下嘴巴,道:“你这人太奇怪了,明明说好的事,也会变卦?”   他迟疑一下,道:“你肯相信我的话么?假如你一定要我说出来,我的妙计便不灵了。”   凌红药赌气地向谷外奔去,大声道:“那么你跟我出山去吧!”   两人脚下均快,片刻间已进入一座峭壁陡立的山谷之中,转了几转,但见到处都是遮天峭壁,道路极是迂回曲折。   凌红药道:“这就是仙迷岭了,只要穿过这一座最难走的岭谷,便可到达前山半山处。”   岳雷默默记住如何转弯,有时更在转角石壁处做点记号,以备重来之时,容易走些。   出谷之际,岳雷已经明白,敢情此谷横在前山与后山之间,因四面俱是参天石壁,武功再高的人,也不得不望而却步,是以无法不绕个大圈,才能到达后山峨嵋派的两处重地。   如果知道入谷门户及谷中走法,则穿过此谷,便可到达后山,省却极多时间和精力。   凌红药停步道:“虽然师叔他们一时不会搜索到前山来,但你仍须小心——   岳雷道:“这条道路,果然值得用你师叔的自由交换。但你别会错我意,以为我怕你们峨嵋派的人,哼,他们若然招惹上我,那算他们倒霉!”   她怔一下,有点儿被他的狂傲激怒,真恨不得师叔此时忽然从天而降,好好教训他一顿。   岳雷向她笑笑,道:“也罢,冲着你的面子,我对峨嵋派的人客气一点便是,但却有一个人例外。”   凌红药微一思索,骇然问道:“这个人可是珠师姐?”   他向她摆摆手,说声再会,便疾驰而去。对于她的问话,根本不置可否。   剩下凌红药一个人,愣愣地站在谷口,凝眸寻思。这个少年飘然来去,在她的心湖中震荡起漪涟无数。有一点令她感觉出来而十分失望的,便是他对她根本不在意,在他的心中,完全没有任何位置。   良久,她才惘然回去。   谁知就在她送岳雷出谷之时,数百年来都清静无事的隐仙观中,却大大骚动!   原来珠姑娘因被观中千里钟召回隐仙观去,立即上楼谒见掌门真人。   太清真人等她行过礼之后,便严肃地道:“两头守山神猿,俱被一个昆仑派人用‘天龙指’手法杀害,早先才发现此事,如今特地召你来此,告以此事。”   珠姑娘娇躯一震,修眉轻轻皱起来,心中自语道:“昆仑派的天龙指?啊,竟是他么?”   掌门真人既然凝重沉稳,但今晚因两头神猿之死,内心甚是震动,是以竟没看出她神色有异。   他忖思一下,然后缓缓道:“你太本师兄已奉我之命,出观搜索,但怕他难以顾及,你可即去助他一臂之力——”   珠姑娘自从回峨嵋居住以来,都未曾被掌门真人派遣过,此时焉敢有违,而且觉得事情十分严重,敛枉道:“弟子敬领真人法谕!”   当下转身出室,刚刚走到门边,忽听太清真人道:“珠儿回来!”   她立刻回到太清真人面前,垂手恭立。   太清真人徐徐道:“想我峨嵋派数百年以来,总算在宇内有点声名,一向和昆仑派毫无嫌隙。今晚之事,实在令人疑惑。再者姑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也不管来意这等诡秘,我们总是三清弟子,以慈悲为怀。你此去如发现那人,纵然被对方激怒,也不可妄下毒手,只可设法活擒!”   说到末后一句时,曾经中断了一下。   珠姑娘敛衽道:“弟子自当仰体真人慈悲之意,决不敢妄启杀戒!”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但你暂时不必动身。”   珠姑娘听了此言,十分疑惑。但又不便启齿动问,只好垂手恭立。   太清真人侧顾一眼,道:“玄明,把为师的剑取来——”   分侍木榻的四名清秀道童其中之一应了一声,便转入内室,眨眼间已取出一柄松纹古剑,恭恭敬敬送到榻边。   珠姑娘更加大惑不解,心想听说掌门真人已经数十年未摸过宝剑,如今取出此剑,空有何意?莫非要自己用他的剑擒捉对头?可是掌门真人以前曾经考察过她的武功,应该记得她用的长剑,虽然尺寸和普通的一样,但份量却轻上四分之一。   目下掌门真人自用之剑,形式奇古,剑身看来比普通的剑要厚上一半,因此分量特沉,虽说是武功练到像她这种境地,剑的轻重,并无多大妨碍,但如果对上特强敌手,兵器的称手与否,便大有关系。   只见太清真人把那柄松纹古剑接过来,平放在膝上,伸手缓缓摩挲几下,神情之间,隐约流露出一点激动。   这时榻边的四名道童,也十分不解地睁大眼睛,瞧着这位一向使他们衷心佩服仰崇的老道人。   太清真人倏然一抬目,神光如电。登时把珠儿吓了一惊,忖道:“掌门真人业已在摩挲古剑之时,运足玄功,看来似乎要出手迎战什么强仇大敌呢?”   老道人犹疑一下,便下了决心,向珠儿道:“本门修习武功,不过是修道人备以防身保命,并非用来在江湖上争雄。但数百年之后,本门已在武林中薄有声誉。贫道虽不想再用到这等杀人凶器,可是本派声誉,又比贫道个人为重,因此贫道已不能单为自己着想。珠儿,你在本山多年,可曾听说过有人如此大胆,不但侵扰本门清修之地,连伤弟子多人,又把那对得道通灵、与人无异的守山神猿惨加杀害之事么?”   珠儿恭声道:“弟子未曾听过!”   太清真人道:“不但是你,连贫道活了这些年来,也没想到过。但现在你看,居然还有人侵入本观,贫道如不亲自出手,怎对得起历代掌门祖师?”   珠儿大惊失色,芳心已想到此人可能是谁。   门外有人朗声道:“晚辈的确失礼,冒读真人,如今恭候真人处以应得之罪!”   人随声现,只那气度威严,方面大耳的金瑞,站在门口当中,遥遥向太清真人躬身行礼。   珠儿急咬住嘴唇,免得发出声音。   太清真人年逾八旬,此生修练武功的时间,超过一甲子,是以内功深厚异常,耳目特灵。   适才他与珠儿说话时,便觉察一点极细微的声音,这种声音竟是生似有人屹立门外,因楼高风大,衣袂被山风吹动那种细微的飘拂声。   但这位一代掌门真人,差点儿不敢相信,凭自己的耳目修为,居然还有人能够毫无声息地到了房门外,站立好一会,才衣角飘拂之声而被发现。   此所以他当时不能立即决定应否出声喝破,假如喝错了,自然有辱威名。   化名为金瑞的德贝勒出现在门口之后,便静立不劝,表示不敢逾越,非奉令召唤,方肯入房。   他那对威严锐利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珠儿的面上,只见她流露出极为奇异的神色,心头不觉轻轻一震。他虽然在江湖上混迹不久,但自幼在京城长大,往来均是达官贵人,官场之中,比江湖之人更能掩抑自己的感情。是以他心头虽是震撼,面上却毫无变化。   太清真人徐徐问道:“金施主就是昆仑山世外高人钟先生的高足了?”   金瑞此人江湖,除了史思温外,谁都不知他的师承,连珠儿也不知道,因此闻言微微一怔道:“真人神目如电,晚辈钦佩之至,家师正是钟先生。”   太清真人拂一下颔下白髯,道;“贫道自从四十年前,接掌本派掌门之位以来,便未曾出过手。金施主来得正好,贫道正想考究一下自己的武功,这四十年来是否已经搁下!”   珠儿本以为掌门真人会命自己出手,而对那个深爱自己而又曾是救命恩人的德贝勒,她可不知道真打还是假打好?故此流露奇异的神色。如今一听掌门真人竟然要亲自出手,不觉惊惶更甚,忙道:   “启禀掌门真人,弟子适好奉命在此,有事弟子服其劳,何须真人亲劳法驾!”   太清真人一直不曾看她,是以没有发觉她的神色。他微微一笑,道:“贫道虽然老朽,但自信还堪一击。不过贫道比金施主多活了不少岁数,不觉有以老欺小的嫌疑。这样好了,贫道如不能在二十招以内,活捉金施主,便任得金施主安然离开隐仙观!”   须知太清真人修道多年,为人极是谦冲恬淡。今晚却因两头神猿之死,大为伤心,况且此事也大损峨嵋威名,是以连他老人家也抑捺不住心头火气,简直不容分说,便自挑战。   金瑞大大愣了一下,心想峨嵋、昆仑两派,如今虽谈不上什么交情。但一则均属名门正派,声气时通,二则昔年两派长辈,均有过往来,不能说毫无渊源。尤其是太清真人清誉极隆,既然四十年未和人动过手,今晚何故破戒出手?   “晚辈自知擅扰真人清修之处,罪不可逭,敬请真人处罚,实在不敢和真人动手!”   太清真人心念微转,忖道:“此子气度不凡,言词间甚是真诚,敬重前辈。果然如此,又何以杀我守山神猿?无量寿佛,……我莫被他蒙骗过去,试想如今世风日下,大奸大恶之徒,均以伪善面目出现人间。此人年逾三旬,说不定涉世已深……”   念头电转,不过刹那之间。珠儿在一旁幽幽低叹一声,心想这位德贝勒行事令人莫测高深。当日他身为贝勒,竟肯庇护一个入侵宫禁的叛逆,而现在却不辞千里,来到峨嵋山,竟把守山神猿杀死。   太清真人已道:“金施主不须客气,你既能来,自有出去的把握。请吧,楼下地方足够你我施展——”   说罢,把松纹宝剑交给一名弟子,使徐徐起身。   金瑞心中倒不害怕,只悔自己大意,不曾打听到峨嵋派有这么大的规矩,连那四十年不曾动过手的掌门真人,也因此而出手。   他为难地嘘口气,迅疾地瞥扫珠儿一眼,恰好见到她也望着自己,便苦笑一下。   珠儿道:“弟子先领这位贵客下楼。”   太清真人轻轻点头,珠儿便纵出门外,娇声呖呖地道:“金老师请往这边走。”   金瑞向太清真人拱拱手,便跟珠儿落楼,在楼梯上便低声问道:“珠姑娘,你一向都住在山中么?”   珠儿点头道:“是的。” 只应了这一句,便改变话题,道:“等会儿你动手时,千万不可硬拼,最好仗着昆仑身法,假作内力不敌,一路向左边移去。左边那道围墙以外,便可出观——”   金瑞道:“谢谢你,区区这次远访峨嵋,便是为了看看你。”   他又把话题拉回来,珠儿见他在这等身败名裂的危险中,仍然忘不了向自己暗示倾慕之意,芳心大为感动,觉得这才是真情挚意,禁不住低喟一声。   金瑞又道:“三年前在红心铺见过姑娘之后,回到京师,自觉红尘中竟无足恋,便以金蝉脱壳之法,假死瞒过家人耳目,悄悄出京,这次来找姑娘,仅仅为了要问你一句话!”   这时两人已走到最底下的一道楼梯,珠儿震动一下,脚步微窒,但随即听到上面传来步声,知道那四名道憧已簇拥着掌门真人下来。   她不敢停顿,继续向下走,一面轻声道:“等你二十招接下来,出观之后,才慢慢问我不迟……”她歇了一下,鼓足勇气,道:“希望你能逃则逃,别和掌门真人硬拼……”   须知她聪慧过人,明知德贝勒对她有情,是以这一问必是有关两人之事,假如她所答的要令他大感失望,以这人的多情心性,可能便大大使他震撼,心神扰乱。动手时不能专心一志,极可能便立毙掌门真人手下,是以要他事后再说。   金瑞听了她的话,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从她语气中,已可觉察出今宵峨嵋掌门亲自出手一事,似有内情,因此局势分外凶危。   喜的是这位心上人关注之情,流露无遗。若然不是碰上这等遭遇,焉能知道她如此关心自己?   两人走到楼下那片场子上,他迅疾地向左方一瞥,只见十丈以外,有一道高达三丈的围墙。   金瑞见了那墙,心头微震,须知墙高三丈,以他目下的功力,自然能够跃上去。但如在动手之际,对方又是名震宇内的高人,大概只能仓猝跃起,这样是否能够跃上那堵高墙,便成问题。   珠儿轻轻道:“你快看准换力之处,在丈七八高处,有黑色的铁钉呢。”   金瑞却不再看,只因时在深夜,相隔甚远,铁钉既然漆为黑色,谁也没有这么好的眼力,可以看见。   只见四名童子挑灯鱼贯出来,场子中登时光亮许多。跟着那高冠峨譬,相貌奇古的老道人缓步出来,一直走到金瑞面前。   金瑞忙忙凝神运气,准备应战。太清真人却向四方八面扫瞥一眼,微嗟一声道:“金施主不须存着谦让之心,手底尽管施展好了。”   这番话出在别人口中,便是骄傲托大之言,但由太清真人说出,却甚合理。   金瑞道:“晚辈谨遵真人法谕。” 当下微一躬身,口中朗声道:“请真人恕晚辈无礼——”话声中铁掌一挥,疾击过去。   太清真人见他出手奥妙,来势似慢实快,便不言语,身形如渊停岳峙般屹立不动。   金瑞的手掌已递到对方胸口两尺以内,因掌力蓄蕴未发,故此对方仅仅白须微扬。这时见对方沉稳之极,居然尚不出手封拆,口中大喝一声,掌势加快,同时掌心吐处,一股潜劲猛然击出。   太清真人运气一拒,“蓬” 的一声,对方的掌力已击在他胸口,跟着铁掌已到。   他本想仗着内功深厚,硬挡对方一掌,但此时一试对方掌力,已察觉对方年纪虽轻,但内力沉雄,造诣极深,掌上已足有练成昆仑派“天龙指”、“天罡掌”等功夫,可真不大敢让他手掌上身,当下吸一口气,胸口忽然内塌,足下分寸不移,但胸部与对方的手掌忽地拉长了寻尺之多。   金瑞也是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位峨嵋掌门,居然敢硬抵他一记极厉害的掌力。因对方胸口缩退,也不敢再进,身形侧上,掌化“横扫四海”之势,“砰”地又是一股沉雄掌力,朝太清真人胸胁处撞去。   太清真人突然半转身躯,手出如风,径去扣他掌腕之间的脉门。   这一下出手平淡无奇,但令人惊心动魄的,却是出手之快,认位之准,无一不是已臻化境。   金瑞心虽微凛,但面上神色不变,急急一抬腕,手掌下垂,迅疾无伦地轻轻一拂。   莫看他这一拂,用不出什么力量,但因他手指已练有奇功,如若被他拂中脉穴,虽不能立刻致死,却也得皮折骨碎,奇痛难当。   太清真人低喝一声“好手法”,也自不离原位,手腕震处,宽袖陡然飞起,袖影掩目中,肩身不动,手臂却突然加长,五指如钩,已堪堪扣摘住对方手肘。   这两人一贴近身,便连施极上乘的内家手法,各出一手在极有限的空间里换了两招,只看得旁边的珠儿美眸大张,无法旁眨。   金瑞指尖刚触着对方宽袖,便知不妙,斗地飞起一脚,直向太清真人下三路踢到。身子也顺脚踢之势,向后一仰,等如退了两三尺。   太清真人见他应变神速,这一脚又踢得极是恶毒,不得不移宫换位,两人登时错开数尺。老道人不容对方缓手,双臂一振,已重新扑近,两手齐出,左手刚猛无化地拍出一掌,右手却轻巧迅疾地扣拿对方臂肘腕数处脉穴。   金瑞识得对方已施展出本门心法阴阳掌,讲究刚柔并济,凶险均具,尤其在这位一代高人手底施展出来,更加教人有左右为难之感。   他可不敢怠慢,仗着昆仑身法独步天下,口中清啸一声,身躯旋转如风,移向一旁,单单抵拒对方左掌猛击之力,“蓬” 的一响,两人掌力相交。金瑞内力略逊,被震得多转了一圈。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道:“当真身法神妙,独步天下——”话声中欺身急进,或是左拍右拿,或是右拍左拿,总之一刚一柔,一凶一险,霎时间已攻了六招之多。   金瑞奋力封拆,尽施昆仑心法,却仅能自保。   太清真人道:“十招已过,金施主小心了——”   金瑞默运真力,疾出一掌,抵住对方极是凌厉的一击,但觉血气微浮,因此不敢答话。   只见老道人并不着急,依然用峨嵋派心法阴阳掌,继续进攻,七招之内,直把金瑞迫退三丈之远。   这时只剩下三招,太清真人陡然攻势微滞,金瑞向后面一退,又退了三四尺远,趁势换一口气。   目光一掠,只见太清道人雪白须发,竟然无风自动,跟着缓缓向他推出一掌,隔空劈到。   金瑞一念微动,大喝一声,双掌平推出去,但见掌力飚转而出,疾向太清道人沉潜未露的掌力上撞去。   太清真人微微一笑,手掌加快击出,“蓬”地大响一声,地上砂飞石走,风转飚翻。余势犹劲,直向金瑞涌撞而去。   金瑞失声一噫,倏然向后一纵,足足跃退三丈之多。   太清道人飘身而起,如影随形,也跟进了三丈,两人仍然相距六尺左右,蓦地又是一掌遥遥劈去。   这一掌出手之快,当真难以形容,劈空掌力过处,四下劲风乱旋。   金瑞不但一身上乘武功,而且见闻广博。一看之下,便明白对方这一掌已是平生功力所聚,放眼当今天下,能够接住他这一击的,恐怕数不出几个人。   他自问没有这等功力接下来,但闪避更不行。只因太清真人另一掌已蓄势待发,只要他一闪,立时又跟踪追击。这还不算,尚有第一掌的力量,太清真人能够收回来,从背后追到,形成夹击之势。   那时节他就算想硬拼,也无法抵御前后夹攻的内家真力。   金瑞看出不妥,只好把心一横,清啸一声,也把全身功力运聚掌上,猛然推出。   珠儿见他竟然硬拼,不由得花容失色,口中低低惊叫一声。   那边两股掌力相交,“蓬”地大响一声,只见金瑞身形凌空飞起。   太清真人为之一怔,只见那昆仑派年轻高手,借着自己掌力,划空飞返,一下子已碰在那堵高达三丈的围墙上。   须知金瑞这一下凶险异常,只因他的对手太清真人,功力深厚之极,适才的一掌,如不是他在接触的一刹那间,听到珠儿失声惊呼,心念一转,把真力撤回三成的话。金瑞心存侥幸,想借这等凌厉无比的劈空掌力飞开,非立毙当场不可。   这时太清真人脚尖轻点,身形如闪电般移过去,已到了墙下寻丈之处,却不立即出手攻出最后的一招。   敢情金瑞身躯所碰之处,虽是在围墙二丈高左右,但该处并无漆黑铁钉,是以太清真人一心等他掉下来,然后才发最后一掌。   但见金瑞在光滑滑的墙上稍微一停,身形陡然沿墙横飞。   太清真人暗自一愣,忖道:“我真是老糊涂了,昆仑身法擅名天下,能够在空中转折如意,怎能等他坠跌下来方始出手?”   念头方转之时,金瑞横移六尺之远,已找到一根漆黑的铁钉,伸手一按,身形拔空又起,转眼间已飞出墙外,隐没不见金瑞身形一坠地,陡觉双脚一软,站立不住,向前一仆,忙伸双手按住地面。他脑筋灵活异常,已想到这里离太清真人不过两丈左右,中间只隔住一堵高墙。他如听出自己仆跌地上,势必飞身跃过墙来,把自己活活擒住。   这时在墙内的太清真人果然听出声音不对,微微一笑,正要有所动作,忽又听到“刷刷”两声,第一声尚在丈半以外,第二声已到了四丈以外。   老道笑容一敛,转目凝视着珠儿。   珠儿心头大震,垂下臻首。   太清真人沉声问道:“你可知道适才贫道因你惊叫之声,把掌力撤回三成,才让他能够借力逃走么?”   珠儿缓缓道:“弟子罪该万死。”   太清真人又问道:“你以前认识他么?”   珠儿道:“七八年前,弟子随双亲到京师,闯入宫禁,被藏边第二高手萨迦上人所伤,无意中逃入他家中,得过他救命之恩。”   太清真人道:“你怎不早说,既是曾受他救命之恩,理合还报。幸好适才因你惊叫之声,无意中已救回他一命,旧恩可偿还。”墙外的金瑞听到这些对话,心情大为激动,忽地胸口一闷,一口热血几乎冲口而出。   原来他强借太清真人的掌力飞退之时,早已被震得血气浮动,其时生死存亡,系于一发。他仗着内功深厚,硬是运一口真气,压住向上翻腾的血气,终于逃出墙外。当他仆倒地上时,暗中想到太清真人会闻声赶出,心念一转,手掌已抓起两块硬土,抖腕向外打去,先后两声过后,生似他已纵走,果然骗过太清真人。   但这一口鲜血喷出来的话,势非惊动墙内的太清真人不可,登时又运集全身残余力量,把这一口鲜血迫回五脏六腑。   太清真人转身向隐仙楼走去,一面道:“看在他曾救你一命的份上,贫道还剩下的一招,也一并算了。”   珠儿紧随着掌门真人,连忙谢过,不一会已上了三楼。   太清真人道:“你进房来,有个使命要你做到。”   说时,已走人静室之中,珠儿跪在太清真人榻前,敬候差遣。   太清真人取出一支金光灿然,长约半尺的古剑,道:“珠儿,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珠儿恭容道:“这是历代祖师相传的信物,凡是金剑所到之处,等如掌门真人亲自降临!”   太清真人道:“不错,如今便命你带着金剑信物,去把金瑞活捉回来,如需人手,可用金剑随意调遣。在你把他带到贫道面前以前,不准你与他交谈一语!你可听清楚了?”   珠儿心乱如麻,口中却清晰地应道:“弟子已听清楚真人谕旨。”   且说在围墙外的金瑞,好不容易等到太清真人走开,这时又怕观中弟子出来察看,忙忙起身,忽地一阵晕眩,一交摔倒地上。   这一交跌得不轻,胸中那口热血直喷出来,洒了一地。   他暗自叹一口气,忖道:“罢了,我本来只是血气震荡,如若不须强运真气,逃出此墙,只须调息片刻,便可复原。等到出了墙外,如果吐出那口鲜血,也不须半个时辰,便可无事。目下却坏在把这口鲜血迫回内脏。”   他这种伤势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就看当时的情势如何而定。   假使此刻一切无事,可以让他安心疗治的话,则最多大半日工夫,便足够了。   倘若没有时间立刻运气自疗,还要走动的话,伤势恶化起来,要治个三年五载,或是三两个月都不一定,就看他走动得剧烈与否和拖延的时间长不长久。   他缓缓走开,数丈远处便是陡峭的山麓,沿着山麓走了大半里路,赶快隐在黑暗中,跌坐调息运气。   四下一片寂静,隐仙观虽有数百道侣,而且正在咫尺,但却不闻一点人声。可知观中规律之严,不比泛泛。   他坐了大半个时辰,自觉伤势已好了大半,以后的十数日中,只须加倍用功,同时在伤势未痊以前,不运真气内力与强敌动手,便可完全复原。   这时心中大为宽慰,想起那峨嵋掌门太清真人,果真是名不虚传,无论在处事或武功,都不愧为名山大派之主。   转念又想到珠儿,她既然认识自己,这一回倒不知会连累得她受什么责罚?   他再也坐不住了,缓缓站起身,仰天长叹一声,凄然忖道:“天啊,为何这般爱情如此多灾多难,纵然想见她一面,也魔障重重……莫非是命中注定,我非遁入沙门不可……”   “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这两句他最爱吟诵的诗句又苍凉地在他耳边回响。   悲叹哀感之情,在他方寸之中泛涌,但他仍然记得此处离隐仙观不过半里之遥,不能久留。于是尽力收慑心神,用有节奏的步伐沿山麓而走,这时他以施展昆仑行功心法,虽然走动,却是在运功行气,增强真力。   又走了大半里,只见一道狭谷穿过此山。   走完这道狭谷,又沿着另一座山的山麓走去。这时曙色微现,四面山顶云雾沉沉。   不久他又走入一道谷中,天色渐亮,他停住脚步,歇息一下,自觉伤势又好了不少。   今宵之事,越想越觉得不解。只因他跟着珠儿入观,稍为迟了一步,故此太清真人开头便告知珠儿关于两头守山神猿被昆仑心法“天龙指”所伤之事,他没有听见。后来只听到太清真人说起峨嵋与昆仑,素无嫌隙。不知何故昆仑派有人来本山扰乱等语。   其时他还在奇怪,正想窃听下去,太清真人已揭破他隐身外面之事。   现在任他如何推想,也不会想到竟是另一桩昆仑门下所干之事,嫁在他头上。   他怔想了一会,便向那边谷口走去,猛听一声洪钟也似的笑声,从谷口传来,四山震动,足见发出笑声的人,内功之深厚,使人诧骇。   金瑞脚步一窒,忖道:“峨嵋派真是深藏不露,山中竟有这等高人,江湖上却无人知悉。”   念头转时,只见谷中出现一人,身材高大,发乱须长,手中提着一根亮银棍。虽然发须遮住大半面目,但仍可以看出这个高大道人气度威猛,绝非泛泛之士。   这个高大道士正是太清真人的师弟白灵官真人,他上下打量金瑞数限,然后大踏步走过来,冷笑道:“本真人以为昆仑派高手金瑞是个三头六臂的人,如今见面,却也不过尔尔——”   金瑞沉住气,问道:“真人清号可以赐告么?”   白灵宫洪声道:“有何不可,难道还怕你们昆仑派报仇么?本真人四十年前在江湖上,人称峨嵋白灵官——”   金瑞轻轻啊了一声,道:“白真人虽然四十年不曾再涉足江湖.但晚辈仍然听过真人威名!”   他歇一歇,随即问道:“只不知白真人突然出现,拦住去路,竟是何意?”   白灵官吃他问得一愣,心想这厮真狂,难道我在此出现,还请你喝酒玩耍不成?   他仰天狂笑一声,道:“问得好,问得好!”   金瑞以为他由隐仙观追来,只因他听到太清真人与珠儿所说的话,故此觉得白灵官忽然拦截住他,甚是不解。   只听白灵官又道:“本真人只想请你到隐仙观中坐坐,喝杯清茶——”   他原是调侃的话,其实他心中恨不得一棍砸死金瑞,以报两头守山猿友被杀之仇。   金瑞为人气度宽洪,庄容道:“白真人休得取笑,适才晚辈在隐仙观出来,承蒙掌门真人以掌力相送。此刻白真人又何故相召?”   白灵官怔一下,道:“什么?我师兄以掌力送你出观?”他被禁在长青谷中四十年,心机不多,尚自信以为真。又问道:“这是什么规矩?”   金瑞何等聪明,闻言已知白灵官真人其时不在观中,是以不知自己之事。   这时他反倒觉得为难起来,只因拦住去路的人,犹有天真,他大可以胡乱哄他一阵,定能骗得他放过自己。但此举大欠光明,有亏豪侠本色。   然而他如不哄骗于他,这一关真不容易闯,特别是自己内伤未曾完全复原,万一又硬对两掌,回去非疗养一年半载不可。假如被他擒住,则羞辱师门威名,这个人更丢不起。   他这里心口相商,白灵官也皱眉头寻思这一门规矩。他见对方不答自己问话,自然不便再追问下去。   片刻工夫,两条人影相继出现,却是玄风、玄火两位玄字辈的高手。再一眨眼间,入谷时那边的谷口也出现了玄雷道人。   白灵官实在想不出来,便向身边的玄火、玄风两人说了,玄火立刻道:“师叔,他是胡扯,这厮等如说被掌门真人打出观来!”   白灵官真人勃然大怒道:“是啊,这小子不要脸,胡扯乱说!”   金瑞哪能承认不要脸,只好冷笑一声道:“在下把事实说出来,并非胡扯。”   白灵宫真人面色一沉,道:“不管怎样,但今朝你想出山,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金瑞看看情势,纵然不想动手,也没办法,便不做声。   玄风、玄火、玄雷三人各各掣出长剑,分散开来,成“品”字形把那两人夹在当中。   金瑞反手亮出利剑,朗声道:“真人既非要赐教不可,在下只好舍命相陪!”   白灵官真人沉声道:“好,看棍!”手中那根亮银棍挟着猛烈风声,当头砸下。   金瑞不等对方棍势使开,抢先一线之机,施展出昆仑派精奥剑法,一招“墨龙抖鳞”,剑身颤处,幻化出三朵精光夺目的剑光,一齐向对方身上涌去。   这一招变化奇奥,出手毒辣,乃是招中套招,奇正相生的妙着。   白灵官真人声如洪钟般长笑一声,身形猛可向后一退亮银棍已横在胸前,竟是明知故犯,要试对方剑上绝学。   “呛呛”两声脆响过处,金瑞攻出的三朵剑花,其中两朵一齐击在对方亮银棍棍身之上。剩下还有一朵,已到了白灵官真人胸前。   旁边玄字辈三位高手都暗中吸一口冷气,敢情此刻单单看了对方一招剑法,已可窥出敌人的内功剑术,均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今朝如若由他们三人拦截,只怕微有托大,不肯一动手时便三人合击,这个强敌势必在数招之间,突围而去。   但见那朵剑花已印在白灵宫真人胸上,可是白灵官不但没有应剑而倒,反而威力强绝地一棍横扫出来。   金瑞心中微凛,敢情仅仅攻了一招,便已发觉对方武功已达出神入化的地步,明知自己这一招“墨龙抖鳞”,招中套招,厉害无匹。但仍然寸步不移地硬给拆解。说起来似是轻描淡写,但在场中的白灵官,如不是看准了对方化出的三朵剑花已破其二,只余一朵,势子力道都无法变化的话,虽然能够吸气塌胸,避过这一击,但下面跟着传出来的招数,便不好抵挡了。此所以金瑞心中微凛,不敢逞强。剑光突然一抬,身剑合一,斜斜飞开五尺。   白灵官一棍扫空,大喝一声,纵身追去,半空中便已发招,棍风如山,直压下来。   要知这白灵官身高手长,加上手中亮银棍甚长,威力范围本就广大。何况他臂力特强,内功深厚,棍上沉雄风力,远达丈许,是以两丈方圆以内,风卷飚翻,声势极为惊人。   金瑞生平真未碰过这等刚猛强敌,一见对方棍法使开,纵高窜远,有如迅雷忽发,招数奇奥,认得正是“大圣棒法”。忙也用出一身所学,着意招架。   这时棍影满天,笼罩住一道剑光,打得急烈,真是连人影也瞧不见。   玄字辈三人都是使剑高手,见那金瑞使出昆仑秘传剑法,虽然打来打去总是那几招,但竟是以快制快,固然无法反攻,但自保却绰绰有余。大家都没有瞧过这一路剑法,不由得尽皆屏息凝神,细察敌人剑路。   白灵宫真人的“大圣棒法”乃属武林一绝,如若功力不够,这一路棒法根本便不能施展。此时八面威风,指东打东,指西打西,看看已把七十二路棒法施展了大半,却仍攻不下敌人,不由得心中微怒。   他力大无穷,双臂再一运力,眨眼间再击出七八根,金瑞在棍影如山中,依然未露败象。老道人厉喝一声“气死我也”,亮银棍突然撤手“唿” 的一声,直向金瑞疾撞过去。金瑞举重若轻,从容闪开。那根亮银棍撞个空,直向圈外飞去。眨眼间已撞在三丈外一块岩石上,只听山摇地动般大响一声,那块岩石已吃亮银棍奇猛的力量炸碎数尺方圆那么大的一块,碎片石屑,满天飞射。   金瑞又惊又讶,惊的是这个老道一身功力,实在强得出奇。讶的是他气得撤棍,又待如何?   旁边玄字辈三名道人齐齐横剑,作出拦截之势。他们却没有一个露出讶异之色。   金瑞转眼之间,已恍然大悟,敢情对方已奇快无俦地取出一截金光灿然的枪管,抽出来拧好,便是一支五尺半长的金枪。当下转念道:“对了,他昔年以棍、枪、剑三绝纵横于武林,今朝看来还要试一试他的剑术呢!”   念头刚转完,对方手中金枪一晃,已攻过来。金瑞吃一惊,敢情白灵官的金枪上,风响低微,若有若无,分明是和适才亮银棍的刚猛路子,极端相反,竟是走的花巧精妙的路子。果然白灵宫这支金枪,端的别有精奥奇巧之处,每一枪攻击,都化为数支金枪。在这方圆丈半之内,万道金蛇,乱颤乱闪,使人眼花目眩,难以捉摸。   金瑞把一身真力,尽聚剑上,倏然清啸一声,使出昆仑派不传心法“云龙大八式”,登时人剑合一,凌空盘旋游翔。但见他剑法虽无眩心骇目之处,却极具威力,而且从容潇洒。白灵官真人用尽金枪上的绝艺,力抢攻势,一口气攻了二十多招,空自撒出满天枪影,金蛇万道,却毫无克敌制胜之象。   这一场恶战只看得玄字辈三位道人神摇目眩,同时又暗暗替师叔着急。   殊不知金瑞为了抵御白灵官金枪绝技,已用出最耗内力的“云龙大八式”,如是平日,他还能因力生力,在招数间调元运功,迎本返原。但目下他内伤未痊,兼之对方攻势又急又密,是以大耗真力,败局已定。     第十七章 豪气干云     这时白灵官真人的金枪已施展了五十余招,他平日自负可以凭着一棍一枪一剑,横扫六合,纵横天下。但今朝连番急攻,金枪上的绝艺已施展了大半,仅仅感觉出对方内力减弱,但表面仍然看不出丝毫败阵的迹象。   侧眼一觑,只见三位师侄面上都流露出极为讶骇之色,白灵官登时如被敌人在心上重重打了一下,但觉此等大耻,如不清雪,日后定要被本派后辈弟子们大大看轻。   当下洪声大笑道:“好剑法,且让本真人瞧瞧你还有什么绝艺没有?”   话声中倏然挫腕收招,纵开数步,把那支金枪插在地上,反手亮出长剑。   金瑞一口气尚未透过来,只见那身材高大的白灵宫真人,已迫到他面前。   他抬目一瞥,心中陡然一凛,原来白灵官真人手捧长剑,面色肃穆,毫无一丝骄傲狂躁的神情,比起适才施展棍枪之时,大不相同。   白灵宫真人道:“本真人四十年前曾涉足江湖,其时会过天下不少英雄豪杰,但极少要动用这支长剑,金施主你便是本真人四十年后首次动手的人,昆仑秘艺,果然令人钦佩。如今本真人要动用此剑,认真领教一下昆仑剑术……”   这番话说得毫无火气,充份流露出一代名家风度。   金瑞本是此中大行家,深知“剑”乃百兵之祖,易学而难精,认真讲究起来,剑术一道,最是深奥。倘若对方仍然像早先那般暴暴躁躁,浮夸自大,则金瑞纵然败阵,也不心惊。   但像他如今表现的沉凝风度,便可知此人在剑术上下过大功夫,因此一剑在手,整个人便登时改头换面,大不相同。故而金瑞一瞧见他一派肃穆的神色,便为之一凛。   白灵官又道:“金施主武功的是不俗,但本真人在剑上浸淫多年,自信颇有心得。今朝金施主你如能在我剑下走上二十招不败,便任你平安出山!”   金瑞徐徐应道:“白真人不须拘限招数,晚辈如若输了,不论是一千招或是一招,也同样心服!”   说话时心中却想道:“他一开口便是二十招,与他师兄如出一辙,巧合得令人奇怪……”   白灵官仰天大笑道:“语已出口,决无更改之理,二十招就是二十招!”   金瑞道:“既然白真人执意如此,晚辈竭力奉陪就是!”   白灵官道:“你再歇息片刻,免得日后怪我趁你疲乏之际相迫。”   金瑞当真盼望有时间歇歇,但吃他这么一说,豪气陡发,朗声道:“只此一言,足见前辈风仪,晚辈钦佩之至。但却毋须真个歇息,真人即管赐教便是!”   白灵宫此际颇为对方气度打动,心想可惜这等人物,竟会用下流手段,暗算本山通灵神猿,不觉摇摇头,表示惋惜之意。   旁边的玄字辈三个道人,都暗暗着急,测不透师叔何以肯让对方有缓气之机。   其实像金瑞那等的力不继的情形,岂是片刻工夫可以缓得过来?白灵官自然深悉其故,是以才肯这么大方,让他歇歇。   玄雷大声道:“启禀师叔,神猿惨死的一段公案,掌门真人等着处断!”   白灵官叱道:“难道我会忘记?那两位猿友陪着我自小玩到大,我们的交情,比谁都深……”   玄雷躬身道:“弟子不敢!”   金瑞忙插口道:“听诸位口气,生似贵山神猿遭遇不幸,这笔账却落在晚辈头上?”   白灵官真人面色一沉,冷冷道:“昆仑派天龙指的功夫,外人偷学得会么?”   金瑞道:“这是敞派秘传心法,外人自然难悉练功法门!”   “这就对了,本山两位猿友,均是在左太阳穴上,吃昆仑天龙指力击伤而死!目下你不必多所辩说,等见到家师兄时再辩不迟。”   金瑞正要说话,白灵宫举手止住他发言,接着又道:“我只有一事想问问你,这只是私人的疑问,你爱不爱答,都随便你。”   金瑞毫不犹疑,道:“真人请说出来吧!”   “我已见识过施主武功,是以颇觉不解。只因本山两位猿友,通灵多年,复有超逾人类的天赋,你如何能仗着区区天龙指,把它们击毙?”   金瑞听他口气,似乎甚为轻视本派的秘传法心“天龙指”,心想这等指力攻坚破锐,能伤人于十步之内,连师父钟先生负盛名于武林近百年,尚且只有八成火候。据说如苦练到十足火候的话,天下无人能抵挡隔空一点之力。本派弟子,准许练这等指力的,寥寥无几,而且都不过是皮毛功夫,最远也得在两尺以内,方生神效。不过话说回来,如是练过天龙指的人,手指点在敌人身体之上,可比任何内家重手法还要厉害。   但这等希世奇功,对方却说是“区区天龙指”,宁不可晒,忍不住朗声道:“贵山神猿道行纵然深厚,但决禁不住敝派天龙指功夫,不过晚辈尚不敢放肆至此。”   白灵宫一声冷笑,截断他的话,道:“我早提过,说不说由你,现在本真人可要动手了!”   金瑞赶紧提气运功,全神贯注。   白灵官第一剑来势甚缓,直指胸口,金瑞不敢招架,以免两剑搭一搭,硬拼真力。谁知他一闪时,对方才真个发动攻势,占了主动优势,剑光如潮,刹那间连发数招,快得难以形容。   金瑞又使出“云龙大八式”,双足一顿,飞上空中,离地六七尺高,身剑合一,化为一道白蒙蒙的剑光,在对方青森森的剑幕之内盘旋飞驶。   白灵官真人在剑术上果然有惊人的造诣,洒出百数十朵剑花,卷住对方身形。   玄字辈的三名道人,敢情也未学过这套剑法,但见师叔每一剑出处,都暗具神惊鬼惧的威力,一任对方身法神奇无匹,仍然迫得缓不出手反攻。玄火道人在三人中年事最轻,忍不住低声问道:“师兄,师叔他老人家使的可是本门镇山之宝‘扫荡乾坤十五诀’么?”   玄风道人低低答道:“大概不错,否则以昆仑派的云龙大八式,寻常剑法如何能制得住?”   这时白灵官真人的剑势有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到了第十一招,青钢剑宛如奔雷掣电般击中敌剑,但听龙吟虎啸般一声长鸣,金瑞蓦然坠落地上。长剑虽然不曾撤手,可是已是耳鸣心跳,真力将竭。   白灵官真人沉声道:“你如认输,可把长剑抛在地上!”   金瑞强运真力,聚集右臂上,极快地回答道:“晚辈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话声未歇,又提气纵上半空。白灵宫腾身追去,一剑戳出。   这一剑又快又毒,而且剑势蕴蓄不尽,随时可以变招换式,攻守如意。   金瑞忽然横移数尺,竟然在空中硬生生转变方向。   白灵官连人带剑,冲过了头,但听金刃劈风之声,已袭到右边腰腿之间。   老道人冷冷一笑,在空中斗地旋转过来,面对敌人,但见对方剑尖已到了面门。   玄字辈三名道人骇得哼出声音,说时迟,那时快,白灵官真人竟已一仰头,退了大半尺,底下一剑已刺向对方小腹之上。   这时只要金瑞不收回招数,虽能在白灵官面上划一下,但小腹上却得添个透明窟窿。   金瑞真气一提,又使出“凤舞九天”身法,斜斜飞开数尺。他本想飞开寻丈,方始落地换气,再回攻敌人。谁知这刻内力已竭,仅能飞开数尺,便自坠地。   白灵官在长青谷中四十年,几乎无日不在松树上纵跃往来,因此一身轻功,已达出神人化之境,换了别人,可真不能在空中转身发招。   金瑞落地之后,他的人已扑到,一招“所向披靡”,直取咽喉。   金瑞勉力举剑去架,“呛” 的一声,虽然撩在敌剑之上,却架不开对方重如山岳的长剑。只好双目一闭,等候敌剑刺人喉咙之内。   谷口外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同时之间,白灵官已挫腕中止剑去之势,剑尖离他咽喉只有一线。   白灵官望也不望谷口,冷冷道:“本门师兄有命要活捉你回观,故此本真人剑下留情!”   谷口这时已出现一个道人,如飞纵到。玄风、玄火两人齐齐提剑纵过去,拦住那人。   玄风道人朗声道:“道友请留步,此乃本山大事,不宜过问!”   那道人显然不是本山之人,只见他一直冲到玄风、玄火两柄长剑之前,倏然一掌横扫,掌力如山,扫得玄风长剑一歪,玄火道人大喝一声,剑如毒蛇般刺过去。刷刷一连三招,凌厉之极。   但对方只用一只左手,忽劈忽扫,竟然寸步不移,硬是抵住玄火道人的一柄长剑。   玄雷道人大惊失色,急急跃过来,帮忙拦截。   玄风道人也极是讶骇这个年轻道人武功之高,居然能赤手空拳,抓住玄火道人的三剑。   同时对方掌力之重,也亲自试过,这时也不客气,径从偏锋攻上,也是一连三剑,凌厉迫攻。   那年轻道人使出巧妙手法,或抓或拍,随手化解了他的剑势。   玄雷道人喝道:“道友好俊的功夫,也接贫道三剑看看!”   话声未歇,已从正面攻上。两旁的玄风、玄火也挥剑合击,一时剑光如雨,光华乱掣。   那年轻道人面临峨嵋派三位高手合攻,竟无惧色,仍然赤手抵挡,拳打掌劈,勇不可当。   霎时间已打了七八招,居然尚能支持。   白灵官真人回眸一瞥,哦了一声,厉声道:“师侄们住手,我要会会此人。”   玄风、玄火、玄雷三人闻言不敢不从,一齐收剑跃退数步,但仍然拦住那道人去路。   那年轻道人见白灵官青气森森的长剑,指着金瑞喉咙,真怕他手腕一动,便刺入去,因此不敢妄动,朗声道:“贫道玉亭,一向隐修于崆峒,所以忽然惊扰之故,正与各位所办之事有关!”   白灵官倏然用手虚虚一点,金瑞微吭一声,便木立不能动弹。   他洪声道:“你是崆峒山三清宫的人么?”   玉亭道人稽首道:“贫道目下忝为三清宫观主!”   “哦,那么玉亭观主是石轩中的师兄弟了?”   玉亭观主知他四十年禁在长青谷中,大概只听说崆峒山出了一个石轩中,其余之事不大知道,便朗声道:“那是家师!”   玄风等三人都几乎惊噫出声,若是石轩中亲自到此,能够抵住他们三人合击,还说得过去。但对方竟是石轩中徒弟,便已如此了得,怪不得石轩中能够号称“剑神”。   玉亭观主向来尊贤敬老,因那白灵官真人不但年纪甚老,而且又与师祖同辈,是以他说出这等倚老狂言,也不计较。   “白真人请听晚辈几句话。”他从容说道,“贵山两头神猿惨遭不幸,实在因晚辈身上有一样宝物,名曰‘龙环’,具有伏兽的灵效,是以它们虽已通灵,仍然在无声无息中被人暗算致死!”   白灵官双目大睁,凝瞧着前面的年轻道人,心中无限仇愤,移了一半到他身上。   玉亭观主又道:“晚辈无心之咎,深自歉疚,也曾向太清真人坦诚告罪,幸蒙宥恕,是以此刻也斗胆向白真人直陈。”   白灵官乱须籁籁颤动,显然是极力抑压住胸中怒气。   “你这等说法,莫非要本真人连这凶手也一并释放?”   玉亭观主为难地沉吟一下,才道:“这样自然是求之不得之事。但相信自真人决不肯随便放他。晚辈所以急急赶入谷来之故,便因恐怕白真人剑下不留情,一下把他杀死,以致他含冤不白,兼且从此贵派与昆仑结下不解之仇,实非武林之福。”   白灵官峻声道:“你急赶入谷来,赶得真巧,不迟不早,正好在他束手就擒之时。咄!   我且问你,假如他捱过二十招,扬长出谷,你可还现身不现?”   玉亭观主愣了一下,然后道:“出家人不敢打诳,如若金施主侥幸招架过去,晚辈不会现身!”   白灵官冷笑一声,大喝道:“答得真轻松,你一心一意为了他的性命而担忧,但你可曾想到,本真人乃是以一生威名,作此承诺?”   他的声音极是宏亮,这几句话说得宛如巨钟急鸣,四山皆震。   玄字辈三位高手都觉得师叔所说极是,一齐愤慨起来,怒形于色。   玉亭观主愣了片刻,轻喟一声,道:“晚辈的确虑不及此,无怪真人不悦。”   “这一争暂且不提,你出面干涉,定然与此人有极深交情,但你是否一直与他在一起?   你可敢用人头担保不是他下的毒手?”   玉亭观主又怔又愣,简直无从回答。   白灵官声如洪钟般仰天大笑道:“好一个崆峒派三清宫观主,掌领一派门户,作事居然如此糊涂。”   玉亭观主被他奚落得面目无光,却又无法反驳,真是进退两难。   白灵宫真人侧顾玄风等人道:“师侄们,以你们看来,人家是怎么样的交情,才会甘犯江湖大忌,闯人此谷?”   玄风道人大声道:“最少得要生死之交才行!”   白灵官回眸问道:“玉亭观主,愚师侄说的可对?”   玉亭观主就事论事,便点头道:“说得不错……”他本想解释一下自己如何素稔金瑞的为人,知他不会作出这等不光明之事,是以才会闯入谷来。出发点仅仅是免得昆仑、峨嵋两大正派由此结下不解之仇。   但下面的话尚未说出,对方已大喝一声,响如霹雳,震得谷中数人耳朵全都嗡嗡作响。   “既是生死之交……” 白灵官咬牙切齿地道,“那么你就陪他一道走好了!”   话声一歇,身形一晃,已掠过三名道人,欺到史思温面前。扬手一剑,直取中盘。   史思温明知对方功力卓绝,剑术精奇,这一剑必须挥剑封拆,否则吃对方剑势使开,便非落败不可。但如若动手,势必拼出高下,方能罢手,这么一来,如是自己赢了,那么这场误会,决无法解释清楚。故此不想动手,疾忙闪开。口中一面大声道:“真人暂释雷霆之怒,晚辈……”   “不必惺惺作态!”他大喝道,手中剑已化为“斗转星移”,横撒出一排剑影,电急迫攻。   玉亭观主看看这招躲避既不行,招架又不得,心中陡然掠过“天玄秘篆” 中一着奇招,身形向左方疾倒下去,右脚猛踢对方下盘,同时以左手支地。   这一脚踢不中是意中之事,白灵官果然挫腕沉剑,电抹咽喉。   谁知史思温身形已仗着左手支地之势,急旋开去,恰好避过这一招。   但其间只差一发,险些喉管上开了一个洞口,奇险无比。   白灵宫沉声喝道:“好身法!”手中长剑已施展出“扫荡乾坤十五诀”,紧紧追逼。   史思温根本没有机会还手,只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五招过去,史思温已手忙脚乱,空有一身武功,却无法施展。   他虽然极为沉稳,但此时也大为气馁,心想不出五招之内,自己非伤在对方剑下不可。   以对方剑法之毒辣,能够不死在当场,已真是大大的运气。   玄字辈三位高手眼见本派无上心法“扫荡乾坤十五诀”,竟具如此威力,不由得都聚精会神,尽力偷学其中的三招两式。   一条人影有如星陨虹泻似地由谷口飞纵人来,眨眼间已赶到谷中。   直到此人扑到白灵宫和史思温交战之处,玄字辈三位高手这才矍然发觉。   玄风站得最近,疾忙挥剑拦截,他乃是峨嵋高手之一,随手一剑,威力也极大,那人影也疾出一剑抵御,“呛” 的一声,两剑相交,玄风道人竟被震退七步之远。   玄风道人既被震开,玄火玄雷两人一方面惊讶,另一方面相距数步,已来不及拦截。   这条人影好快,眨眼间已落在交战中两人身边,剑光起处,帮史思温挡了半招。   玄字辈三位高手此时,已看清楚来人是谁,几乎都惊咦出声。   白灵官被来人挡了半招,攻势微挫,玉亭观主史思温已错开数尺,缓过手来。   两人一齐打量来人,却见是一位长身玉立,眉黛凝春的美丽姑娘。   白灵官咦了一声,道:“珠儿,你干什么?可是疯了?”   她那对晶莹迷人的眼睛中,抹过一层愁色,敛衽道:“师叔请释雷霆,珠儿有下情奉禀!”   她随即在怀中取出一柄短短的金剑,高举过顶,肃然道:“兹奉掌门真人之命,将这两人带走。”   白灵官真人见了金剑,连忙躬身稽首道:“敬领法谕!”   珠儿直到这时,目光才扫过木立不动的金瑞。她极快的一瞥,已看出他一点也没有受伤,芳心放下一半。   她回身对史思温道:“玉亭观主可肯随我走么?”   史思温稽首道:“悉听姑娘吩咐。”   她凄凉地微笑一下,疾跃过去,玉手轻轻拍在金瑞身上,解开穴道。   金瑞大咳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晃几下。   珠儿一伸玉手,把他搀住,脱口道:“啊,你已被掌门真人掌力震伤了!”   白灵官和玄字辈三人都莫名其妙,想不透珠儿何故不怕对方逃走,还露出关心之意。同时因金瑞这一口鲜血,方始明白他早已负了内伤,是以适才走不上十五招,便是力竭落败的真正缘故。   珠儿又对史思温道:“玉亭观主可否背负贵友同走?”   史思温毫不犹疑,飞纵过来,把金瑞背起来。金瑞还待推辞,但一来全身酸软无力,二来史思温根本不容他分说。   珠儿向白灵宫道:“师叔请恕珠儿放肆,这就先走一步。”   白灵宫稽首道:“你既请出掌门金剑,一切自可便宜行事,但凡事你须三思才好……”   珠儿没有做声,径向谷口疾奔而去,史思温背着金瑞,展开脚程,也跟着出谷。   三人已出了谷后,玄雷首先问道:“师叔,那不是回观的方向呢!”   白灵宫沉声道:“我早知道了,玄风,你立即赶回观去,把经过详禀掌门真人。我和玄火、玄雷立刻到前山山麓,兜截他们去路。只要珠儿离开了他们,便可下手把他们擒回来。”   且说珠儿带领史思温,越过两座山岭,已走入仙迷岭内。   但见眼前俱是陡峭已极的矗天峭壁,以他们的身手功力,也不得不沿着峭壁下的羊肠小径盘旋,转来转去,眼前景物几乎完全一样,岔道极多。   珠儿平日走熟,故此尽管这仙迷岭极难辨认道径方向,她却丝毫不须停滞。   到了出口处,她停住身形。史思温也跟着停步,而且很快便把金瑞放下,让他靠壁而立。   她转身瞧一眼史思温,道:“多劳玉亭观主了!”   史思温道:“贫道与金兄乃是好友,理应效劳,倒是姑娘解围恩德,使我感激……”   她的眼光移到金瑞面上,随口道:“观主别客气。”   史思温立即道:“此岭形势之险奇,天下罕见,贫道就在附近瞧瞧……”说罢,便走开了。   金瑞也是目不转瞬,凝视着相思了七八年之久的心上人。   但觉眼前玉人,比以前更觉美丽,而且因已成熟,完全没有昔年那分稚气,备觉动人。   珠儿先垂下眼光,轻轻道:“你身为贝勒,何苦不在京城享受繁华,却来此处闯祸?”   金瑞慨然笑道:“这一场无妄之灾,得你一言,已值得尝受!”   他歇一下,又道:“我早已看破过眼烟云似的繁华,故间设计装死,还我自由之身。是以特来峨嵋见见你,想不到果真得此机会,与你叙旧……”   她道:“恐怕代价太大了……”说罢,嗫嚅着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来。   金瑞靠着石壁装出夷然的样子,道:“你可是还记得我那义弟孙怀玉,想知道他的近况么?”   珠儿点点头,蓦地觉得自己太过残忍,明知他深爱自己,因此不辞千里而来。同时他定然也明白她对孙怀玉的私心爱恋,这刻竟要他提及孙怀玉,岂不是等如故意令他伤心!   金瑞道:“我那义弟文武全才,已由两榜出身,最近外放,视察河南,声名倾动朝野,前途无限。膝下已有两儿,生活甚为美满……”   她情不自禁地凝眸痴想了好一会,才轻叹一声,道:“人生如朝露,转眼已七八寒暑逝去!他能为朝廷效力,做个好官,忝为故友,也觉得心中安慰!”   金瑞这一次南来,本想见到珠儿以后,便倾吐心事,假如她不能相爱,便从此断绝世缘,回到昆仑或是另寻名山,皈依三宝。   这刻本待把心事倾吐,但见到她提起孙怀玉时,如此情形,便把满腹心事,吞回肚中,轻轻吟道:“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   珠儿听得清清楚楚,微微一惊,抬目看时,只见金瑞堂堂一表,方面大耳,隐含威棱,然而他口中亲自说出自己凄凉的下场,竟是与他的相貌全不相伴。   这一刹那间,珠儿但觉万千感慨,有如巨浪排空,冲击心岸。   以金瑞的文才武功,轩昂气宇,还有那如海深情,谁家红袖能不相怜?况且他身为贝勒,出人帝阛,威高权重,这种地位,亦非凡夫俗子可比。   然而天下事便那么奇怪,他为了山林间一个女子,舍弃了一切,到头来却一无所得……   珠儿这是第一次替金瑞着想,芳心中充满了怜惜情绪。   她袅娜地走过去,伸出玉手,与他相握,幽幽道:“你心中可会怪我?”   金瑞轩眉一笑,道:“普天之下,古往今来,关于男女间的事,原本就不可以强求,我怎能怪你?”   他的男子气概,更加打动她的芳心,忽然间她发觉自己已爱上这个男人!   她的美眸中流露出柔情蜜意,轻轻道:“你赶快逃出去,在叙州等我——”   金瑞虎目陡然放出光华,喜不自胜,但他为人沉着,只在心中欢喜,并不胡乱说话。   他想一下,伸手抱住她的纤腰,道:“这些年来,不论是白天黑夜,我总想起你的一颦一笑,但即使在梦中,也不敢希冀你会说出这句话……”   她温驯得有如绵羊般贴伏在他怀中,悄声道:“我错了,其实你留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只不过我时时提醒自己把你的声音笑貌忘掉,而去假定自己红颜命薄,告诉自己说我得不到一个男人的垂顾……啊!我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   他们拥抱在一起,喁喁细语。在峭壁转角那边的小径上,史思温本来盘膝跌坐,但因内功高深,耳目极灵,故此他们的对话都听到了。   他一直听到珠儿说自己错了之时,忙忙一跃而起,在石径上踱来踱去,免得再听到人家的情话。   这刻他已忍不住思念起上官兰来。   他觉得金瑞十分幸福,一个人要是苦恋了七八年之后,正在绝望之时,忽然山回水转,玉人投怀,这种快乐一定可以维持一生之久。   而他和上官兰之间,虽说有点误会,但其实两情缱绻,误会不难解释。可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却是当年的誓言和这一身星冠羽衣。这却是他们两人的力量无法逾越的障碍。   他大大叹口气,忖道:“我总得想个法子忘掉她才好,免得误了修道!但如何能够忘掉她呢?”   金瑞已大声叫他,他连忙收摄住紊乱的思绪,走将过去。   珠儿艳丽的面上绽开极为动人的笑容,史思温含笑向她点头时,红晕立刻泛起来,备觉娇艳动人。   金瑞道:“她已相信那两头守山神猿不是我杀死的,因此这就回去设法为我解释……”   史思温道:“那好极了,贫道也确信以金兄为人,决不会出此手段——”   “她现在先把我们送下山去,因为她师叔不能擅自离山,但可能在山麓伺机拦截……”   史思温为人朴实谦和,虽然明知自己适才未曾施展,要是真拚起来,决不怕白灵官真人。   但口中却不说出来,道:“那就最好不过,珠姑娘有掌门金剑,白真人决不敢违抗出手。”   说到这里,不觉犹疑一下,原来他是想到自己要不要把岳小雷的秘密说出来。   珠儿匆匆道:“那么我们快点动身,免得掌门真人亲自出观,我的金剑便不管用了……”   她当先向岭外走去,史思温再次背起金瑞,紧紧跟随。   不多久工夫,已到了前山山麓。   这时白灵官真人率同玄风、玄火两人,早已守住出山之路。可是因见珠儿仍然陪着他们,料她必会用掌门金剑喝退自己,便索性忍气不现身拦截。   他们离开峨嵋山之后,珠儿才告别回去。   史思温雇了一辆大车,把金瑞送到叙州,找到珠儿说的“四海老店”住下,细查金瑞的伤势,发现虽然不严重,但必须休息保养一年半载,方能恢复原有功力。在养伤这段期间,决不能强运真力与人动手。   金瑞倒想得开,他除了和峨嵋派误会之外,没有什么仇人,是以武功暂时失去,并不要紧。   但史思温却想到玄阴教势力遍布天下,虽说除非他们出动内三堂高手以外,全然不怕,可是如若自己飘然他往,金瑞便危险了。   他也不说出来,暗中决定等到珠儿来会面之后,这才离开他们。   一下子等了两天,金瑞已沉不住气,眉头紧锁,在房中踱来踱去。   史思温明白珠儿擅用掌门金剑,放走金瑞这件事决小不了,但为了免得金瑞更加担心,便劝解说珠儿既然决定出山跟随,定然有许多琐事料理,两三日工夫总是要的。   等到第三日傍晚,金瑞愁虑之极,史思温也觉得事非寻常,两人开始商议此事。结论一致认为珠儿可能因触犯门规,受到重罚。   史思温便要入山一探,可是丢下金瑞在叙州,也是不妥,玄阴教或对峨嵋派只须派一个粗通武功之人,便可致金瑞死命。   犹疑了好久,金瑞弄清楚史思温的顾虑,便道:“观主所虑极是,看来我的宝贝不能不动用了。”   史思温当真不知他有什么宝贝,而又如何动用法?   金瑞道:“最近这次我由昆仑山要踏人中原之时,家师除了勉励一番之外,还赠我一个丝囊。家师说丝囊中有一颗丹药,乃是他数十年前隐居昆仑时,以山上芝圃中一本千年肉芝,再配以海内外百余种灵药炼成,因有夺天地造化之功,故此极为珍贵,只炼成五丸。这数十年间他因各种渊源,已送出三丸,这次特地送一丸给我,带在身边,非到性命垂危之际,不可浪费服用。”   史思温道:“令师一代高人,心如日月,这等至宝也肯送人,实足以使后辈闻风景仰。   这等救命至宝,按说金兄目前内伤,实在不需耗费如此珍贵的灵丹,可是目下时机紧迫,似无两全之法。”   金瑞道:“我确实舍不得随便糟塌掉,但看来似无别法了。”   说着,从囊中取出一个小丝囊,大如鸽卵,乃用五色彩丝织成。   他取出之后,摆在桌上,恭恭敬敬跪下叩首,谢过师恩,然后起来取囊在手,道:“此丹由家师定名为芝圃仙珠,有起死人活白骨之神效,炼这等灵药时,最干造物之忌,魔障沓至,稍一不慎,便走火入魔,连家师那等胸襟修养,提起时也现出肃慎之色呢……”   史思温道:“正因如此珍贵难得,令师尚肯赠与别人,更见前辈风仪,令人倾心……”   金瑞笑道:“不瞒观主说,我实在极为崇敬家师,是以观主盛赞之词,深合我心,不曾代家师谦逊,观主万勿晒笑!”   史思温肃然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金兄何须以世俗礼法相论!”   金瑞仰天大笑数声,然后动手去解那五色丝囊。解开囊口,倒出丹药时,登时满室清香,令人心神大为舒爽。   那颗丹药用金黄色的柔软丝绢裹住,再拆开时,里面尚有一层青绢裹着。   外面那块金黄色的丝绢,摊开时约是半尺见方,史思温提醒他道:“金兄,绢上似乎有字迹呢,莫非是令师注明服法?”   金瑞恭谨拜阅,忽然大喜道:“观主请看,家师仙机莫测,居然在绢上留下疗伤绝妙法门,生似已知区区今日不该动用灵丹似的……”   史思温微微一笑,却不过去阅看。   金瑞看完之后,便把那一丸珍贵异常的“芝圃仙珠”收回五色丝囊之中,藏好之后,捧着那方黄绢,过来送给史思温观看。   史思温至此不须推辞,凝神看时,只见绢上用工整隶楷写着许多朱色细字,开头便说道:   “本门秘传疗伤心法,向不轻传弟子,盖因心法神奇,上干天忌,且须功力卓绝之士,方能施为,不致两误。此次汝踏入江湖,功力已非昔比,如在有利环境下,尚可勉予一试。   所以不早传汝之故,诚恐汝仗恃此一心法而遗忘芝圃仙珠也。倘汝有难,必无时间细阅绢上心法,遂可及时救汝一命。如有高人以此为汝疗伤,却以此一心法略表谢忱,唯本门心法,幸勿轻易转传他人耳!昆仑钟老人书。”   下面便是疗伤法门,详细说明如何运功化气,下手时应取何穴。其中又分受伤时敌人所用的是阴力或阳力,因而救治之法不同。   史思温只粗通刀创砍伤疗治之法,对于这等内家绝高疗治内伤的心法,几乎是一窍不通。   是以毫不知道这种昆仑秘传心法,与平常的内家手法有何不同。   但这样也好,因他胸无成竹,下手时不致混淆,也不会怀疑下手便攻死穴,有什么危险。   他默默记熟之后,便笑道:“想不到金兄之伤,使贫道得获贵派不传心法,除却尽心效劳之外,尚不知如何向令师致谢!”   金瑞道:“以观主宅心仁厚,这等救命秘法,我只怕观主不肯学哩!”   他们先把那方黄绢毁掉,以后关好房门。   两个人盘膝坐在床上,彼此同时摄神定虑,金瑞但觉胸中烦躁,无数杂思纷至沓来,不似平日双目闭时,便能入定,神游物外。   史思温以崆峒心法,将全身真气练到至纯之境,倏然睁目喝道:“生死乃天命,魔障从心生——”   喝声不大,但钻入金瑞耳中,却有如霹雳般震撼天地,心神登时澄宁。   史思温骄指虚虚向金瑞胸前“璇玑”、“紫宫”、“中庭”、“巨阙”及左右“神封”   六大穴点去,指风锐烈之极,宛如有形之物,击在他胸前六大穴上。   金瑞但觉胸中一阵舒畅,早先的烦躁不宁,登时完全消灭。   他的功力本来深厚之极,六大穴道一旦通畅,便立即由浑入虚,灵台清澈空明,能够一如平日地运行起内家吐纳之功。   史思温双膝微振,身形平飞起来,从金瑞头上跃过,落在他背后,伸出两指,按在他背上第二十二节背椎骨上的“命门穴”,再依照绢上运功化气之法,逼出一股热流,逆脉上冲“为令”、“神庭”。   第二关一打开,金瑞但觉浑身毛孔大放,自行呼吸,真力逐 渐恢复。   等到史思温指上那股热流,行遍全身经脉,复又上达十二重 楼然后重返气海。   金瑞全身舒畅,但觉比之未伤以前,气脉更加通畅。   史思温收回两指,依照绢上所示,默默用功,补益所耗的真 元。昆仑山不传心法,的是不同凡响,半个时辰不到,两人一齐 睁开眼睛,轻松地舒一口气。   金瑞道:“观主不舍耗损真元,为我疗伤,此思此德,不知何 以为报?”   史思温笑道:“全凭金施主功力深厚,方能如此容易,贫道除却开始打通六大穴道之时,略感吃力之外,其后便毫无困难。倒让贫道学了秘法之后,又得到实际下手疗治的经验。”   两人下床在房中走动一下,金瑞道:“现在我的功力似乎比以前更觉精纯、若然太清真人再度与我交手,必感惊讶不已。”   史思温吁口气,道:“贫道蒙太清真人折节下交,情义如山,这宗事非向太清真人解释清楚之后,不能贸然离去。”   金瑞歉然一笑,道:“为我之故,累观主蒙受误会,于心极是不安!”   史思温笑道:“金施主如与贫道客气,便是看不起贫道。目下倒是如何解释误会一事,颇需小心商议!”   金瑞想起珠儿,便心乱如麻,茫然道:“对啊,怎生解释这场误会,还我清白?咳,她回观去说不定已遭掌门真人处罚……”   史思温道:“现在已是酉戍之交,我们如立刻动身,赶上峨嵋,则大概子时左右,便可到达隐仙观。贫道认为不妨分作两路,你赴隐仙观,暗探珠姑娘下落遭遇。贫道则赴天屏谷,找她师妹凌红药,问问内情。不过在事情未弄清楚以前,我们决不能加深误会,金施主以为对么?”   金瑞因心情紊乱,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便道:“观主所说极是,但如若碰上观中之人或是那凶神恶煞似的白灵官真人,想不动手,似无可能!”   “我们必须乔装探山!”史思温坚定地道,“但又须把衣物带在身上,以便需要出面见人时,能够还我本来面目。”   他歇一下,又道:“以贫道推测,峨嵋山中一定戒备甚严,随时有动手可能。但以我等武功,不是自夸,想走的话,还不算十分困难,是以必须乔装入山,务令对方一下子看不出我们是谁,我们三招两式之后,便赶紧开溜,大概总办得到!”   金瑞连连点头道:“对,对,我们决不能再加深误会,只好逃走……”   史思温沉思片刻、又道:“我们不熟峨嵋山中形势,只好辛苦一点,以天屏峰峰顶作为会面联络之处,天亮以前,务必在峰顶碰一次头!”   “还有那位冯施主,我们上山时得通知他一声,着他离开峨嵋,就到这四海老店等候我们便了。”   两人计议既定,便一同出发。他们预定在子时左右,到达峨嵋后山。殊不知今晚的子时,对于那位芳华虚度,千娇百媚的珠儿姑娘却重要无比。   她仗着掌门金剑,把金瑞史思温送出山后,刚刚走到半山,便见到四名中年道人,各佩长剑,迎在前面。   这四名道人两个是她同辈师兄,两个低她一辈,脸上都流露出严肃的神情。   她摸摸怀中金剑,淡淡一笑,走到他们身前不及五步之处停住。   右首一个道人稽首道:“师妹你可知已闯下大祸了么?”   珠儿道:“师兄们尽管教训,妹子不会取出师伯的金剑!”   第二个道人叹口气,道:“愚兄们心中只有难过,师妹别提什么教训了。”   第一个道人肃然道:“师命在身,不敢稽延,师妹恭听掌门真人法谕!”   珠儿盈盈跪下,只听那道人严肃道:“掌门真人口谕峨嵋第十代弟子玄法、玄明,及十八代弟子水月水心四人,追缴本门镇山金剑回观,并即将目无尊长,大胆妄为之十七代逆徒珠儿逐出峨嵋,屏诸本派门墙以外。凡本派弟子,自今而后,均不许与逆徒来往。”   珠儿满面珠泪,纷纷洒下,哀声道:“师兄,掌门真人这等狠心么?”   玄法道人神色惨然,但口中却冷冷道:“你不可妄论师长,即速缴上金剑,出山去吧!”   须知她一被逐出门墙,不但武林闻风不齿,多方疑论讥评。最惨的是她此后不能再回到母亲身边,除非阴无垢敢违逆掌门法旨,准备脱离峨嵋门户。   玄明柔声道:“师妹交出金剑之后,快出山吧,等掌门真人怒气稍息,事情尚有挽回余地……”   珠儿哭了一阵,暗想此事一传出去,纵然日后太清真人收回成命,但武林中已不知有多少种诽谤说词。她焉还有面目见人?   转念又想到自己所作所为,的确太过荒唐,怪不得掌门真人会大发雷霆之怒。这等处罚,事实已是从轻发落。   她想来想去,都是自己不对,其实如若当时把德贝勒带回隐仙观,再替他向掌门真人分说求情,掌门真人断无不分黑白,便把他处死之理。自己仗金剑把他们放走,反而惹起天大风波,还能怪谁?   玄法催她道:“师妹,你别难过了,说不定掌门真人另外派人来,见了这等情形,愚兄等回去可吃不消呢!”   数丈外草丛黑影中一声冷笑,玄法、玄明等四人脸色大变。玄法道:“师叔在那边呢!”   玄明道人毅然道:“不要紧,师妹快把金剑交出,愚兄等拼受这场责罚便是了!”   珠儿忽然站起来,从怀中取出金剑。   玄法道人移前一步,伸手来接。   珠儿厉声道:“掌门金剑在此,你们即速跪下听命——”   四名道人目瞪口呆,却都如言跪下。珠儿道:“诸位一定知道本门规矩是持此金剑者有如掌门亲临,对么?”   玄法道人峻声道:“不错,但师妹你……”   珠儿不等他说出难听的话,已大声道:“那么十七代弟子玄法、玄明,十八代弟子水月水心听命,立即起来,护送我安抵隐仙观,谒见掌门真人!”   玄法、玄明等四名道人,不敢违拗,齐齐起来稽首行礼,便两前两后,夹簇着珠儿婷婷倩影,同往隐仙观疾驰而去。   草丛中蓦地出现一条庞大人影,宛如夜鸟横空,迅疾无伦地掠过众人,直向隐仙观方面隐没不见。   玄明道人眼见隐仙观在望,便暗然道:“师妹,你虽是好意,怕愚兄等返观受责,是以仗着金剑命愚兄等送回观去,但你可曾想到,师叔已早一步赶回观去,掌门真人纵然有心,从轻发落,但在师叔盛怒之下,只怕未能曲予袒护呢。”   珠儿眼珠一转,泪珠险些儿掉下来,幽幽道:“师兄放心,妹子早已想到这一点了——”   玄法道人微觉愧赧,暗想自己刚才差点儿错怪了师妹,心念一转,便慨然道:“愚兄等看着师妹长大,心中实甚疼爱,今晚之事,师妹免不了一场重罚,但有愚兄等在,终必设法恳求师尊。”   珠儿却感到一种不祥的兆头,不禁心惊肉跳。   众人踏入隐仙观中,但见处处灯火,明亮如昼。所经之处,观中道侣都肃然目送他们。   到了隐仙楼顶层,就在观主静室外停步。   玄法道人恭容进室,只见太清真人一如平日静坐榻上。师叔白灵官真人,则坐在一旁的矮垫上。   他正要禀告,太清真人道:“为师已知悉了,可命她进来!”   珠儿奉命入室,双手捧着金剑,膝行到太清真人榻前,然后高举过顶,道:“不肖弟子敬呈金剑,伏乞掌门真人查验!”   太清真人抬掌一招,相隔数尺,那支金剑却从珠儿手中飞过来。   老道人接住金剑,笼在袖中,感慨地道:“本真人自从接掌门户,忝为一派之主,四十年,从未清出金剑法器。孰知首次使用,便出差错,古人所谓‘权柄不可假人’,的是至理名言。”   珠儿惶恐叩首,不敢做声。   白灵官真人气虎虎地瞪着她,怒声道:“逆徒枉我多年爱护,今是居然偏护外人,那金瑞究竟是你的什么人?”   太清真人道:“师弟息怒,待为兄问她!”   白灵宫真人虽然桀骜不驯,脾气暴戾,但师兄之言,却不敢违背。   太清真人道:“你说过金瑞对你有救命之恩,本真人当时掌下留情,并且取消最后一掌之诺,算是为你报恩。昔日因果已告一段落,你何故尚仗恃金剑,逼你师叔罢手?”   ------------------------张丹枫扫校 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十八章 情有独钟     珠儿毫不犹疑,叩头道:“不肖弟子罪该万死,不敢上瞒真人,弟子实因昔年蒙他救了一命之时,曾与金瑞义弟孙怀玉见面,其时弟子对孙公子印象极深,但孙公子因金瑞之故,对弟子甚是冷淡。七八年来,弟子均隐居山中,便因孙公子之故,无心入世!”   白灵官真人霍地起立,怒道:“混账!”   太清真人也觉得迷惑起来,心想珠儿对金瑞义弟有情,何必说出来?难道她用情之深,达到不惜违抗师命而出手拯救心上人的义兄地步?这时他也不喝止白灵官,等他诘问一些自己难以启齿的问题。   白灵官乱发飘飞,怒气冲天,大声道:“姓孙的是什么东西?他住在哪里?嘿,嘿……他连你也瞧不上眼,还要怎样的女人?”   太清真人一听不对,师弟竟然替珠儿打抱不平起来,这是从何说起?   当下道:“师弟少安毋躁,男女因缘,莫非天意。珠儿,你往下说!”   珠儿珠泪滚滚抛流,心中十分痛苦,她知道假如太清真人和白灵官都冷酷地对待她的话,她必定能够忍受一切苦难,可是白灵官真人爱护之情,自然流露,这一下子她便吃不消了!   她咽硬道:“师叔,你行行好,痛骂我一顿吧!”   白灵宫虎目暴睁,道:“等会儿,等会儿……你怕我不好好教训你一顿么?”   太清真人又命她说下去,但珠儿却叹口大气,想道:“我忽然发觉自己爱上德贝勒,这种情感的变化如何说得清楚?而且也太亵读掌门真人,唉,我如何说得明白?”   静室中沉寂了一阵,门外的玄法玄明等人,急得在肚中唉声叹气。他们是旁观者清,已发现掌门真人和白灵官真人怒气已减,尤其要紧的是白灵官。这刻只要珠儿说出动听的理由,再哀求一下,必定受罚不重,决不用逐出门墙。   珠儿知道自己非说下去不可,只好紊乱地道:“弟子知道金瑞不辞千里而来,为的是见见我,他的情意,实在令人感动,故此弟子拼着一死,放他们出山。他告诉弟子说,守山神猿之死,决不是他所为……”   一提起守山神猿,太清真人和白灵官都有点凄怆起来。白灵宫道:“崆峒那玉亭观主也少不了一份,你不需替他们辩护!”   太清真人想了一下,道:“玉亭观主太不懂规矩,本真人不能为了石轩中之故,便不予追究,现在话说回来,你是因为金瑞深情可感,故此把他放走,对么?”   珠儿道:“是的……啊,不是……弟子也……也……爱他……”她好不容易才说了出来,登时如释重负,恬然垂首闭目,生似从容赴义光景。   白灵官又跳起来,喝道:“丫头你疯了么?”   太清真人雪白的慈眉轻皱,道:“你目下虽然等候处罚,却也不可胡说!”   珠儿抬起那张姣丽的面庞,道:“弟子不敢!”   太清真人凝想片刻,徐徐道:“今晚子时以前,金瑞如不畏难,再来看你,本真人准他把你带走。但你们两人必须找出杀害神猿的真凶!”   白灵宫真人双目一瞪,正要说话,大清真人淡淡看他一眼,白灵宫的话硬生生咽回去,心中想道:“罢了,师兄袒护逆徒,竟有这等便宜办法。”   珠儿叩首道:“金瑞已被掌门真人掌力震伤,今日怕无法上山!”   太清真人道:“明日晚子时?”旁边的白灵宫叫了一声“师兄”,太清真人没理他,改口道:“那就后晚子时,一共是三次期限。你在入门第三座玄坛殿上坐候,他逾此期限的话,尚有一个机会,便是在七日以内,他寻上观来,如能连闯五道门户,仍可把你带走!”   珠儿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不住叩头。   太清真人声音一冷,道:“过了七日。仍无消息或是他闯不过五道门户,你即永驻苦庵,承传青师大衣钵!”   珠儿心头一寒,须知苦庵青大师在那所破旧狭小的茅屋中,住了三十年,不出庵门一步,掌门真人之意,便是要她如此。   “本真人如此发落,你觉得公平么?”   珠儿叩头道:“弟子久沐师恩,迹同叛逆,罪该万死。掌门真人今网开一面,弟子终生已感恩不尽……” 太清真人目注室外,道:“玄法、玄明进来!”   门外的两名中年道人恭敬入室,太清真人道:“你们率领四名弟子,轮流在观外守望,如见金瑞,可告以珠儿如此被罚详情!”   玄法、玄明衔命出去,珠儿叩谢掌门人之后,又向白灵官叩头。白灵宫头颅一仰,把额前乱发掀到后面,双目望天不理睬她。   珠儿自有道人领她到玄坛殿去,太清真人对白灵宫道:“近三年来,江湖上已得知本派得到海外异卉‘摄魂铃’及南疆毒草‘鹤顶红’,用以护植本派‘九幽石兰’之事。邪派之人,对玄门至宝九幽石兰不感兴趣,却垂涎那‘摄魂铃’和‘鹤顶红’两样罕见奇毒异卉。目下守山神猿尸解,守兰之责,自极重大,自极重大,师弟可有意负此重任?”   白灵宫真人环眼一闪,道:“小弟不去,这边的事热闹得多!”   太清真人点头道:“你难得出谷一趟,趁此事未了,留在观中与愚兄聚聚也好,但这一来说不得要把石室避静的玄土、玄木两人召来,关于神猿惨死之事,愚兄情愿相信珠儿的话,但昆仑尚有什么人出道?”   两个老道在静室中研讨,三日时光,瞬即消逝。看看已到了深夜戍时,金瑞尚未出现。   隐仙观中处处灯烛通明,远远望去,宛如在茫茫黑海中,浮动着一座仙人居住的楼台。   一条人影轻灵如飞絮落花般纵上观前草坪,相距观门尚有十余丈,狐疑遥望。此人孺生装束,腰插一支尺八长的青玉萧,举止潇洒之极。但儒巾之下,却用一条黑布蒙住面庞,只露出一对眼睛,精光四射。   两支外草坪边的丛树阴影中,倏然籁籁细响数声,跃出四名道人。   当先两位年过中旬,正是玄法、玄明两人,玄法道长踏前数步,道:“尊驾可是金瑞施主朋友?”   那蒙面儒生尖锐地哼一声,没有作答。   玄法道人想道:“他纵是金瑞之友,但怎知我们乃是好意?无怪他不肯回答。”   当下又道:“贫道玄法,奉掌门真人之命,转告金施主,现有三日之限。金施主只须赶到,便可直入玄坛殿,即第三座大殿中,把敝师妹带走。今晚子时便到最后时刻,务须从速……逾此期限,七日以内,金施主能冲过五道门户,亦可把敝师妹带走。七日之后,敝师妹便须终生长住苦庵,不得出门一步……尊驾即速通知金施主,期限无多,只余一个时辰不到……”   那蒙面儒生冷冷一笑,道:“三日之限虽已无多,但尚有七日之限!”   说罢,潇然向观门走去。   玄法道人心中着恼,对方如此说法,分明完全瞧不起本派之人,但一时又不知怎样对付此人才好。   那蒙面儒生情知此刻入观,必无阻碍,是以潇潇洒洒,踏入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隐仙观中。   观内景物清幽,地方宽敞之极,第一座大殿上阒然无人,只有香烟袅娜,维绕空际。   从旁边偏殿穿过,又是一座静寂无人的大殿。他在殿中到处看看,又顺着偏殿长廊向后面走去。   第三座大殿光明如昼,一位女郎跪伏在神像之前,背向着他。   她那优美动人背影,在灯光下显露无遗,却动也不动。   蒙面儒生把步伐放重,走到她后面,便停下来,凝视着她。   珠儿幽幽长叹一声,头也不回,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声音中虽然流露出凄怆意味,却极是甜美动人。   “但我现在又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你走……”   蒙面儒生惊噫半声,便自咽住。   “玉亭观主一定和你同来吧?唉……我不敢回头看你,因为我怕一回转头,便跟你走出观去……”   那蒙面儒生听到玉亭观主之名,登时浑身一震,眼中射出凶光。   她又幽幽叹一声,道:“我想了三日三夜,越想越觉混乱,已分辨不出对你是不是全心全意,我怕这样跟你出观,竟不能令你一生快乐……”   蒙面儒生上前两步,已站在珠儿姑娘颀长的背影后面。   他伸出一掌,按在她的肩上。   珠儿缓缓回转臻首,但还未瞧见蒙面人时,突然背上被人戳了一下,登时天旋地转,失去知觉。可是她仍然保持着跪向神像的姿势。   蒙面人退出大殿,一下子便隐没了。   草坪上的玄明等道人,非常狐疑地瞅着隐仙观的大门。   那蒙面儒生入观之后,便没有再出现。看看时间,离子时已不及半个时辰。   玄法道人低声对玄明道人说道:“师弟,我心里不安得很!”   玄明道人应道:“小弟也有同感……那位蒙面人若是金瑞的朋友,听了我们的话之后,就算先进去告诉珠儿一声,但也会赶紧出来,去把金瑞唤来才对。”   玄法道人双臂一振,身形腾空而起,直向观门扑去,眨眼之间已纵到第三座大殿殿外,凝神瞧时,只见珠儿虔敬异常地跪在神前。   他大大舒口气,略一忖思,便向后面赶去。   全观都寂静无声,但到处灯烛高烧,甚是光亮。   观中道侣们今晚已奉命早早安歇,除了另有命令者之外,其余的人,均不许出房。   就算是奉有特别命令的道侣,此时俱打坐运动,尽量休息。   玄清道人巡查全观一遍,除了隐仙楼上,有掌门真人及白灵宫真人,故而不必上楼之外,其他各处均无可疑朕兆。   他又回到观外草坪上,欣慰地向玄明微笑一下,道:“那人功力真高,竟在不知不觉中出了观,以师妹那种安详的样子看来,金瑞定能在子时以前赶到。”   玄明道人颔首道:“无量寿佛,那就好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离子时已余一盏热茶时分,观中走出三人,各佩长剑,却是峨嵋派第十七代玄字辈弟子中出名的三位高手玄雷玄火玄风。   他们走到玄清玄明前面,三个人六只眼中,都露出闪闪之光。   玄清道人摇头道:“没有,他尚未来……”   玄明道人异常小心地默算时间,突然长吁一声,道:“再数十下,点楼便要报出子时!”   这时观门又出现一个道人,只见此人留得好一部修髯,泰半灰白,背上插着一支长剑。   玄法道人轻轻啊一声,道:“玄镜大师兄也出来了!”   大家回头瞧看,那长髯老道肩头微晃,已到了草坪中间,再一动便到了他们面前。   众人俱向他稽首行礼,甚是恭敬。原来太清真人座下有三名嫡传弟子,随侍太清真人已逾四十年以上。论起人门习武时间,这个最老的玄镜道长,比白灵官还要早上三四年。除玄镜以外,便是玄钟道长,玄钹道长两位。真正说起来,他们才是玄字辈武功最强的人。   但因这三位法号均以金字为旁的峨嵋高手,二十年来均在用心修习各种上乘武功,最近更在石室之内避静,修炼玄门无上心法。观中道侣,有许多人门已达二十年之久,也未见过这三人。   玄镜道长气派威严,双目神光湛湛,稽首还礼道:“各位师弟好?看来师妹之事,无法善罢干休了!”   玄法道人唱道:“万事俱有天数,掌门真人该是慈悲为怀,留下方便之门,但定数难移,奈何,奈何……”   玄镜道长微微一笑道:“各位师弟回观去吧,子时钟声立即便响了。”   眨眼间草坪上已没有人影,钟楼上一名道人,手捏钟绳,已准备呜钟报时。   你蓦在一阵乱钟,随风而至,全观之人,都屏息以听。   入观第一座大殿上,虽然极为肃静,但人影幢幢,为数不少。   当中是太清真人,手持拂尘,后面有四名道童侍立。旁边是白灵官真人,手持亮银棍。   另外八名弟子,分作两排,肃穆而立。左旁是玄镜玄钟、玄钹和玄法等四人。右排是玄风、玄雷、玄火和玄明等四人。   太清真人肃然道:“天屏谷乱钟报警,为本门开山立派以来未有之事,留守在天屏谷的弟子,伤亡已在四人以上!”   白灵官真人发须猬立,含怒道:“都是昆仑派惹出来的事,天屏谷中留守弟子,虽然不算本观一流好手,但有凌铁谷带头,实力不弱。敌人尚能大恣杀戳,定是崆峒派那个小杂毛……”   大殿中除了白灵官真人以外,谁都不敢出声。此时殿内余音缭绕,震人耳鼓。   太清真人道:“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不要妄加猜测。玄镜,你率玄法、玄明两人速赴天屏谷驰援,以本门钟声报事之法,报告一切!”   玄镜道长稽首道:“弟子敬领法谕!”   玄法道人忙道:“禀告掌门真人,半个时辰以前,弟子等曾经见到一个蒙面儒生,出现观前。弟子等将师妹之事告他,此人便径行入观,随即失去踪迹,如今想来,恐与天屏谷告警之事有关!这蒙面儒生眼神极足,腰插一支青玉萧,举止极为潇洒!”   太清道人环顾众人一眼,徐徐问道:“你们怀疑此人是谁?”   玄雷道人最近方始返山,故此江湖之事最是熟捻,沉吟道:“腰插青玉萧……难道是宫天抚?”   “宫天抚?”太清真人沉声道,“若然是他,便无怪能闯我天屏山,伤我弟子了……”   白灵官真人大怒道:“宫天抚是什么东西?撞到我手上时,非把他一棍打死不可……师兄,让小弟驰援天屏谷如何?”   须知太清真人以前本来想命白灵官代替两头神猿以看守那“九幽石兰”,但白灵官认定邪派能手虽然觊觎“迷魂铃”和“鹤顶红”两样奇异花卉,但决不敢因此而得罪峨嵋派,是以不曾去天屏谷守护。偏生今晚果真在天屏谷发生大变,老道人心中这份难受,比别人最少要多上一倍。   太清真人道:“师弟不须着急,本山仙迷岭捷径,数百年来均能保秘,来人伤我弟子以后,再取毒草逃走,我们仗着捷径,无论如何也追得上……”   他停一下,白眉微耸,决然道:“假如今晚之人,真是宫天抚的话,本真人决不留情!”   白灵官十分诧异,问道:“几十年来,从未见过师兄嗔恨,这宫天抚是何来历?”   “十余年前,因武林邪派中那些出名的魔头,被赛苏秦张斯说动,各以本身擅长心法,一同传授与张斯的孙子,也就是前几年与宫天抚同时在江湖忽现踪迹的无情公子张咸。其时正派中好几个人,设法应付,也采用这个方法,选中了一个和前朝皇室极有关系的小孩,便是如今的宫天抚。他本来不是这个姓名,是后来才改的,详细身世我也不便深究,少林方丈白云大师派铁心大师专程来与我商量,由我请动本门前辈赤阳子老人家传他武功……但想不到他艺成之后,所作所为,均非我辈中人行径。今晚甚且伤残本门弟子,故此决难饶恕……”   白灵官真人道:“这厮既是集武林各正派武功于一身,玄镜等三人力量不觉得单薄么?”   太清真人道:“师弟说得对,虽然玄镜已有数十年苦修之功,但官天抚不比寻常之人。玄镜他们到天屏谷去多半不会碰上,否则擒捉不住,让他逃走,天下之大便不易再找到,此行最切要者,便是查看谷中情形,即速以钟声报告,为师将要自行出手!”   玄镜道长涵养之功极好,稽首领命,然后带了玄法、玄明两人,急赴天屏谷去。   太清真人缓缓道:“现在本真人分派五道门户之人,大家留心!”   报告子时的钟声悠扬飘送入耳,却已迟误了一点时候。   玄镜道长领先疾驰,只越过一座山岭,便把玄法、玄明两人抛了十丈之远。   他深恐两位师弟走单之后,碰上对头,会吃大亏,便放缓脚程。   玄法、玄明两人赶上来之后,玄法道人边走边道:“好久没见到大师兄,功力又深厚许多!小弟真是惭愧,入门已近三十年之久,不但远比不上师兄,连玄雷等几位师弟,都比我强胜得多!”   玄镜道长笑道:“你专心于玄门经典,武功一道,自然不免略为荒弃。其实武林之中,尽有苦心练上五六十年的人,依然十分浅薄,以师弟你这等造诣,在江湖上足可以纵横一时,更别说用来防身保命了。”   三人又翻过一座山岭,忽见一条人影,极为迅疾地从树木山石后面转出来。   玄镜道长修为日久,功力深厚,目光一掠,已看出是个年轻儒生。   虽是匆匆一瞥,却也看清那儒生背插长剑,长衫飘飘,动作轻快,勉强可称潇洒。面目淳朴,端正有余,而谈不上俊俏风流。   玄镜道长心中暗忖,想道:“可惜没问清那宫天抚相貌,此刻意分辨不出……”   转念之际,长髯飘拂,人已拦住那儒生去路。   儒生前冲之势极疾,但此刻蓦然收步,身形便钉住在地上,连晃也不晃。   玄镜道长点头道:“尊驾武功不同凡俗,令人心折,贫道多年来已未曾动过手,如今却颇技痒,尊驾何妨少留片刻,赐教几手如何?”   那儒生嗫嚅一下,道:“道长有此雅兴,小可本应勉力奉陪,但此刻身有要事……”   玄法、玄明两人几乎一齐动手拔剑,黑暗中但听“锵锵”两声,剑光闪动。两人俱不约而同地分头跃过去,包抄在儒生退路。   玄镜道长不笑不怒,徐徐道:“印证武功,最是容易,尊驾虽有心容让,但贫道一掌打出,尊驾势非动手不可,是以何不爽快答允?”   儒生见进退均难,眉头轻轻一皱,倏然朗声大笑道:“既然道长坚持,小可不便过却,就清道长指点几手掌法如何?”   玄镜道长性情沉稳,心细如发,已看出对方眉头皱时,有点古怪。当下道:“今晚有幸得会高人,希望能够尽兴,尊驾万勿使贫道失望才好!”   儒生听了,眉头又是一皱,口中打个哈哈,道:“但愿如此,小可要放肆了。”   语一出口,身形已欺到玄镜道人身前,一掌劈去。   玄镜道长正要试他功力,是以不避不让,一招“万木萧萧”,右掌暗蕴八成真力,迎击敌掌。   两掌一交,“蓬”地一响,儒生身形微晃,但掌势忽变,疾如灵蛇般缠腕扣脉。   玄镜道长右掌一缩,对方铁掌一翻,顺势发出一股掌力,迎胸击到。   这儒生招数固然奇诡惊人,但手掌翻覆间能发出如此雄浑掌力,才真个令人吃惊。   玄镜道长心中虽然一震,但面上表情毫无变化,功运前胸准备硬接一掌,口中道:“这不是少林心法翻云手么?”   儒生的掌力已到了玄镜道长前胸,见他不闪不避,眉头一皱,撤回一半力量。   指顾之间,这一股蕴含五成真力,以少林秘艺翻云手法发出的劈空掌力,已击在玄镜道人前胸之上。玄镜道长先是运气硬拒,随即迅疾无伦地吸气塌胸,脚下不动,前胸已缩退了寻尺。   人影倏分,各备撤开数尺,大家心中有数。儒生含笑道:“道长功力深厚,令人佩服,但小可眼拙得很,竟想不起道长法号!”   玄镜道长拂髯道:“尊驾虽不敢自报姓名,但贫道却可以先行奉告。贫道玄镜,乃峨嵋第十七代弟子中年纪最老的一个!”   儒生啊了一声,道:“这样说来,道长是太清真人门下首座弟子,无怪如此高明……”   说到这里,双眉微剔。玄镜道长立即接口道:“尊驾此刻方始认为贫道可堪印证么?”   儒生笑笑,道:“道长不要多心,接招!”   人影倏合,儒生左掌一圈,虚劈虚拿。右掌出其不意砸奔对方左肋,快如电光石火。   玄镜道长面不改色,卸步错身,左臂一振,施袖扬处,发出一股潜力,斜斜逼去。儒生右掌一歪,掌势落空。眼前一花,对方双掌箕张,十指如钩,迎面抓到。   玄法道人朗声道:“他这一招‘拂云探月’,源出武当……”   话犹未毕,儒生振臂一跃,极为巧妙地从十指影中弹上空中,玄明道人评道:“他怕要用昆仑心法了……”儒生听得分明,朗笑一声,倏然下落,却是头下脚上,罩向玄镜道长头顶。   玄镜道长识得厉害,双手齐扬,呼呼两声,先后拂出两股无形潜力,上击敌人。   但见儒生身形乍起乍沉,玄镜道长那么厉害的“乾清真力”,竟伤他不得。   玄法、玄明两人居然认不出对方身法,属于何派。玄镜道长袍袖猛挥,又连发两股乾清真气,口中喝道:“尊驾武学之博,本来惊人,但连泰山一枭五格的看家本领也使出来,难道是黔驴技穷?”   话声中续又发了两袖乾清真气,把儒生迫在半空,无法下落。   儒生似是激起豪情,长啸一声,左掌猛劈出来,激起一股狂飚,居然抵住玄镜道长数十年苦修成功的玄门心法“乾清真气”。身形跟着翻滚下落,右掌一式“北海擒龙”,先劈后拿,劲风飒然间,五指已堪堪抓到玄镜道长头上道冠。   玄法、玄明两人不禁微微失色,敢情对方这一招又叫不出名堂来。   玄镜道长苦修了数十年,日后峨嵋掌门大位,便是要他继承,功力眼光,无不高人一等。此时本可测头让开,顺势反击。但在这刹那之间,已发觉对方五指指尖射出数缕冷风,心头微凛,退开数尺。   儒生飘然落地,玄镜道长冷冷道:“尊驾能把正邪数家武功,揉合施展,贫道甚为佩服,且再接接贫道两袖乾清真气如何……”   话声未歇,颔下灰白长髯无风自动,宝相庄严。跟着双袖轻挥,飘飘扬扬,交替拂出。   和风微动,大有春回人间景况,儒生屹立如山,也自双掌连环推出,发出劈空掌力。   片刻工夫,狂飘大作,左近叶飞枝折,声势猛烈异常,玄镜道长举止从容,宽袍飘扬,大有乘风而去之势。儒生却面色凝重,双足深陷地上,深达四寸。   玄镜道长此时已把一身功力施展出来,仍然未曾把对方击败,不禁既凛且怒。尤其是他这两袖乾清真气,虽是专克各种外门奇功。但对方纵是正派中人,如非久已修习佛道两门正宗降魔心法,内力纵然深厚,也难抵敌他这两袖乾清真气。   双方动作渐缓,一抽一掌,均是同时发出。那儒生掌上的劈空真力,时刚时柔,高深莫测,看来一时三刻,尚不致于落败。   玄法道人朗声笑道:“玄明师弟,我们如果仗剑上去,岂不是唾手而得……”   儒生心头一震,脚底登时下沉了一寸。   “但我等须谨守本门与武林中的规矩,故而无法动手……”   儒生蓦地吐气开声,嘿地一喝,右掌全力一击,但玄镜道长的乾清真气遇强则强,对这一掌丝毫无动于衷,仅党真气去势微微一挫。   说时迟,那时快,儒生左手改掌为指,虚虚一点,斗然间已把那交织如网的乾清真气戳破,人已乘隙纵出两丈之外。   玄镜道长第一次嗔目喝道:“达摩三式果真功参造化,但贫道还要看着尊驾尚有什么盖世奇功……”双袖轻摆,庞大的身形划空飞去,疾扑敌人。   玄清道人说道:“大师兄,只有石轩中识得达摩三式……”   儒生极快地横移两丈,手抚肩头长剑。玄镜道长一扑不中,身形陡然停住,口中道:“为兄知道是石轩中的防身绝艺……”   儒生双眉轩处,朗声道:“道长指教几招剑法如何?”   玄镜道长纳闷想道:“此人举止老成,虽然性命相搏之时,犹不失礼,宫天抚岂能有此风度?”   口中应道:“贫道正要请教——”   儒生这时才亮出长剑,沉凝山立。玄镜道长撤出长剑,拂髯道:“此剑相随贫道已达四十余年,今晚尚是首次出鞘与外人争锋……”跟着弹剑一啸,纵到儒生面前,剑吐寒芒,一招“中分鸿蒙”,直取对方中盘。   儒生长剑斜竖,俟得敌剑已到,方始斜斜向外一抹,时间部位拿捏得粟米不差。   两柄长剑极迅速地一沾则分,双方均已觉出对手剑上内力沉雄,玄镜道长抖擞精神,运剑如风,脚下反踏天罡,刷刷刷一连数剑,辛辣无匹,把儒生逼退寻丈。   跟着再使一招峨嵋绝学“法网金钟”,剑光由下而上,挑戳出去。   儒生一连抵了数招,均是寻常剑法,身形尽管被对方迫退,但步眼身法丝毫不乱。玄镜道长使出一式“法网金钟”之后,只见他双目含威,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脚下一错,极古怪地转了一个方位。同时之间,手中长剑吐出朵朵剑花,一半防身,一半攻敌。   玄镜道长疾然收剑退开数步,沉声道:“尊驾使得好一招玄阴十三势的‘鬼眼虚眨’,可是从碧鸡山上学来?”   儒生长笑一声,并不明答。笑声含劲敛气,人耳震心,分明适才几番接战,真力仍无丝毫亏损。   玄镜道长长髯微飘,面上神情不改,沉声道:“尊驾可识得官天抚?”   儒生闻言怔一下,点头道:“在下识得此人,但……”   玄镜道长淡淡道:“很好,贫道如今想知道尊驾身兼多少派的绝艺?”   老道人言中之意,不啻当他做无情公子张威看待。只因出观之际,掌门真人恰好提到宫天抚及张威两人,分兼天下正邪两派名家高手绝艺的话。   玄法、玄明两人也暗自明白,只有那儒生狐疑地皱皱眉头。   玄镜道长长剑一挥,再度进攻。这次他施展出本门无上心法“扫荡乾坤十五诀”,但见剑光宛如黄河之水,从天而来,激荡起千百缕足以制人死命的剑风,笼罩住对方身形。   儒生一向不现喜怒之色,此时以玄阴十三式、碧螺剑法、万里飞虹尉迟跋的“飞虹剑法”,星宿海的“青竹杖法”等各家心法绝招,各取一二招,抵住对方凌厉无比的攻击。这些招数,虽然各尽诡奇邪异之能事,但比起峨嵋镇山之宝“扫荡乾坤十五诀”,一正一邪,大见失色。十招不到,玄镜道长攻势越见凌厉,漫天剑影,光璇电掣。极是慑人心魄。   儒生看看不对,面上第一次流露出既讶且佩的神色,蓦地长啸一声,高入云霄,跟着剑法一变,由极为诡奇邪异而变为方正淳朴。正是由极邪而突变为极正。   这两种极端居然集于一身,玄法、玄明两人不禁为之惊喝出声。   儒生全神驭剑,丝毫不苟,三招过去,从容突破对方剑网。看似徐缓不迫,其实神速无比,晃眼之间,腾身向左方黑暗中纵去,一跃三四丈,霎时已失去踪迹。   这等剑法和轻功,与及绝世罕睹的收摄心神的造诣,环顾当今武林,决不出前十名以内。   玄镜道长捧剑微怔,目注黑沉沉的远方,迷惘寻思。   玄法、玄明两人不敢惊动,静立一旁位候。   过了片刻,玄镜道长轻喟一声,道:“师弟们可看出此人来历?”   玄明道人道:“大师兄早先曾点出他是无情公子张咸,不知可是?”   玄镜道长摇摇头,道:“非也,此人定是石轩中嫡传弟子,崆峒山当今掌门玉亭观主史思温。为兄久闻崆峒山秘艺‘伏魔剑法’,数百年来称尊天下,玉亭观主只用了三招,便脱出为兄扫荡乾坤十五诀的多罗地网中,方信前辈之言,毫无虚假或是夸大。”   玄法道人肃然道:“大师兄法眼自然不错,但愚弟尚有所疑。听玄雷师弟他们说过,玉亭观主被师叔以扫荡乾坤十五诀,五招过处,打得手忙脚乱……”   玄镜道长道:“师叔武功虽高,但与为兄相去不过一线,玉亭观主如使出他本门心法,当不致如此……”   他虽是淡淡数语,其实都有根据。前三日的晚上,白灵官真人和史思温动手的情形,他早已听师叔亲自详细说过,故此得知史思温没有用出“伏魔剑法”之事。   玄镜道长又道:“玉亭观主功力未及为兄,尚且从容而去,若然换了石轩中亲自出手,这三招伏魔剑法的威力,当不止此,善哉,善哉,师弟们即速随为兄到天屏谷去。本门今晚遭逢之事,如若牵涉崆峒派在内,恐怕师尊老人家不得不出山了……”   玄明道人道:“史思温身入玄门,已作道装。适才那人却是儒生打扮,会不会是宫天抚?他学过崆峒伏魔剑法也说不定?”   玄镜道人不置可否,当先向天屏谷驰去。不久工夫,他们已抵达天屏谷。   天屏谷中本来由隐仙观调了七名道人守护玄门至宝九幽石兰,加上凌铁谷凌红药兄妹,实力不弱。尤其是由隐仙观派去的七名道侣,擅长七人联剑,布成“七煞剑阵”,纵有敌人强如史思温,能够破去七煞剑阵,也须在五百或是千招以上。   入谷之后,凌铁谷和两名道人迎将上来。玄镜道长环视谷中一眼,但见湖后几幢楼房,均透射出灯火。   凌铁谷乃是太清真人关门弟子,由铁仙观派来的七人却是十八代水字辈的弟子,相差了一辈。是以这时由他带领,见到大师兄之后,便跪拜行礼。   玄镜道长命他们起来,一同绕湖深入,穿过桃溪李径,直达那座石头所建的两层高楼之下。   门口石阶上,高插火炬,照得雪亮,只见四名道人僵卧阶上,面目手足露风之处,均呈紫红颜色。   玄镜道人心中一阵惨然,走过去稽首行礼之后,然后审视他们被何种功夫击毙。   那四名已经僵死的道人五官七窍之中,微微渗出血迹,但从眉目紧闭之状看来,却甚为安详。   玄镜道长看了一下,又摸摸他们前胸,叹口气道:“本门的三阳神功击毙敌人时,虽然胸骨尽碎,但眉宇宁溢安详,正与他们相类。但此人功力未足,胸骨只有大半碎裂,同时碎得不均匀。以贫道想来,这个仇敌乃是在本门三阳功力之外,又附加一种烈火毒焰之类的恶毒真力,故此他们遭遇暗算之后,面目手足露风之处,呈显紫色颜色。”   说以这里,凌红药和另一个道人从楼内出来。那道人身上负伤,动作微带颠跋。   凌红药敛衽行礼之后,便挨到大师兄身旁,扯住他的宽袖,面上露出犹有余悸之色。   玄镜道长温声道:“小师妹别害怕,掌门真人已知此事,对头必难活出此山。”   那道人行礼禀道:“弟子水光,今晚最先发现敌踪,但其时尚不明敌人来意,方要质问,那厮一言不发,冷笑一声,突然劈出一掌,真力雄浑。弟子骤然间没有完全闪开,挨到一点掌风,摔开寻丈,人已有点昏昏迷迷。其时仿佛见到水竹师兄等四人一齐出现,四柄长剑一齐进攻,那厮赤手空拳,封拆了六七招。水竹师兄等四人已用出“七煞剑阵”,却无法近得那厮身躯。最后那厮双掌连扬,水竹师兄他们惨呼数声,先后仆地。   “那厮似乎不熟路径,四下搜索了一会,才找到地下的‘幽冥石室’。适才弟子与红药师叔进去幽冥石室内瞧过,那玄门至宝‘九幽石兰’及七株‘迷魂铃’,三盆‘鹤顶红’均失去踪迹……”   他本来还要说些“罪该万死”之类的话,玄镜道长已截住问道:“那厮可是儒生打扮?是不是蒙住面目?”   水光道人道:“正是一个蒙面儒生!”   “他带着长剑?抑是腰插青玉萧?”   水光道人怔一下,凝眸寻思,但此事突如其来,晃眼便自完结,此刻回想,已觉模糊不清。   玄镜道长温煦地道:“你想不起便作罢,不须妄下臆测之词!”   水光道人羞愧垂头,道:“谢谢大师伯包涵!”   玄镜道长注意到凌铁谷羞愤之色,当下一面率众巡视一番,一面向凌铁谷道;“今晚之事,罪咎不在守谷之人。须知敌人敢来本山生事,必定是武林中有数人物,看来连我和师叔都担承不起呢!”   凌铁谷道:“本门数百年来,从来无人敢上山滋事,小弟守谷有责,今晚却连仇敌影子都没见到,教小弟有什么面目见人?”   钟声忽起,时快时慢,回荡于林峦岭表间。   玄镜道长灰眉轻皱,道:“小师弟你勇于负责,认错自咎,态度很对。不过毋须自责过深,这件事发生时,适好是武当派掌门金府真人十年闭关期满之后不久,天意玄深微妙,善哉善哉……”   众人都不明所指,默然肃立。   玄镜道长双目中射出慑人寒芒,道:“玄法禀报已毕,我们立即由仙迷岭捷径出山,守伺敌人归路。我就不信本门七煞剑阵困不住来人,你们恰有七人,正可一试……”   众人一同驰出谷去,刚刚到达仙迷岭外,便听隐仙观传来悠扬钟声。   玄镜道长停步略一沉思,便道:“观中已经发生事故,我等尽速穿出仙迷岭外,耐心等候,必有所获!”   这时众人都想回去瞧瞧,但玄镜既说不回去,谁也不敢出声。   隐仙观外表上安谧如故,钟声悠扬数响之后,便戛然中止。   离观前草坪尚有半里之处,一个乡农装束,头戴竹笠的人,徘徊一下,便向灯火通明宛如仙山楼阁的隐仙观奔去。   这农人身形出去十余丈后,旁边一棵巨树树上突然纵下两人,俱是道门中人,手横长剑,凝目注视那人身影。   其中一个道人低声道:“这厮身法好快,本观已布下七七四十九处暗桩,方圆五里之内,飞鸟也难逃耳目,但这厮却迫到一里之内,才被前一站发现。师弟,我们如非接到暗号,恐怕稍为大意,便让他不知不觉中闯过!他听到观中示警钟声之后,心中不知作何臆测?”   另外那道人低低道:“他一定不知道业已败露了行踪,否则还敢闯观么?大概他认为观庙鸣钟,乃是常事呢。”   那道人轻笑一声,道:“师弟也许猜对了,刚才我见那厮手中握住一件长形之物,用粗布包裹住,怕是他的独门兵器!”   “小弟瞧着倒像是把长剑!”   “不,不对,若是长剑,他反正人观不存好心何必裹起?定是独门兵器无疑。”   两名道人正在猜测不休时,那个乡农装束的夜行人,已到了观前那片草坪边缘。   他把竹笠压到眉际,遮住大半面目,然后观望形势。   忽见那座三层高的隐仙楼楼上的灯火首先熄灭,跟着全观灯火,一处一处灭掉。   他讶然观望片刻,只见偌大一座道观,只剩下前面一座大殿灯烛依然明亮,其余的屋宇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又隔了片刻,三座大殿的灯火仍然不曾熄灭,但这时草坪上已甚为黑暗,只有最近观门的两三丈内,殿中灯光透射出来稍为照得亮一点。   这人蓦然向草坪上纵去,避开当中,疾扑到观侧,墙头上突然火光大亮,同时有人沉声道:“请走正门!”   那乡农踪迹陡然暴露,呆了一下,抬头望时,墙头不见人影,却露出七柄寒光夺目的剑尖。   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子,向观门那边抛去,落在三丈左右的墙根下,人却向相反的一边跃去。   石子落地发出低微响声,生似有人垫脚换步。   但那边墙头毫无动静,这乡农在这一边脚方沾地,火光又起,墙头又露出七把闪闪生光的剑尖,另一个人含水敛劲的口音道:“尊驾为何不敢走正门?”   那乡农登时明白墙内埋伏人数不少,均是由另一处指挥,是以不受自己愚弄。   他朗朗长笑一声,清如鸾凤,山鸣谷应。   笑声荡漾中,他的人已大踏步走向观门。   却见观门檐下不知几时已挂上一个巨大的白色灯笼,灯笼上面写着“隐仙观”三个红字。   观门闭住,浮动着门禁森严的气氛。   这乡农刚刚跨上门口台阶,观门蓦地无声无息地敞开。   四个清秀道童鱼贯走出来,面容甚是严肃。   头一个道童怀中斜抱一口三尖两刃刀,寒芒夺目。第二个两臂各缠着一条蛇形软鞭。第三个反手握剑,剑身贴着手肘。第四个道童双目神光湛湛,手持一支雪白拂尘,神态最是从容。   乡农打扮的夜行人目光一扫,已明白这四个道童手中的兵器,已显示出功力强弱深浅。   头一个使刀自是四人中最弱的一环,其次使外门奇形兵刃“双蛇鞭”较高一点。第三个用剑的道重又高了一点,因为剑是百兵之祖,易学难精。第四个道童能用极为柔软的拂尘,必须内外兼修,已有相当火候,才配用这等柔软之物做兵器。   这四个道童出门之后,分两行排列,把对方夹在中间。   那乡农目注门口,等着还有什么人出来。   那个手持拂尘的道童脆声道:“掌门真人曾有七日期限之谕,尊驾未逾期限,本观前三座大殿共有五道门户,尊驾无妨放胆一闯!”   他哦了一声,问道:“四位小道长就是把守第一道门户?”   四名道童一齐稽首,便凝立如石像,表示已不再开口。   那乡农剑眉一皱,不知所谓“七日之限”是什么一回事。   放目一瞥,只见四名道童凝立如山,冷傲迫人。当下忍不住朗声一笑,退到台阶下面草坪上,道:“四位小道长下来赐教如何?”   那四个道童一齐步下台阶,执剑持拂的两个并排拦在当中,那两个用刀使鞭的道童却分开两旁,稍为上前一点。   乡农装束的人所戴竹笠仍然低压眉际,没有露出面目。抖手把手中那个长形包裹解开,赫然是柄长剑。   他的动作好快,长剑方现,口中低喝一声:“小道长们小心……”便已微闻“呛”的一声,剑光暴现,划出一道长虹,分袭相距六尺以上的使刀使鞭两童。   四名道童都微微一怔,那乡农剑光陡收,身形仍然站在原来位置,分毫无差。   持拂尘的道童哼了一声,左右两重刀鞭齐飞,回袭敌人。   那乡农左掌右剑,一齐施为,把对方一刀双鞭震开。只见正面的两重剑起拂扬,动手攻来。本来是长剑先动,但那一蓬雪白尘尾竟先卷到,疾搭自己长剑。   不论是什么人处此境地,都自然而然会先避开对方拂尘,免得卷住长剑,不能施展。   但这乡农却凝剑不动,等到拂尘搭在剑上,蓦地劈出左掌,一股沉雄掌力,猛撞使剑道童。同时右手长剑运足内力,向外门一带。   那个使用拂尘的道重内力不敌,移了半步,随即已运全力稳住身形。   旁边一刀两鞭,挟着寒风夹攻而至。那乡农健腕一抖,长剑拂尘立时松开,那道童退了半步,又退回原来位置。   只见这乡农长剑轻挥,奇快无伦,把正面的长剑和左右一刀两鞭完全封住。   他沉声喝道:“四位小道长再不让路,区区可要硬闯!”   使刀的道童怒道:“你闯吧!”那个手持拂尘的道童接口喝道:“让他过去!”   其余三童微微一怔,使拂尘的道童自己先已闪开一边,他是四童之首,这一闪开,那三人便跟着动作,分为两列,让出当中道路。   那乡农望那为首道童一眼,沉声道:“小道长机智过人,料敌如神,异日成就不可限量。区区今晚承让了……”这人话声虽是低沉,但威严有力,具有一种慑人气派。   为首道童冷冷道:“尊驾请吧!”   乡农大踏步从观门进去,放目一瞥。那大殿内灯火通明,却无人影。大殿右侧有道侧门,可通殿后。   他一直向侧门走去,离门口尚有两丈,人影闪处,出现三位中年道人,俱是一式背插长剑,举止轻捷异常。   这三名道人正是峨嵋派号称玄字辈的三高手玄风、玄火、玄雷。   玄风道人肃然道:“贵客留步,这里便是第二道门户——”   那乡农横剑停步,问道:“敢问五道门户以后,有何奇景?”   玄雷道人冷笑道:“尊驾问也多余,何不省点气力!”   玄火道人却道:“施主头上竹笠,掩不住原来口音,既是正主,贫道不妨奉告,闯过五道门户之后,施主便可满意言归!”     第十九章 斯人憔悴     这个乡农装扮,头戴竹笠的武林人,正是昆仑山隐士钟先生嫡传高足德贝勒,如今改名为金瑞。   他和玉亭观主史思温两人乔装上山,原想神鬼不知地先查明珠儿遭遇,然后再作打算。谁知峨嵋山上处处埋伏,就觉察他的行踪。   这刻金瑞他已闯过第一道门,跟着已被玄火道人喝破本来身份。可是他仍不把竹笠掀起。   他暗自忖道:“这道长话中之意,乃是说我只要闯过五道门户,便可把珠儿带走。看来这五道门户,太清真人定必有份,我可不能在碰上真正强敌之前,耗费真力……”   这念头有如电光石火般从他心头掠过,虎目一瞥,只见对方三人尚未亮剑,便道:“隐仙观五道门户不啻铜墙铁壁,天下谁人敢闯……”   话声未歇,人已倒纵而起,看起来并非诈语,当真是要退出观外的样子。   玄雷道人笑了一声,道:“这厮倒也识相……”   猛觉劲风掠顶,只见那倒纵出去的金瑞竟已在空中改变方向,不退反进,比电还急,疾冲过来,不但来势神速无比,手中长剑更是星飞电旋,寒芒如雨,一面护住全身,一面用以开路。   三人纷纷闪避拔剑,其中以玄风道人位置最佳,斜截上来,一剑拦腰击到。   金瑞健腕沉处,划出一道剑光,迎击敌剑。两剑相交,发出一片震耳的龙吟虎啸之声。金瑞的“凤舞九天”身法独步天下,借着剑身一震之力,去得更快,忽然从三人头顶掠过,飞入门内。   他也不管门外三名道人神色如何,径自沿廊奔去,前面却是一道月洞圆门,走到近时,只见门边一丛花树之下,站着一个年约六旬左右的道人。   金瑞心念转处,又想冷不防冲人去。那个老道人口中念声“无量寿佛”,袍袖一扬,射出一蓬碧绿光网,方圆有八九尺之广,截住去路。   金瑞脚步一窒,只见那一大蓬碧绿光网,到了身前两尺之处,便一齐坠地。宛如被金瑞面前一堵无形墙壁所阻,是以去势那等劲急,却一齐跌坠。   金瑞大惊失色,心想摘叶飞花手法,已是内家极上乘手法,这老道人袍袖一扬,便发出如此宽广的一大片树叶,本就足以惊心骇目。而这最后的一手,更是出神人化,天下无双。纵然是师父钟先生,也无法练到这等境界。   这一惊非同小可,情知过去也是白费气力,以对方这等功力,随便拂上一袖,便可把自己劈出观门之外,不禁万念俱灰,嗒然呆立。   老道人徐徐道:“贫道玄钟,因见施主的凤舞九天身法独步寰宇,诚恐施主又师故智,闯过此门,故此略施手段,阻住施主前奔之势!”   金瑞平日汪汪大度,见危不乱。但目下碰上这等无法招惹的对手,想起珠儿咫尺天涯,却人天永隔,一时心乱如麻,连话也答不上来。   玄钟道长又道:“施主年纪比贫道小上一半,一若是只有贫道一人,倒还罢了。但此门奉命由贫道及师弟玄钹两人把守,以我等一大把年纪,双双出手,未免太不公平。……”   说到这里,在他对面门侧的一丛花树之后,飘忽得有如鬼魁,却又是个六旬上下的老道。   金瑞突然精神一振,道:“敢问老道长有何妙法?”   玄钟道人亮出长剑,道:“贫道与师弟合参日久,练有一套双剑合壁的剑法,你只要抵得住五招,便送你安渡此问”   金瑞朗声道:“道长们美意,区区心领!”   玄钟玄钹两人年纪虽老,但动作却神速已极,身形微晃,已并肩立在月洞门口外数尺之处。   金瑞奋起雄心,一招“龙子初现”,剑尖上翘,直指对方面门,剑气透射出去。看似平凡,其实变化无穷,暗蕴天地之玄奥。   两位老道人双剑交叉,缓缓向外面推出一尺。   金瑞剑势一滞,无法再递进去,更别说变招换式。   他正在惊讶,对方两人心中比他更为震撼。敢情他们苦参了数十年,这两剑交叉推出时的力量,乃是一刚一柔,不论对方如何变化,但只要被他们双剑的无形真力罩住,重则震死当场,轻则兵器脱手。可是面前此人却仅仅剑势滞住,以他们两人数十年功力相加,依然无功,教他们岂能不大为震撼。   玄钟道人道:“昆仑云龙大八式当真功参造化,贫道等心折无已……”   说时双剑仍然向外缓缓推出。   金瑞长剑吃对方那股无形潜力粘迫住,进退两难,只好原式相拒。   转眼间已被迫得上半身仰退两尺,对方再追过来一点,便得倒翻地上。心中方自叫糟,突然剑上一轻,眼前两支长剑已收回去。   金瑞得理不让人,脚尖用力一点,腾身而起,剑化“潜龙升天”之式,一掠之际,已攻出数剑,虚虚实实,难以捉摸。   玄钟等两人仍双剑交叉,脚下分寸不移,看也不看,又向金瑞空中的身形推出去。   金瑞攻出数剑,都有如击在万载坚岩之上,手腕微麻,其实剑尖离对方尚有四尺之远。   两位老道人的长剑推出之势甚缓,金瑞却吃不消,但觉剑上被万钧之重压住,忙提真气,退飞半文。那两位老道人没有追迫,他心中微微一动,复又改退为进,疾扑过去,一招“龙吟海裂”,洒出一排剑影,力攻对方。   这次他已有备,一见对方又是交叉推出之时,身形突然回旋侧绕,长剑疾取右边的玄钹道人。这一招动作如电,可称杰作,但玄钹道人却毫不动容,反而微微一晒。   金瑞看见他们冷晒容色,念头尚未来得及转,猛觉剑尖已刺在一堵极厚极硬的无形墙壁上,手腕震得麻了,长剑脱手坠地,人也向地面下沉。   玄钟道人忽然哼了一声,抽剑疾挥,追击金瑞。剑光闪处,金瑞已早了一步,飞入月洞门内。   玄钹瞠目瞧着对方背影,轻轻道:“师兄,咱们栽啦……”   玄钟摇摇头,突然用剑尖一挑,地上一道光华飞射而去,直取金瑞。   金瑞转身伸手一绰,却是自家长剑。   他心知对方相让,送还兵器,但此刻却不可道破,便遥遥向两个老道人躬身行了一礼。   直到如今他才敢确定那玄钟道人最初露的一手摘叶飞花,全靠匿在一旁的玄钹老道暗中发出潜力一挡,才能一齐坠地。这个想法在玄钹道人出现时,他已触动,但当时却未敢确定。同时在第三招之后,他已觉察出对方没有杀他之心,可是这两个老道人交剑发出的力量,重如山岳,简直无法可破,最后只好侥幸冒险,用出弃剑之计。   目下五道门户已过其三,但还有两道,必比前三道更为艰难凶险。   他在院中静立片刻,调元运气直到手腕已不酸麻,这才仗剑向前面那道院门闯去。   离那院门尚有两丈,门内刷一声飞出一人,落地现身,却是那乱发浓须,形如野人的白灵官真人。   这一回白灵官真人一改平日粗野之态,肃然道:“你能闯过我隐仙观三道门户,本真人敬你是个好汉子,今晚要和你好好较量一番。”   金瑞凝神戒备,口中答道:“既蒙真人错爱,区区舍命相陪就是!”   白灵宫真人手中亮银棍虚抢一下,发出一响暴烈风声,道:“来吧!”   金瑞左手捏诀,右手长剑斜斜上翘,迎面刺去。他一上手便用出昆仑派无上心法“云龙大八式”,正是稳打稳扎的用意。   这边长剑一动,白灵官比他还快了一线,亮银棍左挥右击,上砸下挑,霎时间已使出武林一绝的“大圣棒法”。   两人各自施展全身绝艺,互有攻守,金瑞是矫若游龙,驭剑在空中盘旋驰击。白灵宫棒法刚猛无俦,身法飘忽,威力绝强。   这一战当真是杀气冲天,天昏地暗。   看看拆了一百招以上,白灵官的七十二路大圣棒法已反复打完,对方仍然潇洒从容,内力充沛。不禁讶想道:“三日前他身负内伤,如今纵然治好,也不该有进无退,看来昆仑派在武林中享誉数百年,果有秘奥绝学。”   心念一转,亮银棍一招“风雷横扫”,威猛无伦地硬把金瑞迫开寻丈,然后奇快地把棍抛开,取出那支五尺半长的金枪。   金瑞心中微觉焦躁,暗想这样打下去,能够保持不败,已经十分侥幸,哪能闯过五道门户?   他心神微分,对方的金枪立时得势,幻出满天金蛇,宛如狂风暴雨般急攻不休。   第五道门户后面的太清真人蓦地起身徐步走出,这位一派宗师不须亲眼目睹,已知金瑞如何闯过三道门户。但他的疑惑也和白灵官一样,想不透金瑞如何能够在短短三日以内,恢复全部功力还不说,似乎更有精进。其次他已得知玄钟、玄钹两人内力深厚,适才双方似曾硬拼内力,如此则金瑞何故能够没有耗损元气?   他走出来瞧瞧,便是要看金瑞到底有多大道行,因为对方已无法闯过白灵官这一关,故此他已没有机会亲自出手。其次他也想考察师弟近四十年来有多少进境。   金瑞一连拆封了二十余招,无法争取回主动之势,直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正在苦战之际,忽见太清真人出现在院门当中,心头猛然大震,触想到如果能够出其不意,越过此门,那就等如闯了五关。   他本来已经落在下风,此时心神旁骛,白灵官真人何等厉害,刷、刷、刷一连四五招,把他追到院墙墙根。   金瑞退无可退,心里又惦记着飞越院门的事,忽然发觉退无可退,手肘碰在墙上,大响一声,那道院墙险险被震穿一个大洞。   他手肘受阻,剑势微懈,金光闪处,那支明晃晃的枪尖已分心刺人。   存亡一发,金瑞反而收摄住心神,仗着身法独步天下,出其不意横移一步。   白灵宫真人喝声“好”,来不及变招取敌性命,枪尖一送,扎人对方左肩肩上。   这一枪简直洞穿了金瑞肩头,金瑞痛彻心肺,半身麻木,但脑中还想到珠儿,不肯就此倒下,长剑猛挥,剑光四射,竟把白灵官迫退五六步远。   他浴血奋战,状类疯狂。白灵官脾气虽暴,到底经过四十年深谷禁锢,锋棱已平,睹状微觉不忍,加上对方乃是昆仑弟子,杀死了他,便是一场门户之争,是以一味封拆,脚步不住后退。   晃眼又战了十余招,太清真人道:“金瑞你还不认输罢手?”声如鸾凤,清越异常,全观均可听到。   金瑞平生稳重自持,彬彬有礼,可是此时此地,已不同平日,竟已触发了生平第一次抑不住的狂野豪气,厉声道:“住口,昆仑派没有认输的人!”说罢又厉声长笑,刺耳已极。   太清真人慈眉轻耸,强行忍住。   那两人又战了十余招,白灵官真人居然被金瑞迫到院门边。   太清真人慈眉又轻轻一耸,冷冷道:“师弟放手施为,有什么事都由为兄担当!”   白灵官厉啸一声,枪法一变,凶毒地反攻过去。   金瑞奋勇迎击,半边身躯染满殷红血迹。他虽是气壮山河,没有丝毫怯敌之意,但到底不及对方功力深厚,全仗师门绝学打成平手,目下负了重创,时候一长,便力不从心。   白灵宫真人反攻了七八招,金瑞连连后退,险象百出。白灵官厉声道:“你既不肯认输,本真人今晚索性成全你……”   忽地一条人影,疾如飘风般从院中一株高树浓荫中掠下来,剑光如虹,直取自灵官。   太清真人微噫一声,知道此人乃从观中出来,径从院落中的大树飞渡,故此瞒过自己耳目。   白灵官功力深厚,咄嗟之间,已发觉来人剑术之高,内力之强,平生仅见,不敢大意,连忙舞枪护身。目光一瞥,已看清那人儒生装扮,面蒙青巾。   这蒙面儒生出剑又辣,一触之际,已攻了数剑,剑光宛如惊涛骇浪,硬把一代名家白灵官真人迫开大半丈。   金瑞身形一歪,直向外面踉跄退开,原来那蒙面儒生武功高强,一面运剑攻敌,一面推出一掌,把金瑞撞得直向外面退开。金瑞神智陡然一清,暗想自己今晚死在观中,毫无用处,倒不如逃出一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心意一决,便借着踉跄退开之势,猛然一提气,往回路纵去。   外面的三道门户,虽然有人把守,但太清真人只有命令拦阻来人前进,没有命他们不放人走。   玄钟、玄镜两位老道人心地慈善,又顾念到师妹珠儿,是以明明见到金瑞纵出来,却不拦截。   转眼间金瑞已退出隐仙观,提气急奔下山,走了数里,一条人影刷一声落在他面前,竟是玉亭观主史思温,一身儒生装扮,但面上却没有蒙起来。   史思温惊道:“你的伤重不重?”   金瑞喘口气,道:“还可以支持!”   史思温忙取出崆峒派灵药“保心丹”,让他服下,同时又捏碎了七八粒,洒在他左肩伤处,撕下衣服,替他草草包扎住。   裹完肩伤之后,刚刚觅路下山,隐仙观那边忽然传来数响钟声,忽快忽慢。   史思温知道这是峨嵋派用钟声报事之法,虽不知意思,但想必不是好事,便拉着金瑞急急下山。   他们不识仙迷岭捷径走法,不敢冒险,故此绕道而行,道路既远,又须纵高蹿低。金瑞那口真气渐渐提不住。如不是史思温潜运真力托住他,早就掉在地上了。   好不容易走到山麓,金瑞长吁一声,双膝一软,已不能再走。史思温毫不犹疑,把他背起来,急急前奔。   快要转出山口,忽然一伙人从树丛石后涌出来,拦住出路。   史思温扬目一瞥,认得当中一位老道人,正是早先他由天屏谷出来时碰上过的玄镜道长,还有玄法、玄明两人。另外尚有五人,其中一男一女,均是俗家打扮,却是凌铁谷、凌红药兄妹。   史思温心中嘀咕,情知那玄镜道人武功精深玄奥,不同凡响,自己空身碰上,还可一拚,目下背上多了一个金瑞大碍施展。   金瑞哼也不哼,原来他一则血流过多,二则气力用竭,故此已陷入昏迷。   玄镜道人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贫道特地带同本门师弟师侄们,见识一下崆峒剑法!”   史思温打个稽首,道:“道兄慈悲为怀,可否方便则个?敝友被白真人金枪刺伤,如今人已昏迷……”   若是金瑞清清醒醒,史思温宁死也不肯向对方求情。目下他却是为了朋友性命,故此才不惜低声下气,请对方让路。   玄镜道人微笑道:“玉亭观主务必见谅,贫道奉命守住此处,只要观主闯得过去,万事皆休!”   凌铁谷厉声接口道:“让你过去,有那么便宜的事?你伤了我天屏谷之人,盗走本山灵药,这还不说,适才还伤我观中道侣,哼,我只奇怪掌门真人和师叔均出动搜捕,你却如何能安然到此?”   史思温怔一下,道:“凌少侠此言从何说起?”   凌红药接口怒道:“我以前以为他是好人,哪知竟是这等卑鄙之辈,他根本就是存心害珠师姊他们不能相好……”   史思温一肚子委屈,紧皱眉头,道:“姑娘之言,贫道好生不解!”   玄法道人忿然作色,道:“我不是在观前草坪上已对你说过,掌门真人宽大为怀,定下三日之期和七日之限么?你在天屏谷大闹不说,刚才观中的钟声报警说,明明已放姓金的逃出观门,你还随后剑伤我观中之人,方始逃逸无踪,哼,哼,不消片刻工夫,掌门真人和师叔等均要驾到,看你还有什么狡辩之言?”   史思温越听越糊涂,根本他和玄镜道人等打了一场之后,便急赴天屏峰,但上了峰顶,方始想到假如金瑞不曾及时见机撤退,可能遇险,便急急下峰赶去,果然碰到金瑞浴血疾奔下山。   他道:“敢问何谓三日之期,七日之限?道兄可否再说一遍?”   玄法道人作色道:“再说一遍又何妨,掌门真人念这姓金的和珠师妹两意甚诚,故此传谕本门。三日之内,如姓金的寻上山来,不得拦阻,任他把珠师妹带出山去。但过了三日,则限于七日之内,闯过五道门户,便仍可把师妹带走,逾此期限,师妹永居本山苦庵……”   史思温啊了一声,细细一算,三日之限,只过了个时辰。假如赶早一步,在子时以前上山,什么风波也没有了!   玄镜道人袖袍一挥,玄法等七人便布成一个阵势。   时在深夜,峨嵋派的人只看到他好像背着一个人,面目却瞧不清楚。有人甚至以为那是天屏谷中盗走的“九幽石兰”、“迷魂铃”、“鹤顶红”等奇卉异草,打成一个包袱,斜驮在背上。   史思温一瞧那七人所站方位,便知乃是峨嵋派著名的“七煞剑阵”。心想大凡这等剑阵,纵横合击,此呼彼应,其中威力,并非一加一等于二,换句话说,这个七煞阵,决不是七个人的功力加起来那样厉害,而是超过这七人功力加起来的总和。有时只须武功平常的七个人,布下剑阵之后,就算是武林高手,也不易闯过。   除了这个剑阵之外,还有那玄镜道长守伺在一边,纵然闯得过剑阵,却势必被玄镜道人缠住。   几个念头闪电似地掠过他心头,首先他想到今晚这等处境,假如是师父石轩中在此,将是怎样应付?这个答案他根本不须细想,以师父石轩中的绝世剑术和性格,不论是多么艰危的阻碍,他也正正当当地强闯过去。   其次他便想到假如是邪派中人,身处此境,如何应付?   须知史思温年纪不过二十余,虽然已是一派门户之主,却未曾变成“死硬派”,要比他师父石轩中或是其他家派的掌门人通权达变得多。   他只触想到这一点,便微微一笑,朗声道:“玄镜道长与各位道友们已把贫道当作不肖之徒,贫道此刻已无法辩说。但今晚各位人多势众,贫道本来亦不畏惧,可是贫道背上的金瑞兄负伤极重,无法行走,贫道背负着他和诸位交手,未免太不公平。”   凌铁谷冷笑道:“等我们把你擒到掌门真人面前,你再求他老人家还你一个公道就是!”   玄镜道人却道:“依你说法,如何方算公平?”   “诸位一心一意要把贫道带回隐仙观,人数较多,自是应该。贫道只希望能把金瑞兄放下,空身应战,如此若是无法闯过,败得甘心……”   玄镜道长颔首道:“此说甚为合理,你把他放下吧,我们决不会暗算他!”   史思温稽首道:“玄镜道长气度如汪洋大海,贫道佩服……”说时,便向山外走去。   玄明道人喝道:“你往哪里走?”   史思温倏然止步,恰好处身在七煞剑阵之中,徐徐道:“金瑞兄必须放在外面,而且越远越好,否则贫道侥幸赢了,也无法把他带走……”   玄镜一想也是道理,若是他赢了少许,冲破剑阵和自己拦截的一关,却只能空身归去。这边的人老羞成怒,岂甘让他从容把人背起,再经过他们而出谷,自然应该把金瑞放在外面归去的路上。   老道人一点头,玄法道人便大声道;“玉亭观主你是一派掌门,可不能要赖……”   史思温心中一晒,忖道:“若是前几年,我阅历不多,定会让你把话扣住。但今晚你们已不把我当作正派中人看待,更别说什么一派掌门了……”   当下也不回答,管自穿过剑光闪闪的七煞剑阵,向外面走去,转眼便隐入黑暗阴影中。   这里众人除了玄镜玄法玄明三人年纪一大把,胸有成见之外,其余凌氏兄妹等五人,都觉得史思温这一去不可靠,可是无人敢当面驳回大师兄玄镜道人的意思,只好一语不发。   等了好一会,史思温还没有回转来,众人渐现焦急之色。只有玄镜道人双目半闭,凝立当地,宛如已经入定。   又过了一会,玄法玄明两人的信念都动摇了,频频对觎,交换意见。   玄镜老道长枯立不动,好像在倾听远处传来而大家都听不到的声音。   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道:“大家可以散开休息一下……”   凌铁谷忍不住叫声:“大师兄!” 玄镜道人道:“师弟毋须多言,好好休息一会……”   谁敢违反他的说话,只好各寻山石树根,坐下休息。这一等直等到天色微亮,曙光迷蒙。   忽然听到近处升起一阵极为低微的喘息声音,玄镜老道人缓缓起身,面上露出笑容。   玄法等七人都纷纷起身走出路口,彼此一看,并没有喘息,方自讶异。玄镜道人下令道:“大家准备,亮剑摆阵……”   凌红药啊了一声,轻声向哥哥道:“玉亭观主到底回来了,我可担心了一晚……”   凌铁谷剑眉一轩,道:“干吗你要担心?”   她道:“我怕他替石大侠丢人!”   她哥哥重重地哼了一声,暗想自己当年没有随师下山,故此不曾瞻仰剑神石轩中的风采,今日看妹子这等崇拜,当真遗憾错过了当年的好机会。   这山口出入之路,却是一处平坦的泥地,方圆有两三丈阔,一边是密密的树林,另一边却是一道陡峭的石壁。晓风拂过树梢上的晨露。空气清新异常。   再等了片刻,石壁那边转出一个人,一身儒生装束,背上斜系长剑。   他向众人稽首道:“有劳诸位久候。贫道甚是抱歉。目下敝友金瑞兄已安然在一家农舍中养伤,贫道虽然不能归去,他也有人照拂!”   玄镜道人道:“玉亭观主为友热肠,令人感佩。本门的七煞剑阵,容有未尽妥善之处,请观主指教!”   交思温说声不敢当,亮出长剑,纵入剑阵之内。玄镜道人在阵外细加观察,见他举手投足,从容矫健,便知他虽然经过长途奔驰,但歇息了一下,便已恢复原来功力。心中微凛,便示意众人多须小心应敌。   那七煞剑阵由凌铁谷首先发动,引剑进击。其余的六人,各依阵法,游走出剑。   霎时间剑光大作,本来这剑阵只有七柄长剑,可是阵法一转,居然变化出数十柄长剑,从四方八面向史思温攻到。   史思温看都不看,听风辨位,随手封拆,开头数招轻轻易易便化解开。   对方剑阵陡然一变,七柄长剑凌凌乱乱地攻到。史思温立刻感到压力大增,敢情人家虽是东一剑西一剑地攻到,其实合起来,却等于绝世高手以全力一招一招地施展出来,配合之妙,如天衣无缝。   史思温吃力地封拆了五六招,看看情势不对,长啸一声,施出师门绝艺“伏魔剑法”。这套剑法分为小九式和大九式,合起来一共是二九一十八式,每一招都变化精致,虚实难测,宛如含蕴天地之玄奥,无穷无尽。可是内涵虽深博无底,外表看起来却如日运中天,普照大地,光明磊落,架式甚是平实。   这路称尊武林剑法一使开来,阵势立被隐住。史思温全心全意,诚敬地运剑护身攻敌,两兼其妙。十余招过去。玄镜道人长长叹息一声,拂髯摇头。这位老道人气度狂洋,已是未来的一派掌门,此刻见了史思温这等光明正大而又威力无穷的剑术,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又想到本门视为无上心法的镇山至宝“七煞剑阵”,今日无法难倒对方,故此不禁摇头大息。   史思温稳住阵脚之后,已有余力视察,登时发觉这七煞剑阵一共分为“璇玑” 和“玉衡”两部分。凌铁谷剑术最精,位居“天枢”,即是“璇玑之部”的首位,提钢携目,是全阵威力发源之位。   其次要算玄法道人功力最深,故此位居“玉衡”,即是“玉衡之部”的主位,但仍须听命于“天枢”。   七人均按天罡方位进退,阵法威力最强之时,便在由正变反,或由反变正之时。这个当儿,七柄长剑都一齐发挥威力,而且错综杂乱,令人摸不出端倪。   他虽是观察出这七煞剑阵的大概情形,但固守则较易,想即时冲出,便有困难。   玄镜道人从怀中取出一枚信炮,向空施放,炮声响处,一朵黑烟直冲霄汉。   炮声过后,空中黑云未散,山上隐仙观传来悠扬数响钟声。   七煞剑阵中的七个峨嵋弟子俱无暇细听。   只见那老道人面上神色未变,长髯轻颤,显然心中甚为激动。   他一纵身飘飞到外面,预先拦住史思温出山之路,然后举袖遮面,沉声道:“掌门真人有谕,即将此人擒住,如敢违抗,格杀勿论。”   清朗的话声传人每个人耳中,凌红药为之一怔,但凌铁谷已全力发动,拼命施为。她被阵法带动,急攻疾走,连略为思忖的时间也没有。   史思温见这七人个个攻时如猛虎出押,退守时翔动灵活,威力大增,不敢怠慢,剑上使出九成真力,严密防守,这一回长剑屡屡相交,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转眼间又打了二十多招,凌铁谷沉不住气,一剑劈去,竟然违反规定,使出了十成真力。原来这剑阵规定最多。只许用丘七成真力,仗着阵法转动,有别人助长威势,对方所感受的已不止十成之力。假如对方过强,则这留存不发的三成力量,便可以在硬碰之时,从容护招换式,长剑不致于被对方击出手去。   史思温一直在留心这个率领全阵位居天枢的凌铁谷,他这一下全力击出,正是求之不得,立地以左掌劈出一股掌力,逼住背后同时袭到位居“瑶光” 的人,跟着使出达摩三式中的“弹指乾坤”,轻轻一指,便把左侧攻到身边位居“天璇”的长剑弹开。   这时右手长剑已和凌铁谷长剑相交,“铮”地大鸣一声,凌铁谷虎口又疼又热,手腕酸麻,那柄长剑险险飞出手去。   史思温得理不让人,使出伏魔剑法大九式中三招进手剑法,左驰右突,晃眼已冲到阵边。只须一跨步,便可出阵。   玄镜道人朗声道:“玉亭观主恕贫道无礼……”袍袖扬处,一蓬丈许大的绿光,电急射去,罩住史思温出路。   史思温不敢不理,挥剑划个圈子,剑上劲气布成一堵无形墙壁,把那一大蓬绿光挡住,纷纷跌坠地上,竟是无数的树叶。   他身形微挫,七煞剑阵的斗柄部分,即是“玉衡之部”,三柄长剑一齐攻到,又把他卷回阵中。   玄明道人一面凌厉进攻,一面喝道:“观主小心,贫道等要施展暗器了……”   史思温心想这倒不错,敢情一踏入峨嵋山界,他们便可为所欲为!真是岂有此理,怒气一发,也冷冷答道:“各位也得小心,暗器出手之际,便是贫道绝情之时——”   众人当他虚言恐吓,全不在意,玄法道人的枣核镖,玄明道人的柳叶刀,凌铁谷的金弹丸,均已捏在左手,觑机发出。   玄明道人首先抓到机会,左袖扬处,三把细小的如柳叶的飞刀一齐脱手。闪电般向史思温背后射去。   史思温嘿的一声,剑化“日过中天”,划出一道长虹,封住前方和左右两方,人已一翻身,左手一掌拍出。   那三口柳叶刀,其中一口几乎钉在他手掌之上,可是暴响一声,狂飚激转,那三口飞刀一齐散开倒射开去。   正当他手掌正面的玄明道人猛觉一股无形罡气,挟着崩山裂岳的威势迎面涌到,不由得心胆俱寒,剑掌齐施。但只能稍为化解锋锐,整个人吃那股罡气一冲,退飞了两丈有多。同时左右两旁齐齐发出一声惨叫,人影相继倒地!   玄镜道人朗诵一声“无量寿佛”,颔下灰髯飘竖,慈目中射出忿怒光芒。   玄明道人吃对方罡气震退两丈余,身形落地,却发觉身上丝毫无伤。   放目一瞥,只见水字辈两位师侄,各各在前胸插着一口柳叶飞刀,只剩下一点点刀柄在外,仰卧地上,血如泉涌,一看便知被刀尖刺入心房毙命。   这个中年道士怔一下,心胆摧裂,两目流下眼泪。   史思温自家也呆得一呆,他本无伤人之念,为了对付玄明道人的柳叶飞刀,兼且破阵,故此施展出功行未满的玄门罡气功夫,一面把柳叶刀劈开,一面趁势震退玄明道人。谁知三口飞刀中,有两口横飞出去,竟把武功最弱的两个道人刺死。若是他罡气练到十分火候,这一掌劈出时,便能控制三口飞刀去向,不至于误伤对方。   除了两个已死道人以外,其余的人,无不愣在当场。忽然人影连闪,凭空多出四位道人。   史思温猛一惊醒,扬目看时,竟是峨嵋派掌门太清真人亲身赶到,那形如野人的白灵宫真人在他右侧。后面尚有两个未曾见过的年老道人。   太清真人面色严肃,道:“本真人既是对石轩中大侠的武功人品极为钦佩,但像玉亭观主你这等恶毒手段,却不能轻恕,铁谷,你把两名弟子尸体移开!”   凌铁谷应了一声,跃到左边那名仰卧地上的道人身边,惨然道:“你们为本门遭难,目下掌门真人亲自驾临,终必还大家一个公道……”   说着挟起尸首,跃到那边,又把地上另一具尸首挟起,突然厉声道:“师父,天屏谷中还有四个门下弟子横尸楼下……”   太清真人手中拂尘轻挥,道:“知道了!”   凌铁谷把两个尸首放在石壁之下,然后跃了回来。太清真人环顾众人一眼,道:“玄镜你率领众人,再以阵法向玉亭观主请教……玄明退回来……”   他身后的两名老道人,正是峨嵋门中三大弟子中的玄钟、玄钹两人,这时不待师尊传命,齐齐绕跃出去。于是由玄镜道人为首,以下便是玄钟、玄钹、玄法、凌铁谷、凌红药等六个玄字辈的弟子,加上一名水字辈的弟子,一共七人各站方位,把史思温困在剑阵之中。   史思温按剑不动,朗声道:“今日之事其中误会甚多,掌门真人可容晚辈解释?”   白灵宫真人没有命令,不能出手,闻言暴跳如雷地喝道:“什么误会,难道我们眼见那两名弟子的惨毙也是假的?”   史思温默然无语,要知他虽然感到双方之间存有误会,但他本人也不十分明白。今日之事,就算他解释,也不是一言半语可以说得清楚,何况连他仍不十分明白,更是无从说起。   扬眼一瞥,只见武功最强的玄镜道人,位居“天枢”,正是七煞剑阵之首。玄钟道人则位居“玉衡之部”的首位,此位主持阵法转动时,正反交换那一阵最厉害的攻势。   史思温如今阅历已增,不比昔日,在这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之际,仍然沉住气寻思护身破阵之法。   前三年他得到血印禅师指点,前赴紫湖山野鸟洞,取那天玄叟庞极手抄的“天玄秘篆”和十二件奇珍。血印禅师曾对他说,那天玄叟庞极乃是百年前黑道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平生醇嗜武功,精心搜罗了天下各派奇功秘艺,载在秘篆之中,连碧鸡山鬼母仗以称雄天下的“玄阴真经”他也览阅过,详载在天玄秘象中。当时血印禅师告诉他说,如要与鬼母为敌,必须知己知彼,若然得到这本秘象之后,因洞悉鬼母秘传心法,便有制胜之机。   后来他得到这本天玄秘篆,经过三年来虔心苦参,天下各派绝技他都会上一两手,其中特别对鬼母玄阴门的绝艺研究得最有心得。故此昨夜他碰上玄镜道人之时,曾经露过许多其他门派的武功,包括黑道名家的绝技在内,当时曾经使得玄镜道人以为他是无情公子张咸。后来见他施展达摩三式,方始确定他是石轩中传人。   那本天玄秘篆内所载的武功,多如恒河沙数,史思温全力研摩玄阴门绝艺,花了大部分时间,其余各派武功,他虽然都揣摩过,却不甚用力。然而此刻着意寻思,却忽然若有所悟。   要知史思温天生根骨奇佳,禀赋过人,若以外貌论人,他好像太过诚朴忠厚,其实却聪颖无比,才华深藏不露,故此才人崆峒门下八年,一身技艺,神鬼莫测。近三年来揣摩那天玄秘篆之时,偶然发觉内中有不少连环招数,找不出妙处。当时他因全力攻研玄阴门秘艺,便不曾十分留意。可是如今想起来,却隐隐有所触悟。   说起来话长,其实在当时不过是刹那之间。玄镜道人举剑道:“奉掌门真人渝,凡我门中弟子,共同戮力擒拿敌人。”   玄钟等六人一齐道:“敬领法谕!”   响亮的声音,在晨风中散布出老远。   史思温全神戒备,只见玄镜道长虚挥一剑,迈步游走,把剑阵发动。霎时间剑气冲霄,人影飘摇。史思温使出师门绝艺,连挡数招,但觉这一回阵势发动,精严奥妙,比起上一次由凌铁谷带头发动,威力有天壤之别,不觉暗暗心惊。   崆峒剑法为天下之冠,自从由石轩中找回师门失散的秘笈之后,重新出现于武林,威震宇内。此时由史思温使出来,果然夺天地造化之功,看上去平凡无奇,但那种光明正大的气象,却足以令人心折神往。   七煞剑阵虽然奥妙毒辣,但一来史思温剑法神妙绝伦,二来他练有罡气功夫,玄镜道人不敢急急把压力集中在一处进迫,是以打了数十招,仍然相持不下。   在阵外观战的太清真人和白灵官真人,全是武林中一等一名家高手,眼力何等高明,这时连暴躁自负的白灵官也微党心寒,忍不住凝想起史思温的师父剑神石轩中,他的剑术何等厉害。   那七煞剑阵极快地由正变反,复又由反变正,两度变阵之时,困在阵中的史思温简直被四方八面密攻上身的剑光迪得透不过气。   玄镜老道人头脑清晰,判断明确,心下已了然史思温功力有限,如若剑阵发动最大威力,四面压攻,他便无法施展无人可挡的玄门罡气。   又斗了十数招,史思温业已恢复从容。玄镜道长朗朗道:“玉亭观主若仍执迷不悟,不肯放下兵刃,莫怪贫道妄启杀戮之心!”   太清真人颔首微笑,心想玄镜这等风度心肠,力足以继承本派掌门重任。   史思温应道:“道长之命,恕难遵从,贫道今日如死在七煞剑阵之中,只怨学艺不精,决不敢见怪。”   太清真人又是一阵感慨,心想史思温年纪轻轻,但已身为一派掌门,果然自有不凡之处。似他目下这等情况,被困于动辄毙命的剑阵中,说话仍然不亢不卑,保持身份尊严,实是世上罕睹的一代奇才,无怪他的武功也如此惊世骇俗。   玄镜道人朗应一声“好”字,长剑一挥,发动剑阵威力。   要知道峨嵋剑阵自古秘传下来,阵法深奥,均由位居“天枢”之人发动,按着天罡方位,每换一位,便有正反两种变化阵法,总计起来,一共有二七一十四种阵法变化。   玄镜道人身为未来掌门,全山之中,除了太清真人以外,只有他懂得这十四种阵势变化,其余的人,均未学全。   可是以峨嵋派的威望,从来未曾尝试过真用这“七煞剑阵”克制强敌,普通一点的武林人物,哪怕是被困在七个身手平凡的道人所布剑阵中,不须一两次变化阵势,便可手到擒来。   史思温已应付了六种阵势变化,故此玄镜道长含有深意地要他弃械臣服,否则便将师门无上心法,逐一施展。   只见那玄镜道人前后游走,不发一剑。余下六人,均以他为首,各按他所引领的方位走动,俱都按兵不发。阵中但闻衣袂拂风之声,还有凌红药身上淡淡的香气。   史思温留神细察,但觉自己无论从哪一边冲出,均须碰上无法抵挡的攻势,心中大大惊服。   对方阵法越缩越紧,蓦然涌起一片剑潮,把他裹住。这一刹那间,史思温胸中灵机微微一动,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同时之间他平生所学过的剑法,已闪电般在心头现过,却没有一招可以抵御。   史思温为之大窘,只见七柄剑尖,或远或近,全都各呈妙用,笼罩住他身形。   凌红药的长剑首先攻上身来,史思温知她内力较弱,百般无奈中以进为退,同时深藏虚实,摇剑用掌,力劈对方剑身。   掌力刚出,金风潮响,不知多少支剑从背后攻到。   史思温一掌劈出之时,已微觉后悔,要知他师门伏魔剑法大九式之中,有一招“上叩天门”,乃是护身救命兼且攻敌的奥绝剑招。虽然目下身陷剑阵,用上这一招或许要受点轻伤,但决无性命之忧。但他不用这一招,反而故弄玄虚,一掌劈出。人家剑阵何等厉害,焉能让自己掌力把对方兵刃劈出手去?   但后悔已无益,本能地一剑向身后封住,剑势方出,摹然收回来,剑掌齐施,径向右侧冲去,左掌先是一招“毒龙翻浪”,直劈出去以后,便化为“斗转星移”,半攻半守。右手长剑配合左掌第一招“毒龙翻浪”剑势斜出,竟是武当派的绝招“后羿射日”,光华一掣间,旋即变化为“鸿飞冥冥”。身随剑走,但见满天剑光之中,一道青光虹射电掣,琤琮连声,已脱颖而出,落在剑阵最右边的玄钹道人跟前。   白灵官真人心性率直,有如孩童,暴喝一声彩,猛然醒觉,忙忙住口。   玄钱道人心神一震,运足全力,缓缓一剑刺去。   史思温不敢和他们斗上内力,左手食指一弹,把敌剑震开数尺。   玄镜道人身形一动,剑阵便移过来,又把史思温困住。史思温定一定神,暗想适才无意中使出“天玄秘篆”中从未参透的连环招数,轻易脱困。这一套剑掌合施的连环招数,尚有好些变化,相信必定可以破解峨嵋七煞剑阵之用,这一回倒要小心施展。   太清真人突然道:“玄镜毋须操之过急,逐一施展便好……”   玄镜道人闻言便知师尊要自己放缓一点,故意让对方施展,借此考验本门七煞剑阵,到底有多大威力。如果对方能破此阵,便须加工研究。   当下发动阵势,正反互变,把一十四种阵法变化逐一施展出来。   他虽是放缓了一点,其实仍然极快,不谙阵势之人,但见一片剑光笼罩当地,连人影也分辨不出。   可是这一线之缓,史思温已足够思索“天玄秘篆” 上的许多未悟招数,施展出来,当真足以应付,若然以前有此经验,他已可以脱困而出。   那十四种剑阵变化,因须走位布局,变时极快,但每一次变化相距时间却长,因此不知不觉间已打到天黑,尚有三种变化未曾施展。   太清真人已看出史思温、玄镜、玄钟等人,内力深厚,气脉悠长,再打三日三夜也没问题,但凌红药和另一个水字辈的弟子却露出疲乏之色。如不休息,已不能再战。   白灵宫真人仰天长笑道:“好极了,看你身手不俗,本真人可以找石轩中较量……”   只听大清真人一声令下,七煞剑阵中的七人本来如珠走玉盘,蓦地停止。   史思温也按剑不动,扬眸去瞧太清真人。   “本门的七煞剑阵尚有好些变化威力未曾施展,但如今已入夜,留待明晨施展如何?”   “既是真人有命,自当遵从。”   于是剑阵中的七人,各各在原位盘膝跌坐地上,史思温心想如若此时出阵,必令对方误会,群起攻截,便也在原地跌坐,调气运息。   漫漫长夜,在寂静中渡过。   天方破晓,玄镜老道人徐徐起立,全个剑阵都随着他而苏醒。   史思温一跃而起,睁眼一瞧,太清真人和白灵宫真人仍然肃立在阵外,整个黑夜,都没有移动一步。   玄镜道人开始发动阵势,单单是布局走位,已化了个把时辰。   朝阳斜照之下,四山树木野草,皆呈生意。   阵法蓦然大变,所有的人经过一夜休息,精神百倍,每一剑都凌厉已极,深得“煞”字要诀。   史思温勉强抵挡住,但已觉得这几招变来变去,已不够用。   那七煞剑阵尚有两个变化,这一回玄镜道人率领同门,布了好久,阵势尚未完好。   史思温一方面细察他们这次变化有何不同,一方面用心思索这一次应如何出手。他把那本“天玄秘篆”中的各种招数,不住地反复寻思。   太清真人没有出声指点,白灵宫则根本未曾学这七煞剑阵后面的深奥变化。   玄镜老道人殚精竭智,指挥同门不断走位,每一次局势布成,却都发觉有一点未妥,便又重新部署。敢情这七煞剑阵从来没有用过后面的五六种变化,是以连玄镜道人也得再三试验,才不致于出错。   这一次直到下午未甲之交,方始发动攻势。   但见史思温左驰右突,危险百出,已不似以前那等从容。   玄钹道人突然大喝一声,舍剑用掌,疾然劈去。   史思温本来感觉到好像陷身在千军万马之中,杀得天昏地暗。摹儿一掌劈到,陡然精神一振,右手剑式照旧施展,忽出左掌迎击上去。   两掌相交,“蓬”地一响,史思温震退了三步。玄钹道人也同样连退三步,方始站稳。   这一来阵势松弛,史思温一剑架开侧面奇袭的长剑,眼前一亮,斜阳映目,四山俱现,又从古战场上回到人间。   玄钟道人不暇责备师弟贪功,以致敌人反而脱出险境,忙又重新部署,准备那最后一击。     第二十章 多情天妒     太清真人忽地肃然道:“玄镜听着,本门剑阵名震武林,复由你亲自率领,如不能取胜,为师只好让玉亭观主安然离开本山!”   白灵官双目一睁,道:“师兄,哪有这么便宜之事,本门惨遭毒手的弟子们难道便肯瞑目九泉?”   太清真人沉声道:“师弟不得多言,本门在武林中何等地位,焉能不择手段,以致日后被天下英雄耻笑!”   白灵宫默然无语,玄镜道人朗朗应一声“敬领法谕”,便继续布局走位,发动阵法。   史思温想了一下,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忽地悟出太清真人话中含有深意,微微一晒,道:“掌门真人的前辈风范,实今晚辈中心敬仰……”   之后众人均不说话,只听到衣袂飘风的低微声音。一直到了黄昏时分,玄镜道人尚未发动阵势变化,而阵中的水字辈弟子和凌红药两人,已流露出疲乏之色,还有低微的喘息。   太清真人下令住手,阵中双方八人,都跌坐调息养力,半夜时分,火炬高燃,四周出现了四名道人,各持火把照耀全场,另外又有十来个道人,手中捧着食物,逐一送给阵中双方食用。   史思温毫不客气,饱餐一顿,但觉这一份斋膳味道绝佳,不禁称赞了几句。   饮食之后,火炬便熄灭掉,黑暗中纷沓步声渐渐远去。   等到黎明之际,玄镜道人下令众人起身,再度发动阵势。他经过一夜思索,又想出另外三种变化,均是未经师父传授的,还有这剑阵最后一次的变化,也想通了,故此不消大半个时辰工夫,便已发动全力。   谁知史思温想了一晚,也大有所悟。等到对方全阵威力发动,剑光从四面八方攻到之时,闪眼一瞥,果然看出这一次剑阵威力,完全侧重在“天枢”、“玉衡”两位。这两个主从要位乃由玄镜道人和玄钟道人居占,他们挟数十年修为之功,出手时自是凌厉辛辣无比,难以抵挡。   太清真人用心细察,只见史思温左手使出邪派中最高武功“玄阴十三势”中的招式。右手使的是正派中最强的剑术“伏魔剑法”。出手时的架式及脚下方位近似以前所用的连环剑掌招数。可是威力相差却不止数倍。   玄镜、玄钟两人集中全力,此上彼落,攻了十多剑,其中有六七剑硬封硬架,双方都震得耳鸣心跳,真气浮动。原来史思温功力虽不及他们两人深厚,但仗着剑法神妙,取巧占优,故此虽是以一敌二,大家所感却相同。   玄镜道人当局者迷,大大震惊于对方功力之深,立时止住阵势,急急调运真气,等恢复后方始进攻。   却不知对方其实也和他一样。休息之后,玄镜道人便改用自己参悟的阵法攻敌,两次阵法变化之后,又到了傍晚。   翌晨再启战衅,挥剑交锋。玄镜此时不受束缚,自由发挥,攻势绵绵不绝。中午之际,凌红药和水字辈两名弟子已经不支,疲态毕露。史思温因用神过度,心力交瘁,已是外强中干,忽然听到隐仙观一阵乱钟传来,不禁精神大振。   这一阵钟声十分凌乱,连史思温乃是别派的人,也听得出这阵钟声一定是观中发生了极为重大之事,故此乱敲一气。   整个剑阵登时停住,太清真人面色微变,峻声下令道:“玄镜继续布阵困敌,等为师回来!”   跟着侧面向白灵官说声“走”,当先纵身向隐仙观疾奔而去。白灵宫跟随师兄身形,霎时两人都去远不见。   史思温大喜之下,精神气力都回来了,刷、刷、刷一连六七剑,反而把七煞剑阵迫得微乱。   攻了六七剑之后,眼见对方已有两人不支,更不肯放过机会,左掌使出玄阴十三势,右手长剑源源发出师门绝学。正邪两派的绝顶武功被他两手一齐施展,真是鬼神莫测,凌厉异常。   玄镜道长临危不乱,转动阵法,一味使自己和玄钟、玄钹三栖长剑对付史思温,又拆了数招。玄钹道长厉声道:“玉亭观主,你的同伙是谁?”   “哈,哈……贫道如有同伙,应该早就出手相助,何至等到三日以后?以贫道看来,恐怕是贫道那位昆仑好友再度上山,恰巧没碰上我们,撞入观去,把珠姑娘带走……”   玄钟道人峻声道:“到我隐仙观中,如非识得仙迷岭捷径,便须由此经过。三日前金瑞不识仙迷岭道路,难道今日便识得?此人非他可知……”   史思温怔一下,心想如不是他,难道是岳小雷?此子曾杀伤峨嵋之人,可知是胆大妄为之辈。   他怔得一怔,玄镜道人催动阵法,占回主动之势。目下他想闯出此阵,便不容易。   石壁转角那边,忽然传来争执之声。   玄镜道人百忙中和玄钟、玄钹对望了一眼,玄钹道人道:“那是把守山口,防止游人进来瞧见我们动手的弟子们的口音……”   凌铁谷冷笑一声,道:“史思温,你还有多少帮手?”他直叫其名,可见胸中之愤。   史思温方道:“没有呀……” 目光一掠,只见一个蒙面女子,背负长剑,缓步走过石壁转角,折将人来。这个女子虽然蒙住面孔,但史思温只须一眼,便认出乃是朝夕想念的上官兰。   凌铁谷怒道:“怎么啦,你不认识她么?”   史思温无法否认,却见上官兰露在蒙面青巾外面的那双秀眉,紧紧锁住,似乎奇怪他为何不能出阵。不由得雄心陡然奋发,长啸一声,剑掌齐施。   他这一全力施为,凌铁谷已无暇开口,但见人影疾转,剑光如虹射电掣。   史思温的右剑一直用伏魔剑法,右掌先使出两式玄阴十三势,连闯三关。人影闪处,玄镜道人亲自拦住去路。   这位年轻剑客奋起雄威,右手长剑一招“清风送爽”,左手出其不意,使出达摩三式中的“天罗逃刑”,拍出一掌。   剑掌相辅攻出去,凌厉无匹。玄镜道人武功再强,也无法硬攫其锋,只得横门数尺。   史思温人随剑走,“唿”一声已出去三丈以外,这等轻功,把峨嵋之人骇了一跳。   上官兰见他脱困,神威凛凛,两道秀眉大舒,轻轻喝一声彩,回身便走。   史思温紧紧追赶,一前一后,宛如流星赶月,晃眼间已奔出峨嵋山麓。   片刻工夫,两人已奔驰了二十余里,上官兰斗然停步,史思温冲到她身边,毫不考虑,握住她的玉手,喜道:“你怎知我有难?师父他们来了么?”   上官兰浑身轻颤,美目痴痴凝视着他,歇了片刻,才道:“师父他们怎会来此……你……你的样子和当年一样……”   史思温柔声道:“你把面巾解下来,让我瞧瞧吧!”   她摇摇头,眼中忽然射出冰冷的光芒,道:“我本不理你,但后来见你好像忘记逃走,忽然一急,现身出来——”   他怔一下,道:“为什么你不理我?”   “你自己知道,还用我说!”   史思温叹了一口气,忖道:“当年的误会,虽然我始终没有解释,可是后来我入了玄门,她应该明白我并非和那村女陈红英要好才对啊……隔了三年,她还不明白么?我要不要解释呢……”   他想了一下,决定无须解释,反正两人已无法结合,解释也是多余。   上官兰又道:“我平生没杀过人,但今日为了你,一时气忿,竟把拦我去路的两个道人震伤内脏,恐怕活不成了。”   史思温惊道:“啊,他们又死两人,这仇恨越难消除啦!”   上官兰气道:“你不问问我为何出手震伤他们么?”   史思温忙陪笑道:“我心里感谢你的情意,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你告诉我出手的缘故好么?”   “我好声好气请问他们,为何要把你困在阵中。我可是今日早晨已经到了,但一直等到岳小雷潜入隐仙观中。大闹之后,观中发出钟声,我才现身。”   史思温啊了一声,想道:“果然被我料中,除了岳小雷之外,谁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但这一来更糟糕了……”   “那两个道士说,这件事起因是为了他们一位师门女弟子珠儿姑娘,他们说你为了那个姑娘,已伤了峨嵋派许多人!我可见过她,只不知她是不是像当年一般美丽——”   史思温道:“对了,以前你见过的,她就像昔年一样的美!但你为何出手呢,我还不明白……”   说到这里,忽见她眼中射出极为愤怒的光芒,不禁怔住。   史思温见她忍不住露出忿懑的眼光,心中大骇,更加混乱,无法整理思绪。忙忙陪笑道:“我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只求兰妹有谅。”他苦笑一下,又道:“这几日不知怎地,老是发生误会,我实在有苦难言,弄得人也糊里糊涂……”   上官兰冷笑一声,回身便走。史思温叫道:“兰妹你上哪儿去?”   她一面走,一面没好气地答道:“我回家去……”   “别忙,和我一块儿走不行么?”说时跃到她前面,把她去路拦住。   上官兰不知有意抑是无意,竟撞入他怀中,史思温猿臂一搂,把她娇躯抱住。登时心旌摇荡,情不自禁,臂上用力,把她抱得紧紧。上官兰面上那块青巾掉下来,露出脸庞,清丽中蕴含着无限幽怨。   史思温心都软了,再也记不起自己已是身入玄门,割弃了尘缘情欲之人,低头深深一吻,数载相思,抒发在这无言的温柔中。   过了不知多久,只听上官兰哺哺道:“你这样打扮多好看,这几年来,我老是梦见你一身道装,面目冷如铁石!每次梦回枕上,都禁不住大哭一场……”   史思温觉得她的声音有如钧天仙乐,恨不得永久听着她的低语。可是美中不足的是她提醒了他乃是空门中人,心里头直是有冷热两股急流排荡冲击,不知如何自处。   上官兰颦蹙着秀眉,闭着眼睛,但嘴角却浮现出甜蜜安慰的笑容,偎伏在他健壮的胸脯上。分明在她心中,也是被甜蜜和苦楚两种情绪激荡交迫。   史思温十分珍惜这片刻光阴,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穿上道装以后,两个人之间便宛如隔了一道高不可越的墙壁。   唉!他叹口气,道:“有时我会想到,在武林中,多少人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以换取师父的绝艺。可是到底值不值得用一切去交换呢?他们一定没有细细想过……”   她茫然嗯了一声,忽然道:“自从师父迁居以后,你就没来过,小师弟现在已长得十分结实,两条小腿力气真大,一蹦就是十余尺远……”   史思温用力排开心中悒郁,笑道:“师母一定忙得不可开交,一天到晚光是看顾小师弟就腾不出时间啦……师父可好么?”   “他很好,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他乃是曾经震动天下的第一剑客。他好像历经世故,比以前沉默,但令人觉得他十分宽大温和。师母比以前更美丽和娴静,小师弟那么顽皮活泼,在他们跟前,却自然而然变得十分规矩,你说怪不怪?只有那王大婶带着他时,或者到我住的地方来,才蹦呀跳呀,闹个不停……啊,还有时时去访师父的郑大叔,小师弟见到他,最是高兴……”   “哦,是魔剑郑大叔,近来很少听到他在江湖出现……你不在师父家中住么?”   她凄凉地笑一下,想道:“像师父母他们那么恩爱的一对,谁看了也会羡慕……”   口中却道:“我住在离师父所居的农舍大约三里处的一座庵中,师父当初不赞成,但后来师母帮我说话,他便不再坚持!”   史思温感染到她的凄凉,但却无法安慰只好勉强笑道:“到底师母偏帮着你……”   “只有她知道我的心事,师父怎会晓得……”   史思温愕一下,随即轻叹一声,道:“你可是说过师父住的是一间农舍?”   “是的,那座屋子前后两进,一共才五间,内外都是那等朴实,不过农舍人家很少会孤立山边就是了……”   “我听说以前常有江湖人去惊扰师父,最近可没有了吧?”   上官兰道:“哪会没有,近几年新出不少人物,有些本是老手,但一直闭门隐修,如今方始踏入江湖。有些则是后起之秀,都慕名来找师父麻烦……”   史思温升起一阵被屈辱之感,沉声道:“嘿!这些人真不知天高地厚,我要是在的话,哼……”他要怎样可没说出来。   “等你来的话,师父早就不胜其烦了。”她尖声不满地道,“人家郑大叔早就看不过眼,约了岭南名家胡大叔胡猛,算是替师父守住第一道关卡,郑大叔用剑,胡大叔拳掌,任凭挑选,胜得他们,才有资格谒见师父。这样虽然不能解决什么大问题,但师父却真个减少许多无谓的噜苏!”   “胡猛胡大叔?难道是他么?”   “不错,就是昔年师父和你隐居南方练武之时,那位岭南少林名家林真的门徒,他的天赋过人,左手只学了他师父一招达摩三式中的‘天罗逃刑’,右手却练熟了师父由剑招上化出来的伏魔十一式,拳掌兼用,以天赋神力,打起来真个凌厉无比,谁也不敢近他身躯一丈以内。”   史思温触想起当年之事,眼前现出一个三旬左右的粗豪猛汉,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全靠他师徒在南方隐居数年,日夕接触,那胡猛才粗识北方话。同时因他对师父石轩中十分敬服,居然下真功夫学会了师父所传的伏魔十一式。这胡猛本来跟了林真多年,却只学会迎面连环三拳,再也学不上一招半式。如今听上官兰说起来,这条猛汉居然变成名家啦!   “那些找麻烦的人仅听过郑大叔的威名,知道他的两手三剑绝技不易招架,再看见胡大叔的样子,便都挑选和他过手,哪知总是不超过十招,便吃不消而狼狈逃走。目下胡大叔因打过好几场大架,似乎更加厉害了。”说到这里,轻轻发出笑声,想来那胡猛必是浑得可爱。   “啊,我走了,你日后见到师父,别说我偷偷来过峨嵋!”她挣脱了他的手臂,凄然微笑,然后转身走了。   史思温心里虽想挽留她再谈一会,但见她说走就走,竟无丝毫恋恋之意,不知怎地就是说不出话挽留。   等到看不见她的人影,这才转身向东南方走去,一直走到傍晚时分,才到了叙州。   这时他的确疲累不堪,肉体上的精力消耗,他不在乎,很快便能复原,只有心灵上的负荷,才教人无法振作恢复。   那四海老店前次他和金瑞住过,三日前的晚上,他负着金瑞,一夜之间往返二百余里,也是把金瑞送到此店,其时因在深夜,硬是拍开店门,故此老店的伙计都认得他。   他跨人店中,只见店小二颜色一变,怔了半晌才道:“大爷回来啦……”   史思温微微一笑,心想自己忽而道装,忽而儒服,无怪他们吃惊。便点点头,向跨院走去。   忽地停步,转头问道:“有一位姓冯的朋友来过没有?”   那店小二打个冷颤呐呐道:“来,来过了!”   “怎么啦?”史思温忽地提高声音:   “难道他来过之后又走了?”   店小二喘一口大气,忙赔笑道:“冯爷在里头,你老进去瞧瞧便知!”   史思温嗯了一声,踏入院中,他本来没有什么心机,可是江湖走多了,深知客店中大凡客人回来,店伙必定跟着张罗,然而此时那店小二却没有进来,不由得大感奇怪。   目光一扫,只见南首那间上房,门帘深垂。   四顾无人,立时使个身法,一跃数丈,轻飘飘落在房门外。   侧耳一听,金瑞粗大短促的呼吸最先入耳,但跟着又听到六七个人的呼吸声。   他冷冷一晒,正要掀帘进去,蓦一转念,假如峨嵋派的好手尽数来了,他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况且金瑞伤重,不能行动,非拖死自己不可!   他个人荣辱生死,倒不放在心上,但师门威望,教自己丢光,如何对得起师父?   一转念问,已缩回伸出去掀帘的手,脚尖微一用力,退到院门那边最末的一个房门口。正要翻过屋背,打后面窗户窥看虚实,忽然听到跨院外步声纷沓,同时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道:“他已经进去了?”   那店小二呐呐道:“是……是……”   史思温一听多半又是对头在他入城后发现了他,赶紧会合助阵。眼光急急四瞥,情知已来不及上屋,一咬牙便向身边的房门冲入去。   他掀帘手法快速如电,房帘微晃,人已闪入房中。但掀帘之际,觉得帘子特厚,比平常沉重得多,心方微动,鼻端已嗅到一阵奇香。   抬目一瞥,只见这上房的外间床上坐着一个老妪,满身绫罗,金钗玉镯,分明是富家眷属光景。   那老妪虽是满面皱纹,但一双眼睛却神光内蕴,见他闯入房来,面上不但不惧,反而露出怒色。   史思温也发现这老妪不是常人,但这是另一回事,乱闯入家房间又是另一回事,忙忙一揖,还未说话,耳中已听到好些人走入院中的步声,不过却甚低微,大概因房帘特厚,是以颇能隔住声响。   窗边摆着桌椅之处,有人冷哼一声。   史思温闪目一瞧,只见又是一个老妪,端坐椅上,气派甚大。也是满身绫罗,穿金戴玉。   这两个老妪不但年纪相若,衣着相似,连面貌神情也甚是相像。都是一团冰冷之色,若是年轻之际,这等冰霜之容,准保使所有男人被拒于千里之外。   史思温怕出声时惊动房外院中之人,忙又向她作个揖。   房中的奇异香气使他感到头脑微昏,立时闭住呼吸,定一定神,正要说话。床上那老妪移开眼睛,侧顾椅上老妪,轻轻道:“她未曾醒吧!”声音有如面容,冰冷异常。   椅上老妪摇摇头,低声答道:“总以安静为宜——”话声也一般冰冷生寒。   床上的老妪上身微动,忽然飞扑到史思温面前,奇快绝伦,腕上玉镯碧光映眼中,尖尖瘦瘦的五指已抓到他胸前。   史思温微微一凛,疾退一步,正要出手招架,同时解释一下。   谁知内间传出一声娇柔的咳嗽声,那老妪蓦然停手,侧耳而听。   史思温从她们神情上推测,那内间房中可能尚有一人,身份甚高,正好睡着,故此她们都怕发出声音吵醒了她。   但从这两位老妪身上穿戴看来,已是大户人家的老夫人之类,房内之人,不知是谁,居然令她们如此谨慎侍候。   内房中一声娇咳之后,便寂然无声。这老枢压低声音,冷冷道:“敢情是个会家子,我金嬷平生罕得出手不中的,冲着你这一下子,暂时放过,快滚出去……”   史思温被她轻侮赶出房,却不动怒,心想自己乱闯入家房间,尤其是女眷所居,怪不得人家生气,只好赔个笑脸,却也不敢说话,惊动内房之人,便欲退出房外。   椅上那老妪低低道:“金嬷你怎可不问问来历?”   金嬷冷冷一晒,道:“左右不过一小龟孙子,何须多间……”   史思温听了“龟孙子”三字,眼睛一睁。金嬷也一瞪眼,道:“不服气么?除非是龟孙子,谁肯这样子被赶出去广这金嬷的话说得太难听,史思温反而发作不出,微微一笑,道:“敢问金嬷以这等言语相激贫道,究是何意?何妨坦白相告?”   金嬷冷冷道:“原来你也有点脑筋,不似外貌之笨拙,我老人家便索性告诉你,即速据实把师门来历,闯入此房与及受谁指使等—一禀来,或可饶你一命!”   旁坐的老妪嘴中反复低念数声“彭道”,面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史思温容色一肃,道:“难道误闯贵房之罪,便至于死么?”   金嬷冷笑一声,侧顾道:“银嬷,这厮算不算狂妄之辈,自寻死路?”   银嬷道:“你何必多费唇舌,我想来想去,江湖上可没有名叫彭道这一号人物!”   史思温心中好笑,敢情她把“贫道”二字,误为他自称姓彭名道,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下也不说破,装不知道,抱拳道:“本来只是一点小事,假如两位不再深究,就此告退!”   金嬷冷瞅着他,神态骄狂,生似看准了史思温无法退出房门之外。   正在这弩张剑拔的刹那间,内房蓦又传出一声娇咳,跟着清晰地道:“真讨厌,金嬷你年纪大了,嘴也碎了……”   史思温一直都不动气,但听了此言,却勃然发怒,心想这谈话声音好生柔媚动人,但心肠之狠毒,已在这两句漠视人命的话中表露无遗。自己只道是天下女人心肠最毒最硬的,只有玄阴教主鬼母冷纲一人,谁知还有堪与媲美的女子。莫说此女不是鬼母,就算是她,也敢斗上一斗。   要知史思温出自剑神石轩中门下,天生侠义心肠,假如对方仅是气量狭窄,侮辱他个人,倒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此刻想到这些女人们竟是杀人如同儿戏,别说在碰见他以前,就算将来,保不定多少人会这样不明不白地丧生。他一念及此,便不肯轻轻罢休。   金嬷晒道:“好乖啊,当真不敢逃走,等着瞧瞧你的造化吧!”   话一说完,伸手便抓,五指却弯曲不直,出手不徐不疾,蓄势蕴力。   史思温向后一退,神速异常,心想这老妪出手不俗,倒要瞧瞧她下面还有什么绝活。   金嬷脚下分毫不移,但这时就算伸直手臂,也彀不着对方。却见她五指倏地一弹,数缕指风,劈射出去。   史思温哼了一声,暗中运气护住胸前要穴,任得她指风射中。   金嬷口中本想喝声“倒下”,但指风一触对方胸膛,徒觉一阵潜力反弹回来,大吃一惊,冲到口边的话立时改变,道:“好家伙,真有两手呢……”   银嬷一直大咧咧端坐椅上,这时见金嬷隔空点穴竟然无功,面色一沉,其寒如水。疾然纵出去,宛如轻絮飞绵般落在房门当中,挡住史思温退路。   这种隔空点穴的功夫,乃是内家极高手法,以金嬷适才五指弹射出的暗劲,武林中敢硬当的,寥寥无几,此所以两个老妪都矍然动容,尽除轻视之念。   金嬷欺近一步,两手齐出,左爪右掌,各成家数,辛辣得异乎寻常。   史思温见她右掌乃是玄阴十三势中的阴毒奥妙手法,不禁噫了一声,侧身先让开对方左爪,同时之间,一掌竖所出去,乃是“天玄秘篆” 中所载天山派掌法“破天风”之式,掌锋专找敌人指掌之间和掌腕之间。   金嬷口中道:“是天山派的……”掌势已变,改劈击为擒拿,玄妙神速之极。忽见对方掌势竟然变得更快,五指箕张,也改为擒拿手法,好像已算准了自己出手部位,疾迎上来。心中一震,对方五指宛如钢爪般扣紧了脉门。   银嬷在史思温身后看得清楚,赶快抢救,猛可一掌遥拍史思温背部大穴,手法奇重,相隔虽然尚有五六尺远,但谁也不敢运气硬挡。   史思温身形微旋,右手轻甩,金嬷整个人像草扎似的,轻飘飘擦过他身躯,奇快地向银嬷那股掌力撞去。银嬷大骇收掌,又怕金嬷穴道已闭,站不住脚,不敢闪开,“砰”地一响,两个老妪撞在一块。   史思温使了一招少林派的绝学“移花接木”,用得恰到好处。忍不住微微一笑,连回转头望她们一眼也不望,徐步走到内房帘子之前。   银嬷一眼瞥见,倏然一肘撞开金嬷,疾扑上来,身在空中已发出一掌。   史思温听风辨位,头也不回,反手一掌,抵住击来的潜力,口中朗声道:“误同贵房,该当何罪,请姑娘明示……”   银嬷这一掌已出了全力,房中风声激荡,谁知对方反手一掌,已完全抵住,连她的身形也迫住前进之势,落下地来。但跟着已急怒交集地喝道:“姓彭的你敢踏前一步,今日教你死无葬身之地!”   史思温仍不回头,淡淡道:“天下事尽如你意的话,世人早就死光了。”   口中说得淡淡,心里却冒起一股好奇之念,只因一则这金银二嬷功力奇高,虽然及不上自己,但在武林中已属罕见高手。然而房中的女人,似乎身份更高,毕竟是什么人?二则银嬷被自己一掌迫退,不但不思罢手,反而因自己要入内房而急怒交集。可见得房内之人,在这老妪心目中亵辱不得,然则她是谁?   银嬷咬牙切齿,又要进扑,金嬷并无受伤,此时站定脚步,也作势欲扑。   蓦地房内那个娇柔的口音道:“你们不要阻拦他,让他进来!”   史思温立刻伸手掀帘,心想这女子一定长得极美无疑。   内房这块帘子入手软滑而轻,竟是绸质之类的质料,史思温踏人内房之后,眼角一瞥,只见房帘的这一面,绣着一片雪山冰峰,气魄雄奇。   房中异香氤氲,地上甚是柔软,原来铺了一层腥红色的地毡。   史思温初入房时,曾因房中奇异香味,熏得头脑微昏,故此闭住呼吸,但后来一动手,便忘了闭气。此刻鼻中乍然嗅到更浓的香味,心中一动,忙又闭住呼吸,并且运起少林失传已久的正宗达摩心法内功,仗着尚是童子之身,元阳极旺,刹那间便将体内不适之感除掉。   放目一瞥,房中珠络缨垂,桌椅绣床均另行铺着绣工精美的垫褥。   靠近后窗边,摆着一张太师椅,一个白衣女人端坐椅上,面上垂遮着一层薄纱,隐隐约约可以见到眼睛鼻子嘴唇,却蒙蒙陇陇,不甚真切。故此没法估测出她的年纪来。   在她的膝上,蜷伏着一只浑身雪白、毛茸茸的肥猫。他一进房,这只白猫眼睛一开即闭,碧光微闪便隐。   太师椅的两旁,分站着四人,都是穿着白衣裳,身材一般高矮,也一样肥瘦。面上均蒙着轻纱,容貌如藏在雾中,飘渺朦胧。   除了这五个白衣女人和一只白猫之外,房中再没有别的人。但虽然都是女性,却浮动着一片冰冷的气氛。连桌上那只半尺高的金鼎内,袅袅升起的白烟,氤氲房中,也令人觉得一片寒冷。   她们一声不响,十只乌溜溜的眼睛,从面纱后面凝视着这个外貌老实的儒生。   史思温好生讶异,暗想这些白衣女人不知是什么来历?这当中的一个如不是在高髻上插着一支碧玉雕成形如凤鸟,口中衔着明珠的珠凤玉钗,就和侍立旁边的四个白衣女毫无分别。   他忽然发觉当中的白衣女那对眼睛越来越显露得清楚,最后好像已把轻纱拨开似的,修眉凤目完全可以瞧得十分清楚。   他怔了一下,想道:“这个白衣女子有点古怪,我必须十分留神……”这一刹那间,他已完全忘掉身在客店之中,邻房躺着好友金瑞,与及强敌环伺之事。   隔了片刻,那白衣女的修眉凤日渐渐隐去,恢复当初隔着一层烟雾的光景。   她轻轻道:“你的定力极佳,必是名门高手,怪不得金嬷、银嬷收拾不了……”   史思温听她的话竟是夸赞自己,本待谦逊两句,但同时又因对方柔媚话声中透出的冰冷味道,弄得一切都变得不调和,因此没有做声。   “不过……”她沉吟一下,声调陡然变得极为寒冷,接着道,“氤氲在我房中的香气,乃是一种世上罕见的奇香,名为‘凤脑香’,再过片刻,你心中便完全失去主宰!”   史思温本来就觉得这种香味透着古怪,要知以他目下精修过达摩所传正宗内功心法的功力,即使是深山大泽中奇毒的瘴气,也难令他受害。但这房中的香气,只吸了几口,便觉得头脑昏沉,一似酒意半醺时光景。   这白衣女又郑重说出来,他可就不能不信,心想如是这样被人所制,辱及师门声誉,当真万分不值,目光扫过旁边侍立的四名白衣女,便冷笑讥嘲道:“原来如此,这些人恭谨听命于你,大概便因这凤脑香之故了……”   白衣女冷哼一声,道:“你想错了,当今宇内尚有两人不会受制于我的凤脑香,可是他们……哼……”   史思温心中极想说下去,但又知道出口问她,反而不行,便模棱地微晒。   白衣女见到对方微晒,在他的老实淳朴的面上,露出这么一个表情,委实猜不出是什么意思。忍不住恼声道:“你可知那两人是谁?一个是武当掌门金府真人,一个是少林方丈白云大师!”   史思温露出讶色,道:“但他们在真实武功方面,斗不过你?”   白衣女不屑地哼了一声,膝上的白猫忽然蠕动一下,她立刻低头注视,并且伸手轻轻抚摸那猫背上极长的白毛,柔声道:“小乖乖,你被我们惊扰得不能安寝么?”   史思温留意她的举动,却与常人无异,那只纤美皓白的左掌,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当中不知镶着一块什么宝贝,发出青蒙蒙一团光华。   他好几次想问她的姓名来历,后来一想,男女有别,不便启齿。加上对方形迹诡异,必定问不出结果。索性不问。   右边第一个白衣女忽然低声道:“雪姑真病了!”   当中的白衣女修眉一皱,抬目望着史思温,冷冷道:“你的运气不错,我的小乖乖忽然不舒服,要不然你已被它撕裂——”   说时,把左掌中指那枚戒指转动一下,露在外面那块不知名的镶物转到掌心,青光隐没不见。   史思温登时又触动了侠义心肠,同时也看出她手上的戒指,定是发号施令,命令白猫伤人的信物。心想这些白衣女一个个诡邪奇异,心狠手毒,哪有什么的路数,和她们讲究规矩,简直多余。   当下缓步走去,逼近到那白衣女椅前,面上不露喜怒之色,问道:“姑娘是说这一头小小的畜生么?凭它就能伤得了我?”   说时,伸出右手,向那头白猫身上摸去。出手时看不出丝毫恶意,其实掌上已运足内家真力,只须摸在猫身,便可把那猫内脏震伤。   那白衣女被他的举动弄得愣了一下,方想这个老实儒生举动何以这般奇特。   旁边侍立的两个白衣女齐齐一扬素袖,轻飘飘地分向史思温左右腰间拂到,史思温心中一凛,认出她们这一下的家数。   他不但认出她们的家数,而且自己也极熟悉,先抢占机先,摹然双掌一分,恰到好处地拍在她们扬起来的素袖上,那两个白衣女子娇躯一晃,各各被震开半步。   她们五个白衣女子都是用轻纱罩面,隐藏住面上表情,史思温查察不出对方心意,便向左右顾盼一眼,微微笑道:“两位姑娘把玄阴十三势已练得人了化境,令人佩服……”   说时,又缓缓伸手,向当中那白衣女膝上肥猫摸去。   那白衣女的长眉和眼睛,突然又在轻纱之后显现出来,凤目中射出极为寒冷的光芒。都凝注在史思温面上,不看他的手势,但皓白纤掌却也同时缓缓地摩挲膝上之猫。   旁边侍立的四个白衣女子,一齐瞧着两人的手,只见史思温手掌欲落未落,五指极快地变换位置。那簪钗抱猫的白衣女摩挲猫身时,纤掌忽前忽后,竟是随着他的手指而进退,然而两个人的眼睛都不瞧看敌我手掌。   房中六个人都屏息静气,史思温面上仍然带着笑容,忽然间笑容一敛,忽然退了寻丈。低头一看,掌背上脉穴外面的皮肤上,有一道指甲尖戳过的痕迹。   那白衣女冷冷一笑,道:“你虽深谙玄阴门手法,但昔年木灵子非是纯阴之质,尚且能够称雄天下,可知玄阴门的武功,深不可测。你若不是见机得快,此刻早就横尸我椅前!不过纵然你能躲过‘鬼爪拘魂’之厄,但已中了我的凤脑香,最多再过两个时辰,凤脑香威力发作,那时须尝遍人间所有的痛苦滋味,然后……”   “住口——”史思温摹然喝道,“世间上尽多贪生怕死之辈,但我却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况且你数次提及凤脑香如何厉害,可是直到如今,尚未有丝毫证据。不过我也不必相瞒,你的武功的确是我出道以来所遇过的最强之人,目下我尚有要事,差点忘了去办……”   白衣女冷哼一声,侧顾旁立女子道:“他说还有事办呢——”其中一个白衣女子讥嘲地冷笑一声。史思温见她不听自己的话,自然不能自说自话地继续说下去,只好闭口,那簪钗抱猫的白衣女又道:“白梅,过去瞧瞧他是哪一派的人?”   史思温此时已想起金瑞之事,厉声喝道:“且慢,我本来就看不惯你们的行径,此时有事暂别,终必要再找你们。若是出手拦阻,莫怪我出手无情!”   他一副老老实实的淳朴相貌,突然发威,反而令人惊心动魄。   那个名叫白梅的白衣女子,本来已上前两步,见他发威喝止,不觉停步。   簪钗抱猫的白衣女道:“你有什么事?”   史思温本来不会说出来,但因对方口气生似疑他借故遁走似的,故此忍不住道:“告你也无妨,我的事就在此院中。”   “嗯,是院子最末那间上房中之事么?”   “不错,房中住的两人,都是我的朋友,其中一位被人震成内伤,当时我先把他送来,直到现在我才能抽身回店,但对方却早就追蹑到此……”   “不行,白梅上去——”   白梅素衣飘摆间,已跃到他面前,伸出纤美白净的手掌,当胸抓去。   史思温怒笑一声,一招“排山运掌”,掌势迎面劈去,潜力如山,立时激得满室风卷飚翻。   白梅见他掌力过强,略略后退,纤掌斜斜一带,发出一股阴柔劲力,把对方掌力带开一旁。   史思温微微一凛,斗然收回掌力,转身向房门纵去。眼角但见两边白影连闪,数股阴劲横袭上身。此时他若是逞强冲出去,势要吃对方阴劲袭上身来。他没有把握是否禁受得住,迫不得已忽然落地,猛可转身。虎躯一转之际,左手一招“卞庄刺虎”,右手一招“急流鼓掉”,把对方数股阴柔之劲全部抵住。   目光一闪,已看出乃是另外的三个白衣女抄截住去路。掌上正要加强力量,震退她们,谁知那三女一齐收回掌势,其中两个迅疾无伦地掀帘出房,余下的一个守住帘前,正面阻挡住出路。   史思温哈哈一笑,道:“你们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白梅姑娘你是奉命查出我武功家派的人,来来,看你怎生查法?”   那簪钗抱猫的白衣女一直端坐太师椅上,史思温的雄浑掌力和精奇手法,她竟视若无睹,冷冷道:“小伙子狂妄自大,白梅你先用“黑牛犁田”开头连环五招对付他!”   史思温微微一怔,心想在“天玄秘篆”具载那玄阴十三势,这一招“黑牛犁田”本是起头的一招,只有三种变化。但她却明明说出是这一招的名称,可就不知所谓连环五招是怎么一回事?   白梅轻移莲步,珊珊迫近,也不打话,素袖轻挥中,发出一掌,果然是玄阴十三势中的起手式“黑牛犁田”一股阴柔之劲,虚虚实实地直取他中下盘。   史思温不须思索,脚踏“天权”方位,左掌护住中下盘,右掌一招“手挥五弦”掌力发出,“呼” 的一声直击对方左侧。   这一掌虽不直取对方,但按照玄阴十三势的变化,那白梅应该用太阴九行步法,走“离宫”之位。故此必须向左方逼上,自己这一掌便占到机先,制住她下面的变化。   白梅果然向左一晃,刚好碰上他的掌力,挥袖一挡,登时又如行云流水,改踏“坎宫”借着掌上一带之力,前进之势加速了一线,不知如何已抢入史思温手臂长度以内,纤手接向史思温胸腹之间。   这一招宛如小鸟投怀,出人意外。史思温虽然大吃一惊,但心神不乱。左掌微提,迎击敌掌。脚踏“天璇”之位,疾闪开去,这时双方之掌已触上,史思温但觉对方掌上具有一种阴柔暗劲,难以震开,不由得又是一凛。   若在以前,史思温搏斗经验不多,在这种情形之下,既然震不开敌人,势必使出达摩三式中近身肉搏的一招“银流砂焦”,或者是崆峒派心法“伏摩十一式” 中的“大云垂”险奥招数,迫开敌人。这样出手,对方立时可以喝破他的来历。   但目下他精通“天玄秘篆” 中各家绝招,早在两年以前,这本秘篆由头到尾已让他背得滚瓜烂熟,然后想把秘篆呈送给师父石轩中参阅。   是以他想也不想,左掌化为“巧匠开锁”招数,五指齐用,蕴含扣腕拿穴两种手法,脚底下在天罡方位,改用九宫步法。   只见他右手一甩,白梅应手而起,这一刹那间。白梅掌腿并用,连攻两招。谁知史思温所踏方位出人意料之外,故此她的招数完全落空。但见她整个娇躯轻飘飘飞开七八尺,方始落地。   那簪钗抱猫的白衣女道:“白梅你真没用,只认出他手上使出少林派擒拿手法,故意让他拿着甩起身形,乘机攻他一掌一腿。但却没有想到他脚下施展峨嵋派步法,方位完全不同。这少林手法和峨嵋步法合起来,便是武当派不传绝学十二秘招之一,你糊不糊涂……”   史思温微微一笑,道:“姑娘学究天人,胸罗璇玑,委实教人佩服。这位白梅姑娘的太阴掌力已具火候,我如不出奇制胜,只怕无法避得开!不过……”   他故意拖长声调,乘机审度房中形势,但见那主宰众女的白衣女恰恰坐在后窗前,难以冲出。房门当中站着一个传女,帘外尚有四人,不知设下什么埋伏,看来更难闯过。   “不过什么?”   史思温仍然那样子微笑道:“不过姑娘若是借这一招,便断定我的武功家数,今日便有走眼之失!”   她冷冷笑一声,下令道:“白梅代白兰守住房门——” 白梅应了一声,纵到帘前。   史思温瞧那房帘一眼,但见帘上绣着的冰山雪峰,千里皑白,气派雄奇。心中一动,问道:   “姑娘们一向住在冰天雪地之中么?”   簪钗的白衣女哼一声,道:“白兰,你用‘岁星荧惑’连环七掌攻他!”   白影一闪,本来守在帘前的白衣侍女已婷婷站在他眼前。   史思温甚觉狐疑不解,心想明明这一招“岁星荧惑”乃是玄阴十三势中的第四势,如何又化出七掌来?   那白兰的高度肥瘦以至穿着打扮,和白梅一模一样。除非她们都除下遮面轻纱,要不然,史思温怎样也分辨不出来。   白兰冷冷道:“你这厮小心了……”声音和簪钗白衣女或白梅都一样。   只见她踏奇门,素袖扬处,一掌竟从侧翼拍入。   史思温怕她又来一下飞燕投怀,抢入自己双臂之内,故此忽踏天罡“开阳”之位,斜绕开去,随手一招“野渡舟横”,掌势横扫出去。   白兰冷叱一声,左掌一带,化开他的掌力,跟着身形一晃,白衣飘飘扬起,人已到了史思温正面,刹那之间,连攻六掌。   她用的身法乃是内家大腾挪法,神速无伦。而史思温仅仅防她出其不意地抢近身边,倒不怕她移到正面。是以她轻轻易易地便到了他正面之前四尺左右处。   她在刹那间连攻了六掌,掌力刚猛异常,激起一片锐烈风声。桌上金鼎袅袅升起的白烟,登时四散,氤氲全室。   史思温当真没有防备她会改走阳刚路数,骤出不意,双掌双肘一齐发出,接了她四掌,再收回双掌发出时,慢了一点,对方奇重如山的掌力,已压上身来。   这个当儿,那簪钗的白衣女冷笑一声。   史思温仗着投师之后,入门便修习达摩坐功,是以内功心法独步天下,八九年的修为,抵得上人家数十年火候。此时猛然一吸气,胸腹暴缩了一尺之多。他只须腾出这一尺的地方,便已足够施展,只见他双臂合抱,护住胸前。   白兰第五第六两掌,相继击在他双臂之上,宛如击中万载山岩。   史思温喝声“姑娘小心”,双臂一分,白兰顿时连退六七步。   那簪钗白衣女面貌虽然隐在轻纱之后,却仍然可以看见她那两道斜飞长眉紧紧皱了一下,然后道:   “好说,好说,姑娘可肯放我出去?”   话犹未毕,白影连闪,白梅和白兰一齐出手攻到,袖影翻飞中,四只玉掌竟毫不留情,或劈或拿,凌厉辛辣兼而有之。   史思温杂乱无章地使出“天玄秘篆”中各家心法绝招,晃眼间已封拆了十余招,他这一存心不露出师门来历,掌力虽然强绝一时,但招数间未能得心应手,便禁不住直向后退。   片刻间他的后背已贴在墙上,忽听那簪钗白衣女道:“雪儿啊雪儿,莫非你真个病了?”声音虽然冰冷如昔,但隐隐流露出一种极温柔深挚的情感。   史思温知道她认为白猫病了的理由,便因它不肯起来伤人,心中怒气又生,朗声道:“你们这些女人,就像鬼母一样狠毒,玄阴门实在没有……”说到这里,倏然住口,原来他本想说玄阴门实在没有好东西,却忽然想到师母白凤朱玲,她也是玄阴门中出来的人,这句岂不把她也骂上了……登时改口道:“你们以为凭玄阴门几手武功,便可以难倒天下英雄么?哈……哈……”   那簪钗白衣女忽然叱道:“住手!”白梅、白兰两人立刻停手跃开,同时转头望着她。     第二十一章  互争雄长     只见这簪钗白衣女缓缓起身,左手仍然抱着白猫绰约地姗姗走过来。   史思温微微一笑,道:“姑娘早就该亲自出手,教我见识见识!”   倏然觉得头脑间一阵昏眩,原来自从入房之后,虽然一直闭住气,可是两次三番动手中,又吸入不少房中的奇异香味。   对面的蒙面女子冷冷道:“你纵然天生异禀,功力深厚,但我这凤脑香何等厉害……”说到这里,却见对方定一定神,好像又没事了,不由得讶骇交集。陡然提高声音,道:“你接得住我一只手所发出的十招的话,便如你所愿,约期再战!”   史思温精神大振,努力压抑住体内脏腑翻腾欲呕之感,奋然道:“姑娘请赐教吧!”   簪钗白衣女道:“你当心了!”说时,举掌缓缓推出。   她的掌势虽慢,但身形却有如风中杨柳,飘摆不定。这一掌登时化腐朽为神奇,令人无法猜出她下一掌如何变化。   史思温心想试试她的功力也好,真力凝集掌上,直劈出去。   两股掌力在彼此手掌外两尺之处相交,毫无声响。原来那白衣女子劲道纯属阴柔,故此两人的掌力虽然凝厚得如同有形之物,却没有声响。   史思温本来用了七成功力,摹觉对方发出阴柔劲道,不但奇重如山,而且不住渗入自己掌力之中,丝丝寒气,已可感出。   他心头一震,猛吸一口真气,掌上加到十足力量抵拒。谁知这一吸气,香气由鼻孔侵入内脏,脑际立时一阵昏眩。   却看那白衣女,一手抱猫,一掌应敌,神态从容,任他加到十成力量,仍然震她不退。   史思温竭力收摄心神,熬过那阵昏眩之感。两人相持片刻,白衣女斜移两步,把掌力撤回。史思温连忙也收回掌力。眼角向白影一闪,对方已飘到身边,快如鬼魁,纤手轻挥,攻取他右边身躯的数处穴道。   史思温领教过她的掌力,知道这个神秘的白衣女功力惊人,世间罕见,不敢怠慢,右掌一招“神游万里”,掌势忽上忽下,横扫出去,完全封住敌人招数。左手以劈空掌力,突然凌厉反攻。   白衣女微噫一声,右掌化为玄阴十三势中的“蛤蟆吞月”,身形欻忽一转,连消带打,掌上发出的阴劲反而堪堪印到史思温胸口。   这一招史思温如何不识,不过对方掌势不按正规出手,脚法也别具一格,竟然摸之不准,吃她掌力攻入,心头又是一凛,再次使出师门绝学伏魔十一式中的“卷帘手”,左手收回来一提一卷,不但封住对方阴劲,还能寻隙伺虚,扣拿敌人脉门。   左手一封之际,右掌随之而出,运足真力,隔空劈去。这两人甫接两招,出手威势迥异适才,房中早已风旋飚转。白梅和白兰两人衣袂飘举,宛如置身于万仞峰顶。   白衣女忽地收掌避开对方扣拿手法,收掌之际,诡怪无伦地撞出右肘,肘上发出极是沉雄的力量,硬碰硬架了一下。   这一下两无胜负,但史思温迫不得已换口真气,鼻中又吸入一股异香,胸间脑际,甚是难过。   白衣女冷笑道:“原来是崆峒派的,嘿,嘿……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说话时两人又换了一招,史思温已感真力不支,倒不知是对方功力绝强之故,抑是被那凤脑香削减了自己功力?   隔邻间上房内,金瑞躺在床上,双目圆睁。那床边站着冯居,右手按在刀柄上,气虎虎地瞪眼睛吹胡子。   室中地方虽然宽敞,但此时却挤着十三四个人,故此几乎水泄不通。   这十三四个人一半是道士装束,一半却是劲装疾服的江湖人打扮。   最靠近床边有一个道士和两个江湖豪客正在说话,大家都有点面红耳赤的样子。   那道士说道:“敝派数度被扰之事,既然威震西川的周堂主晓得,这位常年行走川鄂的吕施主当然也晓得了。他们是起祸之人,贫道等又守了两日,无论在情在理,贵教也不能带走!这道理两位都不加理会么?”   这道士年约中年,沉凝中隐隐透出英气,眼中神光内蕴,显然是内家好手。   在他对面的两人,都长得十分高大,年纪均在五旬之间。一个是玄阴教四川分堂堂主周齐,多年以前,便在四川黑道上大大有名。另一个则是玄阴教中职位巡查的好手飞鹞吕世玉,此人身材虽然高大,但面白无须,颇为俊俏。   吕世玉冷冷一笑,道:“久闻玄雷真人乃是峨嵋门中三大高手之一,果真口气不小,竟没把敝派放在眼中。在下再奉劝一句,今日之事,最好和气分手,这两人由在下带走,你们如觉委屈,可请贵派掌门向敝教教主交涉……”   其余六个道人都忿然作色,纷纷交头接耳。玄雷道人瞧瞧众人神色,心知无法善罢干休,当下仰天大笑道:“很好,贵派根本也不把敝派放在眼内,你们且试试把他们带走……”   吕世玉吸口真气,便要动手。周齐却伸手一拦,道:“巡座一出手,贵派难免死伤。再者本教刑堂西门香主转眼间便即到达,玄雷道人你不妨考虑一下。”   玄雷道人仰天冷笑不已,眼见周齐也变了面色,才道:“凭你们两位,贫道不必说什么话,既然后面尚有援手,贫道也坦诚相告一事,敝派的人赶来的也不少,而且也是将要到达,两位可要考虑么?”   他的词锋尖锐逼人,周齐和吕世玉都忿然变色。   玄雷道人趁他们对望一眼,准备回答之际,突然冷笑一声,呛一声亮出长剑,闷声不响,直取吕世玉和周齐两人。   吕世玉和周齐武功虽然不弱,但猝出不意,无法抵挡,急急分头退开。   玄雷道人一招手,六个道人都纵到床边,齐齐亮剑,指着玄阴教众人。   室中映出一片刀光剑气,所有的人都亮出兵刃。玄阴教教徒们署骂连声,纷纷作势欲扑。   但房间地方有限,这些人都抽出兵刃之后,更加挤得没有地方。这一移动,便险些误伤自己人,登时又凝滞得不能前进。   玄雷道人弹剑长笑一声,道:“各位可要试一试敝派的七煞剑阵?”   吕世玉、周齐喝命手下六人出房,剩出地方,吕世玉一挥手中雁翎刀,侧顾手持铁牌的周齐一眼,道:“咱们瞧瞧峨嵋七煞剑阵有什么惊人威力吧?”   周齐厉声道:“好,今日非大开杀戒不可!”   两人并肩扑去,牌风刀光分头袭击。   床前一排道人齐齐移动,各奔剑阵方位,宛如穿梭往来,房中地方虽然有限,但容纳这个剑阵和吕、周两人,却似乎绰绰有余。   转眼间所有桌椅都被穿梭游走的道人们踢到角落去。七柄长剑如灵蛇出洞,光华闪闪。没有一支碰上对方兵器,但吕、周两人都感到四方八面均受威胁,挥牌舞刀地自保不迭。   冯居已缩上床去,持刀护卫着金瑞。金瑞低声道:“你快从后窗逃走,免得都落在敌人手中!”   冯居咬牙道:“金相公你要我走,不如先杀了我!”   金瑞道:“玉亭观主也许被困在峨嵋山上,咱们再双双被擒,连个报信的人也没有。你即速去报告石大侠……但不必提起我!”   冯居迟疑一下,觉得倒是道理,放目一瞥,只见那七煞剑阵发动正急,不但困住吕、周两人,还挡住了外面房间的玄阴教徒。   当下跳下床,沿墙移到后窗,吕、周两人一心应敌,没有瞧见,外面的玄阴教徒因没有命令,视如不见。   峨嵋七名道人虽然发觉,但因冯居不曾与本派作对,再者就算把他一并困在阵中,反而碍事,便都不理睬。   冯居容容易易从后窗跳出去,撒腿就跑,居然无人追赶他。   外房的玄阴教徒越看越不对路,其中一个忽然心生一计,告知大家如此这般。   片刻间从房门纷纷飞入无数桌子椅子之类,但七煞剑阵的是厉害,所有的桌、椅都被闪闪生光的长剑拔到墙角墙边,打不中人。   可是桌椅之类陆续抛入来,跟着一张单人木床也被丢入来。   七个道人剑挑掌劈,起初毫无困难,但桌椅一多,已没地方。那木床掉在房中,跟着又有六七把椅子丢进来,摆得一地都是。那么灵活的七煞剑阵,登时呆滞起来。   吕世玉、周齐两人如今方能施展出武功,大吼连声,刀所牌砸,数招之间,已把七煞剑阵打乱。   玄雷道人功力最高,一柄长剑竟能敌住两人。可是不到十招,便有点难以招架。敢情适才七人摆阵,威势惊人。如今阵法一乱,人多反而碍事,尤其那六人功力不高,每逢吕世玉或周齐全力逼攻其中一人,便危殆之甚,玄雷道人不得不设法救援。   又是七八招过去,周齐的铁牌砸飞了两柄长剑,吕世玉的雁翎刀也伤了三人。   外房的玄阴教徒各持虚 ,堵住出路。后窗虽是洞开,但峨嵋派的道人宁死也不肯跳窗逃走。   转眼间又伤了一个道人,一共是四个受伤,血迹满身。但仍得忍着伤疼,留意对方四下飞舞的刀牌两般兵器。   金瑞已有不忍卒睹之感,心想峨嵋这一趟一败涂地,恐怕又得死几条人命。忽见外房的玄阴教徒都不见了,两个白衣女子飞人来,跟着又出现一个老妪,手持拐杖,守住房门。   那两个白衣女子飞人房中之后,一齐向吕世玉、周齐和玄雷道人的兵器中间跃去。   玄雷道人眼角瞥见是女人,蓦然收回长剑,退在床前。   吕世玉、周齐两人不管是谁,两般兵器分头袭击。那两个白衣女素袖轻扬,荡开两般兵器,同时快如鬼魁般抢人他们怀中。吕、周两人同时嗅到一阵淡淡的异香,头脑便微觉昏迷。都吃一惊。旋身急退,周齐旋开去时,左手发掌拒敌,冷不防屁股被他后面一个道人刺了一剑,疼得大叫一声。那白衣女动作好快,双袖齐飞,一只衣袖拂在周齐铁牌上,竟把铁牌拂出寻丈。另一只衣袖先拂开他的左掌,跟着击在他胸口。周齐闷哼一声,仰仆开去。   这白衣女冷冷道:“谁要你多管闲事……”话声中双袖分飞,已拂到刺了周齐一剑的道人身上。“咕隆”一声,那道人也仰仆地上。   玄雷道人厉声道:“你干什么?”   忽然一条白影飞来,劲风袭到身上。玄雷道人振腕一剑刺去,闪目一瞥,却是另一个白衣女,此时已把吕世玉打倒,急袭而来。   玄雷道人发了数招,剑光电飞,但那白衣女仅用一对素袖,两只纤掌,竟把他的剑势完全挡住。不由得大为凛骇。   他本是峨嵋派中有数高手之一,此时一提真气,运足功力,运剑如风,连攻三招,却仅把那白衣女迫退半步。不过已认出她的玄阴门家数,更加为之诧骇交集。   这时另外那个轻纱蒙面的白衣女动作如电,连续制住四个道人,都点住穴道。还剩下两个道人,其中一名道人功力较强,舞动长剑使出峨嵋派镇山之宝七煞剑法,一连数剑,暂时迫住这个白衣女,口中叫道:“师弟快走,回山报告一切!”   另外那道人一听有理,扑向后窗。房中两个白衣女各敌一人,本来都可抽身拦截,但她们却视如无睹,不加理会。   那道人刚刚纵上窗户,外面有个老妇口音沉声一喝,跟着烈风一响,一根拐杖扫上来。   拐杖上力量奇猛,来势又快,那道人横剑一架,虎口登时震裂。那拐杖余势犹劲,扫在他大腿上。那道人掉在地上,咕咚一声,再也爬不起来,原来一腿已断。   玄雷道人见埋伏重重,心头微凛,但尚沉得住气。另外那道人却惊得心神微分,白衣女素袖飞处,其中之一已拂在他身上,登时又倒在地上。   整个房间之内,只有玄雷道人尚在顽抗。和他对敌的白衣女冷哼一声,杀意森森,从声音中流露出来。   金瑞是旁观者清,有气无力地叫道:“玄雷道长你不如弃剑认输吧!”   玄雷道人哪知他是一片好意,怒骂一声,手中长剑施展得更毒辣。   但这时白衣女已控制住局势,所用招数奇诡绝伦,最难防的还是那一对雪白映眼的长袖,袖上运布的真力,忽刚忽柔。双方又拆了七八招,白衣女低叱一声,一只衣袖已缠住玄雷道人的长剑。玄雷道人运力一震,竟没把衣袖震开。但觉风声飒然扑面,忙出左掌抵挡,谁知对方雪白的袖影中伸出一只纤掌,奇快地击在他胸前。   玄雷道人但觉内脏一阵剧痛,身形一直退了六七步,手中长剑已掉落在地上。他功力深厚,虽然已受极重的内伤,仍不曾当时横死地上。退了六七步之后,勉强站稳。但面上的神色,却惨白惊人。   那白衣女一步一步迫近去,她面上蒙着轻纱,故此看不出她的表情。可是这种情形之下,谁都会明白她要补上一掌的恶意。   金瑞挺身坐起来,厉声喝道:“好个狠毒的女人,难道你就不能让他多活片刻?”   他勉力提聚真气,威严地叱喝出口,那种令人震慑的尊贵的气派又回到他身上。   那白衣女一怔,回头望着他,道:“你骂我么?”声音透出冷漠异常的味道。   “当然是你!”金瑞圆睁虎目,接着又道,“你以为他还能活很久么?”   那白衣女似乎怔一下,忽然转脸望着另外那个白衣女,道:“白桂,我心里竟想听从他的话呢……”   白桂缓缓道:“那就放过那道士吧,反正他活不过一个时辰!”   金瑞却也怔住,敢情这两个白衣女长得一般高矮肥瘦,声音也毫无分别。所说的话也不是寻常人会说出来的,教他真测不透她们的来历。   房中一共倒着八个人,只有那玄雷道人仗着最后一点精纯内力,强自屹立。   她们缓缓环视房中,之后,便姗姗走出房外。   正在此时,客店大门外忽然到了两拨人,从西南来的一拨人只有三个,但当先的一位长得好生骇人,只见他身高一丈有余,头如笆斗,一只手掌宛如蒲扇。宽阔的脸上,不论是眼睛鼻子或嘴巴,都透露出凶煞之气。在他左边是个五六旬左右的人,面貌平凡,只有那对浓眉似乎透出煞气,双臂又粗又长。脚步极稳。右边的一人身上装束有如卖气力的脚夫,手持一根黝黑的扁担。   从东南来的一拨人共有四个。其中三个是高冠峨髻的老人,面貌清奇,望之有如神仙,另一个却是个年轻英俊的少年,四个人一式背插长剑,脚下甚快。   双方都想抢先一步入门,但刚好在门边碰上,大家都退开两步,举目互望。   那个身高逾丈,面目狞恶的人哼了一声,道:“道长们可是峨嵋山赶下来?只不知道长们已跳出尘俗,尚有何事值得如此匆忙?”   他的样子本就骇人,声音又宏亮震耳,街上行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大家躲到远处观看。   一个老道人徐徐答道:“贫道玄镜,久仰西门香主大名,今日有缘相会,荣幸莫甚。听说西门香主在碧鸡山掌任刑堂香主之职,权重天下,威名赫赫,今日驾临川西小栈,难道这小小客栈之中,还能藏龙卧虎不成?”   那相貌狞恶之人,正是玄阴教教主鬼母座下三鬼之一的厉魄西门渐。他当然知道峨嵋山上发生事故,既然这三个老道被遣下山,名头虽未听过,但不是凡俗之流也就可想而知。   “哦,原来是玄镜道长,居然认得西门渐,足见法眼高明。我给道长引见引见,这一位是敝教香主之一,姓罗名历,外号铁臂熊。这一位是敞教副香主陆贡,外号黑心脚夫……”   玄镜道长着实打量那名震武林数十年的老魔头铁臂熊罗历几眼,心想这个老魔头享誉极隆,武林中无人不知。但从外形看来,却毫不起眼,正是真人不露相,以自己的眼力,居然也轻轻放过。至于那黑心脚夫陆贡,乃是昔年黑道高人铁扁担邓长白的传人,也是不可忽视的人物。   当下向他们稽首为礼,道:“罗施主威名响彻武林,贫道何幸,得谋此面,这位陆施主也是当代之雄,幸会幸会!贫道也为三位施主引见一下,这两个是贫道师弟玄钟、玄钹。那一个是俗家小师弟凌铁谷……”   西门渐等三人也拱手为礼,铁臂熊罗历忽然问道:“几位道长此来,可是为了那昆仑派的金瑞?”   玄镜道长道:“不错,正是为了此人?”   西门渐眼睛一瞪,道:“史思温呢?”玄镜道人神色丝毫不变,徐徐道:“本派也放不过他——”   西门渐狞笑一声,道:“我等此来,也是为了这两人,道长们能先进这客店大门么?”   玄镜道人微微一笑,道:“西门香主虽是威名赫赫,但贫道兄弟四人,不是玄阴教中之人,不须听香主之命!”   西门渐道:“那就试试看!”双手一拱,看似行礼,其实掌心向外微翻,发出一股潜力,撞向对方。   玄钟道人扰袖微揖,口中道:“大师兄先走一步如何?”   双方内力一接,竟然不分轩轻。西门渐暗中吃一惊,本来以为与自己答话的玄镜道人是众人之首,必定是他出手暗挡,哪知旁边的玄钟道人功力便如此深厚。   他虽是暗吃一惊,但并不惧怯,正要分出一手去挡住玄镜道人之路。铁臂熊罗历已冷笑一声,道:“西门香主才应先走一步,道长们以为如何?”说时,双掌一齐向对方虚虚推去。外表上看去,他似乎是做个不同意的手势,哪知内中暗蕴危机。   玄钟道人身形一晃,玄钹道人袍袖一拂,发力帮助二师兄。谁知内家真力发出,宛如撞在山岳之上,震得身形微晃。   西门渐已收回掌力,迈开大步。玄镜道人却也同时举步,双方都借着走动时的动作,暗发内力想迫退对方。可是双方旗鼓相当,登时又停住脚步,相峙不动。   黑心脚夫陆贡阴阴一笑,道:“大家既是谦让,那就让笨鸟儿先飞,我先进去!”   说罢,举步向店门便走,凌铁谷纵将上前,左手一招“分花拂柳”,虚虚一晃,掌心一吐,发出一股掌力,直劈陆贡胸口。口中朗声道:“陆香主留步,该是我这打旗儿的先上……”   陆贡一直就不曾把他放在眼内,早就算定这少年可能出手,暗念著然这少年不自量力,真个出手拦阻的话,先教他吃个大亏,扫一扫峨嵋派的面子。   这时心中叫声“来得好”,右掌轻轻一拍,冷冷道:“你年纪小了一点吧?”   这两人所发的力量,不似早先的数人,竟是真家伙明着出手,均属阳刚之力。但听“蓬”的一响,凌铁谷震退了一步,但黑心脚夫陆贡也无法站稳,退了半步。   陆贡到底没有从容抢入店门,心中当真被这少年奇高的功力骇了一跳。   西门渐狞声一嘿,奋起神力,双臂一振,狂飚激漩中,玄镜道人退了一步。   铁臂熊罗历以一敌二,仗着功力深厚,面上从容自若,其实颇觉吃力。此时趁对方因玄镜道人被西门渐震退而吃惊之际,运足内家真力,两条铁臂向外一推,登时把两个老道人推得身子一晃,他乘机收回力道。   西门渐震退玄镜道人之后,大步走向店门,凌铁谷正要出手拦阻。玄镜道人沉声道:“师弟退回来,就让他们先走一步!”凌铁谷只好纵回他们身后。   玄镜道人神情丝毫不变,等对方三人进店之后,便道:“我们在峨嵋山出家隐修,本地之人一看就知,是从峨嵋山来的,故此不宜和他们正面冲突动手!”   玄钹道人道:“但玄雷师弟他们还在店内呢!”   玄镜道人提一口真气,低声唤道:“玄雷师弟立即率大家出来……”声音虽低,但却是内家千里传声之法,店中之人,俱可听到。   西门渐等趾高气扬地入店,店中的人早就知道玄阴教的香主要亲自驾临,骇得一个个躲起来。   这三个黑道枭雄已知在跨院之内,故此不须问人,一径走入院去。   房门大开,帘子也掀了起来,是以西门渐等三人走到房门外,已瞧见外间中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六个手下教徒。   玄镜道人传声唤玄雷道人等退出的命令恰好送入耳际,西门渐勃然大怒,狞声道:“好啊,是他们下的手!”说时,大踏步进屋。   内间帘子深垂,里面毫无声息。也不见有道人们冲出来。   西门渐虽然气焰万丈,不可一世,但他也知道玄雷道人乃是峨嵋派的三大弟子之一,不知他有什么绝世技艺,此时反而不敢冲入去。   黑心脚夫陆贡用铁扁担虚点一下房帘,内里仍无动静。铁臂熊罗历忽然道:“西门香主请看,他们是被什么法所伤?”   那铁臂熊罗历成名极早,功力之高,一时无两。西门渐听他这等说法,暗忖自己阅历及不上他,而他居然动问自己,分明存心考较眼力。   但这时不暇质问,转目一瞥,忽然一怔,道:“奇怪啊……”   陆贡收回铁扁担,看看地上的玄阴教徒,失声道:“咦,是教主嫡传手法么?”   西门渐沉重地哼一声,心头忽然掠过一个身穿雪白罗衣,丰姿绰约的美人,面色为之大变。   铁臂熊罗历最为深悉西门渐的心事,这时他也思疑是教主座下与三鬼齐名的一凤所为。可是白凤朱玲已嫁给石轩中,过着幸福的生活。就算是为了史思温的缘故而出手,但怎会如此毒辣,出手都是当场毙命的死穴?然而除了白凤朱玲之外,玄阴门中弟子,谁会把本教手下尽行击毙?   他可不便把心中之疑说出口来,大声道:“此事甚为蹊跷,那些道人们呢?”   黑心脚夫陆贡铁扁担扫掉房帘,一瞥之后,啊了一声。   原来内间地上尽被桌椅木床等物,堆得几无空隙。在桌椅等物旁边,凌乱地躺着八人,六个道士装束,两个是俗家人。陆贡定睛一看,那两个俗家人竟是吕世玉和周齐。   另一角尚有一位道人,面色白中泛青,十分骇人,此时以长剑支地,摇摇欲倒。   西门渐和铁臂熊罗历相继人房,西门渐嘿了一声,道:“无怪这些道人们不曾退出去……”   玄雷道人内伤极重,起初以为进来的是大师兄他们,为了本门面子,强自运残余气力支持着不倒下去。这刻一见乃是玄阴教的厉魄西门渐,心头大震,双腿立刻发软,再也支持不了,缓缓欲倒。   厉魄西门渐身形微晃,已到了玄雷道人身边,伸出蒲扇般大的手掌扶住他略一察看,便道:“你所受的内伤除了本座之外,无人能救,总算是你命不该绝,本座恰好在此……”   原来那白衣女袖上的力量乃是玄阴门的内家真力,极是阴毒。西门渐乃是玄阴门中嫡传高手,自然有法可想,别家别派的人,纵然武功绝顶,却也束手无策。   西门渐救他之故,便因今日之事,大以蹊跷。不但玄阴教徒死伤甚众,峨嵋派也死了多人。如不把玄雷道人救回,则白白和峨嵋结下不解之仇,而他这边则连仇人是谁也不晓得。   当下运动玄阴门秘传内家真力,伸掌在玄雷道人背上“至阳穴”疾拍三掌。玄雷道人但感全身内脏一齐翻腾震动,哇的一声,吐出大口的紫血。登时气脉打通,恢复了生机。   西门渐道:“玄雷道长你若不是功力深厚,本座也无能为力。如今不可急急运气用力,须待服下我本门三粒救命灵丹,等药力行开之后,才觅地静修一年半载,不但命可保住,全身武功也可恢复!”   玄雷道人身躯一挺,缓缓道:“多谢西门香主相救,只不知何故施以恩德?”   西门渐愣一下,道:“本座未曾想到这一层!”   玄雷道人道:“这样贫道只好心领盛意,灵丹之赠,决不敢受。日后如若幸而恢复健康,定当登府拜谢今日三掌之思!”   黑心脚夫陆贡冷笑一声,道:“这杂毛不识好歹,难道刑座还要求你不成?”   西门渐道:“道人你不服下我本门灵丹,日后决无法恢复一身武功,能够不死,已算万幸!”   门外忽然有人接口道:“玄雷师弟即如西门香主之言,服下灵丹……”   众人回头一瞥,只见玄镜老道人肃立门外,谁都不知他几时人房的。   罗历霜眉一皱,暗想看这老道人的轻功,便知深藏不露,其实一身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真拼起来,可不知鹿死谁手。   玄镜已向西门渐道:“贫道忝为本派玄字辈弟子之首,现在先代敝师弟向西门香主拜谢!”说罢,深深稽首。   玄雷当下便把三粒灵丹接过,吞下腹中。眨眼间内伤竟好了大半。   西门渐环视房中一眼,道:“道长是如何受伤的?看起来你们似乎曾与敝教弟子动过手?……”   玄雷道人望了大师兄一眼,见他点头,便道:“不错,贫道等曾与贵教的人动手。贫道乃是被一个白衣女子打伤!”   玄阴教三人全部耸然动容,罗历立刻问道:“这个白衣女子用的玄阴门手法?她的容貌长得怎样?”   玄雷道人惨然一笑,道:“她如不是用玄阴门手法,西门香主岂能相救!她的容貌看不清楚,因为她面上笼罩着一层轻纱,只隐约看得出乃是绝美的女子!”   西门渐哼一声,退开几步,眼中流露出痛苦的光芒。铁臂熊罗历向西门渐道:“恐怕就是她了,看这情形,她出手不减当年之黑呢!”   玄镜道人念声无量寿佛,插口道:“两位所疑的是谁?可否赐告广西门渐怕罗历说出来,纵声大笑道:“道长们不须重视我们的猜测。本教损折了多人,此仇决不能让贵派抢先报复……”   玄镜道人方哼了一声,忽听玄钟道人以千里传音之法,在大门外说道:“史思温旁若无人地向西走去,目下已派铁谷追蹑!”   话声甚是清晰,生似在众人耳边所说一般。西门渐狞笑一声,道:“罗香主等收拾一下再来,本座先走一步——”   罗历深知他听到与石轩中有关之人,便忍不住。此所以他一接到鄂西分堂的报告,说是有石轩中徒弟史思温,便日以继夜地驰来,而现在因他们怀疑是白凤朱玲在此间出现,故此西门渐暴躁难忍,听到史思温出现,非立即追去不可。   西门渐根本不理别人如何答话,宛如一阵狂风般冲出店外。   玄钟、玄钹两个老道人守在门外,西门渐向西一望,不见史思温踪迹,凶睛一瞪,道:“史思温真的向西走么?”   玄钹道人涵养较差,也回敬了一眼,冷冷道:“贫道不是玄阴教弟子,香主之言有欠考虑!”   西门渐暴跳起来,厉声道:“你们想驱我走开么?”   玄钟道人淡淡道:“贫道等已是出家之人,决不打诳——”   西门渐厉笑一声,放步向西方奔去。街上行人都骇得拼命躲开。   转眼间已奔出城外,只见一道江水,拦在前面。顺着两头江岸望去,只见右边半里外一个少年沿岸疾行。   但那少年身影,却仅仅是峨嵋派弟子凌铁谷而不是史思温。   西门渐放步疾追上去,眨眼工夫已追上凌铁谷。   这时沿着江岸而走,越见荒凉,西门渐追到凌铁谷身边,向前面一望,并无人影。左边则是急峻的江水奔腾东去,右边则是荒野之地,不过因有树林丘陵,视野被阻而看不甚远。   凌铁谷异常专心地向前走去,偶尔向大江那边瞧瞧,偶尔又向右方看看,弄得西门渐不明白史思温到底是在哪儿!   此时他心情极为烦躁不安,白凤朱玲的影子不住闪过心头。多年来蕴郁着的情愁旧恨,有如烈火毒焰般在胸膛里焚烧。   凌铁谷忽然停步,转目瞧他,但见那丑恶的人的脸上,露出使人恐怖的表情,那双红筋沾布的眼睛中,杀气甚盛。   他微觉一凛,暗忖这个大魔头已迹近疯狂,必须善为对付才好。   西门渐狠毒地冷笑一声,巨大的手掌一摊,向他作个索人的姿势。   凌铁谷内心虽是不安,但外表保持十分镇静,定睛望着他。   两个人四只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对瞪。西门渐功运双臂,准备好必能致敌人死命的一击,然后向前迫近一步。   凌铁谷一生未见过像西门渐这等丑恶狰狞的人,不知不觉退了一步。   西门渐再进一步,他又退了一步。   西门渐喉头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极为狞恶惨厉,生是一头人形野兽。   凌铁谷忍受不住,道:“你要不要找史思温?”话方出口,忽又对自己的胆怯感到极度羞愧。   “他在哪里?”西门渐迫近一大步。   凌铁谷竭力忍住,不去回答。但歇得一下,西门渐那张人间罕见的狰狞面目,已迫近他眼前一尺左右。   他被迫得向后倒退,冲口道:“我猜他就在七八丈外那片林子之内!”   西门渐眼中射出疯人也似的凶光,道:“你前头带路……”   凌铁谷俊美的脸上,沁出冷汗,犹疑了片刻,终于敌不过他疯狂的眼光,转身向那片林子奔去。   穿过那片树林,只见那边有座小丘,青草离离。   西门渐忽然疾如狂风般擦过他的身躯,两个起落,已纵上小丘。   只听他仰天发出惊心动魄的狞笑之声,凌铁谷绕过小丘一瞧。但见小丘下面,那片平坦的草地上,站着一个书生。   那书生再过去,便又是几座小丘,阻住了目光。   那书生听到兽嗥似的笑声,徐徐转身,向丘顶望去。   西门渐大步走下小丘,厉声道:“史思温,只有你一个人么?”   史思温凝目瞧着他,不则一声。西门渐走到离他不及一丈,便停止前进之势,冷冷道:“不管你是否单身在此,只要把你干掉,还愁老的不出来么……”他说完之后,又仰天厉声大笑。   但史思温仍然无动于衷地屹立不动,由开始闻声瞧看之时,直到现在,都是用极为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西门渐。   西门渐与他对视片刻,但觉这少年深沉得可怕,以前并非未曾谋面,但此刻在他的目光中,好像并不认识自己,而只冷漠甚至有点空洞的味道。   凌铁谷倒抽一口冷气,对于草地上这两个人,他觉得无法了解。在他心目中,武林中人应该爽脆慷慨,如是仇人狭路相逢,顶多两句场面话交待之后,便各使兵器,拼个死活。哪有像他们这样奇异的表情和举动,弄得四周的空气也凝结起来,又仿佛是在浓雾的日子里。   西门渐厉声一笑,道:“史思温你认不得我西门渐么?抑是胆寒魄落,不能自主?”   史思温茫然地哦了一声,沉重地道:“西门渐……你是西门渐!”   “呛”地一响,阳光之下闪耀出一道精光,却是史思温亮出长剑。   西门渐看他亮剑时的手法动作,微微一凛,也拨出他成名兵器“白磷錾”。   史思温转目瞧凌铁谷一眼,冷冷一笑,意思好像叫凌铁谷也一起上来。又像是不认得凌铁谷,随便瞧上一眼和冷漠一笑。   凌铁谷一阵心寒,反手亮出长剑。西门渐厉声道:“凌铁谷你回去报与你的道士师兄,就说是我已带走史思温,你们峨嵋派如若不服,尽可到碧鸡山来理论……”   凌铁谷冷哼一声道:“奉劝西门香主少冒大气,你赢得赢不得史思温,尚在未知之数——”   史思温冷漠地瞧这两人,口中轻轻道:“哦,你是凌铁谷……”手中长剑却纹风不动,看来非等西门渐先出手之后,他才会动手。   西门渐道:“峨嵋派净是出些以口舌为能之人,我听闻史思温数度进出峨嵋,如入无人之境,不知是否当真。如若不假,你留恋此处莫非想捡便宜,嘿!……”   他尽情把凌铁谷奚落一番之后,不等对方有甚反应,跟着大喝道:“你想开开眼界也可以,呔,史思温接我一錾……”   但见一道白虹冲劈过去,激起锐烈风声。那柄巨錾,挟着不可抵挡的威势,直取史思温。   史思温毫无表情,握剑封架,对于对方那等威势视若无睹。   西门渐反而为之一惊,陡然收回四成真力。   剑錾相触,脆响一声,史思温连退三步,西门渐暗骂自己怎会上他这种大当,骇得不敢运足真力,否则这一招便足可把他的长剑震出手去。   凌铁谷也十分讶异,暗想不久以前,史思温在峨嵋山上,何等威风。今日何以显得如此不济,难道是他畏怯西门渐的凶名,因此束手缚脚,有力难施?   史思温退三步之后,站定脚跟,吸一口真气,倏然圆睁虎目,道:“我道是谁,原来屡次在家师剑下幸逃残生的西门渐大香主!”   厉魄西门渐狞笑一声,蓦又举錾劈去。   史思温全神贯注剑上,突然斜封敌錾。“呛”地一响,剑錾再度相触,只见史思温的长剑颤动不休。但身形屹立如山,纹风不动。西门渐的白磷錾上这次已运足全力,哪知劈在对方剑上,但觉有力难使,吃人家长剑一颤一弹,荡起数尺。   这一招在西门渐却不陌生。昔年石轩中两度与鬼母交手,都施展过这种剑法。以鬼母盖世神力,那根黑鸠杖下落时重达万斤,石轩中却毫无畏惧。故此西门渐早就知道石轩中的五十手“大周天神剑”,乃是专门抵御破解具有神力之人。此刻从史思温手中使出来,果然十分厉害,若然妄想以力取胜,根本不可能。   当下錾势一变,脚下使出鬼母秘传心法“游魂遁法”配合白磷錾的玄阴十三势,登时錾风磷光,笼罩了寻丈方圆的地方。   那“游魂遁法”乃是鬼母所创,不载于“玄阴秘箓”之内,故此除了鬼母嫡传这一支外,世上无人识得。   史思温此时诚心诚意地运剑攻守,法度严谨之极,一任对方身势如何惊人,但一攻到剑圈之内,那威势便风流云散。   凌铁谷忍不住喝彩道:“好剑法,这才不愧是剑神的衣钵传人!”   战了十余招,史思温不但无懈可击,而且剑势简直越来越凌厉。   凌铁谷又大声喝彩。他到底是正派中人,总是帮着史思温。   忽然一股浓郁的异香,不知从何处飘来,袭人鼻端。凌铁谷用力嗅了一下,心神倏然迷惆起来,猛一定神,只见史思温和西门渐也受到影响,双方都突然中止鏖战。   史思温眼帘微垂,生似欲打磕睡,西门渐却面露惊异之色,四下张望几眼,猛可厉叱一声,一錾扫去。史思温精神一振,使出一招“大云垂”长剑一圈一沉,把对方錾势化掉。   凌铁谷被西门渐大喝之声震得恢复平时般清醒,方觉西门渐这一招分明有心让对方化解,但这刹那间,他怎样也想不出西门渐能够出什么杀手。   这一瞬间史思温也同样浮起像凌铁谷的感觉,不过说时迟,那时快,只觉一注极为阴毒凌厉的潜力,已袭到胸前,同时之间,也就瞥出西门渐不知如何把白磷錾倒转过来,錾柄向外,隔空遥击。   史思温一看不对,猛可提聚全身真气,护住胸上要穴,手中长剑化为“千军辟易”之式,疾取对方腕肘腰三处大穴。   这一招简直是玉石俱焚的打法,西门渐无法不先为性命打算,身形忽然移到兑宫。   人影乍分,只见史思温面色苍白,挺剑瞪着敌人。西门渐腰上穴道也被他剑气所伤,喘息不已。   凌铁谷一看这敢情好,两人都负了内伤。突然跃上去。   西门渐猛可转身瞧他,面容狞恶之极。凌铁谷心中一凛,已看出他受伤不重,尚可一拼,自己实在没有信心赢得这个大魔头。登时斜跃数步,落在史思温侧边数尺之处。   这时突然转念想道:“我虽不能把西门渐收拾下。但他已负内伤,定然希望立刻调元运气,自疗其伤。我何不趁他无法兼顾之际,把史思温打倒,带回山上。这样一来,我凌铁谷可就当真成名露脸啦……”   史思温瞪着西门渐,沉重地道:“又是玄阴门的绝艺龟山的天柱功,我史思温只要留得一口气在,誓必想出破你这一手绝艺之法……”   凌铁谷听他说话,微惊忖道:“史思温受了内伤,应该闭口运功自疗才对,但此刻却说这等无用之言,难道他其实受伤不重?”   定睛一看,史思温面色更加泛白,目光也变得呆滞起来。再看那西门渐时,果然急于调治内伤,不敢答腔。   这正是下手擒捉史思温的千载一时的良机,凌铁谷当机立断,长剑一挥,蓦然化为数支剑尖,疾取史思温身上穴道。   史思温耳目都似已失灵效,竟不会躲避或招架……   这时在城内峨嵋派的玄镜等三人与及玄阴教的铁臂熊罗历,黑心脚夫陆贡等,均已匆匆把本门已死弟子尸体运走,暂时安放在就近隐秘之处,然后先后急急向城西赶去。   那凌铁谷固然留有暗记,西门渐也留下指示,故此这两拨人沿江疾走,不久工夫便赶到那一片丘陵起伏地带的附近。   峨嵋派的三人绕过一座小丘,忽然都停步,细细打量丘前那片草地。   眨眼间罗历和陆贡也从丘顶纵下来,似乎有所发现。   五人谁都不去干涉对方,在草地上走了一阵,便分开做两堆。   铁臂熊罗历低声道:“蹊跷得很,他分明在此地与人动过手,但却没有留下指示,便不知去向,难道他会被史思温击败遭擒?”   黑心脚夫陆贡暗中打个寒噤,想起了从前遇到石轩中的往事,真是不寒而栗,便道:“罗香主的推想不是不可能发生,试想若是朱玲在此地出现,石轩中焉有不来之理……”   “哦!不错,本座因深信石轩中坚守所诺,不再踏入江湖,因此总没联想到这一点。老实说,若是石轩中亲自来此,咱们今日非吃个大亏不可……”   陆贡听了更是一阵惊然,连这位在玄阴教中位列前数名高手之一的铁臂熊罗历也这等说法,可见得石轩中何等厉害。   罗历忖思了一下,便疾然向草地走去,很快地兜个圈子,便回到原地,面上微露喜色。   陆贡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收获,忍不住问道:“敢问香主有什么发现么?”   “不错,本座已有把握追踪上石轩中,探明西门香主的生死真相——”   陆贡佩服之中,又微觉恐惧,假使真个追上石轩中而形迹败露的话,那时非动手不可。别的人纵然厉害,但他都不怕,打不过还可逃走。可是这石轩中轻功盖世,想逃也逃不了,何况他知道自己昔年对一位姓阮的恩人做出忘恩负义之事。上次放过自己,说是留下自己一命,等姓阮的后人亲自报复。可是如今碰上,说不定他会改变初衷——   他越想越怕,竟出了一身冷汗。   罗历的眼光何等厉害,望他一眼,便淡淡道:“陆兄以前会过石轩中么?”   陆贡在这等老魔头面前,哪敢胡乱打诳,道:“不敢瞒隐香主,在下前几年在副香主王圭的飞云庄上,会过那厮一面,其时我们二敌一,仍然赢不了人家手中孤剑!”   “这就是了,那厮剑法之高,已在碧螺岛主于叔初之上,本座正想陆兄不肯相信,等会儿追上他时,不肯收剑,本座也不好拦阻,以致吃了大亏。既然陆兄会过他,那就好了,咱们决定暗中下手……”   说罢两人一齐纵上丘顶,径自驰走。   这时玄镜等师兄弟三人研判了许久,还未有结论。   关于凌铁谷失踪这一点,比起西门渐便难判断得多,只因不论是史思温抑是西门渐,均有力量把凌铁谷击败掳走。   玄镜道人想了一会,道:“那铁臂熊罗历真是老奸巨猾,早已防我们用天视地听之法,故此运功把声音直接通人陆贡耳中。陆贡大概功力未达此境,所以他说的被石轩中打败过的话,都被我听到。他们忽然提及石轩中,必是因为西门渐也没留下暗记,是以怀疑他被石轩中打败擒走。可是他们会不会故布疑阵?”   玄镜道人道:“师兄分析得极是,目下我们实难查出铁谷师弟被谁擒去。这草坪中有打斗痕迹,从其间脚步痕迹推断,并无本门脚法,因此可以断定铁谷师弟没有动过手。可是这样就更令人不解了,难道真是石轩中出现,故此铁谷不敢动手,乖乖跟他走?纵是这样,也该留下本门暗号……”     第二十二章 琼瑶公主     玄钹道人脾气较为暴躁,猛一跺脚,道:“两位师兄尽在讨论,怕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主张即速在附近十里之内,分头细加搜索,然后再来研讨……”   玄镜道人矍然道:“师弟你的主意虽然平常,但切合实际,我们立刻分头搜索,半个时辰之后,仍在此处集合会面!”   三位老道人说走就走,转眼间已分头去远。但还未到半个时辰,玄钹道人已回到丘前草地,面上露出焦灼之色,踱来踱去。   过了片刻,他估计一下时间,离约定时间尚早,忍不住提聚真气,仰天清啸一声。   啸声直上霄汉,清劲嘹亮,有如长空鹤唳,大地皆闻。   转眼间玄镜、玄钟两人回来,玄钹立刻道:“我沿着江岸搜寻,无意中忽然发现六里外,有船渡江。其时我灵机一动,隐蔽身形追近去,见到船上两人,正是铁臂熊罗历和黑心脚夫陆贡。”   玄钟道人噫了一声,道:“那么他们可是沿江东驶?”   “不是,那铁臂熊罗历在船上左顾右盼,我差点也被他的锐目发现。后来眼看着他们渡江上岸,罗历临上岸时,一掌把水手劈落江中,那艘小船也就随波漂流而去,我气忿之极,忙回来找师兄你们……”   玄镜道人拂髯沉吟一会,道:“师弟你这一发现,与铁谷失踪之事大有关系。铁臂熊罗历和黑心脚夫陆贡都是出名心黑手辣之辈,为了提防我们无意间看到那船家,故而下手灭口,目下事不宜迟,即速渡江追踪。若然有便的话,也可替那船家报仇,玄镜师弟,你即速人叙州城,命人飞报回山,随后渡江追上我们!”   玄钟不敢多言,打个稽首,便向城内奔去。玄镜、玄钹两人则向江边赶去,四下一看,并无船只可供渡江。   玄镜哼了一声道:“师弟你现在明白了没有,正因此地不易见到船只,故此他们非下手不可。一来可以灭口,二来也阻住追兵渡江——”   玄钹道人道:“小弟昔年水性极佳,此江水流虽是湍急,却难不到我。但大师兄无法过去,这便如何是好?”   玄镜道人沉吟一下,道:“看来只好冒险一试,师弟你在水中助我,我用登萍渡水身法,只须及时借到你一掌之力,便可安然渡过此江!”   玄钹迟疑一下,道:“师兄轻功身法太快,我怕追不上呢!不过如不冒险一试,可就不知几时才能渡江——”   说时,把外面宽袍卸掉,正要脱鞋,玄镜忽然道:“师弟你看,上流有船来了……”   那船无蓬无舱,一望无遗,竟是艘空船。   玄镜道人瞥了一眼,不但中止了脱鞋的动作,还立即把道袍披回身上。   玄镜道人叫道:“船家……请到这里来……”   摇船的人远远应了一声,便摇过来。不久船已靠近,那船家竟是个眉宇犷悍的汉子。   “两位老道爷怎的想在此地乘船?”   玄镜道人道:“有劳船家你行个方便,渡我们过江,自有酬谢!”   船家笑道:“道爷们是出家人,小的可不计较花点气力,请上船吧——   玄镜、玄钹两人坦然上船,那船家改用竹篙,一点岸边,小船便疾射江心。   玄镜道人道:“船家练得好大的气力,可是一向在岷江谋生么?”   那汉子漫应一声,放下竹篙,改用木橹,不久工夫,已摇到江心水流最急之处。   玄钹道人坐在船尾,忽地笑吟吟回头向那船家道:“贫道昔年走遍三湖五泽与及江淮黄河水道,今日看你手法,竟是淮河一带的功夫,只不知何以远来岷江,这等凑巧?”   那汉子为之一震,讷讷道:“道爷好眼力,小的确实出于淮河,可是因发生事故,立足不住,故此流落在川西……”   玄镜道人微笑道:“出家人虽然慈悲为怀,但我们偏偏练会一门功夫,能够在两丈之内,拂袖取人性命。船家你从淮河走到川西,见识不少,可听过这等功夫?”   那汉子一阵惊然,道:“没有,小的从未听过!”   玄镜道人哼了一声,道:“大师兄,我们若然平安过江,那还罢了!如若有人胆敢闹鬼,我的绝脉煞手可要呻吟呼号上三日三夜方始毙命,这滋味实在不好受。大师兄你说该不该施展?”   两个仙风道骨的老道人一弹一唱,只把那汉子骇得面如土色,加紧摇橹,转眼工夫,离对面江岸只有四五丈之远。   玄钹道人突然转身拂袖,那汉子哎了半声,便仆倒在船上。   玄镜道人道:“玄钹,瞧他送我们渡江份上,送他一粒灵丹,噙在口中,三昼夜后穴道自解回醒之后,体力有增无减……”   玄钹如命塞了一粒灵丹在他口中,然后摇橹,片刻工夫,已靠岸边。   两人登岸后,又把小船系住,玄钹笑道:“好家伙你且安心躺上三昼夜,我们的行踪可不愿被你泄漏……”   当下相视一笑,留下记号,便沿江向西走去,大约走了五里。玄钹便道:“罗历、陆贡在这里上岸,待我瞧瞧他们留下什么线索没有……”   两人在附近细细勘察一下,玄镜道人忽然噫了一声,仰头向天,用力嗅了几下,道:“我嗅到一种极淡的异香,照我判断,这阵极淡的香味最早也不过是大半个时辰遗下……”   玄钹也用力嗅吸两下,道:“大师兄,你未入过绿林,怎识得这种用嗅觉追踪之法?我可嗅不出什么来!”   玄镜笑道:“据我所知,目下宇内黑道之中,也仅有少数的几个功力精深的老魔头,谙晓此法。我因练过‘十万呼吸’法门,故此嗅觉比你灵敏些!适才我在那丘前草地上,还有便是在叙州城内的客店中,都嗅过这种奇香味道。此刻想来,恐怕与铁谷失踪有关……”   “那么我们该向那边走?”   “这个我可找不出方向,我们且再瞧瞧……”   两人把搜索圈放大,玄镜道人向北走去,才走了半里,忽然发现地上有马蹄车辙遗迹。立刻招呼师弟过来,勘察了一下,断定一共是两辆轻巧马车,从轮辙遗迹推断,这种马车江湖上极为罕见,必是人家自行设计制成。马匹数目约是六七匹,却没有人类的脚步痕迹。   蹄痕车辙都向东北而去,玄镜道人霜眉一皱,道:“师弟,这就奇了,那边尽是荒野之地,要到富顺才有折回东北的官道,那就是返嘉定渡岷到达我们峨嵋山的道路。除此之外,还得越过好长的一段田畴荒野,抵达隆昌,方有官道东行至渝州,然后折向东北,经大巴山出川。这些马车必须行经官道,荒野之地,如何行驶?倒是煞费人思量推测……”   玄钱道:“罗历、陆贡这两人均是黑道中名手,决不会留下痕迹,如果他们也是追踪这些蹄轮痕迹,我们追上去,便可揭开真相——”   “师弟之言有理,我们只好抓住这条线索了!”   于是他们循着蹄轮遗迹,施展出陆地飞腾之术,疾奔而去。   那蹄轮遗迹时隐时现,倒也不费什么工夫。走到午未之交,少说也奔越了百余里路。   前面尚有三十余里,便是富顺。但这时那蹄轮痕迹忽然不见。   两人四顾周围形势,尽是荒野之地。丘陵树林,绵延不尽,目光无法看得远。   玄镜道人在一座丘顶停步,四下瞧了一会,道:“玄钹,我们可把车马追丢啦……”   玄钹道人紧皱眉头,道:“说出去真个丢脸死了,凭我们两人加起来百余岁的年纪,竟然陷在这等狼狈境地——”   两人对答了几句,便分头细查。玄镜道人向西北兜个大圈,忽然又嗅到一阵极淡的香味。这次却分辨不出这阵异香遗留在此地多久时间。   他定一定心神,盘膝肤坐在地上,运起玄功,刹那间灵台空澄,神游物外。等到玄功调运到极为精纯之际,方始施展出天视地听之术,周围数十里方圆之内,水流叶落之声,均摄入耳中。片刻间他已矍然起身,发出暗号,把师弟玄钹招来。   等玄钹道人赶来之后,玄镜道人道:“适才我以地听之术,听出正北方离此地大约五里之处,传来动手搏斗兵刃交击的声音,我们这就过去瞧瞧,但有一点师弟必须记住,便是能够置身事外的话,最好不要多事。假使正是我们想找寻的人,能够在暗中跟踪更妙!”   玄钹道人唯唯以应,两人便一同向北方奔去。   走出两三里路,远远便见到前面一片树林中,露出红墙绿瓦。   玄镜道人边走边道:“搏斗之声是从那寺庙中传来无疑,师弟你缓走一步,等我绕到那面,方可同时逼近……”   玄钹道:“大师兄放心,我缓一缓等你便是!”   玄镜道人脚尖一加力,身形凌空纵去,又急又快,转眼间已抢先老远,绕个大圈,从另一方入林。   玄钹道人缓缓走近那片树林,人到近处,反而瞧不见那座寺庙。   这时他已审度出此寺正门向着西方,他一直进林的话,便在此寺左侧。   入林内侧耳一听,恰好传来一连串金铁交鸣之声,竟是两个均用重兵器之人,硬碰碰架,是以发出打铁般的连串响声。   从这兵刃交击声中,却可听出动手搏斗的人,都是武林高手,两件兵刃,俱是上好精钢打制,故此声音异常沉劲坚实,同时快速之极。   这位老道人悄悄掩到寺侧红墙之外,目光一扫,但见寺墙倾圯古旧,显然年代已久。心想那两个动手搏斗的武林人拣了这一处荒寺。正是最佳的拼命场地。   当下提气跃入寺内,却是在一座偏院之内,触目但见墙蚀瓦残,一片荒凉之象。蓬蒿满院蛛网尘封。想必久已无人到此院中打扫走动。   他仰天叹息一声,心想佛道两家虽然有别,但其中不无相通之处。从这所荒寺的景象,也可以联想到一些规模不小的道观,时常会发现同样的情形。想当初营造寺观的古德往圣,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可是时改岁选,物换星移,最后往往荒废下来,人迹不至。由此可见人世上的兴废盛衰,虽在佛道门中,亦在所不免。   他感叹数声,便举步向院门走去。门外是道长廊,尽头处是座偏殿。   那动手搏斗之声,就在偏殿那边传来。玄钹游目一顾,正要窜上屋顶,潜跃过去。   忽听身后有人轻咳一声,清晰得如在耳边咳嗽似的,玄钹道人大吃一惊,但仍然保持镇静,缓缓回头一望,院内却寂然无人。   他立刻转身回到院中,四顾一眼,便向院内朝西的一排房间走去。   这排房子一共三间,他走上台阶,忽见当中房门内飘出一张雪白笺纸,正好落在他身前。   笺上字迹隐隐,可是因为反转覆在地上,因此看不出写些什么字。   玄钹道人心中冷冷一笑,忖道:“是什么人故弄狡桧,妄想戏弄我老人家,哼,我先瞧瞧房内那厮的真面目再说……”   当下微一弯腰,生似要俯身去捡那张白纸,但人形一闪,他已移到房门。   举目瞧时,只见房内站着一个白衣女子,面上笼着轻纱,虽然瞧不真切她的神情,但仍可看出是个极美的女郎。   这个白衣女就站在房门内不及五尺之处,玉手中捧着一个径尺大的香炉,通体金光灿然,似是纯金所铸,但没有半缕烟气冒升出来。   玄钹道人见是女子,为之一怔,登时转念想到这个女子面部既然蒙着轻纱,定是不想见人之意,那么丢出一张白笺,也许正是同样的意思,那张笺上不知写些什么?但无疑是她一定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   仅此念头一转,便已稽首行礼,疾然又退回台阶边,俯身去拾那白笺。   房门内忽然激射出一条白烟,到他身外五尺左右,便自散开。   玄钹道人可没瞧见,拾起白笺一看,只见笺上写道:“如欲寻回失踪之人,谨记端午、午时赴瑶台之约”。下面署名是“琼瑶公主” 四个字。   玄钹道人年纪已达七旬,见闻渊博,天下名山大川,无不知悉。但“瑶台”一地,却从未听过。同时也不知“琼瑶公主” 是什么人。   当下微微一怔,心想字迹草劣,这位琼瑶公主不见得有什么来头。   忽然觉得异香满鼻,浓郁之极,熏得他脑际微晕,连忙闭住呼吸。举步向房门走去,想问问那白衣女郎几句话。   走到门边,那个白衣女珊珊出来,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掌。   玄钹道人摹然一阵迷惘,把手中白笺交还给她。   白衣女道:“你立刻返回峨嵋,告诉太清真人,端午节瑶台之约,准在午时开始。这个约会所邀约的尽是正邪各派掌门或武林中雄霸一时的顶尖高手,连同各人带去的门人弟子,将不会超过百人,故此称为‘百人大会’,峨嵋掌门如不亲去,不管派什么人,午时一到,便是在天下英雄高人之前,把那个人质杀死!晤,你记得我的话么?”   她的声音冰冷异常,恍惚从千丈玄冰之内透出来似的。   玄钹道人茫然道:“贫道记得!”   “那就回去吧!”   玄钹道人毫不迟疑,回身便走。   巨说玄镜道人绕到古寺的另一边,跃人寺墙之内,却也是荒凉院子,但院中却站着一人。   那人却是个女子,一身雪白衣裳,背面而立,身材极是婀娜动人。   玄镜道人微微一怔,心想在这荒寺之中,怎会有女人出现?   他不禁踌躇一下,之后缓步向角门走去。   那个白衣女子动也不动,等他走到门口,忽然道:“好大胆的道人,见到本公主还不过来叩见,莫非仗着峨嵋派的虚名?”   她冷冷数语,却把个玄镜道人听得火冒心头。但他身为未来一派掌门,不肯随便反辱对方。强抑心头之火,徐徐道:“敝派纵或是有点虚名,可是从不敢仗恃,更不懂人间礼数,不知姑娘是何方公主?”   那白衣女转过身来,面上笼着一层轻纱,但这层轻纱只能遮掩住她的神情,眉眼嘴鼻仍可见到,甚为美丽。   她定睛注视老道人一会儿,然后微微颔首,道:“你已活了一大把年纪,居然还是童身,功力也极为深厚,算是难得……”   这几句话本来是赞美之词,但她用那等冰冷的口吻说出来,却令人不觉受用,生像人们评估牲畜的肥瘦良劣似的。   玄镜道人肃然道:“贫道是个出家人,女施主请勿作弄——”   他的神情肃穆异常,真有一派掌门那等不怒自威的风仪。   白衣女感到意外地停了片刻,才道:“你很自负呢,但你试一试能不能闯过此门!”   但见白衣飘举,她已飞到门口,悄然独立,风姿绰约。   玄镜道人道:“贫道路过此处,听到兵刃相击之声,因而寻来。女施主这么一说,贫道决不能再事逗留。但目下看来女施主似与敝师弟失踪有关。女施主如不相让道路,贫道可要无礼了!”   “废话……”她冰冷地道:“你敢闯就试一下。”   玄镜道人胸蕴怒意,袍抽一拂,发出“乾清真气”,潜袭过去。口中道:“那么女施主小心……”   这一袖拂出只用了五成功夫,同时这乾清真气乃是玄门一绝,虽然远不及“三阳功”那等属于先天真气的绝世神功,但在后天各种气功之中,乃是极为上乘的一种。莫看他以袖拂出,生似不能用力,但以玄镜真人此刻的修为,用掌或用袖根本毫无区别。已能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最高的境界便在于不会轻易残杀生灵。   白衣女眼波一转,俏立不动,和风拂处,衣袂飘扬,宛如乘风驭气,好看之极。   玄镜道人温道:“女施主利用出家人慈悲之心,不予抗拒,这一次贫道可就不客气了!”   她冷冷道:“谁叫你客气来着?”   玄镜道人已知这个神秘的白衣女聪明绝顶,口舌便给,同时功力也不比等闲,便不多费唇舌,又是轻轻一袖拂去。   两相距约有六七尺远,白衣女忽也一扬素袖,宛如飞起一朵白云。虽在雪白衣袖人飘扬之际,玉掌虚虚一拍。   玄镜道人微微一凛,但觉乾清真气先是受到一阵阴柔的潜力,阻了一下,跟着另有一股更为阴柔而且极是寒冷的力道,从乾清真气中心处反袭进来。幸而乾清真气专破各种外门奇功,那股玄寒阴力一晃便自消灭,如用平常的内家真力,此刻非立中阴寒,僵倒于地上不可。   他一凛之后,加功施为,乾清真气源源发出。但那白衣女的阴柔潜力凝重无比,居然无法冲开。   “噫,当真有一手,竟然抵得住我‘玄冰掌’一击,但我如发出‘期门幽风’除非你已练成三阳功,否则立刻粉身碎骨……”   玄镜道人又为之一凛,不敢用足十成功力,以防对方当真使出那邪派中唯一的先天真气神功“期门幽风”之际,无法躲避。   “女施主果然是玄阴门中之人,贫道不解的是何以好些玄阴教徒,也遭毒手?”   白衣女冷然道:“你知道……你知道也没用——”   原来玄阴门中横绝天下第一位高手“鬼母”冷纲,昔年在石轩中第一次上碧鸡山时,便曾因石轩中差一招便支持到约定的二十招之时,唯恐一世威名,付诸流水,当时曾使出“期门幽风”硬把石轩中刮下悬崖。其时石轩中功力未深,虽有神奇绝世的“达摩三式”,仍然无法破解。从那时起,武林方知道鬼母已练成了先天真气,举世已无可与颉颃的敌手。其实鬼母当时尚未练就全功,是以妄用之后,一直隐居苦练了三年,方始复元。(事见关洛风云录书内)   细论起来,武林中并非没有人具有先天真气的神功,青城派屡代秘传玄门罡气修炼之法,不过天鹤真人也无法练成,峨嵋的三阳功只有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阳子练成功,不过在石轩中第一次上碧鸡山之时,他还未竟全功,也是两三年后方始完全功行圆满。此外昆仑派的“般若大能力”,连一代宗师的钟先生也不曾修炼,只有他师弟“圣谛大师”炼成,圣谛大师德行俱尊,已久不履红尘。至于西藏密宗天龙神功,虽具有先天真气同等威力,但两相比较,密宗天龙神功有一点稍逊的,便是这等神功不似先天真气,功行圆满之后,随意发出,无坚不摧。发出天龙神功之际,端视此人修为而分出威力大小。是以稍逊一线。   这白衣女提起“期门幽风”玄镜道人登时可以确定她是玄阴门中之人,便因这等先天真气,在邪派中只有一家。   这时两人相持不下,蓦地一条人影疾然纵落,院中响亮如洪钟般大喝一声,震得院内回声荡漾,声威极是惊人。   喝声震耳中,这人落地现身,却是个身材高大,相貌不俗,须发泰半灰白的人。   玄镜道人微凛喝道:“罗香主一发上来吧!”   那人正是铁臂熊罗历,只见他身形一动,已到了玄镜道人身边,口中宏声道:“老道长有命,罗某焉敢不从……”   话声未毕,“呼”地一拳疾击出去,拳风强劲无伦,竟是遥袭门口的白衣女。   玄镜道人见他居然帮起自己,方知适才见他现身时推测他可能也是诱骗自己师兄弟到此寺来的人之一这个想法错了。   对面那白衣女看不出神情,只听到她冷笑一声,扬起另一只雪白衣袖,发出另一股潜力,抵住铁臂熊罗历凶猛的一击。   罗历这一拳只用上六成真力,等对方分手一挡时,左拳忽又捣出,隔空遥击。   白衣女面对这两个一时高手,已露难以兼顾之象。玄镜道人不肯占这便宜,忽然收回乾清真气。但见白影一闪,那白衣女已趁这空隙,不退反进,疾如电光石火般飞到他们身前,双袖一分,化出两朵白云,一取罗历,一取玄镜道人。   她举手之间,同时进攻两个劲敌,手法之妙,无与伦比。玄镜道人和罗历都不敢不接,怕只怕撤身一退时,吃她追迫上来,可能一二十招之内,没有缓手还攻的机会。   这两人一个用玄门正宗心法,一个施展外家绝顶功夫,齐齐出手封架。   白衣女身形飘忽电转,不但快极,而且所走宫位均奇诡无比。瞬息间右左手各已发了三招,两只雪白衣袖缠手拂穴,袖影中两只玉掌,忽拍忽拿,招数之奇,功力之深,人寰罕见。   她这三招仍然抢占了先机,故此玄镜道人和罗历虽有一身武功,却感到无从发挥,齐齐被迫退数步。   两人正要出手抢攻,白衣女柳腰轻扭,蓦然退回门口前面,冷冷道:   “本公主要会的是各派宗师,你们还差得远……”   玄镜道人和铁臂熊罗历一生哪曾被人如此看不起过,忍不住同时冷笑一声,但反而罢手暂停,没有立即逼攻。   白衣女接着道:“自古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们听了本公主的话,心中自然不服,今日本公主要你们大开眼界……”   那两人一听,更不肯胡乱出手。   她又道:“你们且随我来——”   说罢,毫不戒备地转身珊珊走去,玄镜道人和罗历本不同道路,但此刻均陷在同一处境,已是同舟共济的局面,不由得对望一眼。   玄镜道人微微一笑,道:“这位女施主花样甚多,令人不禁生出好奇之心,罗香主以为如何?”   罗历在玄阴教中地位极高,为人沉稳狠辣,最得鬼母信任,此时微一忖思,便笑道:“本座正有此心,道长请——”   两人摆手相让,方在客气,忽然一阵奇香扑鼻,浓郁异常。这两人何等精明老练,早已屏住呼吸,一面默运精湛内功,迫住入鼻的那一缕香气。   只听到一个娇媚而冰冷的口音道:“要走就走,哪有这许多虚伪礼节!”   他们听那口音和刚才的白衣女一模一样,但此时眼中,仍然见到那白衣女的背影在前面,不觉大为惊讶,齐齐转眼一看,只见又是一个白衣女,贴立在院墙之下,衣着身材等无不与走出院门外的白衣女相同。不过左手托着一个径尺大的香炉,金光灿然。   他们一方面讶异这两个白衣女太过相似,一方面又因她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凭他们两人的功力,均未发觉,足见此女不比等闲。   玄镜道人道:“这位女施主说得有理,罗兄请恕贫道僭越之罪!”说罢当先走出门去,并不询问那白衣女的来历。   铁臂熊罗历双眼瞅住那只香炉,浓眉轻皱一下,便迈步走出角门。   那白衣女竟没有跟上来,不知隐向何处。这边玄镜、罗历两人出了角门,走过长廊,踏入一座偏殿,耳中听到兵刃相击之声更为清晰。   从偏殿对面的门户走出一瞧,外面敢情是一片石铺的场子,大约有四丈方圆。   两条人影兔起鸡落,相搏正剧,俱是使用长形的重兵器,其中之一正是黑心脚夫陆贡,用的是铁扁担。对手是个老妪,满身绫罗,头戴珠翠,从外表看去谁都以为是位夫人。但她却使用一根粗大的拐杖,上下翻飞,与陆贡鏖战方酣。   玄镜道人和罗历极快的一瞥中,已看出那黑心脚夫陆贡形势不利,竟是进退两难之局。于是都不禁微凛,细心观察那位老妪的招数。   要知黑心脚夫陆贡虽然在玄阴教中仅列副香主之位,但他一身功夫,不比等闲。乃是黑道上昔年极著盛名的老魔头铁扁担邓长白的嫡传门人,已经尽得邓长白一身本事,是以那根铁扁担使出来,当真隐隐有风雷之声。不过因他功力逊于乃师当年,是以未能像邓长白般跻身于顶尖高手之林。   以黑心脚夫陆贡的声名和功夫,今日居然被一个不知来历的老妪打得进退维谷,加上适才那个白衣少女的奇诡手法,这就是教玄镜真人和罗历两人暗自惊心动魄。   那白衣女背向着他们似乎毫不戒备,停下来望着场中相搏的两人,道:“你们心里都对我不服气,场中现有两人动手,你们可以随便挑上一个,限在一照面之内,摔他一个跟斗,可办得到?”   玄镜道人和铁臂熊罗历闻言微怔,一齐暗想场中两人已跻身武林高手之列,纵然武功能赢得他们。但要过去一照面间便掉人家一个跟斗,焉能办到?   白衣女冷冷道:“你们办不到的话,本公主露一手让你们开开眼界!”   她把此事说得易如反掌,玄镜、罗历都觉得难以置信。罗历沉声道:“你如能把陆贡这样地摔个跟斗,本座先服气你!”   白衣女微晒道:“那么你瞧着吧——”飘飘向场中走去,举止虽然从容,但去势神速异常,眨眼间便到了场心。   那两人相搏正剧,白衣女纵到一丈以内,素袖连扬,两股阴柔潜力疾袭出去。那老妪首先纵开,陆贡也被迫退数步。   白衣女冷冷道:“我用一招‘雁冲残雪’,双袖分拂你上中两盘的大穴,暗藏‘沙鸟独飞’的掌招,你用什么招数抵挡?”   陆贡喘着应道:“我用‘铁骑渡河’一招,以攻代守?”   她道:“很好,我要摔你一个跟斗!” 双袖蓦起,化为两朵白云,当真拂袭陆贡上中两盘大穴。袖影中右掌出了一半,虚虚罩住对方左右闪避的方位。   陆贡手中铁扁担疾地一抢,挟着劲风之声,连砸带撞,反而攻进对方袖影之内。   白衣女右掌一沉,按在铁扁担上,娇躯已如轻絮般撞入对方怀中。只听她娇喝一声“去吧”,左手扣着陆贡手肘,向外一送,陆贡飞开七八尺远,“叭哒”一声,摔个大跟斗。   陆贡一滚便起,瞧见铁臂熊罗历,便厉声道:“罗香主,在下栽惨啦!”   罗历沉声道:“过来……”陆贡提着那根铁扁担,乖乖走过去。   玄镜道人心中一阵骇然,暗忖这等怪事,不但未曾遇过,连听也未听过。若以此例推论,自己和那白衣女交起手来,纵然可以多支持一些时候,最后终须败北。   罗历沉声问陆贡道:“你怎么啦?刚才为何不能变化招式?你心里可明白么?”   陆贡喘息未定,含愧道:“在下适才已尽全力,无法变招换式!”   玄镜道人道:“陆香主气力已竭,看来恐怕真是为势所迫!”   铁臂熊罗历浓眉一皱,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但没有说话。如若论起奸诈险恶,玄镜道人却万万及不上这个老魔头。   那白衣女老妪理也不理他们,径自走人那边一道门户之内,身形隐没。   罗历向玄镜道人抱拳道:“早先敝教与贵派虽然有点误会,但此刻各有所急,容日后本座再向道长负荆请罪——”   玄镜道人稽首道:“罗香主不须记挂心头,请!”   铁臂熊罗历带着陆贡,离开此寺之后,忽然在一处隐僻之地停步,道:“咱们早先分头入寺之后,我搜索了老大一会工夫,没有见到车马,后来才听到你动手拼斗之声。在动手以前,你可曾碰见什么事?”   陆贡道:“在下一人寺,便见到禅房飘出一张柬帖。我拾起一看……”   罗历忽然插口道:“当时你就拾起柬帖,没有先注意一下周围或是先闯入房中瞧瞧么?”   陆贡犹疑片刻,道:“好像没有!”   “哦,你已记不大清楚当时之事?”陆贡又迟疑一下,道:“香主这一提,好像果真记不大清楚!”   罗历颔首道:“你再说下去!”   “那封柬帖上写着,如要寻回失踪之人,谨记端午、午时赴瑶台之约。下面署着‘琼瑶公主’四字。我看完那封柬帖之后,走入禅房之内,只见那白衣女端坐椅上,桌上摆着一个金光灿然的大香炉。我当时追问她西门香主的下落,她说西门香主已运到瑶台去,而且不止是他,还有史思温、凌铁谷等人,乃是作为人质之意。她说:假如端午之约,教主不能如期在午时赶到,她便当着天下各派掌门面前,把西门香主杀死……”   罗历那等沉稳之人,此时也惊噫一声,道:“当真这样说?但瑶台在什么地方?教主若找不到约会地点,岂非徒然?”   “我也问过她这一点,她说:这个地名是她自己起的,天下无人到过,等到距端午节一旬之内,自然另有信函送达碧鸡山上,注明地点。她又说:这次端午瑶台之约,所邀的均是武林正邪各派掌门或是名震一代的顶尖高手,届时将不会超过一百人,但已无殊天下第一等高手的百人大会,在此一会之中,必能决定‘天下第一’这个名衔属谁!”   罗历点点头,道:“我们这就回山禀告教主,这一帮人诡秘已极,我猜必是另有高手多人,径把车马托起,不知去向,是以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他沉吟一下,又道:“那个金香炉之内,必有古怪,你当时怕已着了道儿。不过这都不必理会,倒是相距现在仅有两个多月的瑶台百人大会,相信届时连隐居不出的石轩中也非得再入江湖不可……”他仰天打个哈哈,又道:“本座忽然想到这一回石轩中碰上教主,倒不知以什么态度相对,是友是敌,无法分出……”   陆贡心中暗觉惊然,道:“罗香主,在下这样回山,教主可会重责?”   他寻思一下,道:“教主不会责备于你,等着瞧吧,武林中将有许多人会像烟云般地消散,不知所终呢!”   暂时按下铁臂熊罗历及黑心脚夫陆贡回山向鬼母禀告之事。   且说上官兰与史思温分手之后,取道西北出川,走了数日,才踏入阆中境内。   时在午后,但见一山如屏,正挡前路。再过去便是嘉陵江,渡江以后,方抵阆中市区。   这刻正是暮春时节,游人踏春郊游,南渡嘉陵江,到这绵屏山游玩,是以车马如云,仕女如织。   上官兰情思恹恹,缓缓走上山麓,四下花木错杂,一片春光。游人喧笑往来,更使她感到冷落寂寞。   她信步而走,确是心不在焉,但她容颜清丽,又是孤身女客,吸引来无数眼光。   转过山环那边,只见左边是座道观,金碧辉煌,云楹飞檐,甚是壮丽。入观随喜之人,水泄不通。   右边却是一片疏林,林后隐隐露出梵宇红墙。她迟疑一下,便踏人林内,向那寺院走去。   穿出疏林,只见一流野塘,横亘林前,野塘过去,便是一片草场,然后便是寺院的山门。山门上横题着“青草古寺” 四个大字。   此处景物自有佳趣,但游人却稀疏得多。   她走到塘边,但见水波澄明,岸边花卉杂生,极是幽雅。   她不觉停步,瞅住一株向水面斜伸出去的杜鹃,枝上虽然尚有数朵开得正盛,但也有数朵已现凋零之象。   千万缕凄凉情绪涌上心头,使她轻轻叹息一声,凝眸寻思。   左方七八尺之外,有座奇形岩石。此时石后忽然有人朗朗吟道:“野塘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划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经别。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闻道倚陌东头,行人曾见帘底纤纤日,旧恨春江流不尽,新恨云山千叠,料到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吟声清朗,字字清晰,备极惆怅缠绵之致。   上官兰听到后面“料到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等几句时,一时感触丛生,怅们万端,幽幽自思道:“思温不久便会返谒师父,那时重见,正是镜里之花难折,只能惊问有多少华发,唉……”   石后有人探出头来,却是个少年书生,双目灼灼,不住打量上官兰。   上官兰瞧也不瞧他一眼,悄立水边,风神清绝。   少年书生忍不住咳嗽一声,但上官兰依然不理。   他从石后走出来,佯作无意地观赏四周景物。脚下趔趄了好一会,才向上官兰那边移动。   上官兰动也不动,忽然冷冷道:“你今年多大岁数?”   那少年书生愣一下,然后长揖问道:“姑娘可是下问小生?”   上官兰冷漠地道:“若不是问你,难道问我自己?”   少年书生更加怔住,歇了片刻,才道:“小生艾莲溪,今年二十……”   下面的话尚未说出来,上官兰已冷冷哼一声,道:“二十岁的小孩子也会得鬼鬼祟祟的,学人吟风弄月,真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快点回家多温习几篇窗课才是正理——”   艾莲溪愣立有如木鸡,良久才定下心神,温和地道:“姑娘不见得比小生年长,何必这样子老气横秋地教训小生……”   上官兰听了,觉得也是道理,不觉回眸一笑,道:“年纪大不一定就懂得人生滋味,这话你不会懂。我可比六七十岁的人的心境还要苍老,你知道为什么?”   艾莲溪被她回眸一笑的动人容颜摄去三魂六魄,呆了一下,才道:“我当然知道!”   “哦?你说说看——”   艾莲溪垂下目光,避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回去之后,心境也会像六七十岁的人般苍老……”   这一回轮到上官兰为之一怔,但随即微微一笑,道:“你怎可与我相比?你走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人物?可曾尝试过生死悬于一发的危险滋味?”   艾莲溪垂头思索了一会,蓦然抬头,清朗有力地问道:“那么清姑娘解我茅塞,敢问‘情’为何物?”   上官兰的两道柳眉轻轻一皱,道:“每个人出身及经历都不相同,各有所感,情是何物,谁也不能解释……”   艾莲溪笑一下,极是蕴藉潇洒,徐徐道:“既无一定的解释,自然也没有一定的对与错,姑娘贵姓?可许见示?”   上官兰想不到这少年书生如此聪颖,口才锋利,而且胆子真大,对他的印象登时改变,道:“我复姓上官,你可是此地人氏?”   艾莲溪道:“我本祖籍中州,不过自小在此长大,等如此地人氏了!”   她点点头,指着那青草古刹,问道:“此寺甚为幽静,香火不盛,不知寺中斋食如何?”   艾莲溪笑道:“寺中的大师们戒行深卓,听说是嵩山少林支院,不须香客布施,故此态度较为严冷。游人都不爱到此寺来,我虽与寺中几位大师都相熟,但仍不知斋膳之味如何!假如上官姑娘不嫌鄙俗,我带来一个书童,就在那边树下,携有食盒,足供我们两人一饱,让我唤他过来如何?”   上官兰惯走江湖,自然不比寻常女子诸多羞态。同时因他们是冷战方式开始,此时如果拒绝,不免有落败之嫌。当下欣然同意。   那书重名叫艾青,年方十四,长得甚为清秀,闻唤而来时,虽然见到多出一位美女,却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上官兰目下已有江湖阅历,懂得事事防人一手,暗中微笑一下,在吃喝之时,暗察菜肴面食之中,并无异状,便不加理会。   吃完之后,天上阴云四合,凉风飕飕。上官兰起来沿塘缓步而行,又触起凄凉意绪,刹时陷入迷惘之境。   不知何时天上落下雨点,为势甚骤,一转眼间身上已湿了不少。   书童艾青挽着食盒,先向寺中跑去。艾莲溪也奔到上官兰身边,大声叫她进寺暂避雨势。   上官兰点点头,飘飘向寺门走去,虽不曾施展出真正的轻功,但去势极快。晃眼已入山门,穿过一条宽阔的白石铺的大道,走人大雄宝殿中。   殿中一片静悄悄,已没有游人,只听到书憧艾青喘气之声。   上官兰忽地回头笑道:“想不到你也懂得武功……”   艾莲溪一直不即不离地跟她入殿,闻言微微一笑,提高声音道:“家父昔年游宦全国,结识过一位武林奇人,承蒙这位奇人不弃,收我做记名弟子,故此略识一点武功与及听过多少武林事迹,此所以我一见姑娘,便敢断定不是凡俗之人……”   上官兰虽然觉得两人相隔三四尺之远,不须如此高声回答,但也不放在心上。随意在殿中瞻仰一下,艾莲溪步步跟随,忍不住微笑讽道:“据我观察,不但你见识不少,就是你的小书童也阅历甚多,刚才见我们忽然在一起时,他竟毫无惊诧之色……”   艾莲溪俊面一红,呐呐道:“这个……这个……”   上官兰冷笑一声,眼角忽然瞥见两个僧人,分在两道门户之后露出半边面孔,偷窥他们。待得她眼睛抬起,缓缓扫过去,便已隐没。   她本想问问艾莲溪小小年纪,曾经这样结识过多少女孩子。但心思忽然被那两个寺僧鬼鬼祟祟的行径吸引住,寻思一下,望望天色,便道:“你说过和本寺的大师们认识,现在天色极为阴沉,这雨怕一时三刻停不了,可否借个清静禅房,略事休息?”   艾莲溪道:“这有何不可?”说罢,俊脸上忽然掠过迟疑之色,随即强笑一下,便向殿后走去。   她走到艾青身边,微笑问道:“你已跟随你家公子多久?”   艾青双眼望着她,但觉她笑容甚为好看,嗫嚅一下,道:“我对别人说都是自小跟随他,但其实只有半年!姑娘可别告诉公子,他会打我一顿的……”   上官兰笑道:“我决不告诉他,他家里有多少人?”   “没有,只有我们两人!”   她哦了一声,便走开一旁,心想那厮如敢和本寺中和尚串同,施什么诡计的话,不但要杀尽这些恶人,还得放一把火把此寺烧平。这时她想起不知多少妇女已遭了魔手,心中极为愤恨。   一会儿艾莲溪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大和尚。这大和尚身穿月白色僧袍,搭着一条黄色架裟,胸前挂着一串长长的佛珠,相貌庄严。   艾莲溪道:“上官姑娘,这位便是本寺的监寺大师永德禅师。”   上官兰敛衽为礼,道:“大师道德深重,我等惊扰大驾,实感不安。”   永德禅师年约五旬,身体硬朗轻健,眼中英华内蕴,太阳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不是凡俗的僧人。   他微微一笑,宣声佛号,道:“女施主乃人中之凤,贫衲一眼便看出来。这位艾施主与贫衲在棋抨上结为方外之交,你们两位当真请也请不到小寺来……”   上官兰见他说得和蔼,加上他庄严法相,倒先减了大半疑心。   永德禅师又道:“敝寺本来僧侣不多,功课又严,故此往往简慢莅寺随喜的施主们。但贫衲却窃以为清静一些,对于我佛门下弟子的修行较有益处,两位休怪敝寺怠慢之罪才好!”   边走边说,已转入殿后,但见大片浓荫,覆盖住偏殿的院子。   上官兰此时反而疑惑自己早先瞧见两个僧人偷窥之事,乃是眼花。正在想时,又穿过两道门户,走入一间静室中。   永德禅师道:“女施主且略作休息,敝寺住持大师半年前到嵩山去了,尚未回来……”   上官兰忙道:“大师是得道高僧,我们今日烦扰,已于心不安……听大师口气,莫非贵寺住持大师乃是少林高僧?”她提起少林两字,便现肃然之色。   永德禅师看出她神情,欣然一笑,道:“敝寺住持破贪大师,不是少林出身,倒是贫衲乃少林寺被派出来……”   上官兰道:“无怪大师法相庄严慈悲,一望而知道德深重,不同凡俗,原来是少林高僧!想来令师必是少林寺中极负盛名的老禅师……”   永德禅师肃然道:“家师法号铁心,在武林中薄具声名……”   上官兰道:“铁心大师是少林达摩院首座高僧,武林中誉为少林第一高手,天下谁不敬仰!”   永德大师甚为欣悦,道:“贫衲一向托庇我佛座下,倒不知外间有此传说——”   上官兰道:“少林寺领袖天下武林,无不敬仰万分。贵寺住持大师法号好怪……”   艾莲溪直到此时才插口道:“近半年来我才到此寺瞻仰,尚未拜谒过破贪大师,当初我得知这个法号,也觉得好生奇怪!”   永德和尚道:“住持大师自云平生唯有贪念难除,是以当日用此法号,以资惕励。住持大师未逾四旬,但佛学造诣极深,开坛说法,口若悬河,当真是佛门罕得的人才。”   永德禅师接着又道:“但破贪大师性格严冷,不喜与外人接触,尤其不喜……”不喜什么可没有说下去,话锋一转,道:“两位如若有缘相遇,尚请勿因住持大师失礼之处而见怪……”   三人又闲谈几句,永德大师便约艾莲溪到对面的禅房中下棋。艾莲溪虽不想去,却无法推辞。     第二十三章 一雕三熊     上官兰因身上湿了一点,略为掠掠鬓发,取出一套白衣换上,独自在房中运功调息。过了个把时辰,耳听外面尚有浙沥雨声,心中甚烦,起来在房中踱个圈子,忽听人声隐隐,步履纷沓,许多人经过房前,向外面走去。   正在揣测之时,房门轻响,艾莲溪在外面叫道:“上官姑娘,你可是睡着了?”   上官兰心烦得很,真不想理他,但到底把房门打开,艾莲溪潇洒地进来,道:“本寺住持破贪大师冒雨回寺,现在所有的和尚们都去迎接!”   她冷冷地哦一声,出房瞧瞧天色,知道这一场雨恐怕要下很久,便想冒雨离寺。艾莲溪也跟了出来,问道:“上官姑娘芳居何处?日后可许小生拜访?”   上官兰理也不理他,想起史思温现下不知在什么地方?不知正在做什么事?想着想着,不觉幽幽叹口气。   艾莲溪道:“姑娘芳居既然不便,小生不去便是!”   上官兰见他误会了自己意思,忽然觉得这个潇洒书生有点可怜,但懒得去解释。   一阵步声传来,只见几位法相庄严的僧人,拥着一个身量矮瘦,年约四句上下,肩披大红袈裟的和尚进来。   艾莲溪轻轻道:“当中的一位定是住持破贪大师了……”   上官兰因自己站在通道中,便退入房内,那群和尚但觉白影一闪,那美女已自隐没。   艾莲溪却深深一揖,道:“小生今日得晤大师,幸何如之!”   那肩披红袈裟的矮瘦和尚在房门处脚步忽停,瞧他一眼,目光有如两道冷电。永德大师道:“这位是艾莲溪施主,近半年来不时到本寺……”   破贪大师冷漠地瞧他一眼之后,听到永德大师介绍之言,并不说话,忽然转目向房中瞧去。   上官兰本无与和尚们谈话之意,是以背转身子,望着后窗。破贪大师只能见到一个白衣美女的背影,他望了一眼之后,见她仍不转身出示面目,鼻中极为低冷地哼了一声,径自向后面走去。   永德大师见艾莲溪露出错愕之色,不禁向他歉然一笑,合十为礼,然后跟着住持大师走过。   后面二十多位僧人全都寂然无声地走过。艾莲溪好生没趣,走入房中,温声道:“这和尚好大的架子,我要不是看在监寺大师面上,非质问他不可……”   上官兰心想你喜欢自讨没趣,怪得谁来,但却没有说出来。   艾莲溪又道:“我从寺中一些大师们口中,探知这个破贪和尚出身本来不大正当,在江湖上恶名昭彰,后来被峨嵋山一位老和尚渡化,送他到此寺来当起住持大师,听那意思好像特地请少林寺的僧侣暗中监视他,哼,他有什么了不起……”   上官兰转身一笑,淡淡道:“艾公子也懂得‘江湖’两字,当真渊闻博学呢。”艾莲溪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上官兰又遭:“我是无心路过,你却是有意来此,看来我不宜再事久留,艾公子以为如何?”   艾莲溪忙道:“上官姑娘要到什么地方去?现在天还下雨!”   正说之时,忽然一个僧人走到房门外,合十道:“敝寺住持大师远道归来,寺中有些事务急待处理,诚恐怠慢贵客,特命小僧转达此意,务请两位施主原谅……”   艾莲溪道:“慧师言中之意,可是要我们离开么?”   那僧人歉然一笑,道:“艾施主务请原谅……”   艾莲溪面上现出怒色,但迅即消失,道:“好吧……刚才在破贪大师后面有三位大师都未见过,可是与破贪大师一道来的?”   那僧人点点头,便躬身合十,作出送客之状。   上官兰首先走出去,两人冒雨走出山门,天边甚为阴暗。她道:“出家人还有什么急事待办?怪不得永德大师说他性格冷僻,不喜见到外人,啊……”她惊叹一声,便住口不言,原来这时她已想到刚才永德大师曾经说到“尤其不喜”,四字之后,改变词锋,敢情他的意思是说那破贪大师不特不喜外人,尤其不喜见到女人,但因上官兰在座之故,是以突然改口。   如此说来,这次被请出寺,极可能因为她乃是女人的缘故。这么一想,心中便愠怒起来。   艾莲溪此时正在寻思什么事,眉头深皱。两人走入疏林。他忽然停步,道:“艾青还留在寺中,我回去把他叫出来。”上官兰自不对反对,淡淡道:“那么再见吧……”   走了数步,艾莲溪忽然叫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   她停下脚步,但连头也不转回来,道:“什么事?”   艾莲溪叹口气,道:“姑娘虽然孤身走动,但一面正气,决不是江湖上低三下四的人。我第一眼便看出你是个风尘中奇女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希望你先斟酌清楚,方可说出来!”   艾莲溪道:“姑娘切勿误会,我只是想请姑娘帮个忙,虽然我丝毫不知道姑娘的底细……”   上官兰不做声,艾莲溪接着道:“我想请姑娘暂留玉步,在此等候半个时辰,如若我超过半个时辰尚不出寺,就请你渡江到城里转告一个人……”   上官兰美眸闪动着疑惑的光芒,想了一下,道:“要我耽延一个半个时辰,并不要紧,但你为何会说出深恐不能出寺之言?”   “事情的始末一言难尽,此刻时机急迫,姑娘可否相助,还请明示!”   “不行,那永德禅师是少林高僧,你这人看来虽不邪恶,但我却不知你的底细!”   文莲溪叹口气,作了一揖,便向青草古寺走去。走了数步,风声飒然微响,那位一身白衣,容光照人的上官兰已拦在他面前。   “假使你再不说话,我可不是怕事的人,你自己估量一下,我会通知永德禅师提防……”   艾莲溪万万想不到这位美貌姑娘竟要伸手管起闲事,怔了一下,看她样子决不会说着玩的,只好道:“此刻无暇多说,大概情形约在半年以前,我的两位盟兄身怀一件宝物,入此寺后便失去踪迹。我是专为此事而来……”   上官兰淡淡一笑,道:“你的话是真是假?叫人难以判断!”   艾莲溪道:“姑娘不肯相信,我也无法!”   “刚才你要我通知的人是谁,这人既然不怕少林派的和尚,为何他不亲自前来?”   那少年书生迟疑一下,才道:“那人只是一个江湖朋友,我只请他把消息带回我家,并无别的意思!”   上官兰听出疑点甚多,心想目下江湖上大概除了玄阴教以外,再无人敢与少林作对,这艾莲不知是什么来历,居然如此大胆?想了一下,便道:“你姑且把那人的姓名住址告诉我……”   艾莲溪不知她是有心相助,抑是要查自己底细,心下为难了一会,才道:“那位朋友姓曹名大鹏,年纪约在三十左右,住在南门的鸿盛客栈!”   上官兰点点头,转身人林。艾莲溪呆了一会,便径自走入青草古寺。   隔了大半个时辰,艾莲溪没有出寺,寺中一片寂静,又似是毫无事故发生。   上官兰瞧瞧天空,心想幸好雨势老早停住,要不然身上不湿透才怪。她本想也入寺一探究竟,但又想到江湖上诡怪之事甚多,最好少管这等闲事。于是走出疏林,转出山环,却见那座金碧辉煌的道观依然甚是热闹。   她渡过嘉陵江,便是南门,找了一会,便寻到那间鸿盛客栈。这客栈甚是简陋,门外还蹲着一堆人在赌钱。   上官兰秀眉微皱,走人客栈,把那一堆赌钱的汉子都吸引得暂时停战,注视住她的背影。   店小二笑脸相迎,上官兰冷冷道:“这里可有一个客人名叫曹大鹏?”   店小二愣一下,道:“他就在门外……”说了一句,便大叫一声“曹大鹏”,竟是毫不客气。   门外哄起一阵哗笑之声,顷刻间一个三句上下、衣衫褴楼的汉子走进来,愣愣地注视着上官兰。   她见此人完全是个无赖形状,眉头又是一皱,道:“你的房间在哪里?”   曹大鹏那张黑脸泛起红潮,讷讷道:“小的住不起房间……”   “那么过来这边……”她不耐烦地说,一面走向墙边。   曹大鹏跟着走过来,上官兰低声道:“你识得艾莲溪么?”   他矍然睁眼,道:“小的识得艾公子……”   “他早先走入青草古寺,托我把此事转告你!”   曹大鹏也不追问其中情形,道:“就是这样,没有什么事了么?”   上官兰发觉这个形如无赖的汉子,眼中射出坚毅的光芒,暗感奇怪。她知道江湖上无奇不有,许多风尘异人,往往就厕身于贩夫走卒行列之中,也许这曹大鹏便是风尘奇人之一,于是收起轻视之心,微微一笑,道:“没有了!”说罢转身便走。   曹大鹏在后面问道:“姑娘贵姓?可许见示?”   上官兰心中一动,倏然转身,只见这相貌平凡的江湖人,突然变得气宇轩昂,双目奕奕,射出奇光。转眼之间,已判若两人,不但在气度方面,便是相貌也似乎更改了许多,瞧起来甚为英俊。   她注视着这个奇怪的人好一会,渐渐发觉他的眼中,流露出冷漠无情而又锐利的光芒,心中更觉奇怪。   曹大鹏毫不畏怯地和她对视,片刻之后,双肩微轩,道:“姑娘请吧……”   上官兰这回才转身走出客栈,到了街上,但见行人都不住地注视自己,本想穿过此城,继续上路。但适才许多令人疑惑奇怪之事,又使她不想立刻离开。心中迟疑好久,便转出南门外,找到来时所见靠近江边的一座尼庵。先是进去随喜瞻仰,然后取出银子作为香油钱,顺便借个地方歇息一下。庵中尼姑见她出手阔绰,甚是奉承,让出一间静室给她。   这时天已入暮,她用过斋膳之后,便说明要借宿一宵,随即紧闭房门,和衣躺在床上。   躺了一会,忽然想到半夜渡江的话,怕找不到渡船,便一骨碌起来,开门出去。转出前面到庵堂,只见外面大门已关上,但好几个年青尼姑都挤在门后,似乎向外面窥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心中暗暗一笑,暗想如果自己遁入空门之后,经过悠长的寂寞岁月,不知会不会像这些尼姑们一般,事事都爱大惊小怪。   一个尼姑忽然回头瞧见堂中长明灯下的白衣姑娘,连忙拍拍其他的人,都讪讪走入庵堂内。   上官兰微微一笑,忽然出去,走到外面那扇大门之后,找到一条缝隙,向外一窥。   暮色苍茫中,但见一个汉子坐在庵门外两丈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这汉子相貌狰狞,而且没有了一条手臂,煞是古怪可怖。   上官兰窥瞧了一会,便走回庵堂内,暗自想道:“这厮虽然断去一臂,但那神情架式一看而知身怀上乘武功,若然他是故示形迹来监视我,未免欺人大甚!我只需花点银子,请一位师傅帮忙,那厮定要中计无疑……”   转眸一看,只见本庵主持刚好走入庵堂来。   她取出一块银子,大约有十两重,向那老尼姑道:“我看贵庵并不宽裕,出家人本以清修为主,如为俗务分心,岂能专心清修?”   老尼姑眼都花了,愕然问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兰道:“请你派一个小师傅,头上披着青巾,缓缓向北走去,这一点银子就捐送贵庵添点香油……”   老尼姑道:“姑娘可是当真?”   她笑一下,道:“我骗你作什么?”   老尼姑正要叫人,上官兰忽然皱皱眉头,道:“算了,这法子不好,怕会连累你们!”老尼姑呆了一阵,面上现出怒色,道:“姑娘不该拿我们出家人取笑?”   上官兰把银子放在她手中,一言不发,返静室取回小包裹和长剑,一径出庵,也不理那老尼姑说什么话。   出了庵门,那独臂汉子双目大睁,眸中精光闪闪,凝视着她。   她也不理他,飘飘向渡头那边走去,走了数丈,蓦地回头,只见那独臂大汉远远跟来。她在心中冷笑一声,趁着天已入暮,没有什么行人来往,忽地施展脚程,一瞬间已移前数丈。这时江边两面都有房屋,她奇快折入一条冷巷之内,纵越过数间屋子,然后又跳落巷内,不赴波头,径奔南门。   走人南门,停步等候片刻,尚不见那独臂大汉追来,知道已把他甩掉,便转身向鸿盛客栈走去。   远远忽见两人从栈内出来,其中一个颇似日间见到的曹大鹏。她不管是不是,先隐身在屋角。   不久那两人纵步走过来,其中之一果真是那曹大鹏。   上官兰两道秀眉紧紧锁住,心想这曹大鹏当真奇怪,隔了一些时间,又变了不少。最初见他时一副猥琐下贱的样子,后来说话时已变得迥异凡俗,而现在看来,不但举止从容潇洒,而且面皮白皙得多,双目棱威隐隐,已变成一个道地的英雄男儿。   在他旁边的一人,年约四旬,相貌平凡,但步履间轻快稳健,显然也是个武林健者。不过此人异常沉默,从店门走到这里,曹大鹏偶然说过一两句话,他只默默听着,一句也不回答。从他恭敬的神色看来,又不似是因身份较高而不作答语。   这两人刚刚走过她藏身之处,忽然停步,跟着一条人影从江边那面疾奔而来。晃眼间已到两人跟前,却正是那独臂大汉。   上官兰暗中一笑,想道:“这回真巧,且听听他们对答,便可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动向……”   那独臂汉子向曹大鹏躬身行礼,粗声道:“小的快要气死啦,那妞儿居然给溜出眼底……”   上官兰大觉奇诧,心想这曹大鹏原本像落拓江湖的无赖,但居然还有手下,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只听曹大鹏冷漠地道:“溜掉就算了,我要你去监视她的行踪,不过为了她的衣着举止,使我想起另外一个人……”   独臂大汉又道:“她的身法极快,教小的想起今日方始听到江湖传说的瑶台白衣女似的……”   曹大鹏唔一声,道:“这传说是真是假,目下尚不能确定,试想武林之中,谁能把那几个高手都作弄得灰头土脸?玄阴教中除了朱玲爱穿白衣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人了。朱玲目下怎肯再踏入江湖?但除了她之外,既是玄阴门下的人,又怎会和西门渐过不去?故此我看传说大有问题……”   旁边那个沉默的中年汉子点头晤了一声,独臂大汉却粗鲁地道:“小的曾经多方查证,这传说怕不会假……”   曹大鹏冷哼一声,道:“去吧,姓艾的怕已给那些和尚弄死!”   三人迈开大步,直奔江边。   上官兰呆在原地,脑中不住地想着他们早先的话。她所能了解的,便是最近江湖上必定发生了一件惊人大事,此事瞬即传遍了江湖。内容到底如何,她可连贯不起,但其中必有西门渐和穿着白衣的女人,而这白衣女人曾经和西门渐作对……   不过曹大鹏又说过有许多高手被作弄得灰头土脸,到底是哪些人?她自然无法凭空臆测出来。   假如白凤朱玲竟出江湖,则石轩中决不会置身事外,如是他们两人,当然有能力作弄任何高手。但上官兰却深知石轩中不会再踏入江湖,她甚至连鬼母也不愿再斗,除了此事,还有什么原因能令他们出马,重作冯妇?   她呆想了一阵,那三人早已走得没影没踪。她走出隐身之处,自顾一下身上白罗衣,忽地一笑,忖道:“我也赶到青草古寺去,设法查问一下那江湖传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渡江之后,天已全黑,好在她不须问道,一径奔上锦屏山去。   山环内那座道观灯烛辉煌,虽在夜间,仍然显出一派香火繁盛的气象。   她走入疏林,耳中隐隐听到寺内传来僧侣诵经之声,但到她走出疏林之后,诵经之声忽然中止。   跟着一片火光升起,好像是寺中失火。上官兰疾然绕入寺去,放眼一望,敢情是大殿上燃起十余支火炬,照得四下通明,并非失火。   一会儿工夫,寺中和尚们陆陆续续出现,都聚集在大殿之内。最后是肩披大红袈裟的破贪大师走人殿内,全寺一共二十余僧侣都鸦雀无声。   破贪大师环视众增一眼,峻声道:“近半年来本寺常有江湖宵小夜间侵扰,本座今晚要处罚祸首……”   一众僧人面面相觑,正不知“祸首”是谁,破贪大师已道:“这祸首便是监寺大师永德,适才他已知悔,本座罚他在本寺‘井室’之内,面壁十年!”随即提高声音喝道:“护法重光禅师何在?”   殿后有人朗应一声,含气敛劲,显然是个武功高强之士,跟着两条人影转出来,当先的一个是永德大师,只见他目光呆滞,双手合十,生硬地迈步前行。后面是个胖大和尚,肩披黄色袈裟,腰间斜挂一柄戒刀,左袖卷起,露出黑毛茸茸的粗大小臂,在那小臂之上,套着五枚银光灿然的圆环。   这胖大和尚不时轻推永德和尚,缓缓走到破贪大师前面。   破贪大师举袖障目,意思是不忍多看,道:“永德禅师你既甘受本座约束,面壁思过,本座虽有不忍之心,但格于寺规,无可奈何……重光禅师你陪他到井室去吧……”   胖大和尚朗应一声,又轻轻推着永德大师后背,向后面缓缓走去。   一众僧侣见这道德深重的监寺大师如此下场,不觉俱为之惨然,谁也没有发觉永德大师有甚蹊跷。   破贪大师一面目送着永德和尚离开,一面道:“目下嵩山少林寺发生事故,正倾全力应付,本座归来之时,无意碰见重光、重生、重回三位大师,因他们皆是武林好手,故此特地请他们驻锡本寺,充任山门护法之职。万想不到他们来得正合时机,本寺正值有事。以后各位言行更须小心,以免招惹外魔,毁了一生功行!”   所有僧侣都默然无言,破贪大师朗宣一声佛号,挥手命众僧散去,蓦地一阵强风吹刮入殿,把十余支火炬吹得摇摇欲灭。   强风过后,火炬恢复正常,光线照处,只见一个衣衫褴楼,年约三旬的汉子,站在大殿门口。   这人身上虽然破烂,但气宇轩昂,人也甚为英俊,一望而知不是等闲之人。   不少和尚们为之惊噫出声,都诧怪得不会移步。大门那个怪客冷冷一笑,从容不迫地走入大殿,双目射出冷漠锐利的光芒,凝注在破贪大师面上。   破贪大师也阴鸷地凝视着这个怪客,脸上丝毫不露喜怒之色。   这怪客走到破贪大师面前不及一丈之处,便停下脚步,冷漠地道:“你搞什么鬼及你的来历,与本公子无干,懒得理你。但本公子却要索回一个人,此人姓艾名莲溪,乃是在你返寺以后,方始在此寺之内失踪的……”   这人衣衫褴楼,但气派却大,而且自称公子,令人难测底细。   破贪大师点点头,道:“贫僧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施主你贵姓大名?”   那槛楼怪客冷漠地道:“本公子久已改姓换名,原来的姓名连自家也忘了,现在的姓名是曹大鹏……”   他歇一下,嘿嘿冷笑数声,又道:“这个名字起得不错,大鹏是可以制服雕熊之类的鸟兽……”   所有的僧侣们都不知道他的说话有什么意思,破贪大师却微微一晒,道:“这个却不见得……”转眼环视众僧,道:“你们可散去休息——”   二十余个僧侣都遵命散掉,霎时殿中只剩下四人,一是破贪大师,一是那槛楼怪客,还有两个和尚,都长得身材高大,年约五旬左右。这两名僧人刚才杂在众僧之中,并不觉得怎样,如今兀然独立,便显得和普通僧人不同,眉宇间都流露出煞气,腰间各系着一柄戒刀。   破贪大师口角带着微晒,道:“曹大鹏你凭三言两语,便想把姓艾的带走,贫僧要是从你心愿,却怕日后被天下英雄耻笑!”   曹大鹏淡淡道:“废话少说,你心想怎样,快说出来。”   破贪大师面色一沉,道:“贫僧平生当真少见像你这般狂徒,你还有什么帮手,可即唤来此处,立时解决一切,兔得纠缠不休!”   曹大鹏两眼一翻,望着殿顶,冷冷道:“本公子已足够制伏你们,如若不能,别人来也没用!”   破贪大师怒极反笑,道:“当真狂得可以,重生禅师你到外边巡视一下,不论是外人或本寺僧侣,一律擒拿入殿……”   旁立两个高大和尚其中之一应一声,持起左袖,露出一片眩目银光,原来小臂上也套着五枚银圈。   他脚尖一点,便飞纵出殿,身法轻捷奇快,已远超武林中一般的好手。   片刻间这重生和尚手提戒刀,返回大殿,恭身道:“殿外并无人迹——”   破贪大师道:“辛苦你了,重回禅师可向这位曹施主请教几手!”   另一个高大和尚口中应一声,极快地揎起左袖,登时银光四射,敢情他的左腕上也套有五枚银圈。   他脚尖一点,庞大的身形有如行云流水般移到曹大鹏面前,又快又稳。   曹大鹏双目仍然仰视殿顶,冷傲无比。重回和尚愠声道:“好小子你这是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曹大鹏突然转目瞪视着他,冷冷道:“你身入佛门,却依然不改绿林口吻,真真可笑……”   重回和尚目露凶光,狞笑一声,倏然一掌劈去。这一掌出处劲风低啸,威势非同小可。   曹大鹏左手起处,一拍一托,手法巧妙异常。重回和尚掌力忽然被对方托高了数尺,“呼”一声从敌人头上掠过,正是有力难施,心头微凛,不知对方这一招叫做什么名堂。但他毫不停顿,右手一发便收,奇快地掣出戒刀,一招“渴骥奔泉”,刀光如雪,猛攻过去。   曹大鹏向左一闪,蓦地脚踏震宫,身法奇诡莫测,反而绕近那重回和尚身后。重回和尚身随刀转,寒光急划向对方胸腹之间。   曹大鹏使出怪招,左手划个圈,发出一股潜力,护住自身,右手已不知如何已伸入刀光之中,一掌切下。   这一招不但诡怪绝伦,同时暗高无限危机,要是重回和尚来得及改变刀势,立即可把曹大鹏一条右臂卸下。但重回和尚身在局中,不识破法,招法方自微滞。曹大鹏一掌切下,正好切在戒刀背上。重回和尚但觉虎口大震,戒刀脱手。这时他性命要紧,不管那柄戒刀,径自疾然侧跃开去。   曹大鹏也不追迫,冷冷道:“萤火之光也敢与皓月争辉,正是自取其辱,呔,艾莲溪何在?”   破贪大师面色微变,迈步上前,道:“尊驾神勇盖世,本寺无人堪以匹敌,艾施主就在殿后,请!”   曹大鹏面上毫无表情,依着那主持和尚指示的方向,大步走去。   破贪大师紧走两步,赶在前面领路,转入殿后,穿过一道门户,处身在一座偏殿之内。   只见殿中心有根高达一丈的石柱,柱上用铁链捆着一人。两手反缚在柱后,动弹不得。此人面目韶秀,正是那年轻而风度翩翩的艾莲溪。   破贪大师道:“贫僧甚感抱歉,只因这位艾施主双手腕间扣着的铁环,内藏暗锁,扣上之后,必须十二个时辰以后,方能自开——”说时一直走到石柱之后,伸手拉着那枚铜环,运足真力一拉,却没拉动。   曹大鹏冷冷一笑,走过去一瞧,果然那个钢环粗如儿臂,不似普通的手铐。他走到石柱后面,双手分抓住那个钢环,运力一拉,试出那环并非绝对无法拉得开。当下凝神调运真气,把全身真力完全贯注在双掌之上,然后缓缓向外分拉。   那个钢环虽是粗如儿臂,但因内藏暗锁,不是全部实心,此时已发出嘞嘞之声。   破贪大师叹道:“曹施主一身武功,世上罕见,贫僧这回当真心服……”说时,缓缓移开数尺。   话声未毕,蓦然头上一阵风响,曹大鹏觉出不对,忙忙收回真力,目光扫处,上面一片乌云,已压到头顶不及两尺之处。   这片乌云范围甚广,连捆住艾莲溪那根石柱也在笼罩之下。   他怒喝一声,双掌齐飞,左掌击向头顶那片乌云,右掌直取数尺外的破贪和尚。   破贪大师袍袖一抖,从袖影中发出一掌,竟是少林手法“金豹露爪”之式。   曹大鹏一滑步,已欺近两尺,掌势化直击为擒拿,手法极其诡异神速。   破贪和尚全神应付,掌心一发,发出一股潜劲,跟着也变招换式,在这转瞬之间,方尺之地,施展出“大擒拿手”,扣、拿、擒、攫,连用四种手法。   这大擒拿手原是少林绝技,纵是武功普通之人施展出来,也极具防身克敌之妙,如由功力深厚之士运用,更加威不可当。   曹大鹏手法虽是诡异无比,功力绝高,但一则对方心思缜密,用大擒拿手对付,同时功力奇高,三招两式之间,根本无法克敌制胜。二则他适才运足真力去拉毁钢环,而在变生仓猝中收回真力,疾攻敌人,真力不甚调匀。三则头上那片乌云下压之势极快,他左掌一击之势,本甚凌厉,但那片乌云似乎不受影响,依然疾压下来使他心神大分。   在此三个缘故,他一身武功只不过用出六七成来。不但无法伤敌,这时连遁出乌云笼罩范围也就更加办不到。   那片乌云刷地疾降下来,把石柱,曹大鹏和破贪大师一齐盖住。   曹大鹏双手一撑,这才发觉这片乌云,敢情是一张极为巨大的软网,网内附着无数锋利小钩,一下子已搭紧他全身,此网质料奇特,有些是黑色金属小环,有些却是乌光闪闪的粗丝合拧而成的小环,密密互相扣住。他暗运真力忽捏忽扯,却无法动得此网分毫。   再看那破贪大师也是用双臂撑起面前的黑网,不动也不试图从网中脱身。   曹大鹏心知这等天罗地网,既是专门对付高手,必已设想周密,越想试行逃出越发糟糕,便沉住气,突然仰天长啸一声。   破贪大师冷冷道:“你要叫同伴相助么?本寺三大护法正在等候各位大驾光临!”   曹大鹏冷冷道:“十余年前名震秦晋的‘一雕三熊’,今日居然托迹佛门,干起这等暗算人的勾当!我真有点不明白,凭你一雕三熊当年横行一时,听说你武功更在陇外双魔之上,何故忽然变得如此没出息起来?”   破贪和尚愣了一下,双目闪动出奇异的光芒,似是后悔,又似是追念起当年的威风。   歇了一下,曹大鹏冷笑之声,不绝于耳。他忽然厉声道:“贫僧十多年来当真皈依我佛,断绝尘缘。我敢作敢当,哪须仰仗佛门……今日我既把十余年戒行毁去,以后便恢复昔年面目,重出江湖,可惜你已无法瞧见……”   殿外忽地有人厉吼一声,道:“公子,你在哪里?”   曹大鹏冷冷道:“蠢才,还用得着再问!”声音虽冷,但一直传出殿外。   破贪大师忽地洪声道:“重光小心后面角门!”   殿角暗影中突然跃出一个胖大和尚,手提精光闪闪的戒刀,守住与殿外语声相反方向的门户。果然一条人影恰恰飞进来,他大笑一声,道:“大哥真要得,这厮竟想偷袭……”来人问声不响,在他笑声未歇中,手挥铁杖,急抢猛扫,来势凌厉异常。   那边门户也飞纵入一人,却是个独臂大汉,手中握住一根狼牙棒,捧上狼牙寒芒闪闪。   这独臂汉子方一冲入,另一个和尚拦住,这和尚也是手持戒刀,身材胖大,竟是那个押永德禅师到井室去的重生和尚,两人霎时战在一起。   偏殿中地方不大,前后门户间多了两对人鏖战,便觉得地方不大够用。   那独臂汉子棒沉力猛,招数精妙异常,眨眼间已攻守了十招之多,其中有三四招特别凌厉凶猛,完全是一派放手大攻力迫的路子,其余的招数则攻守兼有,是以行家一望而知这独臂汉子的棒法路子甚杂。   重生和尚一把戒刀舞出满空精光,浮腾往来。凡是抵挡对方那几招特别凌厉的棒法时,所用的招数,均是用正宗少林寺的“无敌神刀”。其他的招数却又变了路子,行家眼中分辨得出乃是揉合少林武当等派的精奥招数。加上功力十足,人刀时时合一,看来竟是旗鼓相当的局面。   另一边那间声不响的中年汉子,手舞铁棍,和那重光和尚激战了十余招,却占了一点上风。事实上重光和尚的武功比起拦住独臂大汉的重生和尚,略见逊色。而这面目清秀的中年汉子一身武功,又比独臂大汉胜上一筹,此消彼长的情形下,十余招过处,重光和尚已显落下风。   曹大鹏冷冷道:“还有一个凶僧,青山你速战速决为是!”   破贪大师冷冷一笑,道:“贫僧昔年常用的玄云网今日居然网住大鹏,所获良佳。看来今宵不妨大破荤戒,用鹏心佐酒……”   曹大鹏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破贪大师陡然大喝道:“重回何在?”   暗处摹然飞出一条人影,破贪大师又喝道:“先把玄云网揭起!”   那条人影一纵出来,竟自疾扑向手持铁棒的中年汉子。破贪和尚后来喝声又起,那人突然坠落地上,正是那重回和尚。   只见他犹疑一下,左臂一振,一道银光电掣射出,疾取那中年汉子。   破贪大师方自哼了一声,却听重光和尚厉声道:“这厮太以辣手,老二快来。”   重回和尚低吼一声,抡刀扑去。这时那中年汉子已把重回和尚射来的银光一棍击落尘埃,却是他们左手套着的五枚银环之一。   重光和尚趁他分手之际,急攻数刀,跟着重回和尚已到,挥刀疾击。这两个和尚武功俱强绝一时,双刀一合,威力陡增,转眼间已把那中年汉子迫到门边。   曹大鹏生似丝毫不为那中年汉子担心,冷冷笑道:“老雕啊,今宵你吃不成我这颗大鹏心了!那三头恶熊怕想拔你的毛,吃你的肉呢……”   破贪和尚自然也看出情势变得不对,沉寒着一张瘦脸,不作一声。   那中年汉子退到门边,尚无反攻之力,只急得他咿唔一叫,陡然运足十成真力,铁棍横抢出去,一招“玉带围腰”,凶猛绝伦。   重光、重回两名凶僧攻势稍挫,却见对方铁棍疾收,横持胸前,蓦然向前力推出去,“呼”地一响,那根铁棍竟然脱手推飞出去。右边的重回和尚狞笑一声,戒刀挥处,轻轻巧巧地把那根铁棍挑上半空。左边的重光和尚乘隙疾进,一刀劈落。   中年汉子左手一架,竟然银光耀目,说时迟,那时快,重光和尚的戒刀劈落在他手上,发出极为响亮的金铁交鸣声。   那中年汉子一直闷声不响,右手一挥,银光起处,架开重回和尚从右边攻来的戒刀。   这时对面两凶僧才看清这中年汉子左手的银光乃是一面径尺大的银盾,右手是把银剑,比普通之剑短得多。这两样兵器都藏在襟下,是以早先没有瞧见。最令他们惊骇的,便是此人亮兵器手法之快,平生罕见。   这中年汉子左盾右剑,连发数招,反把两凶憎迫退数步。   曹大鹏冷笑道:“老雕可曾瞧见,他的看家本领现在才使出来!”   破贪和尚阴阴一笑,道:“这敢情好……” 说时身躯慢慢蠕动,双臂渐渐挺高。   曹大鹏凝目看他,只见那和尚缓缓把勾住全身的利钩弄开。这才知道他那句答话之意。再转目一瞧,那独臂大汉和重生和尚正打得惨烈,那重生和尚的武功竞然冠绝其余的两凶僧,而且态度沉凝。此刻虽然攻少守多,但久战之下,一定能反败为胜。   另外那边的形势,中年汉子左盾右剑的攻势已缓下来,渐成对峙之势。若非他左手使的银盾,施展出名震天下的“魔篮十大招”严密护住全身,那两凶僧左臂俱套有银环,随时可发,早就非死即伤了。   他们这一战到底结局如何,目下还难逆料。而破贪和尚却利用这等胶着形势,想自行脱出玄云网。此网乃他设计制成,假以时间,当能脱身而出……   曹大鹏分析出形势不妙,登时双眉大皱。   又过了片刻,破贪和尚已差不多把身上利钩完全抖开。   曹大鹏突然冷冷喝道:“老雕别动,如若不听劝告,我立刻命他们罢手,等那三个凶僧先除掉后患……”   破贪和尚眼中射出恨毒的光芒,但果真停止动作。歇了一下,阴声道:“那是玉石俱焚的下策,你估量估量着……”   话一说完,便又开始行动,曹大鹏一想不错,这三个凶僧如能腾出身扑过来,定必乱刀齐下,连自己也一块儿斫死。可是让那破贪和尚脱困的话,三名凶僧再不敢不遵从他的命令,自己也非死不可……   眼见那破贪和尚已全部弄开利钩,用双臂托起玄云网,开始一点一点地向外移动。   曹大鹏急得一身冷汗,却想不出有什么办法阻止!   眼看那破贪和尚再移开数尺,便可脱困。曹大鹏冷笑一声,道:“他既不怕玉石俱焚,我又何惧之有?”说罢双臂一振,用力扯拽那玄云网。   他运的是内家真力,非同小可,破贪和尚正在小心翼翼地向外移。听他说什么“玉石俱焚”的话,还以为他当真要命手下停战,心中方自着急,冷不防那网一阵大震,不但复又卷勾住全身,还险些儿跌倒。   曹大鹏冷笑道:“你想独自出网么?可没有那么便宜,咱们叫做一网打尽。”   破贪和尚冷哼一声,倏然双臂一振,“嗤”地裂帛一声过处,只见他上半身衣服已如无数蝴蝶般片片飞起,那玄云网也振起数尺。   曹大鹏用力一抖黑网,只见那和尚手脚好快,趁着玄云网离顶而起之际,腾出双手,奇疾无比地摘开被下面那截玄云网上利钩勾住的数处要紧地方,然后扑倒地上,疾滚出去。   裂帛连声响处,这和尚浑身精赤,只有那条内裤,还剩下一半遮住前面那截不文之物。若不是他早先及时搞开下身前面的利钩,此刻非变成一丝不挂不可。   但这般形状也就够瞧的了,头是光的,上身也是光的,屁股也是光的,底下大腿以至脚板无不光脱脱的,露出一身白肉。再想想他早先那等法相庄严,如不是亲眼目睹,决难相信这个光身怪人,便是本寺主持破贪大师。   破贪和尚这一脱困,宛如蚊龙入水,猛虎出押,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   重光、重回两个和尚骇得心惊胆落,齐齐分头退开。那中年汉子的武功本来就高他们一筹,这时见他们一退开,身形毫不停滞,疾如电光石火般向破贪和尚扑去。   破贪和尚双目嗔睁,空着一双手,来斗此人。双方一接之间,各施绝技。那中年汉子的左盾右剑凌厉无匹,而那破贪大师左手使出大擒拿手,右手使的是劈空掌,功力十足,迫得那中年汉子无法超越雷池半步。   重光、重回两凶僧进退失据,不知所措。破贪大师边打边喝道:“该死的东西,还不将功赎罪?”   两个凶僧一听,敢情生机一线,全系于此,于是各挥戒刀,齐向那中年汉子扑去。   曹大鹏暗叫一声我命休矣,眼光一转,忽见一个白衣女人站在门口。   他定睛一看,竟是日间到客店报信的白衣美人,不觉一怔,但因她没有进来,不知是何心意,自己可不便出声求救。再说那破贪大师武功极高,重光、重回两名凶僧也非俗手,她纵然进来,只怕也无济于事!   门口站着的正是上官兰,她来到门口之时,正是破贪大师脱困而出之后的一刹那。她一眼瞧见一个浑身精赤的大男人,心头泛起羞赧之心,是以立时止步,站在门口。   那边厢的独臂汉子暴声大叫道:“小人无能,愧对公子。请公子看着小人和这凶僧同归于尽……”   曹大鹏厉声道:“且慢自寻死路,你支持到几时就是几时!”   说时那独臂汉子已因屡次分心,落了下风,三凶僧中武功最强的重生和尚那柄锋利无匹的戒刀,在左胸肩背等处划开三四道口子,鲜血直冒。   上官兰清啸一声,飞身人殿。重光、重回两名凶僧一瞥之下,已发觉这白衣女子身手绝高,不约而同地萌生恶念,双双把左臂一振,两道银光疾射出去,但不是袭击上官兰,却是疾袭曹大鹏。   曹大鹏身困网内,无法闪避,只好一咬牙,向左倒下。但身躯被玄云网绊住,只倒下一半。“砰”地响处,一枚银环已击中他右胸上的“天池穴”上。他嗳了一声,双目一瞑,浑身皆软。   另一枚银环无巧不巧,擦过曹大鹏身躯,笔直打在艾莲溪身上。   艾莲溪本来闭目昏迷,此时忽然大叫一声,睁开双目。转眼间连喷六七口鲜血,双目光华渐散,头颅也乏力地缓缓垂下来。   上官兰连听两声惨叫,心中怒极,身在空中之时,已拔出长剑,倏然身剑合一,疾射下来。   此时她虽然怒极,可是仍然不想和恶形怪状的破贪大师缠上,剑光如虹,直取重光、重回两凶僧。   这一剑使的是玄阴十三势中的“黑牛犁田”之式,招数妙绝人寰,加上她近年苦修正宗达摩心法,内力突飞猛进。可说得上是“内正外邪”兼集于一身,又皆是正邪两派的顶尖绝艺,当真是有鬼神莫测之机,剑光一降,剑花乱洒出去。   重光和尚惨叫一声,左臂已吃上官兰长剑过处,整条卸了下来,鲜血泉涌。   重回和尚幸而站得稍后,不是首当其冲,却也大吼一声,纵身急退,原来手中戒刀又吃上官兰一剑震上半空。   中年汉子和独臂大汉忧喜交集,精神大振,力攻强敌,气势如虹。   上官兰一跃落在曹大鹏身边,伸手一把腕脉,便道:“你们放心,他只是受伤……啊,艾莲溪也未死呢……”   破贪大师忽地大喝道:“咱们暂退——”   喝声中一连劈出两掌,把中年汉子迫退两步,便自纵走。重回和尚也抱起重光和尚,退出殿外。那边重生和尚走得更快,“忽”一声出了殿门。   谁也无暇追赶他们,急急来救曹大鹏,三人夹手夹脚把玄云网揭起,将曹大鹏拉出来。上官兰过去解救艾蓬溪,谁知他双手扣的是内藏暗锁的钢环,一时弄它不开。   艾莲溪两边口角都涔涔流血,上官兰转到正面,看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一阵惨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他没得救了……”   艾莲溪忽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地转动一下,吃力地道:“你也……来了……”   上官兰怔一下,道:“是的,我特地来看看你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怜悯之情,因此特别娇柔悦耳,甚是动人。   那边曹大鹏被手下两人刚刚救出玄云网去,听到她的话,都不约而同地朝上官兰这边望了一眼。曹大鹏一挺身,强忍内伤,当先向殿外走去,那中年汉子及独臂大汉都跟了出去。   艾莲溪又吃力地道:“我的秘密……在书童……身上……请你……”   说到这里,忽然咽住,喉头响了几声,忽然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然后头颅垂下,竟然死掉。   上官兰叫了几声,伸手托起他的头颅,只见艾莲溪那张俊面变得十分蜡黄,双目已瞑。   她失措地松手退开数步,怔怔想道:“这人日间还和我有说有笑,倜傥潇洒,但此刻却已长弃人寰,永远不会说话和不再动弹了,啊!……难道人生便是如此?”   她长叹一声,转身走出这座偏殿,只见那独臂汉子犹自站在院中。   独臂汉子见她出来,便上前躬身行礼,道:“敝主人命小人留下,伺候姑娘……”   他本来尚有话说,但一见到上官兰美丽的面上,笼罩着一股动人心弦的忧郁神情,突然为之住口,垂手恭立。   她挥手道:“你设法把艾莲溪的尸身解下来,搬出寺外好么?”   独臂汉子低应一声,眼中露出温柔的神色,道:“这事交给小人,姑娘你保重玉体为要,请先到寺外等候小人如何?”   上官兰觉得这主意不错,瞧他一眼,便先走出寺去。   她在塘边徘徊一阵,塘面上现出几点倒映在水中的星光,倍增一种凄清的气氛。   那独臂汉子眼中的温柔神色,使她觉得甚是奇怪,同时心头也渐感温暖,心想人生虽然十分虚幻,忽生忽死,但到底仍有可爱之处。像那独臂汉子面貌这等狰狞可怖,可是他的心却仍然具有丰富的善良的感情,使得人生为之美化和充实。   等了好一会儿,一条人影跃出寺来,却是那独臂汉子。他那软垂的左袖卷着艾莲溪的尸体,轻如无物般疾跃过来。   “他的尸体如何处置法,尚请姑娘赐示!”   “那就麻烦你找个地方,把他埋葬好……”   独臂汉子道:“如果不拘什么地方,那林中倒有一个现成的土坑……”   她点点头,道:“当真有烦你了,我还未请教你的大名……”   独臂汉子道:“山人姓吕名声,江湖上的人因我长相骇人,故此送小人一个外号……”     第二十四章 大侠居处     上官兰忽然插口道:“你的外号是独臂野豺,对么?那么曹大鹏就是无情公子张咸的化名了,另外那个不出一声的人便是地哑星君蒋青山……”   独臂大汉怔一下,道:“姑娘知道得真多,敝主人正是人称无情公子……”   两人说时已向林中走去,上官兰道:“想不到无情公子张咸会隐遁在这小城市井之中,他的一身武功,冠绝一时,更想不到会遭了暗算……”   独臂野豺吕声道:“姑娘你贵姓大名?怎会知道得如此之多?”   上官兰道:“我姓上官……你家公子当年在碧鸡山上,当着天下群雄和宫天抚较量武功,武林中谁不知道这件事……”   吕声道:“这就是了!可是……”   他忽然想起自己和地哑星君蒋青山一向不为江湖所知,这位姑娘如何又能知道?正想询问,但又因她对公子与及自己都有解围之恩,不便无礼深诘,便把话忍回腹中。   前面有个土坑,上官兰点亮火折,察看一下,便由独臂野豺吕声把艾莲溪的尸体放人坑内。然后把坑边的泥土推落坑中,不一会工夫,便已填平。   “请问姑娘,此处可要堆成坟墓,或者树块石碑之类的标志么?”   她摇摇头,忽然话不对题地道:“大地上的泥土,已曾掩埋过多少英雄美人的遗体……只这么薄薄的一层,便已幽明路隔,永远在世上消失……”   吕声忽然也感染到她的哀伤,因为她的哀伤并非仅仅限于对某一个人的悲悼,而是对生命的感叹,对命运的……   只见上官兰姿态美妙地蹲下去,抓起一撮泥土,然后起身用一方小巾包起来,放在囊中,轻轻道:“日后我如查出你的来处,这包泥土便交给你的家人……”   说罢转身出林,独臂野豺吕声紧紧跟随着,一直走出锦屏山,来到江边。   吕声先走数步,从黑影中拉了一条小船过来,道:“这就是敝主人特地命小人伺候姑娘之意……”   她轻轻称谢一声,上了小船,吕声先推小船离岸,然后纵上去,光用一条独臂,挥桨划驶。   “艾莲溪怎会识得你家公子?”   “小人也不大清楚!”他大声回答道,“只知道艾公子好像曾经看出敝主人不是普通的人,故此时加周济。小人猜是敞主人感他慧眼识英雄,因此有点交情,才肯出手救他危难,今宵之事,公子必感无限遗憾……”   上官兰听他答得模棱,便不再问,心想那艾莲溪如何交上无情公子张威的经过,算不得什么秘密事,但他居然说不大清楚,可知是有意支吾,何必再问下去!   那小船逆流而上,行驶甚快,江面上反映出天上群星和一钩新月,一派幽静。   过了一刻,上官兰秀眉轻皱,道:“你不是渡我过江到城里去?”   独臂野豺吕声立刻停止划桨,道:“小人因想城门已闭,所有的客店均已关门,姑娘如欲清静地休息一会,小人在城外西北不远处,有地方供姑娘暂憩。”   她淡淡道:“不用了,你渡我过江便行。”   吕声恭谨地应一声,道:“现在顺流直放对岸,快得很哩!”   上官兰站在船头,江风吹拂起她一身雪白罗衣,宛如仙子凌波飞行。   吕声看得呆了,喃喃道:“姑娘你真像她……但愿不是传说中的……”   上官兰猜出他第一句说的是自己像师父白凤朱玲,心中微喜,但却不明他第二句是什么意思。   上流处忽然出现一条单桅大船,船面上人影幢幢,远远看去,因在黑夜,看得不太真切,只知那些人个个宽袍大袖,屹立如山。   不久双方越驶越近,对面那条大船上的人影也就看得清楚,敢情是五六个僧人。   彼此说近不近,其实还相距三丈余,便自交错驶过,因此那大船上的僧人面目瞧不清楚。那些僧人想是觉得深宵江上,忽然见到这么一个白衣美女,甚是诧异,齐齐向这边瞧看。   一忽儿工夫,双方俱隐人黑夜之中,吕声道:“这些和尚们行踪诡秘,半夜三更乘船渡江,多半不是什么好路数!”   上官兰笑一下,道:“人家也会这样想我们……”   独臂野豺吕声道:“要是公子在此的话,以他昔年脾气,刚才便一定迎上去,查一查这些和尚是什么来历……唉,自从打碧鸡山下来之后,我们到边荒走了一趟,在那遍地火焰,万里穷荒之地逗留了两年,然后返回中原,自此以后,公子便消沉无比,把我和老蒋都遣开,自己跑到这个小城,镇日和那些市井无赖混在一起。我们跟踪而来,见到公子,他还十分不高兴呢……”   她哦了一声,忖道:“原来内中有这等曲折,怪不得他不大清楚艾莲溪之事了……”   吕声忽然提高声音,道:“这一回公子被凶僧所伤,也许待伤愈之后,恢复昔日雄风也说不定……”   上官兰道:“他的伤势不重,但却须休息一段时间方能复原……”说到这里,忽然记起艾莲溪托她找回书童艾青之事,她原本想过江之后,便告知独臂野豺吕声,由他转告无情公子张威代艾莲溪去办。如今已得知艾莲溪和张成其实并无深交,则张成肯不肯伸手管这件后事,甚成问题……   想了一会,决定再回去瞧瞧,反正自己身上没事,就算多逗留一两日,也无妨碍。当下便叫吕声折回去。   吕声遵命把小船调回头,运桨如风,向来路驶回去。   直到上官兰踏上江岸,他还没有开口询问她为何忽然改变主意。上官兰心中暗觉诧怪,走了丈许,吕声忽然问道:“上官姑娘,还须小人等候么?”   她道:“不用了……”脚尖点处,身形飘飘飞起,隐人黑暗之中。剩下吕声站在江边,但他却露出奇怪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果然不出公子所料……”   这时上官兰施展脚程,不一会已踏入锦屏山内,经过那座高巍的道观之后,穿入疏林。   那青草古寺依然一片平静庄严,不过大雄宝殿上似乎射出灯光。   上官兰疾纵过去,踏入山门,只见大雄宝殿内燃点着七八支粗大的红烛,分插在殿内角落中,因此把大殿照得十分明亮。   但殿中却悄无一人,她觉得奇怪,心想早先出寺之时,殿中并无烛火,何以如今忽然点起?而又没有僧人在殿中。   正在想时,忽闻一声清磐,跟着便有两个灰袍僧人从殿后出来,其中一个僧人双手捧着一个长长的包袱,缓缓地放在大殿中的地上。放好之后,两人各自分开侍立一旁,神情极为严肃,生似等待什么。   上官兰日间已见过全寺的和尚,记得没有这两个僧人在内,心中一动,暗想他们莫非就是先在江上碰见的那群僧人其中之二?   猛听又是一声清磐响处,跟着几个和尚鱼贯出来,头一个无血色,步履不稳,正是吃她断去一臂的重生和尚,依次是重回和尚,重光和尚,主持破贪大师,最后还有一个灰袍和尚,年纪在三四旬之间,比起其他的和尚,却是最年轻的一个。   但这个和尚步履沉稳,眉目含威,举止之间不同凡俗,显然身份颇高。   上官兰正在遥看时,忽觉身后传来异响,同时之间,殿中首先出现侍立两旁的两名僧人突然一齐走出殿门,遥遥合十,其中一个朗声道:“女施主既然再度驾临敝寺,可否请到殿上相见?”   上官兰心中一怔,先回头一看,只见两个宽袍僧人,站在山门之外,黑暗中可以见到他手中提着戒刀闪闪生光。   她冷冷一笑,心想凭这两名僧人就想拦住自己,未免笑话,正想给些颜色让他们看看,转念忽然想到这五六个僧人驰援破贪和尚,不知是什么来路,不如入殿看看,反正近年苦修后武功大进,如想走时,决不至于办不到。   当下从黑暗中出来,从容向大雄宝殿走去。   殿上几个和尚寂然无声,等她走入大殿之后,破贪大师冷冷道:“勇力禅师,就是这位女施主!”   当中那个和尚威猛迫人地踏前两步,端详上官兰一眼,洪声道:“女施主再度光临山门,足见没把本寺之人放在眼内,敢问女施主尊姓大名?”   上官兰心中微愠,暗忖这些和尚外貌看来十分正派,但一开口就护住那奸诈险恶的破贪和尚,分明也不是好人,于是也冷冷道:“姑娘复姓上官,不错,姑娘可没把你们放在眼内!”   勇力禅师洪声诵句佛号,道:“上官姑娘心中爱怎样想,贫僧管不了那么多!请问姑娘,这位重生师兄可是伤在姑娘剑下?”   上官兰玉面一寒,沉声道:“一点不错,姑娘还算是手下留情……”   勇力禅师低哼一声,道:“这样说来,贫僧还要向姑娘多谢手下留情之恩了……”他跟着用手指一指地上的长形包袱。   旁边两名僧人立时跃到包袱边,一下子把包袱打开,动作迅速异常。   包袱中赫然出现一人,却是那德高望重的永德禅师,仰天僵卧,竟已绝气多时。   上官兰目光一扫而过,冷冷一笑。   勇力禅师双眸中射出虎豹般威猛的光芒,沉声道:“姑娘一定认得这位禅师吧?”   上官兰点点头,道:“他是永德禅师,可对么?”   “贫僧有一点不解,想向姑娘请教。这位禅师身上死穴被闭,手法极似是玄阴门的手法,不知贫僧有没有说错?”   上官兰瞧他一眼,见他生像极力仰制住愤怒似的,心中微微一动,想道:“早先我寻到井室中,但见这永德禅师身上被点了六处大穴,虽在昏迷之中,面上仍现痛苦之色。当时我还奇怪那点穴之人为何下手不轻不重,使他一时死不掉,却又绝无办法施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当时便把他闭了死穴,好教他立刻魂归西天,脱离痛苦。现在可有点明白了,那个先他点穴道之人,必是存心等那永德禅师死后,可以把穴道解开,教人难以查出死因……”   这些念头说时噜苏,但当时也不过刹那工夫,便已掠过她心头。   她微微一笑,道:“姑娘有些别的话说,不知你愿不愿听?”   破贪大师忽然插口,冷冷道:“上官姑娘可是想等那位曹大鹏施主和他丢下之人?”   上官兰怒道:“你存心诬指我拖延时候么?我为什么要等他们?”   话刚出口,忽然想到这破贪和尚话中机锋甚多,不但暗示她拖延时候,而且指出还有同党,而她这么一答,不啻亲口承认。这一来纵然她说在她下手闭穴之前,已有人点了永德大师六处大穴,那勇力禅师无法不联想到她的同党所为。   立时间,许多疑团都得到解答,永德禅师是这破贪和尚害死,艾莲溪的秘密必与此事有关,那破贪和尚为了灭口,所以把永德禅师杀死……   勇力禅师双眉一轩,洪声道:“上官姑娘不须节外生枝,只请回答贫僧之言!”   上官兰冷冷道:“你不愿听就算了,不错,永德禅师是被我用独门手法,送他安返西天!”   勇力禅师诵声佛号,缓缓道:“上官姑娘的独门手法,目下已称为天下第一,但贫僧心中不甚服气,愿向姑娘领教三招两式……”   上官兰美眸疾然扫瞥过殿中诸僧,勇力禅师立刻冷冷道:“姑娘若不肯赐教,恐怕难以安然走出本寺!”   她冷笑一声,道:“世上尽多以鹿为马之辈,姑娘已司空见惯……”她伸出纤纤玉指,遥指破贪和尚,接着道:“这个和尚乃是祸首,姑娘今晚要替佛门惩戒败类,你敢试一试姑娘利剑的滋味么?”   破贪和尚诵声佛号,徐徐道:“贫僧无法与姑娘斗嘴,近年虽然把武功搁下,但今晚不比平时,贫僧决心破戒出手……”他转目瞧着勇力禅师,道:“师兄为贫僧押阵如何?”   勇力禅师道:“既然师兄要亲自出手,自当遵命……”   破贪和尚一派高僧气象,徐步走到殿中,合十道:“贫僧本不擅拳掌,但却希望姑娘收回成命,彼此以肉掌相搏!”   上官兰见他惺惺作态,假得极真,忍不住含恚道:“伪装什么慈悲,快亮出兵刃,否则姑娘长剑决不容再缓手……”   破贪和尚诵声佛号,凝目注视着上官兰,歇了片刻,道:“贫僧的宝刀银环均已弃在深壑中,难以寻回,今晚就用一双肉掌,一领教姑娘的玄阴门绝艺便了!”   上官兰暗咬银牙,倏然掣出长剑,道:“看你慈悲到什么时候?”说罢,刷地一剑刺去。   这一剑出手,殿中诸僧都耸然动容,敢情这个白衣美女武功绝高,随手一剑,已蕴有鬼神莫测之机。   勇力禅师虽然面色不变,但却提起禅杖,缓步走近大殿中心。   破贪和尚眉头一皱,使出一招“寻星摘斗”,双掌齐发,一只手急攻对方身上大穴,一只手巧妙地扣敌腕,敲敲脉,顺势要夺敌剑。   上官兰玉腕一抖,剑光飞洒而出,施展出玄阴十三势中“钻榆取火”之式,以攻代守,一招之间,便把破贪和尚迫退六七尺之多。   破贪和尚乍退便进,只见他忽然纵起,快如鹰隼,凌空扑下。上官兰剑光一现,他便飚然避开,随即又乘风扑回,当真极尽轻捷神速之能事,转眼间已和上官兰互相攻守了七八招之多。   勇力禅师不禁赞道:“破贪师兄近年虽然潜心于佛学,但武功更有精进,好生教人佩服……”   上官兰冷哼一声,瞥见破贪和尚似要答话,剑法一紧,内力陡增,追得破贪和尚满殿乱飞,自救不暇,哪里还能说话。   这时满殿都被剑光布满,又打了十多招,破贪和尚似乎已无立足之地。   勇力禅师朗朗诵声佛号,声震全寺。只见他一横手中禅杖,疾纵上去,口中喝道:“上官姑娘赐教几手如何?”   他一纵上去,相距尚有丈七八之远,禅杖猛挥,发出一股杖风,直取上官兰。上官兰陡感万斤潜力当胸撞到,暗吃一惊,手中长剑使出一招周天神剑中绝学“星临八角”,剑尖虚虚一划,剑上发出的无形剑气已布成一堵墙壁,挡住对方杖风。   上官兰这一招绝学乃是崆峒派碧霞真人耗费二十余年心血精力创演出来的剑法,专门对付鬼母的万斤神力。故此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其实把剑法中的“巧”字诀已发挥无遗。   她虽然抵住对方这一记杖风,但身形未免微滞,破贪和尚已纵出两丈以外。   勇力禅师两道浓眉微微一剔,沉声道:“贫僧常常自负神力盖世,以为当今之世,接得住贫僧这一杖的人,已是寥寥无几,想不到上官姑娘身怀绝技,顿时启我茅塞。从今以后,方知世上能人尽多,方丈大师的训言字字不假,贫僧在此先向姑娘道谢!”   上官兰轻晒一声,道:“我不知你家方丈大师是谁,但却敢相信他不会教你指鹿为马,我看你得赶紧回去多受训海,再出来江湖……”   勇力禅师愠声道:“上官姑娘大概天生喜欢教训别人,贫僧这就要回山谒见方丈大师……”他歇了一下,倏然豪气绝伦地引吭向天大笑,道:“只等把上官姑娘生擒之后,立即返山!”   上官兰吃他反过来椰榆几句,玉面为之变色,清叱一声,剑如匹练般欻然卷到。勇力禅师健腕一震,那么粗的禅杖竟吃他硬生生震出数支杖影,排空扫击过去。上官兰美眸一转,使出“游魂遁法”,身形左晃右摇,先让过对方这一股猛不可当的锋锐,跟着剑尖疾然跳弹,化为无数寒星,伺虚蹈隙洒将过去。   勇力禅师但觉此女剑法高绝,心中肃然生敬,方自一回禅杖,人影一闪,已斜掠而去。目光电瞥中,已见上官兰身剑合一,疾取破贪和尚。   勇力禅师情知那破贪和尚在十余年前横行江湖,号称“一雕三熊”,名震一代,武功比之陇外双魔那等大魔头,还要高一点,故此虽然凭一双肉掌无法抵挡得住玄阴门剑法,但一二十招以内,决不妨事!是以并不着急,反而仰天长笑一声。   这一笑宛如龙吟虎啸,屋摇殿震,当真有勇冠一代的威势。   勇力禅师长笑之后,突然面色一沉,虎目圆睁,朗声道:“贫僧今宵如若不能把你生擒,便枉为嵩山少林寺山门护法大师了……”   上官兰字字听得清楚,心头一震,暗想嵩山少林寺千百年来,人才辈出,号称为武林圣地,天下各派武功虽然各臻其妙,但追源溯本,无不发源于少林。她所知,少林寺近百年来都没有所谓山门护法大师,这勇力禅师不过三四旬的年纪,以前从未听过少林寺有这么一位人物,但今宵他居然自称为少林寺山门护法大师,宁不令人震骇。   心中这一转念,剑势微滞,破贪和尚已从容从剑网中脱身出来。   勇力禅师铁杖一挥,飞纵过来,身法之快,有如奔云掣电。上官兰一剑疾刺过去,抢占机先。勇力禅师来势极快,但进退自如,忽然退闪开去。上官兰如影随形,连变两招,但被对方仗着灵巧身法闪开。   到了她发出第四招,勇力禅师挥杖封开,道:“贫僧已让了三招,如今可要还手了!”   上官兰倏然收剑,镇静如常,淡淡一笑,道:“少林寺护法大师风度果然迎异流俗,请吧!” 当下缓缓举剑,斜指对方,脚踏九宫,绕敌盘旋。勇力禅师容色一肃,口中说声“姑娘请!”双手持杖,斜封身前,那双炯炯有光的虎目,紧紧盯着对方,眨眼间上官兰已盘旋了两匝,勇力禅师沉声道:“惜哉,惜哉……”   上官兰明知对方必有下文,但却不敢发问,凝神定志,继续绕敌盘旋,窥伺对方空隙。勇为禅师接着道:“姑娘的剑法已臻上乘之境,贫僧甚感佩服。但尚有一点可供对方乘隙出手攻人……”   上官兰仍然不敢搭腔,破贪和尚等人武功虽已极高,但此时仍忍不住露出用心探究思索的神色,敢情他此刻仍未看出上官兰有什么空隙可乘!   勇力禅师吸一口真气,体形暴涨,威猛之态教人触目惊心。这等气功造诣,天下罕见,上官兰又是一凛,更加戒备。   “贫僧不妨奉告姑娘,你的破隙在于专心过度,仍落‘有相’之境。俗语所谓‘拿得起,放不下’是也……”   殿中所有的人,包括上官兰在内,闻言都似有感悟,勇力禅师倏然出杖,一出手便连发了六七招,奇快无比,但杖上不带半点风声。原来他这数招杖法,走的竟是极为纤细轻巧的路子,有如闺女绣花,细腻异常。上官兰连退了十多步,空有一身上乘剑法,却无力施展。当真不明白对方如何能运用那等粗大沉重的禅杖,施展出这般细腻纤巧的招数。   勇力禅师忽地大喝一声,宛如平地霹雳,杖法一变,竟然威猛无伦。但见杖影如排山倒海般当头压下,风雪迸发。大殿中所有的僧人,无不看得目骇神摇。十招未到,上官兰嗳了一声,手中长剑脱手飞上半空。   勇力禅师杖影一收,宏声喝道:“即速擒下此女。”   四个灰袍僧人一齐跃出来,手中都持着戒刀,寒光耀目,四面包围住上官兰。   破贪大师道:“我佛慈悲,今宵幸得师兄驾到,方能清雪永德禅师被害的一段因果……”   那四名手持戒刀的灰袍僧人,虽采四面包围之势,但并不立即动手。   其中一个年纪较老的僧人和声道:“姑娘最好不作反抗,以免敝师兄弟为难。”   上官兰不言不动,美眸斜望着殿顶,自己那柄长剑敢情恰好插在一根殿梁,兀自摇晃。   这个年纪较老的灰袍僧人又道:“贫僧决不会侮辱姑娘,这一点请姑娘放心……” 他的光头一点,在上官兰身后的一个僧人,倏然跃前去,反转戒刀,用刀把疾撞上官兰背上穴道。   上官兰微哼一声,娇躯略侧,左手欲发不发,背后那个灰袍僧人被她势子所迫,无法不疾退开去。   她一招不发,手臂不动,却能迫得对方无法不退,这等身手已列人一代名家之列。   勇力禅师洪声道:“想不到敝派的一招‘力挽狂澜’,在姑娘手中竟别具妙用,贫僧敬服得很!”   那四名僧人已知上官兰决不会任他们轻易擒住,其中一个低喝道:“姑娘恕僧人等要放肆了……” 只见四僧同时出手,戒刀光华如乱蛇掣空其中还夹着掌影,一同进攻。   上官兰双掌齐发,脚踏“游魂遁法”,只见她身形东歪西倒,不离方丈之内,一任刀光如潮,掌影交飞,却无法攻到她身上。   勇力禅师眉头一皱,把禅杖靠在桌边,正要空手去对付上官兰,忽听殿外一片喧哗,人声沸腾。   破贪大师侧耳一听,冷静地道:“寺中失火了……”   勇力禅师鼻中嗯一声,又把禅杖抓回手中,道:“师兄可率人去瞧瞧,恐是调虎离山之计,贫僧不便离开此殿……”   破贪大师低首合十道:“多烦师兄了……”他的头俯低时,脸上掠过忧虑之色。对于这位智勇兼备的少林大师,实在使他凛惧异常。   他率着未伤的重光、重回两僧,飞扑出殿,转到后面,只见寺中僧侣,都光头赤足地奔走挽水,急救火势。那把火起在一间精舍之顶,火势甚猛。   破贪和尚侧顾身后两僧,道:“你们即速分头巡视,如有敌人,不可恋战,以免敌手太强,我又无法驰援……”   重光、重回两僧一齐捋起左袖,露出那五枚银圈,右手掣出戒刀,分头腾身飞上旁边的屋面。   破贪大师过去喝住纷乱的僧侣,极快地分派工作,有些专管从井中打水,灌入水槽,有的专管运水。有几个身高力大的,专管泼水救火。一忽儿间,骚乱已平息,火势虽仍未能控制,但上手灌救时已有条不紊。破贪和尚弄了一根铁棍,飞身纵上精舍上火势未及之处,棍发如风,切断火路,以兔蔓延。   正在救火之际,另一座佛殿那厢又透出火光,同时听到重光和尚大喝之声。   破贪和尚疾忙纵扑过去,绕过大殿,只见殿侧廊庑火势已炽,火光闪映中,院里两条人影正在搏斗。其中一个是重光和尚,对手却是个全身黑色夜行衣,复有黑布包裹住头脸的人,用的是长剑,剑法甚为辛辣,仓猝间看不出是什么家派。   他这里一现身,黑暗中突然飞出数样暗器,疾袭而来,这些暗器来路不一,分明隐在暗处尚有多人。破贪和尚舞棍一扫,把暗器全部击落,却是些镖弩之类的寻常暗器。   同时之间,又有三四件暗器向重光和尚急袭,重光和尚急谋自保,那个使剑的夜行人乘隙疾退,转眼已没人黑暗之中。   破贪禅师一挥手,道:“随我来——”竟向后面奔去。丢下这里起火的廊庑,不理不睬。   他们急急奔到寺后,果然又见到四五条人影,正在纵火焚烧一座偏殿,破贪和尚低声道:“我们必须擒住一个,问出来历后杀死,不必忙着救火……”。   两个和尚施展脚底功夫,疾如流星般急纵过去,谁知半途中数般暗器疾袭拦击,这些暗器发时全无半点声息,手劲均足,可知都不是庸手,极不易躲。。   他们身形不由得一滞,先撞暗器,那边纵火的几个呼啸一声,齐齐隐入黑暗之中。   这时大雄宝殿之内,勇力禅师本拟出手,但听到声音有异,便匆匆出殿,登高一望,寺内有数处火光大作。这位大师心如火焚,须知殿内的仇敌固然重要,但这佛门古寺如被焚毁,则重建不易,似乎更为重要。   他迟疑一下,纵落殿门之外,洪声道:“都随我去救火!”   四名灰袍僧人应声放过上官兰,一齐纵出大殿。   上官兰愣一下,纵身把长剑取回,飘落地上,四顾一眼,殿中已悄然无人。   她冷笑一声,蓦然纵到佛像之前,用剑挑起布幔,只见那断去一臂的重生和尚藏在其中。她长剑一送,剑尖已贴拉在那和尚喉头,冷冷道:“那书童艾青何在?说出来便饶你一死——”   重生和尚久走江湖,阅历极丰,此时一听对方声音,甚是坚决,心知如若不说,非立即死在当场不可。当下道:“就在第二座大殿的左侧一口枯井之内!”   上官兰左掌忽发,玉指一点,那和尚哼了一声,挨着墙壁缓缓跌倒地上。   她把重生和尚点住穴道之后,立时从角门出去,在黑暗中绕过第二座小殿,果然找到一口水井,有木盖盖着,她打开井盖,倏然纵入去。   上官兰曾经闯荡过江湖,当然不至于如此冒失大意,一径纵下井去。敢情她在揭开井盖之际,眼角忽然瞥见远远处有人影一闪。是以她毫不迟疑,纵入井时,一手扣住并沿,吊挂住身躯,一手极快地把井盖盖好。   从那井盖缝隙偷看外面,转眼间一条人影奔到,高高瘦瘦,一身黑色夜行衣,头面都包裹着黑布,此人突然停步,仰头四看,片刻之间,陆续有六七条人影寂然无声地纵下来,与那人会合。这些人全部用黑布蒙住头面,是以上官兰,无法看出他们的面目。   最先出现那个高高瘦瘦的人压低声音道:“诸位即速分散出寺返观,小心勿被敌人追蹑到行踪。如若心中有所疑惑,即用金蝉脱壳之法——”   众人默默点头,那高瘦的人又道:“今晚大家都合作得极好,我们替此寺僧人留下后患,日后便有隙可乘。大家走吧……”   他一挥手,六七个人都静寂无声地四散向黑暗中纵去,片刻间已全部离开。   上官兰摸出一块银子,掷向井底,立刻传来“拍” 的一声,便知此井果然干枯,而且最多只有两丈深,自忖从井底纵上来,决无问题。当下提气飘坠下去,果然只见有两丈深,便已到底。   脚踏处发觉井底许多干草,掬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见井底地方不小,约有丈半方圆,地上全是砂石和落叶枯草,一股霉烂的气味直扑鼻中,还夹着一点点腥味。   在她左边的地上,躺着那书童艾青,因是仰天而卧,是以一望而知是那书童。   只见他双目紧闭,嘴巴却张开,两边唇角和颈子都沾满血迹,如今已变成紫黑色,胸前的衣服也染污了一大片。   上官兰心中一阵恻然,料他必是吃人家用重手法震伤内脏,因此鲜血如泉般从口中喷出来。   当下走到他尸体旁边,闭住呼吸,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一忽儿已摸到一包硬硬的东西,取出一看,原来是一个羊皮纸的封袋,右上角已被血迹染污,她打开封袋,取出一张素笺,这张笺纸也被血迹染污了一边。   她在火折光下,细看笺上的字,人眼但觉字迹歪斜粗劣,开头便道:“愚兄酒后误泄玉笏之秘,现养伤于锦屏山青草古寺,但强敌环伺,万难逃脱。贤弟速来,行踪至须隐密……”   下面的字迹已被紫色的血污掩去,无法分辨。上官兰从头到尾看了几遍,仅能猜出此笺必是另外一人写给艾莲溪的,此人必是身上有一件宝物,无意泄漏,有人生心抢夺,把他打伤。但他却逃人青草古寺,对方不敢闯寺拿人,故此他有机会写信告知艾莲溪,可惜后面被血迹所污,不知敌人是谁,玉笏又藏在何处?这人的姓名也无法知晓。这等事如此诡秘,想信艾莲溪这个名字也不会是真的……   她呆想了一阵,复又想到这张被血迹所污的信笺已无用处,反正写信的人已死,受信的人也死,又不知他们的真实姓名和身世,便在火折上点燃烧掉。   火光灭后,她把火折揣回囊中,走到井底中心,准备跃上去。蓦然有边脚踝间微微一痛,上官兰大吃一惊,疾然缩脚一踩。这一脚她已运足内力,就是石头也得吃她踩个印子。   跟着取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见一条金黄色的小蛇,已被她踩着头部,但身子仍然翻腾颤动。   上官兰恨恨地抬起右脚,只见那条小蛇的头部已吃她踩得扁得不能再扁。但她抬右脚时,便感到半边身子一阵麻痹。   她忍不住惊嗳了一声,目光四射,只见又有两条金黄色的小蛇从那书童的尸体下面游出来。这一下把她骇得惊叫一声,提气向上一纵,身形倏起。谁知只纵上六七尺高,便忽然下坠。   上面忽然有人压低的声音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你在哪里?”   她坠回井底之时,已掣出长剑,用左手持着。一面急急运气闭住身上要穴,上面的声音传入耳中,极为熟悉。   但她还是想了一下,才记起那人乃是无情公子张威的手下独臂野豺吕声,忙叫道:“我在井里……” 叫声中长剑疾劈,把那两条毒蛇斩为数段。   她手中的火折跟着熄掉,井底一片黑暗。井盖却及时掀开,她立刻又道:“你别下来,这底下有毒蛇……”   吕声眼睛一瞪,道:“你为何不上来?你不怕么?”   “我已被毒蛇咬伤,无法提聚真气……”   他嗳了半声,道:“现在那些和尚们正忙于救火,小人设法帮你出井……”   他把狼牙棒放在一旁,然后用那只独臂解下腰带,一面问道:“此井有多深?”   她答道:“只有两丈……”声音中已透出疲乏无力的味道。   吕声喃喃道:“我得赶快点,姑娘你千万挺住……”这时因腰带太短,他迅速地脱掉外衣,口手并用,撕成长条,然后接起来。   他只有一条手臂,故此不兔比常人慢些。一面打结,一面抱怨:“真糟糕,我有两只手就好了,姑娘,你还挺得住么?”   上官兰缓缓道:“还可以……我半边身都麻了,但愿这一边暂时别麻木就行了……”   吕声一面抱怨自己只有一条手臂,一面打结,终于被他接驳成一条两丈以上的布条。赶快抛落井内,叫道:“姑娘快点抓住……”   上官兰左手抓住那条布带,缠在臂上,说声“好”字,吕声手口并用,把她吊上来,大大透口气,道:“我们快走!”   这时独臂野豺吕声面向着那口枯井,上官兰却面向着院落。吕声见她不作回答,看她一眼,便知有异。疾然一转身,脚尖顺势一勾,已把狼牙棒勾在手中。   目光到处,只见四个人影屹立在院落中,都是宽袍大袖的僧人。不过他们相距都在两丈以外。   上官兰极轻地道:“中间这两个和尚一是少林山门护法勇力大师,一是本寺主持破贪和尚,都不好斗!”   独臂野豺吕声道:“小人都认得,适才小人在殿外已窥见勇力大师的武功,故此没有贸然入殿助战!”   上官兰压低声音道:“我已半身不遂,今宵定难出寺,如果连你也陷身寺中,恐怕再无人知道此事了……”   独臂野豺吕声眼睛一睁,道:“姑娘,意思可是要小人逃走?”   这句话声音较大,对方都听见了。勇力禅师诵声佛号,道:“尊驾为救上官姑娘,率人放火焚毁本寺,今宵想出此山门,只怕已不容易!”话声洪亮异常,宛如巨钟大鸣。光是这股威势,就足以令人胆怯气沮。   破贪和尚接口道:“今晚纵火的夜行人便是你的手下么?”   吕声晃一下手中狼牙棒,冷笑道:“我不和你这个伪善面孔、暗里为非作歹的和尚谈话!”   勇力大师威严地道:“尊驾尽管表现江湖道上的雄风,贫僧虽是出家人,却也敬佩有血性不怕死的好汉。但你如再信口雌黄,诬蔑佛门弟子,贫憎万难容你放肆!”   这勇力禅师虽是智勇双全,但君子可以欺其方,他便是因为方正不苟之故,凡事总不肯往坏处想。其实他何尝不觉得有点奇怪,早先上官兰曾说破贪和尚不是好人,而此刻这独臂大汉也这等说法。“空穴来风,必有所自。”他也懂得这个道理。但偏偏就是不肯妄加推测。   他严肃地继续道:“破贪师兄自从放下屠刀之后,十余年来,德行高深,佛门中人,谁不仰慕令德。你们妄种口孽,虽然无损于破贪师兄,但贫僧有护法之责,决不容你们放肆!”   上官兰秀眉轻皱,道:“假如我有证据呢?”   黑暗中看不出破贪和尚的神色,勇力禅师却沉默了一下,侧顾破贪和尚道:“他们胡言乱语,师兄你说怎么办?”破贪和尚道:“让他们拿出证据来!”语意甚为坚决,生似一无所愧。   勇力大师朗笑一声,道:“你们听见了么?”   上官兰所谓证据,乃是指井底尸首,但事到临头,忽然想到这具尸首虽然死在井中甚为可怪,却无法证明就是破贪和尚所为,不觉愣了一下。这时四面陆续有人影出现,原来勇力禅师从少林寺带来的四名僧人与及那重光、重回两僧,都相继寻来,形成四面包围之势。   她凑近吕声耳边,轻轻道:“我的名字是上官兰……”独臂野豺吕声嗯了一声,方想目下形势如此急迫,何故说起这等闲话来。只听上官兰又道:“我的师父便是你也认识的白凤朱玲……”   说到这里,吕声禁不住啊了一声。   对面那些和尚们见到他们咬耳朵,吕声又发出这等诧讶之声,都不知他们弄什么玄虚。勇力禅师.以为她跟吕声在商量“证据”之事,便耐心等候。   上官兰继续道:“今晚他们人多势众,为首的两人武功又绝高,我平生见过无数高人,但像勇力大师这等神勇天生的高手,当真未曾见过……”   吕声连连点头,口中应是。敢情他也有同感。   “目下你家公子身上负伤,未能出手。再说他纵然能够出手,人数未免孤单,因此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姑娘请说,小人无不遵命!”他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勇力禅师剑眉一皱,但仍不做声。   上官兰道:“你若出得此寺,无论如何须说服你家公子,把今晚之事,转达与我师父知道!”   “啊……这个……这个……” 吕声可深知张成对朱玲未能忘情,是以才潦倒江湖,郁郁终日。若要他去见朱玲,只怕他不肯做。吕声一时之间自然猜不透上官兰的深意,敢情上官兰头脑缜密,已判断出勇力禅师真是佛门有道高僧,这种人唯有以“理”服他,要不然就得找出个他心服之人,才能把事情解释清楚,目前她已是有口难辨,假如无情公子张咸来救她,勇力禅师一定瞧不起张咸,对于他的话自然不肯相信。而张咸能否赢得他们,也大成疑问。看来唯一办法,便是请出石轩中来。其时解释不行的话,凭石轩中手中之剑,纵然少林寺全数高僧出手,也无能抵挡。不过这番心意自然不能明白告诉吕声。   她见吕声尚在沉吟,便道:“你必须依从我的办法,我师父来救我乃是名正言顺之事,换做你家公子,便大为不妥,恐怕还会节外生枝!”   吕声觉得这道理很对,便点点头。上官兰透口大气,朗声道:“勇力大师你是少林高僧,我相信你必能主持公道。现在我的证据还不齐全,因此不再多言,免得多个证谤佛门弟子之名。我愿留在此寺作为人质,立刻命这吕大哥去把一切证据取来,务使奸人现形。吕大哥此去快则十日,迟则半月,必可赶回。大师以为如何?”   勇力大师迟疑一下,未能决定,破贪和尚冷笑道:“你别是想乘隙逃走么?”勇力大师听了此言,立刻道:“师兄请恕我专擅之罪。”转目瞧着上官兰,决然道:“上官姑娘既然自以为冤屈,此事关系本门弟子永德禅师之死,贫僧一切也须请示师门,就是这样决定。若然吕施主不在半月之内赶回,贫僧可就要把姑娘处决!”   上官兰微微一笑,道:“吕大哥快走,半个月时间只怕不够呢!”吕声长啸一声,疾然纵去。   翌日凌晨,那无情公子张咸率着吕声、蒋青山两人,都骑着骏马,驰奔向石轩中隐居的地方。一路上跋山涉水,不辞辛劳。四日之后,已赶到地头。   那名闻天下,震动武林的一代大侠“剑神”石轩中,乃是住在湘鄂之间的一个小地方,名叫屏南。位在岳州东面百里左右。   古代楚国的云梦大泽到如今已变成无数湖泊,分布在屏南的西面北面和东面,地势低而盛产米稻,乃是富庶的鱼米之乡。但到了屏南这边,地势已高,景象大不相同。   无情公子张咸勒马遥望前路只见山脚下一座村庄,在夕阳下家家户户都冒出炊烟。   他看了一会,目光移到孤立山坡上的一幢白色的较大的屋宇,陡然精神一振,把面上疲乏之色完全驱掉,凝目不语。   独臂野豺吕声大声道:“公子,咱们去吧,这两天小人越想越担心,不知上官姑娘会不会因中了蛇毒而毙命,等不及救兵……”   张咸嗯了一声,缓缓道:“想不到他们居然住在此地,看来当真有意退隐江湖之外……”他的话可不是回答吕声。   他又看了一会,这才轻挥丝鞭,催马上前。不久工夫,已抵达山脚的村庄。   村人听到蹄声,先是小孩子都跑出来,继而大人们也出来瞧看。   独臂野豺吕声纵马上前,盯住一个庄稼人问道:“山坡上那幢屋,可是姓石的。”   那庄稼人见他形丑凶恶,连忙摇头,一面退回屋内。独臂野豺吕声大大一愣,回头道:“公子,我们找错地方了……”   无情公子张咸跳下马,拉住一个男孩子,和颜悦色地道:“这里可有一对姓石的夫妇?”说时从囊中取出一把铜钱,伸到他面前。   那男孩子怯怯地点头道:“有……有……那个石大婶长得很好看,就像图画上的仙女……”   无情公子张咸身体一震,哺哺道:“她很美,不错,她原本很美……”   吕声在后面大声问道:“他们住在哪儿?”   那男孩子一看他那狰狞的面目,骇了一跳,用小手指指山坡,口中说不出话。   无情公子张咸手一松,数十铜钱都滚在地上。惘然地走回骏马鞍边,怔了一会,才认镫上马,转眼望着蒋青山、吕声等两人,道:“你们在此等候,我独个儿上去——”   地哑星君蒋青山向他打个手势,张咸不去看他。蒋青山急得咿唔连声,推了吕声一把,作个手势。吕声道:“公子,蒋青山说最好由我们先去……”   张成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道:“别噜苏,你们在此地等我……”   他纵马向山坡驰去,离那白屋尚有十丈远,道路陡然宽阔,而且补着齐整平坦的白石,马蹄踏在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那座白屋分作两进,门前有一道六七尺高的围墙,都用白石补成。这道围墙从左边的山崖开始,横过屋前,再向右边延伸,一共大约有四丈长,便忽然中断,竟不曾屈折向屋后。这一来这道围墙仅仅拦围住屋前而不是围住屋子,而且右边中断之处,行人可以径自绕过而不须经过中间的门口,是以倒不知这道白石围墙还有什么用场?   他在白石围墙外下马,步人门内,只见一片白石补的平场,约有三丈六七方圆,横互在围墙与白屋正门之间。   张咸潇洒地向正门走去,刚刚走到白石平场中间,只见正门内走出两个年约十五六岁的清秀童子。同时侧门里也走出一个彪形大汉,这个大汉肩胸宽厚,手足长大,举步间甚为沉稳,分明练过武功。不过他身上衣服简陋异常,真如普通的庄稼人,加之赤着双足,一点也不起眼。   无情公子张咸只瞥那大汉一眼,认为这个大汉虽然练过武功,却不足以重视,便注目在两个童子身上,一面走过去。   一个童子走前两步,含笑道:“贵客来访朋友么?”   无情公子张咸点点头,道:“不错,烦你通报白凤朱玲,说我张咸有事找她?”   那童子微微一笑,道:“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   张成双眉微剔,冷冷道:“她就是石轩中的妻子,你也许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说出第一句时,心头被一阵说不出来的痛苦所侵袭,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后面那童子脆声笑道:“大哥,这两年我已看惯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到这里胡说八道,好像很是个脚色似的,其实都是些可怜虫……”   前面那童子忍不住笑了两声,随即忍笑道:“你别胡扯了……我说张先生你找错地方了,石轩中大侠不住在此地,不过……”   张咸面寒如冰,他差一点儿便出手惩戒这两个不识进退的童子。   “不过什么?”他冷冷说,双目阴骛地注视着那两个小童。   那童子毫无惧色,笑道:“你好像很凶呢,我不知该不该再说下去……”   张咸道:“我无情公子张咸平生未曾被人如此无礼对待过,想不到今日反而被两个小辈作弄,嘿……嘿……”   那童子皱眉想一下,道:“无情公子……噫,这外号我好像听过……”   这时那庄稼汉子已走过来,站在一旁。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无情公子张咸。     第二十五章 有恩必报     这汉子不但身躯四肢都甚粗大,面目也极为浑厚,带出几分愣头愣脑的样子。   张咸烦躁地道:“朱玲究竟住在何处?你们再不说的话……”他下面本是想说“我可要走了”这句话,但话到口边,忽然想到这两个童子不知是什么人,岂能因他们的无礼而生气不管上官兰之事?故此突然咽住。   那两个童子仍然笑嘻嘻的,其中一个道:“石大侠和石夫人虽不住在此地,但我们常常会见到他们,张公子你有什么事,先告诉我们,我们替你转告!”   张咸冷笑一声,摇摇头道:“本公子不认识你们,怎能把事情告诉你们?”   那个被称为大哥的童子道:“你的话也有道理,我姓欧阳,单名秋。这个是我的师弟梁文。这样好了,你回去写具名帖,同时把事情写在帖上,用封套封好,我们兄弟替你把名帖送到就是。”   张咸冷漠地摇摇头,举步向大门走去,上了台阶,欧阳秋和梁文两个童子一齐拦住他去路。梁文不客气地道:“你想干什么?”   “我要看看她在不在屋内!” 随手推去,梁文出掌一挡,身体连晃几下,终于退开数步。   旁边那壮汉大踏步走到大门门边,就在门口当中一站,面向着张咸。   欧阳秋见梁文劲力远不及人家,乖乖闪开一边。张咸走到大门口,见那汉子拦住去路,懒得说话,一掌拨去。   彼此相距尚有数尺,张咸这一掌可碰不到对方,仅是用掌力把对方拨开之意。   那大汉一片浑愣的样子,竟不晓得躲避或招架。张咸心中一动,把掌力撤回四成,免得这一掌把对方内脏震成重伤。   掌力到处,击在那浑愣大汉身上,只见他衣服飘扬起来,但身躯却纹风不动。   张咸微微一怔,心想这大汉虽然外形浑愣,但敢情练有一身极佳的横练功夫?立时变化掌势,潜运内力,虚虚戮出一指。   指风急锐地向对方小腹“气海穴”上点去,那大汉居然视若无睹,理都不理。指力过处,那大汉依然稳立门口当中,毫无损伤。   张咸心头一凛,敢情这浑愣大汉身上的横练功夫极为上乘,远在普通常见的铁布衫金钟罩之类的硬功之上。凡是具有这等横练功夫的人,浑身穴道都已封闭,只有一处死穴怕人袭击,而且等闲的内家掌力也无法伤他。故此碰上这种人,动起手来大为吃亏,因为他的死穴必在最隐秘之处,在他则易为防护,在敌则难以发现。   那浑愣大汉面上微现怒容,缓缓道:“你马上回去!”说得十分生硬,带着南方人的口音。   无情公子张咸迟疑一下,蓦然欺身扑近,一招“弯弓射雕”,掌斫指拂,无一不是人身大穴。   那浑愣大汉暴叱一声,宛如平地霹雳,喝声中一拳迎面击去,拳风劲烈无比。   张咸见那根本不理自己的招数,这时已发了一半,却硬收回来,脚下斜踩七星连环步,身形一转,侧绕敌后,一掌向对方右肋攻去。   那浑愣大汉虎躯微塌,倏然一肘撞出。这一招又快又巧,张咸真想不到这大汉身手如此灵活,自知不能硬碰,其疾如风般退回原来位置。   只见那浑愣大汉的招数也是才发便收,摹地一连数拳,迎面打来。拳力之雄,世上罕见。   张咸无法不退,浑愣大汉越打越有劲,数拳之后,拳力越见雄劲。张咸与他虽已相隔寻丈,仍然感到对方拳力勇猛难当,不敢硬封。这一退足足退了两丈七八,那大汉方始煞住拳势。   张咸一顿脚,回头便走。出了那道白石围墙的大门,耳中尚自听到两个童子的笑声。   他一面下山,一面气得面色煞白,几乎呕出鲜血。要知张咸武功本来极高,放眼当今武林,能够和他一拼的人却是寥寥无几。但今日他连手也不能还,并非那浑愣大汉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却是他内伤未痊,只能用以前的一半功力应战,故此不敢硬封对方的拳头。换了别人,身上负了像他那样的内伤,根本就无法运集真力,与人动手了。张咸的性情骄傲无比,吃了这种问亏,气得他直想吐血,甚至一头撞死。   到了山脚村庄之内,独臂野豺吕声和地哑星君蒋青山迎上来。   吕声问道:“公子见到朱玲姑娘没有?小人等在山下遥望,只能见到公子走入门内,以后便看不见了……”   张咸面色极坏,哼了一声,答非所问地道:“原来那道围墙竟是有此作用!”他回头遥望山坡上那幢白屋一眼,腾身上马,当先出了村庄。   蒋青山等两人默然跟在后面,只见无情公子张咸策马向荒野中走去。暮色渐合,四下景物已是一片迷茫,他们越向前走,越见荒凉。   吕声用丝鞭轻拂一下蒋青山,作个询问的表情。蒋青山摇摇头,催马上前,傍着公子继续前进。   又走了一程,夜色已笼罩大地,但他们却又走出荒野,四周都是田园,远处有些村庄闪动着微弱的灯光。   蒋青山忽然向左边指指,张咸随意一瞧,只见数丈之外,现出一道高高的围墙。   他们久走江湖,一望而知乃是寺庙的山墙。张咸这时心中稍为平静,便策马过去,绕到前面一瞧,敢情是座相当大的尼庵。   张咸一言不发,策马顺着山墙走去,绕到庵后,忽见数丈外有间空屋,便走过去,下马人屋。蒋青山在前面点燃千里火,但见此屋甚为干净,想是庵中尼姑不时打扫之故。这时张咸才第一次开口说话,道:“就在这里歇一晚——”   蒋青山和吕声遵命行事,一个去解马鞍安顿马匹,一个敲开尼庵的门,借到一床被褥和一张木床回来。同时又弄了一根红烛,点着后放在窗框上。   张咸等他们安排好之后,便跌坐木床之上,道:“刚才我想了许久,最好的办法莫如自疗伤势,等我痊好之后,纵然不能把消息传给朱玲,凭我自己也能够救出上官兰……”   吕声讶然问道:“她不肯出来相见么?”   无情公子张咸想起那浑愣大汉几拳便被迫退老远的耻辱,心头愤火直冒,不愿回答,只摇摇头。   蒋青山过来比几个手势,张咸道:“不,我决定施展‘偷天换日’大法,自疗伤势!”   吕声失色道:“公子此言可是当真?前几日你不是说过,这一门功夫极为危险,尤其不是童子身的人,施展起来,魔相重重,最易走火入魔的么?那天你已决意不肯轻易涉险,今晚为何又要施展?”   张咸叹口气,想了一阵,突然十分冷漠地道:“生死之事,我能够等闲视之,但却不能受辱忍气。这‘偷天换日’大法,乃是武林中一门不传之秘,只须一个晚上,便能完全治好内伤,恢复原有功力。虽是极险,却值得一试……”   蒋青山连连摇头摆手,表示反对之意。但张咸意志十分坚定,不理会他。   他吩咐蒋青山和吕声两人道:“我运功入定之后,你们不可离开此屋,外面有什么响动,不必理会。我运功之后,纵然有种种怪相,但只要不跌落床下,便不妨事。不过在我恢复知觉之前,你们不能触碰到我的身体,切记,切记——”   吕声极焦忧地道:“公子,你自信能够安然闯过这一关么?”   张咸忽然收敛起他平日那种冷漠无情的态度,微笑道:“你们跟随我多年,一向忠心耿耿,我不便蒙骗你们,今晚这一关能不能闯过,实在没有把握。假如我不幸身亡的话,你们随便找个地方把我的尸身埋葬就行了,只是我没有什么东西遗赠给你们,心中实感不安!”   独臂野豺吕声面色大变,道:“公子,你不能冒险行那自疗大法,你的内伤,并非不治之症,只不过要多点时日罢了!小人等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公子遭遇大难……”说到这里,他那狰狞可怖的面孔上,已挂着两行热泪,旁边的蒋青山也渐晤连声地直比手势。   吕声又道:“蒋青山的意思和小人一样,假如公子你乃是碰上敌人而遭难,小人们还可和敌人拼个生死。但目下的处境,小人们无法出力,只能眼睁睁地瞧着公子在生死关头上挣扎……”   张咸连连叹息,这两个手下的忠诚爱护,的确使他异常感动。   他默想了一阵,突然坚决地道:“你们小心防卫,替我护法一晚!”   吕声阔嘴一张,张咸厉声道:“住口,你再扰乱我心神,等会儿我非死不可!” 吕声登时嘤若寒蝉,退开几步。   张咸透一口大气,缓缓道:“明晨黎明之际,便是我施展自疗大法功行完满之时,如果过得此关,我的功力不但完全恢复旧观,相信还能精进不少!”   他慢慢闭上眼睛,盘好双膝,双脚脚板心向天,双掌反过来平放膝上,掌心也向着上面。这两脚双掌及头顶向着上空,称为“五心朝天”。   架式摆好,便开始调息运气,摒除胸中一切杂念。不久工夫,身外一切事物都不闻不见。   蒋青山把银剑、银盾取出来,吕声也把狼牙棒取在手中,两人分立在木床的两头,面对面地屹立不动。这样既可瞧见张咸运功的情形,又可以监视着门口和后窗。   张咸的面色十分正常,呼吸也十分均匀,这正是凝神入定后的象征。   过了大半个时辰,张咸头额上渐渐冒出汗珠,呼吸也变得十分沉重。   蒋、吕两人屏声静气,四道目光都凝集在无情公子张咸面上。   只见他的面色越来越坏,由红转白,由白转青,呼吸不但沉重,而且忽长忽短,极不均匀。   蒋青山面上现出焦灼的神色,吕声知道他天赋甚高,几乎完全识得公子所学到的各派武功,故此见他神情不对,不由得也跟着焦急起来。   眼看张咸面色越来越青,呼吸粗滞,似乎不能畅通,时时窒息一阵,才继续吸气。吕声急得一头大汗,汗水都沿着面颊流下来。   张咸忽然痛苦地闷哼了一声,突然弹起数尺高,落下来发出“蓬”的一声,却已变成仰天僵卧的姿势。   吕声喉咙中咆哮一声,张口咬住狼牙棒,腾出那只独臂疾然去拉张咸。摹地一股劲风潜力劈面击来,登时把他震开六七步远。   吕声但觉头晕眼花,耳中嗡嗡作响,定一定神,睁眼看去,只见蒋青山已绕到这边床头,隔住他和张咸中间,眼光中含着责怪的意味凝瞧着他。   他发觉狼牙棒也掉在地上,便过去拾起来,但一弯腰,便感到一阵头晕,竟跌倒地上。蒋青山过来把他扶起,靠着墙壁坐好,然后又退到床前。   张咸僵卧了一会,忽又弹起三四尺高,落在床上之时,竟又变回盘膝而坐,五心朝天的姿势。   静夜中忽然传来人语之声,独臂野豺吕声本来昏昏迷迷,此时突然一震,睁目倾听。   只听有人道:“那边有烛光,可要过去瞧瞧?”语声不高,但含气敛劲,分明是武功不俗之辈。   语声只有这一句,便毫无声息眨眼间一阵劲风扑入屋来,烛光摇摇,屋门陡然出现一个十分高大的怪人。   独臂野豺吕声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眨眨眼睛,只见那个突然出现的人竟踏入门内,烛光之下,但见此人头发蓬乱,满面灰白的胡子,身量十分高大,身披一袭青袍,猛一看时,当真形状极怪。   这个怪人踏入门内之后,陡然止步,双目发出锐利的光芒,宛如两道冷电,落在床上的张咸身上。   大门口跟着又出现一人,却是个背插长剑的中年道士,举止矫健有力,双目有神。   吕声来回望了两次,这才发现已人门内的怪人,也是个老道士,身上披着一件青色道袍,但因头上的髻绾得不好,蓬蓬松松,加以满面灰胡,乍看还真看不出是个玄门老道。   他手中提着一根鸭卵粗的铁棍,腰间插住一截金色的管子,背上还斜挂着一柄长剑,神色粗豪凶猛,没有一丝一毫出家人那种冲虚谦退的味道。   蒋青山拦在床前,左盾右剑,全神戒备着这两个突然出现的人。   吕声也忘了一切,挺身起来,狼牙棒横持手中,走上去和蒋青山并排一站,挡住那形状怪异的老道人。   那高大的老道人目光一闪,扫过这两个护法之人的面上,见他们一个面色铁青,一个却满头大汗,登时长笑一声,大步向床边走来。   这个怪老道形相凶猛,气派又大,毫无顾忌地大步走来,把个一生凶横的独臂野豺吕声弄得大大一愣。地哑星君蒋青山念念不忘主人,这刻因对方长笑之声甚为震耳,禁不住回头一瞥。   怪老道就在他们一个发愣,一个回头之时,突然快逾闪电,从两人身侧掠过,倏然一掌,向无情公子张咸的天灵盖击去。   独臂野豺吕声回头一看,只急得大吼一声,举起狼牙棒。   那怪老道的手掌粗大宽厚,直向张咸头上拍去。出手时快如闪电,但到了离张咸天盖灵不及两寸之时,忽然煞住凶猛的去势。可是掌风已把张咸的衣服刮得飘拂不定。   蒋青山出手之快,远在吕声之上,但见他左盾右剑,一块儿向那怪老道身上撞去。   怪老道双目注定在张咸身上,左手铁棍摹然向身后一抢。这一棍抡扫得恰到好处,蒋青山除了用剑封架之外,别无他法。   双方动作都疾如闪电,铁棍起处,已击在蒋青山剑盾之上,发出震耳的一声大响,蒋青山身形一歪,竟被那怪老道一棍扫开丈二三之远。   吕声的狼牙棒刚刚举起,只见一道剑光横空飞到,击在棒上。这一剑内力沉雄无比,吕声迫不得已一个大旋身,狼牙棒倒抡出去,这才卸掉对方一剑之力。   这一剑原来是那中年道士出的手,那道士面上含着笑容,十分镇静,一剑得手迫开吕声之后,他自己却落在吕声和张咸木床之间,横剑待敌,并不出手逼攻。   吕声吃亏在刚才被蒋青山用掌力撞了一下,虽然不曾内伤,却已头晕眼花,真气不调。是以此时功力大减,及不上平时的一半。   他大吼一声,抡棒攻去,那中年道士长剑一抖,虚虚实实,连发数招,反而把他迫退数步。   怪老道一棍把蒋青山击开之后,右掌已堪堪碰到张咸的天灵盖,蓦地平着向上一抬,现出十分吃力的样子,生像掌背被万斤重物压住似的。抬到两尺来高,突又下沉,疾拍落去。   蒋青山眼都红了,猛可又冲扑过来,剑盾齐发,各取一路。   怪老道左手下落之际,百忙中回头一瞥,刚好瞧见蒋青山作势扑起,他立刻又回头看着床上的人,左手长棍突然脱手向背后电射出去。   蒋青山见对方铁棍脱手撞来,猛然一沉真气,身形坠钉地上,右盾一架,“当”地大响一声,把那根铁棍震上半空,“哗啦啦”暴响一声,屋顶已撞穿了一个大洞,碎瓦灰尘纷纷洒下,铁棍已破屋而出,不知飞坠何处。   怪老道头也不回,双目注定在张咸头顶,掌势忽又刹住,极缓慢地一分一厘地下沉。   蒋青山深知张咸此时只要被人一碰,全身功力便立刻散尽,眼看那怪老道的巨掌离他头顶不及一寸,禁不住双目一闭,不忍目睹公子功夫散失时那种惨状。   怪老道这一回比上一次更加小心翼翼,全神贯注,满头须发都倒竖起来。   蒋青山猛一睁眼,只见怪老道的手掌好像已拍在公子天灵盖上,不由得心胆皆裂,咬牙闷哼一声,闪电般纵过去,左盾先发,激出一股劲风,直取敌人后胸。其实那柄短短的银剑,却悄无声息地袭戮敌背。   怪老道全身稳如山岳般动也不动,左臂灵巧无伦地拔出背上长剑,右掌却缓缓提起来,这一次好像比上次更觉沉重吃力。   就在他提掌之际,蒋青山身形已离他不及五尺。那怪老道左臂翻处,一剑向背后刺去。动作不快不慢,不徐不疾。蒋青山左盾一沉,猛然向敌剑击去,右手银剑已准备发出。只要对方之剑吃左盾荡开,右手银剑便脱手飞出钉在敌人背上。   那面银盾挟着排山倒海之力,一下子击在敌人长剑之上,怪老道哼了一声,那柄长剑沉下半尺左右,便已稳住不动。   蒋青山万料不到这个怪老道功力竟然这等高强,居然有本事硬挡住他的一击,右手银剑已无法发出。怪老道长剑忽然一弹,把蒋青山震开数步。床上的张咸却在此时突然长长透一口气,眼帘微动。   那边的独臂野豺吕声正和那中年道人打得激烈,两人旗鼓相当,功力悉敌,谁也占不了便宜。   无情公子张咸运功入定之后,根本不知有人进来。那怪老道拍了第一掌之后,他全身凝滞的血脉忽然通畅,内伤立时好了十分之八。等到怪老道第二掌一提起来,张咸突觉从来未曾有过感觉的“生死玄关” 中一阵震动,同时从丹田中涌起一股热流,直向“生死玄关” 冲去。   这一刹那间,张咸已知内伤不但业已全部痊愈,同时假如丹田涌起的这股热流,能够驾驭得好,冲破了“生死玄关”,起码便变成了不坏金刚之身。纵然不能冲破此关,但只要善加利用这股热流,不住地向生死玄关冲击,时候越长,功力越增。   不过这时他已恢复知觉,是以搏斗之声传入耳中,使得他眼帘微动。   蒋青山哪知内中有这等玄虚,被对方长剑震退两步之后,立刻收摄住浮躁的心神,运足全力,又向敌人冲去。   怪老道怒道:“真是不知好歹之人,贫道悔不该出手救他一命……”说时,长剑一颤,洒出六七点寒星,分取蒋青山身上数处大穴。这一招奥妙无匹,功力绝强,把蒋青山身形罩住,毫不留情。   蒋青山左盾绕身急舞,但听“叮叮” 数声,对方剑尖所化的每一点寒星,都吃蒋青山银盾封住。   那怪老道举袖抹一下额上汗水,暴笑一声,道:“原来有点门道,这魔篮护身十大招算得上武林一绝,贫道要好好陪你玩几手但见剑光暴涨,宛如雷霆忽发,上下扫荡。   蒋青山面色微变,看不出对方这一路剑法是什么家派,疾忙施展出“魔篮护身十大招”,银盾光华环绕全身,护得风雨不透。   那怪老道功力高强,虽然一时无法破他银盾护身招数,但强攻硬迫之下,蒋青山已站不住脚,一味后退,转眼间已退到独臂野豺吕声那边。   怪老道剑网忽然扩大,把日声也圈在其中,那中年道人收回长剑,缓缓向无情公子张咸走去。   蒋青山和吕声以为那中年道人要乘机伤害张咸,急得怒吼连声,奋不顾身,横冲直撞上去。这种拼命的打法,实在不好抵挡,饶那怪老道武功强绝一时,此刻也大有束手缚脚之感。   张咸一直没有睁眼,这时他灵台空明澄澈,以前所学过各门各派的武功,都闪过心头。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悟出武学中好些深奥难解的道理,以前好多招数他都不能应用,这时竟已解开其中疑难。   他心中大喜欲狂,谁知情绪一波动,丹田间那股热流立刻消灭。   张咸深知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并不懊恼。同时又听到搏斗极为激烈之声,立刻睁开眼睛。   只见床前站着一个中年道人,手中提着一把长剑。在这道人背后,蒋青山和吕声两人正舍死忘生地向一个怪老道猛攻。   张咸冷笑一声,左手向那中年道人一推,双膝微一用力,已纵落床下。   那道人但觉一股奇重的潜力当胸袭到,不能不闪开两步。   张咸正要举步过去,那中年道人沉声一叱,刷地一剑当胸刺到。张咸突然一掌拍去,快逾闪电。   中年道人正要变化剑势,哪知长剑一震,已被对方一掌拍在剑身上,随着手腕一麻,脉门被张咸抓住,一条右臂,全无气力。   中年道人心中的惊诧,比惧怕之情要多上数倍。原来他也是剑术能手,阅历丰富。可是对方手法之诡异厉害,生平未曾见过。   张咸用了一招刚刚悟出的手法,便奏奇功,心中得意之极,忍不住仰天大笑。   那中年道人冷冷道:“我师叔见你运功自疗伤势,助了你两掌之力,你抓住我干什么?”   张咸笑声倏收,哦了一声,立即厉声道:“都给我住手!”同时自己也松开那中年道人。   蒋青山两人闻声齐退,吕声喜叫道:“公子你没事?内伤都好了么?”   无情公子张咸缓步走到那老怪道面前,拱手行礼道:“幸得道长相助,区区这里多谢……”   那怪老道眼睛一翻,道:“我不是存心来助你,你不须谢我!”   张咸生性本来冷傲无比,见对方倨慢无礼,便不做声,转身回到木床上坐好,双目瞑闭。   那怪老道走出屋后,找回那根铁棍,便又回到屋中,在角落处跌坐。中年道人也跃坐一旁,闭目休息。屋中虽有五个人之多,却没有一点语声。   一直到了黎明时分,门窗透入蒙蒙曙光。   怪老道突然起身,同时把中年道人拉起来,一言不发,便向屋外走去。   张咸突然睁开眼睛,大声道:“道长留步!”   怪老道倏然转身,凝视着张咸,粗暴地道:“怎么啦,你想把我们留下?”   张咸怔了一下,才道:“本公子有恩不忘,无仇不报……”   怪老道纵声大笑道:“谁要你报恩来着?”转身一径出门而去。   吕声摇摇头道:“这老家伙真怪,若不是对公子有相助之恩,小人不送他两棒才怪!”   张咸凝目沉思许久,跳下木床,比了几个架式,十分古怪,蒋青山和吕声都瞧不懂。却听张咸冷冷自语道:“今日叫那浑人知道我的厉害……”   三人出门,直向昨日所过的村庄走去,刚刚走了一半路,忽又碰见那怪老道和中年道人。   他们却是从另一条岔道出来,双方碰面,都不说话,但却向同一方向走去。   一直走到山下那座村庄,怪老道举目向山坡上的白屋遥视几眼,便向山坡走去。   无情公子下马,着蒋青山和吕声在村口等候,独自举步上山坡。   快要走到那幢白屋,怪老道突然停步,回头瞪了张咸一眼,粗暴地道:“你跟着贫道是什么意思?”   张咸心中大怒,双目一睁,正要出言顶撞,转念想起自己形迹委实可疑,怪不得人家询问。而且他又有恩于自己。这么一想,怒气平了大半。   “区区正好也要到那白石屋去,道长武功高强,难道还怕人对你不利么?”   果然请将不如激将,怪老道冷笑一声,便不理他,转身继续向白石屋走去。   三人前后踏入白石围墙之内,无情公子张咸想道:“他们如果是石轩中的人,先走入屋内,我才上前找石轩中,那怪老道出来拦我,倒不知跟他动手还是不动手好……”   念头一转,立刻放开脚程,疾然掠过两个道人,笔直扑上台阶。   怪老道冷笑一声,反而在台阶下站住。   无情公子张咸摹然飞起一脚,踢在大门之上,震耳一声大响,门内木闩折断,两扇大门一齐打开。   张咸踢开了大门之后,并不做声,静静站在门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那大门乃是自动打开的。   眨眼间两个童子出来,正是昨日黄昏见过的欧阳秋和梁文。   梁文怒喝道:“你发了疯么?大清早又跑来撒野。咦,原来约了帮手……”   张咸冷漠地瞧着他们,道:“里面还有什么人,都叫出来!”   欧阳秋和梁文对瞧一眼,欧阳秋道:“我们一齐上去,教他尝一尝我们拳掌合壁的滋味!”   梁文道:“这人当真有两下子,一个人打不过他,只好这样了!”   他们岁数不大,甚为天真,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张咸暗中觉得好笑,不觉减了大半敌意。   欧阳秋和梁文一齐出来,先向张咸抱拳行礼,然后同时发动,左右夹攻上去。   张咸一掌横扫过去,狂飚暴发,掌力极是惊人。口中喝道:“你们不行,回去叫大人出来!”   欧阳秋和梁文极快地交叉换位,恰好让开他一击,梁文一招“如来心印”,掌势罩住对面胸前大穴。欧阳秋乘机连发两掌,从侧翼攻人去。   他们的招数本就奇奥异常,加上配合周密,威力增加了不止数倍。   张咸双足一顿,凌空飞起,但身躯只升起五尺左右,便突然停在空中,掌腿齐发。这一招用得妙到毫巅,不但完全避开对方锋锐,还能反攻敌人。   那中年道人噫一声,道:“师叔,那两位小施主的拳掌合壁固然神妙,他的应变更见高明,这一招可是泰山一枭王格的独门心法?”   怪老道晤了一声,道:“手法有少许不同!”   张咸一招发出,把两个童子逼开数尺,飘身落地,回头道:“道长法眼当真高明!”一语未毕,两个童子又攻到身上。   张咸虎躯一塌,滴溜溜旋了半个圈子,左手伸出,去势不快,但梁文却无法闪避,嗳了半声,右手脉门已被张咸扣住。   张咸回头道:“道长可识得这一招?”   怪老道微哼一声,道:“星宿海的太阴鬼手,加上玄阴门的步法……”   张咸道:“道长真个高明,区区甚感佩服!”   欧阳秋见梁文面色发白,双目呆滞无光,一点挣扎之力也没有。这一惊非同小可,骇得怔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   张咸回眸漠然地瞧着他,道:“叫屋里的大人都出来,不然的话,我就……哼……”   欧阳秋骇得面无人色,放腿疾奔人去,高声大叫道:“郑大叔,郑大叔……”   张咸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只有姓郑的在屋中?”   眨眼间一个浓眉汉子出来,身上披着一件湖水色的长衫,背上斜斜插着一柄长剑。   这汉子面目间流露出一股剽悍粗豪之气,双目神光极足,出来后扫瞥门外三人一眼,道:“尊驾先放开那孩子如何?”   无情公子张咸虽然气恼昨日之事,但他到底不是来杀人泄愤,因此放开手。   怪老道洪声道:“你就是石轩中么?”   那粗豪汉子微微一笑,并不立刻回答,道:“诸位贵姓大名?尊驾可是昨日傍晚曾经来过的那一位?”   怪老道怒道:“喂,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无情公子张咸回头道:“他不是石轩中……”   怪老道哦一声,又粗声道:“那么石轩中在哪里?”   那粗豪汉子两眉一斜,沉声道:“兄弟郑敖,道长火气很猛,不知在哪座名山修炼出来!”   张咸道:“哦,你就是魔剑郑敖……”   中年道人突然朗声道:“郑施主不可出口伤人,贫道玄风,乃是峨嵋弟子,这位是敝师叔太本真人!”   张咸听了大感诧异,心想峨嵋派应该和石轩中交好,怎的这太本真人这等火辣辣地?   魔剑郑敖双眉一耸,沉声道:“原来是峨嵋高人驾到,这位兄台贵姓大名?想来也是峨嵋名家吧?”   张咸冷冷道:“我不必说出姓名,我找的是朱玲……”   魔剑郑敖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芒,迫视着这个衣服华丽的人。   张咸又补充道:“我不敢沾峨嵋的光,我和他们两位可不是一路!”   那位大本真人即是峨嵋派当今掌门太清真人的师弟自灵官,他幽锢在深山僻谷中四十年之久,性情变得更为粗暴怪僻。闻言冷冷道:“谁要跟你一路?”   无情公子张咸屡次被他抢白,心中勃然大怒,眼中射出绝情阴毒光芒。回头瞪他一眼。   白灵官胸中倒不是对他有什么成见,只是喜欢倔做叱责别人,这时根本不理张咸,粗暴地道:“快叫石轩中出来——”   张咸听到石轩中三字,立时忍住怒气,只因这个峨嵋老道亲自来到,必有要事,石轩中多半非露面不可。   魔剑郑敖面上虽有难色,但仍然遏抑住,望望白灵宫他们,又望望张咸,一时不知先解决哪一面。   张咸漠然道:“怎么啦?你要是做不得主,不妨把地方说出来,我好去找她!”   郑敖平生最是崇敬石轩中,同时又极端敬爱朱玲。这时已立时决定,先办妥要找朱玲这件事,再说别的。   “尊驾找石夫人有何贵干,兄弟可以代你转告!”   “不行,我要见到她之后,亲口对她说!”   郑敖大怒道:“好得很,你这是成心找事,郑某先瞧瞧你有什么惊人能耐……”   无情公子张咸冷漠地哼一声道:“我不和你动手——”言下大有不屑出手之意。   魔剑郑敖曾经是四海扬名的人物,几时被人这样轻视过。一听此言,怒极反笑道:“你连姓名都不敢说出来,我怎肯当真与你一般见识,嘿……哩……”   白灵宫听得有趣,当下一声不响,看他们怎生解决。   张咸仰天冷笑道:“郑敖你站稳一点;我姓张名咸,有个外号是无情公子……”   白灵宫啊了一声道:“张咸你最近没有上过峨嵋山?”   无情公子张咸说完之后,本来打算立刻出手,忽听白灵官没头没脑的一问,怔了一下道:“没有呀——”   白灵官道:“那就行了?”   张咸耸耸肩,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郑敖严厉地注视着张咸,缓缓道:“石夫人不会见你,你最好识趣点。若果你一定要见她,先得赢了我郑敖手中之剑,我立刻去告诉她这回事!”   无情公子张咸愣一下,凝目寻思。   郑敖这时知他来历,果然刮目相看,任他思索,不再说话。   张咸沉思片刻,蓦地抬头道:“现在我也不见她了……”   白灵官一听敢情这里面夹着男女情事,大感不耐,厉声道:“你们等会儿才慢慢说,玄风,把掌门真人的亲笔函取出来!”   郑敖愣一下,道:“是太清真人的亲笔函?”   只见那玄风道人从袍内取出一个信封,双手捧着,大步走过来。   围墙大门处突然出现一人,疾奔过来,却是那浑愣大汉。   张咸斜眸瞥见,登时怒气填胸。   谁知那浑愣大汉见到张咸,却笑嘻嘻向他点头,道:“老兄你早——”   张咸一怔,满胸怒气发作不出。   那大汉瞧瞧白灵官他们,大声道:“他是谁?我老胡从前没有见过,但这个人我老胡却认识,——”后面的一句却是说张咸。   张咸摇摇头,想道:“这厮头脑不清,虽有一身横练功夫,但我今日的武功比以前高出许多,只要一出手,定能把他击毙,这等人胜之不武,不理他算了……”   这时郑敖已看了那信封上的字,正要开口,张咸已朗声道:“本公子可要走了……”   郑敖又是一怔,心想今朝这三个人都是莫名其妙的家伙,特别是这无情公子张咸,不知何故改变心思,又要走了。   那个自称老胡的大汉笑嘻嘻道:“当真要走么?我老胡还打算请你喝杯酒哩……”   张咸瞪他一眼,也不理他,转身走下台阶。郑敖向玄风道人抱抱拳,道:“对不起,请等一下!”跟着大声道:“张咸你为何突然要走?”   张咸脚下一停,仰头望着天空,慢慢道:“上官兰身遭危难,托我来说一声,因曾得她帮忙,故此一直赶来。但我忽然想到我目下已可以救她出险,所以这就赶回去……”   “什么?她遭遇危难?张公子请你等一等如何?”   张咸回头瞥他一眼,郑敖含笑道:“张公子为上官姑娘蒙难而来,郑某先代石大侠及夫人道谢,我这就去报知石夫人……”   跟着又转头对白灵宫道:“郑某今日开罪多方,竟不知道长们带了太清真人的亲笔函来找石大侠,万望见宥,我这就去报知石大侠!”   白灵宫见人家这等尊重师兄,心中甚喜,道:“既往不咎,你快去找石轩中来!”   魔剑郑敖疾奔出去,晃眼走远。   无情公子张咸皱眉想了一下,忽然道:“太本真人,我用‘五鬼推车’的招数,脚踏坎官移震宫,可以封住几路?”   白灵官眼睛一眨,道:“哦?这一招么……可以封住五路……”   张咸道。“对了,假如再化为‘双阳沓手’,但身移巽位,有何用处?”   白灵官乃是当今武林中数得出的高手之一,张咸开始问时,他答得有点迟疑之故,乃是一来白灵官不喜和人家噜噜苏苏,二来张咸问的一招委实甚怪,通常在手上用出“五鬼推车” 的招数时,无论任何家派,都是踏前攻敌,但张咸却以脚法的变化,使得这一招面目全非,不攻反守。   这一招怪异诡谲之极,是以白灵官道人一想之下,大感惊异,不觉冲口答出可以封住五路。   张咸跟着又问的一招,表面上一听,凡是练过武功之士,都知道“双阳沓手”是强攻硬打的招数。可是白灵官一听下面还有一句是“身移巽位”,加上刚才的一招变化而来,这一招居然软硬兼有,变成攻守各半的奥奇招数。   这位外貌凶猛的老道人怔一下道:“这一招偏激诡异,攻敌可以兼取前面及左右两面的三路敌人,守时刚柔并济,可以借力生力,震伤敌人。又可变化为大擒拿手,亦可化为……”   出忽又一怔,停住了话头,原来此时细细一想,这一招之内变化极多,奥妙无穷。   无情公子张咸神色一冷,漠然道:“大丈夫虽受滴水之恩,亦当涌泉以报。本公子走了!……”说罢大踏步向围墙门外走去。   白灵官还在推究刚才的两招,竟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玄风道人因师叔不作表示,也自默然。   那浑愣大汉笑嘻嘻送他出去,到了大门之外;抱拳道:“恕我胡猛不远送了!”   无情公子张咸猛一回身,凝眸瞧着胡猛,见他一派浑愣之态,心想这等浑人当真胜之不武,便突然回身潇然下山。   胡猛回到里面,口中自言自语道:“这人真怪,连我老胡也想不到他肯乖乖走了……”原来这胡猛也不是完全不记得张咸昨日来过被他打跑之事,但因对任何事情都胸无成见,是以今日见到张咸,丝毫没把昨日之事放在心上。   隔了片刻,白灵官定一定神问道:“那无情公子张咸呢?”   玄风道人惊道:“他已走了!”   白灵宫重重地哦一声道:“他好像还在说话,怎的却走了?”   玄风道人道:“他说大丈夫虽受滴水之恩,亦当涌泉以报,然后就走了!”   白灵官睁目点头道:“这人真是个大丈夫,他用这两招报答我昨日相助之恩,足足可以抵偿有余……”   玄风道人面上现出疑惑之色,道:“这两招虽然诡异奇奥,但终不是正派武学,师叔赞扬之言,师侄有点不解……”   白灵官仰头望着天空,思索一阵,道:“你说的话只有一半对,他这两招虽不是正派武学,但邪门外道的武学,在某些方面有时会胜过正派武学,他这两招诡奇绝世,下面的变化更是千头万绪,无从推测,算得上是武功中极为上乘的手法。尤其我们所练的是正派武学,这两招正可补我们之不足。以他的武功造诣,自然已深明此理,所以他敢夸口说是涌泉之报,当真不假……”   玄风道人听了一阵骇然,稽首道:“请师叔看恕我失言之罪……”   大门外忽然出现两人,当先一位年纪甚轻,身上衣服朴素异常,但长得面如冠玉,眼如点漆,一双剑眉,斜飞入鬓,顾盼之间,威仪自生。身上穿得虽是朴素,但一望而知不是凡俗之士。   后面一人乃是魔剑郑敖,是以前面这美男子,不问而知必是天下闻名的神剑石轩中。   玄风道人遥望一眼,登时为之肃然,轻轻道:“师叔,他来了……”   白灵宫大咧咧地转身望去,突然心头一震,但觉这剑神石轩中不但风采超俗,而且自然流露出一种震慑人心的威仪。   石轩中含笑拱手,朗声道:“两位道长鹤驾光临,石轩中有失远迎,莫大焉……”   白灵官见他说得谦恭有礼,心中成见消除了大半,正要答话,忽见师侄玄风神情异常肃穆恭敬,心头大感不舒服,故意冷笑一声,倨傲地道:“你就是号称剑神的石轩中?”   石轩中面上笑容如故,道:“不敢,不敢,这个外号不过是以前一些武林朋友妄行加上……”   魔剑郑敖他本是狂做不驯之人,当年连鬼母他也敢碰碰,这时见白灵宫狂傲倔慢,一派以老卖老之态,心中大怒,厉声道:“我郑敖一生练剑,放眼武林之中,还没有服过什么人,单单佩服石大侠的剑术,他号称剑神,谁人要是不服,先试一试我的两手三剑……”   石轩中道:“郑兄不可这样说法,这位真人必是峨嵋山大剑客,昔年曾经现身江湖,威震武林的白灵官真人,算起来我石轩中还是后辈……”   郑敖浓眉一掀,忽又忍住,只冷哼一声。   白灵宫见石轩中说得出他的姓名,心中大喜,傲然长啸一声。这时也不去计较郑敖的无礼,侧顾玄风道人一眼,微微点头。   玄风走到石轩中面前,但觉他神采逼人,自然流露出威仪气象,不禁肃然稽首道:“贫道久仰石大侠英名,今日一见,深觉盛名不虚。这里是家师掌门真人的亲笔函,请石大侠过目!”   石轩中道:“玄风道长名列峨嵋三英之内,道高名重,石轩中佩服之至!”他双手接过太清真人的亲笔函,又道:“记得昔年有幸拜识太清真人,彼时印象至今难忘,只不知今日何事,蒙真人亲赐翰墨……”   玄风道人面上露出不安之色,默默退到白灵官道人身后。   石轩中聪明绝顶,心知太清真人这封亲笔函内一定不是好消息,所以玄风道人不愿提及。   他那对朗如寒星的俊目迅速地向四面扫瞥,魔剑郑敖已不知到哪里去了。   当下收回目光,拆开那封信,抽出信纸。但见笺内的蝇头小字,写得十分端正,笔力奇重。   他看完之后,轻轻吁口气,抬头道:“拙徒史思温如此胆大妄为,罪不可道!但石轩中已有两年多未见过这劣徒,最近他也没有到此地来……”   白灵宫横持铁棍,跃到石轩中面前,沉声道:“石大侠此言莫非疑心令徒被敝派冤屈?”   石轩中道:“贵派掌门真人道德高深,望重一时,石轩中素来钦仰,今日既有真人的亲笔函,劣徒所作所为,已成铁案……”   他说到这里,忽然一阵香风飘送过来,白灵宫回头一望,只见一位白衣美人,已走到他们身后两丈以内。   这位白衣美人淡扫峨嵋,面上不施脂粉,可是容光艳发,双颊白中透红,比抹上胭脂还要好看十倍。那对眼睛如秋水般明亮,轻轻一转,可以表露出她心中的千言万语。   白灵宫看得怔了一怔,心想世上当真有这等美丽的女人,尝闻石轩中妻子白凤朱玲容颜绝世,称为天下第一美人。眼前出现的这个白衣佳人,足可以艳压天下群芳,定然是白凤朱玲无疑。   玄风道人以前见过朱玲,此刻再见到她,但觉她比上一次更美丽,不禁怔怔注视。可是在他心目中,却没有丝毫邪念。   白凤朱玲微微一笑,美不可言。她分别向白灵宫和玄风道人瞧了一眼道:“轩中,这两位就是峨嵋掌门太清真人的专使么?”   石轩中道:“不错,你来看看大清真人的亲笔函!”   朱玲举步间已到了石轩中身边,身法极为袅娜美妙,在这举步之间,已显示出她的一身武功,也已入了化境。   这对名震天下的小夫妻站在一起,一个如玉树临风,俊逸超群。一个像春花艳发,风华绝代。这真是珠联壁合的一对才子佳人。   朱玲看完那封信之后,抬头望着石轩中道:“这里面必有误会,思温决不会这样……”   白灵官洪亮地道:“石夫人说话小心点,贫贫委实不愿冒犯于你,可是牵涉到家师兄的名誉时,又当别论……”   这位老道双目如电,冷冷迫视着朱玲。旁边的胡猛怒道:“唏,老道士你想欺负人?”握着双拳疾跃过来,冲着白灵官,竖眉突眼。     第二十六章 英雄气短     白灵官明知此人是条浑汉,本来不会计较。但心念一动,倏然把铁棍扔给玄风道人,左掌一推一拨,潜力如山涌出。口中冷冷道:“你站开一点,此处没有你插嘴的地方……”   他这一掌非同小可,如是武功平常之士,吃他一推一拨,最少也得掼开两三丈远。   胡猛虎躯一塌,坐马挺胸,任得对方的潜力内劲迫到身上。   但见他衣袂激烈地向后飘飞,但身形却有如渊停岳峙,纹风不动。   白灵官心头一震,这才知道这条浑汉不是易与之辈,眼中凶,光一闪,多运两成功力,掌心突然吐出。这一掌不比等闲,就是凶猛无比的大老虎,吃他掌心吐出的内劲打中,全部内脏都得震碎。   胡猛仍然坐马不动,突然上身一震,好像被人用一个无形的大铁锤击在心口似的,虎躯摇晃了两下,终于退了一步。   白灵官一掌击实在对方胸上之后,忽然甚感后悔,心头掠过师兄太清真人训诲的话,不觉叹口气,口中念声“无量寿佛”。   胡猛退了一步,怔一怔神,蓦地一拳隔空击去,拳风猛烈异常。   白灵官微微一愣,心想这条浑汉没有立刻倒毙地上,已是奇怪之事。怎的还能发出这等凶猛沉雄的拳力?   他们掌来拳往,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石轩中喝道:“胡兄不可得罪客人……”   白灵官随手一掌封去,突然身躯一震,退了一步。   胡猛听到石轩中的话,立时煞住第二拳,一言不发,退开一旁。   玄风道人看得真切,面上微微变色。心想石轩中的手下也如此厉害,师叔功力之深厚,在峨嵋派中仅逊于掌门真人,居然被那猛汉一拳击退,这就无怪石轩中的徒弟史思温能够数次出入峨嵋,如闯无人之境。   白凤朱玲道:“胡大叔你没事么?”她乃是跟着上官兰和儿子的叫法称呼胡猛。   胡猛真不知她问的何事,茫然道:“有什么事?”   朱玲微微一笑,道:“譬如胸中觉得不舒服,或者真气不调。……”她转眸望着白灵官,接着道:“白真人你已打了他一掌,是不是?”   石轩中心里好笑,明知朱玲乃是故意拿话把白灵官套住,使他无法逞强动手,免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其实要不是胡猛练有当世无匹的硬功,石轩中他早就在白灵官陡增内力之际,出手拦阻了。   白灵官果真发作不出,连话也答不上来,面色十分难看。   胡猛举手猛拍一下胸膛,大声答道:“什么事也没有?”   白凤朱玲忽然失色道:“郑大叔呢?”   石轩中道:“我们到达这里时,已不见无情公子张咸,郑兄一定是赶紧迫去……”   朱玲面上现出一抹愁色,因此在她原有的美丽之外,加添上一份楚楚可怜的动人风韵。   她叹口气,眼光转到白灵官和玄风面上,问道:“两位可曾见到张咸公子离开的?”   白灵官凝眸直勾勾地看她好一会,神态甚是奇怪。不但是他,连那玄风道人也是这样。   朱玲心感奇怪,又问了一声。   白灵官忽地扭头向玄风道:“我想不会是她……你告诉她吧……”   石轩中剑眉轻皱,这时他已听出这两位道人话中有话,可是此时此地却不便追问,是以只好用心推测。   玄风道人奉命上前数步,稽首道:“适才郑施主去找寻石大侠及夫人两位时,张公子不久便走了,贫道等因与他毫无渊源,故而不曾询他行踪去处……”   朱玲啊了一声,眉宇间忧色加重几分,转脸向石轩中道:“怎么办呢?天地茫茫,我们如何能知兰儿的下落?”   玄风道人又道:“张施主有两位随从,但上山之时,都留在村庄中等候。他们均是骑马,相信不会走得太快,郑施主或可追上——”   朱玲回头万福道:“谢谢道长指点,唉,郑大叔要是能够追上,那定好了……”   石轩中温蔼地道:“兰儿的相貌甚好,不是命薄的人,你别先把自己急坏。郑兄是老江湖了,脚程又快,相信他一定追赶得上……”   朱玲好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美丽的嘴唇嗫嚅一下,却终于没有说话。   她想了一下,便轻移莲步,姗姗向门外走去。一直走到围墙外面才站住,遥遥向山下瞧着。   玄风道人目送她出去之后,缓缓道:“石夫人刚好走开,贫道乘此机会,把一桩事告诉石大侠……”   石轩中心想果然不出所料,这两位道长肚中还有别的隐密之事,于是含笑道:“请道长见教,石轩中洗耳恭听……”   玄风道人道:“石大侠好说了,这桩事发生在令高足离开峨嵋之后,家师兄玄镜等追蹑踪迹,无意间忽然遇到如此这般的一件怪事………”   他清晰有条理地把那几个蒙面白衣女子的所作所为详细说出来。   石轩中虽是当代大侠,但听到这些白衣女子这等神秘诡异,武功复又高绝,加上乃是玄阴门手法不由得微微动容。   玄风道人道:“因为她们对西门渐等玄阴教的高手一样不放过,所以目前江湖上已传遍此事,十分震动,尤其这位自称‘琼瑶公主’所定的‘瑶台’之约,近在眼前,看来她大有把天下武林中有名的大家派都邀到瑶台去,这等居心,实在令人难以推测……”   石轩中寻思片刻,开朗地笑道:“道长还有一句话未说,你们可是以为这琼瑶公主乃是内人化身?”   玄风道人道:“石大侠请恕贫道开罪之处,以前果真有此疑惑!”   石轩中拱手为礼,道:“道长此言,不啻已说是贵派已不复相疑,石轩中先代贱内道谢。但敢问道长们何故忽又打消疑惑?”   玄风道人望望白灵官,见他仰天不语,只好尴尬一笑,道:“贫道个人方面是一见到石大侠的英姿神仪,便已尽消疑惑,可说不出什么缘故……”   白灵官突然道:“告诉你也无妨,贫道适才见尊夫人动辄流露真情,因而得知她目下不比当年,已变成心软重情的人,像她这样的人,决不可能做出那等诡异毒辣之事……”   石轩中深深一揖,道:“白真人法眼如电,普察万物,石轩中钦佩之至。日后还须仰仗真人金口,以释天下群疑,石轩中这厢先行道谢……”   白灵官道人心中十分受用,虽不露出面上,但心头却对石轩中增加了不少好感。   玄风道人道:“据贫道所知,最近少林、武当都已接到那琼瑶公主的邀柬,约定端午节午时,请两派的掌门人赴瑶台一行。想那少林寺老方丈白云大师和武当金府真人,皆是道德高深,名重一代的人物,接到这种请柬,一定是淡然置之。可是那琼瑶公主的手段诡异骇世,必会施用掳劫人质的手段。因此这两派已派出高手多名,一方面保护派下分在各地的寺院观庙,一方面侦查琼瑶公主的真相。江湖上的人都一致认为这琼瑶公主的出现,乃是武林近百年来第二件大事……”   石轩中微微一笑,已知他没有说出来的第一件大事,是指他石轩中的崛起于武林。   “两位道长驾临荒僻之地,坦诚赐告许多武林秘事,石轩中感铭心服,日后不知如何能够报答盛情。现在敢请两位到屋内歇息一下再谈如何?”   白灵官拂一下那部络腮胡子,大声道:“我们不能耽误过久,你如何作复家师兄的信,我们捎个口信回去就行了……”   石轩中道:“两位道长远道而来,何必匆匆而去?”   玄风道人微笑道:“家师叔有句话不便说,贫道胆敢代为奉闻……”   石轩中立刻拦住他的话,道:“道长之意,石轩中心中已知,既然如此,石某不便再耽搁两位的时间……”他沉吟一下,决然道:“敬烦奉达太清真人,石轩中一定在瑶台之约期前,专程赴峨嵋请罪!”   白灵官道:“好极了,我们后会有期。玄风,我们立刻返山复命……”他毫不停留,转身便走,玄风道人跟在后面,一忽儿已下山远去。   朱玲犹自遥望山下,长长的细眉之上,凝着忧愁。   石轩中走到她身后,轻柔地抚在她的香肩上,道:“你莫要急坏了自己身体,郑敖兄久走江湖,阅历丰富,想来不久便会回来!”   朱玲的面颊挟贴在他的掌背上,轻轻叹口气,道:“我们已过惯平静安详的快乐日子,今日突然有事,如果不是你在我身边,我真不知怎样才好……”  。   石轩中道:“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你什么事都不须忧虑……”   他说完这句话,心头突然被一层暗影遮住,剑眉轻轻一锁,暗自想道:“我和她当真能够寸步不离地永远在一起么?眼前峨嵋之事,恐怕我们就要分别一些日子……”   朱玲双目望着山下,问道:“太清真人那封亲笔函你怎样回复的?”   石轩中道:“我答应他们说,准在瑶台……噢,准在端午节之前到峨嵋山走一趟……”   若在往时,朱玲乃是冰雪聪明的人,必定听得出石轩中话中另有蹊跷。但此刻一心一念悬虑着上官兰之事,不知郑敖是否追得上无情公子张咸,所以没有觉察出来。   石轩中又道:“这件事着实使我忧疑交集,本来我还希望思温那孩子本性忠厚善良,不至于做下这等无法无天的事,但后来又想到太清真人是何等样身份,他既然亲笔写明思温滥加杀戮峨嵋弟子的罪行,此事决不会假,唉……”   朱玲突然仰脸瞧着石轩中,凤目含威,怒道:“都是史思温这个不成材的人,惹出无限风波,兰儿如不是深爱着他,也不会一听到他在峨嵋出现并且受困的消息,就匆匆连夜赶去,以致她自身反而遭遇危险……”   石轩中微怔道:“你说什么?兰儿深爱着思温?我到现在才知道……”   他凝目寻思一下,道:“昔年我们快要重逢以前,思温那孩子曾经露出爱上兰儿的神色,不过后来我见他好像已把此事丢开,坚毅地担承起三清官观主的重担,我还以为他能够忘掉兰儿……”   朱玲犹有余怒地道:“等见到思温,真要重重惩罚不可——”   石轩中没有做声,他对史思温十分了解,明知他为人淳厚,天性侠义。这一次他怎会到峨嵋大开杀戒,伤害三清弟子,已经是个难解的谜。目下急待解决的还是这件事,暂时尚无暇顾及其他,所以他不置一词。   朱玲又道:“兰儿她寄居在山下的尼庵中,便因情关难度,有借佛力解脱之心,唉,这孩子的遭遇太可怜了,你刚才还说她不是薄命的人……”   两人又站了一会,还不见郑敖回来。朱玲思索一下,道:“郑大叔一定追不上张咸了……”   石轩中讶道:“何以见得呢?”   “他就是因为太老江湖的缘故,张咸他明明带着两个手下,但昨晚和今日他都是一个人上山来,郑大叔势必认定张咸此来只有孤身一人,故此他刚才追下山去,虽然查出有三匹马走过的痕迹,但他决不会循此追踪。也许事有凑巧,另有一骑的遗迹把他岔开,因此越追越错……”   石轩中笑道:“你还是像昔年一样聪明,这些事好像亲眼目睹似的,只等郑兄回来,便知分晓!”   朱玲望望天色,道:“啊,不觉已过了两个多时辰,小哥子应该睡醒了……刚才要不是他想睡觉耽搁我一阵的话……”   石轩中接着道:“你别懊恼了,我和郑兄赶到这里,已不见张咸公子——”   朱玲默然想一下,道:“王大嫂在家里照顾小哥子,她为人精细忠心,我可以放心,唉,兰儿是个女孩子家,我急就急在不知她遭遇上什么危险,要是……”   石轩中道: “你别把事情老从最坏处想啊,小心急坏了自己——”   “咳,你也不想想,我们虽不与天下武林同道来往,但侠义之士都仰慕你的为人,决不会和兰儿为难,所以,兰儿除非不是真的遇险,否则的话,我真不敢想下去!”   石轩中双眉一轩,虎目中矍然射出威煞光芒,沉重地哼一声道:“谁敢伤害兰儿,我石轩中誓要大开杀戒,把那些恶棍们尽行处死……”   朱玲反而赶快安慰他道:“我也不过作最坏的打算而已,你却立刻就动了真火,我说……轩中,你可曾考虑到郑大叔劳而无功的可能么?”   “劳而无功?”他说,疑惑地望着妻子。   “假定郑大叔已追到张咸,但他们素不相识,郑大叔脾气又不好……”   “啊,我明白了,你说张公子也许不肯把兰儿之事告诉郑兄么?”   她点点头,嗫嚅一下,却没有说话。   石轩中道:“那么我立即追上去——”   她勉强地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石轩中正要举步,朱玲忽然拉住他,缓缓道:“轩中,我有个建议,但你千万别多心啊!”   他笑一下,道:“我几曾对你多心来着?”   “我想……还是我亲自追上去好些……”   石轩中笑道:“你怎不早说,自然是你出马最好,但我担心你路上发生意外,因此虽然也想到了,却没有说出来!去吧,其实你比我还要精明得多,怎会有什么意外——”   朱玲释然地笑一笑,道:“那么我这就动身,你最好回去看着小哥子,我最多天黑时便赶得回来,假如追不上他,我会先回来跟你商量!”   石轩中坦然地望着爱妻的背影在远处消失,等了一会,正要回家去照顾儿子,忽见远处有条人影疾奔而来,定神一望,已知是魔剑郑敖。   隔了一会,郑敖一头大汗地上山,站在石轩中面前。   石轩中道:“郑兄可是追不上那无情公子张咸?”   郑敖拭一下头上汗珠,道:“说来惭愧,在下已追出百余里路,仍然不见那厮踪迹。在下因想那厮脚程不会在我之下,唯恐你们着急,所以又赶回来……夫人回家了么?”  .石轩中道:“她深怕你追上张咸之后,对方仍然不肯告诉你,所以亲自赶去。”   魔剑郑敖跺足道:“你怎可让夫人亲自追去?”一言出口,忽然觉得不妥,连忙改口道:“江湖上的险诈多事,你又不是不知……”   石轩中仰天一笑,坦然道:“郑兄必是因知张咸以前曾对玲妹有不寻常的感情,所以不大放心。我却认为这一点不要紧,倒是江湖上的重重风险,令我不大放心。不过后来又想到她的武功不弱,加上她为人机智,我就让她去了……”   郑敖皱起眉头,道:“话虽如此,但是……”   石轩中微笑道:“我想她一定追得上张咸,你不须多虑……”   他歇一下又道:“我回去看看小哥子,郑兄可要一同走,我们对弈一局!”   魔剑郑敖摇头道:“在下心中不安,非在此处等候消息不可……”   石轩中潇洒地走出门口,向山上走去,约摸上升了六七丈,沿着一条山径向山后走去。后面是座荒险的乱石谷,石轩中仍然循着一条险径,从旁边绕过那座乱石谷,走到对面的山腰。再转过这座山峰,地势陡然旷朗,但见一座极为宽大平坦的山谷横互眼前,四面山麓都错落地生长着树木,靠左边的山坡上,有一片翠竹林环绕着一座朴实的屋子。   谷中有数亩水田,数亩菜园。菜园旁边搭着鸡舍猪棚,入目全是一片农家景象。   一个中年妇人正在鸡舍旁边喂饲群鸡,不远处有个小孩子蹲在山泉边玩水。   那小孩子耳目甚灵,远远就发现了石轩中,欢喜得蹦上半空,少说也有七八尺高。口中连连叫着“爸爸”,声音洪亮之极。   石轩中加快脚步,过去把孩子抱在臂中。这个孩子看起来有五六岁大,面白如玉,眉眼都似石轩中,长得十分可爱。   石轩中对那中年妇人道:“王大嫂,小哥子的妈有事去找一个朋友,怕要晚上才回来……”   王大嫂恭敬地应一声,石轩中抱着孩子,回到屋中。这座精舍地方不大,但却分作两进,前面是个小厅和书房,后面那进则是卧房。   等到天色入黑,朱玲尚未回来。孩子跟着王大嫂睡了,石轩中深信朱玲就要回来,便在书房中等候,随手取了一本资治通鉴,秉烛观看。   郑敖在那边也是等得焦灼不安,他一直在想假如张咸最初要见朱玲之时,他没有自作主张予以拒绝的话,这件事便不会发生了。   这时他也没有人可以商量,那浑愣的胡猛早已练完功夫,上床大睡特睡。   等到半夜,郑敖忍不住疾奔后山,走到石轩中屋子外面,只见书房中射出灯光,石轩中正在入神地在烛下看书。   他摇摇头,深愧自己定力太差,便不进屋,径自回去。   次日,石轩中神色如常,逗逗孩子,看看书,或者练练剑,又等到日落黄昏的时候。   郑敖这一天却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脾气坏透了,欧阳秋、梁文这对小兄弟与及另外一个下人,偶一触犯着,都吃他骂个狗血淋头。   黄昏时候,梁文走进他的房间,怯怯地瞧着他。郑敖一肚子闷气,大喝道:“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梁文忙道:“外面有个姓冯的找石大侠……”   郑敖一跃而起,怒道:“你为何不早说——”骂声中已奔出大门。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壮汉站在台阶之上,一见郑敖出来,眉头轻皱,道:“敢问石大侠石轩中可在此地?”   郑敖凝目打量那人一番,已知此人绝非朱玲差来的人,否则朱玲一定教他先找姓郑的转报石轩中。   他毫不客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冯居,有要事求见石大侠!”   “冯居……”他想一下,又问道:“你以前见过石大侠?”原来以往许多人来此求见石轩中,总会错认他就是石轩中,但这汉子却一眼识穿,是以他有此一问。   冯居眼中射出神采,道:“小的昔年在襄阳红心铺比剑大会中,见过石大侠的英姿风采!”   郑敖又问道:“你见到石夫人或上官姑娘吗?”   冯居怔一下,道:“小的没有!”   郑敖面色一沉,道:“我是魔剑郑敖,此刻石大侠有事,谁也不能打扰,你乖乖离开此地……”   冯居抗声道:“小的有事非面禀石大侠不可……”   郑敖沉声道:“欧阳秋、梁文何在?”   那两名童子应声出来,郑敖沉声道:“那厮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打发他出去……”说罢,转身入屋。   冯居振吭大叫道:“石大侠!石大侠……”   欧阳秋、梁文一齐跃到他面前,才一出手,便把冯居穴道点住。于是把他拖出大门外,拍开穴道。欧阳秋厉声道:“老兄你再叫一声,别怪我们兄弟手辣!”   冯居武功虽是有限,但在江湖上混得久了,自然知道这两个童子不是虚言恫吓。他本是奉金瑞之命来报告石轩中关于史思温及金瑞被困于峨嵋之事(他还不知后来有蒙面白衣女出现),此时因估不透郑敖与石轩中的交情,又不能随便对郑敖说出,恨恨一跺脚,转身向山下走去。   到了二更时分,魔剑郑敖佩上白虹剑,侧耳一听,胡猛在隔壁的房间中睡得呼噜呼噜地响。他摇摇头,心想这位胡兄弟天生浑浑沌沌,倒也少了许多烦恼。   他施展轻功,疾奔到石轩中茅屋中,但见石轩中仍然在烛下入神地阅书。   郑敖扣一下房门,然后推门进去。   石轩中抛开手中的书,道:“郑兄请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郑敖不满地摇摇头,道:“已经过了二更啊!”   石轩中平静地笑一下,道:“郑兄总是为了内人一去不返之事焦灼,我先代她向你道谢……她已去了两日一夜,就是今晚还不回来,明早一定能够赶回,请你回去好好休息……”   郑敖道:“在下实在没有你的修养功夫,这件事都是被我弄糟的,此时教我如何睡得着……”   石轩中笑一下,道:“你这样也于事无补,何况事情不能归咎于你!”   魔剑郑敖在屋中大踏走了几个圈子,忽然问道:“夫人会不会在路上发生什么事故?”   石轩中迟疑一下,道:“我想不会!”   郑敖道:“据我所知,鬼母时至今日,仍然有不放过你们的迹象。再加上那神秘的琼瑶公主。哼,哼,这江湖已是遍地陷阱……”   石轩中取起桌上的书,又阅读起来。   郑敖沉思一阵,道:“石大侠恕我言语唐突,你外表看起来好像毫不在乎,敢问是不是真个这样?”   石轩中沉默片刻,缓缓道:“这本《资治通鉴》我已阅读了一日一夜,但直到现在,未曾翻过一页!”   郑敖叹口气,道:“这就是了——”转身走出书房,匆匆奔回家里,把胡猛弄醒,要他带了那柄特制的大刀,两人在夜茫茫中奔下山去。   石轩中自个儿在烛下看书,不知不觉又是天亮。王嫂悄悄端来早餐,摆在桌上,然后悄悄出去。   过了半个时辰,王大嫂又悄悄走入书房,只见那份早餐原封不动地摆在桌上,不觉叹口气。石轩中忽然抛开手中书本,站起身来。   王大嫂轻轻道:“相公你两晚不睡觉,一直也不吃东西,夫人知道的话……”   石轩中摆手截住她的话,道:“小哥子快起床了,烦你小心哄哄他,我要亲自下山一趟……”   王大嫂不敢做声,石轩中取下壁上的长剑,忽然又挂回原处,自言自语道:“最好不要用上它……”   他潇洒地出山,经过那座白屋子时,也没有进去,一径下山。   到村子里一打听前日来过的三个骑马的人所走的方向,竟是向西北而去,便从这方向疾追。   他的脚程非同小可,一个时辰不到,已走到岳阳。   人城之后,就在靠近城门处有间镖局,门前车马麇集,许多劲装汉子走出走人,一片忙乱的样子。   他抬目瞧瞧那面镖局大旗,只见那旗白底青边,当中绣着一个罗字。   石轩中微微一笑,想道:“这间镇南镖局听猿长老说是他的记名弟子飞猿罗章设立,前两三年因猿长老介绍,见过此人一面,当真是个年轻俊杰之士。今日他镖局门前这等忙乱,想必生意太过兴隆之故!我要查问无情公子张咸下落,非找他不可……”   当下走到镖局门前,忽见两个劲装汉子冲出来,各各跳上一匹骏马,丝缰一抖,如飞向东门外驰去。   石轩中微微一怔,原来这时才发现镖局门前有一排二十余匹骏马,一派整装待发的样子。   果然念头一转,镖局内又出来两名劲装大汉,匆匆跃上马背,抖缰驰去。   他等了不久工夫,一共已出来十个人,分作五批上马驰去。   石轩中自忖不宜莽撞,闪到旁边,只见一个车把式蹲在一旁看热闹,便含笑问道:“请问大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车把式抬目一看之下,被他气度所慑,不知不觉地道:“局中出了事啦,这些人都是去报信求救……”   石轩中重重地哦一声,道:“出了什么事?几时发生?”   “听说是昨天,已经快到家了才发生的……”他忽然收住话头,狐疑地望着他,问道:“你是谁?”   石轩中默然走开,心想人家镖局出了事,哪能进去烦扰人家。   走了几步,忽又想道:“这岳阳城不知还有其他的镖局没有?假如没有的话,为了玲妹妹之故,拼着失礼一趟,也得找到罗章问问……”   他转过去又问那车把式道:“城里可还有别的镖局没有?”   那车把式冲口道:“还有一家镇远,但前几日由峨嵋山传令下来,暂时歇业……咦,我为何要告诉你?你到底是谁?”   石轩中道:“我姓石……”转身向门口走去,心想由峨嵋派支持的镇远镖局已经暂时歇业,不知是何缘故。目下只好找到罗章问一问了!   这时门前二十余匹骏马已剩下两匹,但镖局内仍然人声嘈杂。   他走到门口,一个趟子拦住他,道:“你要找哪一位?”   石轩中道:“我想见你家局主!”   趟子手面色微变,道:“敝局主没有工夫见客,请你留下贵姓:大名,与及有什么事……”   石轩中见此人态度粗鲁无礼,眉头轻皱,道:“你对待客人也是这副样子?”   趟子手冷冷道:“你请吧,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能见他!”   那趟子手回答的话虽然无礼,但石轩中毫不生气,心想罗章正有事之际,自然吩咐下什么人都不见。若在平时,他根本不会‘求见罗章,但目下正是赶时间的关头,罗章纵然不肯见人,这回说不得也只好勉强他一次……   心念一转,便向那趟子手含笑道:“既然如此,我自己进去瞧瞧……”   他说得十分坦然,好像对方必不拦阻似的。那趟子手不禁愣一下,石轩中已举步跨过门槛,直向屋内走去。   那趟子手定一定神,暗自奇怪自己奔走江湖,已见过无数人物,怎的今日好像被这个俊美书生的气度风仪所慑,竟然忘了出手拦阻。   石轩中刚走了几步,那趟子手追上来,怒声道:“你这人怎的乱进来?”   喝声中伸手揪住石轩中的衣袖,用力一扯。   石轩中倒没想到此人手劲不小,本能地运了两成真力,轻轻一甩。   那趟子手但觉一股大力涌到,惊叫一声,整个人飞开寻丈,摔个半死。   石轩中忙跃过去,扶起那汉子,口中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摔伤了没有……”   就在他扶起那趟子手之际,已有四个劲装大汉一齐涌扑过来。原来他们早就注意到同伴拦阻石轩中,这时一见同伴被摔,不约而同地都纷纷大喝连声,各各使出兵刃,凶猛扑来。   这几人不由分说,口中叫骂连声,手中的兵刃先后朝石轩中身上递去。   这一闹已惊动内面厅中之人,眨眼间走出数人。当中一人年在四五旬之间,举止沉凝,颔下留着一部黑须。背上斜系着一只长剑。   他们涌出来时,恰好见到石轩中抱着那摔得头晕眼花的趟子手,轻灵地从数人合击之中闪出来。   这人蓦然大喝一声“住手”,那些劲装汉子立时四散跃开,各按刀剑怒视着当中的石轩中。其中一个汉子大声道:“这厮强要进来,黄三一拦他,被他摔了寻丈远,现在还扣为人质。刘大侠不可放过这厮……”   另一个劲装大汉接口道:“这厮一定是对头派来,才敢这样目中无人……”   石轩中自知理亏,面上赔着笑,先把那趟子手黄三放下,然后向那被称为刘大侠的人拱手道:“兄弟实在是无心失手,请刘大侠原谅……”   那刘大侠定睛凝视着这个俊得不可逼视的书生,尚未发言,在他右首一个年约四旬上下,身披淡青色长衫的人大声道:“尊驾闯入此地,露了一手绝艺,可惜我们都没有看见。现在不管尊驾是什么来历,我张浦先陪尊驾玩两手……”   这人也是用剑,话声未歇,反手已掣出长剑,出手利落快捷,已具名家风度。   石轩中拱手道:“原来是云梦双侠中的张二侠,那么这一位必是刘兼大侠了,兄弟久仰两位英名,钦慕已久——”   张浦露出得意之色,道:“好说,好说,这双侠之名不敢当得,就是平生不做亏心之事罢了,尊驾用什么兵刃,何妨亮出来教我们开开眼界。”   石轩中大感为难,须知他此刻名震天下,如果自报姓名,便落个恃名压人的话柄。若然真和对方动手,他们俱是行侠仗义之士,声名得之不易,一旦败在自己手下,岂不更落个恃技欺人的罪名。   张浦纵声大笑道:“怎么啦,朋友你有点后悔么?”   石轩中道:“兄弟擅闯进来,实是另有要事,张二侠如此对付兄弟,确是令我无法应付——”   张浦面色一沉,冷冷道:“我敢出手伤我镖局中的人,难道把我们这些人未放在眼内,就算你身上有事,也等比划之后再说!”   石轩中向人丛中扫了一眼,不见飞猿罗章,心想他大约不在此处,否则他身为局主,一定会出来探视。   云梦双侠中的老大刘兼忽然道:“二弟暂勿出手,这位朋友颇擅空手人白刃之能,就命曾元凯出去和这位朋友拆几招——”   一个年轻壮士应声跃出去,拔出长剑。张浦不能不听义兄之言,只好退回来。   那年轻壮士抱剑行礼道:“在下曾元凯奉家师之命,请朋友赐教几招!”   石轩中这时真是迫不得已,笑容一敛,肃然道:“曾兄请——”   曾元凯见他干脆爽快,便不再说,使出荆楚派独门剑法,一招“击楫渡江”,刷地一剑刺去。忽觉对方手抬处,指风已罩住自己握剑的臂肘腕三处脉穴,心头一凛。忙忙变化剑势。   他一口气使出本门十余招剑法,幻起满地光华,然而每一招出手,都因对方手掌移处,指风俱罩住自己臂肘腕三处脉穴,不得不赶紧变招换式。十余招过去,旁边的人但觉曾元凯身法轻灵,剑式翔动,环绕着敌人进攻,不过一招也没攻进去。那个俊美书生仅仅面对着曾元凯缓缓转动脚下寸步不移。   这种打法连云梦双侠也愣然不明其故,只觉曾元凯太过容让对方,不肯出手。   张浦提剑纵出去,口中道:“元凯你退回去休息——”说时,一剑疾如电奔般刺去。猛可大吃一惊,忙忙收剑,变为一招“鱼跃于渊”,剑尖急探对方肩头,腰身四处大穴。哪知刚用上半招,也是不行,脚下移宫换位,疾转过去,手中长剑也变换招式。原来他正如曾元凯一样,剑招刚发,便感到对方指风罩到臂肘腕三处脉穴之上,是以不得不变化剑势。   曾元凯虽然有心退回,但剑招怎样也无法中辍,于是形成两人使剑环攻石轩中的局面。   云梦双侠中的老大刘兼,看得面色阴晴不定,过了片刻,抽出背上长剑,缓步走近战圈。   这时整个镖局内数十人都挤在四周窥看这一场剧战。只见石轩中双掌从不曾递出一尺之上,同时双脚一直钉在原地上,仅仅偶然徐转身躯,面迎攻来的对方。   大部分人都不明白张二侠张浦和曾元凯为何不发剑攻到敌人身上?同时刘兼的沉重面色,令人益觉局势紧张。   刘兼名满三湘一带,这时已认出对方武功深不可测,每一次递出手掌,都早就制住张浦或曾元凯的剑路,迫得他们没有一招能够使完。这等超凡人圣的武功,别说亲眼瞧见,当真连听也未听过。   念头一转,突然大声喝道:“二弟休急,愚兄助你一剑之力……”手起剑出,刷刷刷一连攻了数剑,出手奇快,剑上内力沉凝雄浑,一派名家气度。   他一加入,张浦和曾元凯剑势大盛,但见一共三支长剑幻出满厅光华,笼罩住石轩中的身形。   石轩中虽然不惧,但颇急于脱身,剑眉一皱,朗声道:“诸位以众凌寡,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刘兼厉声道:“朋友你除非把我们击败,否则休想出得此门!”   石轩中双臂如剑,突发数招,眨眼间把苦苦围攻的三人迫开四五步之多。四面观战的人无不大惊失色,人丛中突然有人暴声叫道:“一定是这厮,大侠二侠别放走他……”   石轩中浮起俊逸照人的笑容,道:“从这话中听来,石某知道已被诸位误会……”   对方三柄长剑吃他迫开之后,都相隔数步外环伺着他,未曾再动。张浦首先发难,长剑一挥,猛攻过去。刘兼和曾元凯一齐响应,各挥长剑。哪知石轩中不动则已,一动比他们更快,两只手臂挺直有如两支长剑,飒飒风响中,已连发数招,这一回把对方三人迫得更开,各各离他六七步之远。   双方又成伺机而动之势,刘兼心中一直怀疑此人,这时忍不住大喝道:“朋友你贵姓大名?”   石轩中向他拱手道:“区区石轩中……”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起个霹雳,不但四周的人都愣然相顾,连刘兼等三人也齐齐怔住。   张浦蓦然抛掉手中长剑,大叫道:“你是石大侠,何以不早说?”   人丛中响起一阵话声,但听“剑神”二字,不绝于耳。   刘兼收回长剑,抱拳行礼道:“请石大侠恕我等冒昧出手之罪,刘某早已疑是石大侠,但因想到石大侠声明过不再踏入江湖;是以心中又拿不定……”   石轩中忙忙回礼道:“是石某无礼,擅闯贵局,云梦双侠久享英名,尚祈海涵石轩中无礼之罪!”  ;拥在四周的人仍然不散,数十道目光紧紧盯着石轩中,都是仔细看清楚这位不可一世的剑神大侠真面目的心意。石轩中倒被大家看得不好意思,向大家拱拱手,然后向刘兼等人道:“石轩中因有事急于追上无情公子张咸及其手下两人,是以明知贵局有事,但因与局主罗章兄有过一面之缘,故此冒昧进来探询……”   众人听到张咸之名,又是一阵骚动,刘兼原本是飞猿罗章的师父,后来猿长老看中罗章根骨,传以南岳衡山的剑术心法,并收为记名弟子,是以后来刘兼已不复把罗章当为徒弟。他叹口气,道:“罗章昨日傍晚亲自押镖出岳州时,忽然发生事故,此刻他已失踪,不知去向。刘某等遣出多人,就是想找到猿长老前辈求援——”   石轩中惊噫一声,道:“罗兄一身武功,武林中已罕有其匹,怎的也发生这等奇事?”   刘兼道:“所有镖货及大队人马均安全无恙,听同行的伙计说,有个蒙面白衣女带着一个衣饰华丽的老妪忽然在路中出现,邀罗章到僻旷处比剑,罗章这一去便不再回来,刚才我见石大侠武功高绝一时,还以为你有份……”   “啊,蒙面白衣女……我刚听峨嵋白灵官真人说起过,关于她们在蜀中出现之事,想来已传遍江湖了!”   刘兼道:“不错,听说连玄阴教刑堂香主西门渐也失踪了,而且是那些蒙面白衣女子所为——”   石轩中心头一动,忽然想到朱玲独自下山不返,会不会碰上那些白衣女?刘兼这时问过镖局之人,都不知张咸出现的消息,石轩中听了,心中更加打鼓,便道:“石轩中另有要事,暂且告别,双侠如获得消息线索时,有用得上石某之处,请派人通知——”   云梦双侠但觉面子十足,连声称谢。石轩中顾不得客气,匆匆离开。走出岳阳地面,便疾向东南奔去,到黄昏时已搜索了数百里地面。但仍无丝毫线索。   这时他已到了江右武宁地面,站在荒野之中眼看暮色四合,心中焦急之情,难以形容。   他想来想去,忽然忖道:“玲妹一生机智过人,会不会路上发现苗头不对,先躲起来,此刻或者已赶回家中找我?啊,我得立即赶回去瞧瞧,若然她还未回去,我再与郑敖兄商量一下……”   心意一决,精神大振,趁着暮色迷蒙,展开惊世骇俗的脚程,疾向家中赶回去。   初更时分已经过郑敖所居的白石屋宇,匆匆一瞥,只见屋内灯火全无,也不暇多想,赶快向家中赶去。转过第二座山峰,远远但见家中透出灯光。石轩中虎目一眨,心中大喜,暗想如不是朱玲已回来,决无此时尚有灯火之理。   他一面疾奔过去,一面寻思薄责朱玲几句的措词。到了门外,因灯光从书房射出,便不推门进去先绕到书房窗外,向房内一望。   这一望使他大大一怔,原来书房中灯烛辉煌之下,只有他的儿子一个人坐在桌上翻书玩耍,石轩中不则一声,疾绕门后面卧房,从窗口进去,房中没有一人,但房门却大开。他又走出前面的一进屋子,来到书房门口,蓦见房中忽然多了一个女子,手中抱着小哥子,双目凝视着自己。   这个深夜出现的女子身上穿着朴素的杏黄色的衣裳,头上松松绾个髻,底下是张瓜子脸,脸上的眉眼嘴鼻,都配得恰到好处,灯光照射之下,可以看出她的面色白里透红,发射出青春光辉。   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却是她那对修眉下面的一双凤眼。这对凤眼不但美丽,而且蕴藏着一种含蓄的、奇异的光辉。   石轩中本是个坦坦荡荡的大豪大侠,心中毫无杂念,可是他第一眼瞧去,便感到这个女子长得虽然稍逊朱玲的艳丽,但另有一种清冷高华的气质,却是朱玲所无。因此要比较朱玲和她那个美丽,一时倒是难分轩轾,不能遽下评语。   这个穿着杏黄色衣裳的女子笑容突然一敛,更增加几分清冷的味道。   石轩中心知内中必有玄虚,缓步走人书房之内。孩子见到爸爸,刚刚要叫起来,那位清冷如水仙的女子轻轻拍一下孩子的后背,孩子蓦然打个呵欠,立刻伏在她香肩上睡着。   石轩中微笑道:“姑娘的震穴手法,天下无双,孩子已经睡着,我石轩中这里谢谢姑娘……”   他走近一步,伸出双手要抱回孩子,那女子忽然退后一步,冷冷道:“这孩子就是令郎么?长得真真可爱……”   石轩中不知她心意何在,一时难以回答。   那女子又道:“我这震穴手法,武林中绝传已久,不论按拍在人身任何部位之上,只要真力一发,想震伤那人哪一处穴道都可以……”   石轩中心想刚才已叫破她的“震穴手法”,此时她又加以解释,不知是何缘故?   只见那女子举掌按在孩子头上,轻轻抚摸一下,然后道:“我要闭住这孩子的‘邱墟穴’,你猜一猜我会不会失手?”   那邱墟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虽是极轻地闭住,并且立即解救,但谁也禁受不起,纵不毙命当场,也得一生残废。   她对此事说得轻描淡写,完全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样子,口气又极为冰冷,教人不得不信她当真会下此毒手。   石轩中乃是至情至性之人,若然刀斧加在他自己身上,他可以毫不变色,心中也当真没有畏惧。可是那女子要伤害他的儿子,事情便不相同。   只见他俊脸神色一变,凛然道:“姑娘岂可把生死之事,视如儿戏!”   那女子一双手按在孩子头上,双眼凝视住他,沉默片刻,然。后道:“尝闻石轩中乃是当世大侠,号称剑神:天下武林之人,无不仰慕英名……”   石轩中插口道:“我石轩中辱蒙朋友推赞,实在不敢当得。姑娘你想说什么话,石轩中洗耳恭听,但请先把孩子放下……”   这几句话甚是平常,但石轩中却说得情词恳切,令人感到别有一种气派和味道。   那女子道:“石轩中你怕了是不是?”   石轩中迟疑一下,简洁地答道:“不错!”   那女子欣悦地微笑一下,这个笑容出现在她那冰冷清丽的脸上,宛如春风吹拂过严寒的大地。   石轩中忖道:“这位姑娘外表虽是严冷怕人,但内心却仍有感情——”   那女子移开放在孩子头上的手掌,道:“既然如此,你把孩子抱去吧——”   石轩中踏前一步,伸手去接。谁知那女子忽又退开一步。   石轩中剑眉一皱,道:“姑娘这等戏弄于我,不知有何心意?”   那女子道:“等一等,我忽然记起一件事!”   石轩中无可奈何,收回双手,道:“姑娘想起之事,不知是否与石轩中有关?”   她又变得冰冰冷冷的,道:“不错,正是与你有关!”   “姑娘请说,只要石轩中知道,自当奉复!”   她冷冷道:“谅你也不敢不说!”   石轩中凛然露出怒色,道:“石轩中与姑娘素昧平生,毫无过节,但今晚姑娘再三难为于我,石轩中要请你说出个道理来!”   她冷冷瞧一下孩子,道:“有他在我手中,你敢对我怎样?”   石轩中为之一怔,轻轻长嘘一口气,脚下不知不觉退开一步。   那女子冷冷地细察他的表情,自从石轩中出现之后,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石轩中的面庞。   她忽然微微一震,把目光移上屋顶,但转瞬间又移回来瞧着石轩中。   “石轩中你仔细听着,假如我用这孩子的性命要挟,逼你去做。一件坏事,你答应不答应?”   石轩中斗然一惊,道:“我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为何要迫我做些不愿做之事?”   她道:“你做不做?”   石轩中凛然摇头,道:“恕我不能从命!”   “你不想想孩子?他的性命就系于你的回答!”   石轩中忽然微笑道:“姑娘并非这种卑鄙的不择手段的人,何必作难石某?”   她怔想一下,立刻又道:“你不须支吾,我现在决定要你杀几个人和抢夺财物,你说一句去不去!但记着这孩子的性命决定在你一言之中!”她重新把手掌按在孩子身上,语气透出十分坚决之意,声音特别冷。   石轩中这时已相信她不是虚言恫吓,他瞧瞧孩子,斗然间又想起朱玲,而这时他已能想像得到朱玲悲伤的样子。     第二十七章 深育邂逅     那女子清冷地道:“快点回答,我可要走了!”   石轩中微吁一声,缓缓道:“石某有几句话本不想说,但姑娘逼人太紧,石某只好得罪……”他乃是武林一代大侠的身份,虽在心情激动之下,出言仍有分寸。   他继续道:“我石轩中一生行快仗义,把别人之事看得比自己还重,今日焉能为了犬子一命,杀戮善良无辜之人……”   这句话说得虽是毫无火气,但正气磅礴,大义凛然。   黄衣女子愣一下,道:“那么你是不要儿子的性命了?”   石轩中虎目中射出迫人的威棱,道:“不错,但石某还有几句话要烦读清听……”他稍为歇一下,道:“敢问姑娘有没有想到,假如你对一个无知孩童下了毒手,石轩中能让你生出此屋么?”   她淡淡答道:“我若是怕你手中之剑,就不会到这里来了……”   石轩中极力按住心中激动和紧张的情绪,暗想生平未曾碰到过像她这样的一个诡异可怕的女子,一时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决定。他可以用最上乘的身法冲过去抢回孩子,也可以趁她还未曾下毒手之前,答允她的条件。可是出手抢夺之举的确太险,以对方练成“震穴手法”的造诣推测,此举必无成功之望。但叫他当真答允胡乱去杀几个人,不但一世英名付诸流水,以后又有什么面目见天下之人?   这片刻之间,石轩中想了很多很多,但觉一团混乱。那女子似是看出他心中的矛盾不安,突然微微一笑。   石轩中但觉脑中一片空洞,什么都想不起来,忽然一道灵光闪过心头,忍不住朗朗长笑一声。那女子面色一沉,冷冷道:“我知道你已下了决心!”   “不错,石轩中一生为人做事,俯仰无愧于天地。假如今日被这孩子性命所动,妄行不义。日后我的孩子长大之后,必定羞惭有此父亲。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犹疑……”   她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那么我不必杀死这孩子……”她走前两步,仰视着石轩中,面上冰冷的容色忽然褪尽,剩下一张清丽得如水仙花的脸庞。   石轩中以为她交还孩子,伸出双手,忽然和她目光相触,心中摹地一惊。但觉这种眼光十分熟悉,好像从前在哪儿见过?许多往事掠过心头,忽地记起以前有两个女孩子曾用这种眼光瞧过他,幸好他及时逃避开……   他不安地皱一下眉头,黄衣女子忽然款款从他身边擦过,走出书房门口。   石轩中沉声道:“姑娘又有什么打算?”   她头也不回,道:“没有呀,我要走了,我不能老是呆在这儿,对么?”   石轩中道:“这个当然……但犬子还在姑娘手中……”   她哪栅向大门走去,理也不理。   石轩中心头一急,身形晃处,已纵到大门口,反身拦住去路。   那黄衣女子一直上前,冷冷道:“你敢碰我?”   石轩中本来已伸出手,闻言疾然收回,心想所言不错,她一个女孩儿家怎可碰她。   她一手抱着孩子,从他身边挤出门外。石轩中一想不对,就不能碰她身体,但夺回孩子却是天经地义之事。心念方动,左右手一齐发出,左手发出一股潜力直劈对方面门,右手疾逾闪电般攫夺孩子。   那黄衣女子单手一封,身形如车轮般疾转开去,居然轻轻巧巧脱出石轩中手底。   石轩中心情一阵激动,当真是平生未曾有的事。斗地一掌劈去,掌力雄劲得有如暴风呼啸,排山倒海地激撞过去。   那黄衣女子突然拍出一掌,正面相迎。石轩中但觉对方掌上潜力阴柔强韧无比,正要增加功力。黄影飘飘飞开两丈余远。原来她这一掌挡了一下之后,随即借力退开。   她冷冷喝道:“石轩中你枉称是侠义之士……”   石轩中抑制住满腔汹涌激动之情,缓缓道:“你得说出个道理来!”   她道:“第一,这孩子我虽没交还你,但我并无杀他之意,你妄运上乘掌力袭我,我倒是不怕,但万一这孩子被我掌力失误震死,就算他是你的儿子,但你也不应残害弱小无力的孩子……”   她停一下,见石轩中没有反驳,接着又道:“第二,这孩子一命是我所救,我如有心害他,何必先救他性命?”石轩中道:“姑娘此言,不知有什么证据?”   黄衣女子道:“你如不信,先查一下屋子各处的情形,便可知道……”   石轩中想了一下,暗忖自己如转身搜查屋子,说不定便中了这女孩子的诡谋,被她乘机在黑夜中逃逸无踪。当下道:“姑娘既有此言,何妨对我说一说当时救犬子的情形?”   她淡淡道:“你爱信不信,与我不相干,我可要走了——”   石轩中道:“就算姑娘对犬子有救命之恩,但你把他带走,用意实在令石某不解?”   她想一想,道:“我见这孩子长得聪明可爱,所以才出手救他一命,目下带回去,我要传他一身武功,收他做徒弟……哼,别以为我的徒弟好当,天下那么多人,我还未看上眼过任何一个。”   石轩中决然道:“姑娘的玄阴门手法高明得很,石某深感佩服,但犬子决不能学这一门武功!”   她愠怒地皱一下眉头,随口道:“那么我把他收为义子,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   石轩中忍不住微微一笑,心想你一个姑娘家,哪有尚未出阁,就收养义子之理?同时人家愿不愿做你的干亲家,也大成疑问。这等事天下问哪有强迫得来的?   石轩中虽然想到这些问题,但如果亲口说出,便失诸轻薄,有损身份,只好微微一笑,道:“犬子辱蒙姑娘厚爱,本是他的福气。但此等事必须先让内人知道,并且征她同意,石轩中不便作主……”   那黄衣女子哦一声,道:“你说白凤朱玲?她……”下面的话忽然咽住,似是知道她的事情,却又不肯说出。   石轩中心中一动,正想问她,忽见她容色变得更冷,因此摹然忍住欲问出口的话,想道:“目下玲妹的情况不明,我如出口询她,而玲妹却忽然回来,日后她把此事传出江湖,岂不变成笑语?何况看她神色,有话也决不肯坦白相告。”   那黄衣女子,一双凤眼转了几转,忽然像想起什么主意,转身向谷口走去。   石轩中拦又不是,不拦更不是,饶他剑术通神,天下无匹,这时却一筹莫展,心中叫苦不迭,当真是进退两难。   那女子抱着孩子,珊珊走去,速度不快。石轩中忽然想道:“就算她急急遁去,我自信还追得上,何不立刻查勘全屋,瞧一瞧到底曾发生了何事?”   心念一动,转身跨入门槛之内,忽见槛下有样东西闪闪生光,拾起一看,原来是一支珠凤钗,只见此钗用白玉雕刻成一只凤鸟,玉质纯美无瑕,手工精美异常,单单是这只白玉凤已是价值连城。那凤嘴处还衔着一颗明净浑圆的大珠,在黑夜中发出蒙蒙光华,一望而知这颗大珠,又是希世之宝。   他惊讶地看了一看,顺手放在囊中,心想必是那清丽冷艳的黄衣女子髻上插着的头钗,但因刚才换了一掌,不知不觉震跌地上。   他迅速地奔人后进,推开王大嫂的房门一看,只见王大嫂拥衾高卧榻上。   石轩中毫不迟疑,移步人房,走到榻边叫道:“王大嫂,王大嫂……”   那王大嫂熟睡如故,石轩中他所以不避忌人房之故就是防她已被人家点住穴道。此时唤不醒她,俯身一看,摹然一惊,想道:“她竟已死了……”   当下揭开薄被,略略查验,然后退出此房,在家中各处巡视一遍,只见毫无动手凌乱的遗迹。这时更不怠慢,疾忙出门。   放目一瞥,那个神秘的黄衣女郎已经芳踪杳然。   他正要移步出谷,忽见谷口人影一闪,石轩中不由得中止了开步之势。定睛一看,虽在黑夜之中,仍然清晰地看出那条人影竟是那黄衣女子。   转眼间那黄衣女子抱着孩子,已回到屋门之前。   石轩中测不透这女子去而复回有什么用意,又不便询问,只好怔怔看着她。   她凤目微转,瞧见了石轩中的神情,忽地嫣然一笑。但这笑容有如朝露一般,瞬即消失,又回复那股冰冷的神态。   她好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样,熟落地走入屋中,低头看看地上,又走入书房内,转一下出来,便径自走人后一进屋子去。   片刻间她已抱着孩子出来,石轩中拦住大门,严峻地道:“姑娘把孩子放下,石轩中要领教你玄阴门的绝艺!”   她停步冷冷瞧着他,道:“你已进去瞧过?”   他点点头道:“那王大嫂只粗识几手武功,无能自保性命,如是江湖上的人,只能怪她自己武功不济,但她却是个妇道人家,平生未曾踏入过江湖,石轩中痛心之余,在情在理,也得为死者伸冤复仇……”   她冷笑一声道:“你以为是我下的手?”   石轩中道:“石某回到此间,只见到姑娘一人,下手的人是不是你,你自己知道!”   黄衣女子道:“我并非怕你,总有一天我要瞧瞧你的‘伏魔剑法’,但那妇人之死,非我所为……”   石轩中不悦地哼一声,凛然道:“若不是你,何以要用犬子性命胁人自保?”   她怔一下,忽然冷笑道:“你用激将之法也不中用,我喜欢这孩子,就要把他带走,与此事毫不相干。你称为一代大侠,那妇人被什么手法打死,居然看不出来,真真可笑——”   石轩中剑眉一轩,道:“她虽是被江北贺家独门绝脉手法震死,但你懂得这门手法,不足为奇,岂能断定不是你之所为?”   那黄衣女子愣一下,似是从未想到这一点,一时答不上话。   石轩中朗朗道:“姑娘可是江湖盛传最近方始出现的蒙面白衣女?是否就是琼瑶公主?”   她定一定神反问道:“我哪一点像她?”   石轩中瞧瞧她一身装扮,想道:“果然不对,听说那琼瑶公主身披白衣,面上蒙着轻纱,像她那样的人,自然不会改变装扮,以图瞒过我的耳目……”   只听黄衣女子冷冷道:“你纵然把所有的账都算在我头上,我也不怕,只要你有本事找得到我,那时尽管报仇。”   说罢举步直向门外走去,一面用另一只手按在孩子背心之上,自言自语道:“这孩子长得真可爱,但说不定活不过今晚……”   石轩中听了此话,当真不敢出手阻拦,只见她若无其事的掠过自己身边,直向谷口走去。   黄衣女子姗姗走出谷去,头也不回,脚下轻灵迅疾,不久已走过郑敖等所住的石屋子。快要走完山坡,蓦然停住脚步,转身望着来路。   只见石轩中默然跟着走下山来,片刻间已离她不及一丈。他虽在焦虑迷惑之中,外表仍然极为潇洒从容,当真是一代大侠的风度。   她冷冷道:“你再逼近一步,我就把孩子震死!”   石轩中没有办法,只好煞住脚步,忽地仰天长叹一声。   那黄衣女子微讶道:“你为何叹气?”   石轩中朗声道:“大丈夫上不能为国家出力,中不能除暴安良,下不能保妻护子,思之令人惭愧,故而发为浩叹……”   黄衣女子默然又向前走,石轩中怔了一会,远远举步跟随。   她走到山脚下的村庄旁边,忽然又停住脚步。石轩中走到离她一丈之处,便中止前进之势。   黄衣女子道:“你这人真奇怪,既然对我毫无办法,为何还要跟随在后面……”   石轩中想不出回答的话,默然无语。   她轻啸一声,村内忽然响起一阵蹄声,转眼间一辆装饰得十分华丽的轻便马车,疾驶出来。车前坐着一个劲装彪形大汉,手执长鞭驾驶马车。这大汉面目眉宇之间,流露出J漂悍神色,一望而知不是普通的车夫。   黄衣女子抱着孩子,从容上车,跟着向那漂悍大汉低低说了一句话,那剽悍大汉长鞭一挥,这辆华丽轻巧的马车沿着大道,疾驶而去,马蹄车轮卷起一阵尘土,只听蹄声骤响,车去如飞。   石轩中的轻功天下无双,自然不把此车速度放在心上。此刻最使他为难的,却是不知如何应付?要是跟在马车后面,那么到底要跟到何处?若然不跟,难道就把孩子丢下不管?   这位不可一世的大侠此时当真五内无主,心中如被烈火焚煎,但觉腔子里空空洞洞,想不起一点主意。   那辆华丽的马车转瞬间已去得老远,石轩中茫然酒开脚步,疾追上去。不消多久,已追到马车后面。   走到曙光熹微之际,已不知赶了多少路程。   黄衣女子忽然揭起帘子,伸出头向后面瞧来。两人四目相触,石轩中蓦地加快速度,贴着车厢旁边,一面前奔,一面说道:“姑娘到底想把犬子带到何处?”   她忽然笑一下,道:“你真有耐性,但目下天色已亮,道上有人行走,你这样跟着马车走,不但惊世骇俗,而且武林中人见到是你,恐怕有损你的声名……”   石轩中虽然不曾留意,但也知道此女极少露出笑容,记得前后一共大概只笑过三四次,不觉凝望她一眼道:“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石轩中岂愿老是跟着姑娘的马车?”   她道:“我有个法子,你上车和我一同坐,岂不就解决了石轩中一想也对,但还未回答,那黄衣女子忽然又道:“慢着,你上车来是可以,但你得先答应不能乘机下手抢夺孩子!”   石轩中心想如不打算夺回孩子,上车去干什么?当下也不理她,退回马车后面。   走了数里,马车忽然停住,只见那黄衣女子探头出来,道:“你不愿意与我一同坐在车里,那么到前面去赶车,这样虽然还是不雅观,但总比跟在车后好得多……”   石轩中默然不语,心想自己乃是天下知名的大侠身份,怎能替她赶马车?   黄衣女子嗔斥道:“你真是不知好歹,走——”前面那剽悍大汉得令后立即扬鞭,马车绝尘而去。   石轩中跟在车后,越走越觉不妥,原来马车中飘送来阵阵孩子哭声,他硬起心肠,宛如不闻。又走了数里之后,但觉孩子的嗓子都哭得嘶哑了。   他忽然激动起来,怒火填膺,脚下一加力,两个起落已赶过马车前面,突然转身大喝道:“停车!”   那剽悍大汉想是已知道他是什么人,见他威风凛凛地拦在路中心,骇然硬勒马缰。在那匹骏马长嘶声中,人立起来,但到底煞住去势。   马车一停,孩子哭声也跟着停止,刺激一去掉,石轩中便冷静下来。   黄衣女子揭起帘子,冷冷道:“你愿意赶车了么?”   石轩中虎目眨眨几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黄衣女子喝道:“把鞭子给他——”   那剽悍大汉跳落路上,走到他身边,把鞭子递过去。   石轩中不声不响,歇了片刻,缓缓伸手出去。   他的手掌快要碰到鞭柄之际,斗然停住。这一刹那间,娇妻爱子的影象闪过心头,但同时那种大丈夫宁死不屈的豪气也涌上心头,前者迫他屈辱忍气,徐图救夺爱子的良机,而后者则坚持要他不得玷辱英名,宁可牺牲爱子的性命……他一身热血一时冲上头顶,一时又降到脚下,但觉此生此世经历过无数的磨折劫难,却没有一次能比得上目下如此难以解决和令人困恼痛苦。   黄衣女子冷冷道:“你到底想怎样?”   石轩中也不回话,虎目中忽然射出慑人的威严。那剽悍大汉见了面色忽然大变,手中长鞭跌落地上,猛可纵退大半丈远。   石轩中豪气忽敛,仰天长叹一声,突然纵上车前的座位上。   黄衣女子望着他的背影,呆了半晌,忽然喝道:“你躲在一旁干什么?还不上车赶路……”   她的话却是对那剽悍大汉而发,那劲装汉子过去拾起长鞭;走到车前座位旁边,却先向石轩中抱抱拳,这才跨上车去,继续挥鞭驾车前行。   石轩中心头一团紊乱,现在他该怎么办?这个诡秘的女子要到何处去?朱玲此时会不会已返家中?若然她尚未返,然则她到哪里去了?这许许多多的问题在他心中此涌彼现,却没有一个他能够回答的。   中午时分,马车停在一个镇甸内,那赶车的剽悍大汉下车打尖,黄衣女子呆在车厢里,不出来也不说话。石轩中已经三日三夜没有吃饭睡觉,此时感到必须吃点东西,以便维持体力,想来想去,只好跳下车,道:“姑娘如不愿下车,石某就带些食物回来……”   黄衣女子揭起帘子,露出清丽冷艳的面庞,微微一笑,道:“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石轩中为之一愣,心想此话怎说?只好装着不解其意,乘机偷望一眼爱子,只见他睡的正熟,面色红红润润,没有一点异状,便稍稍放心。   那黄衣女子道:“你不用担心孩子,早上我已喂他几粒灵丹,不过现在他也该吃点东西了……”口气之中,对这孩子倒是甚为关怀爱顾。   石轩中这时倒不知是否要向她道谢,犹疑一下,转身大踏步向一间馆子走去。   他一边进食,一边看到有人牵了一匹骏马过来,换了车上的马,又有人送一个食盒给她。等他吃完出去,黄衣女子已把食盒递给那个恭侍一旁的人。   孩子见到爸爸,在车内欢悦地连声叫喊,石轩中见他精神极好,心头一宽,微笑命爱儿乖乖坐在车厢内,自己则跨上车前座位之上。   那剽悍大汉早已等候在座位上,见石轩中已坐好,忽然问道:“请问石大侠到哪里去?”   石轩中微微一怔,暗自想道:“若果听命于我,自然是回家去黄衣女子在后面说道:“你既然出来了,如果有什么事,何不先去办好,再定行止?”   她歇一下,又道:“刚才手下人报告说,你家中至今阒然无人,但书房内的桌子上,却多了一封柬帖,柬帖上写着要你在端午节午时到达瑶台应约,否则把你徒弟史思温当众处决,取他性命!”   石轩中缓缓道:“柬帖有没有带来?”   黄衣女子道:“没有,你爱不爱相信都与我不相干。”   石轩中默然寻思道:“你说我家中无人,也就是说玲妹还未归去……”这件事使他心情十分紊乱,歇了一会,忽然回头问道:“那封柬帖是否是你留下的!”   她缩回车内,冷冷道:“帖上后面的署名是琼瑶公主,信不信由你!”   石轩中想道:“假如她不是琼瑶公主,那就是鬼母弟子无疑。看她的势派,似乎天下遍地都有手下人,除了玄阴教之外,谁有这等本事?”   不知不觉之中,他已对黄衣女子的诡秘来历发生好奇之心,另一方面,对于朱玲的安危本就使他极为焦虑,此刻又加上史思温和上官兰两人,当真教他这位一代大侠深深陷入困境。不过经过最近数年隐修,胸中已有城府,故此内心虽然充满忧虑,焦灼和困惑的情绪,但面上丝毫不露出一点神色。   他计算一下日子,端午之约距今只有两个余月,目下当急之务,倒是关于峨嵋派之事,他已答应过在端午之前亲赴峨嵋一次,此刻若然立即赶去,便可希望腾出多点时间准备前赴瑶台之约心意一决,便极力摒弃掉心中忧惶之思,侧顾那。漂悍大汉朗声道:“那就有烦老兄疾赴峨嵋,越快越好!”   这剽悍大汉似是已得到黄衣女子吩咐,大声应句“遵命”,长鞭一挥,蹄声骤响,迅疾向西北方驶去。   一路之上,那黄衣女子半步也不曾下车,赶车的。漂悍大汉当真是拼命策马飞驰。每到一站,便自有人牵一匹骏马换去那匹疲乏无力马。另有人送饮食到车内给黄衣女子食用,故此她未曾离开过马车一步。   石轩中暗中观察到爱子似是对这趟出门后所见的各种新奇景物极感兴趣,同时和那黄衣女子也处得甚好,在这一方面的心事暂时搁下。但是朱玲的倩影却时时刻刻在他脑海中闪现,使得这位铁铮铮的大剑客也为之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时时紧锁剑眉。   数日之后,已经到达峨嵋山下。黄衣女子命那驾车大汉把马车驾走,她抱着孩子,款步跟在石轩中身边。   石轩中好几次想出手抢夺孩子,可是又想到自己除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又重又辣,那时孩子纵然夺回,但势必把那黄衣女子击伤与击毙。这数日来她对爱子呵护备至,丝毫没有加害爱子之意,虽是举动不大合人情道理,但想来想去,却又罪不至死……   只因有此一念,以致三番四次都欲发又收,终于没有出手,白白放弃了几个好机会。   这时正是上午辰巳之间,山上天气十分晴朗,太阳高挂天际,万里碧空,没有一丝云影。四山树木,都呈现一片欣欣生意。   他们一踏上峨嵋山麓,立时吸引住所有游人视线,都在窃窃议论这两个俊美秀逸的年轻伴侣。   两人走上一条宽大的山路,忽见路旁有两个道人肃立不动。   石轩中望他们一眼,发现这两名道人都是练过武功之士,正想过去询问路径。那两名道人已遥遥打个稽首,其中一名问道:“敢问施主贵姓?”   石轩中拱手道:“区区石轩中,特来瞻仰名山……”   那两名道人听了“石轩中”三字,面上都露出肃然之色,其中一个道人说道:“原来当真是武林大侠剑神石轩中驾到,这一位想是石夫人和令郎了……”   那黄衣女子冰冷的脸上忽然透射出柔和的光辉,微微一笑,并不出言否认或承认。   石轩中不由得向她望了一眼,见她并无一丝不悦之色,心中大惑不解。暗想这黄衣女子风神绝世,冷傲异常,本来还生怕她一言不发便出手伤害对方,哪知她居然一点不生气,同时也不出言否认,真真是件怪事……   情知石轩中乃是光明磊落的大侠,在他心中可没有丝毫借此对那女子吃豆腐占便宜之心,只因心中疑惑寻思,故此没有立刻纠正对方的错误。   那道人已接着又道:“敝派掌门人自从五日之前开始,每日派出全观道侣,分布本山周围迎候石大侠大驾。本来以为大侠最近还不会驾临,谁知侠踪已于今日莅临荒山……”   石轩中微笑道:“石某接到太清真人法谕之后,心中实难自安,是以尽早赶来向真人负荆请罪……”   峨嵋派的两名道人见石轩中说得客气有礼,不禁都露出愉悦之色。其中一个转身先走,替石轩中他们领路。另外的一个稽首说声“失陪”后,斜纵人林,晃眼隐去。   他们才走了数里,已碰见四位道人,又走了一段路程,只见一位仙风道貌的老道人,率领着两名较为年青的道士,迎候路上。   领路的道人远远见到,便向石轩中道:“那是敞派掌门人座下三位高徒之首,道号玄镜。他们坐关多年故此一向不为世俗所知石轩中哦一声,道:“这样说来,玄镜道长就是贵派未来掌门人……”   领路的道人恭敬地应一声是。转眼已走到切近,石轩中暗暗转眼看看身侧的黄衣女子,心想这回如被对方误会她是朱玲,必须设法先解释清楚。忽见她转睛迎望过来,嫣然一笑。   石轩中见了她的笑容,心中一动,立即移目到对面的玄镜道人面上,暗中却忍不住寻思自己何以会心动之故?他随即便想出一个道理,忖道:“她一直都难得露出笑容,正因如此,所以才令人觉得她的笑容分外动人……”   玄镜道人稽首道:“石大侠驾临荒山,贫道有失远迎,尚祈海量宥之……”   他的话打断了石轩中的思潮,连忙拱手道:“不敢当得玄镜道长此言,石某专程请罪而来,不知是否能拜谒太清真人?”   玄镜道人肃然道:“家师常对贫道等提及石大侠,言中极表仰慕尊驾的侠义肝胆,这一次惊动快驾,也是不得已的事情,目下敝观已扫径恭侠驾莅临。”   黄衣少女忽然挨近石轩中身边,悄悄道:“这些道人真嗜苏,把时间都糟塌了……”她的身体有些部分已贴到石轩中身上,手中的孩子伸手扯住父亲的衣襟,叫了一声“爸爸”。   石轩中真想出手把孩子夺过来,可是忽又想到自己何等身份,若然在峨嵋派未来掌门人之前,出手夺回孩子,日后如何才能解释清楚?这种事情只能够等下山之后,私下解决。   玄镜道人耳目何等灵敏,那黄衣女子的话声虽低,却一字不遗地听入耳中。但看她的神态,必是石轩中的夫人白凤朱玲无疑,冲着石轩中谦和有礼的为人,自然不便与她计较。心中不禁暗自忖道:“她到底是鬼母调教出来的人,是以乖张无礼,我不可与她计较,只好装着听不见算了……”   石轩中伸手摸摸爱子的头颅,微微一笑。但心中却感慨万千,敢情已有七八天没有碰过爱子身体。   玄镜道人说声“请”,侧身让路,前面另有道人领路。石轩中谦让一下,终于先走。两人相继擦过玄镜道人面前,玄镜道长忽然微微一怔,原来他鼻中嗅到一阵极淡的熟悉香味。   须知玄镜道长身为峨嵋未来掌门,一向拘谨守礼,是以只在开始之时,远远瞧过黄衣少女一眼,只觉她长得甚美,此后便一直不曾瞧看过她,因此那黄衣女子到底长得怎样,印象甚是模糊。   此刻被那熟悉的香味勾起回忆,记得那自称为琼瑶公主的神秘蒙面白衣女,手中所捧的经尺金炉所冒的迷人香气,正是这等气味。   他们走了十多里路之后,玄镜道长才释然地抛开心中疑思,暗想朱玲本是鬼母一脉,那琼瑶公主也是玄阴门的家数,说起来本就是同脉同源,是以她们所用的香料气味相同,不足为异。   他们穿过许多山岭,石轩中坦然而行,那黄衣少女忽又挨近他身边,悄悄道:“你看见这一路上的重重埋伏没有?”   石轩中侧脱一眼,并不回答。   不久已走到隐仙观下面那条夹植着古松高柏的大道。沿着大道上去,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块广已极的草坪上,有几只麋鹿自在游行。再过去便是金碧辉煌的隐仙观。   一伙道人肃然站在观门,遥望路口这边。石轩中远远一看,已认出当中一位老道人便是太清真人,左边是浓髯绕颊的白灵官,右边两位老道人,却未见过。在这四人身后,还有四名清俊道憧,捧着拂尘侍立。   等到双方相距不足一丈,太清真人稽首道:“石大侠贤伉俪惠然而来,荒山同沐光宠……”他的眼光转到黄衣少女面上,突然住口,眼光掠过一丝惊讶之色。   原来太清真人从前见过朱玲,故此这时一眼望去。那黄衣女子竟是另外一人,不觉大感惊讶。但他修为功深,面上自然不会流露出来。   石轩中心想这误会使不得,开口之前,先望黄衣女子一眼。那黄衣女子正好也看他,四目交投,她展眉微微一笑,低头在孩子面上亲一下。   石轩中微微一怔,暗想她为何丝毫不介意这个误会?这个念头使用迟滞了一下,未及谈话,已听白灵宫用洪亮的声音道:“贫道那天……”黄衣女子蓦地抬头,冷冷道:“你想说我么?”   白灵官说话时双目望着她,当然要说及她,闻言微怔,但觉此女口气冷得惊人。   黄衣女子继续用冰冷的口气道:“你们把他请来——”她指指石轩中,又道:“就是要谈论于我?”   这句话太清真人首先受不起,他们都是正派的人,哪能谈论一个女子!当下道:“师弟不得多言,这位女施主说得对?……”这时太清真人已不肯贸然称呼她做“石夫人”。   太清真人又道:“请两位移驾敝观内待茶,然后再谈如何?”   黄衣女于冷冷道:“这话才有道理——”   石轩中虽觉得她无礼,但在太清真人等面前,又不便斥责她,忙道:“石轩中乃是待罪之人,辱蒙真人如此礼待,深感不安……”   太清真人微笑肃客人观,石轩中和黄衣女缓步走进去,一连穿过三座大殿。四五座院落,前面领路的道人尚无止步之势。   黄衣女低声对石轩中道:“这座道观之内重门叠户,地方极大,如若被困在观中,脱身甚难,我猜他们也是这等用意……”   她的话声虽低,但后面太清真人、白灵官与玄镜、玄钟、玄钹等五位道门奇士却听见了。   石轩中虎目一睁,正要斥她不得乱说,忽然发觉她面上表情十分真挚。心想事实是如此,她说的话并没有错,只不该在太清真人等之前说出来而已!但也许她的江湖经历和人生经验不足……这么一想,便不忍当着众人面前呵斥,伤害她的自尊心,便缓和地道:“你不可随便说话——”   白灵官性情急躁,见石轩中只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分明承认他也有此想法,不过不便说出口而已。不禁怪叫一声道:“师兄可听见?”   太清真人在这刹间突然对石轩中的评价降低了十万八千里,这位玄门得道之士一直暗中小心观察石轩中和那黄衣女子的关系,此刻见他们说话时亲近的口气与及石轩中对她曲予袒护的态度,不由得认定这黄衣女子多半就是石轩中的情人之类的人。虽然在当时的社会观念上,大丈夫三妻四妾毫不希奇。可是石轩中除了剑术称雄武林以外,还有一个“情” 字,乃是被天下人公认为无可比拟的一位。因此这种事情在他身上发生,其意义便和常人判然有别。   他停住脚步,白灵官及玄镜等三人也跟着停住。前面领路的四名道重丝毫不知,继续前走。石轩中和黄衣女只走了两步,便听出有异,止步回头看去,只见太清真人肃穆地站住寻思。   石轩中知道黄衣女的话已引起误会,不禁望她一眼,低声道:“你以后最好不要说话。”   黄衣女亲一下孩子,微笑道:“好吧,我听你的话就是……”   石轩中心头一阵别扭,想了一想,才明白这阵别扭之感乃是被她柔顺服从的态度所引起,要是她仍然用冰冷峻拒的口气和态度的话,峨嵋方面的人不须解释也可以瞧出他们之间的蹊跷可疑。   太清真人忽然道:“贫道乃是邀请两位到后面的隐仙楼上待茶……”   石轩中应声道:“真人如此礼遇,石某深感荣幸——”   太清真人淡淡道:“那也谈不上礼遇,此刻贫道忽然想起隐仙楼上地点不大适当,不如改在前面大殿之内为宜,玄钹,你在前面引路……”   玄钹道长应一声“是”,转眼向石轩中道:“贤伉俪请随贫道往这边走——”   石轩中一听“贤伉俪”三字,心想这误会使不得,必须立即更正自己和那黄衣女并非夫妇关系,当下朗声道:“玄钹道长且慢,石轩中有话要说……”   白灵宫暴声道:“石大侠别害怕,家师兄改的地方乃是入门第一座大殿……”   太清真人心中鄙视石轩中,不但不阻止白灵官无礼之言,还仰头向天冷冷一笑。   石轩中一时弄不清楚对方的态度何以转了一百八十度,暗想他们又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此刻也解释不清楚,倒不如等大家坐定以后,慢慢加以解释。   他一生光明磊落,向来是尊贤敬老,抑强扶弱的为人,故此这时受到委屈,仍然容忍在心,谦然一笑,道:“白真人误会石轩中之意,石某暂时难以解释,不如遵命先到前面大殿再说……”   一行人又回到前面,殿内早已摆好几椅,太清真人心中尽管鄙视石轩中,但他乃是得道高人,应对之间仍不肯十分失礼,便让石轩中等二人在红木几左首的椅上落坐,自己落坐在右边的椅上,与石轩中隔几相对。   黄衣女子却不肯坐,抱着孩子站在石轩中椅子后面,面色冰冷之极,好像对这些道人大感不满。   太清真人徐徐道:“石大侠来时,想已见过令高足玉亭观主史思温了……”   石轩中道:“没有,劣徒已被江湖间竞相传说的琼瑶公主劫走,不知下落……”   这个回答大出一众道人意料之外,都显出惊讶之容。   白灵宫厉声道:“敝派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没有一点事故,在此之前,你还派了一个女孩子来救援他……”他歇一下,也不理石轩中愕然之色,径下结论道:“因此可以不管他们去向下落,但你分明早已知道此事!”   石轩中怔了一会,道:“白真人上一次并无下告这一点,石某实在全不知情。”   太清真人望着玄镜道长,缓缓道:“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你不妨告知石大侠,也好提醒他……”   玄镜道长道:“那位女施主复姓上官,单名兰!”   石轩中一怔,道:“哦,她已来过峨嵋……”说时已想起无情公子张咸报讯之事,心中反而大大宽慰,暗念如果她的危险乃是发生于峨嵋的话,自己来这一趟可算是对之又对。当下道:“上官兰目下可在此地?”   白灵官这时才想起来,暴声道:“她要是在这里的话,那天无情公子张咸怎会和贫道走在一起!”   石轩中一想也对,但也更觉混乱。玄镜道长向太清真人道:“弟子想把当日情形告知石大侠,尚祈师尊俯允所请广太清真人颔首道:“你说吧……”   玄镜道:“令高足最后一次孤身被困在贫道主持的七煞剑阵之内,历时达两昼夜之久,最后敝观忽然被人纵火,贫道等都赶返观中,其时上官姑娘忽然出现,以青巾蒙面,先是杀死敝派防备闲人撞人而拦在路口的两名弟子,玉亭观主见她来援,便冲出剑阵,双双遁走……”   石轩中疑惑道:“她既然蒙住面孔,贵派何由得知便是上官兰?”   太清真人目视玄镜,微微颔首。玄镜道长便笑道:“那个纵火焚观引回家师及贫道等的岳姓少年,不久被搜出踪迹,陷入本门剑阵之中,卒于被擒。这个岳姓少年也是昆仑嫡传,是他亲赴屏南找到石大快报告此事,才把上官兰姑娘带来……”   石轩中听了此言,心头微微温怒,暗念那姓岳的少年几曾见过自己,却不料硬咬他一口,以致难以自辩。退一步说,假如姓岳的少年当真到过屏南,那就是朱玲把他瞒住,这也是不该之事!   他想了一下,便肃然道:“石某如说不知此事,料诸位也难以相信,不知那姓岳的少年现下囚禁何处?石某有几句话要当面问他!”   玄钱道人低声对太清真人道:“弟子窃以为不能让他们见面……”言下之意,大有顾虑石轩中乘机把人劫走。   太清真人沉吟一下,忽地微微一笑,道:“此事不须砌词隐讳,贫道不妨坦告石大侠,那岳姓少年当天晚上便离奇失踪,竟查不出丝毫线索!”   石轩中暗暗佩服这位一派掌门人的坦荡襟怀,但不禁苦笑一下,忖道:“常言道是贼咬一口,入骨三分,如今人质不在,无由辩白,这个黑锅又是背定的了……”   玄镜道长缓缓道:“家师这次邀请石大侠驾临敝观,因大侠是玉亭观主史思温的授艺师父,意欲当面解决这件公案……”   石轩中起座欠身道:“石某恭聆真人谕示……”   玄镜道人稽首还礼道:“大侠毋须过谦,只怕解决之法,不易获得双方同意。”   说到这里,突然一位道人匆匆进来,向太清真人躬身行礼,禀道:“武当金府真人率领左右二老,已踏入观前草坪之上!”   太清真人霍然起立,环视众人一眼,道:“你们陪石大侠夫妇暂坐片刻……”   石轩中久闻武当派掌门金府真人之名,但因他多年来均在武当山上隐练潜修,江湖上极少人见过这位领袖武林内家各派的掌门人,这时本也想出去迎接。但太清真人这么一说,只好端坐不动。   玄镜道长似乎是唯一对石轩中仍然尊重和颇有好感的一个,他微笑道:“金府真人与家师昔年尚未接任掌门之前,已是极要好的朋友,时相过从,但接任掌门之后,反而形迹疏远,可见得虽在玄门之中,名位的干扰仍不能兔……”   正说之时,只见四位老道人鱼贯进来。当前并肩而走的一个是太清真人,另一个老全真高冠峨髻,相貌清古,手中执住一支拂尘,远远望去,宛如图画上的老仙真。   后面两个老道人一高一矮,高的一个眉浓口阔,环眼扁鼻,举止之间,隐隐流露出火气。矮的一个双眉特长,双目深陷,神情间透出一股阴沉之气。   石轩中固然注意地打量那名震一代的金府真人,但对他们身后这两老也极为注意,心想江湖上盛传武当派实际主持全派事务以险辣出名的左右二老,原来长得这般模样。   这左右二老的道号也极为古怪,那个身量较矮,神情阴险的称为左寒子。此人一肚子诡计阴谋,为人行事好以诡谲取胜。那个身材较高,火气犹在的道人,法号右炎子,他天生禀赋过人,任何武功一学便会,一练使精,武当一派之中,以他武功最强。但他天性凶暴,杀心特重,随便一出手,都是重辣致命的手法,因此以“辣”字闻名江湖。   他们两人原不是武当弟子,在武林中颇有恶名,后来投入武当门下绝迹不再下山,已达二十年之久,当初武当派为他们起名的长者,便是因他们禀性特异而故意取此法号,要他们慎诫前过,不得再犯。到金府真人接任掌门后期,对他们两人异常信任,所以派中大事,他们两人均可决定。许久以来,武当派都没有什么事发生,只有不少慕名上山求艺的人,被他们驱回,而所用的方法,稍觉严厉偏诡而已。   那金府真人和左右二老想是已知石轩中在座之事,踏入殿门之后,六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都集中在石轩中和那黄衣女与及孩子身上。   走到切近,石轩中含笑起立,拱手为礼,金府真人稽首还报,道:“贫道虽然多年隐修荒山之中,但石大侠威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   石轩中忙道:“真人率领贵派,领袖武林内家各派,天下之人,无不闻风景仰,哪似石轩中幸致薄名,倒教真人见笑了!”   他顿一下,又望着后面的两个老道人道:“武当左右二老名震武林,石轩中也是钦仰已久……”   左右二老一齐含笑稽首,但因金府真人在前,他们不敢随便抢先说话。   玄镜等道人都退开侍立在太清真人身后,座中只有石轩中。太清真人。金府真人和白灵宫,那左右二老也侍立在金府真人后面。   金府真人年逾七旬,自然无甚顾忌,细细看那黄衣女子几眼,然后道:“尝闻石夫人乃是当世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虚。”   石轩中俊脸微红,但那黄衣女子神色全然不变,依然冰冷迫人,对于金府真人之言,宛如没有听见。   金府真人后面的左右二老,见她也不理,甚至神色间更见冰冷,不禁都暗暗生气,心想金府真人身为武当掌门,当真是言重九鼎,他从未这样称赞过任何人,特别是女人。右炎子勃然作色,但一时说不出恰当的气愤话。左寒子知道右炎子的意思,唯恐他气愤之下,口不择言,失了二老身份,立刻冷笑一声,道:“石夫人不必认真,敝掌门真人不过是循例客气之言!”   此言一出,不啻说黄衣女并非当真称得上天下第一美人。黄衣女只冷冷扫他们一眼,也不言语。   黄衣女虽不言语,石轩中却禁受不住,只因武当左右二老把黄衣女当作朱玲评论,出言讥讽,他并非要人家也承认朱玲是天下第一美人。但朱玲既不在此,理应不能谈论于她。   他朗声道:“贱内姿色美丑,本来不值得诸位挂齿,但她……”他回头望一眼黄衣女,然后转回头,正要说话,黄在女忽然冷冷道:“你不须解释,他们说什么话我只当如听不见……哼,哼,自家长得怪模怪样,还敢蜚长流短,说媸道妍,也不照照镜子去,我根本不曾把他们看在眼内……”   武当左右二老脸色齐变,右炎子右手骄食、中二指,虚虚一点,暴声道:“你敢骂人……”   一缕劲疾冷风,从指上射出,暗袭黄衣女嘴巴。这一下手法有轻有重,假如对方运功相抗,则重力发出,可以取敌性命,如若对方谙晓其中奥妙,不敢反抗,至多断折两三个门牙。   石轩中见那武当左右二老中的右炎子出手,竟不顾身份,而且还是极为毒辣的手法,心中大为愠怒,暗想就算是她不对,言语间冲撞了他们,但凭他们是武当左右二老的身份,也不该立即出手。   他怒气一生,反而袖手不理。   右炎子指力到处,忽遇抗拒潜力,不觉冷笑一声,蓦地增加功力。   金府真人虽不回头瞧看,却已宛如目睹,沉声道:“师弟不可无礼——”   右炎子被掌门真人一喝,登时收回大半功力,但所运力量仍然非同小可。   太清真人也甚感不悦,暗想武当左右二老素以险辣出名,原来当真不假。而且在掌门真人之前,胆敢妄自动手。这等嚣张放肆之罪,实在不能轻恕,不过碍于金府真人在座,自己却不便出言斥责。   只见右炎子忽然身躯一震,脸目间微微变色,隔了一阵,才突然退了两步。   在座的人无一不是武林中顶尖高手,都是个中大行家,一望便知右炎子已吃了大亏,已是受到反震之力后,对方那股力道猛不可当,是以暗中抗拒了一阵,仍然禁不住后退两步。   这一来所有的人无不暗暗震动,登时对那黄衣女刮目相看。须知武当左右二老威望极隆,能够用力把他震退,已是惊人之事。何况刚才右炎子分明已收回二指,但对方反震之力已传到右炎子身上,久久不散,最后终把他迫退两步,这等功夫,更是超世绝俗,人间罕见。   右炎子咬牙切齿,忍住满腔羞惭怒火,冷冷道:“石夫人的玄阴真力实在高明,贫道总有一天要再向夫人领教——”   黄衣女面上毫无变化,仍然是那股冰冷的神情。似乎眼内根本没有右炎子这个人,是以他的话当作不闻。   右炎子气得简直要呕血,触发了狂野的天性,面容骤然间变得狞厉惊人。忽觉腰间一麻,全身不能动弹,也不能言语。原来已被左寒子点住穴道,过了一阵,左寒子才把他穴道解开,转脸向他阴森森微笑一下。   右炎子素知他诡谲多诈,平日搭挡已惯,当下勉强忍住心头愤火,门口侍立原地。   太清真人道:“刚才正好和石大侠谈到解决之法,金府真人便驾到,因此把话题岔开了。”     第二十八章 勾心斗角     石轩中肃然道:“石轩中敬请真人赐示一切!”   大清真人道:“石大侠客气了,贫道岂敢克当。贫道决不会故意与令高足为难,日后侥幸把今高足请到微观之后,贫道将召集本门全部弟子,另外邀请几位武林名望高隆的人,公开审讯。然后作最后处置!”   石轩中听了,觉得这倒是十分公平的办法,但史思温目下在何处?况且多年师徒之情岂能忘记,纵然见到了他,能不能亲手把他擒住,解送来峨嵋山上?   他方在沉吟寻思,太清真人又道:“目下唯一问题,就在石大侠身上!”   石轩中道:“真人请说!”   “贫道暗想石大侠与玉亭观主有师徒之情,要你把他交给本派处置,未免不近人情。但敝派如果派出人手擒捉令徒,又怕石大侠以威名攸关,暗中庇护,不免演成门户之争,遗祸之大,难以想像……”   石轩中迫到这个地步,只好肃然朗声道:“劣徒倒行逆施,妄开杀戒,伤及贵派道友,真人不加石轩中之罪,已感激不尽。按理说石轩中应该立即清理门户,并向掌门真人谢罪。但劣徒目下不知所踪,一时恐怕未能寻获,要是贵派能在石某之前,将劣徒擒回贵山,就请真人秉公处置,石轩中决无异议……”此言一出,峨嵋派的人全都暗暗透口大气,卸下心头一块大石。要知石轩中号称剑神,武功深不可测,天下之间,已无敌手。若然他从中阻梗,嵋嵋派虽然人多势众,也不中用。   左寒子旁边就是白灵宫,他俯身过去,轻轻道:“石轩中分明有心推卸责任,试想他身为师父,尚且有找不到徒弟之虑,天地何等广阔,你们更往何处找寻。”   白灵官一听真个有理,但想了一下,又愣然回头问道:“若然他真找不到,又该如何?”   左寒子阴险地笑道:“你只问他是否要找徒弟,若然他不找,便是推卸责任。要是他要找,可以迫他把如何找寻的线索说出来,大家一同去找,同时要他答应找到之后,要立即通知你们……”   白灵官大悦道:“这法子再好也没有……”转过头去,望着石轩中大声道:“请问石大侠离开敝观之后,是否去找玉亭观主?”   石轩中沉吟一下,想起朱玲也是失踪,当下坦白地道:“很难说,现在还不能决定!”   黄衣女忽然冰冷地哼了一声,瞪了左寒子一眼。   白灵官大声道:“玉亭观主史思温乃是石大侠门下,若然石大侠不肯找寻于他,却教敝派之人从何着手访查他的踪迹?”   石轩中一听真有道理,可是他并非完全撒手不管史思温的意思,而是觉得爱妻朱玲不知去向之事,比史思温更为可虑,因此刚才无法答应白灵官立刻访寻史思温。他正在心口相商,设法措词之时,后面的黄衣女忽然冷冷道:“你们峨嵋派要审讯史思温的罪状,就得自己设法把他擒来,难道以峨嵋派的威望,还怕捉不到一个史思温?”   白灵官怔一下,无言可答。左寒子阴笑一声,道:“贫道虽是局外之人,但石夫人的话有欠公允,不得不请教几句……”   黄衣女冰冷之极地道:“你既是局外的人,那就闭嘴!”   左寒子阴阴笑道:“石夫人言词甚是锋利,贫道佩服——”   黄衣女仰目向天,冷然道:“何止言词锋利,论到文事武功,也高你们一等!”   这话可把全殿的人除了石轩中之外,全都带上了。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都是得道多年,名尊身荣的一派掌门人,虽然觉得此女口气太大,过分骄傲,但仍然忍住,不肯跟一个女流计较。可是武当左右二老与及白灵官、玄钟、玄钹等五人却都大不服气。玄镜道长是峨嵋未来掌门,涵养功深,也像两位掌门人一样不曾计较。   右炎子和白灵官一齐仰天大笑。黄衣女冷冷喝道:“你们少装怪样!”   此女不说话则已,一开口话却难听已极,加上口气神情都仿佛从冰块里迸出来,实在教人难忍。   石轩中面色一沉,回头道:“你怎可这样说话!”   黄衣女不理他,环视殿中众人一眼,最后停在左寒子面上,冷冷道:“刚才已说到要点上,你就把话岔开……”   金府真人徐徐道:“夫人有话请说!”   黄衣女道:“峨嵋派有本事把史思温捉来,自无话说。但如由石轩中擒住,武林中规矩是自行清理门户,几时有师父把徒弟捉住送给别人审问处理之理?此所以那出主意之人,实是不通情理之辈——”   她的眼光一直停在左寒子身上,这话不啻当面骂他。但左寒子却名不虚传,的是阴险过人,此时仍能沉住气,宛如无事。   黄衣女又道:“石轩中说过不理史思温之事,已经给太清真人莫大面子。但他虽放手不管,我却偏要管这件事,你们要找史思温,不妨问问我……”   金府真人和太清真人那等修养功深之士,闻言也禁不住微微变色,互视一眼。其余的人,无不吃了一惊,连石轩中也不例外。   太清真人微笑道:“既然夫人担当此事,那就好办了……”   石轩中突然起身,转头望她,还未说话,黄衣女冷冷一笑,道:“你别管我——”说时,一只手掌按在孩子背上。   石轩中但觉此女喜怒冷暖之情,大异常人,心知她手掌放在爱子背上之意,乃严重警告自己不得管她,否则便当场把爱子处死。   他虽是天不怕地不怕,但碰上这个不近人情的女人,却当真怕她一时激动,向孩子施下毒手,登时把想说出的话完全咽回腹中。   黄衣女似是看出他已经屈服,收敛起冰冷之容,甜甜一笑,道:“这样就对了……”   她这一笑宛如大地回春,四周的玄门高手也突然感到一阵温暖。   石轩中本是聪明绝顶之人,虎目一眨,缓缓道:“原来你知道思温的下落。……”   黄衣女面色一冷,道:“是与不是,你最好也不要管……”   石轩中毫无办法,暗想对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决不可用常情常理推度,说不定她为了一点点不高兴,就足以下毒手,把孩子震死。   这时十余道目光都瞧着他们,这些道人们哪知石轩中是为了爱子性命之故,不敢与这黄衣女相强。此时见他如此软弱,不禁都感到十分奇怪。   石轩中淡淡道:“好吧,我什么都不管。你把孩子还我,我立刻离开峨嵋山……”   这几句话表面上听不出什么道理,倒像是夫妻意见不合所说的气愤话。   太清真人容色一肃,道:“敝观虽不是龙潭虎穴,但石大侠想离开此地,除非先留下一个道理!”   黄衣女冷冷道:“不过是座破庙罢了,我倒要试一试有什么惊人之处!”   玄钹道人宏声道:“家师不与女流斗口,夫人最好少说几句。”   左寒子忽然插嘴道:“太清真人乃是防备石大侠离开,别人作不了主,并非要强留石大侠在此,要是石大侠放心离开的话,太清真人自然会向知道史思温下落的人找个公道……”   太清真人眉头一皱,心想自己绝无此想,左寒子妄作主意,当着众人面前,他是武当左右二老的身份,却不便驳回他的话黄衣女明知左寒子设法要她留在此地,虽是明知此意,却偏要留下。突然把手中孩子交给石轩中道:“你不放心孩子,那就带走,我倒要瞧瞧什么人能把我留住……”   石轩中接过孩子,多日来一桩心事,此时方始放下。他转身向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等行个礼,道:“恕石轩中先行告退……”’说罢大踏步走出殿去,居然当真没有一个人出手拦阻。   石轩中胸有成竹,早已记住此殿形势,一脚踏出殿门,迅疾扫瞥四下一眼,但见殿门外面便是一座通天院子,再过去便是隐仙观大门。这时大门外排列着不少佩剑道人,但都是面向观外。   石轩中吸一口真气,施展出绝世轻功,蓦然纵上半空,仿佛腾云驾雾地飞越过高达四丈的殿顶。   大门外的道人们已听到有人出来,纷纷回头瞧看,但这时石轩中已飞越过殿脊,隐蔽住身形。这些道们人都诧讶四望,但哪里看得见丝毫人影。   石轩中身在半空,尚未踏落殿瓦之上,暗暗一提丹田真气,身形就像长了翅膀似地向前面疾然飞射,笔直飞到三丈外的大殿边缘,这才坠下。   就在他下坠掠过檐沿之际,陡然伸手轻按殿瓦之上,登时在空中打个斛斗,轻如柳絮般闪入檐下。   这座大殿高峨广阔,是以屋檐离地也有一丈五六之高,石轩中闪入之处,正是大殿后面的一道两门,门上有块横匾。石轩中毫不考虑,四肢一缩,滚入牌匾之后,同时之间已轻轻点住爱子睡穴,免得他忽然发出声音,被人发觉。   那块横匾之后地方有限,他缩起双腿的话,勉强可以容纳。   但当他身躯滚落匾后之时,鼻际陡然嗅到一阵如兰似麝的香气,跟着数缕强劲冷风,直扑五官。   这一下猝出不意,石轩中虽然立刻知道敢情是横匾之后藏得有人,正出手突袭他五官要穴。可是横匾之后总共才不过三四尺的空间,哪里还能闪避?迫不得已面孔一侧,避开要穴部位,左手已贴着自己胸口疾封上去。   那数缕劲疾冷风宛如有形之物,击在他脸上,隐隐生痛。石轩中心头微凛,暗念此人指力如此高明,若然吃他击在五官要穴之上,纵有罡气护体,也难免负伤立时昏迷过去。   要是换了别的人,没有玄门罡气护住头面,这一下也非弄个满面青紫,立受重伤不可。偏偏碰上石轩中身怀绝艺,并且已达超凡入圣的境界,这一下仅仅觉得面上隐隐生痛。   说时迟,那时快,石轩中心头微凛之念,宛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之际,左手五指封处,已抓住对方一只手。   他五指一扣,身躯已压在那人身上,但觉对方无论是被抓住那只手或者是身体,都是软绵绵的,柔若无骨。   这种感觉再加上刚才鼻中嗅到的一阵如兰似麝的香气,不必再看也知道匿在匾后之人,必是个女子无疑。   那横匾后地方本来就小,但仍然能容纳石轩中大半身形,又可测知这位女性必定是窈窕纤巧的身材。   石轩中五指一扣,却只用了四成真力。但感对方身体一震,似是甚为痛苦。   他在匾后黑暗之处,那双夜眼登时发挥妙用,迅速一瞧,果然身下压住一个女子,身穿雪白罗衣,面上蒙住一方轻纱,因此看不清她的面容。   她的右掌被石轩中五指扣住,左手本可突出袭敌,但石轩中五指之上拂拂传出沉重无比的真力,制得她浑身发麻,呼吸欲绝,那只右掌掌骨是快要碎裂般阵阵剧疼,哪里还能出手伤人。   石轩中一看这女子身穿白衣,面上蒙纱,不由得在心中长啸一声,暗想这一回真是机缘凑巧,这个白衣女子分明就是江湖传说中的“琼瑶公主”,想不到无意之中,竟被自己制住。   目下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开口询问。他突然心念一动,暗想根据武林中传说,谁也未曾见过这“琼瑶公主”   的真面目,自己何不趁这机会,先认清她的面貌?   但这个心念在方寸之间转来转去,一时竟无法决定。原来石轩中为人天生光明磊落,忽又想到自己趁着机缘凑巧,把她制住,本来已经不大对,更何况乘人之危.窥看她庐山真面目?   这等行径,固然不是胸怀磊落,行侠仗义之士所应为,其次还有一点,便是石轩中曾有前车之鉴,他在几年前曾经见过苦海双妖戚仁君蒙在青纱后的真面目,极为丑陋可怖。当时他就有个感想,认为凡是一个女人,不肯以天生面目示人,必定有极大的缺陷,所以才会用东西遮盖起来。   数年前的感想正可以移到现在的情况,这个白衣女郎近来已名震遐迩,武林中无人不知。可是她一直用轻纱蒙住面孔,不用说也因面孔丑陋或者残缺的缘故,所以如此。   说时噜苏,但当时石轩中不过心念一动而已。   他微微一笑,施展内家传音之法,道:“姑娘恕我石轩中无心冒犯,但殿后也有不少道人散布,石轩中如离此处,恐怕要被发觉……”   他这种内家传音之法,只有那白衣女郎一个人听到,就算此时还有人在旁边,虽是近在咫尺,也无法听得见。   那白衣女被他制住,不但不能动弹,也无法说话。同时面上又有轻纱罩住,连表情也看不见。是以她到底是不是原谅石轩中这种无心冒犯,谁也不知道。   石轩中把五指上的力量减了两成,以免对方剧疼难支。然后凝神向殿内听去。   只听殿内传出那黄衣女冰冷的口音道:“不错,我知道史思温的下落,你们有本领把我留下的话,我或者会说出来……”   石轩中剑眉轻皱,心中已想像得出那黄衣女说此话时,神情何等冰冷骄傲。他曾经和那黄衣女换过两掌,知道她武功之高,当世罕见。可是目下在殿中七位玄门之士,内中有两个是天下武林人无不敬重钦佩的一派掌门,其余五人,也没有一个不是武林高手,双方形势强弱,实在太过悬殊。   他正在寻思之际,摹觉身躯下面的白衣女手掌一挣。   石轩中一身武功已达出神人化之境,反应之灵敏,字内罕有可与比拟之人。就在对方挣动之时,力量尚未用上,他的五指上已布满真力,把白衣女的手掌扣得紧紧。   这时殿内一阵寂然,那金府真人和太清真人身份甚高。而他们开口说出强要留下一个女人的话,似乎难以出口。   这两位名高望重的一派掌门人既不言语,殿中竟然鸦雀无声。   黄衣女缓缓环视七个道人一眼,冷冷道:“武当峨嵋在武林中声名不弱,谁知都是没有真才实学之辈——”   右炎子和白灵官齐齐暴声大喝道:“贱婢住嘴?……”黄衣女冷笑道:“我如若怕你们汹汹声势,也不敢到这里来了……”   她顿一下,突然声色俱厉地道:“你们在此大呼小叫,想怎么样?”   白灵官和右炎子被他驳斥得怔一怔,一时都答不上话。   玄镜道长徐徐道:“夫人自愿担起重责,今日不能怪出家人无礼,贫道不才,愿向夫人请教几手绝艺!”   他到底不愧是行将领导峨嵋一派的未来掌门,说话时态度冷静,又说得不亢不卑,既不示弱,亦不失礼于一个女人。   黄衣女两道修眉轻轻一耸,凤目中射出威光,凝视玄镜道人一眼,冷然道:“你不行,另换一个!”   玄镜道长毫无火气,微笑道:“夫人口气真大,但贫道仍然不甘落后,务请夫人赐教几手!”话一说完,忽然觉得对方的修眉凤目,生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印象甚为熟悉!   黄衣女发觉全殿的人都不言语,便点点头,道:“既然连峨嵋掌门也默许你出手,足见你有点身份,你输了之后,大概别人都不会抵赖!……”   玄镜道长一面思索,口中应道:“贫道虽是藉藉无名的人,但幸蒙武当掌门真人及家师见证,若然贫道输了,夫人放心离开……”   右炎子突然大声道:“请恕贫道无礼放肆,我想先会一会这位口气惊世的石夫人……”   黄衣女冷冷道:“你想和我比,还差得太远,还有一点我要说明的……”   右炎子怒喝一声,岔住她的话头,道:“贱婢自视不凡,谁还怕你?”   话声甫歇,倏然一掌隔空劈去。两下相距足足有一丈四五之远,但右炎子功力深厚,掌力功夫的确具有惊人造诣,但见狂飙暴发,殿中诸人无不感到风力罩体衣袂飘动。   黄衣女神情冷漠如故,就像一座冰雪雕成的美人一般,对于右炎子那等威猛的掌势,视如无睹。   直等到掌力袭上娇躯,她才一扬纤掌,只听“呼”地一响,右炎子那股隔山击牛的掌力,被她随手一掌,带得方向歪开,径从她身边掠过。   她虽是轻描淡写地随手一掌,但功力之高,已足可教武当。峨嵋两位掌门人暗暗惊凛。   金府真人沉声道:“右炎子住手,且待说明白了才动手不迟!”   右炎子不敢违拗,气哼哼收回正要续劈出去的掌势,忽然悟出掌门真人禁止他出手乃是含有深意,原来右炎子素来性情凶暴,因此往往沉不住气。往昔碰上这个强敌,心气一浮,非败不可。故此金府真人当机立断,先行禁止他出手,待他冷静下来,那时纵然败在敌手,也输得心服口服。   黄衣女冷笑道:“我没说错吧,你还差得太远……”   右炎子哼了一声,却不反唇相讥,暗自运功行气,蓄聚真力,准备再度出手。   黄衣女连冷笑之容也收起来,越发冷得惊人。她扫视众人一眼,道:“有一件事我必须说明的,就是我和石轩中的关系,我和他虽是一齐上山……”   殿外的石轩中听到此处,心中大慰,暗想刚才自己两次三番想说明此事,都没有机会,目下由她自己说出来,不愁峨嵋武当之人会不相信。   白灵官忽然插嘴道:“谁都知道你不是白凤朱玲,哪个有功夫听你噜苏……”   黄衣女冷森森地喝道:“闭嘴!”   白灵官须发皆竖,厉声道:“你喝叱谁?”   “你!”她冰冷地说,举起纤纤食指,向白灵官虚虚点去。   太清真人忽然袍抽一拂,发出一股“乾清真气”,挡住白灵宫面前。果然感到一点阴寒劲气,疾射过来,恰好投入那股乾清真气之内,没有点中白灵官。   太清真人沉声道:“夫人焉可以阴毒手段暗算敝师弟……”   黄衣女冷冷道:“我高兴怎样,用不着你管!”   白灵宫以及玄钟玄钹都现出怒色,连修养功夫最好的玄镜道长也因那黄衣女侮辱师尊,心头火发,走出大殿当中,朗声道:“贫道在此候教——”   白灵官怒喝道:“你不行,等我来教训这贱婢……”也大踏步走出去。   右炎子揎起衣袖,抢将出来,大叫道:“这头一阵该我先上……”   玄镜道长本是外和内刚的人,此时被白灵官当众说他不行,虽然白灵宫是师叔身份,但他却是未来掌门,面子可也挂不住。当下动了无名真火,非要先动手不可,朗朗道:“恕贫道放肆了!”脚踏天罡方位,突然一掌遥遥向黄衣女击去。   他出手虽快,但白灵官、右炎子都不是等闲人物,他们心中都想抢先和这黄衣女会上一阵,是以一见玄镜道长,一拳遥击过去,各各抢着出手。   但见两人身形一晃,疾逾闪电般分向黄衣女左右两方扑去,几乎和玄镜道长的劈空掌力一般快速。这两人身形尚未扑到拳掌可及的范围内,招数已发。   他们三人几乎可说是同时出手,这一击威力之大,元可形容。   黄衣女纵是武功超世,但对这三位玄门高手合力一击的威势,也不敢稍存轻视之念。   太清道人和金府真人内心暗暗替黄衣女危惧,但在此际,虽然想出言喝止,也来不及。他们身为一派掌门,修养功深,此时心中虽然反而替黄衣女着急,却也不能露出形色。   只见黄衣女突然双掌齐出,一掌迎架玄镜道长从正面最先攻到的劈空掌力,身子横跨两步,另一掌正好与右边的右炎子加快接触。   但这一来左边的白灵官因对方跨开两步,距离拉远,变得最后才攻到她身上的人。   黄衣女左掌一迎一带,“呼”的一声,玄镜道长那股惊世骇俗的劈空掌力,竟然随着她的左掌化卸之势,歪开数尺,正好向白灵官身上击去。白灵官万想不到对方武功之高,已到达借力伤人的境界,暗中一凛,出掌硬封,“轰”的一震,白灵宫硬是被玄镜道长的劈空掌力加上黄衣女一带之势,震开数尺。   右边的右炎子招数还未完全用上,黄衣女的纤掌忽劈忽拿,在这转瞬之间,方尺之地,居然接着施展了四五招之多。   右炎子攻势消失,反而防守不迭,使出武当绝学玄奥手,见招拆招。   黄衣女冷喝一声,纤掌一挥,发出一股潜力,劲烈劈去。右炎子运掌一挡,但觉对方掌上潜力刚柔俱有,难以兼顾,不得不飘身退开寻丈之远。   从他们三人一齐出手,直至右炎子飘身后退,也不过是眨眼间之事。   这黄衣女武功之诡奥阴辣,只把武当、峨嵋两派掌门人,看得既惊且诧。最厉害的一点便是这黄衣女随机应变,随手拒敌,居然没有露出她的武功家数。这一来令人在心中浮起她武功深不可测之感。   这时白灵官、右炎子及玄镜道人犹自对她虎视眈眈,都想再度出手。   太清真人庄严地道:“你们岂敢倚仗人多……”   金府真人也道:“右炎子不可鲁莽出手……”   那三人谁都不敢违拗本派掌门真人法旨,只好收回势手。   黄衣女冷冷道:“我们后会有期,目前我还不想出手……”   她顿一下,目光扫视武当、峨嵋两位掌门人面上,又道:“但今日如不叫你们知难而退,你们必不肯好好送我出山……”   左寒子阴笑一声,接口道:“夫人可是想露一手的意思?”   黄衣女道:“不错……”转目看一看大殿四周,继续道:“我露一手轻功,你们谁能比得上我就陪你们好好打一场,若果没有人办得到,恕我不再奉陪……”   她指一指殿门和后面的角门,道:“我从正门出去,由后面门口进来,你们都不是普通武师,自然明白其中奥妙……”   左寒子阴阴冷冷地插口道:“假如夫人从大门出去,竟然一去不回,我们却在此殿枯等,岂不贻笑天下武林?”   她严厉地瞪左寒子一眼,冷冷道:“你不会跟出来瞧着我?”   左寒子道:“还是贫道先走一步,在外面等候夫人为佳——”说罢,迅疾抢出殿门外的通天院子中站着。   黄衣女哼一声,举步徐徐向殿门走去,殿中没有一个人出去阻止。   她一跨出殿门,蓦然间已腾身飞起,飞得又高又远,径自凌虚越过那宽大高耸的殿脊,到了后面,脚尖一点殿瓦,身形已沿着檐沿疾坠而下。   她要重入大殿的门口,正是石轩中藏身横匾下的门口。黄衣女掠人殿去之时,忽然发出一下清脆的弹甲声。   殿内的太清真人及金府真人见她转身之间,已横越过大殿顶,回到殿中,两人不禁都暗暗震动,心想她这等轻功身法与及判断殿顶高度阔度的眼力,已配合到无懈可击的上乘境界。殿中之人,除了自己两人,勉强还可以试一试外,其余的人都无法办到。   他们两人身份甚高,哪肯毫无把握而随便出手。是以见她进殿之后,都默然不语,反而令人莫测高深。   白灵官、右炎子、玄镜道长都是识货的大行家,这时都愣住不动。   黄衣女环视众人一眼,见到白灵官等人发愣,不觉微微一笑,道:“你们谁出去试一试……”   殿中一片寂然,无人说话,左寒子也回到殿中来。他虽是阴诡成性,但此刻也想不出一点办法。   黄衣女又是微微一笑,道:“既然无人愿露绝技,我可要走了……”   她轻移莲步,姗姗向殿门走出。刚走了大半丈远,白灵官、右炎子疾纵上去,拦住她前面。黄衣女不声不响,突然一晃身,快逾闪电般掠到两人身前,两掌同时拍出。   她这一下大出白灵官和右炎子意料之外,都微微一怔,疾忙出掌发招,却都是护身御敌的手法。黄衣女两掌齐出之势看起来凶险无比,其实却是虚招,只见她娇躯一摆,快得异乎寻常地打右炎子身边掠过,已脱出他们阻拦之势。   她去势极快,晃眼间已到了殿门。   殿中之人都见识过她的轻功,其中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暗忖她已抢先起步,势难追上。他们乃是一派掌门,哪能轻举妄动,做出没有胜算之事,是以此时两人皆如石像般凝立不动。   其余的人自知脚程比不上那黄衣女,纵然追去,毫无用处,故此都不移动脚步。   黄衣女人到了殿门,忽然停步回身。   太清真人向三大弟子摆一摆手,玄钟道人登时长啸一声。   啸声一起,黄衣女立时发觉大门外有七八个人奔人来的步声,她头也不回,心中已知道这一伙道人人数虽多,但从步声中已可测知武功不高,是以根本不放在心上,冷冷顾视殿中诸人一眼,道:“今日这场架虽然没有打成,但听说你们已有瑶台之约,好在为期不远,我们等到瑶台见面之时,再续今日之战……”   太清真人肃然道:“夫人且慢……”一面移步走去,金府真人不觉跟着上前,其余左右二老、白灵官及峨嵋三大弟子俱都随着两位掌门前移。   太清真人边走边道:“敝观虽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但夫人若是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这话传出武林,敝派侥幸得来的一点小名,都将荡然无存……”   黄衣女冷冷一笑,道:“你此话当真可笑,难道要我为了顾惜你们峨嵋派的声名,自动留下?”   太清真人徐徐拂髯,道:“夫人问得好,只因贫道向来佩服石大侠,实在不愿强留夫人,再者贫道这一把年纪,也不能轻易再动无名而与夫人动手……”   他说得不急不缓,容色自如,不愧是望重武林的一派掌门的风度。   “……夫人刚才说过知道玉亭观主史思温的下落,贫道胆敢请夫人提出一点线索……”   黄衣女冷嘲道:“你们峨嵋派人多势众,还有查不出的事么?”   太清真人霜眉微耸,但迅即平复如常,显然已压抑住怒火。   他歇一下,道:“夫人词锋锐利,贫道甚为佩服。不过……假如石大侠或夫人你庇护住玉亭观主,贫道也不须多费精神气力去查他的下落!”   黄衣女沉吟一下,道:“石轩中没有庇护史思温,你们都看得出来!”   太清真人立刻迫上一句,道:“那么夫人之意是说只有你庇护着玉亭观主了?”所谓姜是老的辣,当真一点不错。须知大清真人其实谙熟江湖人各种诡谋伎俩,只不过他身为峨嵋掌门,所以不肯运用而已。但即使他堂堂正正地追问黄衣女依然极有分量,所说的话,无不恰到好处。   黄衣女冷笑道:“就算我庇护他,又该如何?”   太清真人道:“贫道虽不愿与夫人动手,但夫人想出此殿,只怕难如尊意!”   黄衣女一声不响,蓦然转身,只见一片剑光耀眼,封住殿门。   太清真人又道:“夫人最好不伤和气,贫道可以先向夫人保证,绝对公平处理玉亭观主这件公案!”   黄衣女冷冷道:“峨嵋的七煞剑阵,虽在武林中称为一绝,但在我眼中看来,也不过虚有其名!”   白灵官及玄镜等人无不勃然大怒,白灵官厉声道:“你试试看!”   殿门外七名道人,都是峨嵋精选之士,由玄风、玄火两道人领队,这时开始移动,七个人缓缓变换方位。动作虽然不快,可是剑光四射,把整个殿门完全封住。   黄衣女存心要用话扣住太清真人,看了剑阵几眼之后,转回身躯,淡淡道:“我一出手,势必有人伤亡……”   白灵官厉声道:“出家人早已把生死之念看得极淡,你能冲出此阵,算你本事,谁能怨你……”   黄衣女修眉斜竖,道:“你这话可算数?”   白灵官忽然一怔,一时答不出话。心想殿门口摆设剑阵的弟子们,当初投身玄门之中,谁不想勤修道法,养真保命,岂是江湖上贱视生命之辈。   石轩中在后门横匾上把殿内众人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但这时他这里情势也另有变化。原来当他凝神查听殿内对话之时,那白衣女忽然用力一挣。石轩中五指一紧。白衣女这一挣不但没有挣脱,反而感到对方五指力道奇重,掌骨欲碎,痛彻心脾,不觉用力吐口气。她面上罩着的轻纱柔如无物,此时忽然飘飞起来,把面庞完全露出来。   石轩中这时无法不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一望之下,不禁大大一怔。   但见这白衣女长得年轻美丽,那对凤眼中流露出痛苦、焦急甚至乞怜的神色。   可是石轩中的吃惊,不是因她的美丽,也不是因她眼光中的含意,敢情是因为这个白衣女的面貌,长得和那黄衣女一模一样。不但五官面型都极相似,连眉宇间那种冰冷的味道,也分毫不异。   他定睛看了一会,心想这两个女子长得如此相像,她们之间必有极深关系。当下用传音之法问道:“你和殿内的黄衣姑娘可是孪生姊妹?”   她的眼珠转动几下,石轩中看了,也不知她表示的意思说“是”或“不是”。   正要再问,并且规定她如何用眼睛表示是或否时,忽见这白衣女眼中又露出那种痛苦、焦急和乞怜的神情。   石轩中立解其意,试探着把五指上的真力减去两成,但见那白衣女透口气,眼中痛苦之色立时消失。石轩中本想把五指完全松开,可是在他印象之中,这个女子的性情喜怒无常,又不敢大意把她放开。   这时那白衣女除了四肢不能动弹之外,已经能够开口说话。   她眼中露出焦急和乞怜之色,轻轻道:“请你把手松开,让我……”   石轩中赶快以内家传音的上乘功夫,向她说道:“你不可做声,再说下去殿内的人必能发觉……”   她仍要开口,石轩中五指稍紧,白衣女登时气促心跳,不能出声。   石轩中回头向匾外窥视一阵,又用传音之法向她道:“下面有七个道人守着,我就算放开你,你也走不了……咦!那边屋顶上有个道人鬼鬼祟祟地张望我们这里……”   她的样子急得不得了,可是目下不但不能动,连开口也不能办到,是以只好干着急,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听殿内传出黄衣女冰冷的声音道:“贵派既然一定要用七煞剑阵阻我去路,看来我今日非大开杀戒不可了……”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在我出手之前,不妨预先告诉你们一事,就是关于史思温的行踪下落,等到在瑶台之会上碰头时,才向你们宣布——”   金府真人道:“且慢,夫人口口声声提及瑶台之会,莫非夫人已知瑶台在什么地方?”   石轩中凝神细听她如何回答,但等了片刻,却听不到她回答之声。无意中低头一瞥下面的白衣女,只见她着急之情,表露无遗。   石轩中心念一动,施展传音之法,道:“你要我放手可以,但第一点你不得与我动手。第二点得告诉我瑶台在何处,第三点告诉我殿内那黄衣姑娘是谁?”他把五指松开一些,然后又道:“你答应的话,就点点头!”   白衣女凤目连眨,似是一时不能决定。   石轩中暗想那黄衣女关系重大,若然她就是琼瑶公主,日后自己蒙受助她为恶之名,永远无法洗清。他权衡一下,突然收回扣住她的五指。   那白衣女怔一怔,忽然急急从袖中取出一面小小的圆镜,举到匾上,轻轻闪动两下。   石轩中一瞧便知她乃是向对面屋顶那个鬼鬼祟祟的道人打暗号,心中微凛,右肘忽落,碰在她胸前的穴道上,但觉一阵软绵绵的感觉从手肘传入心中,不禁摇一摇头,想道:“我石轩中一生行事都光明磊落,从来不曾为难过女孩子,可是今日事关重要,只好从权应变,唉……”   在大殿门口的黄衣女子不肯回答金府真人的话,正要向门外的七煞阵冲过去,忽见大门口走进来一个大和尚和两名道人,他们走到剑阵之后,便停住脚步。   那大和尚满头大汗,身上衣服也破了几处,不过仍然精神奕奕。   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的眼光一齐集在门外的大和尚身上,陪和尚进来的两个道人,其中一个匆匆穿过剑阵,向殿内走入。   那七煞剑阵本来变动不休,此时微微一滞,突然黄影一闪,剑阵中的七名道人但觉微风飒然从身边掠过,定睛望时,原来那黄衣女已施展极上乘的身法,趁他们剑阵微滞之际,已穿出外面。   玄风、玄火两人明知那黄衣女武功之高,远在自己两人之上,但仍然奋不顾身,率领剑阵追过去。   黄衣女纤掌一扬,发出一股潜力,把为首的玄风、玄火逼住,冷冷道:“你们真要找死?”   玄风、玄火各挥长剑,抵住这一掌之力,但觉重如山岳,难以化解,禁不住倒退了几步。   那个大和尚忽然哦了一声,道:“贫僧适才在山下碰见一位穿白衣的女施主,口音真像姑娘……”   黄衣女冷冷道:“相貌像不像?”那和尚道:“贫僧看不清楚,只因那位女施主面上蒙着轻纱……”   白灵官宏声道:“那女人就是琼瑶公主无疑……”   太清真人已听到门人弟子禀说那位和尚乃是少林弟子,有急事求见。心想那黄衣姑娘一来武功极高,除非自己出手,别的人无法阻拦。二来她和石轩中有关系,不怕她会逃匿不见。当下一摆手,玄风、玄火两人率领的剑阵,立时退开一旁。   那少林和尚应道:“道长所疑有理,但那琼瑶公主目下正在敞寺……”   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都为之一愣,白灵官、左右二老及玄镜等人惊诧之情,更不在话下。   太清真人道:“道友请进殿一谈如何……”他望金府真人一眼微笑道:“到底少林寺能人辈出,不同寻常,若然那琼瑶公主踪迹已得,武林中风波便少却许多……”   金府真人颔首道:“但愿如此……”   那和尚踏人殿内,合十行礼道:“贫僧永行,乃是嵩山少林寺第卅三代弟子,奉敝方丈大师之命,西来贵山,敬请掌门真人道安!”   太清真人道:“永行禅师请勿多礼,贫道有失远迎,甚感歉愧,白云老方丈乃当世高僧,贫道何德何能,竟蒙方丈大师宠顾?哦,这位是武当山掌门金府真人……”   永行和尚一听之下,连忙合十为礼,道:“贫僧不知武当掌门真人也在此处,当真有眼不识泰山。”   金府真人微笑稽首还礼,道:‘血行禅师匆匆赶来,必有要事,莫为世俗虚礼误了正事!”   永行和尚道:“敝方丈大师便因那自称琼瑶公主的女施主在敝寺中,特地派遣小僧来向掌门真人报告。另外也派人到武当山去,却不料金府真人仙驾在此!”   太清真人目光一扫,只见黄衣女姗姗向大门外走去,料她已听见此言后才离开,想了一想,便不理她,径向永行和尚道:“禅师带来的消息,足以震惊宇内武林,看来贫道又要下山了。”   金府真人微笑道:“道兄何须慨叹,你我近二十年来,罕曾离山。但凡事均有天意,试看我十年炼丹之期才满,便应约来此,可见得天意如此……”   他顿一顿,转目望着永行和尚,缓缓道:“敝派与少林渊源极深,可以算得上是自己人,禅师你此来似是经历不少魔难,何妨为贫道等一说详情?”   永行和尚道:“掌门真人纵不下问,小僧亦将奉禀一切……”   他凝目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小僧奉方丈大师之命,一路赶来,都平安无事,及至两个时辰之前,已踏入峨嵋山麓,忽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施主,坐在一道深涧边的山石上。小僧当时放缓脚步,边走边观察这位女施主的动静,但因她背向着小僧,故此瞧不见面貌……”   玄镜道长轻轻嘿了一声,道:“又是穿白衣的女施主,穿白衣的人何其之多?”   永行和尚望玄镜道长一眼,接口道:“道兄说得真好,小僧正因这位女施主身穿白衣,而又独坐深涧旁边,其迹可疑,是以细加观察。贫僧故意绕近一点,发觉这位女施主好几次作出要起身投人深涧中的姿态,小僧忍不住走到她身后,脚下放得极轻,暗想假如她真个跳下涧去,小僧或可出手救回她一命……”   大殿中的人全都凝神静气,等他再说下去。这时连殿外的石轩中也听得甚是入神,心想那白衣女子难道会恩将仇报?把一个有心救她性命的人,大大侮辱一番?   正在想时,只听永行和尚继续道:“小僧在她身后站了片刻,见她毫无动静,暗想峨嵋乃是著名的灵境名山,游人不少,若然瞧见小僧一直站在一位女施主后面,必滋误会,当下低声问道:‘女施主可是等候家人么?’小僧只问了一句,但等了片刻,她仍然没有回答,不但不回答,连身子也全不移动,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于是小僧又提高声音问了一句,等了一会,她慢慢笑道。“和尚你真以为我在等人么?’她的口气冰冰冷冷,真有拒人于千里以外之意,但小僧仍然诚恳地说道:‘出家人本不敢胡乱猜测,不过女施主独坐危涧边,未免令人见之不安!”   他吁口气,诵声佛号,又道:“小僧不知她回答之言是真是假,但此时回想起来,颇可寻味……”   大家都侧起耳朵,等着听他说出那白衣女回答之言,石轩中发现身子底下的白衣女眼中也露出十分注意的神情,不觉心中一动。   永行和尚道:“那位女施主说:和尚你以为我要投涧寻死,故此生出阻救之心,对么?但你错了,不过你对我这番善心,也得到好报,因你延误不少时间,恰好取命杀星已过,和尚你可以续奔前程,最多受点魔难……”   殿中的人诧愕相顾,原来他们都以为这个白衣女一定会出手对付他,谁知说到最后,仍无动静,反而说出耸人听闻之言。   永行和尚不加解释,接着道:“小僧当时自然不肯相信,仰头凝神思忖一下,再低头时,那位女施主已不见踪迹,定神一看,原来她已无声无息地纵过宽约丈半的深涧,徐徐走去,转眼已被树丛山石遮住身形。小僧这才知道她身负惊世武功,嗟讶数声之后,便向山上走。只走了半里之远,忽见道旁丰茂的草丛微微摇动,小僧山居已惯,一眼看出并非是蛇兽之类在草丛中穿行所致,因此心中大惑不解,过去一瞧,草丛中突然站起一人,倒把小僧吓了一跳……”   殿中的人全是武功甚高之辈,深知一个人如果练过上乘武功,心神最是镇定,不易惊吓摇动,这位少林弟子永行和尚如此说法,倒不知他是未练过上乘武功?抑是别的缘故?因此更加觉得他的遭遇离奇得有趣。   永行和尚继续道:“那人一站起来,仿佛一丛绿草冒起来似的,是以小僧奇诧不已。细细一看,原来他身上的衣服颜色,简直和山中野草那种绿色一样,是以他伏在草丛之中,就算走到近处,也不易发觉。”   听他叙述的人不觉都暗暗一笑,觉得甚是有趣。尤其是永行和尚说得清晰明白,娓娓动听。   他又接着道:“那人年约四旬左右,相貌平常,但眉宇间一股乖戾之气,教人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路数。这绿衣人毫无表情地道:‘大和尚,到这边来!’小僧本来不想理他,但转念一想,这人行踪诡异,匿伏在草丛中,不知有何图谋?疑念一动,便跟他走去,转到一座山坡后面,忽见草丛一动,又出现了两个绿衣大汉,把小僧围在当中……”   他住口稍为寻思一下,便道:“哪个引我去的?”绿衣人说道:“你千里迢迢来到峨嵋,有什么事情?”小僧笑道:“几位施主如是贫僧所寻之人,自然奉告……”说到这里,还未问他们姓名来历。那绿衣人已经冷冷道:“那么你一定不会说了?”小僧道:“贫僧不是说过假如诸位正是……”还未说完,那绿衣人冷嘿一声,道:“你可以随意挑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动手,等你输了再审问不迟——”   他停下来,环视殿中众人一眼,苦笑一声,道:“小僧简直没有说话机会,便迫得动手,最初以一敌一,但十招之后,余下的两人都出手围攻,三人都是一式右手用钢拐,左手一把短短的奇形剑,剑身与普通无异。剑头上却有锋利的短钩,整把剑长度不及一尺……”   太清真人点点头,道:“这种剑虽未听过武林中有谁使用,但禅师既然详细提及,相信这三个绿衣人武功精奥之处,尽在左手怪剑之上!”   永行和尚道:“真人判断得真对,小僧佩服之至,小僧素以臂力见长,因此仗着方便铲抵挡他们的右手钢拐,毫不困难,但那些怪剑的招数真是奇诡无伦,令人防不胜防,小僧与他们苦斗了两个时辰,身上僧衣被他们怪剑上的倒钩挂破多处,说来真个惭愧……”     第二十九章 毒如蛇蝎     太清真人道:“禅师这等说法,教贫道更添愧对之意,此事发生在敝山之内,但敝派毫不知情,若不是禅师神勇,以寡敌众犹能脱身,贫道日后不知如何向白云大师交代……”   永行和尚豪情顿发,朗声道:“当时小僧虽是以寡敌众,但一百招之内,那三个绿衣人右手的钢拐,好几次险险被小僧的方便铲震出手去……”   他顿一下,豪气渐敛,缓缓道:“不过剧斗了百招之后,小僧方便铲的厉害家数已被绿衣人摸熟,是以形势渐变,到最后小僧已堪堪招架不住,心中正想今日小僧丧命并不打紧,但敝派威名因而折堕,才是莫大罪过……”   殿中诸人以及殿外的石轩中,莫不心急等着听他到底如何脱身的经过。照这情形推想,永行和尚如能冲出重围,他该早就这么办了。既然不能冲出,后来又几乎无法招架,那么究竟怎样脱身法?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联:想到永行和尚最初碰到的那个白衣女!他们几乎一致肯定除了这白衣女出手解围之外,实在想不出永行和尚有什么其他法子脱身。   永行和尚接着道:“虽然小僧已陷入难以招架的劣势,但我一直仗着师门十方慈悲铲法,严密护身,若然被对方乘隙侵入,至多立时身死当场,决不至于像此时这等狼狈形状……”   他看看自家身上,僧衣破了十处以上,不禁慨叹一声。   殿中的人无一不是玄门高手,对于武功之道,均是大行家,因此都明白那永行和尚话中之意,乃是说他仗着少林心法“十方慈悲铲法”,虽然已呈不支之象,但这路铲法护身严密,因而对方除非找不到空隙侵入,一旦寻出破绽,闯入方便铲威力圈子内发招,则他一定立即丧命而不是像此刻这般全身僧衣均被对方左手怪剑钩破。   他们虽能明白永行和尚话中之意,但和他方才的话对证一下,便发觉有前后矛盾之处。以前他说那三个绿衣人左手怪剑招数诡奇绝世,故此往往被对方抢近钩破僧衣。而现在又说在十方慈悲铲护身之下,不该至于如此地步,岂不是前后矛盾。   可是殿中诸人没有一个出言询问,都凝目瞧着那大和尚。   永行和尚接着说道:“当时小僧处境虽危,但心神宁静,生死之事,已拨开一边。可是山坡上忽然有人走下来,小僧百忙中投以一瞥,那人竟是一位身穿白衣,面笼轻纱的姑娘……”   此言一出,连金府真人、太清真人这两位掌门都暗暗透口大气,心想果然猜得不错,是那白衣女现身出手解他的围。   永行和尚道:“小僧一见这白衣姑娘,装束竟与传说中的琼瑶公主一样,心头大震,暗想若然她才是琼瑶公主,则敝寺中那位白衣女施主便是假冒的无疑。心念一动,铲法立被三个绿衣人打乱,此时险象环生,转眼之间,被那三个绿衣人的左手怪剑钩破身上僧衣十余处之多。虽在这等危急之际,小僧仍然想到那三个绿衣人对那白衣姑娘的出现视如无睹,不消说他们乃是同路人了。这个想法当时一闪即逝,但其后却证明丝毫不错——”   殿中之人听到这里,不由得都现出讶色。他们本是猜测那白衣女出手解围,可是永行和尚又说他们是同路人,而且还说事后有了证明,这样说来,白衣女不可能出手救他,事属当然。那么究竟是谁把他救了?   石轩中何尝不感到甚是奇怪,忽然发觉有什么东西飞入匾后,随手一抓,人手便知是个纸团,忙忙展开一看,只见纸上写着:“人已引开,速由观后出,如被困,左二转。”一共十五个字,极是潦草,想是极为匆忙中写的。石轩中聪明过人,一望而之,已知这个纸团必是观中与这白衣女暗通声息的道人所为。前面两句显而易见是说守伺在观后一带的道人均被他引开,要白衣女立即乘机打观后潜出。至第三第四两句,一时不知作何解释,也许是大略告以陷入七煞剑阵后破困脱身的方便法门。   如论石轩中武功,想出此隐仙观,纵令全观之人合力阻拦,再加上武当掌门及左右二老,他也能履险如夷,从容脱身。但是目下情势不同,他决不能教峨嵋之人瞧见他再次潜入观中之举,不然的话,纵用长江黄河之水,也洗不清他与黄衣女的关系。   石轩中深深顾虑到这一点,因此看清纸上写着的意思后,毫不犹疑,施展出绝世轻功,飞出匾外。他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抓住白衣女的腰带,飘落殿后。   大殿内的金府真人和太清真人突然一齐向殿后门口急急纵去,这两位掌门人的是一代高手,身法之快,逾于闪电。   众人方自一怔,那两位掌门已从后门穿出殿后的通天院子中,四下一片寂然,哪有一丝人影。这两位掌门人默契于心,倏然分头飞起,在半空中滴溜溜一转,两个人四道目光,几乎把整座隐仙观都看了一遍。   他们一同飘落院中,太清真人道:“奇怪,分明这门口上发出一点响声——”   金府真人低低道:“不错,就算是飞鸟无意中弄出声息,在我们全力追蹑之下,那只飞鸟也飞不出多远!”   太清真人摇摇头,又说道:“奇怪。”金府真人轻轻道:“他们来了,我们以后再查究……”   石轩中这时已几乎奔出隐仙观后门,他也知道峨嵋、武当两位掌门闻声出查之事,那是他提起白衣女身躯时,在匾上弄出的些微声响,因而惊动了两位掌门。但他一来轻功天下无敌,二来他一直从地面上穿殿过院,不由屋上纵越,是以峨嵋、武当两位掌门那等厉害的人物,也查不出一点端倪。片刻工夫,石轩中已处身在万山群峦之中,回头已看不见隐仙观的云甍飞楹。   但石轩中还不放心,一直走到一座山岭内,到处都是障天峭壁,才找到一处平坦地方,把手中的白衣女放下,一掌拍活她的穴道。   她不须调息便立时起身,石轩中暗估她的功力,已足可跻身当今武林高手之列,否则哪能在被闭穴不少时间之后,马上复原。   这时她脸上的轻纱复又把面孔笼住,石轩中眼力迥异常人,在这等空旷及光线充足的地方,当然能够瞧得见她冰冷的脸色。   石轩中缓缓道:“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白衣女的目光移到别处,不答理他。石轩中心想她既然连面貌都蒙住,不肯让人家知道名字,更是当然之理。于是又问道:   “姑娘不想说也无妨,请问你可是琼瑶公主?”   她的目光移回来,盘旋在石轩中的面上,但仍然不答。一个意念忽然闪过石轩中,忍不住突然问道:“哦,难道她才真是琼瑶公主?”   白衣女露出吃惊之色,她一定以为自己有轻纱罩面,所以并不十分掩饰。   “这样看来,就是穿黄衣的才是正主,姑娘你不过是她的姐妹或者……”他一面注视着她的表情,一面推测。看起来这推测大致不错,不过最后的一句“或者”之后,应该是什么,连他也想不起来。   根据峨嵋派的话,那蒙面白衣女子决不止一个,因此石轩中并不惊讶除了黄衣女乃是真正的琼瑶公主外,还有蒙面白衣女子,甚至连刚才听到少林永行和尚所说的一个白衣女,现在一共已有三人之多。   想起永行和尚,思路不觉转到他最后要说而未及听完的话,那就是永行和尚在三个绿衣人围攻之下,已经不支,而白衣女之出现,不但扰乱了他的心神,以致铲法被对方攻乱。而那白衣女却是对方同路之人,决不可能出手相救。然则他如何脱险?   他想得非常入神,以致那白衣女悄悄移开寻丈,仍然好像没有发觉。   白衣女忽然姗姗走回来,并不乘机逃走。   石轩中其实哪里会不知道她悄悄移开,这时反而大感惊奇,不觉问道:“姑娘所作所为,均令人莫测高深,敢问你何故回来?”   她第一次出声,但却极为冰冷:“你虽聪明,我也不笨,谁不知道石轩中轻功天下第一!”   石轩中含笑道:“姑娘过奖了,愧不敢当,我不过是在武林中略负轻功之名而已——”他含笑说来,态度温雅谦诚,神采照人。   她好像害怕地从他面上移开眼光,仰视天上,隔了一会,才回复平常姿态。石轩中发现她眼中流露出阴毒光芒,暗暗一怔,便警惕于心。   他想一下,道:“姑娘既不肯赐告芳名,又不肯说出身份……”   那白衣女冷冷道:“我什么都不肯,你待怎样?”   石轩中一愣,忖道:“不错,我怎么办?杀死她么?罪不至此。用毒辣手段迫她么?又非我所屑为……”   念头一转,蓦然想起永行和尚说的那个白衣女,她似乎颇有人情味,不像那黄衣女或面前这个,老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以外……   那白衣女定睛注视这个剑震一代的美剑客好一会,眼中阴毒光芒渐渐收敛,分明从眼神中说出她本有杀害石轩中之意,但多看他一会之后,便被他那种英风神采慑住,不由自主地打消毒念。   她突然问道:“你在想什么?”语气甚是和缓。   “我……我在想永行禅师提及的那回事?”他笼统地回答。   她冷笑一声,道:“白梅暗助那和尚逃生,日后必有她的好看——”   石轩中应声道:“我却觉得她很不错,不似你们那么冷酷……等一等,你说她暗助那永行禅师逃生,此话怎说?永行禅师又没说出来……”   白衣女道:“哪用他说,我计算时间,那和尚最危急之时,正是我发出撤退的暗号后不久,一定是她传令撤退,那和尚才逃得一命……”   “哦,原来如此——”石轩中说时,心中已记起那黄衣女施展轻功绝技之际,掠过匾下,曾经发出弹甲之声,那么追究起传令撤退之人,乃是那黄衣女而不是这个白衣女,再者可以进一步证实的便是她听到弹甲之后,曾经焦急乞怜地望着自己,直到让她传出暗号之后,她才不再焦急。   现在石轩中已敢断定黄衣女是真正的琼瑶公主,他想了一想,问道:“你们居然已派了人在峨嵋山中卧底,虽然足以令人惊异,但有什么作用?难道峨嵋派中有什么秘密么?”   白衣女冷冷一笑,道:“到了瑶台上,你便晓得了,何须多问!”   石轩中俊目微转,道:“照你的口气,好像不止峨嵋一派有你们的人。如果我猜得不错,则你们此举用意,我倒猜出来了……”   她面色一变,停了片刻,才道:“你猜出什么?”   石轩中微笑道:“第一,你这话已证实不止在峨嵋一派中有人卧底——”他瞧见轻纱后面美丽的脸孔上颜色一变,于是又道:“第二,我的猜测是你们虽然邀约武林名家到瑶台去,但其实没有把握取胜……”   说到这里,她的面色变得更厉害,有如死人。石轩中都瞧在眼里,继续道:“因此早作布置,设法探知各派的深奥武功,以便对付——”   他忽然发觉自己这一猜必定不对,因为这时那白衣女已如释重负地透口气,面色恢复正常。这一来令他十分惊讶,但他却藏在心里,丝毫不露形色。   白衣女冷冷道:“你猜得对,可惜各派都不知道!”   石轩中故作漫不经心地道:“姑娘虽然说得煞有介事,但其实没有什么用处?”   白衣女冲口道:“等瑶台之约届满,哼、哼,那时才知道有没有用处!”   石轩中朗朗笑道:“姑娘何须使出小性子,我们就事论事,试想你们之中已有一位姑娘被少林寺所擒,她还能不供出全盘布置么?”   她冷笑道:“真是活见鬼,穿白衣蒙轻纱的人只有我们五人,哪曾有一个到嵩山去过?”   石轩中心头一震,暗自叹口气,忖道:“事情有多怪都让我石轩中碰上?只怕少林寺这一关,更令人棘手——”   他沉思一会,道:“瑶台在哪里?姑娘可否示知?”   白衣女冷冷道:“有何不可?瑶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在山之巅,在水之央!”   石轩中暂时抛开心事,微微一笑,道:“这等哑谜式的回答,我石轩中也能随口编出来。……”   白衣女道: “你不相信拉倒,从来未曾有人能够从瑶台生还,你最好还是迟些知道……”   石轩中道:“我石某也在你们邀请之列,但奇怪的是你们既然看得起我,专函邀约,却又不敢说出地点,莫非还要趁期届之前,有所布置?”   她面色微变,歇一会才冷冷道:“你这个想法很奇怪,我倒要请教一下,假如真的腾出时间布置会场的话,将要如何布置?”   石轩中定眼瞧着她,这一刹那间,许多念头闪过脑际。最后他微微一笑,道:“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你家公主的武功我见识过,大概不需借重什么机关布置便足以和天下高人会一会——”   她露出完全放心的表情,石轩中又道:“姑娘请吧,我们如在一起,实有不便之处!”   白衣女冷冷道:“我当然要走,但却不是奉你之命而为——”   石轩中笑道:“请吧,石轩中根本没有此意!”   白衣女冉冉走开,到了两丈许要转弯之处,突然止步回头,望着石轩中,石轩中却俊面一仰,双目望天,不去理她。,白衣女似是心底存有依恋之情,静静注视着这个俊美倜傥的大剑客好一会工夫,然后回身转到石壁后面。   石轩中的面色立刻变得甚为沉重,忽听那白衣女远远道:“下次相逢,莫怪我手底毒辣……”声音冰冷之极,石轩中自个儿点点头,忖道:“这一点我倒是深信不疑……”   等她走远之后,石轩中辨别一下方向,开始动身出山。谁知这座广袤的山岭内,处处峭壁遮天,宛如重门叠户,转得几转之后,已认不出道路,但见行经之处,几乎都是一样的峭壁小道。教人难以辨认。   石轩中暗暗一凛,记起峨嵋山中有座出名的仙迷岭,莫非这里就是?   他的脚程何等快速,走了个把时辰,按道理说已有百余里路,可是仍然被困在岭内。在这个时辰中,他有两次碰上那白衣女,不过大家都没有交谈,各走各路。石轩中已知道不能乱闯,便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寻思出岭之法。   转出一座峭壁,忽见那白衣女倚在石壁上,低头向脚下凝望。   那白衣女站在峭壁中的羊肠小径上,那条小径宽仅尺半,外面便是深不可测的悬崖绝壑。   山风甚是劲厉,吹得她的白衣飘飘拂动。石轩中见到这个景象,不由得想起最爱穿着白衣的娇妻白凤朱玲。此念一生,陡然对那白衣女泛起怜惜之心。   他缓缓走过去,道:“姑娘也迷路了……”   白衣女冷冷道: “也许是的……但要是我说我留在岭内陪你,你可相信?”   石轩中笑道:“这一点石轩中从未想到!”   他停一下,皱眉寻思片刻,蓦地朗声笑道:“有了,相信那就是脱困之法……”他一直走过去,又道:“姑娘不妨跟我走!”   白衣女一直俯视着脚底悬崖深壑,动也不动。石轩中走到她身边,见她不动,再看看地势,那条小径被她站去将近一尺的宽度只余下半尺地方可以落脚,若是普通的人,决不敢在这等狭仄的危险小径上闪过。而且峭壁上甚是光滑,无法攀抓,如若失足,下面便是百丈悬崖,非跌个粉身碎骨不可。   石轩中把孩子交到右手,以免擦过她身躯之时阻碍地方。   他微笑道:“姑娘最好跟我走,否则不易走出这座仙迷岭——”   说时,已到了她身边,当下右手把孩子抱着移出外面,底下已是深不可测的绝壑。他的身形一偏,面向着白衣女,侧身闪过去。   白衣女突然冷哼一声,左手直向孩子拍去,右手骈指如戟,袭取石轩中胸前大穴。   她出手如电,同时最厉害的是双管齐下,分手袭击孩子。石轩中势非因而分心不可。   果然石轩中一怔,竟不会躲避,她的手指已沾到他胸前衣服时,石轩中这时才发觉孩子被袭,蓦地一抬右臂,把孩子举起,让开对方左掌拍击之势。   白衣女纤纤玉指已点着石轩中,那颗心已放下大半,猛觉对方胸上发出一阵刚猛已极的潜力,一下子把她震得由手指尖一直麻到肩胛上。   石轩中安然无恙地闪过她立足之处,含怒斥道:“你向我下手,情有可原,但孩子何辜,竟然并下毒手,石轩中今日容你不得……”   他虎掌一伸,已搭在白衣女肩上,一下子把她抓起。   白衣女但觉肩上剧痛入骨,双眉紧紧蹙住。石轩中手臂一移,把她带出小径之外,这时她的脚底下就是无底悬崖,一阵劲烈天风沿着崖壁吹上来,把她一身白色罗衣吹得完全飘起。   石轩中乃是一代大侠,胸怀磊落,若然决心要杀一个人,决不会故意拖延,教对方多尝死神临头前那种可怖滋味。   可是这刻他却忽然停住动作,五指没有松开。   白衣女咬牙忍着深入骨髓的剧痛,突然问道:“你为何还不放手?”   石轩中眼中犹有怒色,冷冷看她一眼,只见她有如一朵舒卷飘飞的白云依在悬崖边缘。这景象的确人寰罕见……   他停了片刻,凛然道:“你的武功虽高,但品格却远比不上武功造诣,你乘危出手袭击于我,倒还罢了,可是同时又向一个毫无反抗力量的孩子下手,心肠之卑劣恶毒,令人齿冷……”   白衣女似是被石轩中这番话骂得十分痛心,面色大变,缓缓道:“你要杀便杀,何必还要侮辱我?”   石轩中收回健臂,把她稳稳放在小径之上,道:“如果我要取你性命,就不会多说话了,你现在逃走吧……”   他抱着爱子掉头而去。走出数丈之后,听到她急急赶来的声音。   当下他放缓脚步,沿着峭壁险径走去,一路经过的岔路甚多,石轩中好像成竹在胸,每逢到了交叉路口,都毫不犹疑地拣定其中之一走去。   白衣女也跟定在他后面两丈之处,不即不离,石轩中乃是有心让她跟得上自己,否则他放开脚程,顷刻间便可把她远远抛下。   他虽然没有放尽脚程,但速度仍然十分惊人,不久工夫,突然转出一道山口,外面豁然开朗,放眼但见云山烟树,宛如图画。   石轩中微微一笑,想起那枚纸团上后面写着“如被困,左二转”的两句话,当初本以为是那峨嵋叛徒指点逃出七煞剑阵的秘诀,所以一直没有把念头转到这上边去,后来偶然触动灵机,不由得恍然大悟,那两句话分明是说如被困于仙迷岭内,则每逢第二个转弯时向左方转去。目下果然脱出困境,心中甚为欣慰。   白衣女默默跟定在后面,走过一道深谷,从峰脚转出去,忽见山腰处有座秃崖,崖边有座破旧的石室,寂然孤立。   石轩中和白衣女都仰头观看那座古旧石室,但见石墙上以及屋顶都现出裂缝,相信遇到风雨时,屋内难有一寸干燥之地。   他们都以为屋中不会有人居住,正要走开,忽然数声木鱼脆响,随风送来。   石轩中为之一怔,心想这木鱼声乃是从那座石屋中传出,虽道在这等深山之中,还有高僧居住在这座石屋里苦行参修不成?   白衣女缓步走到他背后,左手突然极快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弄了一点黑色的粉末在右手食指长长的指甲内。   她冷酷地注视着石轩中潇洒的背影,口中道:“我好像听到木鱼声,难道真是从那座石屋中发出来的?”   石轩中回头望她一眼,只见她仰起头遥望着秃崖上的石屋,于是点点头道:“不错,正是从石屋中传出来…….”   说时已回转头,再次望着那座石屋,心中却忖道:“我分明见她好像等我回头时,才装出遥视石屋的姿势。这个女人心地歹毒,不近人情,恐怕有什么阴毒之计……”   白衣女举手指着那石屋道:“那么破旧了,不会有人在屋内吧?”   一阵山风吹来,她乘势轻轻弹出指甲内的黑粉。那些黑粉为数甚少,弹离指甲之后,化成淡淡的一片细尘,直向石轩中的后脑头发上飘洒落去。   白衣女立刻退后数步,石轩中蓦地回头,莫测高深地微笑一下,道:“我要到石屋那里看看……”   白衣女露出奇异之色,涩声道:“我也觉得很奇怪……”   石轩中虽被她的黑色粉末洒在头发上,但似乎毫无异样感觉,健步如飞直奔上去。   白衣女也跟着他一直走上那座秃崖,石屋中木鱼之声忽又响起来,声音散布在空山中,备添孤寂凄清的意味。   他们走近石屋,更加感觉到这座屋子太过破旧,不应有人居住屋中。石屋门口有两扇朽坏大半的木门,此时已经掩上。   石轩中朗朗咳嗽一声,屋内木鱼声立刻停住,跟着有人问道:“谁呀?”   屋内那人一说话,不但石轩中讶然睁目,连那面目冰冷的白衣女也忍不住流露出惊诧之容。原来屋内之人竟是个女子,从声音推测,可以断定年纪尚轻。  .这个女人既然不时敲响木鱼,则可想而知是个年轻女尼。石轩中立刻道:“打扰大师清修,心实不安。且不知大师可否指点迷津,示知出山之路?”   屋中寂然半晌,白衣女冷冷哼一声,走到屋门之前,伸手把门推开。   石轩中真怕这白衣女与屋中的女尼一言不合,便施毒手。连忙纵过去,沉声道:“你想干什么?”眼光瞥处,只见石屋内光线暗淡,向着门口的墙上摆着佛像,底下供着一个铜制香炉,炉中冒出淡淡的香烟。佛像下面有个女尼趺坐蒲团上,因是背着面,所以看不出样貌和年纪。   白衣女似是被石轩中英威所慑,不由自主地退开两步。   那女尼默然不语,也没有回头看他们。石轩中站在门口,心想这女尼独自躲在这等荒僻之地礼佛潜修,必定不喜与外人接谈会晤。因此丝毫不觉得她的举动奇怪。   白衣女突然道:“我进去问问她总可以吧?”   石轩中心想她说的这句话,很可能是她平生之中说得最委婉的一句话,当下侧开身躯,道:“当然可以,不过……”   他稍稍停顿,然后接着道:“不过老实告诉你,假使你敢当我之面,要施毒手,我决不容你再遗害人间!”   白衣女冷冷一笑,道:“不见得吧,说不定你已没有时间再管闲事……”   那女尼听到他们的对答,忽然回转头来,疑惑地打量他们。   白衣女走进石屋,四面察看一眼,然后道:“这座石屋已不能遮蔽风雨,你当真住在这里?已住多久?”   那女尼回转头,道:“不错,我就住在此处,还打算住上一生!”   白衣女嗯一声,向石轩中道:“像她这样的一生,活下去又有什么好处?”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告诉你也不会了解,因为你为人行事,只根据一时喜怒爱恶。……”   白衣女寻思片刻,冷冷道:“晋代张翰思食莼鲈,立刻命驾而返,连官也不做了,他说人生贵适意耳,这句话传诵千古,谁敢说不对……”   女尼诵声佛号,声音娇柔异常。石轩中知道这个女尼一定是不同意白衣女的话,不过不便出言驳她就是。于是微微一笑,道:“张季鹰因起故乡之思,乃有莼鲈之叹,他的适意,只及于自己一身,但你的适意却关系到别人性命,岂可一概而论?”   白衣女冷哼一声,不再和石轩中辩论,向那女尼喂了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我们想出山要如何走法?”   那女尼道:“小尼已没有名字,两位出山的话,可向东南方一直走,及至见到一座屏风似的山峰,便折向西南,不久便可达一座道观,两位只要问问道观中的人,他们自会指点出山之路!”   白衣女冷笑道:“很好,又叫我们走回隐仙观去,你也是峨嵋派的吧?”   女尼道:“小尼所居的苦庵,既在峨嵋山内,自然属于峨嵋一脉!”   石轩中哦了一声道:“原来师傅是苦庵青师太一脉,石某失敬了……”   女尼道:“石大侠名震武林,天下倾心,小尼慢待之处,还请大侠包涵!”   石轩中道:“师傅以前见过石某么?”   那女尼道:“是的,家母就是……”她忽然住嘴不说下去。,石轩中不觉凝眸寻思,白衣女道:“那好极了,你们既是旧时相识,可不必把我们指点回隐仙观了吧?”   女尼缓缓起身,转过来望着他们两人。她身长玉立,站起来比白衣女高出半个头。   石轩中乃是守礼之人,刚才那女尼虽曾回头,但他没有看她的面孔,此时却不得不看,但见那女尼面如凝脂,眉目如画,虽然已剃去青丝,但仍然艳丽照人。   他觉得面貌极为熟悉,想了一下,冲口道:“你是珠姑娘?”   女尼慢慢垂头,轻轻道:“是的,但现在我已是苦庵庵主无缘……”   白衣女冷哂道: “你们能够相逢,还说无缘么?”石轩中含怒瞪她一眼,道:“你别胡说——”   珠儿长眉轻蹙,道:“她是谁?”   石轩中道:“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她是琼瑶公主的人却无疑问!”   珠儿啊了一声,定睛望着她,白衣女毫不在意,随步走到佛像之前,抬头瞻仰一番,又揭起那个铜香炉瞧看,石轩中已道:“怎的没听说你接掌苦庵之事?”须知石轩中因与火狐崔伟的关系,故此独独和峨嵋阴无垢,即珠儿之母渊源特深。   珠儿轻叹一声,垂首道:“说起来话长,我接掌苦庵之事,也不过几日工夫?”   石轩中冷眼瞧瞧白衣女,只见隐隐露出诡秘笑容,但因屋内光线暗淡,所以石轩中也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珠儿又叹口气,正要说下去,忽地一怔,美眸中尽是迷惘之色。   石轩中关心地看着她,柔声道:“你怎么啦?”   白衣女接口道:“我和石轩中曾经大闹隐仙观,你是峨嵋弟子,为何尚不动手?”   珠儿迷惘地嗯一声,倏然欺近石轩中,一掌拍去。   石轩中快逾闪电般退出石屋,珠儿和白衣女也先后出屋。石轩中哈哈大笑,道:“你真要和我动手?”珠儿一言不发,上来又是一掌。   石轩中不闪不避,任她一掌打在胸口,突然骈指点去,点在她眉心之间的“印堂穴”上。珠儿娇躯一震,茫然泛泛眼睛。   石轩中两道目光移到白衣女面上,这时已能看透她面上轻纱,只见她一脸诡秘笑容。当下冷冷道:“以我所知,她的武功比从前减去五成以上。就算她全身武功仍在,比起你恐怕还要逊色一点……”   白衣女诧然望着他,石轩中又道:“试想你刚才暗算我时,已运全力击在我身上,仍然难伤我分毫,由此推想,她无法伤及我,已是十分明显之事……”   白衣女道:“你说这些话有何用意?”   石轩中凛然道:“恕石轩中评论你两句,你当真称得上艳如桃李、毒如蛇蝎八个字……”   白衣女格格而笑,似是对这八个字的评语,感到十分满意。   石轩中不改凛然之色,道:“前此石某在隐仙殿后匾上被你出毒手袭击,不曾杀你,这是一。然后在仙迷岭峭壁险径上,石某又忍了你一掌,仍不曾杀你,这是二。后来你用毒药洒在我头上,我潜运罡气护住全身,诈作不觉,本来可以杀你,但仍没有动手,这是三。石某三番容忍,你仍执迷不悟,再度以药物放在香炉内,以致珠姑娘迷失本性,这种借刀杀人之计,焉能瞒得过我双眼……”   白衣女一听敢情这位俊美剑客机警过人,自己的一切全都被他窥破,怪不得刚才自己用出独步天下的药物“毁形散”,明明已洒在他头上,若在平时,被这“毁形散”洒在头发上,转眼之间,头发脱尽,人也昏迷倒地。   她当真被石轩中的凛凛神色所慑,噤口无言。   石轩中接着道:“石轩中势迫于此,实在无法再忍,你今日能不能逃生,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白衣女缓缓道:“你……你想怎样?”话声中微露怯意。   石轩中不答她的话,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女轻轻道:“我叫白桂……”   石轩中迅速地接着问道:“你说你们一共五个人,除了琼瑶公主,你和白梅之外,还有两人叫什么名字?”   白桂道:“我们四人以梅兰桂菊这名,上面都冠以白字……”   他点点头,道:“你们都长得一模一样?”   她道:“很像就是,,有时连我们自己四个人也得细心辨认才分得出来……”   “你们四个人?琼瑶公主不在内?”   “不是这意思,因为她喜欢把一支珠风钗插在头上,故此一眼便看得出是她……”   石轩中心中一动,立刻问道:“她插的那支珠风钗,一定是权力的象征了?”   白衣女似是奇怪他忽然问出这句话,反而怔一怔,才道:“不错,我们见到这支珠凤钗,都要听令行事……”   石轩中深沉地唔一声,又问道:“你们四人算是琼瑶公主的什么人?”   她这时有问必答,应道:“我们都是她的替身,手下的人,要尊称我们做郡主……”   石轩中想了一下,道:“你可是想我饶你一命?”   白桂郡主寻思一会,终于没有回答。   石轩中断然道:“看在你有问必答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你只要抵得住四掌,便放你逃生!这四掌表示暗算我四次的惩罚……”   白桂郡主陡然精神一振,冷笑道:“石轩中你如说四剑,本郡主也许多少要吃亏,但你却自视太高,舍长用短,嘿……嘿……”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你先把珠姑娘救醒,然后接石某四掌看看!”   白桂郡主迟疑一下,终于走过去,取出解药,吹在珠儿鼻孔之内,珠儿啊了一声,登时清醒如故。   石轩中简略地把前事一说,这位苦庵庵主无缘女尼诵声佛号,道:“像她这种蛇蝎心肠的人,石大侠应该为世除害才对!”   白桂郡主冷冷道:“你可知道昆仑派姓金的现下在哪里?”   无缘女尼面色大变,道:“你知道么?”   “当然……”她诡秘地笑了一下,转目望着石轩中,又道,“你可知道史思温在何处?”   石轩中点点头,道:“你家公主已说过了,无须劳烦提醒!”   他口中说得硬,其实却暗暗不安,不过可以安慰的是她没提及朱玲,可见朱玲不曾落在她们手中。   要知目下朱玲一身功力,在武林中已不多见。若然琼瑶公主乃是纯以武功出现于武林,石轩中不会担忧到朱玲。但她擅长用各种药物,此所以连史思温也被她们擒住,可见得这些对头不可纯以武功论事。   无缘女尼抑住心中震动,道:“贫尼替石大侠抱住公子……”   石轩中当真把孩子交给她,白桂郡主冷冷道:“我劝你还是改用剑的好!”   石轩中转身走到她面前寻丈之处站定,虎目中射出慑人心魄的威棱精光,白桂郡主不知不觉退了一步。石轩中道:“你别以为我单用一只手就不能施展,石某居心可表天日,无妨告诉你,那就是你纵然打中石某一拳二掌,石轩中只怪自己艺业不精,甚至即使你是使用暗算手段,石某也可以忍下这口气,可是你若伤害孩子,不论有意或无意,势必激起石某怒火,那时,你死无葬身之地!是以我把孩子交给她,你可明白了?”   他说话时那种坦诚磊落的神情,令人无法不信。   无缘女尼心折之极,轻轻感叹一声。   白桂郡主愣一下,道:“闲话少说,本郡主等你的四掌!”   石轩中点点头,也不运功作势,肃然道:“你当真准备好了?”   任她白桂郡主一生心高气傲,但石轩中肃然一问,却也不敢不信,当下运足玄阴真气,散布全身,然后颔首示意。   石轩中凝立原地,缓缓举起右掌,遥向白桂郡主天灵盖击去。但觉一阵柔和风力,从他掌上发出。白桂郡主双掌一推,抢先发出玄阴真气抵挡,突然间身形大震,连退七八步远。   石轩中虽举手之间,把那白桂郡主击退七八步之多,但没有丝毫轻敌骄傲之色。朗朗道:“郡主请接我第二掌——”   白桂郡主冷冷应一声“好”凝立如山,全身功力俱已运聚双掌之上。   石轩中就在,原地举起右掌,遥遥击去。这时两人相隔一丈五尺以上,但石轩中似乎不把这一段距离放在心上,完全没有移步上前。   这等功力,委实是闻所未闻。白桂郡主玉容失色,微嘿一声,玉掌用尽全力推击出去。   她的玄阴真力非同小可,双掌一推出去,登时阴风振荡,激得地上沙飞石走。   旁边的无缘女尼看了白衣女的功力,不觉暗叫声“罢了”立时打消邀斗报复之心。   石轩中陡然间收回三成功力,先前发出的那股罡气,突然发出轰轰之声,生似能够移山倒海,威势惊人之极。   两股力量一触,白桂郡主身躯大大一震,跟着全身罗衣都飘拂起来,宛如置身在万仞高峰之上。但这一回她的身形竟没有被石轩中震退。   无缘女尼长眉轻蹙,心想那白衣女功力之高,当真是平生罕见。假如她连石轩中的玄门罡气也不畏惧的话,天下间恐怕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够制伏她的人……   石轩中再度见到她白衣飘扬的景象,心头突然一软,暗想早先在峭壁险径上几乎把她摔下悬崖的时候,便因见她一身白衣飘飘拂拂,不禁记起爱妻朱玲,当时心中一软,便不忍松手。   而现在又是这幅使石轩中心软的景象,他微微吁口气道:“郡主你逞强硬挡这一掌,已负内伤,即速运气调息,否则纵然不致丧命,全身武功即将要化为乌有……”   白桂郡主本来凝立如故,及至听石轩中这么一说,双膝忽软,跌坐地上。   无缘女尼大大舒口气,道:“小尼还以为她的功力堪以和石大侠匹敌,方自惊凛无已……啊,石公子快要醒来了……”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说起来这孩子倒也可怜,以后还得跟着我备尝奔波之苦……”   无缘女尼星目眨了几下,似是想问什么,但又没有说出来。石轩中知她之意,矍然道:“你不是外人,我不妨把内情告诉你……”他停一下,接着道:“不久以前,无情公子张咸突来报讯,说是上官兰有难。但其时略有误会,以致张咸拂袖而去,上官兰如何遭难,内情不明,内子遂追去,但一去三日,音信皆无。我正心焦之际,那琼瑶公主忽然出现,用这孩子要挟我一道同行。到了江湖之上,她知我有事要来峨嵋,便与我一道来此。但这一来却使得贵派掌门人及武当金府真人等都以为她是内子,至今尚无法解释,同时逆徒史思温闯下的大祸,目前也无法解决。还有琼瑶公主因与太清真人及金府真人口角相持,便把孩子还我,我明着离开,其实又潜回殿外,却好碰上好……”他指指正在打坐的白桂郡主。   “这时我认为更不便让贵派之人看见我和她在一起,否则纵以长江之水,也难把误会洗刷干净,是以只好把她一道带出隐仙观,经过仙迷岭而到此地来……”   无缘女尼星目一眨,道:“令徒当真已被……”   石轩中接着道:“不错,听琼瑶公主口气,似乎真的已在她掌握之中。”   白衣女突然冷冷接口道:“我家公主从不说假话,捉住个把小道士有什么了不起,哪值得打诳!”   石轩中微微一笑,也不与她计较。无缘女尼美艳的面上神色一变,缓缓道:“金瑞也和玉亭观主一道?”   白衣女哼一声,道:“你已是个尼姑,问这干什么?”无缘女尼长长叹口气,惘然点头道:“你的话虽然无礼,却有道理!”   石轩中昔年和金瑞相识,甚是敬重他的为人,他虽然不知金瑞和珠儿之间的情事,但此时察言观色,心中已自了然,如今眼见珠儿已经出家,金瑞下落不明,心头不觉一阵恻然。   他忍不住问道:“你突然出家为尼,金瑞兄可知道么?”   无缘女尼黯然道:“我不知道……”她随即把当日史思温大闹峨嵋之事说出来,说到太清真人给她三日之限时,泪珠不觉潜然流满玉颊。  。   石轩中突然虎目一睁,威光迫人,凛然道:“你说在殿中跪候之时,曾经有入进殿,你以为是金瑞,但忽然被那人一掌按在背上,便昏迷过去。以你猜想,这人是谁?”   无缘女尼立刻猜出这位大剑客的意思,凄然一笑,道:“我不知是谁,全观之人也查不出一点线索。玉亭观主为人忠厚,心地光明,此时若要小尼相信他曾大开杀戒之事,万万不能——”   石轩中吁口气,道:“你既如此说法,然则你敢断定不是他把你击昏的了?”   无缘女尼肯定地点头,道:“据一位师兄暗中告我,我的内伤极重,最奇怪的是极似被本门的掌力所伤!”   石轩中哦一声,矍然望白衣女一眼。白桂郡主蓦然睁目,冷冷道:“那时候我们还未到达峨嵋,你别胡猜乱疑——”石轩中听了,倒是深信不疑,只因这几个诡秘的白衣女都是心高气傲的性格,一定不会否认曾经做过的事。然则暗中击伤珠儿之人是谁?本来从她所说暗中伤她之人,手法极似峨嵋心法这一点上,怀疑到可能是琼瑶公主混在峨嵋派内的手下所为,可是白桂郡主又推翻了这个想法,使他一时找不到头绪。   他想了一下,慎重地道:“老实说我也不相信史思温会做下如此暴行,因此如能在找到他之前,查清楚内情,便比较好办,我深深相信那个暗算你的人,必与此事有莫大关连,请你再细细追想一下当时的情形——”他忽地住口望着她。   无缘女尼沉思一会,道: “当时的情形,我还记得十分清楚。那时我跪在神像之前,听到步声,以为是金瑞进来,心中正在感谢上天,谁知那人轻轻拍我一掌,我登时一阵昏迷。但其时我尚未完全失去知觉,恍惚见到一个儒生打扮的人掠身走过,啊,我想起来了,儒生的面貌虽然没有瞧见,但他的腰间却似是插着一管青玉箫……”   石轩中道:“我想我已知道那人是谁,只等证实以后便可告诉你……”   无缘女尼讶道:“石大侠已猜出来了?但别误以为是岳小雷才好!”   “不是他,他已被太清真人擒住,但旋即失踪。这一点虽然很.奇怪,但我不是猜的他——”   无缘女尼道:“岳小雷失踪之故,小尼倒测度得出来……”   白衣女忽然接口道:“你们打什么哑谜,我说小尼姑要是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交换一下。你把你知道的内情说出来,我也把你想知道的告诉你。石轩中只猜到那个人的名字,我连他的去向都晓得!”   无缘女尼沉吟一下,道:“好罢,那岳小雷是被小尼一位师侄女所救,所以会突然失踪,如果我没猜错,那岳小雷还在本山藏着无疑!”   白桂郡主道:“你倒爽快,很对我的性情。现在你仔细听着,那个暗算你的人,姓宫名天抚,他武功虽高绝一时,但定力却远比不上石轩中,因此一碰上我们的独门妙药凤脑香,立刻迷失了心性,唯命是从,目下已被软囚在一个秘密的地方——”   石轩中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他在峨嵋山所作所为,据他自己说因是凑巧碰上这机会,故此特意把事情弄糟,好逼你出山,然后!你大概也明白。”   石轩中点点头,向无缘女尼怅然一笑,道:“看来我纵有心不理世事,但事实上却万难办到……”   无缘女尼幽幽道:“除非万缘断绝,就像小尼一样……”说到这里,忽然望着白衣女,道:“你们把金瑞怎样处置?”   白桂郡主冷哂一声,道:“小尼姑你这样算得万缘断绝么?他日下安然无恙,就是行动不得自由。哼,哼,若非碰上我家公主,他当时已身负重伤,纵然侥幸不死,但一身武功怕难以保存呢——”   石轩中问道:“琼瑶公主为何救他?”白桂郡主道:“就念他一身武功得之不易,别无他故!”石轩中哦一声,道:“她倒是怜才的人,那么你们用各种手段把许多人都捉去,有什么图谋?”   她冷冷道:“到了瑶台之上,你便晓得了……”   石轩中明知再也问不出什么话,暗暗盘算一会,挥手道:“你走吧,剩下的两掌看在琼瑶公主分上,就此作罢!”   她站起身,摇晃了几下,显而易见她的内伤不轻。她定一定神,道:“总有一日本郡主要报这两掌之仇——”说罢,姗姗举步走开。     第三十章 嵩山风云     无缘女尼道:“这人真不知好歹,石大侠未免对她太宽容了石轩中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她不但武功不及我,同时又是个女孩子,我岂能下手取她性命?”   无缘女尼道:“真个难说得很,但望异日你碰上鬼母时,别再存容让之心。目下石大侠要到哪里去?”   石轩中道:“我得赶到嵩山少林寺,他们宣称已擒获琼瑶公主,我极疑惑那是上官兰。别的理由不说,单以无情公子张咸来说,他既肯为上官兰报信,当时却不出手相助,对方必是难以抗拒的人物,目下想来除非是少林寺,其余的人谁能镇得住张咸?”   他这一猜虽然没错,但当时张咸却是因身负内伤之故,所以不能出手,这一点石轩中自然无法知道。   无缘女尼蹙眉道:“石大侠到少林寺去,敢说是来去自如,无人能挡。但石公子年纪尚幼,此去路程有数千里之遥,恐怕两皆不便……”她沉吟一下,又道:“既然石夫人下落未明,石大侠如果放心,不如把石公子留在此地,反正小尼永无离山之日,你们随时可以找到小尼,也不虞别人知道……”   石轩中想一下,觉得此法甚妙,谁也想不到自己的爱子会藏在峨嵋山中。当下欣然同意,把孩子拍醒,吩咐儿子乖乖跟着无缘女尼,便飘然离开。   他脚程极快,因此虽然曾经耽搁不少时间,但不久以后,便瞧见那白桂郡主的背影。   渐渐追近,忽然虎躯一震,愣愣地站在山径上。   他仰天苦笑一下,忖道:“我怎的那样糊涂,眼下这个心肠毒辣,诡谲多智的白桂郡主,就是亲眼目见我和珠姑娘相识说话的人,日后我在江湖现身,儿子不在身边,她立时可以猜出来!石轩中呀石轩中,你真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这一着大意失机,爱子的性命便将因而送掉……”   白桂郡主的背影又逐渐走得远了,但他一点也不在意,寻思道:“我此赴嵩山,千里迢迢,带着孩子的确不行,但摆在苦庵珠姑娘处,又怕被暗算,唯一的办法,就是使那知道之人,永远不能说话……”   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但他是个大仁大义之人,要他杀死一个女子,实在比什么事都困难上百倍。   白桂郡主眼看已走出峨嵋山,正想歇息一下,忽然发觉身边多出一人,转眼一看,正是潇洒英挺的大剑客石轩中。   她停步冷冷道:“你追上来敢是要杀死我?”   石轩中犹疑一下,道:“真有这个意思?……我的孩子托寄在苦庵庵主之处,这事只有你猜得出来,为了除去后顾之虑,只有杀你灭口的一法,你说可对?”   她想一下,道:“不错,只有此法!”   石轩中道:“但石某前此已说过放你离开之言,大丈夫岂能出尔反尔……”   白桂郡主道:“那么你要怎样?把我的舌头割下,使我不能说话?”   石轩中几曾会想到这等损毒的方法,微微一怔之后,随口道:   “那也不行,你口虽不能说,但仍能用手执笔,写将出来!”   白桂郡主冷冷道:“这样说来,你还要把我双手砍掉?”   她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态度冷漠异常。石轩中不禁想道:   “这种主意我一辈子也想不到,而她却随口而出,可见得若然今日的形势换了她做我,一定把对方割舌砍手无疑……这女人心肠好毒……”   她把遮面轻纱覆在头发上,露出脸庞,随手摸摸嘴唇,似乎是对嘴内的舌头依依惜别。   石轩中正要开口,她已冷哂道:“石轩中你想错了,本郡主岂甘忍受那割舌砍手之辱,但你又假仁假义,不肯干脆杀死我,哼,哼,本郡主总教你无法称心如愿……”说到这里,嘴角微现白沫。   石轩中突然神远绝伦地欺到她身前,伸手疾点,同时之间已点住她咽喉“廉泉”,胸前“紫宫”两处大穴。白桂郡主娇躯一晃,尚未倒下。石轩中一手扣住她香肩,一手勾住她的纤腰,把她举起,面孔俯向着地,白桂郡主完全受制,嘴巴张开,流出许多白沫,滴在地上。   石轩中神目扫瞥过地面,已见到她口中吐出的白沫中,有一颗已溶解了大半的白色药丸。当下舒口气,道:“幸亏尚未把药丸吞下……”   他等了一会,白桂郡主已经不吐白沫,才把她放回地上,衣袖拂处震开穴道。   白桂郡主面上苍白异常,没有半点血色,穴道解开之后,身形晃了几晃,站立不稳,石轩中扶她坐在旁边的草地上,朗声道:“你放心,我既不取你性命,也不会割舌砍手……”   她坐也坐不住,卧倒在草地上,双手按住腹部,不住地呻吟起来。   石轩中身边没有解毒之药,不由得剑眉大皱,心想虽然见机得早,在她未曾吞下毒药丸之前,出手封闭住她两处大穴。但仍然有余毒流人她腹中,会不会致命,尚未可知。   白桂郡主似是痛得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一味在草地上辗转呻吟。石轩中真怕她会因此死掉,想来想去,突然俯身轻轻拍在她身上,白桂郡主登时声息毫无,昏迷过去。   石轩中耳中已听到不远处有人蹑足走来之声,但目下救命要紧,不暇理会,一径伸手到她双袖之内摸索,跟着又移到她身上到处乱摸……   倏地两丈以外有人厉声喝道:“好大胆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侮辱我们郡主……”人随声到,一股劲风斜斜压到头肩之处,另有一丝寒气,疾袭左胁。   石轩中一听那人的话,便知来人竟是琼瑶公主手下,心中忽然喊声“糟了”,头也不回,随手一掌向身后劈去。   那人来势劲疾无伦,但忽地感到碰在一堵无形墙上,震得飞退数尺,落在地上,一时头晕眼花,差一点站立不稳。等他站稳之后,石轩中回头朗声道:“你们郡主恐怕已难救活……”   那人一身绿衣,年纪约在四旬上下,右手持着钢拐左手是把尖端带钩的短剑。   他看清楚石轩中的面孔,骇然道:“你是石轩中……”只说了这一句,突然吐出一口鲜血。   石轩中皱皱眉头,心想此人来势虽猛,招数也极为凌厉毒辣,但本身功力却不见得高明,是以受不住罡气反震的威力。怪不得少林永行禅师虽然抵挡不住他们的诡奥招数,却仍然能凭着深厚功力,支持两个时辰之久。   那绿衣汉子运功压下胸中翻腾的血气,道:“是你把郡主弄成这样?”   石轩中点头道:“不错,但石某并非有意……”   绿衣人蓦然打断他的话,道:“够了,今日之事,只要公主知道,你就非死不可……”说时,人已倒纵出去。   石轩中一想不对,这事焉能让他回去胡说八道?不禁厉声喝道:“站住,你听我说……”   那绿衣人提一口气,转身疾奔而去。石轩中迟疑一下,终于没有起身追去。仍然回头来在白桂郡主娇躯上摸索,远远看起来,真像是在一面替她宽衣解带一面加以非礼。   石轩中摸了一阵,终于在她腰间找到一个丝囊,倒出囊中的东西,却是四个小小磁瓶,瓶上都刻有两个小字。他看了一阵,但见一个刻着“龙脑”二字,一个刻着“毁形”二字,一个刻着“五步”两个字,最后一个瓶子上刻着“百妙”二字。   他打开最后那个瓶塞,鼻中嗅到一阵清香,暗自点点头,把瓶中的红色药丸倒出三粒,捏开白桂郡主小嘴,放了进去。然后把四个磁瓶放回丝囊内,收藏在自己怀中。   过了片刻,白桂郡主哼了一声,石轩中暗运玄功,一掌震开她的穴道,跟着助她催行血气。一会儿她已睁开眼,突然坐起身。石轩中道:“你休息一阵,然后跟我一道走,这样就不怕你会泄漏秘密……”   白桂郡主冷冷道:“这法子只有你想得出来,但难道要我一辈子跟着你?”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那也不必,等我办好目前一件急迫之事以后,便可让你恢复自由。”   “我晚上可以逃跑……”她说,同时舔舔嘴唇。石轩中道:“这一点才是我的困难,看来我得把你的武功暂时废去!”白桂郡主尖叫一声,反对道:“我宁愿立刻死掉……”   石轩中其实也不能够把她的武功废去,否则从峨嵋到嵩山,相距数千里之遥,她如没有武功,最少得走上两三个月才能到达。因此他心中有数,不过在嘴上吓唬她罢了。   他微笑道:“好吧,先上路再说,但在动身之前,我有句话要向郡主说明……”   他稍为停顿一下,面上换上一副肃穆神情,道:“郡主你有本事在石某不知不觉中离开,石某自无话说,但如被石某发觉,或是妄想趁着你的同伴拦阻之时走开,那时别怪石某出手毒辣,这一点请郡主牢牢记住,石某为势所迫,出手决不容情……”   白桂郡主不理他,摸摸腰间,道:“你把我的药都偷去了?”   石轩中道:“当初我为了救你一命,姑且试看你身上有没有解药。但把你救回之后,念及要与你同赴嵩山,你那四个瓶子当中倒有三个是毒药,是以不得不代你保管一段时候,日后分手之时,自然会交还给你!”   两人当下起程,白桂郡主虽然内伤未痊,但也不过功力减弱,脚程方面依然轻快绝伦。   走到晚上,石轩中仍不休息,一直走到三更时分,方始在一间破庙里停下来。   两人各自盘膝打坐,调息养神。石轩中功力湛深之极,不须多久,便已恢复。这时才不过是四更多一点,他起身走到白桂郡主身后,相距尚有数尺,便伸出一掌,遥遥抓住她的后背心,默运玄功,从掌心发出一股热流,从她腰间的“命门穴”攻入,约摸一顿饭时间,白桂郡主但觉奔驰了一天的疲劳完全祛除。   他们五更之时,便又起程,直向东北方疾驰。这一路地势高峻,人烟稀疏,因此他们不须忌惮,一径施展轻功,登山越涧,穿州过府。   中午时分已到达剑州,他们在饭店打尖之时,石轩中已注意到有好几拨神色可疑的人出没。   他哪里放在心上,饭后北出剑州,抵达天下闻名的剑门关。但见削壁中截,两边高崖相嵌如剑,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向北行,便是有名。的栈道,古人称为“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便是指此。   两人走了一阵,仍然没有动静,石轩中不觉暗暗纳闷,心想难道那些可疑的劲装汉子不是琼瑶公主的手下。   白桂郡主跟在后面,越走越慢,两人渐渐相距两丈以上。   又走了一阵,石轩中陡觉有异,突然停步,回头一瞥,只见自己刚刚驰过的一道峭壁裂缝中一连跃出四个绿衣人,面上都用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对眼睛。   这四名绿衣人高矮俱有,每个人手中都持着一把劲弩,并且均已曳满了弦,四支长箭的锋利箭镞在日光之下闪闪生光。   这四个绿衣人身手快捷异常,纵出来时恰好把白桂郡主拦在.他身后。这时他们已占了机先,只因一边是陡峭的石壁,一边是极深的悬崖,那条栈道也不过四尺来宽,石轩中如若硬扑回去,那四人劲箭齐发,在这等形势之下,石轩中绝无闪避的可能。   话又说回来,假使那四名引弩待发的绿衣人不是武功高强之土,则这四支劲箭的阵势,决难阻住号称剑神的石轩中。   白桂郡主望那面峭壁裂缝一眼,竟不钻进去,冷冷道:“本郡主这样走开,石轩中你无话可说了吧——”   石轩中朗声大笑,道:“想我石轩中出道以来,历经险阻,这等阵仗就想难倒我石轩中,你们也太把石轩中看低了……”   那四个绿衣人八只眼睛,神光炯炯,一望而知都是内家好手。靠最外面的一个身材矮瘦的人沉声道:“石轩中你估量一下,我等手中之箭要伤你的话,的确不易,但你如敢逼近,四箭齐发之下,你一世英名,便将葬送在这剑门栈道之上……”   这人的话声沉实有力,含气敛劲,分明是功力深厚的武林名手。不过嗓音低沉得有异常人,似是变换口音所致。   石轩中一面暗运玄门罡气,遍布全身,一面仰天大笑道:“朋友,你的真面目可是石轩中认识的么?”   那绿衣人阴沉地哼一声,并不因受激而答话。   石轩中豪气冲霄,一面仰天大笑,一面缓缓举步向那相隔两丈五六尺远的四个绿衣人逼去。   那矮瘦的绿衣人用力地哼一声,厉声喝道:“石轩中你再走过来的话,别怪我们的连珠箭不再留情。”   他厉声喝叱之际,石轩中已走了四五步,双方相距只剩下两丈左右。   白桂郡主冷冷道:“你们的连珠箭不一定伤得到石大侠,不信的话,何妨一试!”   石轩中勃然大怒,心想那白桂郡主分明利用自己不愿轻启杀戒的性情,先用话扣住自己,教手下们放箭,假如真伤不了自己,料自己也难以施展毒手。这女人心肠之阴险恶毒,当真少见。   当下又仰天长笑道:“不错,凭那四支淬毒劲箭,想把石轩中害死,还没有那么容易!”   白桂郡主和四个绿衣人闻言不觉一怔,暗想敢情石轩中眼力高明之极,这些劲箭上都淬有剧毒也被他看穿……   石轩中已接着道:“目下你们的连珠毒箭已难伤得我石轩中,你们想不想听我说出其中缘故?”   白桂郡主道:“你想用缓兵之计?”   石轩中朗朗道:“我一步一移,有何缓兵可言!”他停一下,两道目光有如雷电般扫过他们面上,见他们都不作声,不觉又豪迈地仰天长笑一声。   白桂郡主冷然道:“石轩中你一面危言耸听,一面装腔作势,究竟是什么意思?”   石轩中道:“我是否如你所说,一会便见分晓。你们既然要听我说,那就安静点别多嘴……”   他停歇一下,然后道:“当初你们四个人现身之时,我们相距两丈五六尺之远,其时你们如若把握时机,四张强弩连珠发射,以你们四人的功力,我石轩中可能被逼得退开。但现在时机已逝,我等相距不过两丈,你们第二支箭来不及放手,我石轩中已有足够时间把你们击落悬崖之下!”   那个矮瘦的绿衣人沉声道:“那就试一试看!”   石轩中面色一沉,凛然道:“石某今日为势所迫,不得不大开杀戒,你们不相信就放箭?”   白桂郡主突然尖声喝道:“且慢,双方都等一下……”石轩中淡淡一笑:“你还有什么话说?”   她急急道:“本郡主若是跟你走的话,你可不能乘机难为他们……”   石轩中道:“你相信我的话?”   那个矮瘦的绿衣人接口道:“郡主千万勿被他危言所欺……”   白桂郡主冷哼一声,道:“你们太看轻石轩中了,他从来说话算数,如若没有把握,决不会说出口来!”   石轩中朗声笑道:“想不到郡主居然帮起石轩中来,他们若然仍不相信,无异自取灭亡。”   那绿衣人阴森森道:“若不是郡主有命,谁还怕你不成!”   另一个身量最高的绿衣人突然诡笑一声,道:“石轩中你既是自负不凡,何不让我们开开眼界?”   白桂郡主接口道:“胡说,他动手赢了的话,你们都已没命,还有什么眼界可开……”   那矮瘦的绿衣人道:“他如存心教我们开眼界的话,其实不须出手,只要能逼近我们身边,就等于赢了……”   石轩中俊眼一眨,微哂道:“石某起初尚以为郡主真的捧场,谁知竟是激石某跳人圈套之中……”说到这里,突然停口,含蓄地笑一下,道:“石某相信四位之中,必有见过面的朋友,我们可以交换一下条件,那就是石某答应不出手把你们击落悬崖,但四位在动手之前,须把蒙面黑巾取下……”   对面的五人都想不到石轩中这等机警多智,不但看穿了他们的诡谋,同时又想出这等难题,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石轩中等了一阵,突然严厉地道:“石某无暇久陪诸位,郡主请即动身上路……”   白桂郡主迟疑一下之后,举步上前,刚刚走到四个绿衣人的背后,那个矮瘦个子忽然道:“郡主且慢,石轩中他想看看我们庐山真面目,并无不可……”他的眼光移到石轩中面上,继续道:“你也猜得不错,我们几乎都见过面。”   石轩中暗中大讶,心想难道他们真肯答应这个条件?   白桂郡主已道:“你敢是疯了,除非你们有把握一定取他性命,否则,岂不泄漏秘密?”   石轩中道:“石某目下虽不知诸位是谁,但深深相信诸位的秘密一旦泄漏,惹起的风波定然震动武林!”   那矮瘦的绿衣人阴声道:“一点不错,我们四人一露出本来面目,天下武林均将震动。这正是我们看得起石轩中你的地方,只要你答应看了我们真面目之后,决不向第三人提及,而且日后相逢时,也不点破我们的身份。我们四人便立刻除掉蒙面黑巾,你意下如何?”   石轩中好奇之心大起,想了一阵,突然仰天大笑道:“你虽然变换口音,但石某已知道你的真正身份——”   白桂郡主事实上当真深信石轩中为人光明磊落,不打诳语,此时闻言惊噫一声,道:“糟了,他一定真的知道!”   那绿衣人身躯也不禁一震,缓缓道:“石轩中你真个当得上‘聪明绝顶,机智超人’这八字评语,眼下你既然猜了出来,能不能说给我们听听……”   石轩中哂道:“谬蒙过誉,愧不敢当。那八个字还是璧还与你方始妥当。试想你妙计诡谋层出不穷,这等人物,当今之世能有几个?石某就是从这一点上料出你哪一位……”   那绿衣人默然无语,突然举手除掉头上黑巾.赫然是鼎鼎大名武当派左右二老之一的左寒子。   石轩中虽然猜中是他,但这时真相证实之后,心头不由得大震,转眼望一眼其余的三个绿衣人,暗忖以武当左右二老之尊,尚且甘心做琼瑶公主的手下,这另外的三人,不问而知必然也是武林中地位极高的人。然则琼瑶公主凭什么能驾驭这些人物?他们又为何甘心为她效力?他们是谁?   这些问题无一不引起石轩中极大的兴趣,尤其当前这三人是谁?更使他渴欲知道。   他同时也修正自己错误的估计,那便是他原是认为对方这四人只要被自己逼近身边,便可击落悬崖之下。但当时只认为他们武功不俗,并未想到居然有武当左右二老那等身份之人在内。假如其余的三人均是像左寒子那么高的身份,则在对方四人合力抵御之下,恐怕不是一时半刻内能把他们解决。   左寒子诡笑一声,道:“石大侠的眼力之高,令人佩服。但贫道身边这三位朋友,恐怕你没有法子猜得出来吧?”   石轩中被他这一撩拨,好奇之念越炽,立下决心,毅然道:“石某答应决不泄漏诸位的秘密……”   白桂郡主道:“好极了,大家把黑巾除掉……”那三个绿衣人奉命一齐动手把黑巾解开。白桂郡主冷冷笑道:“到底是左寒子棋高一着,石轩中你的火候还差了一点,嘿!嘿!”   石轩中也不计较她嘲讽之言,定睛看那三人究竟是谁?   只见那三人之中一个又是道人,一个是僧人,剩下的一个是五旬上下的黑须老者。   石轩中认得出这三人的身份来历,不由得心头大凛。原来那位黑须老者乃是昔年见过的飞云庄庄主王硅,这王硅本人虽然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但他乃是昔年一代黑道老魔泰山一枭王格之子,一身武功,已尽得家学嫡传心法。   那位僧人年纪也在五旬左右,五官端正,眼神湛亮,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乃是内家高手。这位僧人的法号石轩中已记不得,但敢确定的一点,便是这和尚乃是少林派的人,而且身份极高。三年前在红心铺与碧螺岛主于叔初比剑的大会上,记得这个僧人就是随侍着少林白云老方丈的几位高僧之一。   至于那位道人,石轩中不但见过,甚至不久以前还碰过面,敢情乃是峨嵋派掌门太清真人座下三大弟子之一的玄钟道长。   这玄钟道长身份虽比不上左寒子在武当派中那等响亮,可是左寒子乃是半途出家,带艺投师,而且未人武当门墙之前,曾在江湖上为非作歹。而玄钟道长却是太清真人嫡传三大高弟之一,向来潜隐清修,霜操自励。此所以他会出手为琼瑶公主效力,比左寒子出现更令人惊诧。   石轩中一凛之后,迅即恢复原状,朗声道:“这三位以前都有幸会晤过,但这位少林大师却一时记不起法号……”   那僧人缓缓道:“贫衲慧力,昔年在红心剑铺剑会上,曾经瞻睹石大侠盖世雄风,至今难忘……”   他的态度持重沉稳,不失有道高僧的风度。石轩中更为之疑惑不已,心想琼瑶公主不过是双十年华的女孩子,有什么本事竟能教这些地位崇高的人物甘作鹰犬,为她效力?   王硅突然接口道:“石大侠的武功,兄弟也领教过,实在佩服得很,不过……”   石轩中长叹一声,道:“王庄主不须往下说了,石轩中自认今日大大开了眼界,并且极为佩服琼瑶公主的手段。冲着你们四位,石轩中日后在瑶台之会上见到琼瑶公主,决把她当为鬼母以外的一位对手!”   玄钟道长说道:“石大侠既是看得起敝上,今日何不化干戈为玉帛?你替贫道等四人保守秘密,贫道等也不再干扰侠驾,就请暂别如何?”   石轩中想一下,道:“玄钟道长不愧是得道真人,心存慈悲之念,只不知道长何以甘心屈居人下?诸位请勿误会,石某并无追究隐情之心,只是说出自家内心大惑不解之事而已!玄钟道长要我走开,石某本应遵命,但事实上却不容许石某这样做……”   左寒子道:“石大侠的意思是坚要履行前诺了?但那样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贫道实在测不透大侠用心何在?”   石轩中微笑道:“诸位请准备吧,目下多说也无用处!”   对方四张强弩上的劲箭,一直攒指着石轩中,左寒子似是四人之首,这时吩咐道:“石大侠名盖寰宇,武功盖世,道友们不须存有容让之心,以致反为石大侠见笑……”   他一直阴鸷地凝视着石轩中,蓦地大喝道:“放箭!”   石轩中早已调好玄门罡气,左寒子大喝之声一起,他的右掌如响斯应地疾拍出去。   对方那四支劲箭甫离弓弦,便已发出惊人动魄的尖厉啸声。须知这四人个个武功高强,几乎已达到摘叶伤人的境界。是以这四张强弩在他们手中,威力特别不同。   谁知四支淬毒劲箭射出去后,宛如碰上一座无形的山岳般,忽然在寻丈之处停住。但箭上去势雄劲异常,此时虽然受阻,仍然停在半空,宛如苍蝇钻窗一般,微颤不休。   石轩中轻功之高,独步天下。就在对方四人抽出第二支箭,搭在弓上之际,他的身形已闪到四人身前五尺以内。   这时他如若出手,便可攻到四人身上。左寒子厉声道:“大家停手……”   四张强弩动作如一,齐齐垂向地上。   石轩中豪放地长笑一声,道:“左寒子道长虽是算无遗策,但一上来时已失去机先,石某之言,可没有夸大吧?”   左寒子阴沉异常地颔首道:“不错,假如你不是先已逼近半丈,以刚才的速度计算,我等射出第二箭时,你万万抵挡不住四箭齐发。可是既在五尺以内,则劲箭威力已不能发挥……不错,贫道今日一着之差,已落下风……”   石轩中道:“异日有缘,或者尚会与诸位碰面……郡主,请即上路如何?”   白桂郡主冷冷一笑,道:“还有一个难题,要试一试你的眼力……”   石轩中面色一沉,道:“郡主再为难石某的话,我可要得罪了……”   白桂郡主见他面色一沉,大为震惊,忙道:“你别发急,我不过想试一试你的眼力罢了……”他为人虽是和蔼,但暗具威棱,连阴毒如白桂郡主那样的人,见他一沉下面色说话,也禁不住心惊胆战。   她接着又道:“假如你这一次仍能赢了,我答应乖乖跟你走,再也不设法走开……”   石轩中迅速地寻思一下,想不出对方还有什么绝招,当下点头答应。她喜极大笑道:“这一回你可输定了……”   她的神色一直冰冷无比,此时突然发现喜笑之容,令人但觉如同在冰天雪地之中,忽然见到繁花盛开,一片春光灿烂……   石轩中虽有此感,却不便说出来,暗自忖道:“她虽然阴毒成性,但仍未曾绝灭人性,有一天如果碰上她喜爱的男人,很可能把她改变过来……”   白桂郡主难得的笑容突然收起,道:“我的难题是要你从两个人之中认出我,假如被你认出,此后这段行程上我唯命是从,决不再对你加以干扰,更不泄露你的秘密!但假使你输了,恕本郡主不再奉陪……”   石轩中念头一转,想起以前陪他一道上峨嵋的琼瑶公主,和她的长相虽然极像,但只要留心细加分辨,仍可以从她们的气质风度中发现不同之处。那琼瑶公主具有一种清华高贵的气质风度,却是白桂郡主所无。若然她这话之意是把琼瑶公主搬出来要他分辨,她今番必输无疑。   这念头在他心中略现即逝,因此当他简短答应时,白桂郡主,惊奇地嗯了一声,道:“石轩中你无妨多作考虑,省得输了之后,心中不服——”   石轩中剑眉一皱,道:“石某一生从不反悔,请你快点,我还要赶路……”   白桂郡主举手掀起遮面轻纱,微微一哂,道:“你可以趁这机会认清楚些……”   石轩中道:“石某虽然不济,但.这区区一块轻纱,仍不能难住石某——”   左寒子等四人听了此言,都为之心头大震。原来他们从石轩中的话推测出他的内功已达到超凡入圣的境地。敢情以他们四人的眼力,也不能看透那块薄薄的特制轻纱。   白桂郡主怔一下,转身走人峭壁那道裂缝之内,眨眼间已走出来,不过她后面接着另有一位白衣少女出现。她们身材的高矮肥瘦都没有区别,服饰如一,两人一齐掀起面纱,脸孔也长得一模一样。   左寒子等四人已闪在一边,他们虽不参加这场认人打赌,但此时四人八只眼睛都在她们面上溜来溜去,显然他们也在暗中用心辨认。   石轩中凝眸瞧了一会,心中凉了半截,原来他瞧来瞧去,竟无法从这两个白衣女身上找出琼瑶公主那种清华高贵的气质。   过了一阵,左寒子阴笑一声,道:“石大侠花点时间也无妨,但总得有个期限才好……”   石轩中甚觉为难,口中却不甘示弱,坚定地道:“你们随便定个期限,我有事在身,也不能耽搁太久……”   左寒子道:“一个时辰工夫总够了吧?”   石轩中道:“减掉一半也就足够了!”   左寒子道:“很好,就请玄钟道兄计算时间,将半个时辰分为五段,每过一段,便招呼你一声……”   玄钟道长接口道:“敢问石大侠可是现在开始算起?”   石轩中不在乎地点点头,玄钟道长朗声道:“第一段开始——”宣布之后,默数自己脉息,计算时间。   石轩中看了好一会工夫,仍然找不出一点头绪,心想假如毫无把握而胡乱碰运气的话,岂是英雄行径?若然当真认她不出,则只好放弃认输。   他沉思了许久,玄钟道人忽然道:“第二段时间开始……”   左寒子突然接口道:“道兄请把贫道说话的时间除掉不算,我有几话句要向石大侠交代清楚——”   石轩中察言辨色,朗声长笑道:“道长不须多说,假使石某不能肯定认出哪一位是白桂郡主,决不乱碰那二分之一的机会……”   此言一出,除了两个白衣女子神色冷漠如常之外,左寒子等四人都露出敬佩的颜色。左寒子一挑大拇指,慨然道:“贫道这一生算是服气石大侠你了……”言下之意,不但表示佩服他的人格,同时还包括了他的超人智慧。   石轩中倒想不到有这收获,谦然一笑,道:“道长言重了,石某愧不敢当……老实说,白桂郡主出的这个难题,大出石某料度之外,今日极可能栽个跟斗。”   少林慧力禅师宏声笑道:“石大侠纵然输了也不须放在心上。别说石大侠你是外人,就是贫僧等见过郡主们多次的人,也毫无法子认得出来……”   石轩中心头一动,含笑向他点点头,便负手转身向栈道那一头走去,边走边想道:“从慧力大师口中,已可证明琼瑶公主不在其内,怪不得她们身上都没有那股清华高贵之气……”   他来回走了三四次,忽又想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女既是与玄钟道长一道出现,极可能便是那少林永行禅师碰到的白兰郡主了……”   想到这里,心中如有所悟,连忙凝神定虑,集中全力继续思索。   玄钟道长忽然朗声道:“石大侠注意,第三段时间开始……”   石轩中宛如不闻,凝眸寻思,脸上渐渐露出喜色。   左寒子远远观察到,不禁轻噫一声,道:“这厮无论智慧勇力,都不可测,难道他已有辨认之法?”   王硅对石轩中印象极深,不禁冲口道:“别人我不知道,但这石轩中却是无法克服的人……”话一出口,方觉太以示怯,助长敌人威风,转眼一瞥,但见其余三位武林高手,都露出同意之色,这才放心地吁口气。   石轩中突然走过来,大家从他的面上,找不出任何可供猜测的表情。左寒子那等老练的人,也忍不住问道:“石大侠可是想放弃了?”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说不定,但时间还未到呢!”   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白衣女从开始到现在,面上神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动过。石轩中停住在她们面前数尺之处,缓慢但自信地瞧瞧她们,然后朗声道:“石某在指认两位郡主之中哪一位是白桂郡主之前,先讲一个石某所知道的故事……”   众人都甚为惊讶,不明石轩中何以忽然变得这等闲暇,居然讲起故事来。石轩中想了一下,旁边的玄钟道长大声道:“石大侠请注意,现在开始第四段时间——”   石轩中点点头,道:“谢谢道长提醒……”他跟着脸色一整,极为认真地说道:“几年以前,在江湖某一个城里,有一对相依为命的父女,他们姓陈,名字不必说了……”   众人都被他认真的态度吸引住全部注意力,大家都用心聆听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剑客要说的故事。   石轩中接着道:“这姓陈父女两人在城中毫无亲故,生活甚为清苦。不过所幸的是那位双十年华的陈姑娘不但长得极为美丽,而且性情温柔,孝顺无比,是以生活虽是清淡,却也相安平静愉快。”   他顿一下,双目凝视着那两个白衣郡主,生似这个故事和她.们有什么关连一般。   众人方作这等想法时,石轩中继续认真地说下去:“陈姑娘的艳名早已传遍全城,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有一天,她的父亲被一个当地恶霸强行招宴,在筵席之上,那恶人当面提出要纳陈姑娘为妾的意思。那位陈老先生自然一口拒绝,并且拂袖而去。过了几日,陈老先生忽被发现暴毙在城郊外,胸前有利刀所留的伤口。陈姑娘自是哭得死去活来,报官请缉凶手。她本来想相从老父于地下,但后来想到假如自己也殉父而死,一来父仇难望报复,二来谁会替她安葬老父?因此她终于没有寻死……”   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一下,转眸扫视众人,道:“各位可猜得出陈姑娘的杀父仇人是谁么?”   左寒子只冷冷哼一声,却没有出言回答,玄钟道长和慧力大师都含笑不语,最后王硅缓缓道:“照石大侠的话中推测,自然是那恶霸无疑?”   石轩中道:“不错,想来各位必定都猜中了,那位可怜的陈姑娘也是这样猜测,但这时安葬老父要紧,也顾不得报仇之事。不过她无亲无故,邻舍之人又怕那恶霸的势力,都不敢出头帮助,她正在无法之时,忽然……”   他又停下来,向众人扫视一眼,道:“诸位试猜忽然发生什么事?”   众人都没有回答,只因这个“忽然”的后面,可能发生的情形太多,谁都不肯胡乱发言。   石轩中郑重地接着道:“诸位一定想不到,原来那恶霸竟然出现,一力帮助她安排殓葬之事。不过临走之时,却对陈姑娘说,三日以后他来把她接回家去,免得她一个女孩子,孤苦无依……”   他轻轻叹口气,那对含威,的虎目一直凝定在两位白衣少女面上,话声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陈姑娘这时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本是天性纯孝的人,想起老父一生与人无争,安贫乐道,却遭遇到这种下场。而她自己则芳华虚度了好多年,为了承欢老父,已忍受不少寂寞,最后竟得到这种可悲的下场,这时深深觉得当真是生不如死……”   这个故事本来不算惊人,可是石轩中那种真挚诚恳的态度,以及充满感情的声音语气,使得众人听了但觉那位姑娘的不幸,实在教人十分怜悯同情。   石轩中继续道:“眼看三日之限快到,陈姑娘求助无路,又无拳无勇,纵然想拼却一条性命学古人怀刃行刺,也办不到,在这种情势之下,她十分后悔当时没有跟随老父同赴黄泉……”   众人这时都暗暗用心推测陈姑娘后来的命运。忽然发觉石轩中已沉默了好一会,还不开口,便都十分惊异起来。   只见石轩中首天望着天空,若有所思。仿佛已把讲故事这回事忘掉。   玄钟道长轻咳一声,道:“石大侠请注意,第五段时间马上就开始了……”   石轩中的目光从天空中收回来,望望众人,道:“我忽然想到,刚才所说的故事实在不够悲惨,这世间上比那陈姑娘遭遇更悲惨之事还不知有多少,诸位认为对么……”   众人都不知道他这意思何在,齐齐一怔。隔了一阵。玄钟道长道:“最后一段时间开始……”   石轩中道:“道长毋劳费心,石轩中已知哪一位是白桂郡主了!”   他举手指一指左边的白衣女,道:“这一位可是……”   右边的白衣女突然尖声大笑,石轩中俊面一沉,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认不出你?”白衣女登时煞住笑声,愣了一下。   石轩中仍然向着她说道:“你也许会说这样把你认出来,不能算数,对么?”   左寒子阴声接口道:“自然不能算数……”   石轩中朗声一笑,道:“诸位别忙,先听石某下面的话……”   他满有把握地扫视众人一眼,然后才缓缓道:“我本来要说的话是左边那一位是白兰郡主,右边的才是白桂郡主——”   王硅立即道:“何以见得呢?”   慧力大师诵声佛号,道:“王兄问得不错,石大侠必须加以解释……”   石轩中道:“石某当然要揭开这个谜底,免得白桂郡主抵赖,不过我若当面说出来,也许会令她难堪,故此请她暂时离开一阵,我才能说!”   白桂郡主冷笑一声,道:“好,我走开,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白桂郡主退开老远,冷眼瞅着石轩中,但见他丰神俊逸中,仍掩不住英发雄姿,这等男儿,当真世上罕见,不觉对他生出又爱又怕之心。   石轩中潇洒地笑一下,道:“这个谜底说穿了也不希奇,,石某日前在峨嵋隐仙观内,暗中听到少林永行禅师被琼瑶公主手下所窘之事,其时已发觉白兰郡主具有天生仁侠的心地,和白桂郡主的阴狠毒辣全不相同……”   白兰郡主听了突然一怔,那对美眸在石轩中面上转来转去,眼光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石轩中道:“所以石某忽然想到假如说出一个悲惨的故事,也许能从两位郡主眼中不同的反应,辨认出真正的身份来……”   左寒子惊叹一声,道:“石大侠不消再说下去,贫道一生自认智计过人,从来没有服气过谁。但在石大侠这等天纵睿智的人面前,贫道不过是米粒之珠,萤火之光而已……”   王硅接口道:“兄弟有句老实话,那就是石大侠说的故事,其实并不算悲惨……”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石轩中已想不出更悲惨之事,不过当时我已考虑到这一点,最终认为这个故事虽然不够悲惨,但因是女性为主角,两位郡主也是女性,感应上一定与男人不同……”   他的目光移到白兰郡主面上,忽见她甜甜笑一下,迅即敛去笑容。这一笑之中,蕴含着许多意思,石轩中不觉一怔神,那边白桂郡主冷冷道:“石轩中你说完了没有?”   栈道上一场险恶风云,终于祥和消散。   石轩中带着白桂郡主,一路向嵩山进发。   这时江湖上认得石轩中的人极多,同时琼瑶公主所定的端午、午时琼台之会,也已脍炙武林人口,是以白桂郡主和石轩中双双现身于江湖,登时引起纷纭谣传。在许多传说之中,有一个说法是那琼瑶公主乃是白凤朱玲……   石轩中到达嵩山山麓时,忽见四名身披黄袈裟的大和尚迎在路旁。   他一看这等阵势,不由得暗自诧异,心想少林寺领袖武林,声威鼎盛,与别的派别大不相同。但照今日的情势看来,少林寺也被琼瑶公主之出现,引起全寺戒备……   那四个大和尚气派庄严,一望而知都是在少林寺甚有地位之人。   其中一个和尚合十道:“石大侠莅临荒山,荣宠何如。若然不嫌寒寺敝陋,敢请从此路移驾上山……”   石轩中拱手还礼,道:“石某正是专程来谒白云大师,有劳禅师们指引,实感不安——”   两下简单地寒暄一两句,石轩中和白桂郡主继续前行,走到山腰,又碰到一拨四位大和尚。   这四位和尚均是披着黄袈裟,神情庄穆。石轩中照着他们指点,又向前走。   越近少室山少林寺,所碰到的和尚越多,走到山门前时,一共已碰见过七拨和尚。   山门外这时业已有不少和尚排列肃立,石轩中眼力锐利,远远一望,已看见当中的是年逾古稀的白云老方丈,旁边还有一位老和尚,也和白云老和尚一样披着红色袈裟,石轩中不待人家介绍,已知那是少林寺最出名的人物,现任达摩院首座铁心大师。   他放缓脚步走过去,心中忖道:“上山这一路所碰见的和尚们,都佩带着随身兵器,这个现象不能等闲视之……啊,难道是戒备着琼瑶公主的手下们来营救之故么?他们不知琼瑶公主其实不曾被擒,怪不得紧张戒备……”   石轩中两人走至那一排和尚前面一丈左右时,白云老方丈诵声佛号,道:“石大侠英姿如昔……”   石轩中躬身行礼,朗声道:“石轩中何德何能,竟然劳动老方丈佛驾……”   老方丈还了一礼,道:“石大侠过谦了,老衲今晨听悉飞报,说是石大侠侠踪复现于江湖,方自窃喜苍生有幸,不意石大侠已如神龙临莅寒寺……这位女施主是谁?”   老方丈眼帘微抬,射出两道精芒,凝注在白桂郡主面上。   石轩中答道:“这是琼瑶公主手下四位郡主之一,芳名白桂……”   所有的和尚们都大为动容,疑讶相顾。原来他们都以为那白衣女就是白凤朱玲,谁知石轩中的答复,完全出人意料之外。   老方丈眼中精光暴盛,道:“老衲实在想不到是白桂郡主驾临,幸会得很……”   白桂郡主一言不发,却轻轻运气一吹,那块遮面轻纱飘起来,露出那张冷艳脸庞。   这一手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白云大师和铁心大师都见过朱玲,这时无法不信她真是白桂郡主。   白云老方丈让客人寺,穿过数座大殿,走入一个极为宽敞的禅院中,院侧有株参天古树,浓荫正好盖覆住院子的大部份。树下摆着石制的几床等物,古朴异常。   石轩中在一张白石长几坐下,白桂郡主一径坐在他身边。对面的石床上坐的是白云老方丈,床后侍立着四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左边是铁心大师,在铁心大师身后,侍立着一排三个身披黄袈裟的中年僧人。石轩中经过介绍,知道他们便是少林寺有数几位高手之中的智力禅师、勇力禅师和仁力大师。   铁心大师道:“石大侠驾莅寒寺,此行敢是与白桂郡主有关?”他抢先发言,显然因为白云老方丈不便直接询问。   石轩中尚未回答,突然一位僧人匆匆奔入院中。     第三十一章 剑侣情深     铁心大师后面的智力禅师立刻迎上去,截住那名僧人,那僧人向他低声说了几句话,智力禅师面色微变,转身走到白云老方丈身边,悄声把话转告。   白云老方丈颔首道:“稍等一会就去看她……”   石轩中忙道:“老方丈如果有事,千万别因石某而耽误……”   白云老方丈道:“没关系,老衲等听完石大侠驾临寒寺的原因还不迟……”   石轩中道:“既是如此,石某立即把来意奉告……石某听说琼瑶公主已在贵寺中,但此事其中显然大有疑惑,只因不久以前,琼瑶公主曾与石某一同赴峨嵋山隐仙观,决不可能分身有术……”   众人听了无不为之一震,白云老方丈哦了一声,皱眉寻思。勇力禅师忽然大声道:“她本人并不否认是琼瑶公主,而且武功极高。”   白桂郡主突然冷冷道:“住口,若是我家公主出手,你们岂堪一击,早就魂返西天去了。”   勇力禅师心中虽然极怒,但一来看在石轩中面上,二来看她是个妇道人家,不好出口反讥。三来他修养功深,为人极是沉稳。   故此只微微一笑,道:“郡主未免太不把天下的人放在眼内了!”   白桂郡主突然起身,举步间已飘到两丈外的勇力禅师身侧,纤掌一扬,虚虚击去,口中冰冷地道:“本郡主先试一试你有多大道行。”   勇力禅师虽是大怒于心,但实在想不到她说打就打,微微一愣,但觉一阵透心钻骨的阴寒之气已迫到身上,这一惊非同小可,先是大袖一拂,右掌已趁着拂袖之势猛劈出去。   他的掌力刚猛无俦,风声震耳,把对方那股阴寒之气全部迫回去,饶是这样,面上五官以及手足露风之处,仍然感到冰凉彻骨。   石轩中喝道:“你这不是找麻烦么?”   白桂郡主应声倒退回来,静静坐下,宛如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   铁心大师道:“白桂郡主的玄冰掌当真厉害,无怪敢口出大言……”   白桂郡主静坐如故,也不答腔。铁心大师本想找机会挫折她一下,但她既不回答,便毫无办法。   石轩中道:“请诸位大师容石某把话说完如何……”他的话声微微一顿,见没有人反对,便继续道:“石某此来宝山贵寺,便是想请求方丈大师允许让石某睢一瞧那位姑娘。”   白云老方丈沉吟一下,道:“石大侠一言九鼎,老衲亦无隐藏起那位女施主的必要,请吧。”   铁心大师道:“白桂郡主似乎不适宜露面!”   石轩中道:“大师之命,自当遵从!”转目望着白桂郡主,道:“请你到外面等候片刻——”   白桂郡主默然起身,直向院外走去,众僧也不拦阻,由她自去。   白云老方丈等陪着石轩中,走到另一座院落中,只见院中一列三间禅房,当中的一间门帘深垂。   禅院中寂静异常,没有一丝人声。白云老方丈眉头轻皱,智力大师已道:“怎的不见有人?”   先前匆匆出现的僧人诚惶诚恐地道:“小僧离开时,三位师弟都还在这院中——”   众人听了都感到有异,智力禅师抢先过去揭起房帘一看,立时重重地哼一声。   大家向房内望去,只见房中靠内边墙下摆着一张禅榻,榻上被衾未叠,显然一直有人躺在床上。在房间中央的地上,赫然有三名和尚,横七竖八地睡着不动。   铁心犬师独自进房,检查了一下,伸手在他们背后各击数掌,那三名僧人长长吁口气,翻身坐起来。   他们一见到铁心大师在面前,忙忙起身,于是又见到房外的老方丈,三人都露出极为羞惭之容。   铁心大师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中一个和尚道:“弟子们因见琼瑶公主气息微弱,面上渐渐布满黯黑之色,看上去已是命在顷刻,故此由大启师兄即去禀告。他刚刚走开,突然间一阵香气飘送人来,弟子们回头一看,房中已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白衣女和两个老妪。弟子等正要开口,她们突然疾迫过来,一言不发便齐齐动手。”   铁心大师面色一沉,道:“你们连告警的时间也没有?”   三个僧人都羞惭地垂下头,铁心大师又道: “你们支持了几招?”   先前说话的僧人垂头答道:“弟子等实在有辱师门,好像都在五招之内,便俱被她们点住穴道。”   铁心大师哼了一声,走出房外。白云老方丈缓缓道:“这事也不能过于怪责他们,只是目下全寺都在严密戒备之下,她们仍能出入自如,这一点必须追究。”   勇力禅师道:“弟子刚才尚未禀告方丈,那白桂郡主出手的功力,似乎比那位已失了踪迹的女施主尚要高上一筹。”   石轩中接口道: “那就不错了,石某已猜得出失踪的人是谁……”他停顿一下,望着勇力禅师,道:“从大师口气听起来,莫非她是被大师擒住的?”   勇力禅师点点头,石轩中又道: “那么经过情形可否赐告?”勇力禅师当下便将自己前赴锦屏山青草寺的经过情形扼要说出来。   石轩中听到勇力禅师提起那个失踪的姑娘曾经自认复姓上官,已百分之百肯定是上官兰。但后来又听到他提及少林弟子永德禅师身上中了玄阴门的重手法点穴而死,甚且上官兰也当面,承认过,但觉情势完全改变,弄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他怎样也难以相信上官兰竟会出手杀人,假如永德禅师乃是正派有道的高僧的话。   他还在沉吟之际,白云老方丈已派遣智力、仁力两位禅师即行遍查全寺,务必找出线索,以使追究被敌人潜入的责任。   两位禅师匆匆出去之后,石轩中突然走入房中四下瞧瞧,又出来在院落中转了一圈,仿佛如有所悟。   白云、铁心两位老和尚都默默等候他发言,石轩中偏不出语,过了片刻,蓦地向白云老方丈道:“石某有个不情之求,就是想请勇力禅师立即出去暗暗监视那白桂郡主,假如她想离山的话,便即把她拦住或是将她擒下?……”   勇力禅师微微一笑,心中甚喜。须知这勇力禅师适才曾与白桂郡主换了一掌,表面上不分高下。但目下石轩中提出此一要求,分明认定他的武功高过白桂郡主,否则焉能阻拦或擒住于她?这面子实在不小,是以勇力禅师那等谦让之人,也不禁心头暗喜。   白云大师道:“石大侠此言必有深意,就烦勇力你走一趟……”   勇力禅师领命而去,石轩中又等一阵,才道:“石某刚才曾透露说已知道被勇力禅师带回贵寺的姑娘是谁,但石某希望暂时不予说出来,不然的话,恐怕方丈大师及铁心大师会对石某发生误会!”   他的话声微微一顿,却见两位老和尚平静如常,不觉暗暗佩服他们修为功夫之深厚。   “石某终必要向两位大师奉告一切,但如能在智力、仁力禅师查明责任之后才说,最是妥当。”   白云老方丈道:“石大侠的为人,老衲久已倾折,相信不至于发生任何误会。”   铁心大师霜眉轻扬,道:“石大侠莫非曾经被人发生误会,是以今日行事特别小心?”   石轩中大觉惊服,道:“大师的话一点不错,石某这次因无情公子张咸及峨嵋白灵官真人……”   他把以前的经过都说了出来,最后道:“峨嵋派死伤多人,小徒史思温嫌疑最大,已无法洗脱,石某虽深信他心地淳厚,性情善良,决不至于妄施杀戮,但在这等情势之下,石某暂时只好把他列为有罪嫌之人。其次石某与琼瑶公主一道到峨嵋山去,一直无法解释与她的关系,以致太清真人及金府真人都误会石轩中的人格,以为另有新欢,这一点相当伤脑筋,日后不知如何能澄清误会。第三点便是这一路和白桂郡主同行而引起武林中的谣言,石某既不能下手杀死一个女子,但又不能信任她不把石某犬子寄藏之所的秘密说出来,只好把她带在身边。”   两位老和尚都频频点首,白云大师道:“内情既然如此曲折,毋怪石大侠感到有口难辩了。”   石轩中接着道:“方丈大师之言,教石某甚觉安慰,实不相瞒,那位被勇力禅师带回贵寺之姑娘,石某认为必是内子的小徒上官兰无疑……”   他们都轻轻噫了一声,铁心大师道:“此说有理,她曾经自认复姓上官,但为何后来又不否认是琼瑶公主?”   石轩中想了一下,道:“当时勇力禅师既然许她限期搬请救兵,但逾期仍然不见愚夫妇赶到,她必是认为那独臂野豺吕声已被郑敖兄等挡住,无法见到愚夫妇。因此她又想到贵寺经过审问之后,定然立时判处应得之罪,假如她被疑是琼瑶公主,事情便大不相同,势必要惊动多方,或能迅速把愚夫妇引来。”   白云大师道:“相信正是如此。”   石轩中又道:“关于上官兰的罪行,石某不能妄置一词。目下既然两位大师未曾对石某发生误会,石某不妨提前把另一件测度之事说出。”   他停了一下,俊眼中射出智慧之光,缓缓道:“以石某猜想,那琼瑶公主曾经一直跟随着石某行踪无疑,她目下既然有心与天下高人为难,那么想使我们内部发生误会,不能团结乃是必然之理。”   说到这里,他又想了一下,接着道:“但她们如何能够出入贵寺而丝毫不为贵寺发觉?这一点实在启人疑窦,老实说石某曾经与她换过数掌,她的武功虽高,的确是石某生平罕逢的劲敌,可是最多也和石某在伯仲之间,因此我胆敢断言,倘若石某无法在贵寺悄然出入,她们也不能办到……”   两位老和尚心头微觉焦灼,现在就等石轩中自己说出他究竟能不能出入少林寺如人无人之境的一句话了。   石轩中朗声道:“贵寺近日已因上官兰之事,严密戒备,石某入寺以后,观察所得,认为一定无法出入贵寺而不被发觉,是以断定她们也无能为力。”   两位老和尚大大松口气,可是既然不能办到,目下的情形又如何解释?   石轩中又道:“石某相信仁力、智力两位禅师必定已经查出端倪。”   铁心大师微嗟道:“石大侠的话诚然有理,但却留下一个死结,使老衲无法解得开——”   石轩中笑道:“这倒不是石轩中智慧超人,假如把石某换作两位大师,一样想不出其中道理,这叫做当局者迷。”   两位老和尚轻哦一声,对望一眼,白云老方丈佛法深湛,静慧相生,此时微一凝神,把自己摄出事外加以推想,猛然醒悟,不觉低诵一声佛号。   铁心大师道:“师兄已参透了么?何妨说出来听听——”   白云老方丈道:“石大侠说得好,老衲等正是当局者迷。像这等离奇的现象,除非她们得到内应,决不能办到。不过要老衲相信本寺弟子竟与她们勾结,实在难以置信……”他轻轻叹口气,接着道:“这一点暂时不须置论,单说那琼瑶公主数人进出本寺之法,除非探悉本寺数百年来已经存在的秘道,决不可能两度进出而不为本寺弟子们发觉……”   铁心大师恍然大悟,一言不发,转身出院,不久便回来,面色沉寒,向白云大师道:“师兄之言已不幸言中,琼瑶公主等人正是使用院外那口‘法乳井’的地底秘道。”   白云老方丈轻轻叹口气,道:“本寺历史悠久,寺中的秘道多得难以胜数。但那‘法乳井’的地下秘道,本寺只有寥寥几人知道。若然这等机密也被琼瑶公主她们探得,今日已推测到瑶台大会的后果了!”   石轩中明知这一机密必是慧力禅师所泄,但自己曾有应诺在前,不便说出来。心想:“眼下已知峨嵋、少林、武当等三派中都潜有琼瑶公主之人,其他家派大约也不能例外。最可怕的是琼瑶公主的党羽在各派中俱是地位极高之辈,这样各派任何举措,琼瑶公主都了如指掌。”   白云老方丈忖思一下,道:“这次瑶台之会,本寺的原定计划必须改变,老衲和铁心师弟对调一下,你留守寺中,愚兄亲自走一趟。”   石轩中也感到事态颇不寻常,接口道:“老方丈这次如破例出手,琼瑶公主势将遭遇失败。石轩中大胆向方丈大师进一言,就是方丈大师这番决定,事前最好不向第四个人提起,好教对方到时大感意外,事前的安排都得立刻更改!”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以石某管见,那琼瑶公主这次似是有一网打尽天下各派精英之心!不过她将用什么手段,却无由得悉……”   铁心大师缓缓道:“石大侠之言发人深省,但正如大侠自己所说,那琼瑶公主虽有一网打尽之心,可是用什么手段?我们不妨略略比较一下,诚然那琼瑶公主武功之高,可以抵挡得住石大侠,然而她手下有谁能与敝师兄、武当及峨嵋掌门等几位抗衡?还有就是邪派中的鬼母冷纲、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碧螺岛主于叔初等,她手下有谁能与这些人争锋?”   石轩中道:“大师说得是,石某正以此大惑不解……”他突然噫了一声,垂下头沉思。   两位老和尚都不敢扰乱他的思潮,各各默然忖想目下的形势和各种可能的后果。   石轩中慢慢抬起头,只见他面色微白,似是刚才想到一件极为震惊的事,以致神色为之变动。   他嗫嚅一下,终于没有说出来,两位高僧都不便开口问他,只好暗暗纳闷。   石轩中道:“石某今日有扰两位大师清修,实感不安,目下有些事必须赶着去办,就此告辞。”   两个老和尚都谦逊了几句,便送他出去,尚未走出山门,那智力、仁力两位禅师相继来报查不出任何端倪,言下颇有惭愧之色。   出了山门,只见勇力禅师站在一旁,远远凝视着白桂郡主。   他一见石轩中等出现,立时过来道:“贫僧出来时,听本寺弟子报告说她曾经与一个老妪谈了许久的话,贫僧却没有见到那老妪。据说她穿戴得甚是考究,似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不过没有丫鬟侍婢跟随而且独自上山落山,步履轻健。”   石轩中心头一震,却不露诸形色,先道谢一声,以后回身向白云大师、铁心大师告辞,轻轻道:“适才的疑惑,恐怕须向出奇之处着想,也许她们已布置好兵不血刃的阴谋也说不定……”   说罢,不等白云大师等人回答,径自转身大踏步走到白桂郡主身边,道:“我们下山去吧——”   白桂郡主冷冷瞅他一眼,不理也不移动。   石轩中又说了一句,见她仍无反应,不觉微愠,道:“你怎么啦?”   她冰冷地道:“这句话我问你才对,你凭什么要我再跟你走?”   石轩中想勇力禅师的报告,心头冒火,毫不客气地道:“凭什么都可以,不服气的话你挑出道来!”   她忽然长长嘘一口气,颓然道:“好吧,走就走。”   两人疾驰下山,一路上又碰到了不少和尚,都极为客气崇敬地向石轩中默默合十行礼。   到了山麓,四下寂寂,石轩中突然停步,同时把白桂郡主拦住,道:“你刚才跟谁说的话?”   她道:“是公主身边的四位嬷嬷之一,名叫铁嬷!”   石轩中面色和缓下来,洒落地微笑道:“你若保持这等爽快坦白,石某决不教你吃亏。”   她嗯了一声,淡淡道:“你以为我怕吃亏么?”   “我不懂你的意思,”他说,“但石某一生都不想人家怕我……现在请告诉我,内人朱玲可是在你家公主手中?”   她想了一下,默然点点头。  ,   “她被困的地方,你也知道的了?”   “不错,但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是铁嬷刚刚透露给我的……”   “听说你们谈论了很久,你说的话我虽不曾耳闻,但却猜得出来。”   她摇了摇头:“你最多只能猜出一半。”   “那也够了,其实知道一句就足够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她淡漠地笑笑,道:“随便你怎样?”石轩中觉得很奇怪,心想她何故忽然变得像个空门中人一般,看破了世情似的?   他细细瞧她一眼,暗忖这个女孩子真称得上“美人”两字,目下这种神态,真令人不禁泛起怜悯之心。   他歇了片刻,才道:“你把内人被困之地说出来,石某马上与你分手,让你自由……”须知这个决定不比等闲,等于表示情愿以爱子的生死换回朱玲的安危。石轩中确实一直认定她已把爱子藏处的秘密说出,是以这时既说让她自由,无异是说不再追究她的死罪。   她淡淡一笑,毫无领情之意,只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石轩中俊眼微转,道:“我明白了,你刚才由铁嬷处得知内人被困的地方,假如我一直径奔那处地方,琼瑶公主便不问而知是你泄露的,是也不是?”   她漠然应道: “你倒是猜对了,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一点……”她沉吟一下,又道:“你最好现在别问我,等一会我或者会自动告诉你。”   石轩中真测不透这个女子心中有什么古怪,他心中虽是焦急,但除非她肯说出来,不然的话,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好像怀有沉重的心事般默默而行,石轩中这回反而要跟着她,信步所之。晚上在一个镇甸上打尖,然后出镇找到一座破庙,便进庙准备歇宿一宵。   石轩中虽然心情焦灼不安,但表面上仍然显得十分平静。照例找处干净地方盘膝趺坐,耐心等侯天明。   到了半夜时分,白桂郡主忽然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在黑暗中站了许久。   石轩中鼻息十分均匀,瞑目端坐,动也不动。那个白衣女人突然缓慢地滑行到他身边,黑暗中仿佛是个幽灵。   她弯下腰慢慢伸手探到石轩中胸前,这一刹那间石轩中突然双目大睁,右手一抬,白桂郡主哎呀一声,一直摔出寻丈的地上。   石轩中沉声道:“你屡次三番想暗算石某,都未得手,却还不知进退,你以为石某不能取你性命么?”。 白桂郡主躺在地上,沉默了一会,突然放声大笑,声音甚是刺耳。   石轩中剑眉一皱,心想这女孩子一定发疯了,取出火折,找到一根残烛点着。火光一起,白桂郡主陡然收住刺耳笑声,跟着便哭泣起来。   石轩中暗中摇摇头,心想那琼瑶公主所作所为,都不近人情,无怪她的手下全是疯子!   但他终于忍不住,道:“你半夜三更里又哭又笑,想干什么?”   她收住哭声,坐起身望着他,面上泪痕犹在,一派楚楚可怜的样子。   石轩中把眼光移开,望着屋顶,想了一阵,突然道:“你走吧,爱上哪里就去哪里!”   她怔一怔,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石轩中道:“就是叫你走,还不够明白么?”他的话声顿一下,微微一叹,接着道:“若果你走之前,会告诉我如何找到琼瑶公主,石轩中就感激不尽了。”   白桂郡主凝眸瞧着那个俊美慷慨的剑客,过了一阵,道:“你找公主干吗?”   “石某要打听内人下落,非见到琼瑶公主不可,你不是不肯说么?我只好找她了——”   白桂郡主冷冷一哂,道:“哼,你最好别找到她……”   石轩中听不懂她话中之意,目光移到她面上,道:“她决不会说么?”   “何止不说!哼,只怕你话一出口,尊夫人那边已身首异处了!”   “我还是不懂。”石轩中说,“而且我也不能不问——”   她第三次哼出声来,道:“你越在她面前表示出你对尊夫人的深情,她越不能忍受——”   石轩中道:“胡说,我不知你们这种想法从哪里来的!现在走吧,我和你决谈不出道理来!”   她接口道:“你不问一问我为何又哭又笑么?”   石轩中几乎已冲口说出“不想”两字,但他为人厚道多情,虽然不喜那白桂郡主,但仍然不愿太过伤她之心,勉强点点头,道:“是啊,为什么呢?”   她垂下头,道:“我觉得好笑的是我跟在你身边,居然没有了任何畏惧之念。后来我忽然发觉做人想死也不能如愿,所以忍不住哭起来……你不知道,我这一生中,从来未曾像今晚这样地大哭大笑过……”   石轩中听得似懂非懂,心想她这种人的行为和想头,不知道比知道可要上算些,最低限度可以省却不少糊涂。   她又道:“我想一掌击碎自己的天灵盖,又怕办不到,变成半死不活。想来想去,只有取回那瓶五步断魂的毒药,才可以没有痛苦地死掉!”   石轩中伸手人囊一摸,那个丝囊还在,心中甚觉不解道:“你何故非寻死不可?”   “日间铁嬷告诉我,说是公主可能不容我活下去,除非建立奇功抵罪!”   石轩中道:“你何罪之有?”   “我前此服毒之时,被你救回一命,据铁嬷说你当时的动作十分不雅,以致公主疑惑我们……”   她没有说下去,但石轩中当然明白,不觉也哼一声,道:“她把我石某当作何种的人看待!”   “这也不能怪她。”白桂郡主淡然一笑,又道,“别人怎知你真是个不欺暗室的君子呢?铁嬷因最疼我,特地设法现身透露消息,要我建立奇功赎罪,不然的话,我也预先自杀,免得到了公主手中!”   “哦,原来你的一切行为都是学她的,老实说她虽然不曾当我面前有过什么罪行,但她天性之冷酷毒辣,却无可置疑——”他突然住嘴仰头寻思,隔了片刻,微笑道:“你可以不死了,且看这是什么?”   他从囊中取出一物,白桂郡主一看,惊噫一声,道:“是珠风碧玉钗,那是公主的信物啊!”   “你取去吧,随便编个故事,大概可以将功抵罪了。”   白桂郡主大喜过望,接过那支玉钗,随即迅速地离开这座破庙。   但片刻工夫,她又疾奔回来。石轩中蓦然醒悟,取出那个装着药瓶的丝囊,道:“你忘了取回这些药!”   她摇摇头,道:“我不是为这件事回来的……”虽然口中这样说,但还是伸手接回那个丝囊。   “这支明珠玉凤钗是公主的信物,任何人凭着此钗,可以命令手下人去办任何事。”   说时,把那支珠凤钗递到石轩中面前,石轩中道:“石某不须劳动郡主大驾,要回此钗亦无用处!”   “我知道,但你不是想知道一些事么?”   石轩中立即取过那支嵌珠玉钗,道:“内人目下被困何处?”   白桂郡主道:“现在襄阳隆中山西面十五里落凤坡上——”   “落风坡?”石轩中噫了一声,道,“这地名可是琼瑶公主起的?”   “不错!”她说,“我现在可以走啦!”   “等一等,瑶台在什么地方?你们对武林各派有什么阴谋?”   白桂郡主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石轩中居然会提出这些问题。   石轩中扬一扬手中珠凤钗,道:“你非说不可,但我也不泄漏就是。”   她犹豫了一阵,道:“我如回答这些问题,无异背叛公主。”   石轩中默然无语,只因他一生崇尚气节,岂能为一己的私利而鼓励白桂郡主不忠?   她又道:“抱歉得很,我只能让大侠你猜猜哑谜。瑶台一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在山之巅,在水之央。”   她歇一下,接着道:“瑶台之会,兵不血刃,大获全胜。”说罢但见石轩中仍然沉默不语,便又道:“你别恼了我,其实我是怕你瞧不起我,所以不敢作出背叛公主之事。”   石轩中大大一怔,白桂郡主伸手抢回那支珠凤钗,回身奔出庙外,眨眼间便失去踪迹。   这一夜石轩中没有再休息。在黑夜中施开惊世骇俗的脚程,直向襄阳赶去。   翌晨他已渡过汉水,迅疾奔向城西的隆中山。过了隆中山以后,便开始放缓速度,小心地计算路程。   数里以后,四面俱是荒凉野地,前路更是岗峦起伏,甚为难走。   十里路过去,他已处身在群峦叠岭中。石轩中暗暗嗟叹一声,心想如果不是得到白桂郡主暗助,这等地方如何能够找得到?   不觉已走了十五里路,转出一座山口,陡然前面一片旷野,地势平坦得多,十余丈远处有座六七丈高的小山,山顶上建筑着一间茅亭。   那茅亭占地甚广,少说也有两丈方圆之大,四面没有墙壁,因此一目了然。   这时因离那座小山尚远,故此可以瞧见小山两面山脚都有一个人端坐地上,不过他们都恰好背向这边,是以瞧不清面目。   石轩中在肚中冷冷哼一声,心想这两人分别坐在小山两边的山脚,分明是看守那山上茅亭。   他的目光在山下一掠而过,迅即移到山上,但见那座四面无墙的茅亭之内,有个白衣女子倚柱而立。他一眼望见,心头登时大震,身形立时停住。   那白衣女子虽然没有转过身来,但那窈窕的背影,就算化作飞灰,石轩中也认得出正是爱妻白凤朱玲。   石轩中尽管在任何事上都会发生错误,唯独眼前的背影决不会认错。   他不知道爱妻已在这茅亭之内被困了多久,想来总已吃过不少苦头,一时间万般怜惜的情绪都泛上心头,不由得长长叹口气。   端坐在两边山脚下的人耳目甚灵,虽然相隔尚远,竟都听到声息,突然回头瞧看。   石轩中一则全心全意放在朱玲身上,二则根本不把看守的人放在心上,是以望也不望他们一眼。   那两个人居然在看清来人是谁之后,齐齐掉回头去,好像一直没有发觉石轩中出现。   山顶上的朱玲也同时倏然转身,美眸一闪,正好和石轩中的目光相触,失口惊咦了一声,愣愣地扶着亭柱,动也不动。   石轩中凝望着她,发觉她面色变得十分惨白,更加怜惜万分,于是缓步走去。   那座小山方圆约有两亩之大,是以石轩中走近山脚时,反而瞧不见两边山脚下的人。   他并非全无戒备,一面走去,一面已运足玄门的罡气。任何人胆敢现身拦阻他前进的话,举手之间,非活活劈死不可。   他已走到山脚,仰头望见朱玲的面色更为惨白,同时美丽的眸子中流露出惶惑、痛苦、困恼的情绪。   石轩中大大一怔,心想爱妻这是怎么啦?难道她身负重伤,不能下来?抑是被什么链索之类困住,无法离开那座茅亭?   以石轩中的绝世轻功,这座高仅六七丈的小山,只消一个起落,便可到达亭中。因此就算琼瑶公主在上山的路上安装好任何最厉害的埋伏,也难不住这位剑神石轩中!   然则她为何流露出这等奇异的妒色?尤其是越看越不像是受了重伤或被其他东西所困。先不说目下石轩中他已现身于山脚之下,就算他找不到地方,朱玲既然没有失去自由,为何不逃出此地?莫非是深深顾忌那两个看守着她的人?   这一连串的疑问闪过他心头,转眼一望,目光已看不到两边山脚下的人,因此无法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陡然间豪气大发,心想天下间有谁敢出手拦阻,当下仰天长笑一声,道:“玲妹我来啦!”   朱玲啊了一声,呆呆低头望着石轩中,既不出身招呼,也没有奔下来相迎。   石轩中正要开口询问,但又想一直纵上去,方在犹疑之间,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冷哼,声音虽然不高,但震耳惊心。不觉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面蒙轻纱的白衣女站在五丈左右之处。   这时在大白天之下,石轩中的眼力足可以看透那层轻纱。那白衣女竟长得和白桂、白兰两个郡主一模一样,真不知是她们两人之一抑是另外的一个。   石轩中朗声一笑,道:“主人到底忍不住出现了,石某这就把内人带走;主人是否反对此举?”   他之所以称呼她做主人,便因这白衣女可能是四位郡主之一,亦可能是琼瑶公主本人。是以不肯随便用“郡主”之类的称呼。   白衣女冷冷道:“你难道看不见尊夫人身上并无束缚?爱跟你走就跟你走,没有人拦阻她——”   这话说得大有蹊跷,莫不成朱玲自愿抛夫别子,留在此地?   石轩中暗暗一怔,心想:“这话听起来虽然古怪,却不无道理。”   回头望上茅亭,只见朱玲仍然倚在亭柱上,面色更为苍白。看她的样子,好像这刻心中已失去主宰,又生像是极为凌乱,不知适从。不过她长得太美丽了,以致令人不暇想及其他,只觉得她十分可怜可爱。   这个白衣女似乎较爱说话,冷笑一声,道:“你看怎么样,她好像一时不能决定呢。”话声说得不高,石轩中也仅仅听得到,倒像是存心不让朱玲听到。   石轩中马上想到她这几句话一定是会刺激朱玲,所以她不肯给她听见。   但为什么会做成这种情势?他一时无法找得出一点点理由。   以常情推断,朱玲一见他,应该马上飞奔下山才对。纵然被白衣女用某种方法要胁,但他们之间屡经患难,无事不可公开,总可以加以解释。   白衣女突然提高声音,道:“石轩中,听说你是个正人君子,因此我们一向都很尊重你。可是你居然对白桂姐姐做出那种卑污之事,现在才知道你的本来面目!白桂姐姐今在何处?恐怕她已经羞愤自尽了吧?”   这一番话朱玲字字都可听到,但她宛若不闻。石轩中却大感不安,朗声道:“石某岂是你们想像中那样的人,现下辩亦无益,你见到白桂郡主之后,当知石某是何等样的人!”   白衣女尖声冷笑道:“石轩中你简直一派胡言,那天在峨嵋山麓,你把她按在地上,横加粗暴,明明有人看见这事,还敢抵赖么?她若是能够回来,为了面子起见,自然不肯说出你的卑劣暴行。你再说一句,她真的没有死么?”   石轩中怒火上冲,道:“她生死之事,我石某怎会知道,但她却没有在我面前自尽而死!”   “哦,或者是你杀死她也说不定。”她已占了上风,口齿更加锋利。   石轩中气得说不出话,虽知此时辩又不是,骂她也不行,当真无可如何! ,他转头向朱玲望去,只见她睁大风眼,正在倾听他们的对话。石轩中心中微急,暗想这次莫要被这白衣女挑拨离间成功,那才不值。心念一动,便疾然纵上茅亭。   朱玲见他纵落身边,艳如春花的面上露出惊喜交集的表情。石轩中伸手揽住她的纤腰,道:“玲妹别理会她的话,我们回去吧——”   朱玲面色变来变去,一看而知心中情绪激动无比,突然间尖叫一声,昏倒在石轩中怀里。   石轩中又惊讶又焦急,这时虽然瞧见两边山脚处各各端坐着一个人,均是背向着茅亭。这种景象如在平时落在他眼中,必定要推究其中道理。假如那两人乃是琼瑶公主手下,派来看守朱玲,此时此地势必双双跃上来拦阻,怎会端坐不动,而且还用背脊向着茅亭。   反过来说,假如是武林中被琼瑶公主擒来之人,纵然因身份攸关,不便出身求救,也不该背转身子,以致石轩中日后无法通知他们的家人或是有关的人。   可是石轩中这时自顾不暇,哪有工夫理会这等事?就算发觉其中的可疑之处,也无暇追究。   他抱起朱玲,两个起落,已到了山脚。   白衣女身形一晃,疾逾闪电般拦在他身前。石轩中突停步,朗声道:“姑娘如不闪开,石某便不客气了——”   白衣女冷冷道:“别人怕你,本郡主可不怕……你的徒弟玉亭观主史思温还不是照样手到擒来。”   石轩中心头一震,暗想如能在她口中套出一点消息,那就最好不过。   当下冷冷道:“郡主之言未免夸大,劣徒虽然不济,但不见得会弱于你们!”   白衣女似是发觉失言,岔开话题,道:“本郡主不与你在唇舌上争雄,你想离开此地,总得露上一手,哼,我看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石轩中道:“那么郡主小心?——”话声中大踏步迎面撞去。白衣女动作神速如电,退了数尺,掌势一发,连接攻了五招之多。   石轩中单用一只右掌,或拒或攻,忽刚忽柔,逼住她的掌势,脚下仍然大踏步笔直走去,简直把挡在前面那白衣女凌厉的攻势视如无物。转眼间石轩中已进了数丈,白衣女却退了数丈,不但没有逼住石轩中前进之势,反而觉得招数又施展不开,被对方掌上一股奇重之力逼得呆滞不灵。白衣女尖啸一声,山口处突然扑人数人,快逾奔马。领头的一个是手持钢拐的老妪,另外四个则是身穿绿衣,面上罩着黑巾的汉子。   石轩中留心地看那四个绿衣人一眼,虽然不知他们是谁,但却认出决不是以前见过面的四个。   那老妪迅疾如风般冲上来,一言不发,钢拐抡处,连攻数招,每一招都凌厉异常。她一出手,立时增长那白衣女的威势,逼得石轩中停住前进之势。   白衣女和老妪一旦得手,精神大振,齐施绝学,续向石轩中凌厉围攻。   石轩中依然单用一只右掌,攻守兼顾,虽是停止了前进,却也不致败退。   她们一连攻了七八招,见石轩中脚下未移分寸,面上均露出震骇之色,蓦然间双双跃开一旁。   后面那四名绿衣人这时奇快地一齐扑上来,双手持着兵器,右手是精钢拐杖,左手是一把短短的利剑,剑尖上都有锋利的钩刃。   这四名绿衣人动作快捷,进退如一,足见平素饱受训练。   转眼间四支钢拐挟着呼呼风声,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击到,攻势凶猛无伦。   石轩中目光一转,已看出这四人动作虽然一致,但其实是分为两组,每一组的两个人出手的拐势都配合好,变化玄奥。每组说起来是两个人,但从拐势上看去,却只是一招。   这等打法石轩中虽是阅历丰富,却也未曾见过。口中微嘿一声,右臂伸直,化掌击为剑劈之势,一招“星临八角”手上发出一股无形潜力,化为一堵墙壁,封在身前。   那四名绿衣人猛攻过去,陡然被那无形墙壁一挡,都震开两步。   石轩中面色一沉,朗声道:“石某已经手下留情,你们再不知进退的话,莫怪我要出手伤人了!”   那四个绿衣人面上皆蒙着黑巾,是以无法得知有何表情。不过他们的脚步都犹疑一下,这才齐齐再度攻上。   这次出手仍然分为两组,一正一侧,而每一组俱是奇正相生,前后呼应。他们分合之间身法之妙。当真是武林罕见。   石轩中因对方已分散开,无法重施故技,双足一顿,倏然拔起三丈余高。   那四个绿衣人招数正使到妙处,敌人突然飞上半空,锐气为之一挫。   白衣女冷冷道:“等他落下来,不必留情——”   石轩中长笑一声,突然间又凌空飞起,升了丈把高之后,蓦地快如闪电,斜斜向白衣女及老妪所立之处扑下。去势又急又猛,白衣女和老妪都斗地一凛,赶紧纵开。   四个绿衣人赶到时,石轩中已端立地上,发出一掌,掌上玄门罡气涌出去,把他们都逼退五六步远。   石轩中收回掌势,冷笑道:“你们的地位虽比他们高,但武功上似乎还要差一点,怪不得要叫他们上前替死——”   老妪怒哼一声,钢拐扬起,就要扑来。白衣女冷冷道:“铜嬷可是忘了公主玉旨?嘿,嘿,石轩中你想知道我们的真正武功,恐怕非等到在瑶台上碰面时方始能够,你莫以为白桂姐姐打不过你,就把我们全都看作是武功低劣之流——”   石轩中道:“我从来不曾轻视天下士,对于你们手段之险毒,阴谋之诡诈,实在佩服得很。至于说到武功一层,……”   他只微微一笑,并不说下去。但言中之意,谁也明白。   白衣女柳眉一扬,怒道:“回头本郡主请求公主收回前旨,然后找你打上一场!”   “哦,现在还是不打。”   白衣女也不回答,纤掌一扬,四个绿衣人立时退出山口,老妪的钢拐也缓缓垂下,厉声道:“看你石轩中能称雄到几时?”   石轩中心念连转,眼见这两人也作出退走的姿势,突然间大喝道:“站住——”   白衣女和铜嬷都愣一下,凝身不动。石轩中接着道:“你们也太不把石某放在眼内,在我面前,岂是随便要来就来,要走就走么?”   他不但口气豪雄,派头也凛凛有威。白衣女和铜嬷都不敢当他的话是戏言。不禁对望一眼。白衣女道:“那么你想怎样?”   石轩中道:“你识相的话,就乖乖的跟我走,我也弄个人质在手中。如若不服,也不妨把你身上的绝艺抖搂出来,教石某开开眼界——”   铜嬷厉声道:“你少冒大气,郡主是千金之躯,岂容你亵渎……”她转面望着白衣女,道:“郡主,今日得教训教训这厮!”   石轩中暗暗一笑,心想这老妪刚才略得甜头,竟以为石某浪得虚名。俊眼一眨,道:“老婆子不知天高地厚,石某如真出手,一招便能把你打出山口外面——”   铜嬷手中钢拐抡起来,飘身落在石轩中身前,厉声道:“你不妨试一试——”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先把你赶走也好!”口中跟着喝声小心,人晃处,不知如何已到了老妪拐圈之内,铁掌斜斜向她手中的钢拐抓去。铜嬷心中大骇,情知钢拐如被夺去,势必被对方揶揄嘲讽,那简直比死还难受。脚下不知不觉便向后退避,但对方的手掌总是离拐身不及一尺,看起来堪堪便要抓到,脚下益发用力。   石轩中突然停步,身形已在山口之间,铜嬷已当真已出了外面,他朗朗长笑一声,道:“石某这一招如何?”铜嬷怒吼一声,抡拐击到,出手招数奇奥无比。   石轩中以手作剑,斜划出去,掌锋尚未与钢拐相触,已发出一股与剑气相似的潜力,把钢拐震开数尺。铜嬷大惊失色,左手一招“托天换日”,拍到面门。石轩中微微一凛,心想这一招手法之妙,变化之巧,实为平生罕见。迫不得已斜斜闪开一旁。这时突然感觉到怀中的朱玲轻轻挣动,似是已经回醒。   铜嬷一招居然能把石轩中迫开,却毫无喜色,反而加添了几分凛惧之态,横持钢拐,抹头便走。   石轩中觉得她们这群人都有点阴阳怪气,教人难以明白。比方这个铜嬷刚才何等凶横,大有舍命力拼之意,可是明明一招占了上风之后,却反而骇然而退。反过来说,难道命里注定要打输才觉得安心?   他极快地回头一瞥,那白衣女也失去踪迹。这时朱玲又微微动弹,石轩中忽然想道:“玲妹可能另有隐衷,若然她睁开眼睛,发觉仍在此地,恐怕对她不大方便……”   这念头闪过脑海,深觉有理,立时放开脚程,向回路奔去。转眼间已把那座落风坡远远抛在后面。   他的脚程骇人听闻,一阵工夫便已过了隆中山,远远已可以见到襄阳。   朱玲忽然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凝聚着晶莹泪珠,她幽幽道:“轩中,我们在什么地方?”   石轩中道:“你没事么?现在快到襄阳了。”   她道:“你把我放下,我想走动走动。”   石轩中道:“你若是还觉得困累,不如让我抱你进城——”   她道:“我不累,相反的我一直渴望走动一阵,自从那日动身追赶张咸,走了不远就碰上她们。她们的迷香真厉害,我根本未曾使出武功,就失去知觉。到我回醒时,已在那茅亭之内。”   她落地之后,便和石轩中并排疾走,果然毫无困累之象,脚下轻快如常。   朱玲又道:“听她们说,那已经是第三天。在这短短时间之内,她们能够把我运到这么远的地方,如今想想真是神出鬼没。”   石轩中想起琼瑶公主那辆马车,便点点头,道:“她们几乎在遍天下都安置有手下人,可以一路换马,顷刻不歇地赶路。”   她突然沉默下来,似乎是思索怎样说下去。石轩中忍不住,道:“你好像一身功力都没有消失,她们对你还算不坏。”   朱玲道:“这正是她们最恶毒的手段,哼,哼,假如我武功已失,凭我现在的身份,岂肯忍辱偷生,等你来救。”   石轩中心头一震,道:“玲妹别这样说,就算你武功暂时失去,也该耐心等候我——”   她摇了摇头,道:“我是石夫人啊!”歇了一下,又道:“人言可畏,我如若失去武功,人家会怎样想法?那时决不能忍辱偷生,败坏了你一世英名!”     第三十二章 迷魂路上     石轩中虽想劝她改变这种想法,但目前倒不急于这事。关于她被困以后的事,才是他急于知道,譬如她既然未有受伤,功力具在,何故不设法离开那茅亭?如何见到自己来,表现不出惊慌喜悦交集的情绪而终于昏倒?   他正要开口,忽见前面出现两辆马车,还有许多人步行跟在车后。   那两辆马车都装饰得华丽异常,车轮及车身都是特别设计,是以在这等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行驶,依然平稳轻快。其中一辆仅有一匹扫马,石轩中一瞧便认出正是自己以前坐过的那一辆。尚有一辆比较宽大,由两匹骏马并辔拖着。   石轩中道:“琼瑶公主出现了!”   朱玲面色二变,屈指直算,道:“啊,她来早了一日。”   “哦,她已约好明日与你见面?”   “不是见面,明天是最后一日限期,——”   石轩中听得莫名其妙,忽见两部马车之后那群人之中,突然冲出一个猛汉,大笑道:“哈,哈,总算碰上你们啦。”声如霹雳,响彻群山。   石轩中噫了一声,朗朗道:“胡兄你怎的跟他们在—起?”   那猛汉放步飞奔而来,转眼已奔到他们夫妇面前,原来正是浑愣的胡猛。他道:“我一直跟着郑敖,他也来了。”   石轩中夫妇向那群人望去,只见其中有三个老妪,都是绸棉充体,金银满身,手上一式手持钢制拐杖,不问而知乃是“金银铜铁”四嬷中的金嬷、银嬷和铁嬷三人。在这三个老妪后面,有四个绿衣人,这时都分别把钢拐怪剑取出来,一派如临大敌的神气,此外尚有八个人高矮俊丑各各不同。   石氏夫妇一眼瞥过这八人,心头同感大震,其中一个身高八尺,头如笆斗之人最是特出惹眼,原来正是玄阴教鬼母座下首徒厉魄西门渐。此人混在人群之中,已足以教人惊骇称怪,而余下那些人,石轩中也认出大半,一个正是他的爱徒玉亭观主史思温,这时已作俗家装束,一个是魔剑郑敖,一个是德贝勒金瑞,一个是飞猿罗章,还有三人,一个英俊少年是峨嵋派的凌铁谷,一个是年轻和尚,还有个年轻道人。后面这三人石轩中夫妇均不认识,上官兰却不在人群之中。   那两部马车辚辚疾驰而来,后面那群人紧紧跟着,到了石轩中夫妇及胡猛前面,陡然停住,后面的人群也随之中止前进之势。   石轩中心头的疑问不住地泛起来,但这刻却无暇寻思,虎目掠过那辆单马马车,只见那执鞭的中年大汉,正是以前见过的那一个。那凶横大汉目光和石轩中一触,立时抱拳行礼,却不出言。   那两辆华丽马车虽是停住但无人出来。   车后跟着那一群人其中三名老妪及四个绿衣人都跃上前来,夹卫着那两部马车。   剩下那八个被琼瑶公主用凤脑香迷住的人,都停在车后。他们个个衣衫污垢,神情萎顿,同时目光呆滞,流露出心中已失去主宰的现象。   石轩中朗声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琼瑶公主何不下车相见?”   他的话声虽不高亢,但强烈震耳。三个老妪和四个绿衣人都微微变色。但马车内仍然没有动静。   车后那八个被迷的武林高手本来都没有向石氏夫妇这边瞧看,石轩中话声一起,人人都好像受到震动,十六道目光一齐转过来。   厉魄西门渐和魔剑郑敖两人的目光忽地停在白凤朱玲面上,喉咙中微微发出咆哮之声。   史思温的神情最是呆滞,目光涣散得生似已看不清眼前事物。   朱玲忽然发觉金瑞的身上最污垢,而且破了好几处,看上去最是狼狈,不由得轻叹一声,心想这位贝勒爷本来何等尊荣,当得上龙行虎步,不怒自威。但目下落在一群女子手中,却变得这般模样!   那辆较小的华丽马车内传出一声冷笑,声音极为刺耳。跟着车帘悠悠揭起,但见车内坐着一个面蒙轻纱的白衣女,如云秀发之上插着一支明珠玉凤钗,在她双腿上蜷伏着一只肥大的白猫,猫眼微微开阖间,碧光闪射。   石轩中潇洒一笑,道:“公主的行径不是世俗之人所能臆测,石某不便妄加评语。这次凑巧在路上相逢,石某刚从那边把内子带出来,意欲离开此地,公主不会反对吧?”   琼瑶公主哼了一声,突然道:“西门渐,你过去向石大侠领教几招……”   厉魄西门渐大喝一声,疾冲出来,来势汹汹地直扑石轩中。琼瑶公主又道:“拔出兵器——”西门渐果真脚步微挫,亮出那柄白磷錾,然后猛可出手迎面斫去。他一身神力,武林知名,那柄錾上风声猛烈之极。   石轩中剑眉一皱,飘身闪开。谁知西门渐毫不放松,如影随形般跟踪急扑,白磷錾疾抡如风,奋不顾身地一连攻了五六錾之多,石轩中明知他已失却常性,根本不可理喻,在这种情形之下势难怪他不识进退,是以不便出手还击。可是那西门渐一身武功得自鬼母嫡传,非同小可。如在他清醒之时,心中因有畏惧之情,石轩中要收拾他易如反掌,目下情势大不相同,一时之间把石轩中窘住,只好仗着独步天下的轻功身法连连闪避。   但光是这几下身法,已教那三个老妪及四名绿衣人目骇神摇,凛惊之情,溢于面上。   琼瑶公主省透石轩中的为人,必定不能出辣手击倒西门渐,冷冷一笑,又道:“郑敖,立即上前把朱玲杀死……”   魔剑郑敖陡然跃出,掣出白虹剑,直取朱玲。   石轩中心头大震,心想爱妻的武功不比自己,若然要她一味闪避,不能反击,势必在数十招之内,死在白虹剑下。   他心中一急,登时力贯双掌,蓦然一招“犁庭扫穴”,左掌奇快地一搭对方白磷錾錾背上,把錾势荡开,右掌横扫出去,西门渐那么庞大的身躯,这时闷哼一声,被罡气震开十二三步之远。   石轩中一招得手,已斜纵过去,快逾电光石火,拦在朱玲身前。   郑敖一剑恰好递到,石轩中朗声笑道:“郑兄你怎么啦——”笑声中左手圈指一弹,白虹剑上陡然发出一响龙吟虎啸之声,剑身直荡开去。   琼瑶公主冷冷道:“总算让我看到达摩三招绝学,但仍然得教你烦恼一下……”她随即大声连点五个名字,着他们上前向石氏夫妇进攻。只剩下史思温一人,呆呆立在车后。   石轩中耳目齐用,一面听那琼瑶公主说话及发号施令,一面出手向郑敖攻去,趁郑敖剑势全失之际,眨眼间已抢了他手中的白虹剑,立即交给朱玲。   这时他已听清那五个参加攻击的人乃是金瑞、罗章、凌铁谷、超力和尚及孤木道人凌铁谷是峨嵋派失踪弟子,他已知道,最后面的一僧一道,也从名字上听出来历。少林派有勇力、智力、慧力、仁力等四大高僧,这和尚既然被琼瑶公主看得上眼,据为人质,地位自然不低,法号又叫做超力,与上述四僧法号相似,必定是少林派之中高手无疑。至于那孤木道人,石轩中记得武当派掌门真人的一辈是用“金”字,次之便是“木”字辈。这孤木道人既为琼瑶公主看得上眼,定是武当弟子无疑。   他觉得奇怪的是那超力和尚、孤木道人与及凌铁谷都不是在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不似西门渐、史思温那等天下皆知的人物,琼瑶公主何以会选中他们?   那五人虽是神智不清,但武功俱在,动作极快,转眼间已纷纷扑到。厉魄西门渐及郑敖都重新扑上,七个人之中只有郑敖赤手空拳,金瑞、罗章、凌铁谷都是使剑,超力和尚用方便铲,孤木道人则用拂尘。   胡猛大吼一声,踏前两步,握拳欲击。石轩中暗暗叫声不妙,陡然双掌一齐发出玄门罡气,把那七人都迫退数步。抽空回头道:“胡兄你退回,不可出手!”胡猛听话之极,立时退下。朱玲揪他一把,两人退开丈许。  ‘须知胡猛拳勇盖世,为人又浑浑愣愣,出手之际决不会留情。而目下这些人会都受了迷药支配,任谁被他击伤都不妥。   转眼工夫,石轩中已陷身在重围之中。那七人都是方今武林高手,随便使出的招数,俱都精绝一时。石轩中纵然有盖世之勇,但要他打这种不能还手的架,也感到无法应付。   琼瑶公主低低说句话,金嬷应了一声,钢拐一招,率着四名绿衣人,直向朱玲、胡猛两人扑去。那四名绿衣人之中,先分出一个对付胡猛,纵得最快,身在空中,便已拐剑齐施,劲袭胡猛。   胡猛豹眼圆睁,大怒道:“你们敢欺负石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右拳斗地摇击出去。   那绿衣人与他相距尚有六七尺远,陡然感到一股极刚猛的力量袭到胸口,心中一凛,连忙运气护胸,同时煞住前扑之势。   他的应变不能说不够快,谁知胡猛的拳力竟然重不可当。绿衣人捱了一下,突然惨叫一声,整个身形在空中打了几个斤斗,退飞出两丈余远,这才叭哒一声坠跌在尘埃。   金嬷和另外三个绿衣人都大吃一惊,不觉煞住前进之势,胡猛怒冲冲招手道:“来呀,让我老胡把你们打回去。”   琼瑶公主似是没想到这个浑愣大汉居然具有这等高强武功,怔得一怔。铁嬷已从那边疾扑回来,低声禀道:“他虽然暂时未死,但真气已被击散窜人全身脉穴,就算医好,这一生残废定了……”   琼瑶公主冷冷道:“白梅,取那浑汉性命——”   另外那辆马车之内蓦然飞出一道白影,迅疾如风,转眼间已落在胡猛身前半丈之处。   胡猛见是个蒙轻纱的白衣女,便收回怒容,裂嘴一笑,道:“老胡不爱和女的打架。”   朱玲在后面接口道:“她是白梅郡主,不像普通的女人,胡大叔要多加小心!”   胡猛胸膊一挺,大笑道:“她要打我就由得她打……”粗豪中流露出一股天真。   白梅郡主冷冷道:“只怕你挨不住我一下。”   朱玲应声道:“住口,枉你们自以为天下无敌,到处惹事,但碰上他这种没心眼的人,居然净想捡便宜,不敢拿出真实功夫来,言之令人齿冷。”   白梅郡主还未开口,胡猛已发出一阵大笑,拍一拍胸口,道:“你随便打吧,我决不还手!”   白梅郡主已被朱玲发话迫住,出不得手,正在犹疑之际,琼瑶公主冷冷道:“白梅,你就试上一掌,看那厮禁得起不?”   白凤朱玲冷哼一声,心想那琼瑶公主软硬不吃,阴毒成性,又不择手段,真正是卑鄙之人。凤眼一转,只见胡猛浑浑愣愣全然不加戒备。心知这人一向自恃横练功夫,常常自动让人家揍他。目下那白梅郡主是个女人,如若动手,他一定不肯招架。与其这样,倒不如将计就计。虽然冒险,也是无可如何之事。   这些念头在她心中一掠便逝,当下笑道:“琼瑶公主居然不怕武林人耻笑,我这位胡大叔自恃皮粗肉厚,若是硬挨郡主一掌,势必当场出丑,很可能有性命之忧。不过胡,大叔为人坦直,既然已说出口让白梅郡主打他,我也不便怎么拦阻……”   琼瑶公主淡漠地道:“你说了半天话,毫无内容,究竟想说什么?”   朱玲道:“我要你出点代价——”她面色一沉;接着道:“天下间哪有这等便宜之事,哼,哼……”   “什么代价?”   “胡大叔挨的这一掌,如若挺不住,或伤或死,算他倒霉,但如若没事,你得大方一点,教他得点彩头。”   琼瑶公主不做声,似是暗中查察胡猛的横练功夫是哪一门,已练到什么程度。过了一阵,她道:“好吧,倘如他禁得住白梅一掌,从此以后凡是本公主手下的人,都不得与他为敌。”   白凤朱玲道:“你未免太小气了,如果他禁得住白梅郡主一掌,又何须害怕你其他的手下?不够,再加一点……”   琼瑶公主觉得朱玲此言有理;当下道:“再加什么,你替他说!”   朱玲微微一笑,道:“只怕你没有自信。”她向石轩中那边看上一眼,只见他处境难困,正以生乎生本领,应付那七人,当下接着道:“我要把这些人都带走,还有上官兰。”   琼瑶公主目光移到鏖战之处,马上便被石轩牛的神奇武功吸引去注意力,定睛看了一会,轻轻叹口气,转眼望着朱玲,断然道:“不行,这不关有没有信心击倒那浑汉的问题,而是索价太高,不是公平交易!”   朱玲沉吟一下,道:“那么我只要其中几个人便了。”   她摇一摇头,道:“你只能要一个!”   朱玲急于解决此事,然后好去帮忙石轩中,当下应允了,道:   “我要上官兰,事后你得命人立即把她安全送到襄阳城内。”   琼瑶公主冷冷道:“使得,我非得瞧瞧那浑汉练有什么惊人护身功夫——”   白梅郡主轻移莲步,走到胡猛身前,冷冷道:“你快准备。我可要出手啦——”   胡猛嘻嘻一笑,挺起胸膛,道:“你放心打,我老胡不会还手!”   白梅郡主冷笑道:“那个怕你还手,哼,你先尝尝我掌上滋味再冒大气不迟。”   她举起纤纤玉掌,轻飘飘地向胡猛胸口打去。掌上不带丝毫风声,但后面的朱玲却陡然感到寒气砭骨,心中斗然一凛,冲口道:“玄冰掌!”   白梅郡主的手掌已印在胡猛胸口,一沾即收。胡猛的面色一变,双颊惨白,过了一阵,突然大叫一声道:“喝,好冷……好冷……”   朱玲一手抓住他粗壮的手臂,急急道:“你觉得怎样了?”   胡猛又叫了几声好冷,颊上惨白之色逐渐褪去,恢复原状。   白梅郡主冷冷哂道:“好一条猛汉,还不与我倒下?”嘲声未歇,琼瑶公主突然极感不悦地哼一声,道:“少说话,回来!”   朱玲双掌掌心都是冷汗,姗姗转到胡猛面前,只见他面色已恢复红润,好像已完全没事。但她心中不敢轻易相信,只因玄阴门中的“玄冰掌”,曾听鬼母讲过如何如何厉害,胡猛这刻也许仗着童子之身,暂时支持住也未可知。   石轩中在那边倏然清啸一声,人影冲霄而起,足足有四五丈高,众人都仰头观看,只见石轩中上得快,落得更快,转眼间他又落在人丛中。那七个围攻他的武林高手虽然一身武功仍在,但心性迷失之后,反应到底迟钝。石轩中趁他们一怔之际,使出最上乘的身法,神速如电,在众人中一掣,便纵到朱玲这边来。   朱玲自然看出他已施展绝妙手法把那七人都点住穴道,芳心大大宽慰,道:“轩中,你看看胡大叔有没有受伤?”   石轩中笑一下,道:“他没事,玄冰掌虽然厉害,但白梅郡主只有六成火候,胡猛决不怕她!”他转面望着马车内的琼瑶公主,锐利的目光透过她面上那层轻纱,只见她面色变来变去,那对黑白分明的美眸中,有时尽是阴毒之意,但有时却似软弱犹疑。   石轩中道:“瑶台之会,尚有多日,琼瑶公主是否期前赐教石轩中?”   琼瑶公主娇躯微微一震,但没有起身。那白梅郡主、三位老嬷与及三个绿衣人,都有如泥雕木塑,她们乃是等候公主的回答,而这件事又非同小可,可以说是决定琼瑶公主命运之举,所以她们感到紧张异常。   西门渐等七人这刻当真是泥雕木塑的人一般,动也不动,其中那超力和尚及孤木道人两个不知几时已合上眼睛,生像已入了梦乡。   朱玲樱口一动,正要说话,但忽然忍住,心想石轩中一直希望自己沉稳一点,目下那琼瑶公主显然不是常人可比,看来还是少出主意,以免反而误了石轩中大事。   原来朱玲虽然也是聪明绝顶,机灵过人,但如论到处理事情时目光之深远,考虑之周密,朱玲启知万万及不上石轩中。   石轩中这次有意与琼瑶公主打上一场,当下踏前数步,虎目中射出迫人光芒,朗朗道:“公主最近崛起于武林之中,开宗立派,独树一帜。想来不至于把石轩中过于看重,但为何不肯下车动手?”   琼瑶公主哼了一声,道:“你今日一定要我出手的了!”   石轩中道:“不错,正是此意!”   她把膝上肥大白猫摆在旁边,缓缓起身,跨出车厢。她一只脚还在车厢内时,突然停住,冷冷道:“老实说这次我决心离开大雪山冰宫,复人凡尘,真正要对付的不是你,但却确实把你列入第一号强敌。今日之战;目下胜败尚难猜测。假如本公主输了,自无话说。如若赢了,哼,哼,世上恐怕已难有敌手!”   石轩中道:“公主过奖之言,愧不敢当。石轩中虽然薄有声名,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不见得就像公主夸奖那等高法。”   话声微顿,只见琼瑶公主走到地上,一举一动,优美异常。   石轩中接着道:“石轩中斗胆请问一句,今日之战,如若公主不慎失手,有何打算?”   琼瑶公主想了一想,竟不回答,回头道:“取一把剑来!”   银嬷应声取了一柄长剑,走将过来,琼瑶公主指一指石轩中,道:“拿给他。”   石轩中接过长剑,微微一笑,道:“石轩中久不用兵器,但今日在公主面前,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这几句话说得琼瑶公主心中受用之极,双眉一挑,意气飞扬,道:“既然你看得起我,今日我要教你大开眼界。”   话声微顿,举手向另一辆马车招一下,继续说道:“本公主的独门兵器暂时不用,先以长剑领教你的剑术。”   朱玲心中暗喜,但面上不动声色,冷冷道:“我看你还是使用独门兵器的好,武林中谁不知道轩中的剑术,天下无双——”   琼瑶公主瞅她一眼,石轩中从她那一眼中,却看出阴险毒恨的光芒,不由得心头惕凛,想起白桂郡主的话,这时已可以证明她没有打诳。   她道:“你在鬼母门下只学过几年功夫,能有多少见识?”   这时那辆较大的马车中又出现一个白衣女,装束身材和举动,都与琼瑶公主及白梅郡主一样。在她双手中横捧着一柄长剑,姗姗走到琼瑶公主身边。   琼瑶公主取过那柄剑,那白衣女便迅即退开。琼瑶公主冷冷道:“你们可认得此剑么?”   白凤朱玲失声道:“是青冥剑……”   石轩中剑眉一皱,道:“你从哪里得到的?”   琼瑶公主道:“不错,正是青冥剑。本公主冰宫内藏有不少神兵利器,另外也见过不少,但遍观天下名剑之后,还是要推此剑第一锋利。”   她歇一下,又道:“此剑如何得来,你不必问。只在你今日赢得我,本公主自会教那送剑之人找你。”   石轩中可记得当日第二次上碧鸡山,败于鬼母黑鸠杖下,遂自行跌落悬崖,幸而不死,却碰上仙人剑秦重夫妇,那时秦重正使用此剑。后来秦氏夫妇得知海外尚有浮沙门剑法可以克制崆峒伏魔剑法之后,便决意渡海西求剑术,那时他曾答允把此剑先送回关外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去!   目下这把“青冥剑”出现在这琼瑶公主手中,石轩中最想知道的便是此剑究是由长白山天雷宫中取来抑是秦氏夫妇业已返回中原?   白风朱玲道:“轩中,这一回你多加小心,那剑之锋利,可不比别的宝剑。”   石轩中回头道:“玲妹放心,琼瑶公主本来不是使剑的人,如今既然改用长剑,自应在兵刃之上占回一点便宜——”   话声一顿,目光转回去凝注在琼瑶公主面上,又接着道:“石某请问公主,假使是你处在石轩中的地位,见到了失落已久的师门至宝,应该如何自处!”   琼瑶公主哼一声,道:“不关我事,恕难奉答!”   白凤朱玲应声道:“你不可过于拘泥,此剑本是你保管之物,若然别人仗此神物妄结恶孽,你得负一半责任,宁可把剑取回后,有人不服,尽可找你理论!”   石轩中凛然道: “玲妹说得是,今日必须将此剑取回!”朱玲接着大声道:“琼瑶公主你不会教胡大叔白白挨一掌吧?”   琼瑶公主玉掌一抬,那部宽大的马车帘子尽行揭起,只见车厢内躺着一人,还有个白衣女在旁边。琼瑶公主冷冷道:“她身上的蛇毒已经攻近心脏,本公主暂时把她身上脉穴完全闭住,另以一片千年芝叶放在她口中,吊住一丝气息。如今立即送她到襄阳去,但你们能不能救她,与我无干!”   石轩中缓步走到马车旁边,琼瑶公主与及手下之人全不拦阻。   上官兰躺在车厢内,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宛似已死的人僵卧不动。石轩中叹口气,心想兰儿一生遭遇都可怜可悯,目下看这情形,她一命能不能救回,还是疑问。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上官兰旁边的白衣女面上,只见她樱口微张,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石轩中立刻认出这个白衣女必是白桂郡主无疑,只因琼瑶公主等都在周围,故此她不敢说话,只不知她想说的什么?   琼瑶公主冷冷道:“你们可要本公主先替她解开全身脉穴?”   朱玲一想她用的是独门手法,如不由她先行解开,日后别说还要疗治蛇毒,首先便通不过穴道被闭这一关。想了一想,正要答应,石轩中突然朗声道:“不烦公主费心,只请你命人把她送到襄阳便是——”   他停了一下,接着道:“吕振羽大侠卜居襄阳城内,请把上官兰送到吕府,便足感盛情!”他回头向马车内望一眼,忽然又道:   “兰儿身负毒蛇重伤,送到吕大侠家中,恐有不便之处,不如送到客店。”   琼瑶公主道:“你怎的变得没主意了,究竟怎样?”不但是她,连朱玲也感到纳闷,心想石轩中一向不是犹疑不决的人,今日为何一反常态?   石轩中挥手道:“就送到客店去好了,此去襄阳由西门进城,那就歇在进入西门时第一家客店!”   琼瑶公主轻轻颔首,车帘随即放下,跨在辕上那名赶车大汉长鞭挥处,那部马车便辚辚驰走。   琼瑶公主亮出“青冥剑”,但见一道青蒙蒙的光华,随手而起,虽在午日之下,仍然令人感到一阵逼人寒意。   石轩中也拔出长剑,把剑鞘随手扔在地上,缓步走到琼瑶公主面前,道:“请公主赐教!”   两人面对面峙立不动,过了一阵,琼瑶公主突然出手,手中宝剑青光暴涨,迎面刺去。   朱玲一眼认出她使的正是玄阴门最高手法,心头一凛,暗想她这一剑功力十足,连鬼母也未必能够办到。她一身功力在自己之上,已无疑问。但鬼母几时教出这样的一个绝世高手?如果是鬼母门下,为何她连西门渐也擒走,难道是故弄玄虚,教此间的人不能测透?   石轩中一剑在手,神色立时庄穆诚敬异常,这时剑光一吐,便把对方的辛辣招数拆解。琼瑶公主毫不留情,接着攻了两招,剑法奇诡异常,尤令人瞩目惊心的是剑上内力绝强,幻出漫天寒芒光雨。石轩中又拆解这两招,但禁不住退了一步。   朱玲面色微变,眉宇间笼上忧色,忽听胡猛宏声道:“喂,穿绿衣的朋友们,老是瞧着石夫人干吗?”原来胡猛一向学不到精微奥妙的剑术,同时他又极崇拜石轩中,认定他天下无敌,是以一点也不为他担心。他既不看比剑,闲着无事便四处乱看,发现那三个绿衣大汉一直怔怔地凝视着朱玲。他这个浑人倒没想到他们乃是被朱玲的国色天香吸引住注意力,已是欲罢不能之势。只觉得他们眼光古怪,因此喝了一句。   朱玲一向被人家看惯,这等情形不足为异,当下低声道:“胡大叔别吵。”   那三个绿衣人齐齐一震,忙移开目光,耳中听到朱玲的话,心头大为感激,但面上仍然流出冷汗。六道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在琼瑶公主面上。   琼瑶公主出手攻了三招之后,第四招更见奇奥诡毒,剑势咄咄逼人。本来应该有如江河日下,滔滔不绝才对,但忽然间剑势微滞。石轩中何等厉害,口中发出一声长啸,剑光陡盛,强烈得眩人眼目。竟已抓住这一线之机,施展出师门伏魔剑法中大九式,转眼间反把对方围困在剑幕之内。   他的剑法在堂堂正正之中,处处伏有奇兵,使得对方顾虑太多,数招之后,已呈束手缚脚之象。   不知不觉交锋了三十余招,朱玲看得柳眉紧锁,暗想从剑势看来,石轩中早就可以将对方击败,但目下已拆了数十招之多,究竟是何缘故?难道是她内力之强,使石轩中不敢冒险?   那边的两个白衣女和三个老嬷,都流露出危惧的神态。可是石轩中他们又拆了二十来招,局势依然如故。   琼瑶公主突然尖叫一声,蓦地跃出圈外。   两个人动作都快,琼瑶公主跃出圈子时,石轩中已收住长剑,站在原地,一片气静神闲的光景,谁也看不出他刚刚动手激战了数十回合。   在石轩中身前数尺远的地上,斜插着一支宝剑,青光莹莹,正是那“青冥剑”。朱玲立刻纵过去,把“青冥剑”拾起来,轻声问道:“她怎么啦?”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她知道在剑法上一辈子也赢不了我。”   朱玲哦了一声,心想这琼瑶公主外表看去有如冰雪雕成的人,冷得令人不敢逼近,但其实性情甚为暴烈,一看决赢不了石轩中,竟然气得连“青冥剑”也不要了。转念之际,已走过去,原来琼瑶公主把剑鞘也扔弃地上,朱玲拾起来之后,回眸向石轩中一笑,道:“这柄青冥剑总算重归崆峒派手中……”   她这回眸一笑当真百媚俱生,那三个绿衣人再度看得怔住。   琼瑶公主冷冷扫瞥三个绿衣人一眼,道:“白兰,把我的兵器取来——”   一个白衣女应声在马车内取出一个长约三尺的白色石盒,看去分量相当沉重。   石轩中知道她就是最有人情味的白兰郡主之后,便一直含笑望着她。她曾经偷偷瞥了石轩中一眼,随即便移开目光,似是恐怕让琼瑶公主看出可疑。   她把石盒捧到琼瑶公主面前,缓缓打开。石轩中和朱玲都定睛观看,不知她用的是什么独门兵器,这等贵重,居然要用石盒严密收藏。   那石盒盒身甚厚,打开之后,内中只有一道三寸见方的凹槽,乍看还看不出来;因为槽中嵌着一根四方的长条,通体也是白色。   不过颜色白中又带点透明,故此眼力高明的人,仍然觉察出来。   琼瑶公主伸手取出那根白色长条,却像是一支长达两尺半的方尺。那方尺一离石匣,登时射出一阵阴寒之气,虽然远隔丈余以外的人仍然感到不易忍受。   方尺离匣之后,琼瑶公主忽然又冷冷瞥那手下三个绿衣人一眼。他们忽然齐齐打个寒噤,跪倒地上。   琼瑶公主也没理会他们,道:“此尺名为‘两极’,乃秉极轴至寒至冷之气,历时不知若干载,自行凝结而成。昔年取得此尺时,颇费一番功夫,其时曾立下大誓,凡是取尺出匣之时,必以人命为祭。”   石轩中生性最不喜这等残酷之事,神色之为一冷,道:“像这种血腥冲天之物,不如趁早丢掉。”   琼瑶公主道:“胡说,此尺的好处你焉能知道,哼,越是离匣时间久了,阴寒之气越重,就算武功已达超凡人圣地步的人,也将禁不住此尺之上阴寒之气,功力大为削弱!”   她的眼光转到那三个绿衣人身上,接着道:“你们爱看什么,赶快再看上一眼,然后过来受死!”   石轩中冷笑一声,道:“你明明剑法不及石某,却赖他们刚才因瞧看内人,被胡猛兄喝了一声,以致你分散了注意力,遂失去主动之势,这样判罪,正是古语所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停顿一下,双目发出严厉的光芒,道:“他们是你的手下,我本不必干涉。但你却不得在石某之前,妄加杀戮。除非你……哼,除非你能赢得石轩中手中之剑!”   他的语气并不急骤,声音也不大,但那副凛然的样子却令人感到无法抗拒。   琼瑶公主怔了一下,然后道:“你虽然横了一点,但说的话不无道理,本公主在未击败你之前,相信无法亲自下手,取他们性命!”   朱玲暗想这个女人真是难以测度,想不到她居然服膺起道理来,当下接口道:“公主此言大有见地,依我看来,你在未赢得轩中手中之剑以前,趁早连那瑶台百人大会也别想了。”   石轩中突然怔一怔,凝目寻思。琼瑶公主眼珠一翻,冷悄悄地哂一声,道:“你最好少发议论,免得我立时按着违背限期之约而加以处分——”   朱玲登时面色一变,说不出话。石轩中道:“什么限期?”琼瑶公主冷冷道:“等会儿你问她好了。”   她的目光移到那三个绿衣人身上,道:“你们还不自尽,想等到几时?”口气冰冷无情已极。   那三个绿衣人闻言丝毫不敢违拗怠慢,各各举起钢拐,用力向头顶砸下,噗噗噗连响三声,他们的天灵盖都被自己的钢拐击碎,仆倒地上,鲜血和脑浆流了一地。   石轩中大怒道:“你这个人简直没有一点人性。”   琼瑶公主冷冷道:“我没有亲手杀死他们,难道要他们自尽也使不得么?你未免太强横霸道了。”   她的话声一顿,石轩中方想天下间哪有这种道理?而她居然理直气壮地据以反驳自己。只听她又接着道:“请问你是我的什么人,竟然处处管我的事?”   石轩中心想这话更不成道理,但既然她不可理喻,跟她说也是白费唇舌,便默然不语。   琼瑶公主缓步走近石轩中,道:“这一回你当真得多加小心了!”   石轩中剑眉一挑,沉声道:“似你今日所作所为,石轩中非把你劈于剑下不可!但是,”他沉吟一下,接着道:“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未曾查明,不得不暂时容你活在世上。”   朱玲听得莫名其妙,测不透石轩中为何肯放过这个机会?莫不成他这次重入江湖,已消失了当年嫉恶如仇的性格?   石轩中已接着道:“石某希望今日就此罢战,各自离开,不过这些人我却要带走,你意下如何?”   琼瑶公主似乎想不到石轩中突然有此要求,想了一阵,道:“你要把他们带走,可是怕我加害他们?”她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反而问起这事,实在令人深感奇怪。   石轩中尚未回答,琼瑶公主又接着道:“这班人我看着甚为厌恶,送给你又何妨,但我先警告你,若然今晚子时以前,你不能使他们恢复正常的话。他们这一辈子就别想清醒过来!”   这话可把石轩中暗暗骇一惊,心想若果她不是虚声恫吓的话,这些人毋宁暂时由得她拘管为妙。可是自己话已出口,一时又难以收回。   眼看琼瑶公主跃回马车之内,同时传来一声冷笑,道:“石轩中你得好好努力一下,他们如若毁在你手中,可不能赖到我身上……还有的是我们这场打不成的架,留待瑶台之上,再行较量便了。”   赶车的大汉长鞭一起,马车飞驰而去,两个白衣女和三个老嬷,都跟在马车后面,片刻间已被山石树木遮住,不见踪影。   石轩中锁起剑眉,道:“玲妹你看糟不糟,我们怎知如何方能解掉她的迷药?”   朱玲道:“你别烦恼,老实说让他们留在那女人手中,说不定她也不肯解救他们。”   石轩中叹口气,道:“纵然她不肯解救,也落个冤有头,债有主啊……这一回岂不是把自己陷在其中,变成代罪之人了么?”   朱玲本来就是这种忧虑,因此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安慰丈夫。   胡猛一点不知局势严重,双目一直瞅着那三个绿衣人的尸体,过了一会,自个儿咕哝道:“他们敢是活得烦了,这么一下倒也痛快!”   石轩中道:“胡兄,你赶紧把他们埋起来,我现在得想点办法……”   胡猛听了便去掘坑埋尸,石轩中苦恼地背负起双手,缓缓踱开。   西门渐、史思温等八个人都木立不动,史思温大概是中毒最深,因此早先琼瑶公主并不命他上前出手。   朱玲怕西门渐那七人穴道受制太久,伤及内脏和血气,便缓步过去。好在她懂得石轩中点穴手法,纤掌一扬,拍在郑敖后背心上。郑敖透口大气;全身已能活动。   朱玲担心的是一旦恢复了他们的自由之后,他们再度群起向石轩中围攻。因此先解开赤手空拳的郑敖的穴道。郑敖虽然瞧见石轩中在那一头踱来踱去,但居然静静屹立不动。朱玲略略放心,又过去把金瑞的穴道解开。   这以后她才敢确定他们不会再行向石轩中攻击,于是把其余五人一一解开。   石轩中正是苦思计策之时,忽听朱玲叫道:“轩中快来……”他大吃一惊,以为发生什么事,一个起落间,已到了朱玲身边。   朱玲道:“你看这个人好像睡着了,怪不怪?”   石轩中细察一眼,道:“他们一是少林寺超力禅师,一是武当孤木道长,看来他们不像在睡觉呢!”   他接着又道:“你真把我骇了一跳,噫,他们好像在运功行气,尚在入定与未入定之间,难道他们所受的迷药不多,所以被我点住穴道之后,强制静止了一阵,反而有点清醒过来?”   说时已转到两人身后,双掌齐出,分贴在他们后背上。   过了不久,超力和尚及孤木道人几乎同时“啊”了一声,睁开眼睛。超力和尚望一望朱玲,眨眨眼睛,道:“贫僧在什么地方?”   孤木道人却举手扶住额头,轻轻呻吟。   石轩中转回前面,道:“这里是襄阳城郊,到底少林、武当两派的内功心法大不相同,那琼瑶公主的凤脑香居然制不住两位。”   超力和尚似乎也觉得头痛起来,举手按摩两边太阳穴。   石轩中摇一摇头,向朱玲道:“我还是估错了,他们虽比别人好些,但仍难完全清醒。”   说罢,又皱起眉头踱开去,用心思索。   朱玲呆了一阵,转眼忽见西门渐和魔剑郑敖一同凝视着自己。他们的目光虽然呆滞,可是仍然可以从眼中看出他们心中的情感。她心知这两人都对自己怀有爱意,西门渐不必说他,那魔剑郑敖却因崇敬石轩中之故,一向都把爱念抑藏深心之内。但目下已被迷药迷住理性,是以不觉流露出来。   这时她不知如何是好,转到史思温跟前,只见他双目呆呆直视前面,眼珠根本不会转动。   石轩中忽然道:“玲妹,你在此地等候一会,我暗中追上他们,看看有没有法子弄到解药?”   朱玲本想告诉他关于西门渐和郑敖的表现,但又似乎说不出口,犹疑地应一声。想了一下,抬目瞧时,石轩中已去个无影。   胡猛自个儿在挖坑埋尸,忙个不亦乐乎。朱玲处身在八个神智不清的男人当中,渐渐觉得有点扭捏不安。尤其是西门渐和郑敖那两对目光,死瞪着她!   她越来越感到不妥,念头一转,顺手把站得最近的飞猿罗章和金瑞手中长剑取过来,跟着又去取其他的人的兵器,他们都没有抗拒。转眼间所有的兵器都让她取了放在一处树丛后面。   又过了一阵,西门渐突然哼了一声,缓缓举步向朱玲走去。他一移动,除了史思温,超力和尚和孤木道人之外,其余郑敖、罗章、金瑞三人都受到烦扰似地哼出声来。   西门渐的身躯有如一座小山,缓缓向朱玲逼去,朱玲极力忍住心中的不安,冷冷瞧着他,直到他逼近数尺之内,忍不住尖叫道:“你想干什么?”   厉魄西门渐狞笑一声,仍然逼过去。旁边的魔剑郑敖突然也举步走过来。他们都是面无表情,宛如行尸一般,分外令人感到阴森恐怖。   胡猛在那一厢听到朱玲的尖叫声,听出声音中惊恐的意味。这时他已把那三人埋得差不多了,立即振吭叫道:“老胡来啦。”   他声如霹雳,震得四山俱应,端的威猛异常。厉魄西门渐和魔剑郑敖都怔了一下,不知怎地这两人却打将起来,拳来掌往,数招之后,便打得十分激烈。   旁边的金瑞和罗章两人好像情绪也受到震动,哼了好几声,突然也加入战团。   这四人打做一团,他们俱是当今武林中的高手,掌风拳力极是浑厚沉雄,只激得周围两丈以内狂飙疾卷,石走砂飞。   这四人都没有看准哪一个是敌人,反正见人就打,逢招即拆,忽而联手出攻,忽而分头拒敌。四个人彼此之间友敌不分,乱打一气。越打越快,但见兔起鹘落,人影乱旋。倒也是场罕见的战事。   朱玲退开一旁,顺势把胡猛拦住,道:“胡大叔你别上去,这几个人你伤了哪一个都不好。”   胡猛道:“好吧,若是叫老胡上去,一定先把那大个儿打倒。”   朱玲柳眉轻皱,心想那大师兄西门渐相貌狞恶,神憎鬼厌,无怪胡猛认定先要对付他。   这时那四人已攻拆了三四十招之多,形势逐渐明朗。其中以厉魄西门渐因天生神力,拳掌中威力特强,在郑敖、金瑞、罗章三人中左驰右突,每一出手便把其中一人震退数步。   朱玲陡然又感到担忧起来,深恐那三人之中无论那个失手吃西门渐击伤甚至击毙,都是极糟的事。正在想时,站得远远的凌铁谷突然也冲过来,加入战团。他一出手,显而易见功力较之郑敖等三人差了一筹,自然更抵挡不住西门渐凌厉沉雄的掌力。只仗着师门掌法精妙,一时间不至于当场送命而已。   但这一来朱玲更加担心,暗念胡猛虽然拳力绝强,但他为人猛浊浑愣,其势不能要他一齐出手设法解开那五人一团糟的战局。   突然间一阵极为低微但却清脆的铃声从天空掠过,朱玲仰头一望,只见一头苍鹰振翅划过碧朗长空。   她本来也是久历江湖风浪,阅历丰富的人,看到之后心头一动,暗想此鹰出现得有点古怪,而且发出金铃脆响之声,可知不是野生之物。   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那头苍鹰是什么道路,妙目转回那五人身上,忽见西门渐威力十足地向凌铁谷迎面一掌劈去。   这一掌去势猛不可当,凌铁谷一则功力最弱,二则又不曾早为趋避,眼看如被西门渐这一掌击实,非立时震死当场不可。心中一急,疾如闪电般纵过去,左手一推凌铁谷,右手已发一股阴气潜力,抵拒西门渐的掌力。   西门渐好像对于朱玲出手,生出感应,斗然收回一半力量。但朱玲却被凌铁谷突然攻了一掌差一点难以兼顾。   说时迟,那时快,金瑞、郑敖、罗章等三人分头扑到,郑敖疾取凌铁谷,金、罗两人却认定那逼开他们的西门渐,不约而同地联手攻去。   朱玲乘机抽身退出战圈,喘一口气,道:“我试过这一下,不得不佩服轩中刚才竟能力拒他们七人,这种架打得心里多难受啊!”   胡猛茫然道:“夫人你说什么?”朱玲道:“没有什么,大叔你赶紧运集真力,我说出谁的名字,你便远远一拳打去,阻住那人的掌势。”   胡猛眉开眼笑,道:“你这几句话我老胡可听明白啦!”   这时那五人的战局又混乱不堪,本来郑敖、罗章、金瑞三人都因屡次吃西门渐凌厉掌力迫开,因此渐渐对他仇视,都不约而同联手向他进攻。但凌铁谷夹在其中,乱来一气,本身固然危险百出,但也扰乱了那三人联手之势,恢复了混战的局面。   朱玲突然喝道:“打大个子——”胡猛嘿一声,奋起神威一拳遥击过去。西门渐正好一掌向凌铁谷迎头拍落,突然间身躯一震,掌势滞住,凌铁谷闪开去,随手攻击飞猿罗章。朱玲透口气,道:“胡大叔真行,这一拳足可以威震武林,哎,快打郑敖。”   胡猛耳中听到郑敖两字,不觉微怔,然后才一拳打去。那边郑敖迎面击向凌铁谷的掌势却已变化为“幽谷生云”,身形移宫换位,跟着左肘疾撞出去。凌铁谷努力一闪,却送到西门渐面前。西门渐随手一掌劈出,凌铁谷也奇怪地使出一招“弱柳飘绵”双掌封住身前。胡猛拳力落空之际,恰是西门渐掌力劈在凌铁谷双掌上之时,但闻凌铁谷闷哼一声,身形飞退丈许,才落在地上,竟然站立不稳,倒将下去。   朱玲赶紧过去把他搬到旁边,只见他右腕腕骨已折,人也昏迷不醒。   那边因凌铁谷不在,情势逐渐明朗,西门渐被三人夹在当中,打得团团直转,怪吼连声。   朱玲想想真不得了,看这形势那几个人非彼此都倒地之后,不会停止。这一来两道细长的眉毛不觉紧紧锁皱。胡猛忽然道:   “夫人,又有人来啦——”朱玲转头一看,只见那边山坡后转出四个人。一个形如童子,面色红润,手中拿着一柄折扇。另一个面目粗鲁,年约中年的汉子,手中握着一支黑黝黝的长扁担。再就是两个劲装疾服的汉子,其中一个双臂俱有皮套,左臂上立着一头苍鹰。   朱玲自然认出那形如童子的人,正是玄阴教中地位极高的老魔头阴阳童子龚胜。旁边那手持扁担的,不问而知乃是黑心脚夫陆贡。至于后面两人,其中之一必是专门训练苍鹰搜索敌人踪迹的专家无疑。她心中暗暗叫声“糟糕”,想不出这局面应该如何应付。     第三十三章 釜底抽薪     阴阳童子龚胜见到朱玲,怔了一阵,旁边的黑心脚夫陆贡低低道:“西门香主形势危殆,非立即出手驰援不可。”   龚胜哼一声,只听陆贡又道:“这就奇怪了,这些人为何把我等视若无睹?”   他的目光掠过当地所有的人,又见到凌铁谷卧在地上,面色如金纸,一望而知是被西门渐击伤,而这些人那种冷漠的态度,的确令人甚是迷惑。   龚胜也不回答,举步走到朱玲、胡猛面前两丈之处,拱手道:   “玲姑娘丰采犹昔,容光艳发,但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七八年匆匆逝过!”   白凤朱玲微微一笑,道:“龚香主你好,教主近况想必佳胜。”   她开口问及玄阴教主鬼母,心中不觉泛起感慨之情。须知昔年鬼母最是宠爱朱玲,比亲生父母尚要纵溺,但目下形势不但早已变成陌路之人,甚至还是仇敌。而朱玲她在这七八年来,还是第一次向玄阴教的人问候起她以前的师父鬼母。   阴阳童子龚胜道:“教主一切如常,有劳姑娘挂齿。”他转眼一看,只见那个本来急于出手增援西门渐的黑心脚夫陆贡,此刻却怔怔凝视着艳若天人的白凤朱玲。当下微微一笑,道:“陆香主未曾见过玲姑娘吧?她不但是当今第一位大剑客石轩中的夫人,同时也是天下武林公认的第一美人。”   白凤朱玲感到龚胜口气似乎敌意甚为淡薄,微觉惊讶,正在思忖,那陆贡已抱拳行礼,道:“本座陆贡,以前未曾见过玲姑娘……”   他的话声一顿,转眼望着西门渐那边,又道:“这几位可是玲姑娘的朋友?”   朱玲道:“不错,但西门渐也是我的大师兄。”   龚胜、陆贡听了此言,心中都迷惑不解,黑心脚夫陆贡举起铁扁担,道:“龚香主是否允许本座过去助战?”龚胜道:“陆香主请——”他的身份比陆贡高上一级,是以陆贡行动受他约束。   陆贡举步走过去,口中大喝道:“你们三人围攻西门香主,未免太不公平,哪个过来尝尝本座扁担滋味?”   朱玲心想那郑敖等三人已经迷失本性,莫看他们联手之后,把西门渐打得团团而转,其实一时三刻之内,仍难伤得西门渐。但如若黑心脚夫陆贡出手,他一则是生力军,体力充沛。二则手中有兵器,占了便宜。假如任他出手,郑敖等三人必遭伤亡惨劫……念头一转,轻轻对胡猛道:“快去拦住那厮。”   胡猛大喝一声道: “呔,回来!”声如霹雳,震得众人耳鼓发响。   黑心脚夫陆贡回眸一瞥,只见胡猛大踏步冲来,还用手指着自己。略一打量,便知此人武功奇佳,但因并非内外兼修之士,倒是容易对付。当下毫不为胡猛声势所动,冷冷一笑,道:“朋友,叫谁回去?   “你呀!”胡猛已走到他身形一丈以内;接着道,“难道我老胡的声音还不够大?”   陆贡仰天狂笑一声,道:“大得很,只是没想到你敢这等狂妄,你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胡猛一时想不通叫他回来这件事为何与活得不耐烦有连带关系,愣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陆贡听了却误会他是反斥自己的话,当下又狂笑一声,道:“本座瞧你姓胡的这副样子,大概力气很猛……”胡猛连连点头,道:“对,对,我老胡的名字就是一个猛字。”   “很好,本座先试一试你的气力,不过你若是输了,只怕连性命也给输掉!”   他举起扁提,单手握住一头,递到胡猛面前,约有齐胸之高。   胡猛听不懂什么是输掉性命,不过他反正时常听不懂别人的话,是以此刻也不求甚解,只知道对方要和自己比比气力,便快活地大笑一声,一手抓住扁担的另一头,口中道:“好,看你的气力有多大。”   两人臂膀挺直平伸,各各顶住铁扁担的一端。胡猛坐马运力,忽然道:“喂,老儿你得坐马用力啊!”   陆贡冷笑道:“你管你自己,别罗唣!”心中却想道:“对付你这种无名之辈,若然还要坐马运力,岂不失了身份!只等到双方硬力用得差不多,本香主内劲一发,准保教你当场吐血,尸横就地。”   胡猛咕噜道:“我老胡可是好心,你不听老胡的话,吃了亏别怨人!”   白凤朱玲忽然道:“胡大叔小心点,他打算用内劲把你震死!”   龚胜也开口道:“陆香主不可大意,此人天赋甚佳,两臂蛮力必猛——”   陆贡虽然听到龚胜的警告,却不在意,敢情这黑心脚夫陆贡承传昔年黑道老魔头铁扁担邓长白衣钵时,也是以两膂神力见胜。平生仗着这一身神力,也不知赢过多少以力气自负的人。   陆贡道:“姓胡的让你先用力吧!”   胡猛摇摇头,道:“我老胡一用劲,你就退开,没有一点意思,还是你先用力。”   这也是实话,胡猛向来与人家较量膂力,都是这等情形,故此他必须让对方先出力,然后才可一拚。   陆贡心中大怒,眼中射出杀气寒芒,道:“你要找死还不容易。”说时,腕上逐渐加劲向对方压去。   谁知加了三成气力,对方仍然坐马挺臂,生似未有所觉。   陆贡眉头一皱,陡然间发出全身七成力量,逼将过去。   胡猛神色如常,口中叫道:“喝,真不错。”陆贡大吃一惊,突然沉腰坐马,运足全身十成气力,猛压过去。   这时阴阳童子袭胜和白凤朱玲都停止了交谈,定睛望着斗力的两人。他们都是武林高手,自然看出那黑心脚夫陆贡这一下已使出了全力。   胡猛嘿了一声,上身向后微仰。这时只要黑心脚夫陆贡再加上一点点力量,胡猛就非退不可。   仅仅一刹那时间,陆贡无法多加一丝半分的压力之后,胡猛已稳住了形势,身体也恢复原先的姿态位置。   胡猛哈哈大笑道:“我老胡可要用力啦!”陆贡面色微变,潜运内家真力,源源从铁扁担上流贯过去。但那铁扁担有六七尺长,他的内力一时还未能贯注到另一头。   白凤朱玲用那脆如银铃的声音道:“胡大叔,可记得在他们来以前我对你说的话么?”   胡猛人虽浑愣,但脑筋并无毛病。他眨一下眼睛,道:“记得呀!”   朱玲道:“那就行了,请你还是准备着。”   正说之时,陆贡发出的内家真力已由铁扁担上传到胡猛掌心。这等内家真力纯以阴柔之劲伤人内脏,外表上一点也瞧不出来。   胡猛陡然感到一阵难受,不觉哼了一声。那阵难受之感并非一下便过去,他忍熬了一阵,但觉胸腹微微作闷,甚是难受。   朱玲提醒他道:“胡大叔,人家已经用上阴毒手段对付你,他此刻已发出内家真力,想把你震得内伤,或者当场震死!”   胡猛登时忿然作色,道:“你这小子不是东西,老胡要打死你!”铁腕陡然加劲,把陆贡推得退了三步之多。   须知胡猛为人浑直,此刻当然双方在较量膂力上他输了的话,决不会向对方发怒。但陆贡却以内力暗算他,此所以他极为忿然。   胡猛运力把陆贡推退三步之后,停得一停,但感那阵难过之感仍在,不禁怒喝一声,健腕翻处,硬是把黑心脚夫陆贡挑起半空。   陆贡做梦也想不到今日在这条猛汉手上栽了那么大的一个斤斗,此时也是老羞成怒,身形吊在铁扁担另一端上,蓦然运足多年苦练的全部内家真力,疾向胡猛震去。   胡猛并非没有内家真力,只不过他头脑迟钝,一直都不曾运内力相抗。直到把对方挑上空中,见对方并不松手飘落,这会儿才转念运用内力相抗,刚一运功,尚未发出,对方一阵绝强的真力已袭人掌心,登时浑身又是一阵难过,胸腹之间作闷欲呕。   朱玲倒没想到经过三番两次提醒胡猛之后,那浑人还不会早早运内功拒敌,此时一看形势不对,娇声喝道:“胡大叔,用左手打他一拳!”   胡猛一时之间无法分析这样做法对是不对,如命左手握拳向空中遥遥力击出去。   扁担上面的黑心脚夫陆贡因全身真力贯注在铁扁担上,因此他虽然左手使出一招“燮理阴阳”,封闭对方拳力。但那胡猛一生锻炼拳掌,这一拳威力之强,当真出人意料之外。陆贡一招封去,忽然大凛,疾然右手用力一按扁担,身形侧飞出去。   胡猛丢掉那支铁扁担,大踏步追过去。陆贡斜斜飞开两丈,落在地上,口中哼了一声,差一点站立不稳。虽见胡猛追来,却也无法再逃。   胡猛举起拳头,正要击去,忽听后面有人冷冷道:“胡老师的一身硬功及神力,当真武林罕见!”   他回头一瞥,只见那形如童子的人,已跟到身后一丈之处。   他瞧着龚胜长得跟个孩童一般,面色润红有如婴儿。一开始时和朱玲说话,口气甚善,是以不知不觉已对他发生好感,哪知这个老魔头平生杀人不眨眼,尤其是名震武林的“混元一气功”,能够伤人于寻丈以外,任何高手碰上这老魔头,都甚为忌惮。   阴阳童子龚胜又道:“陆香主硬挡你一拳,左臂骨已折,同时内力消耗太多,目下无法再战。胡老师若然再施毒手,便非英雄行径!”   胡猛道:“小兄弟你说得对,我老胡不打他啦。”   朱玲一个起落,已到胡猛身边,微笑道:“胡大叔运足真力,准备出手!”   胡猛深深吸口气,道:“已经运足真力了!”   朱玲望着龚胜,道:“龚香主的混元一气功天下武林无不闻名色变,如果你施展出来,我们说不得只好拼一拼了!”   阴阳童子龚胜退了两步,目光向四周一扫,只见西门渐等四人不知几时已停止搏斗,四个人都直在喘气。他暗暗一皱眉头,疾然跃过去,招呼道:“西门香主,今日之局……”只说了一句,便突然停住,原来他已看出西门渐面上一派茫然的神情,同时双目呆滞无光,分明神智不清,同时武功也大大减弱。不但西门渐是这样,郑敖等……人莫不如是。   他哦了一声,目光扫过史思温及超力和尚孤木道人,轻轻点头道:“原来都中了迷药啦!”   白凤朱玲应道:“不错,龚香主可有法解救?”她口中说着话,眼看胡猛已遵命走到那边去,便又问道:“龚香主可有法子?”龚胜道:“老朽对迷药之道很少涉猎,恐怕没有法子!”   朱玲突然转目向那个臂上架着苍鹰的劲装大汉道:“这头鹰是什么来历?”   那劲装大汉怔一下,龚胜却答道:“恕难奉告,请玲姑娘原谅!”   朱玲曼声道:“你可瞧见了么?胡大叔离那厮不及一丈,我只要一出口,他一拳便可把那苍鹰击死,龚香主你想保全这头苍鹰呢?抑是守秘不言?”   那架着苍鹰的劲装大汉慑于胡猛的拳,动也不敢动。   阴阳童子龚胜看看形势,知道若是自己硬要过去保护那头苍鹰的话,中途势必被白凤朱玲出手拦阻,同时她发令教胡猛下手击毙那头苍鹰,便变成无法兼顾,反成偾事之局。   这老魔头饱经风浪,阅历丰富,岂肯轻举妄动?当下淡淡一笑,道:“玲姑娘别急着要胡老师出手,你不过想知道此鹰来历,本座并无保守秘密之必要,但陆香主目下臂骨断折,且容本座先为他上点药然后再说如何?”   白凤朱玲总觉得今日这老魔好像对自己这一方敌意甚为淡薄,虽然感到他这番话有点拖延时间之嫌,但恰好自己也等候石轩中赶回来,便微微一笑,道:“龚香主尽管动手。”   阴阳童子龚胜走到黑心脚夫陆贡身边,取出伤药,替他接续臂骨,并且包扎起来。一面动手,一面低低道:“陆香主还可以动手么?”   陆贡面色泛青,惭然道:“我不行了,连真气也微受波及,不能调运自如!”   龚胜却放心地松口气,道:“目下你虽然不能应敌,但尚可遁走,然而咱们还有个西门香主落在敌手之中,本座如若逞强出手,只恐对他大有不利。”   陆贡听他把责任推到西门渐头上,心中大喜,道:“敝座全凭龚香主调度,虽死无怨,但可惜西门香主已中了迷药,确是令龚香主为难。”   龚胜道:“既然陆香主也认为局势如此,本座只好委曲求全……”这时已包扎好,龚胜转身走到朱玲面前,道:“敝座相信玲姑娘已猜出此鹰来历,但须由敝座证实而已。”   朱玲点点头;道:“不错,目下就等你加以证实!”龚胜道:   “玲姑娘并无猜错,当初西门香主失踪之后,教主便考虑用上这一步,但直到数日以前,方始立下决心,内中隐情恕敝座不便奉告!”   白凤朱玲感激地笑一下,心想他肯用这等暗示方式,透露出另有隐情,已是难得之极,但口中却冷冷道:“你说不说都没干系……”转眼望着黑心脚夫陆贡,道:“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是想把这些人带走,目下我纵有心拦阻,怕也不易办到,你们要走就趁早,否则等外子赶回时,恐怕都走不成。”   陆贡平生最怕石轩中,闻言心中一震,忍不住道:“龚香主,咱们无法救醒西门香主,须得立即飞禀教主!”   阴阳童子龚胜向朱玲作个会心的笑容,陡然转身,道:“走吧!”于是这四个突然出现的人,又突然间消失在山坡之后。   朱玲心中思潮起伏,转眼望望西门渐、郑敖等人,更加烦恼,又想到石轩中追上那琼瑶公主设法取得解药,不知是否成功?他为何还不回来?这些,问题都足以使她怔忡不安。而另外在她心深处,还有一个巨大的烦恼困扰着她。这个烦恼的可怕之处,就是在于只有她一个人负担,旁的人即使亲密如石轩中也无法替她分担!   她为了避开西门渐和郑敖的眼光,便请胡猛留在这里,自个儿躲到一丛树后,静候石轩中归来。   胡猛一点也不怕那几个人痴痴呆呆的样子,得到朱玲的命令之后,便在这些呆立如木鸡的人们中间,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但那些人根本不会听人家说话,加之他只是随口唠叨,旁人也不易听得清楚。   隔了一阵,山口外飞入来一道白影,轻快异常,转眼间已到了胡猛身后寻丈之处。   胡猛虽是专练硬功,为人憨浑天真,但感觉却极为灵敏,不弱于任何武林高手。可是目下他自个儿念念叨叨地自言自语,因此听觉遭受干扰,那道白影飘落地上时,宛如落花飞絮,悄无声息,是以胡猛无法发觉。   那道白影落地现身,竟是个身披白罗衣的窈窕女郎,面上蒙着一块轻纱。   她静静地站了一阵,胡猛已转个圈子,从她侧面走过来。   那白衣女动也不动,胡猛虽然在转身之时已瞧见了她,但因她毫无动静,一事之间倒没有记起这些人当中并无这个白衣女。   他走到白衣女身侧,稍为停步,口中念叨道:“你们都像树木,长在地上……又好像石头,动也不动……我老胡好像……好像……”好像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随即昂然阔步在那白衣女旁边走了一圈,又转到白衣女面前,道:“他们都像树木石头……但你却像……却像……”他定神想了一下,欢喜地接着道:“你却像一尊菩萨……”   那白衣女不言不动,果真像庙里的塑像。胡猛又接着道:“你像菩萨,我老胡好像……好像……”那白衣女忽然笑一声,接口道:“你像个大傻瓜!”   胡猛愣一下,道:“大傻瓜是什么样子?我老胡从未见过——”   白衣女道:“你像你一样。”接着发出笑声。   胡猛突然怔一下,道:“你怎会说话?咦,你刚才不在这里的啊!”   白衣女不再跟他说笑,直截地问道:“石轩中在哪里?”   胡猛转眼向四周望了一阵,那白衣女跟着他四瞧,哪有人影,但他还是不住地张望。白衣女知他憨浑,便不理他,由他看个够。过了一阵,胡猛突然哈哈大笑,倒把白衣女骇了一跳。又问他道:“喂,你到底知道不知道?”   他摇头道:“不知道……”白衣女道:“他可要回来?”胡猛道:“不知道!”白衣女道:“那么你在这里干吗?”胡猛利落地应道:“不知道!”白衣女愠道:“你这人怎么啦?”他仍然不假思索地摇头道:“不知道!”   白衣女突然叹口气,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也没有法子。”她向那群痴痴呆呆的人望了一眼,忽然向来路纵去。   隐身在树丛后面的朱玲见她突然离开,心中叫一声“糟了”,忙忙纵出来,扬声道:“姑娘请留步!”   那白衣女已出去数丈之远,闻声回顾,脚下迟疑了一下,突然加速跃走,转眼间已失去踪迹。   朱玲呆了一阵,想道:“看她来势似乎毫无恶意,恐怕她反而是有心来暗助轩中,但我却用手势使胡大叔一概答以不知道,把她逼走……但她为何见到我之后,尚不停步?啊,我明白了,她一定以为轩中和我一样,躲起来不肯见她……”   但这时后悔已来不及,胡猛走过来快活地道:“石夫人你的意思我老胡一瞧便懂。”   朱玲没精打采地随口应付了几句,过了一阵,突然有人在她耳边道:“你在想些什么?”   她一听是石轩中口音,喜叫一声,转身扑入他的怀中。石轩中道:“我耽搁得太久了,教玲妹你担心,实感不安——”   朱玲道:“我这里发生了不少事故。”她一五一十地把石轩中去后所发生之事,详详细细地说出来。然后又问石轩中为何去了这么久?   石轩中道:“哦,有个白衣女来过?这就是了……我施展轻功追上琼瑶公主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那白兰郡主也许肯送一些解药给我,或者可以指点我解救他们的法子。但一时未得其便,只好飘住踪迹,等候机会。好不容易等到那琼瑶公主练功时间到了,除了她一个人留在那座石楼内之外,其余的人都悠闲地回到石楼周围的屋子。可是我查来查去,总找不到白兰公主,却发现了一桩怪事……”   朱玲垂低螓首,望着地上,缓缓问道:“什么奇事?”   石轩中道:“我在一座屋子里发现两个人,他们都是我们认识的人。”   朱玲默然不语,用鞋尖轻轻踢着地上的泥土和野草,显然心中甚为不安。   “你猜这两个人是谁?”他继续说,并没有发现爱妻的不妥,“你一定猜不到,原来就是无情公子张咸和宫天抚两人。”   朱玲没有抬头,一直靠在石轩中身上,缓缓问道:“他们怎么啦?是不是已经毙命?”   “没有,但似乎曾经激斗过一场,两个人都是左边身躯和左手左足各处染上不少血迹。”   朱玲啊了一声,道:“你真的看清他们没有死么?”   “当然看清,那白梅、白菊两位郡主分别替他们上药包扎伤口,四个人同在一个宽大房间之内,谈话之声虽没听清,却看得见张咸和宫天抚都说过话……”他忽然住口,寻思道:“玲妹妹好像已知道张咸和宫天抚被困之事,而且言语中生似认为他们必定遭遇死亡的命运……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曾告我?”   朱玲这时变得十分轻松,不再追问此事,拉着石轩中走到郑敖西门渐等人那边,道:“这些人怎、么办呢?刚才白兰郡主来时,你如果还在这里那就好了,现在怎么办?”   石轩中皱皱眉头,道:“真是棘手,就算把他们一一点住穴道,凭我们三个人也无法把他们扛回襄阳,再说纵然能够弄他们到襄阳去,那店家见到这些不能动弹的人,一定骇得半死,哪肯收留。”   朱玲道:“我一直都想起一处地方,可是终究不大方便,你还记得我要出家的师父么?”   石轩中颔首道:“当然记得,可是菩提庵清音大师久已跳出尘俗间是非圈外,我们扰她清修,未免于心不安——”   朱玲道:“我也是这样想,所以不敢提议。其实菩提庵地方最是恰当,离这里不过数里之遥。”   她歇了一下,又道:“目下事情太糟了,兰儿在襄阳不知怎样?还有据龚胜话中之意,好像碧鸡山曾经发生过什么大事,所以教主把那位奇人的金铃神鹰也借用了。”   石轩中问道:“那位奇人是谁?金铃神鹰有什么用处?”   “我见过他,是个老头子,秃脑袋,赤脚板,形状十分古怪,算起来他比玄阴教主还高一辈,以前听教主说,这位奇人擅长地遁之术,和师祖木灵子是忘年之交,他的年纪和教主差不多,自从木灵子死后,他便一直隐居于碧鸡山中一座幽谷的地洞中,数十年未出过幽谷一步。原先是由教主派人送食物去,最后的十年他自己养了三头海外异种的苍鹰,能够替他觅食,据说这三头神鹰最擅长搜索敌踪,颈上都系着一枚特制金铃,声闻十里之外,所以称为“金铃神鹰”,不过我从来未见过那三头神鹰,一直都不大相信呢!”   “你说了半天,还未说出那位奇人的名字?”   “她姓关,单名列,人称地行叟。”   “武功怎样?”   “我也不晓得,但一定错不了,而且他潜居幽谷地底,功夫必属阴毒一类无疑。”   “假如那地行叟关列的金铃神鹰当真擅长搜索敌踪的话,目下龚胜等虽然走开,我们仍然无法甩开他们。若在平时,倒也不必理会,可是现在这些人都中了迷药,假如鬼母乘隙来侵的话,我们就等如瓮中之鳖——”他突然停口,想了一下,走过去揪住西门渐的臂膀,朗声道:“西门香主你带头先走。”西门渐木然瞧着朱玲,对他的话宛如不闻。石轩中暗运真力,硬拖他走,忽然发觉西门渐虽也运力相拒,可是他的气力却极为微弱,不禁暗暗一凛,心想那凤脑香当真厉害!   说也奇怪,西门渐这一移动,郑敖等人也跟着开步,连那超力和尚孤木道人都跟着大伙儿前行。朱玲见史思温迷惘特甚,心想如果他这副样子被兰儿瞧见,不知她心里会多么难受。   众人折向西北方走,走了数里之后,只见一座山坡之上,竖立着一方石碑,碑上刻着“已见佛门”四人斗大的隶书。   过了山坡,只见坡下一条宽约五尺的石板路,长约十丈,两旁植着高耸人云的古柏。这条石板路笔直通到一座庵门,那座庵门上横题着“菩提庵”三个字。   朱玲追上石轩中,道:“我们去打扰师父清修,不晓得她会不会不高兴——”   石轩中道:“这也是无法之事,不过我的意思是设法避开琼瑶公主等人来往的通道,我们暂时把这些人藏在一旁,然后我抽身急赴襄阳,看看兰儿。”   朱玲眼中露出愁色,道:“假如兰儿甚为危急,你一时不能抽身回来,我们岂不是又分开了!”   石轩中道:“你别担心,我会尽快赶回来——”   众人沿着石板路向菩提庵走去,刚刚到了门口,庵门突然打开,一个妙龄女尼当门而立。   朱玲呀一声,赶上去笑道:“慧根师姊,你想不到是我们吧?”   慧根女尼定睛看着她,道:“女施主口音好熟,但以前似乎未曾会过。”   朱玲微微一笑,艳丽异常,慧根女尼瞧得目瞪口呆,心想这等美丽的人,只要见过一眼,终生便难忘怀,何以她认识自己,而自己却记不起她?   石轩中松开西门渐,上前施礼道:“本来不敢惊动师傅清修,但既然慧根师傅已闻声出视,请问可许拜晤清音大师。”   慧根女尼眼光扫过这位潇洒英俊的剑客,失声道:“是石大侠么?呀,你就是朱玲?”她怔怔地注视着朱玲,又接着道:“直到现在,才见到你的本来面目,请进来吧,进来再谈。”   原来昔年朱玲到这菩提庵求清音大师予以剃度出家,其时她被鬼母在面上蒙上一层人皮面具,奇丑绝伦,故此慧根女尼与朱玲虽有同门之谊,却未见过她本来面貌。(详见拙著《剑神传》)   石轩中剑眉微剔,道:“清音大师可是外出云游?”   慧根女尼道:“不,庵主没有外出,但她目前尚在闭关期中。”朱玲失望地哦了一声,道:“真不巧,竟然无缘拜谒慈颜——”   “不,你们来得巧极了……诸位请先进来,方始详谈如何?”   胡猛在后面突然大声道:“老胡赞成进去——”他声音响亮之极,把慧根女尼骇得一怔。朱玲笑一下,轻轻道:“师姊别见怪,他是个浑人,我知道他一定是肚子饿得难以忍受。”   当下石轩中退回去把西门渐架入庵去,后面诸人都跟了进去。慧根女尼虽然深感诧怪,却不多问,一面引大伙儿到一座偏院去,一面已命人赶办斋膳供客,石轩中把西门渐、郑敖等七人带入一个房间内,都替他们点了睡穴,于是这七个人都安静地睡在禅榻上。   直到这时石轩中才算是腾出手脚,可是时间过得快,目下已是下午申牌,离子时只有三个多时辰,假如不能在这三个时辰之内把他们救醒,这些武林中的精英都得毁于“凤脑香”药力之下。   慧根女尼道:“庵主闭关之期就在今日,此所以贫尼会说石大侠来得巧极,不过何时开关,却不知道,贫尼偌大的心事,总算暂时放下!”   石轩中和朱玲都不明其意,但又不便询问,石轩中向朱玲道:“我这就赴襄阳一趟,尽快回来,也许把兰儿一齐带回来。”   慧根女尼面色微微一变,但石轩中和朱玲都没有注意到。朱玲沉吟道:“看来只好如此,你得快点回来啊?”慧根女尼突然插口道:“石大侠不能等明日才动身么?”朱玲答道:“不行,我的徒弟上官兰被毒蛇咬伤,如今在襄阳一间客店中,伤势极为危急,只怕店家会把她赶出店呢!”   慧根女尼哪知内中情形复杂,听了朱玲的话,以为石轩中立刻会回来,登时十分宽慰地吁口气。石轩中连斋也不吃了,匆匆离开菩提庵。   胡猛却是不管天塌的人物,好不容易等到斋膳送来,便放量大吃。慧根女尼一生未曾见过有人食量像他那么大,眼看整桶白饭都让他吞下腹中,似乎尚未全饱,大感奇怪。   朱玲用过斋膳之后,便和慧根女尼闲谈。话题转到庵主清音大师身上,朱玲道:“我真盼望师父这时忽然开关,她老人家一定能够指点如何解救凤脑香的办法!”   慧根女尼道:“庵主如果此刻开关,贫尼非在佛前多磕几个头不可,我真是担心死了!”   朱玲正要询问,慧根女尼突然起身,道:“你刚才不是说什么凤脑香么?或者有办法。”朱玲大喜过望,急忙道:“师姊可肯见教?”   慧根女尼道:“你跟我来——”她当先走出偏院,朱玲跟在后面。她曾经在此庵住过一段时期,因此知道慧根女尼乃是向庵主所居的静室走去,以为她带自己去叩询清音大师,但走人庵主所居的静室之后,才发觉房中毫无人影。慧根女尼道:“庵主她老人家在后面一问小茅屋里闭关,那茅屋不但漏雨,又不挡风,这三年来真苦了她老人家啦!”   她一面说,一面打开禅榻下一个红木的箱子,道:“我记得有一卷书内载着各种希奇古怪的药物的名称和用法,好像有凤脑香这一味……这一本就是了,师妹你快打开看看,或者记载有解救之法。”朱玲赶快接过那卷书翻开查阅,突然喜道:“有了,有了,啊,还载得有解救之法。”   她继续看下去,过了一会,突然抬头向慧根女尼问道:“师姊可晓得哪里找得到雪莲?”   慧根女尼摇头道:“我不晓得——”   朱玲合起书页,还给慧根女尼,道:“就算找得到雪莲,但还须七日炉火之功,唉,虽有解救之方,但缓不济急!”她异常失望地站起身。   慧根女尼也叹口气,道:“真是想不到的事……”她歇了一下,又道:“最近我老是心惊肉跳,好像有什么大祸快要临头似的!”   朱玲诧异道:“师姊你托庇佛门,怎会有这种现象呢?”   “唉,我个人倒不关重要……师妹你也许不明白,凡是像师父那样闭关潜修,必有无数魔障,尤其出关之际,最须提防外来劫难!”   朱玲道:“我明白了,哎,真的会这样么?”   慧根女尼道:“这种先例,佛门中屡见不鲜,尤其是佛法越深修持越苦的大德,所遭遇的劫难必定更加厉害难防!”   朱玲紧锁柳眉,缓缓道:“这样说来,我们投到本庵竟是一大失策,看来我们分明要带来师父的灾劫!”   慧根女尼诧道:“师妹怎可这样说?”   “唉,师姊你想想,我们正与武林一些魔头作对,本来菩提庵与世隔绝,怎会有什么灾劫降临?但我和石轩中等既然落在此庵中,说不定便有人来寻事!”   慧根失色道:“师妹说得有理,这怎生是好?啊,刚才我就不想让石大侠离开,好歹捱到今晚子时,师父最迟便在子时出关。”   朱玲想一下,道:“眼下最可能来寻事的有两路人马,一是琼瑶公主的一路。另外一路……”她沉吟一下,眼光露出紧张之色,接着道:“这一路就是我以前的师父玄阴教教主鬼母,假如她用金铃神鹰跟查出我们行踪,她很可能突然光临!”   慧根女尼虽然担心此事,但却不知鬼母和琼瑶公主是谁,因此也不明白,假如是这两路人马之一出现的话,事态之严重达到何种程度。   她反而安慰朱玲道:“你也别往坏处想,但愿我佛保佑,平安无事——”   朱玲柳眉微展,决断地道:“请师姐带我去看看师父闭关的茅房。”   慧根立刻带她出去,转到后面,只见在一座偏院当中,孤零零搭着一间方圆寻丈的茅屋。朱玲在屋旁站了一阵,茅屋中毫无声息。她把慧根女尼拉到院外,轻轻道:“师姐,你赶紧去通知本庵弟子,一律回到房中诵经,听到任何声息,都不许出来窥看!快去——”慧根见她说得郑重,便匆匆去了,不久便走回来。   朱玲轻声道:“目下怕只怕对方放火,波及这座茅屋,因此我们必须守在此处!现在我先到前面去,请胡大叔注意一些事情,马上就回来……”说罢立刻匆匆向前面走去。   见到胡猛之后,便嘱他注意看守门户,任何人都不许进去。胡猛雄赳赳地道:“我老胡就站在门口,谁要进来,先打他两拳。”   朱玲摇头道:“那也不行,人家若是没有动手,你便不可胡乱打人。”   胡猛糊涂起来,瞪眼道:“怎么啦,不许人家进房,又不准老胡打他,我弄不懂。”   朱呤道:“你先喝退人家,不要轻易动手。因为你的拳力太重,一不小心就把人家打死,知道吗?所以你先喝他,假如他硬要冲入房,那才出手打他……”   胡猛似懂非懂地点头,朱玲心想这也不过是有备无患之意,希望不会有敌人来侵袭。当下进房瞧瞧那些人,只见他们都睡熟了,倒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她出了房间,又向后面奔去,忽然远远听到一声尖叫,朱玲大吃一惊,右手拔出白虹剑,左手掏出七八枚金针,捏在掌心。   这时她不从原路奔去,纵上房顶,绕个圈子,从后面兜到那座偏院中。   放眼一瞥,心中大吃一惊,原来院中竟已多出四个和尚,一个矮矮瘦瘦的站在院子角落,冷冷瞧着院中。在他旁边还有一个断去一臂的高大和尚,手提戒刀。   另外两个和尚一个用手中戒刀指着慧根女尼的胸口,把她逼到墙边。一个则卷起双袖,左臂露出五枚银环,这和尚双手握着一块魔盘大的石头,作势要向茅屋砸去。   这景象方一入眼,慧根女尼又尖叫一声,原来她仍是被那手举大石的和尚做出的动作骇得尖叫出声。   朱玲脑筋一转,从那个和尚左臂套着五枚银环上面认出他们的来历,心想一雕三熊多年前名震黑道,尤其那一雕武功奇高,在当时声名更在白骨神魔褚莫邪和冷面魔僧车丕之上。这一干魔头几时竟出来了?   那个双手托起大石的和尚几次作势欲砸,但却没有真个出手,把慧根女尼骇得面色如土,一声一声地尖叫。   墙角那矮瘦和尚冷冷道:“你再不据实说出,那就不管是谁,先砸塌那茅屋,再放一把火烧为平地,听见没有?”   慧根女尼呐呐道:“老师傅你们也是佛门弟子,为何与小尼过不去?”   那矮瘦和尚仰天冷笑道:“废话少说,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说是不说?”   那双手举石的和尚又作势欲砸,慧根女尼尖叫一声,刺耳之极。   矮瘦和尚突然一凝神,牢牢盯着那茅屋,缓缓道:“屋中之人已经起来么?”   但别的人都没有听到什么声息,慧根女尼骇得说不出话,那矮瘦和尚下令道:“砸塌那茅屋!”那手托大石的和尚应了一声,双臂一振,手中大石,急猛绝伦地向茅屋砸去。   就在巨石出手疾向茅屋砸去之际,慧根女尼惊骇号叫道:“师父快出来……”几个和尚一听此言,全部转目四顾,敢情他们以为慧根在招呼匿在暗处的师父赶快出来。那块巨石刚刚碰到茅屋,突然“呼”的一声倒退回去,直向院角的矮瘦和尚砸去,同时之间七八点金光分头向四名和尚射去。   那矮瘦和尚不但武功高强,人也机警之极,本来听到巨石砸来的风声时,扬掌欲劈,忽地欲然退开,这一着不但避开那块巨石,同时也闪开金针刺体之厄。   可是其余三个身躯高大的和尚,却都被那无声无息快逾电掣的金针打中穴道,几乎在同一时间惨哼出声,齐齐栽倒地上。   矮瘦和尚也不望那三个手下,双目凝注着那座茅屋,冷笑道:“什么人胆敢妄施毒手,暗算贫僧手下?”   茅屋的草墙突然裂开一条缝隙,一个身穿白色罗衣的绝艳美人,侧身轻巧地穿出来,右手斜抱着一柄精芒耀目的宝剑,嫣然一笑道:“一雕三熊不但徒具虚名,而且更是无情无义之辈,令人齿冷!我是白凤朱玲,我可要再尝一尝我金针的滋味?”   矮瘦和尚怔一下,缓缓道:“上官兰真有本事,把师父搬出来啦!”他转眼望着仆跌地上的三人,又道:“他们在青草寺中已现叛迹,贫僧迟早都要取他们性命,是以与‘情义’两字全不相干。”   朱玲何等聪明,心念一转,已知这个矮瘦和尚必与上官兰当日的危难有关,但她不知内情,因此不肯随便说话,闪烁地笑一下,道:“兰儿虽然身上蛇毒之伤未愈,但早已算定你必会来此。”   那矮瘦和尚双眉一挑,道:“哦,艾莲溪已把这点告诉她了?看来贫僧已来迟了一步!”   朱玲原本是随口唬他,谁知当真唬对了,只不知对方口中的艾莲溪又是谁。美眸一转,含糊地道:“不错,可是你来得还不算迟!”   那和尚眼睛一亮,仰天冷笑一声,道:“那么你们仍须贫僧指点确实地点了?嘿,嘿,当真来得不迟?”   慧根女尼嫌恶地瞧着那和尚,忽然插口道:“这个佛门败类,还口口声声称贫僧!”   朱玲回眸一笑,道:“你别急,我得先试一试他的刀环绝技,看看有没有讲价的余地!”   那矮瘦和尚四望一眼,总不见石轩中出来,心事便放下大半,颔首道:“石夫人说得不错,贫僧如无相当分量,想来难以分到一份……”说时已卷起左袖!露出五枚银环,右手同时掣出戒刀,拽开架式,接着道:“请石夫人赐教几手!”   须知这矮瘦和尚便是上官兰以前碰上的青草寺主持破贪大师,他的刀环绝艺久震武林。以他想来,白凤朱玲虽是鬼母嫡传弟子,但功候到底有限,何况后来又嫁了人,一身功夫能够保持不退,便算不错,良难有所精进。是以只要石轩中不出来,就算朱玲不先说较量的话,他也不肯轻易退去。他心中已打好算盘,假定将朱玲击败,还有那个女尼只须举手之劳便可制服,于是便可达到目的而不须与朱玲共分。   朱玲面对这个著名老魔,不敢大意。姗姗上前,提剑缓缓刺去,剑尖侵入对方身体两尺之内,突然间快逾闪电,但见白虹暴涨,转眼之间已攻了三剑之多。破贪和尚心头一震,舞刀护身,脚下忽进忽退,奇奥异常,竟把对方三剑尽行让过。   朱玲面上露出诧骇之容,又连攻了数剑。破贪和尚只采守势,手中戒刀上下翻飞,虽然不敢硬架对方宝剑,却也不甚费力,便完全化解了对方攻势。   破贪和尚暗中微喜,心想朱玲虽是剑法诡奇,不愧为鬼母门下,但剑上功力比起自己数十年精修苦练之功,尚逊一筹。今日的一战只须多加小心,等一会出奇制胜,必可击败于她!   朱玲娇叱一声,剑势如狂风骤雨般急攻而来。她使的剑法乃是鬼母嫡传玄阴十三势,诡奇奥妙,每一剑都毒辣已极。把个破贪和尚逼得沿着院墙连连倒退。   慧根女尼在一旁连连喝采助威,朱玲似是得此鼓励,攻势更盛,打得破贪和尚竟无还手之力。   可是五十招过去,朱玲的锐气渐挫,破贪和尚似乎已稳住阵脚,强守固拒,脚下不再倒退一步。   朱玲厉声道:“你以刀环成名,那银环乃属暗器,我的金针自然也可随时出手。”   破贪和尚应道:“石夫人尽管施为,贫僧死而无怨!”正说之时,朱玲剑势陡缓,左手似是要掏出金针来。破贪和尚岂肯放过机会,戒刀上突然用足十成真力,使出连环招数,从侧锋抢攻进去。招数方变,陡觉对方剑上内力也突然增强,竟然不弱于自己。一连攻了三招,朱玲使出来拆解的剑法,除了奇诡毒辣的玄阴十三势之外,还加上一招半式别的手法,威力绝大。心中大大上震,忽萌退志。白凤朱玲这时已在剑法中夹杂上本庵庵主清音大师所传的“玉龙心法”,是以剑上招数邪正兼具,正反相生,反趁对方逞幸急进之际,抢到先机。只见她左手一扬,娇喝一声“看针”。破贪和尚斗然一凛,左手银环闪电飞出,罩向对方左手金针来路。朱玲娇声一笑,手中白虹剑幻出大片精芒光雨,星飞电掣,竟把那枚银环吸去,击落地上。破贪和尚心知不妙,只因自己算错一着,本来可以力拼数百招的敌人,此时已控制了先机,加上她手中宝剑不是凡物,已经变成不能再战之势。当下急于脱身,突然使出一派拼命的进手招数。     第三十四章 千钧一发     朱玲淡淡一笑,忽又改用石轩中所传的崆峒无上剑法,到第三招使出一式“大云垂”,剑光化为一片光幕疾罩下去,呛一声削断敌刀。破贪和尚疾然斜纵开去,突然胁下一麻,顿时栽倒地上。   朱玲微微一笑,轻轻道:“你以为还是以前的朱玲么……”话声未歇,忽然听到风中隐隐传来大喝之声,朱玲心头一凛,听出是胡猛全力攻敌时才会发出的喝声,连忙提剑向前面奔去。   她刚刚跃过一层屋脊,突然间中止前奔之势,想道:“胡大叔在前面已发现敌人,正出手阻拦,固然十分吃紧。可是对方不知来了多少人,若然又另遣一批到这后面来,那座茅屋已有裂缝,谁都可以瞧见正在入定的庵主,而武林人一看便知庵主正施展内家极上乘的内视吐纳性命双修的大法,并且看得出正当紧要关头。   任何人均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庵主的一生功行毁于一旦。这刻我若贸然到前面去,庵主这边岂不大是可虑。”   此事非同小可,因此朱玲这时恨不得有分身之术,可以两头兼顾。   前面的胡猛此时屹立在禅房门当中,环眼圆睁,在他前面有个年纪极轻的美少年,已退开了一丈二三尺远,分明他无法硬挡胡猛的神拳。   胡猛脑中牢牢记住朱玲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许入房,是以刚才那美少年突然出现,径自要进入禅房之时,他先是喝令那美少年停步,但毫无效力。那美少年似是看出他是憨浑之人,到了切近,突然使出一招“移花接木”,明是右手攻敌,极为毒辣。突然间左掌猛力一推,想把胡猛推开。   胡猛自从跟随石轩中数年之后,已经非复当年般只有迎面连环三拳。他左手学会了达摩三式中一招“天罗逃刑”,右手却练熟了石轩中由剑法中变化出来的“伏魔十一式”。这时随手一招“卷帘手”,竟然守中带攻,奥妙无匹,不但把那美少年的毒辣招数尽行封住,同时掌力吐处,那美少年腾不出封蔽,只好退开数步。   胡猛瞪眼睛道:“呔,你一定要进房么?”   美少年面上毫无表情,冷冰冰道:“不错。”   胡猛心中一喜,这回可以真的出手还攻,不须再憋住这口闷气。眼看对方身形微晃,立时大喝一声,运足神力,一拳打去。   美少年万万想不到这条浑汉拳力之重,竟是平生未见,虚虚封了一下,借力疾退。这一退已远隔一丈二三尺,胡猛心中痛快之极,不禁仰天大笑。   那美少年眉头一皱,道:“石轩中在哪里?”语气冰冷得有如提及宿世仇雠的姓名。   胡猛一时忘了身在何地,脱口道:“你想见他,先过了我老胡这一关再说。”这两句话原本是以前他和郑敖把守住第一关时,对那些想求见石轩中的武林人常常说的话。   美少年面上泛起怒色,想了一想,道:“你可认得出我是谁?”   胡猛道:“不晓得,可是面熟得很。”   美少年接着道:“你快去告诉他,我是白桂郡主。”   胡猛呵呵一笑,道:“你想骗我离开此门是不是?我老胡再也不上这个大当!你只要过得我这一关,就带你见他。”须知胡猛一直未曾醒悟此处不是石轩中的故居,同时他以前上过不少次的当,故此一口拒绝。   那个自称是白桂郡主的美少年冷冷道:“老胡你真是大浑人,快去告诉石轩中……”言犹未毕,天空中忽然隐约传来清脆悦耳的铃声。胡猛突然仰天瞧看,道:“那鹰儿又来啦!”   对方也不禁仰天观望,只见一头苍鹰矫健地在头顶遥空处盘旋一匝,迅即振翼向北方飞走。“你见过这头苍鹰?”他问,胡猛扬扬得意地道:“当然啦,它颈子上吊住一个金铃,看来很好玩的,差点被我老胡一拳打死。”   “为什么呢?”他又问。   “这个……这个……我也不晓得,它站在一个家伙的臂上,极神气的!”   “哦,是人豢养的?那人是谁?”   胡猛抓抓头皮,艰困地追想一阵,突然喜道:“是玄阴教的人,一个姓龚的像个小孩,还有个汉子姓陆,他用铁扁担跟我较量气力,哈哈,可被老胡打跑了。”   美少年两道细眉一扬,道:“我走啦,你记得告诉石轩中说白桂郡主来过。”他哈哈一笑,接着道:“记得说啊,让他好好骂你一顿。”   胡猛眼看她纵上墙头,突然记起石轩中不在,忙忙叫道:“等一等,老胡忘了告诉你……”说到这里,那美少年已走得无影无踪。一道白影“刷”地掠下来,落地现身却是白凤朱玲。她四顾道:“敌人呢?”胡猛眨眨眼睛,道:“跑啦,我老胡忘了告诉他石大侠不在——”   朱玲心窍玲珑,立时味出其中之意,马上接口问道:“他是谁?”   “是个年轻人,他说自己是白桂郡主……”朱玲但觉心中不自在起来,虽然她深信石轩中与他们不会有什么沾搭,但先是白兰,后是白桂,这两个美女以前和石轩中略曾交往过,便都自动潜来想帮助他,这种情形不免使得身为妻子的朱玲感到不好受。她道:“你把她打伤了?” “没有,老胡跟她说起那只苍鹰之后,他就跑啦!”   朱玲自然也发现那头“金铃神鹰”,心中甚为忧虑玄阴教会大举来犯。当下转身疾然纵上墙头,追出庵门之外,哪里还见得到白桂郡主的影子。   且说石轩中他赶到襄阳城之后按照约定走入第一家店,那辆华丽马车仍然在门外,因此他不须再问。进了客店略一打听,便径向西跨院的一间上房掀帘而入。但见外间当中摆着一张椅子,一个健汉端坐椅上,瞪眼望着门口。虽见石轩中进房,却依然端坐如故。   石轩中目光一转,轻轻咦了一声,也不理那壮汉,径自闯入内房。   只见床上躺着面色苍白的上官兰,此外已无别人。他过去细察上官兰的伤势,发觉她已是奄奄一息,心中大震,连忙掏出三粒丹药塞入上官兰口中,跟着便急步走出房外。   这座客店甚为寂静,可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石轩中走到柜台,取笺挥毫写了几个字,缄封起来,着店伙赶快送去。掌柜的一看上面写着的人名,立时诺诺连声,派一个店伙急急送去。又向石轩中道:“吕大爷府上就在左边隔三条街处一会儿就送到——”   石轩中道谢一声,回到房中,只见那健汉仍然端坐外间椅上。   他知道这个健汉就是外面那辆华丽马车的车夫,而他被人点住穴道的手法,正是琼瑶公主一脉,故此可以猜测这车夫被自己人所点住。但为什么要把车夫点住穴道,摆在这里?这个问题就无法测透。   石轩中过去举起手掌,要向那车夫背上击落,陡然停止了动作,暗想点这车夫穴道之人,最可能就是带上官兰同来的白桂郡主,看她下手甚轻,大概再过个把时辰就可自行回醒。白桂郡主此举必有用处,自己何苦去破坏她的布置。   念头一转,便转身回到内间,过去把上官兰上半身拉起,左掌托住她的背心。   这时上官兰虚弱之极,加上蛇毒攻心,眼看就要气绝。   石轩中运起精纯玄功,掌心中透出一缕热气,透入上官兰脉穴,助她延续住维系性命的一口气。果然他一经施为,上官兰登时呼吸转强,喉头微微作声,原来这时她才能够咽下石轩中刚才塞在她嘴里的灵丹。   又过了片刻,上官兰面上居然恢复一点血色,无复当初那等惊人惨白。   石轩中心知乃是师门“保心丹”及自己运玄功相助后,她已略为恢复元气。可是因为那保心丹只能加强心力,延续气息,却不能治疗蛇毒,不使攻入心脏。因此他暂时也不能松手,以免前功尽废。   过了老大一会,上官兰面色越来越发好转,不知内情的人,定然无法从她面色上看出危险。   石轩中年纪虽轻,但功力精纯无匹,凌驾寰宇,是以这种最耗真元的救人心法,在他使出来效力既大,而又毫不吃力。   他一直望着房门,希望吕振羽赶快出现,并且携来专治毒蛇咬伤的灵药,但等来等去,声息毫无。   不知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上官兰突然轻轻唉了声道:“兰儿全身的骨头都酸痛不堪!”   石轩中道:“你别说话,一心一意对付体内的蛇毒为要。你躺了这么久,自然觉得酸痛。”   上官兰静默了一阵,又忍不住道:“师父你亲自到少林去的么?师母呢?”   石轩中随即把最近的经过扼要告诉她,最后道:“等吕振羽大侠来了,他的独门灵药武林中无不知名,马上就可以把你所中的蛇毒解去,而你得到为师之助,一身真气目下几乎已恢复了七八成之多,只等蛇毒一解,就可如平日一般随意走动。”   上官兰大喜过望,深深吸口气,宁神壹志,调引气息,转眼间灵台清澈,已入无我之境。丹田间升起一股真气,与石轩中掌心发出的那股热流会合,穿透全身经脉穴道。   不知不觉又耗了半个时辰,上官兰突然感到石轩中掌心微震,热流忽然中断了一下。这时她已感到自己完全恢复,因此忍不住睁眼问道:“师父,你可是觉得累了?”   石轩中道:“我不累,只是恰好想起一事,甚是急迫,以此心绪波荡……”他没有告诉上官兰关于史思温、郑敖等人现下只能再活个把时辰。他深信琼瑶公主的话决不虚假,只要一到子时,史思温等七人纵然尚能苟存残生,但一身武功散尽与及身体残废却决不能避免。   上官兰芳心大凛,暗想不知什么大事竟会使得号称“剑神”   的石轩中也为之心波震荡?想来想去,除了师母之外,谁还能使师父这样?   “师父,师母可是发生什么变故?”原来刚才石轩中并没有提及在路上救回史思温西门渐等人之事。   “她没事,你如今还得多用功夫,免得白废了一番心血气力!吕兄敢是不在家?竟然迟迟不来?”   上官兰突然跳落床下,转身跪在石轩中身前,道:“师父分明急于等吕大侠来把兰儿蛇毒除清之后,便去赶办另一件事。假如师父为了兰儿之故,耽误了大事,试想兰儿日后如何担当得起?”   石轩中道:“你别胡闹,快点继续运功——”   “兰儿觉得已经痊愈,就算蛇毒尚在体内,三天五日之内,决不妨事,师父你必须先去解决那件大事。”   石轩中一听真有道理,矍然道:“那么我就赴菩提庵去。”   突然间一阵匆促的步声传来,石轩中沉住气,等候来人。脚步声到了房门停住,跟着有人喊道:“石轩中大侠可在房内?”   石轩中听出那人口气甚显匆遽,便疾然穿出去,只见院子站着一个劲装疾服的中年大汉,背上还插着单刀,鬓额上布满汗珠。   这劲装汉子终于忍不住喘出声来,石轩中未见过此人,剑眉轻皱,道:“我就是石轩中,兄台有何指教?”   那人呀了一声,急急道:“小的本来跟随吕振羽爷到菩提庵去,那边形势极为紧急,因又有人急报吕爷说石大侠在此店等他去,吕爷立即命小的赶回来,请你老兼程赶去。其时因石夫人形势危急,因此吕爷吩咐之后,随即现身上前……”   石轩中道:“敌人是何来路?”   那劲装汉子道:“是玄阴教的,听说教主鬼母也到了,但小的却没有瞧见。”   上官兰这时也走出房外,她一听敢情连鬼母冷婀,这位天下公认第一高手也亲自下了碧鸡山,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叫。   石轩中也有点沉不住气,简直不敢想像鬼母会用什么手段去对付爱妻朱玲,不过他又知道此时急也无用,但见他俊面泛起苍白之色,凝眸想了一下,先向那劲装汉子道谢一声,然后转眼对上官兰道:“兰儿留在此处,不可随我前去,免得我施展不开手脚。”   上官兰哀声道:“兰儿宁死也要去陪师母。”   石轩中肃然道:“我此去如若发现你师母遭了不测,势必与鬼母相拼。她的武功不比等闲,我们力拼之下,可能同归于尽。”   上官兰垂泪道:“如是这样,兰儿岂能偷生苟活于世上?”   那劲装汉子见他们师徒说话,便走开了。   石轩中沉声道:“你必须活下去,来日责任艰巨异常。须知这次史思温及郑敖等都中了琼瑶公主的风脑香,不但目前心神迷失,而且倘若在今晚子时以前,得不到解药,他们便将因而丧失一身武功,并且成为残废。你小师弟我托付峨嵋苦庵无缘庵主暂时收容,假如我和鬼母偕亡的话,崆峒一脉就要靠你延续,小师弟也得靠你抚育成人,授以本门武功。”   上官兰听得呆了,两行珠泪簌簌地直滴下来。   石轩中细心想想:已没有嘱咐她的事,又沉声道:“你虽然不赴菩提庵,但也小心别让玄阴教人发现你,以致被她们一网打尽。   日后好生珍重,为师这就走了——”   他说走就走,宛如一道闪电似的出了襄阳,施展开身法,不久工夫,已抵达菩提庵庵门。   庵内突然传出一声震耳长笑,笑声清劲圆润,远传数十里之遥……   石轩中突然停住去势,心中暗暗长叹一声。   笑声停住之后,庵门陡然大开,只见佛堂内人数不少,最惹眼的却是佛堂当中,一个青衣妇人。她右手一支黑鸠拐杖拄在地上,身量微胖高大,面如满月,看上去不过是三四十岁之间的年纪,可是双鬓却微染霜痕。   石轩中对于这个曾经两度交手的强仇大敌鬼母冷婀,自是印象深刻,虎目一扫,只见她身后是白无常姜黄、黑无常姜斤。左边是铁臂熊罗历和阴阳童子龚胜,右边是交趾阮大娘和雪山雕邓牧。   在鬼母脚下躺着三人,一个是身穿白罗衣的白凤朱玲,一是胡猛,还有一个短小精悍的汉子,便是江北名家吕振羽。   石轩中的目光在地上三人身上都停留一下,居然发现他们三个都未死,心中略为宽慰。   鬼母道:“想不到今日在这菩提庵中与石轩中你三度相逢,别来倏已数载,谅你剑上功夫又精进不少。”   石轩中抱拳道:“石某不过是庸碌之辈,何劳教主下问!”   他话声微软,含笑向鬼母身边几位香主点头招呼,又接着道:“石某得知教主亲移大驾到这菩提庵中,是以立即赶来,请问教主,将贱内及两位好友如何处置?”   鬼母面色微沉,缓缓道:“这个逆徒么……本教主暂时不拟取她性命……”   石轩中仰天冷笑一声,道:“石某虽是不才,但教主在未曾三度赢得我手中青冥剑之前,也别想加害任何一人——”   鬼母微哼一声,道:“各位香主可觉得石轩中之言夸大了一点?”   左右四位香主齐齐躬身,铁臂熊罗历应道:“教主千万不可为他言语所激!目下刑堂香主尚在险境,甚为可虑。”   鬼母道:“依你之意又该如何?”   铁臂熊罗历道:“为了刑堂香主着想,还是先求解救之药为是!”   鬼母道:“解药如何求法?”   “解铃还是系铃人,只从琼瑶公主身上寻求解药。”   鬼母眉头轻皱,道:“你这话怎说?”   石轩中也感到大惑不解,只好耐心听下去。   铁臂熊罗历道:“启禀教主,目下离子时只有个把时辰,因此必须尽快。求取解药之举,除了石轩中之外,无人可以办到!”   石轩中忍不住插口问道:“恕石某不懂罗香主言中之意,为何我可以办到?”   “石大侠不久以前曾与琼瑶公主结伴同行,共赴峨嵋,可有此事?”   石轩中点头道:“不错,但与求药之举有何关连?”   “事急则须通权达变,石大侠为了石夫人的安危,这回只好委屈一次,请你立刻去找琼瑶公主,见面之后,或以相识之情,或以强硬手段,总把解药弄取到手为原则。普天之下,只有石大侠你与琼瑶公主相识,是以必须烦你走一趟。”   石轩中寻思一下,道:“假如我求取不到呢?”   罗历道:“石大侠乃是聪明不过的人,不须本座多说。”   石轩中暗暗大怒,心想这罗历真是阴损下流,竟以爱妻朱玲的性命要胁自己向琼瑶公主求药。但这时又不能不答应,只好冷冷道:“时间无多,一时到何处去找琼瑶公主?”   罗历笑道:“这一点好办,她就在此庵东面二十里左右一幢石楼之内。”   石轩中含怒瞪他一眼,但时间所剩无几,不敢再说话耽搁,长啸一声,纵身飞出庵外。不一会工夫,他已到达那座石楼,并且会见到琼瑶公主。   石轩中奔向石楼之时,远远已被琼瑶公主手下发现。因此琼瑶公主已知这来人是哪一位,但石轩中踏入石楼内宽大的房间时,她仍然掩不住内心激动之情,眉梢眼角都发散出动人光采。   这房间布置得富丽堂皇,四周俱有灯烛,因此照得一室明亮如昼。   琼瑶公主肃客入座,侍婢送上香茗之后,便完全退开,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灯下对坐。   她微微一笑,娇媚异常,柔声道:“你深夜光临小楼,有什么要紧的事?”   石轩中反而被她这种和气的态度弄得甚是迷惑,须知这琼瑶公主一向冷若冰霜,行事狠辣,目下一反常态,倒教石轩中感到莫测高深。   他寻思一下,徐徐道:“公主似乎对石某此来丝毫不感惊异!”   琼瑶公主道:“惊异?啊,不,你如不来,才使我觉得奇怪呢!”   石轩中除心里微感不安,但面上一点也不露痕迹,道:“公主神机妙算,不是常人所能猜测出来,敢问公主为何算定石某会登门拜访?”   她含蓄地笑一下,道:“你可是明知故问么?但没关系……你今晚移驾到此,可有什么事要我效劳?”   石轩中心里道:“你才是明知故问哪!”口中却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石某专诚登门造访,自然有求于公主!”   琼瑶公主突然起身,在猩红色的地毡上摇曳地走个圈子,然后停在石轩中椅子后面,缓缓道:“你居然有事求我,你以为我会答应帮助你么?”   石轩中端坐椅上,动也不动,朗声道:“此行成败,石某未曾考虑到——”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道:“但午间我们会面时的情形你总该记得,哼,哼,那时你不但毫无人情,连一声问候都没有,还仗着秘传剑法,咄咄逼人!”   石轩中突然举起手掌,截断她的说话,插嘴道:“公主恕我无礼插言,古语云士可杀而不可辱,石某今晚正处于此境。”他的话虽然说得平和,但语意坚决无比,令人不得不信他的话乃是出自腑肺。   琼瑶公主默然思索一下,道:“好吧,我也知道你是个言行如一的大丈夫,这话绝非虚假。那么……那么你坦白告诉我今晚何故来此?”   石轩中微喟道:“说出来当真惭愧,石某实在是为势所迫,不得不专诚来求公主!”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插嘴道:“你们没法找到解药,对么?”   “不错,这也是原因之一!”   琼瑶公主倒想不到还有其他原因,不觉流露出注意的神色倾听。   “石某于束手无策中,先抽身到襄阳去看看上官兰,其时兰儿奄奄一息,甚是危殆,我不得已用本身玄功助她增强气脉,因而耽延至今。”   琼瑶公主直到这时还听不出个所以然来,秀眉微蹙道:“莫非她终于不治,以致你前功尽废?但这与我有何相干?”   石轩中道:“兰儿倒没有什么事,但内人及胡猛兄却困人单势孤,落在玄阴教教主鬼母手中!”   她禁不住啊了一声,道:“她来得真快,今午我才接到消息说她已离开碧鸡山。”   石轩中颔首道:“难怪你会感到意外,这是因为她借到三只擅长搜寻敌踪的金铃神鹰,所以她一离山,便可不须耽搁,笔直赶来!”   “她可是找我?你已见到她了?”   “不错,我已和她会面。至是她是否要对付你则不得而知,但目下她却专心要挽救西门渐。”   她点点头,道:“你可是因人手不够,要我率领手下去助你对付鬼母?”   石轩中沉吟一下,道:“这主意颇佳,但目前还谈不到。只因内人及两位好朋友都落在她手中,石某无法逞强动手。”   “这样说来,她是用朱玲的性命迫你找我求取解药了?她为何不率手下亲自来此夺取?”   石轩中道:“此刻距子时不到一个时辰,她如没有把握能够在短短时间之内赢你,岂敢冒此大险?”   琼瑶公主冷笑一声,道:“也许她会考虑到赢不得我,所以不敢亲自出手——”   石轩中点点头道:“假如鬼母至今仍如石某般不知公主底蕴的话,决不敢轻易相犯。她之所以有今日的地位,除了本身武功的确高明之外,头脑智谋之深远缜密,也是成功的主要原因。”   他停顿一下,接着道:“石某已把一切坦白奉告,公主是否允许赐给解药?”   琼瑶公主突然又从座中起来,在房中缓缓兜圈,脸上露出沉思之容。石轩中此时微觉紧张,假如她一口拒绝了,真不知如何处置才好。假如不顾一切与她动武,目下别说她手下人数众多,就算只有她一个人,以她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决非在一两个时辰内能够把她解决!   琼瑶公主转到石轩中椅子后面,双手按在椅背之上,缓缓道:“给你解药可以,但我有条件!”   石轩中道:“只要石某办得到,总可尽力而为!公主请说出条件。”   “你当然办得到,可是不大容易就是了!”   石轩中情知她的条件必定使他深感为难,但目前爱妻一命可说是握在这个女子手中。为了爱妻朱玲,就算要他含垢忍辱,也是无可如何之事。当下沉声道:“只要不是伤天害理,违悖侠义之道的事,就请公主明示!”   琼瑶公主嘴唇欲开还闭,好像那条件不容易说出口!   石轩中端坐椅上,虽然看不见后面的琼瑶公主的表情,但从她突然沉默的迹象推断,已暗暗感到不妙。   只听她低声细语道:“我要你把解药送去之后,一等到朱玲等人救出险境,你便随我到雪山冰宫,永绝凡尘。”   石轩中心头大震,凝眸无语。   她又补充道:“日后再也不得会见朱玲。”   房间中再也不闻人语之声,石轩中一直端坐不动,从外表上看去,这位大剑客好像十分冷静地思索什么事,其实他心湖中已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脑子里一时已无法有条理地思忖。   琼瑶公主纵是当代奇女子,但处身于这等男女之事之中,竟也和普通的女孩子无甚差别,冷艳的脸上泛起红晕,眼珠转来转去,显然她说出刚才的话时,也用了莫大的力量才说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怎会突然把深藏心中的情意说了出口,这些本都是毫无准备。   这刻她若不是站在石轩中后面,必定羞得连头也抬不起来!   过了一阵,琼瑶公主渐渐回复素常的冷静。但仅仅转瞬间,她又为了石轩中的沉默而感到羞愧激动。无意中瞧见石轩中背上斜斜插住的青冥剑,便伸手握住剑柄,缓缓把宝剑抽出来。   蒙蒙青光在石轩中眼前一闪,跟着一阵砭骨寒气从喉咙传到全身。   石轩中矍然一惊,这才发现那柄神物横搁在他咽喉上。   在这死生一发之间,石轩中反而立即收慑住紊乱的心神,朗声道:“公主此举是何用意?”   琼瑶公主眼中突然现出凄惨之色,缓缓道:“你别管,我在等你的回答呢!”   石轩中迅速地思忖一下,沉声道:“公主明知石某不会答应,何必再问?”   琼瑶公主脑海中“轰”一声,但觉眼前一片乌黑,过了一阵才恢复过来。   石轩中说出拒绝的话之后,预料她一定玉腕微沉,将自己咽喉割断。那青冥剑是他师门至宝,深知该剑之锋快天下无匹,就算运罡气护体,也无用处!   须知他已想到假定自己答允了琼瑶公主的话,朱玲失去自己,势必有死无生,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口拒绝,到时还可与鬼母一拼,未必就没有一线之机。不过却想不到琼瑶公主忽然会用青冥剑搁在他喉咙上,这一来形势大变,可能连与鬼母一拼的机会也失去了!   琼瑶公主越是不做声,石轩中就越感到机会渺茫。他想来想去,竟没有可以突然出手夺剑的机会,因此只好等她下手取命!   她眼中又流露出凄惨之色,轻轻道:“我从幼时到现在为止,一向没有任何东西求之不得。记得有几次我想要的东西得不到手,我便把那些东西毁灭,反正我若是不能得到的话,人家也别想要!”   她这番话的意思极为明显,分明告诉石轩中因为他不肯答应和朱玲决绝而到冰宫去,所以她要把他杀死,教朱玲也得不到他。   在她这种任性妄为的人而言,这个道理宛如金科玉律,当真是合理不过。   只听她又轻声道:“我好像对你不忍下手,但你终究像一阵烟雾,转眼便会消失,所以请恕我狠心辣手。”   石轩中剑眉一剔,道:“胡说,一个人和一件东西怎可相比?你要下手即管下手,石轩中只怪自己大意!但你的道理却不通之极!”   她询问似地哦了一声,石轩中继续道:“你想要的东西,只须夺取到手,便可属于你所有,那样东西决不会因主人更换而表示不满;可是一个活人,那就完全不同。试想石某若是贪生怕死之辈,在你各种胁迫之下,随你到冰宫去,我的人固然在冰宫之中,但你能不能把石某的心也带到冰宫去?”   琼瑶公主微微一怔,想了一想,道:“日子长久就好办啦!”   石轩中道:“倘若石轩中竟是贪新忘旧之辈,公主不见得瞧得起吧?”他此时认定难逃一剑之厄,所以反而肯尖锐地驳斥她的话。   琼瑶公主娇躯斗然一震,自语道:“是啊……你若忘得了她,可知便是无情无义之辈!”   石轩中突然朗声道:“石某如果趁你刚才寻思之际出手,已可逃出公主剑下!”   她为之一凛,知道他的话并无虚假,忍不住问道:“你为何不乘机出手?”   石轩中仰天笑了一声,道:“石某对你说的一番话,岂是为了要苟延一命,等候机会出手?”   她眉头一皱,道:“你这人很奇怪,难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抑是想等我自愿放过你?”   石轩中道:“都不是,石某从来没有这种荒诞的想法!”   他停顿一下,又道:“我只觉得不该乘机出手,若问我何故这等固执,我也不懂。”   她想了一阵,突然移开青冥剑,并且插回他背上剑鞘之内,缓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石轩中大感惊诧,倏然间背上微微沁出冷汗,心想这条命当真不容易捡回来。   琼瑶公主恢复冷若冰霜的态度,道:“我曾经细心研究过你的生平事迹,自以为对你的为人很清楚,可是今晚显然已出乎我意料之外,但我仍不服气,还要试一试!”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把瓶中的药丸倒在掌心数了一数,然后放回瓶内,才给石轩中,道:“你拿去吧,看你怎样处置这个难题!”   目下实在时间无多,石轩中接过那个玉瓶之后,慨然道:“不管公主怎样使石某为难,只要这解药有效,石某总是内心感铭,日后定当设法报答。”说罢,转身跃出楼外。   不久,石轩中已到达菩提庵庵门之外,这时他想起琼瑶公主提及难题两字,便暂时不冲入庵去,取出玉瓶,把瓶中的药丸倒在掌心中。   此刻虽是黑夜,但石轩中一对神目却不受阻碍,微一凝视,发现掌心中的药丸一共只有六粒!   他大吃一惊,心想这回当真碰上大大的难题了,若果根本求取不回解药,那七个被迷的人通通惨遭奇祸,倒也向天下人交代得过去。可是目下只有六粒解药,势必要有一个无法解救,而那七个待救之人除了一个厉魄西门渐乃是作恶多端的黑道高手以外;其余六人均是极有渊源的侠义中人,西门渐恰好碰上鬼母出手,以朱玲性命为要挟,当然不得不救!   他突然感到十分惶惑,首先想到史思温,他不但是他的嫡传爱徒,承继崆峒派一派的人,与他关系之深,自不待言。再往深一层想,史思温天赋奇佳,资质过人,当真是百年罕见。单是从“人材难得”这一点着想,谁也不忍让这位武林中最佳的后起之秀惨罹此等奇祸。   金瑞则是昆仑山钟先生高足,本是富贵尊荣的贝勒,为了一缕情丝,诈死出京,目下峨嵋派的珠儿已削发为尼,他的遭遇已称得上至悲至惨,若然尚要他失去全身武功,成为残废的人,任何人也于心不忍。   飞猿罗章乃是猿长老唯一看得起而传以猿公剑法的人,猿长老与石轩中的交情,不比泛泛,因此罗章必定要救。   魔剑郑敖近年已洗心革面,脱离黑道,而且对石轩中一家忠心耿耿,情同骨肉,当然非救不可。   剩下凌铁谷,孤木道长和超力和尚,这三人一是峨嵋弟子,一是武当高徒,一是少林门下,全都是在江湖上被公认为名山大派的人。石轩中随便不救其中任何一人,都将被武林人唾骂,至于掀起门户派系的明争暗斗,尚是余事。   他困恼异常地仰天长嘘一声,心想这七个人当中,只有一个厉魄西门渐不该解救,可是目下为势所迫,不但非救他不可,而且还须最先救他!   他叹气之声未歇,庵内已传出鬼母清劲圆润的笑声,跟着说道:“剑神石轩中到底不同凡俗,解药已经求取到手了么?”   石轩中一面倾听,一面已转念想到另一个问题,心中又一凛。   他想到的是:那琼瑶公主为人喜怒无常,性情与心肠冷若冰雪,假如她这些解药不但不能救人,甚且乃是一种毒药。他们服下之后,一旦都气绝身死,这祸事岂不是闯得更大?   庵中又传出鬼母清劲的口音道:“本教主可是猜错了?莫非石轩中你求不到解药?”   石轩中又举步走入庵内只见佛堂内烛火高照,鬼母冷婀与及原班手下都静静地看着他。佛堂内所有的人好像一直未移动过,甚至连主人的姿势也像刚才一样。   他掌心只剩下一粒药丸,玉瓶已揣回怀中,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他掌心之中。   鬼母微微一笑,道:“时间已经不多,你尚在庵门外徘徊作甚?”   石轩中朗声道:“刚刚想起一个问题,是以竟忘了举步!”   佛堂中的人数虽不少,但寂静异常。   鬼母道:“什么问题,可否说出来听听?”   石轩中道:“石某忽然想到那琼瑶公主为人喜怒莫测,这回石某见到她把情形一说,便蒙她赠以解药!”他的眼光停在自己掌心中,话声微顿。鬼母这时也不开口,等他自己说下去。   石轩中停顿了一会,然后接着道:“我忽然想到假如这粒解药不但不能救人,反而加速取人性命的话,若是凌铁谷、西门渐香主服下,教主岂不疑心我有意借刀杀人?纵或不然,但教主心痛爱徒,其势也不会履行诺言,把内人及两位朋友交回。”   鬼母寻思一下,道:“你可是把本教主到此,擒住他们之事都告知琼瑶公主?”   石轩中颔首道:“石某平生没有不可告人之事,今晚亦不愿打诳——”   鬼母微嗟一声,道:“石轩中你真迂得可笑,试想她听到你乃是为了朱玲一命而去求她,焉能不生出妒恨之心?”   石轩中剑眉一扬,沉声道:“石某不懂教主此言蕴含何意?”   鬼母摆手道:“你当真不懂的话,那就罢了!”她转眼扫瞥过左右四位香主,徐徐道:“各位可有什么高见?”   铁臂熊罗历首先躬身道:“以敝座愚见,此药得来大有问题,万万不可以西门香主的性命冒险!纵然教主有人质在手,但人死不能复生,尚请教主三思。”   众人尽皆默然,鬼母轻轻点头,道:“罗香主言之有理。”   那交趾阮大娘突然躬身道:“罗香主之言虽有至理,但衡情度哩,似乎仍可斟酌。”   鬼母道:“阮香主请说出高见——”   阮大娘缓缓道:“假定琼瑶公主对石轩中大侠存有倾慕之心,这粒药丸想来不会是毒药。”她歇一下,似是筹思措词,然后又接着道:“她要是怀有妒恨之心,但尽可以拒绝送石大侠解药。要知此药若然有毒,后果如何,琼瑶公主定必深悉,同时她必然想到石大侠自兹以后对她深深痛恨,日后更无与石大侠接近的机会!”   她这话只说得玄阴教主鬼母不住地微微点头,事实也摆得十分明显,琼瑶公主如要害死白凤朱玲,尽可以用其他借口推托,使得石轩中无法取到解药,则白风朱玲势必为鬼母杀死,岂不是可以偿其心愿?   石轩中暗暗叹口气,心想阮大娘分明有心暗助自己,可是她这一下到底是否对自己有益,可也难说之至!   鬼母想了一下,决然道:“就请罗香主把解药给西门渐服下!”   石轩中朗声道:“且慢,还请教主先行释放他们。”   鬼母眉头轻皱,道:“你这样说法,难道怕本教主会抵赖么?”   石轩中道:“教主此言当真教石某难以回答,石某既已受胁求得解药回来,实在不愿继续有片刻工夫仍然受制于人。”   鬼母见他竟不否认不相信自己,心中大为震怒,冷冷道:“一别数年之后,或许你石轩中已在剑术上得到惊人成就,所以今晚特别猖狂无礼,本教主倒要试一试你的进境怎样惊人法?”   说话时已徐徐举步,走到石轩中身前寻丈之远,便停住前进之势,又冷声道:“你且接本教主一掌瞧瞧!”   只见她左手齐胸,缓缓推出,佛堂中登时泛起一阵阴寒之气。   石轩中左掌掌心托住那粒药丸,也不收回来,斗然用右掌拍出去,口中朗声喝道:“石某也想知道教主近年功力的进境!”   刚刚说了这么一句,两股绝强的潜力已在双方身前五六尺之处碰上,突然发出“轰”的一声,整个佛堂中狂飙劲转,潜力激荡,所有的灯烛立时尽皆熄灭。   他们的掌势都是一发便收,俱是使出超凡绝俗的先天真气。   石轩中使的是青城派绝传玄门罡气,鬼母使的是邪教中唯一的先天真气奇功“期间幽风”。双方仅是牛刀小试,先探探对方的锋芒,因此尽管佛堂中狂飙旋卷,声势骇人之极。但这两个天下无双的高手却都稳立如山,连衣袂也没有飘动。   玄阴教四位香主和鬼母座下三鬼之二的黑无常、白无常等六人,被那绝强的无形潜劲卷到身上,连忙都运功相抗,总算没有人被迫得退离原位。   石轩中仰天长笑一声,道:“教主的期门幽风威力绝大,石某早已领教过,但像今晚这等收发由心的功候,若在三年以前,石轩中定然站不住脚,足见教主进境良多,可喜可贺——”   鬼母可想不到道家佚传百年以上的玄门罡气,今晚居然会出现于石轩中掌上,心中不觉大大震凛。须知鬼母的玄阴十三式虽是精奥无比,但石轩中的师门剑法威名更在玄阴十三式之上,如若单凭招数相拼,鬼母自知毫无胜敌的把握。   她尽管内心凛骇交集,但面上却不露丝毫神色,嘿嘿冷笑两声,道:“石轩中何必提及昔年之事?若然当年不是故弄狡猾,借口跳落悬崖以求脱身,今宵你焉能在此妄加评论。”   石轩中也不反驳,沉声道:“教主也接石轩中一掌——”铁掌一挥,玄门罡气如排山倒海般,挟着一阵劲厉啸声直涌过去。   鬼母掌心一吐,寒风陡发,威势比起第一掌已大不相同。   这一次双方俱用上七成功力,佛堂内的人宛如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个个都无法不移宫换位,消卸压上身来的先天真气。   铁臂熊罗历突然引吭大叫道:“请教主暂释雷霆之怒,此刻快到子时啦——”   鬼母和石轩中闻言同时退了数步,一个记起情如亲生骨肉的西门渐,一个却记起史思温等六人,都是命在须臾……   鬼母断然地道:“就烦阮大娘把地上三人穴道解开——”   阮大娘应声上前弯腰在三人身上各拍一掌,立时退回鬼母身后。   石轩中见是她出手施救,极为放心,等朱玲等三人都起立,惟想她们在黑暗中瞧不清楚,便出声招呼他们过来。朱玲悲喜交集地扑到他身边,却因慑于鬼母在场,不敢说话。石轩中毫不客气,大声问道:“吕兄身上觉得如何?哼,和玄阴教交易真不容易,必须小心一点!”   吕振羽暗中一运气,便应道:“多谢石大侠关心,在下幸而无恙——”   白凤朱玲真怕石轩中再说出难听的话,忙低低道:“我也没事,你可以放心。”   石轩中点点头,朗声道:“阮大娘请接住解药!”掌心一吐,把药丸弹过去。跟着转身拉着朱玲向偏院奔去,吕振羽和胡猛都跟上来,四人抢先奔入禅房,房中已点起灯烛,只见七个人僵卧禅榻之上,动也不动。   西门渐因身体庞大,所以被压在底下。石轩中就怕对方趁着搬移西门渐之时,暗中震死其余的人,所以抢先入房,并且赶紧动手,转眼间已把西门渐托出房门外的走廊上。   这时鬼母等人也到达房外,她亲自扶住西门渐,把解药塞入他口中,同时暗运上乘气功,攻入西门渐脉穴之内,助他咽下丹药。   石轩中一个人堵在房门当中,左掌运足玄门罡气,右手已掣出青冥剑。如今他真担忧鬼母会向他动手,只因时间无多,很快就是子时。假如鬼母动起手来,起码要打上一两千招。像她这种寰宇独一的强敌,应付时非全神贯注不可,那时别说还要解决剩下的五粒药丸该给谁服下的难题,就算想掏药出来抛给朱玲也办不到,何况还有玄阴教六名高手在场,根本就难以兼顾!   西门渐突然长长嘘口气,陡然睁眼厉声叫道:“闷死我了。”   鬼母一掌轻轻拍在他背后命门穴上,西门渐大咳数声,忽然咳出一口浓得已像固体的痰。之后神智顿时清醒,四望一眼,见到鬼母就在身边,不觉叫了一声“师父”。鬼母道:“你觉得怎样?”西门渐道:“只有点力乏!”   他一抬眼瞧见石轩中横剑当门而立,不禁怔一下,道:“他不是石轩中么?”   石轩中朗声应道:“不错,正是石某。”   鬼母道:“为师赶到这里,见你中毒已深,只好以朱玲的性命要胁石轩中去讨得解药来……”她微微一顿,又接着道:“你今既然无事,那就动身回山去吧——”   西门渐默然遥望着石轩中身后的朱玲,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白无常姜黄突然怪叫一声,道:“师父,咱们好不容易才碰上石轩中,难道就白白放过他?”   西门渐略一估量双方实力,立刻接口道:“师弟说得不错,咱们就算抓不住石轩中,也得带个把人回山。”   鬼母沉吟道:“这个……这个……”   石轩中怒气填膺,冷笑道:“今日若不是石某把西门渐你从琼瑶公主手中硬夺回来,恐怕此刻你师父仍然未能找到你!再说在今日一天之中,石某如要取你性命,真是易如反掌!可笑你刚刚得回性命,便居然说得出这等下流的主意,嘿、嘿,石某真不知你日后拿什么面目去见天下武林同道?”   他把西门渐狠狠地嘲骂一顿,只骂得西门渐那张丑脸上忽红忽白。   鬼母身为西门渐师父,当然忍受不住,冷冷道:“石轩中你还有什么话未曾骂出口,今宵反正已背了臭名,本教主如若不擒回叛徒,只怕反倒教天下同道误以为惧怕于你!”   她的话声一顿,向两旁侧顾道:“各位香主等会儿合力出手,不得让叛徒等三人漏网,他们如敢抗拒,格杀不论。”   罗历等四位香主与及姜斤姜黄兄弟齐齐躬身应一声“遵命。”   石轩中明知鬼母之意,一来当真命令手下之人出手,二来可以借此使自己心神分散。念头一转,已判断出今晚的局势,自己这一方非惨败不可。那鬼母只要尽力缠住自己,手下的六人则乘机一齐出手攻击朱玲等三人,虽说朱玲和胡猛武功目前都出乎敌人意料以外。但吕振羽却是最弱的一环。他一旦被害之后,对方六人全力对付朱玲和胡猛,局势不问可知!   如今既然进不能战,退不能逃,不论后果如何,已成无可如何之势,石轩中尚在寻思之际,身后的朱玲突然格格娇声大笑,道:“轩中啊,人生不过百岁,终是不免一死,与其含垢忍辱而偷生,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她突然停口,院子里人数虽然不少,但都寂然无声。似是她那番话和娇美的声音,尚在各人耳边萦回响荡。   朱玲缓缓掣出白虹剑,又接着道:“我们夫妇今晚决定战死此地,轩中啊,你可放心,他们总有一两个死在我白虹剑下。”   石轩中仰天长笑,声调悲壮,响彻全庵。笑罢朗声道:“玲妹说得极是,你今晚若然战死,我也不会偷生。玄阴教撤出此庵之后,敢信永无再霸踞江湖之日。”   鬼母黑鸠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整座院子的地面竟为之微微摇震。她厉声道:“这就是你们夫妇诀别的话么?本教主可要动手了!”   她的声调清劲圆润,也是响彻全庵,那四位香主和姜氏两鬼本来已被石轩中夫妇的对答镇慑住斗志,如今精神又因而一振,各各拔出兵器。   鬼母徐徐举起黑鸠杖,石轩中横剑上前两步,凝神待敌。   鬼母手中的黑鸠杖举起一半,突然停住,转目望着院门,厉声道:“是什么人?”   院中所有的人都禁不住向院门望去,只见门口蓦然出现一位年约三旬左右的尼姑。这尼姑的相貌清秀端丽,但顾盼之间,自然流露出一种庄严的气派。   朱玲首先欢呼一声道:“师父你出关了!”   鬼母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侠尼檀月的传人,我记得你的法号好像是清音,是不是?”   清音大师轻轻转动左手的佛珠,右手当胸问讯,道:“教主日理万机,居然还记得多年以前见过一面的方外人,实在难得!”   她的话声清如鸾凤,悦耳之极,众人都听得十分入神。   清音大师又接着道:“贫尼久闻当今之世,要以玄阴教教主和石大侠武功最是高强,想不到两位今晚竟然驾临敝庵,并且要作殊死之斗。”   鬼母冷冷道:“你突然现身出来,敢是仗着玉龙令符,想管一管闲事?”   清音大师肃容道:“贫尼已是方外之人,岂敢管人间之事?”   鬼母的确不把她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本教主念你乃是与世不争的出家人,也不为难于你,可即速退出此院。”   清音大师道:“贫尼虽然不管人间事,但此处乃佛门善地,岂可玷染血……”她忽然举步向黑无常姜斤走去,接着道:“贫尼见识浅陋,从未见过这位施主手中的兵器,施主可否借与贫尼瞧瞧?”她也不等对方同意,径自伸手去取,姜斤怒斥一声,疾然抡戟向她当头砸下。     第三十五章 慈悲何价     姜斤手中的画戟重达五十余斤,抡动之际劲风撼人心弦。   清音大师欻然错开一步,口中道:“施主这一招毫无名堂,不属玄阴十三式中的招数——”   黑无常姜斤大喝道:“那你就试一试我这一招。”喝声中画戟斜砸下去,脚下似左实右,教人无法捉摸动向。   清音大师微微一笑,蓦地一伸手,竟已抓住戟柄。黑无常姜斤大大一怔,不明白对方如何能把手伸了进来,一怔之际,手中画戟已被清音大师夺去。   鬼母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已尽得侠尼檀月的心法,昔年本教主亲自到此庵来时,你推三阻四,不肯出手,今晚方始略露麟爪,果然名不虚传……来,来,且接本教主十杖!”   清音大师诵声佛号,道:“贫尼早已断尽名利之念,更无争强斗胜之心,无论教主如何责怪,贫尼决不轻动无名之火。目下只要求教主移驾敝庵之外,方始动手。其次较量武功的话,亦须有个局外人做公证,贫尼虽然不才,却愿毛遂自荐。”   鬼母乃是当今武林一代之雄,自是聪明绝顶。闻言已知清音大师有意偏帮石轩中,等如说如果鬼母公平地与石轩中较量,不论胜败,清音大师都袖手旁观。但如果想仗着人多势众,一涌而上,则她便要出手。以她刚才一伸手便夺取了黑无常姜斤手中画戟的功力推测,再不济事也可以与鬼母打上一阵工夫。那时石轩中自然也不客气,定必出全力先翦除玄阴教数位香主。   形势已摆得十分明白,任她鬼母心性桀骜,目空一切,却也不得不为手下诸人而略作打算。   幸而清音大师的话说得谦虚,鬼母大可借此收帆落台。她冷冷道:“今晚本教主尚有要事待理,反正石轩中你既已重出江湖,不愁日后没有机会再作较量。再说以本教主的身份,岂能乘人之危……”   她的话声一顿,阴森森地凝瞥清音大师一眼,又接着道:“不论清音女尼你愿不愿意,过一些日子本教主自当亲来领教你的玉龙令符,走吧!”   她说话之际,手下七人俱已暗作准备,听她命令一下,立即齐齐向庵外纵去。人数虽是不少,但去势不但极为神速,而且不闻半点声息。   转眼间院子里已少了玄阴教诸魔踪迹,朱玲大大透口气,道:“若不是师父及时出关相助,这一劫势难逃过——”   清音大师笑一笑,道:“佛家最重因果,你刚才为我一度解危,贫尼即须还报。”   石轩中仍然愁眉苦脸,转身走入禅房之内,长长叹一口气。   朱玲看看他的神色,大大紧张起来,问道:“你没有解药么?”   他摇摇头,道:“药不是没有,但这里有七个人,我却只有六粒解药!”   朱玲大大宽心,道:“有就好办,不够再打算,快要到子时了呢!”   石轩中又叹口气,道:“玲妹,你叫我怎办?这里七个人都是侠义中人,谁也不能不救。你看,除了思温和郑敖之外,像罗章、金瑞是衡山和昆仑的,那三个一是峨嵋,一是少林,一是武当等派中弟子,我们不救哪一个?”   白凤朱玲听了心想如果这事换了是别人都好办,唯独这位石哥哥乃是大仁大义之人,虽然有心要他别理什么武当、少林等派的人,可是就是说不出口。    胡猛巨掌一摊,道:“快点把药喂给郑大哥和思温——”他为人浑浑噩噩,心中只有亲疏之分,并不多想别的,是以石轩中无法怪他,只皱一皱眉头,道:“不行,叫谁死好呢?”   朱玲着急道:“难道你就因一个人之故,要其余六个都跟着死么?”   石轩中大大一怔,道:“那怎么可以,一个就够惨的了,何忍七人同罹浩劫?”   朱玲道:“你把药通通交给胡大叔,由得他去,谁得不到算他倒霉!”   石轩中摇首道:“这法子不行,胡兄势必先救自己人。”   朱玲眼珠一转,道:“那么拈阄好了,一切听天由命如何?”   石轩中毫无办法,只好默然不语。朱玲连忙在房中取了纸笔,片刻工夫已弄七张小纸条,都写上姓名。突然抬头问道:“轩中,师父呢?”   “她在房门看了一阵,便回到后面去了。”   朱玲点点头,道:“师父她是佛门中人,心肠慈悲,必是不忍看到这种无可奈何的惨剧,故此走了!现在阄已做好,你随意在我手中逐张取出来,凡被取出的人都可得到解药,最后留在我掌中的一个,只好自认运气太坏,不得怨怪别人。”   石轩中迟疑一下,道:“只好这样吧,拈阄的事情胡兄代我。”   他自个儿走出房门之外,背负着双手,仰眼瞧着黯黑的夜空。   只听朱玲朗声道:“这一个是孤木道长,他真好运气。”   隔了一阵,朱玲道: “大叔你看清楚已喂入他口中么?”胡猛沉浊的声音答道:“喂进去啦,他自己不会吐出来吧?”   “不会,不会……现在第二个是超力禅师……”隔了一会,她又道:“第三个是金瑞……第四个是罗章……”石轩中突然转身入房,心情极为沉重地监视住朱玲的举动,因为这第五人关系重大,假如拈出的是凌铁谷,则郑敖和史思温两人之中,势必牺牲其一,因此朱玲可能耍弄手脚!   朱玲见石轩中进来,便明白他监视之意,暗暗叹口气,道:“胡大叔快点取出纸团吧!”   胡猛闭上眼睛,用两只手指在朱玲掌中夹出一枚纸团。之后才睁开眼睛,把纸团拆开,递给朱玲观看。   朱玲看了默不作声,石轩中心头一震,缓步走过去,伸头一瞧,只见纸条上写着“凌铁谷”三个字。   他轻轻叹口气,道:“胡兄即速把药喂那边的年轻人——”   胡猛宏声道:“不行啦,这里只有两粒药,若是给他吃了,郑大哥和思温怎办?”   角落里突然升起两响叹息之声,石轩中回头一望,原来是武当的孤木道长及少林的超力和尚。   他们两人本来被迷的程度较之别人要轻得多,是以服药之后,早已清醒,因此石轩中朱玲等人所作所为,他们完全听见和看见。   不过直到现在他们才明白为何要拈阄之举,敢情解药少了一粒。而石轩中大公无私,一视同仁,眼下却当真剩下两个与石轩中特有渊源之人,而这两人之中必须牺牲其一。   他们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这种情形,虽是坐在角落的椅上,却瞧见了朱玲面上凄惨之色,登时心中泛起说不尽的感激和惭愧,于是不约而同地叹气出声。   石轩中却宽慰地笑了一下,道:“两位已经清醒了?身上觉得怎样?”   超力和尚合十道:“多谢石大侠贤伉俪及这位胡施主相救之恩,贱躯已恢复如常。石大侠这种作为,不但使贫僧感激难宣,而且惭愧无地……”   孤木道长接口道:“贫道也是这样,假如可以用贫道蚁命换回—粒解药,贫道誓必踊跃以赴!”   他说得诚恳异常,一听而知真是腑肺之言。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两位均是同道中人,切勿再这样说……”他突然回头道:“胡兄,请立刻动手喂那位少侠,然后把剩下的一粒给郑兄服下!”他的话说得威严有力,胡猛不知不觉移步上前,如命把两粒解药分别塞在凌铁谷和郑敖口中。   胡猛为人憨憨浑浑,突然大叫道:“不得了,马上就是子时,思温他没有解药,岂不是救不活了……”原来他喂完药之后,方始想起此事。   白凤朱玲两行清泪沿着玉颊流下来,幽幽道:“胡大叔别叫了,轩中心里正在难过呢!”   胡猛瞠目瞧石轩中一会,洪亮地叹了口气,道:“不错,不错,我老胡早就知道他心中非常难过,就从眼睛中露出那种神色!”   石轩中被他们道破自己的心情,已不须隐瞒,缓步走到史思温身边,伸出手掌轻轻摩挲那年青人的头额和面颊,满腔悲恸,真不知如何发泄才好。   他虽在极为哀伤之中,仍然能够观察到史思温脸上发生的细微的变化。   原来当他手掌接触史思温之前,那年青人脸部肌肉僵硬,眼帘凝张。但他的手掌摩挲在他头面上之时,突然发觉他面部肌肉立时松弛,眼帘也迟缓地垂阖下来仿佛一个人困倦已极突然入睡似的。   石轩中心念连转,觉得这种现象不大寻常,试一移开手掌,史思温立时又恢复了早先那种僵硬紧张的形状。   孤木道长道:“敢问石大侠,这解药要到何处始求得?”   超力和尚也附和道:“石大侠如肯赐告,贫僧虽不成材,却愿与孤木道兄一同前往求援。”   石轩中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话,垂首沉思。孤木道长轻轻叹口气,向超力和尚道:“石大侠此刻悲痛高徒惨罹劫难,已无心绪,道兄可有其他主意?”   白凤朱玲却知道石轩中并非因悲伤过度而不答他们的话,但她也不晓得石轩中在动什么脑筋,惟恐那孤木和超力误会石轩中乃是不愿与他们说话,当下忙道:“外子目下心神恍惚,两位万勿放在心上。据我所知,解药乃是由那琼瑶公主手中求得。”   超力和尚哦一声,道:“多谢石夫人指点,只不知那琼瑶公主现下在什么地方?”孤木道人接口道:“相信不会离此太远吧?”   朱玲道:“恕我不知琼瑶公主下落,但必在本庵附近数十里之内无疑,记得好像是在西面。”   超力和尚合十道:“承蒙夫人指点,贫僧感铭难言……”他转头望着孤木道人,又道:“道兄可是有意此刻动身。”   孤木道人起立道:“正是此意,不论成败如何,尽力一试就是。”   他随即向朱玲稽首道:“贫道蒙大侠及夫人救命之恩,感铭五内,异日如幸有机缘,虽赴汤蹈火,亦踊跃以赴,以报高义大恩,恕贫道暂行告辞。”   超力和尚接口道:“贫僧的意思与孤木道兄相同,就此告辞,万望夫人等会代为奉闻石大侠。”   朱玲不好挽留他们,只因他们已经完全恢复,再说她也真希望这两位方外高手真能取得解药回来。当下裣衽道:“两位既然要走,自然不敢再留,两位的话我等一会定然转告轩中。”   孤木道人和超力和尚立刻施礼出房而去。胡猛大声评论道:“这和尚和道士我老胡看着怪顺眼的,他们为何匆匆走了?”石轩中矍然一震,道:“哪个走了?”朱玲道:“武当的孤木道长和少林的超力禅师,他们说要尽力去取药呢!”   石轩中叹口气,道:“他们若然又为琼瑶公主所困,岂不糟糕……”说着从囊中取出一颗鸽卵大的圆石,放在思温的贴肉衣袋中,又接着道:“假如这寒星冷玉能够克住风脑香,思温的性命可就捡回来啦!”   那寒星冷玉乃是昔年史思温及上官兰初初出道,被阴阳童子龚胜所迫,无意中在一方巨岩之中得到。那阴阳童子龚胜的“混元一炁功”独步天下,任何高手碰上都极为忌惮。但有了这寒星冷玉在身,龚胜的独门毒功竟毫无效力。其次这枚寒星冷玉有镇压心神的妙用,若然身上佩戴此宝,纵然碰上最惊心动魄的场面,心湖仍然不起波浪。   石轩中把寒星冷玉放在史思温贴肉衣袋内之后,史思温面部肌肉立时松弛,眼皮也完全垂下来,生似已入黑甜乡中。   白凤朱玲却被石轩中的话说得愣住,心想自己当真糊涂,那琼瑶公主既然能把他们迷倒于前,今晚再度碰上,势必历史重演。   石轩中举步走到朱玲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头,柔声道:“米已成饭,玲妹后悔也不中用,其实若是他们坚持要去,就算我出言拦阻,也未必办得到……今晚多蒙清音大师出面解围,我看我们进去向她老人拜谢大恩之后,再想别的办法。”   胡猛忽然大声道:“郑大哥醒来啦!”   石轩中和朱玲过去一瞧,不但是郑敖,连飞猿罗章和金瑞、凌铁谷等都已悠悠回醒。   石轩中含笑问道:“诸位目下身上觉得怎样了?”   那四人一见石氏夫妇,都疑惑地睁大眼睛。郑敖道:“不行,头晕脚软,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似的。”   金瑞缓缓道:“贤伉俪赐救的经过,可否下告?玉亭观主为何尚未醒转?”   白风朱玲与金瑞在好久以前便曾相识,当下便把今日的经过情形说了出来。   四人之中以凌铁谷最感惭愧,也万万想不到石轩中当真是个大仁大义的侠土,而峨嵋派却对他不甚客气,是以默不作声。   飞猿罗章叹口气,道:“昔日在下于路上碰上琼瑶公主,被她诱到僻静之地,根本未曾动手,便中了她的凤脑迷香。目下如果不是功力尚未恢复,定要设法找到她好好较量一番。只不知那武当孤木道长和少林超力禅师如何能恢复得那样快?”   金瑞接口道:“玉亭观主如今尚未脱离险境,我们必须赶紧想法子抢救。以我所知他不但武功卓绝一时,为人更是正直厚道,放眼当今天下武林之中,能够和他相比的人,真是寥寥无几。”   他微微一顿,又接着道:“看来除非石大侠再度出马之外,天下再也别无他人可以办到。”   房屋外传人一个清脆悦耳的口音,道:“这话不错,除了石大侠以外,再无别人能够胜任。”   人随声现,那清音大师飘然进来。她进房之后,向大家微微颔首,便一径走到史思温榻前,将掌中托着的几粒丹药喂入他口中,然后又抬头向石轩中道:“为了令徒之故,石大侠必须跋涉一次了。”   石轩中道:“大师之言虽然有理,但石某自念不好意思再向琼瑶公主索取解药……”   朱玲接口道:“为什么?难道你就眼睁睁任由思温遇难不成?”   石轩中叹口气,道:“那也是无法之事,琼瑶公主明知需要解药的人数,但故意少给我一粒,她这样作难我,哪里还求得到?”   清音大师这时用心替史思温把脉,过了一阵,抬头道:“贫尼的丹药缺了一样主药,虽然经我以别种药性相近的药物代替,但预料顶多只能延长一日时间,但如今从脉息上看来,玉亭道友最少也可延长三日时间,真出贫尼意料之外。”   石轩中心知必是寒星冷玉的灵功,正要告诉清音大师。朱玲接口道:“假如有三日时间就无妨了,轩中,有三天的工夫我们去抢也得把药抢回来。”   石轩中寻思一下,道:“我看只好如此,怕只怕那琼瑶公主业已他去,一时找不到着落,慢慢访寻的话,又怕过了三日期限。”   清音大师诵声佛号,道:“石大侠既然感到为难,贫尼尚有一法,可以不找琼瑶公主。”   石轩中大喜过望,须知他实在不愿再去从琼瑶公主那儿求取解药。清音大师接着道:“贫尼本有解救凤脑香的秘方,但诸药已备,只缺一样‘雪莲’,石大侠如能在三日之内,取回此物,便可不必求那琼瑶公主了。”   朱玲心急得很,道:“师父,那雪莲如何求法?三日内就求得回来么?”   清音大师道:“雪莲本是希世灵果,生长于大雪山冰天雪地之内,百年罕得一见,要求此物,自然不是容易之事。”   石轩中倒还沉得住气,朱玲和金瑞却齐齐啊了一声。   朱玲道:“师父,这雪莲如此难求,你老教轩中到何处觅取?”   金瑞也插口道:“大师虽有妙方,但缓不济急,奈何奈何?”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庵主岂肯随便说话,定然另有神机妙算,轩中此言不知猜得可对?”   清音大师道:“玲儿心急过甚,为师的话尚未说完呢……”她停顿一下接着道:“雪莲既是这等珍贵罕见之物,如要到大雪山中找寻,自然不能在短短时间内可以觅到。贫尼意思是请石大侠施展盖世轻功,急赴京师访晤贫尼一位方外故友,务请他赠予一点雪莲,只求足够合成一颗灵丹,谅那位故友不致拒绝。”   朱玲算了一下路程,颔首道:“毋怪师父说一定要轩中出马才可以,旁的人能够在一旬以内来回一趟就了不起啦……可是师父你的话中似乎暗示那位朋友未必肯赠以雪莲,是也不是?”   清音大师点点头,道:“内中当然还有点困难。”   朱玲那对细细长长的秀眉轻轻蹙起,美丽的面庞上流露出一股说不出的幽怨凄艳。   她轻轻喟叹一声,道:“为何我们碰上的尽皆是艰难险阻之事呢?”   清音大师怜惜地望她一眼,缓缓道:“这世上任何人成就越高,难阻便越多,你试想想,若是普通人碰上这等事,那就只有束手待毙,连试图解决的念头根本不会浮上心头。”   她的话声微微一顿,转眼向石轩中道:“贫尼那位方外故友,早在四十年前贫尼未入空门之时已经认识,此人脾气倔强,想来如今年纪虽老,但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所以贫尼认为也许会有一点点麻烦!”   石轩中肃然道:“大师盛情,轩中已感铭不尽,若然此举于庵主有不便之处,不如让轩中另行设法。若然思温命不该绝,总会想到办法。”   清音大师微微一笑,道:“我这个主意本来早就想到,但直到替玉亭道友延续住气脉之后方始说出来,内中实在另有深意。”   她寻思了一下,接着说道:“据贫尼所知,那凤脑香不但可以制造天下无双的迷魂药,还有一桩用处,便是合以另外数种药物,经过制炼,可以制成一种极厉害的药散,称为‘阎罗散’,此药无色无味,服下的人如果越过一定的分量,登时武功尽散,马上倒毙,连叫唤之声也来不及出口。”   这清音大师把那“阎罗散”说得郑重其事,但石氏夫妇与及金瑞、罗章、凌铁谷等人却听得莫名其妙,只因世上的烈性毒药尚多,实在不须这等大惊小怪!   清音大师继续道:“阎罗散既无法救治,贫尼何须多加饶舌?殊不知那阎罗散另有一桩惊人神效,便是这阎罗散如在不知不觉中服下,每次数量均在致死的分量以下时,日子长久了,那人在平时丝毫不会感觉出来,武功及其他一如平常,但万一猝然处身炙热难耐的地方,再加上惊心动魄之事,只要心意微乱,不论此人武功如何高法,亦将忽然之间感到全身脱力,不能行动,不久以后全身武功便极快地散尽,变成普通的人一般,此生永不能修炼复原。”   朱玲道:“这样真真可怕,一个人由武功绝佳的境地,突然发觉多年修为全部消失,那简直比死掉还要难过千百倍!”   石轩中精神陡振,道:“既然如此,轩中决意排除万难,即赴京师求取雪莲。庵主那位故人居于何处,尚乞明示。”   清音大师道:“这位故人姓申名旭,他在正阳门大街开了一片绸庄,字号庆顺。他本身乃是九华派唯一的传人,武功极高。石大侠这次前往,最好能够不露出懂得武功的形迹,以免节外生枝,同时要屈驾说是贫尼一位方外女徒的兄长,此次乘入京之便,为贫尼送信讨药。”   此时不但是石轩中,其余的人个个都明白清音大师和那位九华传人申旭必有一段难以解释的往事,今日求药之事,在清音大师而言,委实是迫不得已,她心中一定不大愿意。   朱玲道:“轩中你此次到京师去,顶多只有一日工夫在京城办事,记得抽空打坐休息,免得赶回来时劳累过度。”   石轩中颔首道:“玲妹放心,我自会留意多加休息,以便恢复体力。”他把青冥剑解下,交给朱玲,道:“你佩着的白虹剑还给郑兄,就用我的青冥剑防身,反正我要装作不懂武功,身上哪能带着这等神兵利器。”   他和朱玲依依惜别之际,清音大师已写好一封书信,密缄之后交给石轩中,又嘱咐道:“贫尼深信申兄一定肯赠我灵药,但怕只怕他要亲自送来,那样时间上便是赶不及了。希望你随机应变,总要设法把药取到。我佛慈悲,定然暗佑大侠此行顺利。”   石轩中致谢之后,又向众人道别,然后由朱玲陪他出庵。   过了一阵,朱玲孤零零地回来,颊上泪痕犹在,大家都不好说什么话,只有装作不见。   庵主和朱玲安排好众人睡眠之事后,便一同回到庵主的禅房中。朱玲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师父,那一雕三熊等几个人你如何处置?”   清音大师道:“为师已把他们放走!”   朱玲哟一声,道:“这几个家伙不怀好意,他们好像要来本庵取什么藏宝,这次把他们放走,我怕日后定然余波不息。”   清音大师道:“为师每次开关之后,第一眼所见的人,便是有缘。何况他们来侵扰为师,亦是天数内的劫难。为师既然避过,对他们便无任何仇恨。”   朱玲道:“师父以慈悲为念,弟子岂敢认为师父不是,不过我心里总觉得不大舒服就是。”   两人谈了一会,话题转到那京师申旭身上。清音大师道:“关于此人与及和为师认识的经过,不妨略略告诉你……为师我和他认识之时,尚未隐入空门,其时他已得到九华逸叟真传,武功极高,人也极为自负,一心一意要成为天下无敌的人。我因他的缘故,竟然认识了我的师父侠尼檀月大师,蒙她老人家喜欢,教我一点武功。数年后我们都长大成人,我因家中忽然遭遇大劫,全家丧生,只有我留宿师父庵中,幸免于难。那时我忽然觉得人生如梦,一切都是虚幻非真,同时已对武功一道入了迷,苦苦哀求师父收为弟子……申旭他不久便立下决心,要娶我为妻。这决心实在不易,只因如果他要练成举世无敌的武林高手,必须保持童身。但他毕竟放弃练武之念……”她叹口气,眼光凝视着屋顶,似是记起昔年情事,悠然神往,“但我一方面沉迷于武功,一方面看破世情,终于入了空门,申旭黯然离开,直到如今……”   朱玲忽然道:“师父啊,我心里总觉得不安宁。”   清音大师暂时不再说话,定睛望着她。   朱玲道:“我的心里怔忡不安,似是要发生什么祸事,唉,但愿这祸事发生在我身上,万万不可弄到轩中身上。”   清音大师道:“玲儿你心里有所萦挂,所以会这般模样,为师刚才说到什么地方了?”   朱玲忙道:“真对不起,你老刚刚说到自己托庇空门,而申师伯则黯然离开,他可是从此灰心武林,转行做起买卖?”   清音大师叹口气,道:“他做买卖还是日后之事,当时他一时想不通,突然娶了妻室,故意在我削发出家的慈航庵左侧的房子大排筵席。”   朱玲听到此处,方知申旭对师父清音大师的爱意竟然极深,于是也不好再插嘴。   清音大师仰天叹口气,道:“提起昔年之事,不免教人心波荡漾,若然为师不是刚从禅关出来,心地格外澄澈,恐怕如今不止是叹几口气就能了事。”   这位得道女尼十分坦白,把深藏心底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朱玲倒不知如何搭腔才好,索性默然不语。   “当然他此举不但使我感到不安,而他本人也觉得痛苦,就在婚后数年之际,他因常年不在家中,就算耽在家里,也对他的妻子十分不好,动辄加以责打,以致他的妻子离心离德,不知如何竟姘上了一个武林中人。有一回那武林人因申旭妻子身上又有累累伤痕,忍不住在晚上去暗杀申旭,却不知申旭武功极高,反而把他杀死。而申旭自己想想也知不对,当时便没有再怎样他的妻子,径自孤身到京师去,开起庆顺丝绸庄,从此脱离江湖,永远不与武林中人往来。前二三十年,听说有几个武林同道死在他独门十步戮魂爪之下,为师曾经暗中加以访查,约略得知这几个人与他本是旧时相识,都因偶然碰到他,强要与他往来,终于被他追踪到离京师远处,然后加以杀害……”   她微微一顿,诵声佛号,又道:“如今说起来已是数十年前旧事,为师深知以他那种倔强的人,必是老而弥辣,决不会因岁月流迁而渐复正常,这一次实在事非得已,才会求上他的门。当然,……为师从认识他开始,直到今日都没有求过他一件事,这一回必定不会遭他拒绝。怕只怕他为了想见我一面,亲自把药送来,时间上非耽误不可。再者如果石轩中大侠露出懂得武功的痕迹,事情便可能发生波折!”   两人不知不觉谈到四更鼓响,方始各自安寝,一夜无事,翌日郑敖、金瑞等四人已感觉到好得多,史思温沉睡如故。以清音大师的看法,郑敖等四人再静养一两日大概就可复原。史思温却一定可以延到三日之后。朱玲芳心大慰,整日便暗中默祷佛祖,保佑石轩中一路无事可以顺利取药归来。   到了晚上,朱玲到前面巡视一遍,便准备回到庵主禅房隔壁的卧房中,突然之间好像听到一下沉闷而刺心的惨咽声。   朱玲久经风浪,为人聪明而精细,念头一转,立即想到目下这菩提庵已不是昔日那等平静宁谧的佛门善地,最低限度玄阴教及琼瑶公主等两派之人,均对本庵存有敌视之心,假如自己这一下乃是听错了,白白查了一场而无结果,并无任何妨碍。假如当真有敌人侵入,能够及时迎敌,自然是上算。   她毫不犹疑,宛如一溜轻烟般跃上庵顶,居高临下,四面眺望一眼,只见全庵并无异状,那后进诸尼所居的十余个禅房,倒有三间点着灯光。   夜风拂衣生凉,她轻轻叹口气,心想:“庵主正在用功入定,本庵安全之责目下全部落在自己肩上,幸而尚无事情发生,否则当真愧对师父。”   正想之时,只见突然之间那众尼居处有三个房间一齐点亮了灯,可是不闻半点声息。   朱玲诧异忖道:“我虽是瞧不清楚那边下面的情形,但既然瞧见灯光忽亮,必是那些房中的师姐妹起来,可是奇就奇在她们均非练过武功之人,为何声息全无,她们怎能不起来而点亮灯火?还有一点,便是刚才本是三个房间透出灯火,而后来突然点亮的也是三个房间,这种巧合的情形未免令人惊讶。”   念头连转,疾地扑将过去,身形有如春絮般落在院子中,刚好是在一排三间亮着灯火的窗外。   这时她自然不肯弄出声息,悄悄掩到窗边,凑近窗纸上的破洞向房内一瞄。房中灯光甚为明亮,四下并无紊乱的迹象,那禅榻上纱帐悬起,一位女尼和衣躺在榻上,动也不动。   这景象方一入眼,朱玲心中突然有如释去千斤大石,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自家当真有点杯弓蛇影,大惊小怪。   她悄悄退开,移到隔壁的房间窗下一瞧,只见房内一切无异状,也像第一个房间一样,居于此房的女尼静卧榻上。   第三间也毫无分别,她大大松一口气,在黑暗中逗留一下,想起隔壁院子的房间乃是后来才突然点亮起来,目下虽然看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不过到底谨慎为上。   心意一决,便跃到隔壁院落,双脚落地之际,蓦地想起自己虽然行动时没有发出声息,可是也没有掩蔽行藏,只能瞒过不谙武功的尼姑们,但如是武功高强之土,定然一早就发觉形迹。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暗暗责骂自己心事太多,以致疏忽了最重要的一点。   那三个房间的窗户灯光外映,房内毫无人声。她跃到窗边一瞧,只见房内的景象一如早先所见的一般。这回她的行动十分迅速,转瞬间已把三个房间看遍,都是同样地平静。   黑暗中陡见青光一闪,原来朱玲已拔出青冥剑,左手暗暗捏着七八支金针。倏然间已向隔壁院落纵去。   她去势有如长空星陨,神速无比,因觉此院的禅房均无可疑,便不停滞,径自飞纵到隔壁院落。   眼角间似乎瞥见一条黑影奇快地没入墙外的竹林之内,朱玲心头一震,情知赶过去也没用,脚尖点地之际,陡然折转方向,一个起落,已纵到右边的另一个院落里。连同这最后的一座院落,她已一共查视过五座院落之多。前两座院中的房间亮着灯火,后三座却一片黑沉沉。她在这最后的一座院落中略一盘旋,复又腾身而起,一直纵到本庵后进的一座偏院中,放目一瞥,但见院中的茅屋内,透出灯光。   这座茅屋就是昨日清音大师尚在闭关之地,目下早巳无人,为何有灯光透射出来?   她轻如飞絮般飘落在茅屋门口,从屋内透射出来的灯光正好照着她全身,但见罗衣胜雪,人比花娇,可是娥眉凤眼间却笼着一股煞气。   那茅屋之内地上有个厚厚的蒲团,旁边有个小木几,几上摆着个小香炉,此外空无一物。   不过茅屋内左边却站着一个男人,手中持着一支儿臂粗的特制蜡烛,烛光特强,照得这小小茅屋十分明亮。   那男人后背向着门口,生似不知朱玲已横剑站在门口,不过朱玲也瞧不见他的像貌。   白风朱玲站了一阵,只见那人忽然低头观察地面。她心中大为忿怒,暗想此人的武功低劣,连有人站在门口好一阵还不知道,却敢来本庵寻宝。不但如此,居然不掩形迹,大模大样地点起蜡烛。   她故意用脚尖轻轻踢一下地面,发出“嚓”的一声。谁知那人理也不理,缓步走到小木几旁边,把手中巨烛放在几上。   他直起身躯之后,突然沉声问道:“谁?”   朱玲听到声音极熟,芳心一震,不觉凝眸寻思此人是谁?   那人得不到回答,似乎也感到惊讶,突然回转身子,烛光下但见此人面如冠玉,眼若点漆,唇红齿白,的确是世上少见的美男子。   两个人四目相投,不觉都愣了一下,敢情这位美男子正是孤傲自负的宫天抚。   一瞬间朱玲已恢复常态,眉头一皱,道:“你来此地干什么?”   宫天抚蓦然移开目光,摇一摇头,没有说话。   朱玲又道:“我不管你到此地想干什么,但本庵之内除了庵主懂得武功以外,其余的女尼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出家人,你何故妄加杀害?”   宫天抚双目一睁,望一望她,但随即垂下眼光,仍不回答。   朱玲怒气冲上心头,恨声道:“你敢是觉得惭愧了?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你惭愧又有什么用?”   宫天抚默然不语,面上的表情说也说不出来。朱玲见他仍不做声,险些疑惑他已经哑了,可是他刚才转身以前分明问过一声,所以又可断定他决不是哑了。   这一来朱玲更加气恼,心想宫天抚一向心黑手辣,对于别人的生死从来不放在心上,像他这种屠杀毫无武功的女尼的行为,当真比下五门的贼人还要令人觉得卑鄙可恨。   宫天抚突然叹口气,举步向门口走出来。   朱玲右手青冥剑,左手七八支夺命金针,暗暗运功蓄势,打算连人带剑一块儿冲杀过去,乘间还发出夺命金针,料他武功虽强,但猝出不意,定然接之不住。   谁知宫天抚不但没有防她的迹象,甚至连看也不看她一眼。   朱玲心念连转,手中针剑欲发又止,她此刻对他毫无怜惜之心,可是他那种羞惭无地的神态,却是朱玲前所未见,当时想到以宫天抚这么一个心高气傲之人,被自己责骂几句之后,居然露出这等惭愧的神色,实在令人惊诧!故此手中的金针宝剑几次都不忍发出。   转眼间宫天抚已走到她身前,但因朱玲堵住门口,他走不出去。   直到这时,朱玲还不知自己应该如何才好,陡然间一个念头兜上心头。   宫天抚一直没有做声,这刻也没有出言要她让路。突然弯腰侧身从她肩旁闪了出去。   朱玲念头兜上心头之时,宫天抚已闪出去大半。她微哼了一声,娇躯微转,左肘已奇快地撞出去。   她的手肘撞出去时,预料宫天抚一定翻闪开去,因此已准备变为“暗渡陈仓”之势,化肘撞为掌劈,同时顺便发出夺命金针。   哪知左肘出处,竟然撞在宫天抚的后背。宫天抚哼了一声,身形被她撞得冲出七八步去,险险碰在墙上。   这一下形势变化大出朱玲意料之外,因此她底下的一招变化竟使不出来。转身向宫天抚望去,只见他静静站在墙边,似是在运功行气,自行治疗被她左肘击中的内伤。   她当初本是转念要把他击倒擒住,然后送给庵上清音大师发落,目下虽是未如所料,那宫天抚不曾吃自己的金针制住。可是这一肘也就够他受用的了。她这刻也明白应该趁他运行自疗之际,赶紧出手制住此人,但心中又涌起无数疑窦,故此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一阵,宫天抚突然跃上墙头,转眼间已纵去。   剩下朱玲独个儿在茅屋门口发怔,心头思潮起伏,一时理不出头结绪来。转瞬间一条人影落在院中,她扬眸一瞥,竟是那宫天抚去而复转。不觉又为之一怔。   宫天抚迅急地扑到她身边,朱玲的青冥剑微一掣动,已把他迫开数步,却忽地发觉宫天抚眼中露出十分焦急的神色!   不过她一时还不敢肯定,只因宫天抚这次去而复返,假如是有什么急事,断无不说出来之理。   宫天抚想是看出那青冥剑的厉害,绝对无法在一时三刻之内将她击败。眼珠一转,横移数尺,向朱玲招招手,要她过去。   朱玲倒不怕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姗姗走过去。宫天抚突然施展移形换位的上乘功夫,抢到茅屋门口。   朱玲心中大愠,怒声道:“你虽把我骗开,但我不信你能把整座茅屋带走……”说话时已纵回去,落在宫天抚身后,青冥剑化为一道青蒙蒙的光华,罩住宫天抚背心。   宫天抚这时竟然不转身先救自己,径自一掌向茅屋内击去。   掌风过处,那支巨烛应手而灭。   朱玲见他举动可疑,疾然收回青冥剑,沉声叱道:“你鬼鬼祟祟的究竟想干什么?”   宫天抚转回身躯,微微叹口气,仍不言语,作了个要她跟着的手势,便跃到茅屋后面。朱玲想了一想,为了想知道他何故如此,只好跟着跃到屋后。   他见她跟了来,俊面上浮起笑容,但随即又用手指按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说话。   隔了一阵,突然有衣襟拂风之声传来。朱玲恍然大悟,敢情宫天抚去而复转,便因发现有人潜入本庵,所以急急赶回,把茅屋中巨烛击灭,同时又要自己躲起来,以免吓走敌人。   但他这番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庵中六位女尼之死,与他无干?甚且她知道是目下出现的夜行人所为,因此设法让自己发现这些凶手后加以报复?   他们分别设法从屋角偷看出去,只见院中已站定两人。   这两人虽在夜间出动,但没有换上夜行衣,可知必是武林中自负技艺超人的高手。   朱玲先是瞧见左边的一人,颔下一部黑须,身穿长衫,面貌庄严,若不是背上斜插着奇门兵器,乍看真像是乡绅员外之类。   她认不得此人,眼光旋即移到右边的那个,只见此人身量较为高大,肩膀特阔,年纪约在五六旬之间。此人的面貌在朱玲印象之中真是熟得不能再熟,原来就是玄阴教中最得教主鬼母信任的老魔头铁臂熊罗历!   朱玲大吃一惊,心想罗历旁边那人,定然也是玄阴教新进好手无疑。他们这两人居然敢乘夜侵入;一定已知石轩中不在本庵,其此次来犯决不会只有两人,可能鬼母就在暗中监视押阵。   一想到鬼母,她便不觉冒出一身冷汗,头脑也微觉混乱,没有法子好好思索。   铁臂熊罗历望一望茅屋,低声道:“那厮所说的地方,就是这座茅屋无疑。”   旁边那留着黑须的人道:“敝座所想与罗香主一样!”   铁臂熊罗历正要开步,那人又道:“何须劳动罗香主大驾,待敝座先行进去瞧瞧如何?”   铁臂熊罗历道:“王香主太客气了。”   朱玲想来想去,仍想不出这个姓王的人是谁。     第三十六章 沙门之劫     这时那姓王的香主已戒备地走入屋去,片刻便走出来,道:“屋内十分简陋,没有敌人潜伏。”   铁臂熊罗历微微一笑,道:“我们既然到此,敝座无妨也进去瞧瞧,有烦王香主代为押阵。”   他大踏步进去,转眼便走出来,沉声道:“此屋不久以前有人进去过,极可能是在我们抵达之前方始潜匿起来。”   那姓王的香主讶道:“罗香主久涉江湖,阅历丰富,所见自然不假。但敝座早先却未曾发现可疑之处,敢问罗香主何所见而云?”   罗历四面望了一眼,道:“屋内尚有极浓的蜡烛味道,同时几上的巨烛烛蕊犹有余温,足以证明人去未久。”   躲在暗处的朱玲和宫天抚听了他的推测,都不觉大大敬服。   虽知事后说将出来,好像并不希奇。但事实上譬如烛火气味本是极为寻常之事,除非罗历这等老得不能再老的魔头,才会留心及此。   朱玲挨近宫天抚,发觉他突然一震。她乃是冰雪聪明之人,自然明白宫天抚乃是因自己无意碰到他而为之震动。   不过此时已无暇避嫌,立即以传声之法,道:“你要我躲起来窥看他们,可是这两人乃是凶手?”   宫天抚既不以言语回答,也不示意。朱玲突然想起来,道:“哼,我明白了,凶手还是你,而你的来意乃是为了藏宝,和他们的目的一样……你真是日趋下流,以往你何等骄傲,不但不怕任何强敌,世间的金银珠宝更难令你动心,可是现在……嘿……嘿”   宫天抚身躯又是一震,在黑暗中转过头瞧着她。但见朱玲面上流露出鄙视不屑的意思,不觉叹口气。   那姓王的玄阴教香主已纵出院子,四下搜索。   宫天抚突然冷笑一声,从屋后缓步出去。   铁臂熊罗历凝神一瞧,认出这个俊美书生正是忽然崛起武林的宫天抚,可也不敢大意,暗暗运功戒备。   宫天抚道:“罗香主也对这座茅屋发生兴趣么?那一位是谁?”   语声冷峭骄傲异常,恢复了当年的宫天抚的神态。   罗历微微一笑,道:“那一位是敝教香主王珪,宫兄忽然在此庵现身,相信对这座茅屋也甚感兴趣。只不知宫兄是否知道本庵内尚有什么人?”   宫天抚冷冷一笑,道:“罗香主似是对此庵的一切知之甚详,难道此庵也是贵教势力范围?”   铁臂熊罗历道:“宫兄猜错了,应说此庵乃是石轩中势力范围才对……”说到这里,王珪已飞落院中,道:“那边有数名女尼暴毙床上。这一位是什么人?”   铁臂熊罗历道:“这位是宫天抚兄,身兼天下各派精奥武功,说得上是方今武林中罕见的年轻高手。”   他在说话之时,躲在茅屋后的朱玲胸臆中充满了后悔之情。   她后悔的是早先正是向宫天抚下手的最好机会,但却白白放过。目下虽然已从那王珪口中推知本庵数名女尼暴毙,并非他们玄阴教下的毒手,可是机会已失,看来要替本庵的枉死女尼报仇,只怕要大费周章。   宫天抚定睛瞧着王珪,突然仰天纵声大笑,道:“王香主就是昔年黑道中名震一时的泰山一枭王格的后人么?毋怪身法与众不同。”   王珪以前也曾听过宫天抚的名字,但并不十分放在心上,此时见他傲气凌人,心中大是愠怒。当下面色一沉,其寒如冰,道:“本座数十年以来,当真少见这等孤陋自负之人。”   他的话声微微一顿,转面向铁臂熊罗历道:“此人忽然在此时此地现身,罗香主是否已知道他的用心?”   宫天抚冷冷道:“王珪你别以为仗着乃父威名,就可以横行天下,宫天抚今晚先教你栽个跟斗,你日后记得要谦虚点。”   这两个人说话都尖刻锋利,互不相容。双方简直都未搅清楚事情,已是各走极端。   罗历这时已不能制止王珪,不然的话,宫天抚的气焰真不得了。于是也插嘴道:“多说无益,宫兄若然以为玄阴教的人都是徒有虚名之辈,大可就地一试。兄弟虽是不才,但如果宫兄有意指教,决不推辞。”   宫天抚抖丹田长笑一声,寂夜中传出老远,声威甚为惊人。   王珪傲慢地拂一下颔下黑须,冷冷道:“宫兄如有什么帮手,不妨去把他们喊来,像目下半夜三更的,何苦把别人吵醒?”   宫天抚哼了一声,取出腰间的青玉箫,指着王珪道:“过来,且看看你的如意枭爪上造诣可比得上你口舌上的能力。”   王珪听他说得刻薄,也气得七窍生烟,刷一声取出独门兵器“如意枭爪”。此爪末端锐钩箕张,宛如枭爪。钢柄可长可短,最长之时远达五尺,最短时可缩剩两尺,因此称为“如意枭爪”。   两个人都是怒火熊熊,懒得再说场面话,突然一凑拢,奇招互出。   转瞬间双方互相封拆了五招之多,各无破绽,倏地又分别退开,相隔大半丈左右,屹立对峙。   铁臂熊罗历大大舒口气,心想今晚王珪就算不赢,却也输不了。只因从刚才五招之中,可以看出那宫天抚的功力比之前数年在碧鸡山上出手时相去无几。而王珪则在最近一年得到教主鬼母指点,功力招数都突飞猛进,迥非昔日可比。   可是朱玲的想法却十分矛盾,她一方面不想宫天抚输在王珪手下,因为她深深知道宫天抚自傲异常,假如他落败的话,那就比任何打击都更难忍受。但她又暗暗希望他死在王珪手下,因为那样她就可以不必亲自出手,为本庵惨死的女尼们报仇。   那边宫天抚和王珪两人已是分而又合,箫光爪影变幻无方,没有一招不是极为毒辣的手法。   二十招之后,旁观的人已可以看出那宫天抚胜在出手均是名山大派的精奥绝招,威力强绝一时,那支玉箫吞吐之际,所取的都是非防不可的致命大穴。那王珪的独门枭爪招数诡奇,身法特别,虽然如此,比起宫天抚的招数却仍然见出逊色。但仗着功力深厚,恰好扯平。   这时直把暗中的白凤朱玲看得直皱眉头,心想宫天抚怎的一身功力还比不上三年以前?难道他刚才受了自己一肘,竟大大削弱了功力?   眼看两人又战了三十余招,仍然势均力敌,不分轩轾。宫天抚突然冷声诮道:“泰山一枭王格那等威名,难道家传绝学就止于此么?”   王珪忿忿道:“你也不见得有什么了不起!”   两人斗口之时,手中丝毫不停,只是一两句话工夫,便已拆了四招之多。   罗历何等老练,这刻已从两人口音中,听出王珪已经放尽全身功力,但宫天抚却似乎尚有余裕。可知表面上虽然宫天抚功力不如王珪深厚,其实他却是有意深藏不露,登时洪声喝道:“王香主千万小心,宫兄尚有绝艺未曾施展。”   宫天抚冷笑一声,道:“罗香主真好眼力,那就请王香主接我三招红焰掌瞧瞧。”   话声一顿,那支青玉箫上陡然发出一阵撼人心弦的异声,出手时功力陡然增强数倍,一连数招,把王珪逼得老是盘旋在空中。   那王珪施展的乃是家传“枭飞”绝技,这一路身法比之雪山雕邓牧的轻功,名声尚要响亮数倍。   宫天抚视如无睹,青玉箫指东打西,潇洒中又显出毒辣威煞。   这边不要紧,他那只护在胸前的左掌突然间变成刺目的朱红色。   罗历一看不好,暗暗运功行气,劲紧双拳。   宫天抚突然一掌从箫影中劈出去,王珪本来还不十分在意,可是一沾对方掌风,发觉奇热难耐,不禁大吃一惊,陡然使个身法,斜飞开去。宫天抚第一掌不过是运功引力的用意,这时跟着遥遥劈出第二掌,登时一阵刺耳啸声,应掌而生。   罗历大喝一声,斜刺里一拳遥击过来,他这一拳运的是百步神拳拳力,猛烈异常,劲风过处,把宫天抚的红焰掌掌力抵消了大半。   王珪逃得虽快,但仍然感到后心一热,口中闷哼了一声,顿时身形落地。站不住脚,一直冲到墙边,丢了如意枭爪,双手扶住院墙,这才站稳。   这时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忙忙运功抵御背心上的掌伤,但觉全身发热,转眼间已出了一身大汗。   宫天抚道:“罗香主可有考究宫天抚武功的意思?”说罢,冷笑不已。   铁臂熊罗历眉头一皱,道:“宫兄口中的‘考究’两字本座当不起,但今晚既然大开眼界,得睹人寰罕见的绝艺,自然要领教。”   他大踏步走出来,又接着道:“本座敢信武林之中很少人识得宫兄掌上的绝技,可是本座却说得出来历。”   宫天抚似是大感意外,哦了一声,道:“这真是想不到的事,罗香主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对是不对!”   “宫兄的红焰掌原名应是太阳神功,是不是?”   宫天抚瞠目道:“唔,请再说下去!”   “宫兄把内家正宗上乘功夫起个红焰掌的名字,听起来好像是外门毒功之一,无怪王香主一念轻敌,以致负伤落败!”   他的话忽然转了弯,宫天抚却不得不耐心听下去。   罗历沉重有力地道:“据我所知,这种太阳功,非练过先天真气中的三阳功,已扎下初步根基,然后到西方炎火之地,熬上数年或多年的酝热炙体之苦,方始有希望练成。可是自古以来,大凡能扎下三阳功初步根基之人,必是资质出众,并世罕见的人材。   这种人只要按部就班,用心将三阳功练成,便是可无敌于天下,自然不会去练这成就次于先天真气的‘太阳神功’,故此武林中千百年来,太阳神功这一门功夫,从来未曾出现过。”   宫天抚一言不发,显然罗历句句话都说得极对,所以无话可说。   罗历又道:“记得三年前在碧鸡山上,敝教主以人皮面具使玲姑娘变成奇丑无比,其时宫兄和张咸均以为她是被碧萤鬼火炙伤,必须到大荒极西的三座火谷中觅取三阳铜,方始能恢复朱玲姑娘原来容貌。事后教主曾经对我们说,你们如果当真到大荒极西的太阳大阳少阳三座火谷去,就算求不到三阳铜,但以你们两人的功夫,必定可以各各练成一种上乘神功归来。”   宫天抚吁口气,道:“怪不得罗香主一语喝破,原来有此缘故。但宫天抚还要请问一句,就是贵教主既然明知我们可以乘机练成一种神功,为何尚用此法使我等前往?”   铁臂熊罗历洪声笑道:“敝教主为人大仁大义,赏罚分明。她知道你们立下此生不爱玲姑娘的誓言之后,定然终生痛苦,所以特地以此补偿。”   宫天抚沉思了一阵,忽然激动起来,口中粗鲁地咒骂一声,道:“你们一窝子都是该死的家伙,呔,先接我几招玉箫。”   只见他健腕一抖,那支玉箫化作一片青光,电罩出去,这一招乃是少林寺心法“魔云遮日”,神奇毒辣,兼而有之。   罗历脚踏九宫,连发两拳,这才挡得住对方这一招。宫天抚口中嘿嘿连声,玉箫招数连环发出,攻势之猛烈,有如疯狂。   这几招直把大名鼎鼎的铁臂熊罗历攻得身形连退,可是尽管他落了下风,但拳势毫不凌乱。   黑暗中忽听风声飒然一响,一条人影白天而降。此人落地之后稍为打量一下周围及交战中两人的形势,便一直走入茅屋中。   转眼间茅屋中透出烛光,朱玲从茅草缝隙中张望一眼,认出那人竟是与宫天抚齐名的无情公子张咸,芳心为之一震,暗想这两人今晚怎会同时出现?以他们两人的平日行径和心肠,加害本庵不懂武功的尼姑,毫不希奇!   无情公子张咸在茅屋中环顾一眼,他那一身华服在这座陋朴的茅屋中显得极不调和。   他随即走出茅屋,道:“宫兄,那边墙下的人是谁?”   宫天抚道:“也是玄阴教的香主,姓王名珪,是泰山一枭王格的后人,已被兄弟收拾过啦!”   “好极了,”张咸说道,“今晚先翦除玄阴教的得力爪牙,迟些日子才找鬼母晦气。”   墙外突然有人接口道:“张咸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总共才有几年道行,居然发此大言?”   人随声现,两条人影跃上墙头。   茅屋内透射出的烛光,正好照到墙上,因此那两人的面貌身量看得十分真切。但见右边的一个身量矮胖,面色红润,颔下一部银髯,长达胸口。   右边的一人身量中等,眉目间威棱迫人,背上分插着两支判官笔。   张咸缓缓扫瞥他们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是山右银髯叟卫浩幺?这几年在玄阴教中学了些什么功夫?”   他口中竟不提右边的那人,烛光下但见那人面上怒色泛涌,可是却又不发一言。   银髯叟卫浩为昔年大内三供奉之一,在武林一众魔头之中,所练内功最是正宗精纯。其后离开大内,被鬼母罗致旗下,特地为他及交趾阮大娘两人在原有的内三堂外三堂之外,增设天龙天凤二堂,地位更在六堂香主之上,可见得鬼母对他武功之赏识。   但不幸数年前碰上石轩中二次出世,练成了崆峒派无敌天下的“伏魔剑法”,一场苦斗,被石轩中把胸前银髯削去一尺之多。   银髯叟卫浩这时才服服帖帖,回碧鸡山后下苦功死练……   至于他右边的人,也是玄阴教香主之一,姓秦名昆山,外号火判官。此人因昔年曾经败在张咸手底,为了保存威名,竟不惜乘机暗算九指神魔褚莫邪,所以张咸不理睬他,他虽然怒气填胸,却不敢发作。   银髯叟卫浩派头甚大,站在墙上掠瞥院中战况一眼,竟不下来助阵。   宫天抚这刻已使出“太阳神功”,朱红的左掌接二连三地劈击出去。   铁臂熊罗历似乎也极为忌惮他的凶焰,不敢正面封架。可是他倒有护身之方,原来这时他右掌上已使出一路奇异掌法,每一招用的都是“卸”字诀,化卸对方炙热如火的神功真力,同时罗历的右掌上所用的掌力,与普通内家真力微有不同,此所以能够迎上对方的神功而加以消卸。如是普通的内家真力,碰上宫天抚这种太阳神功,初则削弱,继则不能再运用自如。那时等如弃械任人攻击。   银髯叟卫浩道:“罗香主的护身神功精妙极了,不过以本座所知,太阳神功的威力应不止此,目下看起来宫天抚他还未练到家哩!”   宫天抚被他一激,口中冷笑数声,右手青玉箫的招数突然加强。须知他的玉箫每一招出手,均是天下名山大派的秘传绝艺,威力不同凡响。加上他一身功力,深厚无伦。饶那铁臂熊罗历在玄阴教中乃是前数名几个特强高手之一,但碰上宫天抚忽而施展太阳神功,忽而使用右手青玉箫这种稀世罕睹的打法,心头不禁泛起难以继续拼斗之念。   银髯叟卫浩突然大声喝道:“请秦香主下去,邀斗张咸。假如张咸能在你双笔之下走上二十招,本座即亲自出手取他性命。”   无情公子张咸一听此言,想起以前在碧鸡山谷内侮弄秦昆山的旧事,不由得放声大笑。   火判官秦昆山应了一声,掣出双笔,飘落院中,冷冷道:“张咸你先接完本座二十招之后再笑不迟。”   无情公子张咸道:“二十招算得什么,但本人有点不大明白的,就是那银髯叟卫浩的口气好像能指命你们,他目下是什么身份?”   火判官秦昆山道:“你先别多管闲事,等到接完本座二十招以后,想问什么均无不可。”   张咸纵声大笑,叫道:“宫兄可听见这厮吹的牛皮?”   宫天抚攻势略缓,道:“兄弟听到了,觉得真是恶心。”   火判官秦昆山被他们挖苦得面红耳赤,但又不敢出言辱骂。   铁臂熊罗历突然跳出圈子,洪声道:“张咸你这人怎的婆婆妈妈,要打就打,你就算在口舌上赢了,又中何用?”   无情公子张咸冷漠地道:“罗香主这话有理,宫兄为小弟押阵如何?”   宫天抚颔首道:“张兄今晚不妨放手多宰几个,好教鬼母忘不了咱们。”   火判官秦昆山喝声“接招”,双笔一抡,分取张咸上下两盘大穴,双笔上发出的风声劲烈异常。张咸和宫天抚都为之微微一凛,发觉此人笔上的功力比之数年以前大有进境!   无情公子张咸不动则已,一动就是拼命的招数,只见他迅速如风般扑入秦昆山双笔威力圈内,左手不知几时已多出一支长约二尺的匕首,刀身上寒芒耀目,分明不是常见的凡物。   火判官秦昆山见他近身肉搏,真不知对方存着什么心思,按理说张咸不是那种视命如尘土的人,但这种出手却又分明有心以命换命。   银髯叟卫浩及铁臂熊罗历都看得眉头一皱,敢情连他们也测不透张咸此刻的心意。   火判官秦昆山空有一身惊人武功,此时却无法不疾闪开去。   无情公子张咸得理不让人,如影随形,跟踪疾扑,手中匕首连发七八招,直把秦昆山打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银髯叟卫浩冷冷一笑,道:“这两个小伙子当真有一套,罗香主准备一下,不拘是哪一个,碰上就打。”   罗历躬身道:“谨遵严命,但尚祈谕示是否要生擒这两人?”   银髯叟卫浩哼了一声,道:“罗香主问得好,像他们这等桀骜成性,自负不凡的人,擒之何用,一概当场格杀便是。”   铁臂熊罗历转眼望着宫天抚,暗暗运功蓄势,准备出手。   这时火判官秦昆山已被无情公子张咸迫得脚下连退,两次三番险险死在匕首之下。   宫天抚乃是聪明绝顶之人,一见罗历向自己虎视眈眈,心念一转,已明白此人用心,不觉微微一凛。须知目下的形势已十分明显,那铁臂熊罗历武功虽强,但对付起宫天抚,决无法取他性命,另一方面火判官秦昆山已陷险境,本应立即出手救援才对,何以反而转移力量,白白花在一个无法取胜的强敌身上。   这两个疑点迅如电光石火般掠过宫天抚的心头,顿时已悟出罗历出手之意,志在牵制住自己,银髯叟卫浩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夹攻张咸。目下玄阴教诸人之中,定以这银髯叟卫浩功力最强,他不亲自出手对付宫天抚,而夹攻张咸,从这一点推测,可知秦昆山本来尚有实力,但今晚之战一时放不开手而已!   若然任得这一局势形成,无情公子张咸固然岌岌可危,而宫天抚的处境也无不同。银髯叟卫浩等人势必于收拾张咸之后,合力向他环攻。但若宫天抚此时出手邀战银髯叟卫浩,铁臂熊罗历极可能设法助秦昆山放开手脚之后,再抽身过来合力对付他……   目下的局势就是估计银髯叟卫浩的武功比张、宫两人都高了一点,因此卫浩出手对付任何一人之时,再加上罗历或秦昆山相助,便变成压倒之势。暗处的朱玲想来想去,心中一急,缓步从茅屋后袅娜走将出去。   白凤朱玲这一现身,玄阴教之人及无情公子张咸都大吃一惊。   张咸倏然跃出圈子,停手转目凝视着白衣飘飘的朱玲。   银髯叟卫浩飘身下来,抱拳道:“今夜惊动玲姑娘大驾,甚感不安。”   朱玲冷冷哼了一声,道:“玄阴教只有你们四人来此闹事么?”   银髯叟呵呵一笑,道:“凭我们四人,自信可以去得天下任何地方。玲姑娘这一问是什么意思?”   朱玲冷冷道:“看你气焰迫人,难道在玄阴教中地位已经擢升在香主之上?”   银髯叟笑道:“玲姑娘猜得真对,本座虽然不才,但承蒙教主青眼相加,擢拔为本教副教主之职,玲姑娘想不到吧。”   朱玲哂笑一声,道:“就算你做了教主,也不关我事。不过瞧你这种沾沾自喜的神态,我不妨预先告诉你,假如玄阴教冰消瓦解,你这个副教主所遭遇的苦头,定然较别人大得多。”   宫天抚突然大声道:“卫老头你在此地张牙舞爪了半天,究竟有什么绝艺谁也不知道……”朱玲接口道:“我却知道他的银髯被削断的故事。”   银髯叟卫浩竟受朱玲轻轻一言,面目涨得通红,厉声道:“哪一个想考一考本座的出身?”   朱玲得理不让人,接着道:“你不怕再度割须弃袍么?”   铁臂熊罗历一直没做声,这时插口道:“玲姑娘如果不介入这场是非之内,可否暂时让开,免伤和气?”   银髯叟卫浩到底是老姜辣桂,尽管一腔怒火,却不发作,暗自盘算等会如何如何报复。   白凤朱玲浮起美艳动人的笑容,道:“你以为我和玄阴教尚有和气可言么?罗香主你如肯听我相劝之言,最好趁早脱离玄阴教,洗手退出江湖。”   罗历笑一笑,道:“敝座虽不能遵从玲姑娘相劝之言,但盛情已心领。敝座却以为玲姑娘脱离本教实乃不智之举。”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啦!”   这时宫天抚与银髯叟卫浩两人已是弩张剑拔,一触即发之势。   无情公子张咸跃到铁臂熊罗历面前,冷冷道:“你手底不俗,可堪一战,咱们较量一场如何?”   罗历道:“本座自然奉陪。”于是这两人各自凝神运功,准备出手。   宫天抚存心要试一试那玄阴教副教主的功夫究竟如何,此时相隔尚有寻丈之远,便运足“太阳神功”,遥遥向银髯叟卫浩击去。   一阵热力涌到银髯叟卫浩身上,那老魔头却居然无动于衷。   宫天抚傲然喝道:“你再试一试第二掌的滋味——”喝声中第二掌已凌厉击去。   一阵巨大的热浪应掌而生,院中其余的人都感觉得到。银髯叟卫浩冷笑无声,双掌急搓数下,蓦地平推出去,他双掌之力非同小可,登时狂飙旋激,砂飞石走,声势极为惊人。   两股力量一触,“蓬”地一响,银髯叟卫浩退了一步,但宫天抚也被对方双掌凝重如山的潜力迫退一步,同时感到对方掌力之内似乎蕴含一种特别的威力,竟能抵住自己苦练而成的“太阳神功”,情形和铁臂熊罗历相似,但银髯叟卫浩的功力却厚得多。   宫天抚还不死心,须知他当初练成太阳神功之后,重返中原,碰上几次出手,都是在举手之间便取敌性命。今晚一挫再挫,教他如何肯就此甘心!当下运足神功,突然击出第三掌。   朱玲心头暗凛,真不知异日石轩中碰上此人之时,能不能破解他这种百世罕见的上乘功夫!   银髯叟卫浩接了对方一掌之后,这才知道对方功力之强,大大出于意料之外。连忙也运足全力,双掌平推出去。   “蓬”的一声,双方身形一齐摇晃。终于各各退了一步。   铁臂熊罗历暗暗惊心,立即向火判官秦昆山示意,要他准备随时出手,夹攻敌人。   宫天抚已知道光凭太阳神功无法取胜,右手抽出玉箫,冷冷道:“掌上功夫果然不错,只不知招数上如何?”银髯叟卫浩应声道:“等到知道之后,你已后悔莫及!”   无情公子张咸纵声笑道:“宫兄赶紧取他项上人头,好教鬼母别小觑天下人物。”   院墙外突然传来一个清朗悦耳的口音,道:“本庵乃是佛门善地,是谁妄结杀孽?”一道黑影随声飘入院中,朱玲叫一声:“师父。”走过去依在本庵庵主清音大师的身侧。   无情公子张咸双眉一挑,正要答话,但一见朱玲喊她做师父,形迹如此亲密,便突然忍住口中之言。   清音大师顾盼双方一眼,道:“诸位施主擅闯庵堂,本就不合规矩,为何尚加害本庵不懂武功的弟子?”她虽然不是疾言厉色,但神态庄严,无限慈悲自然流露。使人竟不能无理以对。   银髯叟卫浩自矜身份,不肯作声。那宫、张两人对望一眼,也露出不知如何回答才好的神色。   白凤朱玲道:“师父,你老来得正好,他们一边是玄阴教的,一边是……琼瑶公主的……”她突然住口,转眼望着宫、张两人,道:“我有没有说错?”   宫、张两人齐齐垂下眼光,虽不说是,也没有否认。朱玲继续道:“师父,这两批人都是觊觎茅屋内的藏宝,我敢断定必是一雕三熊故意泄露消息。”   清音大师道:“哦,就是那四个和尚?”   “不错,师父一念慈悲,放了他们逃生,结果惹来这两批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现下请师父准许由徒儿向他们询问谁是凶手如何?”清音大师点点头,朱玲先是望着银髯叟卫浩,道:“你肯不肯回答我的话?”   银髯叟卫浩迟疑一下,心想自己目下已是玄阴教副教主的身份,在江湖上简直是高不可攀的人物,岂能由得她审讯似地问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关于她提及什么凶手问题,口气中透露出极为重视的意味。自己这一方的确没有任何行凶之事,何必背上这个黑锅?   除此之外,假定她问出凶手乃是对方宫、张两人,到今晚自己这一方大可坐山观虎斗,先等他们拼上一场,然后才出手,总是有利无害。   他迅速地考虑过其中利害之后,便点头道:“玲姑娘请随意发问!”   白凤朱玲面上登时笼上一阵忧色,想了一想,道:“你们可是分两拨先后来到本庵?”   铁臂熊罗历插口道:“玲姑娘这一问离了题啦!”   朱玲细长的眉毛轻轻皱一下,道:“你别打岔,他答应随便我发问的!”   银髯叟卫浩道:“不错,罗香主不必插嘴……本座及三位香主乃是一齐到达此庵的!”   她哦了一声,道:“据我所知,却是罗香主和受伤的王珪香主先行到此,其后无情公子张咸出面,你和秦香主才现身墙头。”   “玲姑娘信与不信,本座并不干涉。但事实上本座等四人乃是一齐抵达本庵,先由罗、王两位香主进庵,其后因听到宫天抚长啸之声,我等方始进来替罗、王两位助威。”   白凤朱玲道:“你如今身为副教主,想来此言字字不假。”   火判官秦昆山接嘴道:“副座领率群伦,所说的话自然句句是真!”   宫天抚冷笑道:“张兄你听见没有?这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兄弟平生最瞧不起这种人。”   无情公子张咸收起匕首,道:“宫兄之言深合我意,他们不过是摇旗呐喊之辈,但口气比之鬼母好像还要大上几倍。”   玄阴教三人都怒容满面,正要发作。朱玲已朗声道:“你们两位的话是什么意思?”   玄阴教的三人一看这敢情好,朱玲的口气居然偏帮着这一边,看来到底曾是鬼母弟子,因此不肯让别人说长说短。   清音大师心里也感到讶疑,她深知朱玲对玄阴教绝无好感,同时那宫、张两人便是与她曾经发生过感情的人,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说,她都不应该偏帮玄阴教的人。   宫天抚和张咸四目交投,怔了一阵,各各叹口气,却都不出言回答或反驳。   隔了一阵,朱玲冷笑一声,道:“你们这两位武林高手怎么啦?难道看不起我朱玲,连解释也嫌费事?”   宫、张两人都变了颜色,再次对望一眼,然后又叹口气。于是一个仰首望天,一个垂头看地,表情各自不同,而且也不说话。   朱玲等一阵,见他们毫无回答之意,心中又是愤恨又是羞惭。   愤恨的是从这形势看来,本庵六个女尼之死,必是这两个漠视人命的人所为无疑,其中最可恨的一点,便是那六个女尼都不懂武功。   羞惭的是这两人仍不做声,分明是默默承认瞧不起她,所以不肯加以解释。她当真没有想到自己在宫天抚和张咸心中的地位竟是这等渺小可悲!   清音大师诵声佛号,道:“玲儿你最好直接询问,何必提起别事?”   宫天抚和张咸忽然一齐望着清音大师,嘴巴齐齐张开说话。   但他们随即发觉彼此抢着说话,突然又齐齐住口,相视一笑。宫天抚向张咸拱手道:“张兄有话请先说出。”   张咸拱手还礼道:“还是宫兄先说。”   朱玲一肚子怒火,尖声道:“我们没工夫等你们谦让,反正都是—丘之貉,有话快说。”   宫、张两人听了她的话,怔了一怔,对望一眼,忽然又都沉默起来。   银髯叟卫浩冷笑道:“真是难缠得很,最好的法子莫如一刀一个,都宰了就没事啦。”   宫、张两人大怒,齐声喝道:“放你的狗屁。”他们不但齐声喝骂,竟然还一齐出掌向银髯叟卫浩击去。   银髯叟卫浩双掌齐发,但两手的招数各不相同。只听“蓬”   的一声,他两掌已分头接住宫、张两人的掌力,但见他颔下银髯飞扬,身形只微微摇晃一下。   宫、张两人合力出手,俱用了八成以上的功力,但那老魔居然能够接住,不由得都暗暗一凛。心想这银髯叟卫浩擢升为玄阴教副教主之位,敢情真有惊世骇俗的能耐!   铁臂熊罗历突然大喝道:“副教主切勿中了这两人之计,他们分明害怕回答玲姑娘的问话,因此故意寻事出手。”   银髯叟卫浩何等老练,是时借阶落台,纵开一边,冷笑道:“罗香主之言有理,本座岂能让他们利用。”   宫天抚、张咸心头甚怒,都想放开手大干一番。可是假如这么一来,朱玲势必认定他们真是借此逃避她的责问。故此被迫强抑怒气。   张咸大声道:“可惜今晚处处有人掣肘,否则非把玄阴教这几个混蛋收拾了不可。兄弟最近只喜欢与武功高强之人动手。”   宫天抚接嘴道:“张兄,说的不错,兄弟也要碰上对手才肯出手,这几个混蛋还可以将就对付一下。”   白凤朱玲突然纵过去,青冥剑一挥,刷刷连声,分向宫、张二人凌厉进击。口中怒声道:“你们虽瞧不起我,但我却偏要先打一场,且看究竟是谁行谁不行。”   她怒火一起,不但没有寻味宫、张两人的话,手中的青冥剑更是凌厉无匹,但见青蒙蒙一片光幕,电罩两人身形。   宫天抚和张咸分头疾退,他们的眼力都高人一等,是以一瞧朱玲的身法出手,便探知朱玲隔别数年之后,一身功力,大有精进,尤其在剑术招数上,蕴含有天地之玄奥,加上那柄青冥剑乃是一代神物,更加不能有半点忽视。故此一边纵退,一边迅如电掣般亮出兵器。宫天抚照例是青玉箫,无情公子张咸则是金龙鞭,左手并且拔出那柄寒芒四射的匕首。   他们一齐运足功力,抵御朱玲迅雷掣电般的剑招,手底毫不留情。但朱玲锋锐难当,竟把他们一连迫退六七步,宫、张两人方始稳住阵脚。   清音大师见朱玲出手威势不凡,心中甚为宽慰。她乃是得道之人,禅心湛明,智珠在握。故此已发觉宫、张两人的话含有深意。她极快地忖想道:“从宫、张两人对玲儿的神态举止看来,他们不但毫无敌视之心,反而表现出唯恐朱玲不理睬他们。如果此说不假,则他们焉肯在言语上大大得罪玲儿?那么他们的话究有何意?为何都急急表示只喜与武功高强的对手拼斗?我佛慈悲……难道他们弦外之音,乃是暗示玲儿说他们决不会向本庵六名不懂武功的弟子下手?但如是这样,为何不直截了当说出口来?”   那边银髯叟卫浩、铁臂熊罗历、火判官秦昆山与及已经恢复过来的王珪四人,都已跃上墙头,以便腾出地方,让朱玲施展。   他们都暗暗为朱玲精奥的剑法感到惊心,只因朱玲的剑路仍然是以玄阴十三式为底子,但奇诡毒辣的招数之中,不时会发出三四招连环绝招,这等招数他们没有一人曾经见识过,所以无法叫出来历。而这些夹杂在玄阴十三式内的招数,看来完全一反鬼母所传毒辣奇诡的路子。正因她招数间忽邪忽正,各走极端,配合起来,神妙得难以言传,威力之大,无与伦比。   宫、张两人打得束手缚脚,虽然抵御时都各出全力,但偶尔应该以攻为守之际,却都不敢放尽。旁观的人自然都明白他们的心意是恐怕失手伤了朱玲,可是这么一来,就算他们有通天本事,也不易抵挡住朱玲无坚不摧的青冥剑。   片刻工夫,朱玲奋起全力,疾攻了十二三招,青冥剑声东击西,翔动灵活,又把宫、张两人迫得沿着院墙退了六七步之多。   这一来形势忽变,那宫、张两人已退到院子角落,挤在一起。更加施展不开。朱玲却剑势大盛,一剑接一剑,凌厉迫攻。   银髯叟卫浩他们暗中都替朱玲用力,直是希望她一剑把宫、张两人劈死,这样今晚取宝之事,只有那清音大师和朱玲作梗,便可稳握胜算。   宫、张两人明知朱玲怒火攻心之际,剑底毫不留情。可是谁教他们碰上这个对手,今晚就算死在她青冥剑下,也只好自认倒霉。   清音大师突然叫道:“玲儿收剑回来,为师有话对你讲。”   她的声音清劲圆劲,悦耳之极,朱玲听了剑势一缓,宫、张两人趁这机会齐齐拔上院墙。   银髯叟卫浩等人暗中大叫可惜,却听宫天抚厉声道:“卫老儿你们做下命案,却不敢承认,枉为玄阴教副教主,若教天下之人知悉,必受唾骂。”   卫浩颔下银髯随风飘动.也厉声道:“住口,本座自从出道以来,杀的人岂在少数,就算多杀十个八个,又有什么希奇。如若是本座等人下的手,岂有不敢承认之理?”   清音大师低声对朱玲道:“玲儿可听见么?以为师看来凶手不会是他们两拨之中任何一拨。”   白凤朱玲犹有余怒,道:“他们敢瞧不起我,非教他们吃点苦头不可。”   无情公子张咸仰天冷笑道:“卫浩你既然看重自己的身份,今晚之事,你我都陷于含冤不白之境,日后传出江湖,势将为天下人物耻笑,说我们杀人不敢认账。因此张某有个建议,只不知你们敢不敢做?”   银髯叟卫浩道:“本座向来没有不敢做之事,不过你先说出来听听。”   张咸道:“为了洗刷冤枉,我们立即分头去抓捕真正凶手,限一个时辰之内做到。假如都抓不到凶手,那就不用说了,凶手不是你们就是我们,咱们届时便作生死之斗。如果有一方抓回凶手,哼,哼,空手而归的人便是顿脚离开本庵,你看我这意思怎样?”   铁臂熊罗历轻声道:“副座不妨答应,咱们四人俱比他们阅历丰富,决无失败之理。”   银髯叟卫浩一听有理,立时随口应诺。转眼之间,这六个夜闯尼庵的人都离开此院。   朱玲大感迷惑,道:“师父,他们好像当真都不是凶手呢!”   清音大师道:“不错,凶手另有其人,以为师推想,凶手乃是有意做成此等局势,好教本庵也参与其内,和这两拨人拼个玉石俱焚。你可猜出了眉目?”   朱玲道:“如果是一雕三熊他们所为,这一回决不能让他们活下去,但他们有这等本领么?”她随即把巡视到后面时见到三个房间突然一齐亮灯的事说了出来。然后又道:“假如是一雕三熊所为,凭他们的身手,决逃不出我的跟踪追查,而且后来我又见到一条黑影欻然飘入院后竹林之内,此人身法之快,只有在我之上,所以我当时决定不徒劳追赶了!”   清音大师肃然点头,道:“事情由一雕三熊而起,必无疑问,但行凶之人,也可断定不是他们。当今之世,脚程能凌驾玲儿你的寥寥无几,相信总可以算得出来。如今我们先解决一件事,便是本庵这座茅屋之内的大批藏宝。”   “哦,师父你以前早已知道了?”   “当然知道,否则为师不会在此盖搭这间小茅屋了!”   正说之时,墙头突然出现一条人影。清音大师和朱玲扬目一瞥,只见那人乃是火判官秦昆山。   秦昆山抱拳道:“敝座奉副教主之命,特来敬告两位,此庵中又有三名女尼暴毙房中。我等适才纵起赶往查看那六名先已毙命的女尼时,即又瞥见三个房间同时有灯火点亮外映,但未有发现敌踪。”   清音大师朗朗诵声佛号,朱玲却叹息一声。   火判官秦昆山又道:“目下敝教及宫、张两位均在查验诸尼死因中。”   他说完之后,抱一抱拳,便转身纵走。   清音大师缓缓道:“真想不到清静沙门,今晚忽遭大劫!”声音沉痛异常。   朱玲道:“师父,我们也赶去瞧瞧如何?眼下可见得凶手决不是那两拨人!但谁有这等高强的武功而又不惜向不懂武功的佛门弟子下手?他下这毒手是什么用心?”   清音大师仰首向天,凝眸寻思了一阵,缓缓道:“为师也想不出其中道理,但觉这凶手卑鄙成性,手段毒辣,此举必定含有深意在内。只不知那凶手用心是冲着本庵而来?抑是为了别人?”   白凤朱玲道:“若是因玲儿、轩中而惹来这个可鄙的凶手,我们真不知用什么面目见师父你。”   清音大师道:“你不须自责过深,生死之事原本关乎天数,不是人力所可左右挽回。那凶手不一定会冲着你们夫妇而来,极可能与玄阴教或宫、张两人有什么瓜葛牵连,反正目下很难确定。”   忽听墙上传来衣袂掠风之声,两人举目一看,却是以前的飞云庄庄主,如今玄阴教的香主王珪。   王珪道:“此庵九位遇难的女师傅死因经已查验出来,乃是被人以剑气震死,因此除了两眉眉心处留下一丝淡淡的浅红痕迹之外,别无伤痕!”   朱玲立刻道:“剑气伤人致死,不少人可以办到,但如果只在双眉眉心处留下极淡的痕迹,放目当今武林,恐怕只有两三个人能够办到!”   她的话声微顿,想了一想,又接着道:“这两三个具有这等绝世功力之人,谁都数得出来,你们这个断语会不会弄错了?”   王珪道:“会不会看错也很难说,说不过这结论却是敝教及宫、张两位经过细心查验之后一致公认,我等并因此同意将缉捕凶手的时限延长。”   朱玲哦了一声,道:“这样说来,相信一定错不了。你们可曾提及心中所疑的凶手的姓名?”   王珪道:“这一点恕敝座不能奉告……”说罢,径自转身走了。   朱玲向清音大师道:“这凶手多半是个疯子,否则以他剑上功力,就算跟谁过不去,也大可以堂堂正正现身出来!”   清音大师悲痛地叹口气,举步向禅房走去,朱玲紧随身侧,又道:“目前武林之中,使剑的大概只有轩中,猿长老和碧螺岛主于叔初等几人有此功力。轩中和猿长老自然不会是凶手,就算碧螺岛主于叔初为人古怪骄傲,行事不近人情,但他也不会加害几个不懂武功的佛门弟子。论到其余的有名剑派如峨嵋、武当等,大概除了他们的掌门人亲自出手,才勉强可以这等取人性命之外,别的高手剑上造诣最多也不过和我差不多,虽然能发出剑气取人性命,但留下的痕迹决不会只有一丝红痕。”   清音大师点点头,道:“不错,所以为师请出三年前封存的白龙令符,那凶手除非没有机会碰上,若然撞在为师手中,为师决心不惜大开杀戒,为世人除去此害。”   这时玄阴教四人及宫、张两人,已分头出庵搜索敌踪。玄阴教的四人均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江湖道,大家心中有数,明知这个敌人不好斗,因此商议好四人作三路,在划定的范围内细加搜索。   银髯叟卫浩则不负搜索之责,专门在此划定范围内忽来忽往,准备呼应驰援。   他们略一相度地势,发觉这菩提庵南面不远便是山岭丛林地带,最便于藏匿形迹。假定那凶手在本庵附近逗留的话,多半要藏身在哪一面。   于是他们划下十里方圆的地区,由铁臂熊罗历,火判官秦昆山及王珪三人先包抄到划定区域的边缘上,然后逐步向中心收缩。   银髯叟卫浩等那三人出发之后,遥见宫、张两人分向西北两方奔去,暗忖:“这两人不知天高地厚,轻举妄动,居然把实力分散,万一碰上那凶手,以一敌一的话,必吃点苦头无疑。”   他等了一阵,便按照计划向既定区域的边线疾奔而去,一路尽力设法隐藏身形。不久工夫,已走了一匝,并且与罗历等三人都联络过,知道未有什么发现。   第二次所走的圈子可要小得多了,首先与铁臂熊罗历交换过暗号,继而和王珪联络上。再兜回来时,忽然火判官秦昆山发出一声长啸,忙忙寻声赶去。可是那啸声已经停歇,夜深风大;四下黑影幢幢,一时竟找不到秦昆山在什么地方。   银髯叟卫浩久历风浪,这刻虽知火判官秦昆山多半碰上敌人,但仍不忙乱。先停步宁神调息,运起千里视听之术,过了一阵,果然发觉在右侧的山坡那边,隐隐有异响随风传来。   他左手掣出旱烟袋,右手摘了一把树叶,立时腾身而起,径向山坡那边悄悄纵去。   这位老魔头身法之快,疾如闪电,转眼间已绕将过去。月光到处,只见一道白光宛如龙蛇飞舞般圈住火判官秦昆山在其中。   那道白光一望而知乃是剑光,使剑之人居然已达到身剑合一的境地,是以一时看不出他的身材面貌。   银髯叟卫浩这时才明白秦昆山啸声突停之故,敢情因对手太强,无暇分心求援,方自一凛,疾扑过去时,那道剑光突然飞开老远,秦昆山却倒在草地上。   银髯叟卫浩振吭大呼道:“凶手休走!”   那道剑光乍落又起,带着轻啸之声,蓦地已投入不远处的树林中。   以银髯叟卫浩那等眼力,这刻仍瞧不清那使剑之人的面貌,只知是个身量中等的男人。   卫浩心念一转,想到日后此事传扬出去江湖,说是玄阴教副教主银髯叟卫浩眼见手下香主秦昆山栽倒于敌人剑下,但连对头的样子也没看见,自己这张老脸真不知往什么地方放好。再说教主鬼母得悉此事之后,极可能觉得他能力太差,不但重罚临头,说不定连副教主之位也会因而失去。   正因事关重要,所以连银髯叟卫浩这等精打细算,从来不肯轻举妄动之人,这刻已顾不得本身安危,也不管林内还有没有埋伏帮手,厉啸一声,横空追扑而去。   那片树林高大绵密,身入其中,光线渐觉暗淡,令人感到四下浮荡着阴森肃杀的气氛。   银髯叟卫浩耳目并用,灵巧如狸猫,眨眼已深入林内。这时四周围一片漆黑,就算追上对头,面对面而立,大约也瞧不清彼此的面貌。   他突然停住前进的身形,宁神静息,仰头用鼻子向空中嗅吸一阵。   在他周围虽然寂静无声,但他却嗅到一阵淡淡的人体的气味。   对方一定也看不见他的动静,所以停下来用心查听。这本是银髯叟卫浩反客为主的好机会。可是他一定下心神,查出对头就在左侧不远处之后,忽然想到对方剑上功力这等厉害,以火判官秦昆山的一对判官笔,尚且走不上多少招便败倒地上,可见此人的武功最少也和自己不相上下。若以常理推断,此人武功练到这等地步,年纪总不在自己之下,也可以断定是个阅历丰富之人。   假如他也同样在气味中发现了自己而故布疑阵,等自己迫近去方始忽然发难岂不大糟特糟。   他略一盘算,终觉不宜冒险,当下悄悄转到一株大树后面,突然发话道:“尊驾武功不凡,既敢下毒手行凶伤人,为何又藏头缩尾,不敢现身决一死战?”   果然左侧树后传来一声冷笑,但隔了一阵,那人仍不说话。   银髯叟卫浩发话之后,立即跃到另一株树后,以免被人家猝加暗算。这时等来等去还不见对方回答,便要开口说话,蓦地发觉对方身上的气味竟然就在左边数尺之外传来,这一惊非同小可,右手扬处,那蓬树叶电掣射出。   他把那蓬树叶用摘叶飞花的手法发出之际,这才突然明白对方要是无意之中逼到近处,他无疑的也是发出冷笑之后,生怕人家绕袭,故此即速离开原来位置。不过事有凑巧,两人都向同一方向移动,故此这一下便凑得极近。   道理想通时,数尺以外已传来一声冷哼,跟着劲风飘然一响,银髯叟卫浩身前的大树已被什么东西击中,并且全部击入树身。   银髯叟卫浩不须查看,已知乃是对方将自己发出的树叶挡回来,击中了大树树身。当下不由得为对方这等功力而微微一凛,疾然斜闪开去。   漆黑中但觉对面也是风声飒然,相距甚近。原来那人也移开原位,这一来正好碰上。   银髯叟卫浩右掌扫出去,掌力如山,劲烈异常。左手那根旱烟管却疾如电光石火戳向对方中盘。   这一招贼滑凶毒兼而有之,已是银髯叟卫浩毕生功力所聚的得意八招之一。   他出手固然够好,但对方也丝毫不比他慢,只见白光陡然如灵蛇乱掣,刚一出现,便化为十数点暗白寒芒,迎面急洒而来。   银髯叟卫浩万万想不到对方一出手,也是这等有死无生的毒辣招数,而剑上功力之深,也是平生罕见。这一瞬间他已深知假如不即速撤回招数,急谋闪避的话,就算自己旱烟袋可以点中敌人,可是自家咽喉胸口等处也得连中数剑而尸横就地。   就在双方招数刚一接触之际,陡然间两下都一齐错闪开去。   敢情暗中那人也感到不值得换命,是以撤回剑招。   两人这一错开,相距已在两丈以外,漆黑之中,谁也瞧不见谁。   银髯叟卫浩自从出道以来,除了曾败在石轩中剑下以外,从来未碰过这种凶狠硬敌。须知像他们这等顶尖高手,只要接上一招半式,便可测知对方为人性情与及武功造诣。适才对方的一招,已充分表现出此人冷酷狠毒。而目下银髯叟卫浩已挣到玄阴教副教主的地位,权隆势重,比之昔年在大内出任供奉之职,更为崇高。因此,可以说得上“功成名就”四字,大凡一个人到了这等地步,便会爱惜羽毛,等闲不愿打没有把握之仗。故此银髯叟卫浩试出对方武功绝强而又为人狠毒之后,心中不知不觉已萌生怯意。   那人突然又嘿嘿冷笑两声,卫浩等了一会,不见他说话,暗想今晚就算没有擒住此人,但好歹也得查知他的来历,退一步说,纵然问不出来历姓名,也得弄到一点线索,以后方可着手侦查。   当下也冷哂一声,道:“本座银髯叟卫浩,如今效力于玄阴教内。阁下敢不敢报出姓名?”   四周围寂静无声,生似那人已经远飏。银髯叟卫浩厉声道:“你连一句话也不敢说,难道只会冷笑?以本座看来,大概江湖上下五门小贼的骨头也比你硬得多!”   这些话委实太难听了,银髯叟卫浩口气虽然凶厉,但口角却含着微笑,心想对方必定出口反骂不可,目下就怕他不开口,只要说话,哪怕是破口大骂,总能套出一点线索。   哪知等了一阵,四下毫无声息,真像是那人业已离开树林。     第三十七章 神秘凶手     银髯叟卫浩渐渐沉不住气,心想那神秘凶手假使已经离开此林,便无话说。若果他还藏匿在左近,这敌手确实太难缠了。因以他那一身武功,居然能忍住自己的辱骂,此人心胸阴沉凶险,可以称为世上第一。   正在转念之际,右边一丈七、八之处,有人朗声喝道:“记在账上,迟早取你狗命……”话声一歇,跟着传来“飕飕”风响。   转瞬已出去了七八丈以外。   银髯叟卫浩惊得呆了,敢情那神秘凶手的口音,虽是强劲得震人耳膜,但听起来却不苍老,估计那人年纪总是在少壮之龄!   但目下他真不敢多想,生怕那神秘凶手出了林子,无意中闯入王珪或罗历的搜索圈中,他们一不小心,可能又遭遇到火判官秦昆山的下场。   于是他立刻施展身法,奔出林外,过去把秦昆山挟起,连看也不看,便疾驰而去。   走了数里,已是他们议定的搜索圈的中心,银髯叟卫浩走上一座丘顶,发出暗号。   不多一会,两条人影先后驰到,正是王珪和铁臂熊罗历。   他们纵上丘顶,王硅惊问道:“噫,秦香主他怎么啦?”   银髯叟卫浩道:“他已碰上那神秘凶手,吃了大亏,眼下离死不远!”   罗历和王珪都啊了一声,齐齐问道:“副教主可见到那凶手?”   卫浩道:“见是见到了,但惭愧得很,居然摸不出那厮来历……如今烦两位全神警戒四周的动静,本座再仔细检查秦香主的伤势——”   罗、王两人听出他居然尚未检查过秦昆山的伤势,可见得早先形势之凶险。这一来两人都对那神秘凶手的功夫高估几分。同时忙忙运足全神警戒四周,以免那凶手猝然乘虚来犯。   黑暗中只听卫浩道:“那凶手剑上的功力看起来几乎不弱于石轩中或于叔初,秦香主先是发出求援啸声,等到本座寻到地方时,大约最多战了十余招。本座一看形势不对,急急驰援,谁知那凶手欻然而退,秦香主则倒在草地之上。”   铁臂熊罗历插嘴道:“这样说来,秦香主竞走不上二十招,便败在那厮剑下?”   “正是如此,哼,本座已查出秦香主乃被那凶手以无形剑气震伤三处死穴,目下尚有一息未绝;但就算把他救活,这一身武功势必荡然无存!”   王珪道:“救得活就好了,真要命,那凶手究竟是哪一路的人?”   银髯叟卫浩道:“本座身边没有带着这种救命灵丹,你们两位可带得有?”他歇了一下,没等他们答话,又接着道:“其实秦香主落在此等状况,真是生不如死,试想他就算被救活一命,可是一身武功尽失,而且终年要被病魔侵扰,当真是活之何味?”   王珪心中大大惊凛,但却装出毫不在意的口吻道:“然则副教主意下如何?”   铁臂熊罗历突然道:“副座所虑极是,反正目下没有灵药可以挽救,应该当机立断!”   银髯叟卫浩默然半响,突然起身道:“请王香主设法把秦香主遗体埋好!”   王珪背上沁出一片冷汗,口中应了一声,便过来把秦昆山尸体抱起,纵下丘去。   银髯叟卫浩等王珪回来之后,便道:“目下我等实力减弱不少,那神秘凶手只说过一句话,从口音中得知此人年在少壮,但绝非石轩中的口音。”   铁臂熊罗历忽然插嘴道:“副座可能够确定那厮不是碧螺岛主于叔初么?”   卫浩沉吟一下,道:“口音绝对不像,但事情难说得很,放目当今武林之内,只有他有这种功力和为人行事有此可能。”   他歇了一下,又道:“本座与他在漆黑的树林内换了一招,各无所得;其后本座自道姓名来历,那厮听后忽然远飚,可见得他与本教总有点渊源。如果是于叔初的话,甚合情理!”   王珪道:“假使凶手是于叔初,敝职自问单独碰上他的话,恐怕也走不上二十招,副教主及罗香主不会耻笑敝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   银髯叟卫浩道:“王香主所言均是事实。咱们都是自己人,何须隐讳。那神秘凶手就算不是碧螺岛主于叔初,我等也须万分小心对付,以免再有折损,本座日后哪有面目谒见教主?”   当下三人商议了一阵,首先决定了一点,那便是关于这个神秘凶手,纵然目下无法擒捉住他,但最低限度也得查出此人姓名来历与及此人这次出手击毙九名女尼的用心?   这一点决定以后,便开始商讨如何下手之法。王珪力主三人不可分开。   他的意见也得到银髯叟卫浩支持。铁臂熊罗历想了一阵,道:“那神秘凶手如是碧螺岛主于叔初,倒还好办,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们还可直赴东海碧螺岛,寻上门去。若然不是于叔初,而是另有其人崛起于江湖,以此人武功之高,手段之辣,不但我等深觉难以应付,更可断言此人行将震惊天下武林,因此,我们确应采取谨慎对策。以敝职推想,那神秘凶手杀死庵中九尼,必有用心。在他目的未达之前,暂时不会离开此庵。我们可以乘夜在菩提庵周围踩查一处合适的隐秘地方,耐心匿伏,总可以见到此人踪迹!”   银髯叟卫浩沉声道:“就是这样决定。走!”三个魔头一齐纵落丘下,转瞬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这刻在菩提庵北面,突然升起一缕箫声,优美动人。   那一缕箫声虽不高亢,但传得极远。在这寂寞午夜之际,真使人疑是仙家妙韵,从天上宫阙散落凡尘。   箫声起自菩提庵北方数里之处,在一片山坡下,有十户人家,此刻全部紧闭柴门。   在那数十户家屋前有一方平坦的沙坪,坪上站着四人,都是面向那数十座屋子。最前面的一个,正是俊美潇洒的宫天抚,青玉箫按在唇边,奏出沁人心脾的美妙音韵。   在他的后面肃立着一排三个高矮不等的汉子,均是身穿绿衣,头上蒙着黑巾,只露出眼睛。   过了一阵,箫声突变,由平和优美一变而为激昂奋发的音调。   宫天抚身后的三个绿衣人似是受到箫声感染,个个从眼中露出锐利有力的光芒,看起来他们都好像想仰首向天,大声长啸。   突然间一道人影由山坡上一排屋子后面跃升起来,眨眼间已纵落在沙坪上。   宫天抚箫不离口,继续吹奏,但曲调突然又变,竟然由激昂奋发化为忧郁消沉。那支青玉箫奏出的曲调的意思,几乎比言语或文字还要令人容易了解。就算丝毫不懂音之人,听了这抑郁的箫声,也顿时要感到人生竟是如此短促凄凉,没有一点可以留恋,刚才激发的满腔雄心,不但霎时烟消云散,化为乌有,而且眼下就算有人欺负到头上,也不想反击。   那个落在沙坪上的人现出身来,只见他身穿一袭淡青色的长衫,身材中等。面上用一块汗巾包住,只能瞧见那对斜飞的剑眉和饱满的天庭,还有那双神光充足的眼睛,却隐隐流露出凶毒的味道。   此人纵落之势虽快,但斜插肩上的长剑剑柄上的垂穗却纹风不动。   他的眼光流动不定,分明情绪尚未为箫声所控制。   箫声在一派委靡不振中,陡然尖锐一响,瞬即恢复原来的低沉。宛如一个万念俱灰之人,站在万仞悬崖边缘,下了决心,突然跳了下去似的。   那青色长衫的蒙面人,身体随着尖锐箫声震动了一下,但在宫天抚身后的三名绿衣人却齐齐发出“啊”的一声。   蒙面青衣人剑眉一剔,跟着冷冷笑一声,道:“你们能找到此处,总算有点能力,他们是谁?”   宫天抚停止吹奏,道:“你先说说自己是谁,我宫天抚再为你们介绍。”   蒙面青衣人缓步走过来,同时抬手掣出长剑,一直走到宫天抚身边才停步,双目凝视着三个绿衣人,对身边的宫天抚却有如未睹,毫不戒备。   宫天抚为人自傲异常,见那人的举止好像不把他放在心上,更加不肯加以暗算。正在寻思用什么话折辱此人一下,那蒙面青衣人已道:“你们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必有用意。现在都过来,假如你们合力接得住我二十招,那就算是你们有资格蒙住面目!”   宫天抚一听此人的话,当真比他还要骄傲,心中不觉大怒。   但怒极反笑,道:“既是这样说法,你们三位不妨一齐出手,领教领教这个狂徒的剑上绝学。”   那三名绿衣人右手都握着一支钢拐,听了宫天抚的话之后,一齐用左手掣出一柄奇形短剑,剑尖上有个锋利的倒钩。但他们除了这两股兵器之外,背上都还有一样兵器。   蒙面青衣人眼利如刀,早已瞧见,当下冷笑道:“你们带上这么多的兵器,敢是害怕在路上丢失了一两件,因此来个有备无患么?”   三个绿衣人都十分沉着,不发一言。   蒙面青衣人长笑一声,欺身疾进。剑光闪处,化为三道寒芒,—招之中同时分取三人。   那三名绿衣人各各在眼中露出凛骇之色,左剑右拐一齐挥动。   这三人个个功力深厚,威势不同凡响。蒙面青衣人似是大感意外,“嘿嘿……”冷笑连声,剑招疾变,剑上隐隐发出风雷之声。   这一招不但是攻守兼具,分取三人,同时功力大增,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剑光如潮,排空卷到。   三个绿衣人万万想不到对方剑上功力能够陡增数倍之多,都感到对方剑势重如山岳,无法抵御,不禁一齐后退,左剑右拐各各施出神妙护身招数,封得严严密密。可是那蒙面青衣人剑势太强,迫得三个绿衣人脚下连退数步,手上连变五招,方始抵住对方的一招。   那蒙面青衣人厉声道:“你们抵得住这一招,也算得身手不凡,且再接我下面的十八招!”话声中长剑疾施。但见一片剑光汹涌冲去,忽东忽西,乍左便右,招数之快,世上罕见。   转眼间已使了十招之多,宫天抚在一旁虽有看出那蒙面青衣人功力奇高,剑招精奥为自己生平罕见。但像他这等快速打法,一转眼就是二十招,似乎对那三个绿衣人反而有利。   方在转念之时,只见那三个绿衣人衣袂拂拂乱飘,仿佛置身在罡风劲烈的千仞峰顶上,宫天抚突然一凛,心想敢情他这一路快速剑法,虽招数已施展过但威力仍存,看来再来数招,剑气便即布成无法突破的钢墙。   那三个绿衣人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宫天抚,但眼力阅历却都不在他之下,这刻也都发觉了,是时齐齐联手合力要冲出对方剑圈。   蒙面青衣人涩声道:“你们还想突围而逃么?”话声中“刷刷刷”数剑迎面攻去,登时把那三人联手合攻之势击散。   宫天抚也厉声道:“第十九招了!”蒙面青衣人应声道:“不超过二十招就是!”但见他身剑合一,化为一道白虹,电掣一圈,竟把三名绿衣人手中剑拐全部击落尘埃。就在同时之间,那三名绿衣人的蒙面黑巾都被一阵强劲剑气卷飞,露出庐山真面目。   只见那三名绿衣人之中,竟有两个乃是出家人,其一牛山濯濯,是个大和尚,另一个头扎纯阳髻,竟是个玄门羽生。   剩下那个唯一的俗家人年约四旬,相貌堂堂。   蒙面青衣人锐目一扫,不觉大大一愣。   那三名绿衣人趁这空隙,各各取出背上兵器,那名大和尚使的是月牙方便铲,精光闪闪,一看而知那方便铲分量极重。   那个道人亮出的兵器却是松纹古剑,剑身上闪出一泓青光。   那俗家人取出的乃是一柄九环刀,略一移动,刀背上九枚钢环发出一片震耳响声。   蒙面青衣人剑眉一皱,道:“想不到武林中号称名门大派的少林、武当,居然教出这等藏头缩尾的弟子。那一个可是西凉派铁夏辰的弟子薄公典么?”   使九环刀的中年汉子微微一震,却不做声。   宫天抚突然转眼望着沙坪右边的树丛,厉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快给我滚出来。”   蒙面青衣人接声道:“我还以为是你们的狐群狗党。喂,你们两位若然没有隐衷,何妨现身出来?”   他一口道破匿伏在树丛黑影中的人共是两个,显然比宫天抚高上一着。   这时沙坪上一共五人,十只眼睛俱注视着那树丛。隔了一阵,仍然无人现身。大家都开始疑惑那两人是不是已经潜行逃开?   正在转念之际,树丛后面同时发出一声佛号及一句“无量寿佛”。   人随声现,果然两条人影纵了出来。   众人扫目一瞥,只见这两人竟是一僧一道。那三名绿衣人当中的大和尚及玄门羽士,见了这两人之后,身躯斗然一震,凝眸无语。尤其是那个老道士,鼻子霎时间似乎变得更钩和更弯曲了。   那个僧人合十道:“超力拜见慧力师兄。”   他身边的道人也稽首道:“孤木敬谒武当二老左寒子前辈。”   宫天抚剑眉一皱,冷冷道:“想不到碰上少林、武当的弟子,慧力和左寒子两位道兄命他们暂时退开一旁如何?”   少林的超力禅师和武当的孤木道长对他的话,宛如不闻。这两人为了要尽一点心意,设法挽救史思温一命,于是联袂出了菩提庵,向石轩中指点之处赶去。地方虽是找到,但几间屋子里都没有人影。他们不肯死心,四处找寻,兜回来时无意中却窥破了一桩大秘密。   他们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慧力禅师及左寒子全是琼瑶公主的手下爪牙。这刻听了宫天抚这么一说,深心里直希望慧力和尚和左寒子不听他的吩咐,这样便可证明他们纵是替琼瑶公主出力,但并不至于达到完全漠视同宗同门这种情谊的地步。   左寒子阴阴一笑,抢先道:“宫公子不须费心,咱们目下先对付那凶手要紧。他们来得正好,总可以帮点忙!”   慧力禅师却轻轻叹口气,不言不语。但双眸转动不停,好像心中在思索一个极难解的问题。   蒙面青衣人斗然仰天冷笑一声,道:“加上他们两个也不济事,都上来吧!”   宫天抚为人虽是骄傲自大,但心性尚算老实,觉得那蒙面青衣人的话并非虚言。事实上这对手太强,加上两人,未必有用处。   因此他坦白承认道:“那凶手虽狂,但他的话也有道理——”   左寒子阴侧侧道:“本派之人就算武功不济,攻敌不克,但自保却有余,宫公子毋须过虑!”   慧力禅师眼中突然射出凶光,接口道:“左寒子道兄说得不错,敝派的武功虽不能称尊天下,但也差不到什么地方去,超力师弟你说可对?”   超力禅师恭声道:“师兄之言,自然不错!”   蒙面青衣人在那边接口道:“你们既是自视甚高,那就动手好了。”   左寒子却趁他说话之际,疾跃到宫天抚耳边说了几句话。宫天抚恍然点头,眼光迅速地瞥视超力、孤木两人一眼,随即转面向那蒙面青衣人大声道:“你一定要我们一齐动手,若是战败身亡,可别怪我们仗着人多势众——”   “废话,我若把你们放在眼内,日后还能找……”他突然住口不说。可是众人都猜出他下面的话,必是想说找一个什么人较量,只不知他为何突然又不说出来!   左寒子和慧力齐齐向孤木、超力两人招手,道:“亮出兵器过来吧——”超力和尚首先取出方便铲,孤木道长则拔出背上的拂尘,缓步走上来。   蒙面青衣人突然大喝道:“你们站住!”他大喝声中同时举剑指住超力和孤木两人。   左寒子似是感到事情不妙,面色一变,口中却阴声笑道:“怎么啦?莫非你忽然感到害怕?若果真是怕我们人多,那就不要他们两人出手便是!”   蒙面青衣人怔一下,嘴唇蠕动一下,好像想说什么,但又被左寒子激起傲气,终于冷然道:“没有什么啦,都一齐上来吧!”   超力和孤木走到沙坪中,站定在慧力和左寒子身边,左寒子悄声道:“这敌人剑术高强,你们不可大意,记得先求自保,并且以策应我方之人为先,切勿贪功攻敌,冒失轻进。”孤木道长低低应道:“弟子谨遵法谕!”超力和尚也点头示意。   话声甫歇,突然一阵利剑啸风之声传入众人耳中,跟着剑气分头袭到。这一边连宫天抚在内,一共六人,都疾快各挥兵器攻拒,眨眼间一片刀光剑影,笼罩沙坪之上,劲风激旋中,沙石飞走。   这蒙面青衣人的剑术别辟蹊径,威力之大,前所未见,似乎极适合于冲锋陷阵,在人海中生死肉搏。   宫天抚一支青玉箫功力最强,招数更是精奥,因此遭受的威胁最少。慧力、左寒子两人比较艰难一点,但他们比起西凉派的薄公典及孤木、超力等三人,显然又好得多。   激战了十余招之后,蒙面青衣人冷笑一声,道:“机会快到啦,孤木、超力你们两个傻瓜蛋,马上就得尸横就地。”   孤木怒声道:“贫道如果死在你剑下,只怨自己学艺不精,决不敢怪别人。但你若是继续胡说八道,可别怪贫道要臭骂你一顿。”   他说得义正词严,神情真挚,一看而知出自肺腑。蒙面青衣人不觉为之一怔,随即仰天长笑道:“你破口大骂,我也不在乎,想我此生所忍的耻辱,何止万倍于一场辱骂!哈……哈……”   孤木道长为人甚是正派,见他口气激动真诚;深信不疑,便不做声。   那青衣人奋起神威,连发数招,把对方六个人迫得有如走马灯般疾转。他迥然笑一声,又道:“适才我说你们两个是傻瓜蛋,你们以为我有意侮辱,哼,哼,其实我要取你们性命,当真是易如反掌!”   超力和尚的方便铲陡发威风,硬碰硬接了对方四剑,虽然到底功力不敌,震退数步。但慧力和尚却惊诧顾视着师弟,一似不大愿意他具有这等功力。   蒙面青衣人一面动手,一面说道:“和尚你最好留点气力,提防住背后的偷袭。”   超力和孤木自然不是真傻的人,闻言一惊。齐声道:“你别胡说八道。”   蒙面青衣人道:“假如我是那秃驴或者牛鼻子,自然也不愿你们能够活着返山报告掌门人。”   慧力禅师和左寒子一直都不言语,但却不是他们不想说话,而是这个对手剑法太高,每一招都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同时对方剑上功力,几乎十之五六集中对付他们,所以迫得他们只好全力应敌,无暇开口。   宫天抚则全神贯注在对方剑招之上,须知他一身技艺,得自天下武林白道高手,是以胸中所学博杂异常。此刻忽然发现一种从未见过的希世剑法,不知不觉中便全神着意揣摩其中奥妙。   众人激斗了一阵,宫天抚突然厉声道:“你的剑法功力已足以和玄阴教主鬼母一拼高下,但你尚有何惧,不敢说出姓名?不敢露出面目?”   蒙面青衣人傲气冲天地大笑一声,道:“鬼母何足道哉!”剑法陡然一紧,把六个人全部圈入剑光之内。这一瞬间除了宫天抚一人以外,其余五人都险状百出,五招不到,薄公典首先惨哼一声,手中九环刀飞上半空,划出一道精光,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的人也跟着栽向寻丈以外。众人匆匆一瞥,但见那薄公典后心直冒出鲜血,似是被那人一剑刺透胸膛而死。但那蒙面青衣人的一剑几时刺到薄公典身上,没有一人瞧见。这一来人人都感到一阵心寒。   蒙面青衣人刺死一人之后,剑势忽懈,那五人暗暗松一口气。   宫天抚想来想去,当今之世可以赢得这厮的人,恐怕只有鬼母、石轩中和于叔初等三数人。以今晚的形势看来,自己虽然必可逃走,但慧力禅师和左寒子却不保险,更别说要擒住此人。因此只好希望张咸等人及时驰援,再不然就得想个妙计,激他动心去找鬼母、石轩中较量,以便全部可以脱身。   超力和孤木两人自从被蒙面青衣人的话点破,一路寻思,都感到他的话实在不错。再者对方当真网开一面,好几次都应该杀伤自己,却忽然收回长剑,可见得对方实在不须设计激起这一边的内哄以取利。   宫天抚突然朗声道:“阁下虽然可与鬼母一拼,但以我看来,你的剑法仍在剑神石轩中之下。”   那蒙面青衣人先是冷笑一声,但突然间跃开一边,收住剑势,冷冷道:“你的话有什么根据?”   宫天抚等数人突然解除了压力,都感到一阵轻松。左寒子接口道:“宫公子的话一点不假,就是贫道也曾领教过剑神石轩中的厉害,他真是天下第一位剑客!”   蒙面青衣人阴沉地道:“你们可是认为我不能取你们性命,所以剑法显得比他差?”   左寒子忙道:“不是,不是,施主可知石轩中怎样会享得这等大名的么?”   他话声微软,见对方没有作答之意,便自己接下去道:“他的成名全凭和鬼母大战了两次,最后又和碧螺岛主于叔初干了一场,所以天下震动,无人不知。”   蒙面青衣人道:“听说在襄阳红心铺那场剑会之中,到底还是于叔初赢了。”   慧力禅师接口道:“石轩中虽是在口上认输,但武林中却认为他实在赢了于叔初了!   左寒子接着道:“这都不关重要,石轩中目前比施主你高上一筹的,便是在胆力和名气两点之上。老实说当今武林之人,碰上石轩中而和他交手,鲜有不被他的盛名压弱了几分斗志,大概施主也不易例外。”   这些话说得甚是有理,蒙面青衣人虽知他们有意设法脱身,但他却无法不认真思索这些问题。不知不觉中竟已退到沙坪边缘。   慧力禅师和左寒子两人互施眼色,突然闷声不响一齐出手向孤木和超力突袭。   超力和孤木两人一直小心戒备,可是谁也想不到以慧力禅师和左寒子的身份,竟会不声不响出手偷袭,因此他们虽是闪架得快,但身上都受了伤,孤木道长被左寒子一剑划伤左臂,衣裂血流。超力和尚则在左肩被方便铲的月牙挂了一下,皮开肉绽,鲜血迸涌。两个受伤的人不约而同地分头纵退,打算逃走,但旋即被慧力、左寒子两人追上。   超力和尚宏声大喝道:“小弟一条性命不值什么,但师兄你当真就忍心背弃师门,甘作异派鹰犬么?”   慧力禅师听了这话,迅急凶猛的招数竟为之一缓,超力和尚乘隙跃出圈子,转头疾走。   那边孤木道长吃左寒子拦住,左寒子的松纹古剑宛如急风骤雨,势不可当。孤木道长的佛尘拼命招架,但一则他本门奇奥招数尽为左寒子所深悉,二则功力不敌,是以仅仅数招已是险象环生。   左寒子极为注意慧力和尚的动静,此时忽见他顾念同门之谊,被超力和尚逃走,心中大急。厉声喝道:“慧力道兄莫为一念之仁,以致留下祸根。”   慧力禅师矍然一震,眼中凶光暴射,疾又向超力和尚扑去。   孤木道长恨声骂道:“想不到你贼根难除,不但辜负了本门祖师长老一番爱护心血,残杀同门。还要唆使别人背叛师门。”   左寒子长剑巧妙毒辣地斜挑上去,竟把孤木头上冠髻削掉,只差一点便把他头盖骨劈开,孤木骇得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开口,全神应付。   超力和尚纵到沙坪边缘,忽见暗影中出现两条人影,当先一人身穿华服,手持金龙鞭,面目无情,后侧的一个身穿绿衣,装束与左寒子等人相同,头上也蒙着黑巾。   他哪里知道当先的一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无情公子张咸,心想在张咸后面的绿衣人,说不定又是哪一派中的高手,大约极为难斗。要冲过去,还是攻取张咸为妥。当下抡铲直扫过去。   无情公子张咸冷哼一声,金龙鞭灵巧地迎上来,龙头碰在铲上,发出一声震耳巨响。   超力和尚万万想不到对方使用软兵器也有如此沉劲凶猛的力量,手中方便铲虽然没有震开多少,便也没有迫退敌人。   无情公子张咸这一鞭没有击退对方;心中大感羞恼,厉声道:“咱们再比一比膂力如何?”   超力和尚突然间灵机一动,暗忖此人口气狂妄,竟不知自己在少林全寺之中,膂力仅仅次于勇力师兄。但正因他口气狂妄,可知此人身份甚高。   当下仰天大笑道:“要比就比,你们就算用车轮战法,贫僧也不放在心上!”   无情公子张咸挥手道:“慧力道兄等一等,这个和尚让我对付——”   慧力禅师本已追到超力身后,闻言立刻撤退丈许,道:“张公子请吧!”   无情公子张咸道:“和尚你要是接得住本公子硬碰的‘龙飞十八鞭’,就算你能力不错,今晚暂时饶你。”   宫天抚那厢接口道:“张兄有所不知,此僧乃是少林门下,不可任他逃生。”   张咸微微一怔,超力和尚怕他改口,便故意冷哂一声,道:“张公子要是不行之后,可以换敝师兄上来,他深知贫僧武功造诣,必可留下贫僧。”   张咸怒道:“住口,别说你难逃我龙飞十八鞭,就算你招架得住,你以为就能安然返回嵩山?”   他后面的绿衣人道:“张公子所言极是,他决不能平安返山。”   此人话声沉着有力,一听而知必是武林高手之一。   张咸金鞭起处,迎头砸下,口中大喝道:“和尚小心招架这十八鞭。”   霎时间但听“当当”巨响,不绝于耳。原来超力和尚也使出一路硬打铲法,两样兵器每一招都碰上。那无情公子张咸乃是集天下黑道高手绝艺大成的人,这时使出以勇力称霸一代的“金沙勇士邦达”的硬打招数,是以手中虽是一条金龙鞭,可是劲力之雄,出人意外。   这一边当当连声巨响中,那厢的孤木道人已是身中数剑,浴血苦撑。忽然一阵急奔的脚步声传来,左寒子眼视四面,耳听八方。方想奔来之人速度极快,应是轻功不错的人,何以步声如是之重。   转眼间一道人影冲入沙坪之内,离左寒子尚有两丈之遥,已自一拳遥遥击出。   一团强劲绝伦的拳风破空冲到,左寒子心头一凛,左手一招“闭门造车”,化卸敌拳之力。右手古剑急如掣电,直抹孤木咽喉。   那人一拳击出之后,冲了两步,突然又发出另一拳。这后来的一拳因是顺着连环击出之势。力量更见刚猛,拳风过处,当真是砂飞石走,声势惊人。   左寒子左掌的一招勉强卸掉敌人第一拳的力量,这时右手剑已堪堪抹到孤木咽喉,可是只差那么一寸不到的距离,便被逼一个大翻身疾闪开去。   那人冲了过来,突然一掌把孤木迎面卷来的拂尘拍开,健臂一伸,拦腰抱起孤木,转头就走。   左寒子先是被此人绝强的拳力骇了一惊,可是跟着又因孤木被抱走之事骇出一身冷汗。眼角忽然瞥见宫天抚已掠过自己,疾追上去。看他身法,比那人要快得多,定然追上无疑,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边当当之声继续传来,震耳欲聋。超力和尚咬牙奋力已招架到第十五招,可是早在第十一招时,他已感到虎口发热,双腕都震得麻了。然而对方往后一招比一招有力,他自家也不知如何会再支持了五招之多。   眼看尚有三招之多,势将无法捱得过去。无情公子张咸冷笑一声,道:“少林寺的金刚大力铲也不过是这样,今晚可把招牌砸啦。”   须知少林寺这一段金刚大力铲,多年来号称是在这二十四路铲法未使完之前,天下无人能破!事实上像他们这种每一招都硬碰的打法在武林中可说是绝无仅有,因此如若据此而说少林的金刚大力铲徒有虚名,却大不公平。   超力和尚突然精神一振,手中方便铲倏然反客为主,连发三招,当真是势凶力猛,所有观战之人无不当场怔住。   这三招如霹雳横飞,雷霆迅击,虽是没有把占得上风的无情公子张咸逼退,可是,张咸的“龙飞十八鞭”也已使完。   无情公子张咸羞愧难当;可是却不得不遵诺言,立时收鞭退开一旁。   超力和尚击退大敌,心力一懈,两手无法持得住那支方便铲,“当啷啷”跌落尘埃之中。   无情公子旁边的绿衣人倏然跃上去,手中钢拐指着超力和尚背心大穴,沉声道:“此僧全仗师门铲法拼过公子最后三招,但他实在已无一点气力,只看他躲不开我的钢拐封住身形,便可证明!”   这绿衣人说话之时,目光一直在无情公子张咸面上打转,只等张咸微一示意,他即出手将超力和尚击毙。   但张咸一世自负,哪肯自食其言,突然挥手道:“今宵且让他逃生,谅他也活不到后日!”   沙坪那边的蒙面青衣人喋喋大笑一声,道:“难道竟无一人瞧出那超力和尚,最后的三招,乃是这身穿绿衣的慧力用手势指点才施展出来的么?”   无情公子张咸为之一怔,两眼射出无情冷酷之光,凝视着慧力和尚,冷冷道:“他这话可当真?”   这时沙坪之上,张咸和那用钢拐封住超力后背的绿衣人,固然都集中精神等着慧力和尚的答复。连那急奔过来的左寒子也紧紧盯住慧力。   慧力禅师轻轻叹口气,蓦地大声道:“不错,贫僧何故如此,连自家也不明其故。超力他得到局外之人指点,侥幸躲过张公子十八招,细论起来,不能算数。”   超力和尚四肢无力,百骸欲散,听了慧力之言,心头一凉,几乎要闭上眼睛等候钢拐临头。   那绿衣人手中钢拐真不容情,倏然向超力和尚背后命门穴点去。忽地钢拐一震,横荡开来。原来那蒙面青衣人趁众人注意力集中在慧力和尚身上之际,已悄声息地纵到超力及那绿衣人之间。   随手一掌,把钢拐推开。   左寒子虽是智谋出众,但也想不出这蒙面青衣人何故出手救助超力和尚?当下仰天冷笑一声,道:“尊驾亦是与少林有什么渊源?”   蒙面人道:“我只想看看少林、武当的掌门人得知门下有人背叛之事后的狼狈样子。”   无情公子张咸面色一沉,金龙鞭抡处,疾扑过去,一言不发,猛攻那蒙面青衣人。左寒子及慧力禅师不敢怠慢,齐齐加入战圈。   蒙面人剑光一展,不但抵住三件兵器,竟连那手持钢拐的绿衣人也卷入剑圈之中。   绿衣人本来急于脱身去取超力性命,谁知拼了数招,这才发觉那蒙面人的剑法天下未见,威力之大,足以令人心寒胆落。是以不敢分神,抽空把钢拐扔掉,亮出背上长剑。   蒙面青衣人功力固然深厚,但最厉害的还是在剑法招数上。   偶尔碰上功力碰不过对方四人合力之际,剑招巧妙一变,立时补助功力不足之处。   无情公子张咸动手之后,竟也像宫天抚一般对此人的希世剑术着了迷,手中金龙鞭的招数守多攻少,全神探究对方剑法的精奥。   那蒙面人又战了数招,冷冷笑道:“既然武当、少林两派中高手也甘为人鹰犬,目下加上峨嵋派的,我倒不觉得诧异了!”他乃是从后来出现的绿衣人手中剑招,认出了门户来历。   左寒子突然纵声急呼道:“宫公子快来,这厮太辣手!”   宫天抚疾奔入坪中,举起青玉箫。正要加入战圈。蒙面青衣人情知宫天抚武功极高,眼下这四个已不易对付,再加上他,可能便有失手之虞。正在转念之际,却见宫天抚突然中止了进攻之势,站在战圈外面,俊眉皱蹙,如有所思。   左寒子深感奇怪,抽空急问道:“宫公子可曾追上孤木?”   宫天抚嗯一声,道:“追是追上了,但又有别人出头!”   左寒子失声道:“可是朱玲么?”   无情公子张咸听到朱玲名字,心头一震,陡然悟出宫天抚没有出手助攻之故,敢情是因为朱玲在暗处瞧看,所以不肯贬低身份,出手围攻那蒙面人。他一想起朱玲,登时心乱如麻。   蒙面人剑光陡然大盛,把对方四人迫得险象环生。宫天抚一看不对,哼一声举起青玉箫。蒙面人倏然化为一道白光,疾射出去,转眼间已没人黑暗中。   慧力禅师怔一下,道:“这厮怎么啦?噫,超力已乘机逃掉!”   左寒子凝眸苦思一阵,苦恼地叹口气,道:“现在形势已变,就算能够把孤木、超力两人杀死,已不中用。”他停歇了一下,又接着道:“以前只有石轩中一人知道,但目下除了他之外,尚有孤木、超力和朱玲等人知悉我等秘密。而那个蒙面的神秘凶手最为可虑,怎样也想不出此人来历!看来此人将是来日瑶台之会上一大强敌,当不在鬼母、石轩中等人之下!”   慧力禅师低声道:“左寒子道兄之言有理,那神秘凶手的武功已可与鬼母、石轩中两人鼎足而三,同时此人手段狡谲毒辣,刚才一见宫公子想出手合攻,便飘然远飏。换了鬼母或石轩中,决不肯作此打算。因此这厮几乎比石轩中、鬼母更难对付!”   宫天抚、张咸两人均有同感,齐齐颔首。左寒子低声道:“贫道愚见,认为目下须分出一人速与公主联络上,向她禀告今晚发生一切详情。并请求公主亲自出马,布下天罗地网,务必在瑶台大会期前,将那神秘凶手除去。”   宫天抚和张咸商议了一下,便决定由左寒子去谒禀琼瑶公主,他们则另作布置,监视住那蒙面人的行动。   这刻在菩提庵内,那清音大师正含悲忍痛殓葬庵中九名女尼的尸体。   全庵几乎都灯烛通明,剩下连清音大师及慧根女尼一共尚有八人,都忙于诵经做法事。   清音大师一直忙到天色大亮,这才回到自己静室之中,白凤朱玲却已在房中等候,见大师进来,立刻禀道:“师父,徒儿已发现那凶手踪迹了!”   清音大师肃然道:“好极了,凶手的姓名是……”   朱玲道:“徒儿尚未查出!”   “他是那一派的?武功如何?”   “武功高强极了,徒儿从未见过这一路剑法,每一招都是险奇之极,往往败中取胜,死里逃生,真是再奇也没有了。”   “哦,连你的眼力也会看不出他的来路,那么此人目下在什么地方?为师要请出‘白龙令符’,找这万恶凶手周旋……”   “惭愧得很,徒儿也不知凶手下落。他蒙住面部,所以连他的样子也认不出来。据徒儿所知,这神秘凶手出庵之后,又杀死两人。一是玄阴教的火判官秦昆山,一是已投效琼瑶公主的西凉派好手薄公典!目下玄阴教及琼瑶公主等两批人,都跟这神秘凶手结下血仇。但是他们尚未敢轻举妄动,看他们的布置,好像要等鬼母及琼瑶公主两人亲自来此。徒儿因急于掩护超力禅师及孤木道长两位安全撤回本庵,因此当时虽见神秘凶手离开那处沙坪,却无法追踪下去……”   她歇一下,然后深思地接着道:“那神秘凶手虽然没有露出本来面目,可是……”她突然又停口不说,清音大师等了一阵,便道:“如你未能确定,还是别乱猜!”   朱玲道:“徒儿不是猜测,只是刚才忽然想起别的事。”   她微微一笑,清音大师也感到这个女徒弟娇美无伦,艳比春花。心中不禁微生感慨,觉得像朱玲这等美丽的人,又嫁得天下英雄都倾心折服的石轩中,可说是得天独厚。可是正因这样,冥冥数中注定要不断遭受种种磨难。   朱玲道:“师父,你干吗这样瞧我,难道忽然间认不得徒儿么?”   清音大师叹口气道:“没有什么,你把要告诉为师的话,都详细说出来吧!”   朱玲道:“先说那神秘凶手好了,徒儿只见到他鼻子以上的眼睛眉毛及额头,但觉得非常眼熟,我知道以前一定见过此人,可是又觉得和他顶多见过一两次面,所以无法想得起来。徒儿推测那凶手必是个相貌美俊的年青男人,从他阴险森杀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为人心胸狭窄,冷酷无情,行事出手十分毒辣!”   清音大师道:“你如果不是受他行凶之事影响了观察力,则此人势必早已是个血腥满身之人!”   朱玲道:“师父说得不错,徒儿自信观察那神秘凶手之时,尚不至于被其他因素所影响!”   她停了一下,又道:“现在要说到刚才我忽然想起之事,那就是孤木道长、超力禅师的事!他们两位被宫天抚及张咸手下的绿衣人追击,看来那些绿衣人都大有来历,甚且可能就是与孤木道长及超力禅师同门同户,所以他们急于要诛杀孤木道长和超力禅师……”   清音大师微讶道:“这不会是真的吧?想那少林、武当两派门规何等严厉,谁敢作出背叛师门之事?更何况还要追杀同门之人?孤木道长和超力禅师两位怎样解释?”   “他们还没有说过什么话,当时孤木道长被一个身材矮瘦的绿衣人追击之下,身负数剑,我远远见到后即请胡猛大叔疾奔上去把孤木道长救出。宫天抚疾追上来,徒儿出面拦阻,本待询问他一两句话,可是宫天抚一语不发,立刻退回。这时超力禅师正和无情公子张咸打得激烈,打完约定的十八招以后,那神秘凶手在一旁以言语相激,另一个绿衣人突然用钢拐威胁住超力禅师。他们又说了几句话之后,那绿衣人正要下手,神秘凶手却又突然出手救了超力禅师,并且与张咸等激战起来。超力禅师乘机脱身。   其后宫天抚也要出手联攻,那神秘凶手忽然远飏,而徒儿为了超力禅师等安危,不敢跟踪,便回到尊庵。徒儿是想等和师父商讨过此事之后,才设法探一探孤木道长及超力禅师两位的口气……”   清音大师沉思一阵,颔首道:“照你所述,那些绿衣人之中,必有与孤木他们渊源极深之人无疑!不然的话,就算你不去探听口气,他们也会找你详论昨夜得失!为师另外尚听出一点,就是那神秘凶手的剑法武功,既能力敌张咸等数人,恐怕已可与石轩中大侠相提并论!”   朱玲道:“玄阴教三人尚在本庵左近埋伏窥伺那神秘凶手,看他们小心翼翼的情形,相信在秦昆山被杀之时,都吃过大亏。由此推论,再加上师父适才想到的一点,这神秘凶手碰上轩中的话,定是震惊天下的一场龙争虎斗!因此……”   她沉吟一下,接着道:“因此徒儿打算暂时不理那神秘凶手,等玄阴教及宫、张他们和他真正大大拼上一次之后,我们才出手不迟!”   清音大师想了一阵,缓缓道:“为师不信天下间除了你丈夫之外,还有人接得住本门的‘符风珠雨’绝艺,不过话说回来,为师多年来托庇佛门,已无嗜杀之心,假如那神秘凶手作孽太多,自取灭亡,则由谁把他除去也是一样。……”   朱玲松一口气,道:“那么师父你是决定暂时忍耐,看看情势如何再说了,是不是?最好能等到轩中回来。那时候就算玄阴教主鬼母,琼瑶公主,加上那神秘凶手等都到此地,也不须畏惧了!”   清音大师听了朱玲的话,微微摇头,但口中并不说什么。朱玲乃是冰雪玲珑,聪明绝顶之人,眼珠一转,粲然笑道:“师父虽不拒绝徒儿建议,但也不十分赞成,为什么呢?”   她停一下嘴,略一思忖,又接着道:“师父不拒绝的是徒儿的万全之策,假如轩中能够在后日子时以前回到本庵,则不但他是助战的主力,其余像郑敖兄等人都已恢复功力,我们更加声势浩大,足以与天下任何帮派抗衡。而师父不大同意的,徒儿猜是……可是为了本庵九位同门惨遭毒手,但凶手动机不明么?”   清音大师眼中微露悲悼之色,缓缓道:“你猜得对,我们目前不仅要对付那神秘凶手与及宫、张、卫浩等两派之人。还须事先知道那凶手的动机。再者,本庵藏宝之事,若然传扬出江湖,那也是不得了的大事!”   朱玲道:“昨晚师父刚刚说到藏宝之事,就被那班人打断了话题。”   “为师在本庵隐修数十年以来,从未亲自去探过那藏宝,不过听你师祖昔年说,藏宝地点事实上不在本庵中,而在庵南数里外的山腹之中。不过入口处却在你见过的那座茅屋之内,从那入口进去,有条地底通道长达十里以上,弯弯曲曲的直达山腹……”   朱玲细长的眉毛轻轻皱一下,道:“究竟那山腹中藏有什么宝物呢?师父可知道?”   清音大师摇摇头,道:“你师祖和我都是方外之人,就算那山腹中藏有富可敌国的宝物,我们也不会动心。不过据你师祖侠尼檀月大师说,当年黑道中比鬼母师父木灵子名头还要高的天玄叟庞极,曾经按照着一块玉笏上面刻着的地图,寻到本庵。据天玄叟庞极说,那支玉笏是他在一只野鸟爪上取得,特意按图索骥,寻到此地,瞧瞧有什么东西,你祖师因藏宝一事,乃是本庵世代相传的一大秘密,心中自然知道。当时天玄叟搜集了天下罕见奇珍多种,任何宝藏也比他的不上,所以绝无攫夺之心,只想看上一眼就走,并且答应保守秘密。”   朱玲低哎一声,道:“祖师一定被他花言巧语所动,让他探究宝藏了?”   清音大师笑一笑,道:“你得知道那天玄叟庞极虽是黑道中鼎鼎大名之人,但他平生酷嗜武功和希世奇珍,所以极少有为恶之事,同时他一身功夫,几乎已集当时武林中各派绝艺之长,你师祖就算和他动手,也未必赶得出庵,不过正因此故,你师祖才拒绝他探究藏宝。”   朱玲大奇道:“师父这话,徒儿可就听糊涂啦!”   “那也没有什么可出奇的,因为你师祖知道在那山腹宝藏之处,危机重重,本庵以往所出高手不少,几乎都完全毁在那处山腹之内,所以她不想这个没有恶迹的武林奇人也葬身其内。”   朱玲大喜道:“可是真的么?这样说来,昨晚那些人想抢夺宝藏,以后就由得他们进去便是!”     第三十八章 黑风白水     清音大师说:“我佛慈悲,为师乃是出家的人,此生未能普渡天下众生,却也不能让他们作飞蛾扑火。否则,这等血腥罪孽,岂不是等于为师双手做成?”   朱玲暗中微笑一下,口中却连忙道:“师父请恕徒儿失言之罪!”   “这也怪不得你,要知为师长居此庵之中,就是为了要尽守护之责。”   朱玲道:“那么那天玄叟到底有没有进去?”   清音大师道:“为师不是说你师祖阻挡他不住么?他进是进去了,不过因得到你师祖事先警告,所以居然全身而退,可是出得来时,人已狼狈不堪,据说他还是因为知机识趣,不敢妄起贪心,所以只吃了一点亏就退了出来。”   朱玲突然问道:“假如证明那神秘凶手的罪行,师父你阻止他进去探宝么?”   清音大师怔一下,口中连声念佛。过了一阵,朱玲又加上几句,道:“假使那凶手十分无赖,打不过就跑,因此连师父你或轩中都没有办法,可不可以让他进去?”   此时满室浮荡着清脆悦耳的佛号,清音大师慈眉紧皱,想来想去,也答不出话来!   朱玲微叹一声,道:“师父你既然感到为难,那就忘记刚才的话吧!”   清音大师颔首道:“为师委实无法作答,我们刚才说到哪里?对了,我说天玄叟庞极狼狈逃遁出来。原来那山腹之内,下通地底,因此有两种天然的东西,不是人类血肉之躯可以抵受……”   朱玲突然矍然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清音大师道:“你出去瞧瞧,光天白日之下,他们不敢这样大胆吧?”   朱玲立时疾纵出去,不久便独自进来,笑道:“师父,是超力禅师和孤木道长来谒见。”   清音大师颔首道:“请他们进来。”朱玲便又出去,一忽儿便引了一僧一道进来。   只见这两位出家人都十分狼狈,不过经过休息之后,面色却转好了。孤木道长受的都是皮肉之伤,因此上了灵验金创药之后,已经复原无事。   大家见过礼之后,超力禅师道:“贫僧蒙庵主收容,并得到石大侠伉俪屡次救命之恩,难以言宣;但甚愧无能,甚至连犬马之劳也无法效力。如今想立刻启程返回敝寺报告。”   孤木道长接着道:“贫道也须返山向掌门师尊禀告一切经过,特此求谒庵主,面祈俯允!”   清音大师道:“两位道友何须多礼,贫尼受之有愧——”朱玲接口道:“两位可是急于返山禀告尊长关于绿衣人之事?你们已知道他们是谁了么?”   孤木、超力都露出为难之色,须知他们面对朱玲,不能不答复任何问题,但这等有关门户羞耻之事,却又不想说出来。朱玲又道:“他们势必在路上等候拦截你们两位。”   孤木道长答道:“那也是无法之事,贫道只要想起门户的羞耻,就觉得片刻也不能等待!”   超力禅师垂头道:“贫僧如能早日见到方丈大师,把一切详情禀告之后,就算立即身死化灰,也是甘心!”   朱玲道:“两位心中的焦急,想来千言万语也难以形容。既是这样,当真无法挽留。”   清音大师一直默默寻思,突然间眼中现出智慧之光,缓缓道:“玲儿说得对,贫尼等实在不能强留两位在此,并且可惜本庵适好有事,为了要保存许多条人命之故,也无法分身相送。虽是预见两位此行必遭险阻,却只好暗祷佛祖慈悲垂佑!”   孤木和超力怔一下,孤木首先道:“庵主话中禅机深微,贫道惭愧得很,尚未能够领会?”   超力和尚接口道:“是啊,庵主说及关天人命,难道是指本庵将有杀戮之劫么?”朱玲也诧异地望着庵主,清音大师道:“不错,本庵在这一两日之内,将发生接二连三的命案,贫尼必须尽力阻止。”   超力禅师道:“庵主慈悲为怀,自然要尽力挽回浩劫的了!”   孤木道人道:“贫道斗胆请问庵主,是否对头们有迹象大举进攻本庵?”   清音大师道:“他们进攻与否,贫尼倒不放在心上。但他们的来意,两位大概还未知道,乃是想抢夺本庵多年以来由历代庵主看守的一宗宝藏。这宗宝藏所在之处,凶险无比,任是武功高绝天下的人,进去取得后也一定无法全身而退!所以本庵目下的责任,就在尽力不让那些逐鹿宝藏的人,能够进入宝藏地点!”   孤木道人和超力和尚凝眸想了一阵,突然间一齐叹了一声。   超力和尚道:“庵主当真称得上大慈大悲菩萨心肠。”孤木道人接口道:“庵主对于敌人尚且如此用心,贫道却只为了本派内的恩怨着想,真是惭愧无地!”   朱玲钦佩地望师父一眼,心想这样留住那一僧一道,除了清音大师这等慈悲智慧的人,谁也办不到。目下不但增强了本庵实力,还可保全他们的性命。此举真是功德无量……   那超力、孤木两人既然留下,调派上可就方便得多,最后决定由这一僧一道留守在养伤众人的房中,胡猛暂时看守那座茅屋。   清音大师及朱玲休息一会,再去接替胡猛。   这座菩提庵平静了整整一个上午,到了午时过后,四条人影迅疾如风般越过几座屋顶,最后落飘落在茅屋门前。   这四个人都是熟客,原来是宫天抚、无情公子张咸与及一高一矮两个绿衣人。从他们所带的武器上,可以认出乃是少林的慧力禅师和武当二老之一的左寒子。茅屋后没有门板遮掩,因此室内一望而知,只见本庵庵主清音大师独自在屋内盘膝趺坐。   在她双膝前面的地上,放着一支两尺许长的白色令符,旁边还有一串极长的楠木佛珠。   宫天抚微哼一声,道:“张兄请看,她把玉龙令符及一百零八粒佛珠都取出备用了!”   无情公子张咸道:“今日的一场激斗,总免不了,咱们无须与她多言,耽误时间!宫兄以为如何?”   清音大师端秀的脸上突然现出苦笑,接声道:“善哉,善哉,诸位何须这等匆忙呢?”   宫天抚沉声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重来此地,为的就是宝藏。庵主可有反对之意么?”   张咸跟着道:“假使庵主认为可以商量,坦白告以藏宝之处,我们可以将一部分归还与你!”   清音大师道:“宝藏的地点不在本庵之中,贫尼决不打诳。诸位最好设法探听清楚之后,径自去取!贫尼一个出家的人,不敢分润任何珠宝财物!”   宫张两人怔一下,心中都相信清音大师不会打诳,但这叫他们到何处探听藏宝的确实地点?   后面的左寒子阴笑一声,道:“庵主使出这种缓兵之计,并不高明。你可是想等石轩中回来么?哼,哼,这想法大可不必,石轩中如果回得来,倒是大大的奇迹了!”   他歇了一下,突然厉声道:“既然藏宝不在此地,你为何要在此茅屋之内?同时又带了武器?”   张咸、宫天抚两人连连点头,都十分赞许左寒子的诘问。   清音大师和缓地道:“道友毋须对贫尼疾言厉色,试想贫尼主持本庵,难道在庵中还不能自由行动?再说这座茅屋之内,一目了然,藏宝焉能在此。”   门外四人都用心搜索屋内上下及四周,左寒子阴笑一声,道:“庵主敢不敢起身,取开蒲团?”   清音大师默然不语,隔了一阵,才道:“贫尼所坐的蒲团之下,有一方石板,乃是地道的入口。”   话未说完,门外四人都纵声大笑,宫天抚道:“张兄,你我太老实了,居然相信这尼姑!”   清音大师道:“这条地道通往庵南的山腹之内,长达数十里以上。贫尼说过藏宝不在本庵之内,难道有假?”   张咸叫道:“慢点,慢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们听听,为何你一下子就把地道入口等和盘托出?”   “自然可以,那山腹中的宝藏虽是由本庵历代相传看守,但并非本庵所有,因此存在或者失去,与本庵无关,不过……”她正要把山腹内的天险说出来,那四人已爆发出一阵狂笑,淹没了她的话声。   左寒子大声道:“庵主你的话不是当真吧?”   清音大师几曾被人如此不尊重过?心中甚恼,应道:“自然是当真。”   左寒子接口道:“那好极了,你说那宝藏存在或者失去,都与此庵无关。那么就劳驾走开,我们好进去取宝。”   清音大师一时之间,哑口无言,最后只好叹口气起身。   宫天抚和张咸两人甚喜,一齐抢入茅屋之内。宫天抚用脚拨开地上蒲团,登时发现其下有个海碗般大的铁环,嵌在石板凹槽之内。   无情公子张咸笑道:“咱们终于找到这宝藏,左寒子道友口舌之能,不啻十万虎狼强兵,兄弟极感佩服!”   清音大师见他们都抢入茅屋,反而被挤了出来。她站在门边,眼见那四人即将揭开石板,进入本庵镇守了数百年的秘密地道,心中一阵难受,竟忘了开口。   宫天抚俯身抓起铁环,正要出力掀起盖在地道入口处的石板。   突然间一阵淡淡的香风送入众人鼻端。   宫天抚怔一下,转眼望着张咸,轻轻道:“她又来啦……”张咸也望着他,点头道:“是啊!”脸上流露出为难之色。   茅屋之内已多了一个身穿雪白罗衣的美女,她冷冷道:“宫天抚你不要脸!”   宫天抚松开铁环,收回手掌。却听那白衣美女又道:“张咸你也是不要脸的人。”   左寒子发话道:“石夫人岂可出口伤人?两位公子可不是惧怕夫人的武功,只不过顾念旧日情谊,所以不愿反驳!”   白凤朱玲玉面笼凝着一股寒意,冷冷道:“住嘴,谁跟你吃里扒外,背叛师门的下流胚子说话!”   左寒子眼睛眨也不眨,但一旁的慧力禅师却垂下头颅,似是感到十分惭愧!   左寒子想了一想,道:“夫人骂到贫道头上,可见得孤木他们已供出一切,等一会这笔账必须算一算!但目下却须请石夫人说一说,宫、张两位公子有什么不要脸的地方?”   朱玲见宫、张两人都不开口,也不望自己,心中忽然一软,暗想他们平日何等骄傲自负,可是为了深爱自己之故,竟能忍受侮辱。此刻似乎不必再加以辱骂!心念一转,便道:“你们和银髯叟卫浩约定要擒到凶手以后,方始再作寻宝之举,但目下你们已自食诺言,是不是不要脸?”   左寒子道:“姑娘怎知我等不曾擒住那神秘凶手?”   朱玲怔一下,道:“你们已擒住那神秘凶手?他是谁?”   左寒子道:“目下尚未查问出来,但相信那神秘凶手身世之谜,不久便可揭晓!”   朱玲立刻冷笑一声,道:“自古道是口说无凭,谁能证明你们不是胡说吹牛?也许你们已查知那神秘凶手业已远飏别处,于是大言不惭,企图蒙混过去。”   左寒子道:“石夫人要是不信,那就没有办法了!”他向慧力禅师丢个眼色,突然一齐击穿茅屋草墙,闪出屋外。左寒子大声道:“我等先去找孤木等算账!”   朱玲本来极为焦急,只因那边只有一个胡猛可以邀敌其中之一,剩下孤木、超力两人,虽然武功不弱,但从这两人昨夜所露的身手,似乎高出他们不少。这一来就算以二敌一,却也未必能够安然无事。   因此她必须即速出手拦截住一个人,或者跟踪追去,可是这一刹那间突然又有一个疑念浮上心头,那就是左寒子他们既然要找孤木超力的晦气,为何最后还要说出口来?倒像是深恐自己不知道似的?疑念一生,便没有立即跟踪迫出屋去。外面的清音大师轻叱一声,道:“你们两位留下其一怎样?”话声中夹有一阵低微的啸风响声。   朱玲一听便知庵主正以武林震惊的木佛珠,截住其中一人。   心头大宽。同时之间也就想出左寒子的用意,必是“调虎离山”   之计。可是内中还有一点不明白的,就是他们为何显出要把自己诱开此地。难道他们认为庵主清音大师比不上自己的青冥剑?   茅屋外慧力禅师此时被一粒紧接一粒的木佛珠逼得施展出全身绝技,严密防御,竟无法越过院墙去。   左寒子已越过院墙不见,可是片刻间又纵回院内,厉声道:“石夫人出来,贫道想领教你几手剑法!”   朱玲眼珠一转,见宫、张两人一直默然屹立,至今尚不言语。   蓦地脑际中灵光一闪,悟出那左寒子用尽心机想诱开自己之故,一定是宫、张两人曾坚决表示不肯与自己动手,所以唯有由他设法引开自己。   她冷笑一声,道:“你无须白费心思,引我离开此屋,干脆都进来吧,你们的目的不是要取得宝藏么?”   左寒子听她说中要紧之处,噫了一声,果然走入屋中,眼睛转动时射出狐疑的光芒。   清音大师也停手不发木佛珠,慧力禅师大大松口气,也纵入茅屋之内。   白凤朱玲冷笑道:“你们想进去取宝,须知此事大不容易。”   左寒子道:“石夫人如要拦阻,自然不易!”   朱玲道:“我既然叫你们回来,当然不出手拦阻!”宫、张两人大感意外,迅速地瞥她一眼。这一眼不看尤自可,看了之后,就忍不住凝停在她艳丽迷人的面上。   清音大师诵声佛号,道:“玲儿你……”朱玲却接口道:“师父着急了,但你老放心,徒儿这就把内情坦告他们。”她转回目光,轮流扫瞥那四人,继续道:“家师以佛门大慈大悲之心,阻止你们妄取宝藏,但你们一定都误以为她乃是不甘损失。然而事实上她却是不想你们自取灭亡。”   左寒子道:“石夫人此言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朱玲道:“信不信由你,须知在藏宝之处,天险重重,凡是妄想得到宝藏之人,非死不可!”   左寒子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令师及石夫人两位大可不必阻止他人进去,嘿……嘿……”   朱玲怒道:“你这厮真是该死,若果你敢进去,那就自己出手,不必拉着旁人送死!”   左寒子他平生足迹踏遍天下,自念世上天险如毒瘴天壑,蛇兽渊壑等未有不曾涉历过,因此就算朱玲非是虚声恫吓,他也不怕。何况其中尚有一点,最使他难以相信的,那就是藏宝之处如果真是无法逃生的绝地,清音大师何须阻止仇敌对头入内?   这个入魔已深的道人死也不信清音大师当真是具有菩萨心肠,所以认为清音大师及朱玲必是虚声恫吓,事实上不会那样厉害。   当下抢着应道:“石夫人之言虽是有理,但若然藏宝之地下入者有死无生,则你大可不必费心,谁叫我们贪心太重,自愿送死。   两位公子以为贫道的话可对?”   宫、张两人一齐颔首,朱玲细长的眉毛轻皱一下,转面向清音大师道:“师父,他们坚持要入内探藏宝,目下除非我们能把这四人打出此庵,不然的话,万万阻之不住。”   清音大师道:“我们虽回天之力,但总得尽心尽力阻止他们,少死一人,就是一件功德!”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震耳笑声,跟着有人道:“我等来迟一步,居然被别人着了先鞭。”   话声传入朱玲耳中,娇躯竟为之一震。外面院子刷刷一连落下四人,她从门口向外望去,只见院子中站着的是厉魄西门渐、银髯叟卫浩、铁臂熊罗历和王珪等四人。   清音大师一看今日的形势,已知无法阻止浩劫,不觉诵了一声佛号。   银髯叟卫浩向屋内疾瞥一眼,洪声笑道:“还好,他们尚在僵持之中。”   西门渐道:“庵主你被那几人挤了出来,宝藏可是就在茅屋之内?”   清音大师道:“宝藏不在此处,但那通往宝藏的地道入口却在屋中。贫尼无意攫宝藏为已有,不过本着佛门慈悲宗旨,不得不没法阻止妄起贪心之人。”   银髯叟卫浩道:“女尼,你等别的时候再向我们说教,现在没有闲工夫跟你穷聊——”   朱玲怒声叱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目中无人。我师父她如果肯开杀戒,哼,哼,凭你那几手功夫,能够走得上百招,我就服气。”   卫浩冷笑一声,道:“玲姑娘火气真大,本座只知敝教主是你的师父,再说今日之事,已如箭在弦上,玲姑娘不妨再加三思,假使你们两人想守住地道入口,势必成为双方全力攻击的目标,实在是不智之举!”   朱玲此刻心心念念,只要保存三个人的性命,就是宫、张两人和西门渐。但一时又想不出什么法子,眸子微转,已瞧见宫天抚和张咸想打开那块石板。这一急非同小可,大声喝道:“喂,你们两个想干什么?”   宫天抚和张咸好似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话,左寒子抢过去一手把石板掀了起来,登时露出一个半丈大小的洞口。   西门渐、卫浩、罗历等人分头扑到茅屋,只听哗啦啦暴响声中,那座茅屋四分五散,倒向一旁。   左寒子因强敌环伺,倒也不敢贸然入洞。宫天抚凝视着西门渐,冷冷道:“此地可不是碧鸡山,你们最好不要张狂。”   西门渐狞笑一声,道:“放屁,你管得着本座的行动么?”   朱玲灵机一动,朗声道:“你们最好先拼上一场,瞧瞧哪一方有本事占取宝藏!”   西门渐、宫天抚听了此言,登时煞住出手的势子,都想到假如双方先拼一场的话,极可能两败俱伤,谁也得不到宝藏。   朱玲就是怕他们打起来,局势无法控制,所以故意那样说法,提醒他们。   这时见双方已抑制住怒气,便又朗声道:“还有一个法子,最是公平不过,只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听?”   左寒子觉得极为奇怪,万万想不到朱玲最大目的,乃是不想宫、张及西门渐三人送死,所以他想来想去,都不明白朱玲为何反使双方打不起来。当下应声道:“石夫人高兴说的话,大概也没有人反对!”   朱玲道:“你们双方今日一定各有顾忌,打不起来,事实上实力也差不了多少,这种情势可能僵持到很久很久。”   银臂熊罗历插口道:“然则玲姑娘有何高见?解决这种僵持的局势?”   朱玲道:“当然有啦,我可以暂充公正人,你们双方第一先答应彼此同心合力,设法把宝藏取出来,等到真能把宝藏取出,然后平分也好,拼个死活也好,那都是后话,暂时不提。”   她微微一笑,似是对双方众人都静静倾听的形势感到十分得意。   “目前先谈取宝的问题,你们双方可以各派一人,联袂进去查探。反正里面地方不大,人多并无好处,你们说是也不是?”   左寒子沉吟道:“从石夫人的话听来,那就是说你已有放弃守护宝藏之心了?”   朱玲道:“我早说过进去探望之人,有死无生。老实说我可不像家师那等慈悲为怀,你如果敢进去,那就进去,我决不拦阻!”   铁髯叟卫浩生恐这是朱玲偏向宫天抚、张咸那一边,故意这等说法。连忙接口道:“玲姑娘刚才的话,似乎竟犹未尽。”   朱玲斜睨他一眼,微笑道:“你如果唯恐等不及送死,那就和他一起进去!我想说的,也不过要告诉诸位,谁想入洞探宝,就得先与我较量一下,我认为有资格的话,就可放行。”   左寒子诡笑一声,道:“石夫人对贫僧及卫副教主都特别客气,已表示可以不经石夫人利剑考验,就得以进入地道探宝。但贫道却不想孤身入探。想结个伴同行,石夫人不会反对吧?”   白凤朱玲应道:“当然可以,否则你就要疑心我地道之内,设有埋伏,不过谁要与你结伴,均须先过我这一关。”话声中已掣出青冥剑,剑上森森寒气,远侵四周诸人肌肤。   慧力禅师挺身而出,取出月牙方便铲,道:“贫僧斗胆请夫人赐教。”   旁边的人都纷纷退开,让出大片地方。朱玲道:“很好,你的武功我已略知梗概,因此三招就足够了。”   慧力禅师这刻却不敢有半点轻视朱玲的三招。横持方便铲,凝神以待。眼前青光陡盛,森森生寒的剑气已逼到身前。朱玲这一出手,所有的人都感到那青冥剑真不愧是崆峒镇山之宝,剑上光华固然强烈炫目,最令人心惊胆落的还是剑上的森森寒气。就是眼力普通的人,也可以感到此剑决非凡品。   慧力禅师忽然大感为难,原来他本可施展一招“龙蛇斗”封拆敌招,可是这一招必须以铲上月牙挂勾对方长剑,他的方便铲虽是千锤百炼的精钢打就,碰上普通一点的宝刀宝剑,仍可不惧。   但朱玲用的青冥剑看上去太以厉害,因此不敢冒此大险。念头转间,只好使出少林绝招“遮天蔽日”,但见他人随铲转,呼地一铲向朱玲左肩砸去,竟是以攻为守。   朱玲剑术本就极为高强,加上数年苦修,更是精妙。这时口中轻笑一声,脚下移宫换位,玉腕抖处,陡然撒出数十点青光,直洒敌人。   宫天抚和张咸两人见她功力之高,远非昔比,而且剑势变化之际,已是一代剑家的气派,当真是精奥险辣,兼而有之。两人心头都为之大震,不禁一齐惊咦出声。   慧力禅师万料不到自己招数变化只差了一线,便陷入险地,这时也顾不得对方手中之剑如何锋利,立时一招“法轮常转”,一面以铲护身,一面使出奇奥脚法,突然斜闪开去。   朱玲剑势一挫,跟着虚戳一剑,一股剑气潜撞出去,“蓬”地一响,慧力禅师竟被震退一大步。   她收回青冥剑,笑了一笑,道:“你虽然未伤在我剑下,但毕竟已败,按理说就不该伴他进去探宝!”   慧力禅师怔一下,道:“石夫人剑术实在精妙,贫僧甚是佩服,但这样子就要贫僧放弃探宝,未免有失公允。”   朱玲本是觉得这个少林和尚的人还不错,所以想保全他的一命,但这个心思又不能明白说出。想了一想,道:“那就随你的便,我不会出手拦阻。”   铁臂熊罗历明知西门渐不肯轻易向朱玲动手,此时唯恐银髯叟卫浩势孤,立刻大声道:“敝座也想进去开开眼界,玲姑娘是不是也要赐教三招?”   白凤朱玲瞧瞧他,心想这铁臂熊罗历乃是鬼母心腹大将,为人持重而精明,一身武功在玄阴教诸香主之中,已是数一数二之流。玄阴教能有今日的成就,此人可记首功。因此莫看他不常做什么恶事,其实他一身恶孽,当真是如山之重,如水之深。   心念一转,便道:“我深悉你的武功如何,不用试啦,希望你们都能够活着出来。”   清音大师眼见这些武林高手,个个贪欲焚心,情知无法劝阻。   因此虽是对朱玲的安排不甚满意,却也无可如何。自个儿退开老远,闭目念佛。   先是左寒子及慧力禅师由入口处进去,他们走完了深入地下的石墙之后,便隐没在黑暗的地道中。   银髯叟卫浩和铁臂熊罗历暗中估量自家实力,认为就算迟一步到达藏宝地点,也不相干,因为那时对方两人已无外援,尽可在地底拼出生死之后,才取宝出来。故此他们等了一阵,才走入地道。   那地道深入地下竟达五六丈之深,极为宽广,而且甚为黑暗。   卫浩、罗历两人都是老魔头的身份,也不须打招呼,齐齐停步,闭目调息。片刻后睁开眼睛,已可以隐隐约约看出地道的景象。   只见这条地道高达丈半,宽约两丈,四壁及洞顶均是岩石,凹凸不平,看上来黑影幢幢,宛如无数奇形怪兽蹲伏壁上。   两人都感到地道之中一股阴寒之气,侵袭身体。罗历观察了片刻,便向卫浩道:“这条地道形势险恶,但却似是天然生成,看来玲姑娘所说的天险重重,一定不虚。”   卫浩道:“天险必无疑,不过本座却怀疑这条石道是否天然生成,你看地面平坦如镜;全然不似四壁那等粗糙不平!如果此一地道曾经加以人工修建,暗藏精巧埋伏,只怕比天然险阻更为可怕。”   他们对答之时,唯恐地道传声甚远,所以都以上乘气功中的“传音”功夫交谈,因此寂静的地道中丝毫不闻半点声息。   两人联袂向前奔了十余丈远,那条地道越见弯曲,有时甚至于转向入口的那一方。如是者又走了十多丈,地道中阴寒之气已逐渐减轻。   卫浩忽然停步道:“慢着,罗香主可曾发现先前那两人的踪迹么?”   “没有!”罗历简短地回答,这时地道中黑暗之极,他们的目力虽然迥异常人,但此刻在运足目力瞧看之下,仍然无法看清周围的景象。   卫浩深思一阵,道:“假如那两人藏在一边,等我们先打头阵的话,我们吃亏就大啦。”   铁臂熊罗历应道:“副座所虑极是,武当二老之一的左寒子在武林中出了名是阴损狡诈中一流脚色,说不定除了有匿伏暗处,让我等先打头阵之外,还有些别的阴招。”   卫浩沉吟片刻,道:“咱们光是考虑也不中用,还是付诸行动,且到前面瞧一瞧究竟是何景象,然后再行决定——”   两人复向前走,那条地道一直是那么高大宽敞,足足可容数十人一拥而进。同时似乎更加迂回弯曲,因此走了四五里之遥后,估量离那菩提庵仍然在二里之内。   这时渐渐觉得闷热起来,他们两人虽然仗着内功甚深,闭住呼吸的话,可达几个时辰之久,是以不怕会闷死。但到底觉得有点惊心,尤其是这条地道迂回弯曲,假使在后面出路之处突然被人堵死的话,那时候麻烦就大了,说不定会活活生埋在距地面深达数丈的地道中。   卫浩考虑了一阵,突然道:“罗香主即速回身疾驰到入口之处,然后再一路巡逻过来,但是万万不可再深入,等本座独自往前探。好在这地道寂静如死,声传极远,咱们以蟋蟀长鸣为暗号,仿照本派平常以鸟啼为暗号之法,互传信息!”   罗历想了一下,道:“副座有命,敝职自不敢违,但副座孤身入探,不免稍嫌势孤,务请副座再加考虑,最好让敝职一齐前往!”   卫浩道:“假使咱们退路被截断,纵然探到宝藏,也是无用。   何况今日此举,教主甚为重视。”   铁臂熊罗历想了一下,道:“那么副座务必多加小心,敝职遵命巡逻便了。”   卫浩真气一提,又向前奔去,这时他为防万一,已将呼吸闭住。   迂回曲折地奔了四五里路,突然间听到潺潺水声。再转了四五个大弯,水声越来越响,似是山间小型的飞瀑激湍之声。   卫浩失惊地想道:“不好了,我没想到这条地道弯曲得太厉害,同时也许有很多通气之处,所以声音传不过两三个弯以外。”   他一边想一边仍向前走,瀑声越来越响,又转个弯,眼前陡然感到光亮了不少。   定睛一看,只见眼前竟然分开两条通路,其一漆黑异常,另一条则透出光线,同时那瀑声就在此路传了出来。   银髯叟卫浩捋髯瞧了一阵,心想,说不定漆黑无光的通路才可到达宝藏之地。可是这一边有光线水声,不妨先去瞧瞧情势。   在这等情况之下,任何人都会有选择有光的通路,都会考虑到进去后瞧瞧势头不对,尚可退出转回这边黑暗的通路。   一经决定,卫浩便奔了进去。那条通道一开始就转弯,大约走了三丈,眼前豁然开朗。   正当前面去路约有四丈之遥,有一道宽达丈半的瀑布像巨大的帘子般冲泻下来。地面恰好是凹了下去,也不知有多深,那道飞瀑向凹处落下,所以地面没有泉水。   他四下打量一眼,但见此地高旷宽敞,竟是个极大的洞窟,洞顶离地最少也有四丈之高,四周大概一共有亩许大小。   那道瀑布由四丈高的顶端冲泻下来,活像一匹宽达丈半的白布。靠着瀑布上的反光,使得这个巨大的洞窟都光亮许多。   在那道瀑布之前,站着十余个人。卫浩一眼瞥见,嘴角却泛起一丝冷笑。   他大踏步走进去,再向四周望了一眼,只见在进入洞窟的地道入口左右两旁,都有着同样大小的洞口,形状都甚为相似,因此如果不曾留意,进去后再想出来,一定辨认不出。   此刻他就算细细辨识一阵,仍然觉得不易辨别。   卫浩再细瞧一眼之后,这才掉转头向瀑布走去。   瀑布前面的十余人影都屹立不动,只有一个闻声回顾。   此人身穿肥大的绿衣,头上没有蒙着什么,背后背着方便铲,正是少林寺慧力禅师。   他见到卫浩走过来,便颔首道:“副教主来得正好,请看这些人。”   卫浩跃到他跟前,先向瀑布下坠之处一望,原来那儿乃是一处深渊,若果形容真实一点的话,倒不如说是地面裂开一道深深的夹缝。   这条裂缝生似是大地张开嘴巴,永无厌足地鲸吞那道飞瀑泉水。深度难以猜测,因为瀑声震耳中,已听不见下面泉水激荡之声。至于这条裂缝长度是整个洞窟那样长,约是四五丈光景,宽度从他们所站的下陷的边缘,到对面的瀑布约是两丈许,但瀑布后面是否尚有地方,抑是刚好贴着石壁冲泻下来,那就不得而知。   卫浩的目光转到左边那十余人身上,仔细一看,随即疑惑地摇摇头。   那十余人都站在裂口的边缘,身上不但没有衣服,而且连血肉毛发都完全不见,只剩下灰白色的骨骼,僵硬地站立不动。   他们的头颅完全是向上面仰看的姿态,不过这时面上已没有肌肉及眼睛,因而无法测出他们的表情是惊是喜?与及究竟是不是仰望着什么奇异的事物。   银髯叟卫浩久涉江湖,眼力自是高人一等。目光略一流转,已发觉这十多具骷髅虽是有高有矮,有男有女,但个个骨头都较常人粗大,显然这些人生前都是武林高手!   少林慧力禅师踱过来,口中诵声佛号,道:“副教主阅历丰富,贫僧自知望尘莫及。这些人因何而死?死前为何都向上面仰望?他们遭难已有多少时间?这几个问题贫僧百思不得其解,副教主是否肯为贫僧启此茅塞?”   大凡人都爱戴高帽,这慧力禅师在少林中乃是有限几个高手之一,名望甚重。这时居然说得这等谦虚,好像银髯叟卫浩如果不肯解答的话,就再也无法想得出来。   卫浩听了如何不喜,微笑道:“禅师好说了,本座目下只能胡乱猜测,是与不是,可就不敢确定了。”   他停歇一下,生似是思索其中疑难之处,过了一阵,缓缓道:“这里一共是十四具骷髅,从他们的骨头粗细看来,可知个个俱是高手。”   慧力禅师佩服地点点头,道:“副教主法眼如电,确实令人钦佩。”   卫浩道:“那也不算得什么……其次从他们骨头上的色泽看来。其中有两个最少也在二百年以上,然后有五个是一百年前死去的,剩下的七个,距今最近的一个也当在四十年以前。”   慧力禅师颔首道:“这样说来,此地已有四十年以上没有人来过了。”   卫浩道:“禅师说得不错,此地最少也有四十年未见人迹了。”   他突然住口,沉思了一阵,又继续道:“这十四个已死的武林高手中竟有一半以上乃是女人,根据菩提庵世代相传宝藏之秘事,可以断定那九个女性乃是菩提庵女尼无疑——”   慧力禅师感叹道:“阿弥陀佛,出家人忘不了宝藏,遭遇浩劫,自是应得之罪,唉,看来贫僧今日恐怕也会遭到同样的命运。”   银髯叟卫浩拂一下颔下银髯,仰天笑道:“慧力禅师你既然已脱离师门,投在琼瑶公主手下效力,就应该把这些佛门中婆婆妈妈的思想抛开。本座真心奉劝禅师一语,那就是自古以来,越是三心两意,东摇西摆之人,往往最先完蛋,而且死了也没有人感到痛心,为你卖命报仇雪恨。”   慧力禅师脸上一红,道:“贫僧心中之病,竟瞒不过副教主法眼,说来惭愧。”   卫浩笑了一下,道:“我个人是个赞成做事要彻底的人,所以虽然时时有过激之举,可是总括此生,失败却较少。”   他停一下,接着道:“禅师不必介意本座之言,咱们还是回到正题上。”   他缓缓从那十四具排列在裂缝边缘的骷髅后面走过去,然后又慢慢走回来。这一来一回,他已把十四个骷髅精密地视察两遍。   他在慧力禅师面前停步,道:“禅师可曾注意到,这十四人个个都作出想向上跃起的姿势,从腿骨的角度,可以断定他们直到死时,全身气力尚在。没有一个是饿死或者被人攻击致死。”   慧力禅师道:“这样说来,难道此地有一种特别之物,可以取人性命于无形么?”   “我也猜不出是什么东西,按理说他们除非在仰首凝望,双脚用力要纵起之际,突然死去,才会留下这种形象!”   慧力禅师双目陡睁,大声道:“他们会不会是望见什么恐怖之物,登时吓死?”   银髯叟卫浩怔一下,皱眉寻思,过了一会,道:“除了这个勉强的解释之外,好像已别无可能!但是这些人个个都被吓死的话,那是什么东西呢?”   两人想了一阵,卫浩又道:“人世间各种至惨的景象,我都瞧过,惨事决吓不死人!然而我们可以推想得到,就算是阎罗王显形,升殿开审,最多也不过一死,何须活活骇死?”   慧力禅师道:“或者有些奇怪之物,突然出现,可能比阎王爷更骇人。”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突然一亮,道:“是了,这一十四人必是活活吓死无疑!贫僧虽然不知是什么东西,但可以想像得到,那些吓不死的人,事后已经离开,而这十四个人一定都是胆子较小的。假定曾经有过许多人进来,却只死了这十四个人,我们今日碰上了,当然觉得十分玄妙难测了。”   卫浩道:“死因暂且不管,也许等一会咱们亲自可以见到。”   说到这里,两个人暗暗都觉得寒心,可是外表上都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禅师可曾注意到地上?他们的兵器都跌坠在脚边,请看其中有五个人使剑的,三个用刀的,这些刀剑都出了鞘,又是都在右边,分明刀剑都已经出鞘,严为戒备。假定在见到那可怖的东西之后,尚能拔出刀剑的话,那就不会骇死了,对不对?”   慧力禅师哼了一声,道:“副教主说得有理,噫,你这么一提,我倒想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个大大的漏洞!假使曾经有许多人能够不骇死,生还世上。此地的秘密,决不可能保存至今,武林中应该早就沸沸扬扬地谈论此事了!”   卫浩道:“这话很对,但如果不是骇死,那是什么原因?他们望些什么呢?”   两人一齐仰头观望,只见那道瀑布奔流不息,喧声震耳,至今毫无变化迹象,使人感到好像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改变。   银髯叟卫浩突然问道:“武当左寒子没有和禅师一道进来么?”   慧力禅师道:“我们很早就分了手,他大概会跟罗香主在一块。”   陡然间两人一齐感到有种奇异的感觉,不禁诧骇回顾。   慧力禅师噫了一声,道:“副教主请看,那边瀑布好像要干涸了。”   原来这阵奇异之感,乃是瀑布激湍之声,忽然减弱,所以反而令他们一时不习惯而产生奇异之感。   卫浩抬头望去,只见那道宽约丈半的瀑布,突然间水势陡减,只剩下一半不到。   两个人不知不觉都亮出兵器,卫浩使的是旱烟袋,慧力禅师则取出方便铲。   那道瀑布本来宛如一道白色帘子,遮盖住后面的景物,这刻缩小了一半,便已瞧见在他们立足的对面处好像是座凹崖,内中还有些什么事物,则不得而知。   也许那儿正是宝藏所在,金银堆积如山,珠宝无数。但也许有什么毒蛇恶兽之类的东西,所以他们都感到十分紧张。   突然间那道瀑布完全消失不见,因此万籁俱寂,一种死气沉沉的沉重感觉,猛烈地震撼着两个人的心弦。   瀑布后面的景象一目了然,由四丈余高处的裂缝处开始,一直到离地面丈许高的地方,乃是一片光滑的岩壁,上面长满了肥厚的苔壁,一望而知滑不留足,任何人都别想停身其上。   在他们的对面石壁凹陷进去,形成一个石洞,不过那洞也不深,所以一望之下,便知内中并无他物。   他们不约而同地低头向裂缝下面瞧去,不觉又是一惊,原来底下一片黑漆,以他们两人的眼力,居然深不见底。   这道无底深渊似的裂缝,只有两丈五六尺之宽,他们估计了一下,卫浩沉声道:“这道瀑布忽然停止,令人莫测高深,如果是天然如此,那还罢了。假使有人操纵,危险就大得不可想像。”   慧力禅师道:“贫僧亦有同感,本来天地造化之奇,往往出人意外。这道瀑布譬如说每日均有一段时间停止,并不足为奇。自然界中像这一类的奇迹,多得难以胜数。”   他歇了一下,又接着道:“正如副教主所虑的一样,假使此瀑有人力在暗中操纵,其中之险,只怕不易避让化解。”   卫浩略一寻思,毅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座决定到对面的石洞中一探。无论如何,既然此洞由瀑布所造成的水帘遮住,大有隐藏秘密之意,禅师你说是也不是?”   慧力禅师颔首道:“不错,不错,贫僧不才,也愿陪副教主一趟!”   两人运调好全身功力之后,疾纵过去。身形飞越过那道深渊之时,但觉脚底一阵奇寒之气,直冲上来,差一点便无法忍受!   到了对面的石洞以内,奇寒之气陡然消失。卫浩骇然道:“这样看来,那道瀑布的泉水绝非平常之水。照这种寒冷程度探测,此水应比寻常泉水重上千百倍。”   慧力禅师矍然道:“这样说来,假使那道瀑布忽然又冲泻下来,我们绝难闯破水帘,出到外面。”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打量此洞,只见那最底的洞壁甚是光滑平直,色泽雪白。   卫浩纵行壁下,皱眉道:“这枚钢环嵌在壁上,分明是前人所遗,看来倒像是有扇暗门,而这枚钢环却用来拉开暗门。”   慧力禅师沉吟道:“会不会是发动埋伏的机关?可能一拉动此环,那道千钧重泉的瀑布就飞泻下来,封住我们退路。”   卫浩沉吟道:“本座不敢断定禅师之言,错或不错。但咱们即入宝山,势难空手而回,好歹总得试上一试。”   慧力禅师也激起雄心,大笑道:“壮哉,那就由贫僧动手试拉此环如何?”   卫浩道:“禅师请吧,不过用力拉动之后,咱们务须一齐退出此洞,假如别无动静,再纵入此洞细看不迟——”   慧力禅师一面点头,一面伸手抓起那钢环,然后运足真力,缓缓向外拉。   只见大片白石顺手移动,卫浩和慧力疾如电掣,一齐纵过深渊,在对面的危崖边缘上遥遥注视洞内变化。   慧力禅师首先道:“原来当真是一道暗门,不过只及普通的门户一半之大。可惜那道白石暗门没有完全打开,瞧不见内中景象。”   卫浩舒口气,道:“禅师这一下没有弄出惊天动地的变化,实在令人安慰。咱们再过去瞧一瞧吧。”   他们站在那扇半启的白石板门之前,慧力禅师把石门推开,眼光到处,里面哪有什么暗道?竟又是一片雪白的石壁。   这里面的石壁上刻着四个比拳头还大一点的血字,写着的是“九死一生”四字。在四个字下面,还有数行较小的字迹,跟着下面平排着一列精钢所制的环圈,共有十枚之多。   两人看罢“九死一生”四个血字下面的小字之后。卫浩哼了一声,道:“原来藏宝之处的入口,就在瀑布上端的石壁上。禅师信不信这十个钢环中只有一个能够开启藏宝的门户?”     第三十九章 九死一生     慧力禅师现出一副骇然的样子,道:“这位布置藏宝之人,看来不似虚声恫吓,副教主试看外面那十几具骷髅就可知道取宝之举,称为九死一生,实在再确切也没有了。”   卫浩哼一声,道:“禅师如果不想冒险,现在即速出去还来得及。”   慧力禅师心想,既已犯险到了此地,就算九死一生,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心意一决,便道:“贫僧如若独善其身,退出此处,日后势必被江湖上的朋友讥嘲耻笑。”   卫浩道:“禅师既然决意不退,那么咱们就研究一下,应该拉动哪一枚钢环?”   两人用心视察壁上的十枚钢环,只见个个精光耀目,毫无分别。而且石壁上那些字迹,除了说明这十枚钢环其中有一枚拉动之后,可以启开此洞上端的藏宝门户,其余的九枚若然误拉之后,都将是有死无生。此外便没有任何暗示或线索,可供他们推究这十枚钢环之中,哪一枚是开启宝门之环!   看了一阵之后,卫浩道:“禅师对此有何高见,本座可看不出头绪来。”   慧力禅师道:“贫僧也查不出端倪;不过贫僧却以为不宜鲁莽从事。”   两人又研究了一阵,忽闻头上异声隆隆,传入耳中。   银髯叟卫浩双目一睁,眼中射出炯炯寒光,沉声道:“禅师可曾听见了么?”   慧力禅师道:“贫僧听到了,极可能就是那道飞瀑又要冲泻下来。”   卫浩道:“咱们势无空手退出之理,目下时机紧急,无暇细加推究,只好随便拉动一个。”   慧力禅师道:“看来只好如此,副教主请即速动手——”   银髯叟卫浩实在无从拣起,随便伸手抓住左边第一个,用力一拉。   那钢环极为沉重,除非像他们这等武林高手,当真拉也拉不动。   他只拉出两寸左右,那枚钢环便不能移动。银髯叟卫浩一放手,喝声“快走”,转眼间两人一齐飞渡过那道深渊。   他们脚踏实地之后,立即转身仰头向飞瀑来路的上端瞧看。   这时如果有人在后面瞧见他们,一定感到十分奇怪。原来这两人居然排列在那十四具骷髅旁边,姿态和那些骷髅一模一样!   银髯叟卫浩和慧力禅师这时都不暇旁顾,只因那瀑布来路之处隐隐发出异声,尖锐凄厉,当真是入耳惊心。   除了异声之外,对面三丈高处布满肥藓厚苔的岩壁上,突然有一块方圆三尺大小的地方微微起了一阵波动!   他们一方面密切注视着这些变化,一方面迅速异常地大动脑筋。只因从目前种种迹象看来,那岩壁上的藏宝洞口就算被无意碰着,突然打开;可是那道由千钧重泉所形成的飞瀑,好像马上就要冲泻下来似的。故此假如那宝藏洞口开启之后,是不是不顾一切,冒险纵上去一探?抑是暂时不动,等看清形势再说?   两人心不旁鹜,因此都没有感觉到气温突然变得酷热逼人。   同时在整座洞窟之中,地面上已浮起一层黑色的雾,这阵黑雾从四方八面浮升上来,展布于整个洞窟的地面,晃眼间已有两尺来高。   骤然间一阵微风,从他们进来此洞时入口处的左右两旁的洞穴吹进来。   满洞的黑雾被微风一拂,都飘散飞起。   慧力禅师光秃秃的脑袋上渗出的汗珠有如黄豆般大小,一脑瓜子都是。   银髯叟卫浩则感到连颔下银髯都被汗水沾湿,粘在一块儿。   两人身后那阵黑雾被微风搅拂得扬起老高,已有丈许上下。   此时仿佛被深渊中冒上来的寒气逼住,离开那道裂缝尚有五六尺远,便如楚河汉界,不再侵移过来。   岩壁上那块方圆三尺左右的苔藓突然“波波”数声,穿了五六个拳头大的小洞,跟着数股黑烟缓缓射了出来。   这样看来,那个洞口好像又不似是藏宝之洞,否则怎会有黑烟冒出来?   慧力禅师突然大惊道:“阿弥陀佛,贫僧自从得窥本门武功精髓以来,严寒时不觉其冷,酷暑时不觉其热,多年来已是如此,怎的如今似乎感到酷热难耐?”   银髯叟卫浩被他提醒,口中嘿了一声,骤然间回头瞥去。   但见一道高达两丈的黑墙,横亘眼前,离他们只有数尺之遥这一惊非同小可,卫浩惊噫一声,沉声道:“禅师不可妄动,现在我才明白这些人如此死法,敢情是被这一阵黑色烟雾侵到身上,立时死亡。”   慧力禅师接口道:“这阵黑色烟雾可能是极毒之气,是以一旦侵上身体,不但立即死亡,同时血肉衣服也极快化尽。”   这时候酷热更甚,使得他们都感到难以忍受。突然间满洞的黑雾沸扬转动得更为剧烈。那道黑色高墙无声无息地向两人伸移过来。   一转眼间,整座洞窟包括那道深渊与及对面的岩洞内,都被黑雾淹没;同时洞中回响着狂风尖厉吼啸之声!   且说在菩提庵院子里那地道入口处,共有六个人在旁边走来走去。   这六个人就是本庵庵主清音大师、白凤朱玲、西门渐、王珪、宫天抚、张咸。   他们已守候了两个时辰之久,眼见太阳已偏到一边,但那卫浩、罗历及左寒子、慧力等四人仍然没有一点回音。   西门渐倒不觉得十分焦急。因为他已很长久地没有机会和朱玲在一起,相隔如此之近。所以他一直很少把眼光从朱玲面上挪开。在他的眼中,但觉朱玲微具少妇风韵,除了原来的艳丽之外,加上几分成熟的美态,更是迷人!   朱玲明知西门渐的痴心,所以任由他瞧看,也没有生出不安之感。她倒是觉得宫、张两人的态度很奇怪。因为这两个人从昨天开始,都未曾和她说过一句话。而在今日两个多时辰的等待中,他们现出逃避的样子,好像不敢向她注目。可是他们又往往情不自禁地向她投以迅速的一瞥。   宫天抚轻轻对张咸道:“张兄,我实在受不了啦!”   张咸道:“我也是难以忍耐!”他们都了解同情地对瞧一眼,于是一齐叹口气。   宫天抚道:“我们进去瞧瞧吧,就算死在山腹之内,也比这样强些!”   张咸低低道:“她会不会出手阻拦呢?”   宫天抚道:“让我试一试看!”   他转眼望着西门渐,道:“他们进去已久,很可能遭遇危难,西门香主可有意思进去一探?假如令师妹不答应,你替我们疏通一下怎样?”   西门渐甚觉奇怪。听起来好像这两个家伙好像得罪过朱玲,所以不敢和她说话!   他高兴地望着朱玲,道:“师妹,你还是要拦阻我们进去么?”   朱玲决然点头,道:“不错,你们进去的话,必死无疑……”   清音大师诵声佛号,忽然道:“贫尼虽然早在数十年以前,便知那宝藏的秘密,但从来未进去过。今日眼看已有四人丧生其中,贫尼不能再坐视不理!”   朱玲惊道:“师父,你不是说过那山腹内天险厉害无比?”   清音大师道:“不错,据为师所知,那座山腹下连地底,有所谓黑风、白水两样最厉害的东西,经过数百年前一位高人匠心独运,已封闭住那黑风、白水的威力。可是碰上贪心得宝之人,仍会化为种种形式出现。为师这次进去,主要是瞧一瞧实况,假如可能的话,便将此洞设法震塌,永远封闭!”   宫天抚和张咸在旁低声商议,西门渐却道:“敝教有两人在内,本座不能不跟随庵主进去一探。”   朱玲道:“你先打赢我手中青冥剑再说!”   西门渐露出为难之色,须知他近年武功虽是大进;可是朱玲也非复当年可比,能不能赢得她已经是一个问题,何况他也不愿与她动手。   他想了一下,道:“师妹别作难我行不行?对了,我用一个秘密消息作为交换的条件怎样?那就是关于那神秘凶手。”   清音大师微微一震,想起本庵九个无辜惨毙的女尼,登时感到这个消息十分重要。   朱玲看出庵主之意,便道:“但你得屈承一事,就是进了地道以后,一切进退都要听我师父的命令,你肯不肯?”   西门渐道:“一言为定,那个神秘凶手据悉已动身北上,好像直赴北京!”   张咸冷冷道:“谁不知道此事,哪里算得是秘密消息?”   西门渐嗔目叱道:“那个跟你说话!”张咸也厉声道:“我爱说就说,你打算怎样?”两个人都弩张剑拔,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厉魄西门渐举起手中巨大的白磷錾,踏前两步。   无情公子张咸冷酷地道:“西门渐你活得过今日,算你命大!”   语声甫歇,金鞭倏然化为一道金光,直取西门渐脑前大穴。   这一招急疾狠辣,鞭上潜力山涌。   西门渐心想张咸此举,必招朱玲之怒,哪肯与他真干?一招“力挟泰山”,巨錾抡处,硬挡这一鞭,身形却被震开一大步。   朱玲心中甚恼,伸手指住张咸,道:“住手,你说你早就知道,哪个听你们说起过?”   张咸忽然泄了气似的退开两步,不言不语。宫天抚立刻向清音大师道:“庵主有封闭宝藏之意,我和张兄也愿意追附骥尾,帮助庵主完成此一心愿。当然我等还得顺便查看我们的人的下落。”   清音庵主早已瞧出这两人一直不跟朱玲说话的情形,料想他们必因此故。所以直接向自己提出要求,当下道:“假如两位施主见到宝藏之后,能不妄生贪念,则一同进去亦无不可!”   宫天抚道:“谨遵庵主之言。其实世上的金银珠宝,在我们眼中,也不过和粪土一般……”   清音大师颔首道:“好吧,大家一齐进去就是。玲儿你即速去找几支火炬来……”   朱玲领命去了,一忽儿已带了四支儿臂粗的火炬,亲自分给宫、张和西门渐、王珪等四人。然后道:“进去之后,我师父和我走当中,你们分两边走,免得一会儿吵嘴就打起来!”   当下把火炬点着,六个人鱼贯走进去,落到地道中。四支火炬照耀之下,但见地道甚为宽广,壁上怪石峥嵘,但地面却甚为平坦。   六个人并排而走,声势浩大,倒也不怕有什么毒蛇怪兽,只防着那地底走泄出来的黑风、白水,会突然出现。   转来转去,约摸已走了十里之远,大家都渐觉酷热迫人,又转个弯,陡然间四支火炬一齐熄灭。登时一片漆黑,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六个人一齐闭住呼吸,地道中沉寂如死。张咸突然道:“西门渐可别趁黑先跑……”西门渐插口骂道:“混账;我怎知你有没有先跑?”   两人正在相骂之际,突然间一齐住口停步。不但是他们两人,连其余的四个人莫不一齐停住前进之势。   原来他们在黑暗中举步时甚为小心,这时忽然都踢到东西,但觉软绵绵的,生似是人的躯体。   他们没有一个敢轻举妄动俯身去摸;反而因发觉其余的人都停了步,心头震凛,个个不约而同地疾然退了两三尺之远。   须知目下这六个人不论哪一个,不是江湖阅历极为丰富,就是天生聪明过人。当初踢到那软软的物体时,还以为是先人来探宝的四个人其中一个的身体。可是及至察觉其余的人也完全停步,立时就想到有个人横卧在地上,也不应那么长。如果是四个人一齐躺在路上,虽有这么长,却又如何有这般巧?   是以大家都认为有迅速退开之必要;假使是奇形恶兽,或者硕大的毒蛇横亘去路,则哪一个用手去摸,势必遭殃无疑。   白凤朱玲轻轻道:“你们都踢到东西是不是?起初我以为是他们的身躯呢!”   厉魄西门渐大声道:“谁有火折带着,最好再试一下!”   清音大师道:“这里尽是地底走泄出来的炎气,是以酷热逼人,恐怕火折无法点得亮!”   宫天抚道:“真是糟得很,以我们的眼力也瞧不见早先入来的一批人,为何尚要深入?”   无情公子张咸突然道:“刚才我踢着的东西甚为坚硬,好像是人的头颅。”   这时清音大师和王珪两人都在敲打火石;可是不但火折不燃,连火石上也不过发出一两星火花。   大家都默然筹思计策,西门渐突然道:“请大家退后一点,我独自去摸一下。”   宫天抚和张咸两人哪甘示弱?齐齐应道:“这话有理。”   三个人缓缓上前,一面运足功力护身,一面伸手去摸。   蓦然间眼前一亮,两丈以内的景物,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所有的人无不为之一惊。转目去瞧,那光线的来源竟是出自白凤朱玲的玉掌之中。   但见她玉掌平抬,掌心托着一颗珠子,珠子之上发出青蒙蒙的柔辉。   珠光把她照射得十分清楚,那美丽白皙的脸上,此时在淡青色的珠光之下,加添了几分冷艳。若然是不识得她的人,一定要以为这个在黑暗中独发射出柔辉的白衣美人,乃是从广寒宫下来凡尘的仙子!   西门渐、宫天抚、张咸等三人,也是第一次见到她这等美态,不觉都呆住了。   清音大师目光一瞥,只见那三人弯着腰伸出手,但头却向后瞧看,都忘了移动,姿态极为古怪可笑。这位得道女尼,这时却一点也笑不出来,暗暗叹一口气,感到这三人虽然做过罪恶之事,可是仍然具有真挚无比的深刻的爱情!   她出声惊动他们,眼光向前面移去,只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个人。当真是早先入来的银髯叟卫浩、铁臂熊罗历、少林慧力禅师、武当左寒子等四个。   他们全都俯仆在地上,背上的衣服都变了颜色,看得出是已经腐蚀了不少。因而推想在衣服下面的皮肉,也许已腐烂了。   不过这四人背上颜色却分为两种,左寒子和罗历则是一片白色,而其余的两人背上呈显焦黑色。   朱玲和王珪也瞧见了,齐齐啊了一声。宫、张、西门等三人如梦中醒来,心灵大震,迅速地回头瞧去。   朱玲道:“你们别摸在他们身上,也许有极为剧烈的毒性,光是瞧瞧那些衣服,就可以知道了!”   清音大师诵声佛号,道:“这就是地底中黑风、白水的厉害了,武功再高的人,也敌不住天然的力量。”   这时前路恰好是个转角,因此大家的视线只能看到一丈以内。   朱玲纵过去,并到转角之处,蓦然间像碰上极为可怖的鬼物似的,斗地跃退寻丈。   清音大师道:“玲儿发现了什么?”   朱呤道: “哎,怎的转角之处有堵黑墙,不但把去路完全封死,还仿佛会移动似的!”   大家都纷纷跃近转角之处,戒惧地向里面瞧去,果然见到一堵乌黑的墙,塞住了整条地道。就在众人注视之际,已无声无息地移出尺许两尺之远。   清音大师哼一声,道:“看来这就是地底中的黑风了。大家不可移动得太急遽。以贫尼所知,这不是黑墙。而是地底煞火毒烟,内中含蕴极为巨大的潜力,只要有一点微风,就能够触发这煞火毒烟潜在的威力——”   朱玲道:“那怎么办呢?师父,地上的四人也不知死了没有?”   清音大师双目凝视着那片缓缓前移的黑色烟墙道:“刚才的话可说对了。你们瞧瞧,只要我们不走动,因此没有风力,这阵煞火毒烟就移动得慢了!你们可缓慢地退出去,地上的四人由贫尼带走便是!”   宫、张两人对望一眼,也不言语,缓慢地后退,到了慧力和左寒子身边,便小心地弯腰用双手插入那两人贴地的胸腹,平抬起来,张咸道:“噫,他们还未死呢!”   西门渐和王珪两人也依样葫芦,托起玄阴教的两人,转身向入口那方奔去。   清音大师和朱玲还留在原地,隔了一阵,见那黑墙移动得十分缓慢,便稍稍放心。清音大师道:“现在行了,此地最少也被这煞火毒烟封闭很久一段时间。但为师却奇怪那四人如何能够逃到此处?那是从来未曾有过之事!”   朱玲轻轻道:“这个疑问只好等那四人活转过来之后,向他们询问。师父,我们走吧。要不然他们又会生出疑心,再来查探。”   清音大师应声好,徐徐后退,朱玲也十分小心地跟着庵主。   不久,她们已退了数里之远。   在地道中两人又谈起那神秘凶手和石轩中求药之事,朱玲先是告诉庵主,关于手中这颗明珠的来历。这本是天玄叟庞极在野鸟洞的十二藏宝之一,后来一直放在史思温身边。朱玲去取火炬时,顺便去关照胡猛、孤木道长、超力禅师等三人一声。其时她记起这颗夜明珠,便在史思温囊中取出来。   她跟着又道:“徒儿听那些人的口气,隐约得知鬼母和琼瑶公主都不约而同地赶赴北京,想是去对付轩中——”   清音大师道:“你这个忧虑倒是有理,不过你丈夫如无牵累,却不怕他们。”   朱玲道:“师父忘了还有那神秘凶手么?他突然间去京师,会不会也因轩中之事而去的?”   这个问题尚未得到结论之前,她们已走出地道。那西门渐等四人连同受伤的四人,已不知去向。   朱玲跟清音大师商讨了一阵,便立刻着手安排一些事情,这里暂时按下不表。   且说剑神石轩中仗着绝世轻功,加急赶路。第二日中午以前,已到达京师。   京师总算是旧游之地,这番重来,虽然城池不改,但人面已非,不禁生出年华似水之感。   他记得第一次到北京时,正是雍正末年,江南七侠和一些孤臣孽子,都在图谋刺杀雍正皇帝。而他也曾大闹宫禁,大内群魔为之震惊凛骇。现在已是乾隆皇帝的天下,大内的卫士们业已换了一批,昔日的豪侠们也多已匿迹归隐。   眼下在京师也不是没有故人,譬如当年的孙怀玉公子,他的夫人李月华本是石轩中正式妻子李月娟的妹妹,昔年和她也有过一段感情。(事见《关洛风云录》)   不过他此刻自然没有余暇去拜访故人,只望着巍峨的城门感叹了一阵,走入永定门之后,沿着大街向前走,不久便到了正阳门大街。   这时节在江南一带已经回暖,正是百卉竞艳之际,但在北京却寒冷异常,他身上的一袭单衫,在街上走动时,便显得有点与众不同。   不过他却没有注意及此。一面找寻那家庆顺丝绸庄,一面动脑筋研究见到那位九华传人申旭之时,应该如何对答。   走了一程,已见到那庆顺丝绸庄就在大街右边,门面倒是很大,客人不少,生意似乎不错。   他没去注意那些购买绸缎的客人,只因他心中微微泛起一丝紧张之感,要知古语所谓“关心者乱”这句话含有十分至理。石轩中虽是一代大侠,可是目下求取雪莲之举,关系到爱徒史思温的生死。同时那申旭又是清音大师的昔年故友,假如他拒绝的话,可就无法像对付仇敌般使用各种手段。有这些缘故,他不免怀有患得患失之心,所以不禁微觉紧张。   他踏入店中,一个穿着整齐的伙计迎上来,脸上堆满亲切的笑容。   石轩中不等他开口,立刻道:“请问贵东主可是姓申?”   那伙计道:“不错,大爷原来是和东主相识的,不过敝东主恰巧出去了。”   石轩中剑眉轻轻一皱,道:“真不巧,他几时会回来?”   “敝东主一向没有定准,小的无法奉告,但说不定一会就回来,您老宽心坐一会,喝杯茶。”   石轩中想了一下,便决定在此等候,他虽然穿得单薄朴素,可是自然而然有一种威慑人心的威严气度,店中伙计们都不敢怠慢,一会儿烟,一会儿茶地殷勤招待。   石轩中坐定之后,不久就发觉有两个客人似乎与众不同。第一点是态度高傲,口气甚是专横。第二点他们的衣着虽是华丽异常,但身上却带着兵器。   石轩中不声不响地坐在一角,但却感到那两个异常的客人时时瞧着他。   他既然看出这两人是武林中人;可就怕被他们认出身份,只好偏开脸,诈作观看架上的绸缎。   那两个客人虽是很注意石轩中,可是却不过来撩拨。过了一阵,石轩中听到他们粗声粗气地催促伙计,好像是店中绸匹一时不够,所以店里派人去取。   有个伙计专门伺候着他们,口中连连道歉,同时接着请他们先走,只要留下地址,不久便可送去。可是那两个客人却不肯,非亲自带走不可。   又等了一阵,另外有两个伙计满头大汗,抬了十多匹绸缎进来。石轩中冷眼一看,那些绸缎均是极上等的质料,一共是二十匹,却有十五匹是碧绿色的。   他也不知何故,心中微动,寻思了一下,也想不出何故会动心。   只见那两个衣服华丽的客人,一个人分了十匹,轻而易举地托起来,走出店外。临出门时,两个人都一齐回头瞧石轩中一眼。   石轩中懒得理会,端坐不动,过了一阵,耳中听到伙计们窃窃私语,大意是说那两个客人乃是当今大内一等侍卫,威势赫赫。   别说这么一点点绸缎,就算再多些,许多有关系的绸缎庄也不敢收他们的银子,却不知何故到这庆顺庄来购买,而且还亲自托出门外,交给一辆马车带走。   石轩中正在倾听,突然发觉有个人悄悄踅到他旁边,华目一瞥,只见此人并不认识,不过从他举动和身上打扮,却可看出是本店的伙计。那人双目望着别处,口中却轻轻道:“刚才那两位侍卫爷已派人在外面窥伺您老。”   石轩中惊异地哦了一声,那伙计已扬长走开,这一下连石轩中也几乎思疑他的话并非向自己说。正因那人外表上装得很像,所以石轩中又知道那两个大内侍卫所留下的监视自己的人,极可能就在店门附近,并且看得见自己的一举一动无疑。   当然石轩中不会愚笨得当真会以为那伙计警告的正是自己。   他隔了一阵,才佯装无意地举目向店门外扫瞥一眼。   这一眼把外面所有人物全部看得一清二楚。当即发觉在大街对面的一间杂货店门外,有个汉子形色最是可疑。   他想来想去,无法推测出那两名大内一等侍卫,为何要派人监视自己,同时也十分奇怪刚才那个伙计怎生发觉此事?就算他发现那两名侍卫向那汉子嘱咐一些话,可是如何就能够断定说要监视的就是自己?   想到这一点,不禁抬目搜索刚才向他警告的伙计,只见他站在柜围之内,从他不安地移动一下身体的情形看来,可想而知他刚才一定正好在偷偷望着自己,及至自己瞧看他时,才连忙移开眼睛。   这个伙计为什么要偷偷看着自己?这个疑问立时升上心头。   于是他开始注意那人的容貌,只见他年约五旬左右,五官端正,身量甚是魁梧,双肩宽阔,手掌粗大。看来看去,倒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再回想大街对面那个汉子的形貌,好像只是个流氓地痞之流,这种人不论在城市或在乡镇中,随地都可以碰到!   总之他仍然找不出具体的线索,只好枯坐不动,等候申旭回来。   过了一阵,他突然站起身,向门外走去。那些伙计们都只是望望他,却不上来说话。   石轩中心里有数,见了这种情形,越发认定自己刚才忽然触动的灵机没错。   快要走出店门之时,刚才警告他的那个伙计突然走出来,道:“大爷要走么?”   石轩中淡然颔首,道:“我还有事,这就要动身到江陵去!”   “您老不等敝东主回来么?”   “等不及啦,听说他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是不是?我不过因北上京都之时,路径襄阳,有个人托我到这里看看贵东主,顺便向他讨点东西。不过那人又说过,假如不碰巧的话,那就算了。   我到了此地好多日,都因有事羁身,无暇来访贵东主。今日便要南下返回江陵,想起那位大师所托,便进来看看。”   那个伙计面色陡然一变,冲口道:“是一位女尼托你来的?”   石轩中淡然道:“不错,她就是襄阳城外菩提庵庵主清音大师,我因为有个妹妹是她的方外弟子,所以经过襄阳时,去看看她。”   那伙计沉吟一下,道:“敢问那位大师想讨取的是什么物事?”   石轩中道:“好像是什么药物,我本来说我既然也到了京城,可以买一些回去送给她,但她只摇头说不行!”   那伙计接口道:“当然不行,那种药物岂是有银子就可买到的?”   石轩中怔一下,道:“你怎生知道的?噫,我竟忘了她还有一封信。”   他在身上摸了一阵,才找出那封信。   那伙计见到信封上的字迹,眼中发出明亮的神采,伸手来接。   石轩中缩手道:“等一下,让我想想看,要不要把信留下?”   那伙计陡然焦躁地顿顿脚,但口中没有说什么话。   石轩中想了一想,道:“好罢,我把信交给你,请你务须转交贵东主,我走啦……”   他把信交给那伙计之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店外,向永定门那一面走去。   走了数丈,暗中注意后面动静,发觉大街对面那个可疑的汉子并没有跟来。当下更加断定自己猜测不错。   原来当他枯坐等候之时,突然发觉店中已比较清闲,但刚才殷勤招待自己的伙计们,反而都不来理会他。他本是绝顶聪明之人,心念一转,突然想到那个警告自己的人,极可能就是本店东主申旭,否则决不会在他出现之后,形势大变。   当下再瞧瞧对面街上那个汉子,只见他面目猥锁,看样子决不是大智若愚之人。因此不可能装得出这么真实的一副不理会自己的模样!   假如那人就是申旭,说不定他因为瞧出了自己身怀武功,同时又互不相识,另中那两名大内侍卫对自己很注意,便引起他的疑心,以为自己乃是江湖上的人物,不知怎样会跑来找他。于是装做店中伙计,故意耍了一手。   想到这里,他反而在心中好笑起来,暗忖必需如此这般,才能试出真假。   目下已证实那伙计必是申旭无疑,那么就看看自己下面的判断对是不对!   他断定申旭阅完那信之后,一定会命人追了上来,拉他回去,当然最好是他命人把药送来,托自己带回去,则北京之行,便圆满结束。   这时他走得不快,但一直走到永定门大街时,还没有人追来。   石轩中剑眉紧锁,心想这一趟真是白费心机。假如那申旭不追上来的话怎么办?为了史思温性命的缘故,这雪莲非弄到手不可。但既然不能明抢,暗偷又如何呢?   他在心中叹口气,想道:“不行,偷也不行。假如清音大师的信未曾给他,那时就算把他的雪莲偷光,他也查不出是怎么回事,可是现在他一定能够猜出来。”   正在忖想之际,可就听到后面有点异常的声息。他忍住心中惊喜,不肯回头去瞧。   走了两步,果然听到那假扮伙计的申旭的声音,他在后面叫道:“钟爷慢走……”   石轩中微微一笑,停住脚步,向后面望去。只见申旭徒步追了上来,便故意装出惊讶之色,道:“怎么啦?贵东主回来了?”   那申旭并不正面答复,却道:“钟爷这就离开京师南返江陵么?可要经过菩提庵?”   石轩中道:“我虽未曾见到贵东主,但必须到菩提庵向庵主说一声,又正也是顺路!”   申旭探手入囊。石轩中见了这种动作,心头暗喜。心想你赶快把雪莲掏出来吧。   申旭的手突然停住,眼中露出怀疑的光芒,道:“钟爷你这样子就南返么?”   石轩中那颗心突的一跳,不过面上仍然镇静如常,微笑道:“我不懂你的话……”说时,流目四瞧。   申旭流露出十分精明的神情,道:“钟爷此返江陵,千里迢迢,难道是步行回去?钟爷也没有行李么?”   石轩中双眉一舒,道:“你看,那边的巷子里,可不是我的马匹和行李么?”   申旭转目瞧去,只见那边一条宽阔的胡同内,第一道门口外面的树上,系着一匹高头骏马,鞍后有个青布包袱。   当下点点头,道:“这就是了……”说时,陪着石轩中向那条胡同走去,又接着道:“请钟爷见到庵主时,告诉她说敝东主恰巧有点事,一时不能离开京城,所以无法把她要的药亲自送去。”   说话间已到了胡同口,石轩中一生行事磊落光明,不但未曾做过这等欺诈偷骗之事,连扯谎打诳也不曾做过。可是此刻正是逼上梁山,无法罢休。只好装出那匹坐骑当真是他所有的样子,走到那匹骏马旁边,伸手轻轻拍在马颈之上。   那申旭倒也没有疑心,寻思了一阵,又道:“钟爷也许有所不知,庵主她要的药物,珍贵非常,敝东主实在不放心托人带去。”   石轩中剑眉一皱,道:“贵东主要我向庵主说的,就是这话么?”   申旭道:“不,敝东主因无暇离京,所以只好劳你驾,把药带去。”   但说到这里,他的手仍然放在怀中,没有掏出药来。石轩中心里急得要死,只因从常识判断,这匹马既不卸鞍,还有个包袱,不用说也可知道主人立刻就会出来。但这申旭嘴巴说要把药托自己带去,却又啰啰唣唣的,老是不把药取出来,如何不为之急煞。   好不容易等到申旭的手从怀中伸出来,但见他掌中有个白色磁瓶,约摸拳头那样大。   他把白磁瓶交给石轩中,道:“这里面就是庵主所要的药了。”   石轩中接住那个磁瓶之后,吊在半空中的那颗心方始踏实地放下。暗下吁一口气,道:“除了这个磁瓶之外,没有书信了么?”   申旭听了他的话,想了一想,突然伸手道:“把瓶子给我!”   石轩中暗暗一怔,觉得为难之极。须知在此情况之下,若然换了别人,可就一点也不困难,因为别的人大可严词拒绝,或者撒腿一跑了事。反正到了嘴的肉馒头,宁愿死也不肯吐出来。   然而石轩中乃是一代大侠,立心光明,为人正派。在他感觉中,早已为了自己这一次诈骗的行为而甚为不安。此刻要他耍无赖撒腿就跑,那是万万办不到之事。再者他也不能无理取闹,想出一些歪理去拒绝对方。   他心中的为难,表面上丝毫没有露出来。微微一笑,把磁瓶还给申旭。   申旭向那磁瓶望了一阵,突然又探手入怀,道:“还有一样最贵重难得的药物,没有放进去。钟爷在路上千万小心,别教人家知道,那时麻烦可就大了。”   他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瓶盖,放了进去。   石轩中猜想他最后放进去的纸包,一定就是“雪莲”,大概清音大师的信中,故意向他讨取好几样药物,而申旭则有意亲自把最贵重的“雪莲”送去,所以开头时没有放在磁瓶之内。   不过他为何临时又放了进去?这倒是值得寻味的问题。   他除了思索其中道理之外,同时暗中又大为欣幸的是假如他接过磁瓶之后,撒腿就跑的话。回到菩提庵时,不免要大大失望,而且也留下一个笑柄。   他瞧着他装药的动作,口中故意问道:“我很想知道为何这药被别人知道之后,会惹出麻烦来的道理。”   申旭头也不抬,道:“敝东主说,此药的珍贵,一则在于功效神奇,可解天下千万种毒物。二则此药极为难得,除了万载冰封之地,再也不会生长。有这两种缘故,加上此药又是江湖人物十分需要渴求之物,如果传扬出去,只怕你没法把这个磁瓶带到襄阳,就得被江湖强梁之辈劫了!”   他忽然把磁瓶塞在他手中,轻轻道:“快点收起来,那边有人……”   石轩中可不敢露出懂得武功的痕迹,要不然他的动作,可以快得连申旭在对面也瞧不清楚。因此他只好像常人一样,匆匆把瓶子塞在怀中。   步声橐橐,两个人从胡同深处走了出来。石轩中回头一瞥,认出竟是那两个大内待卫。只见他们面上挂着阴险的笑容,其中之一道:“喂,你鬼鬼祟祟,收起什么东西?”   那两名大内侍卫的出现,本就使得石轩中心头微凛,再加上他们这一问,更加觉得不妙。   须知石轩中目下一身功夫,根本不怕任何大内侍卫,可是难就在目前的情形之下,他不能施展出武功。否则申旭一见他竟是武林中人,立即索回那个磁瓶,那时还给他呢?抑是拒绝交还?   申旭这刻好像害怕石轩中抖出药物的底细,满面堆上笑容,道:“两位大爷你好,这位钟先生要南返江陵,小的托他带几句话罢了!”   另外的那个侍卫阴阴笑道:“这位是穿心神刀白城大人,他可不大好说话——”   石轩中瞧见申旭双眉微微一皱,心想原来申旭也知道山西白家穿心神刀的威名,听说山西白家穿心飞刀及一路刀法,神奇毒辣,世世代代只传一人。以前是七十高龄的白一峰,目下这个白城年纪不过三旬上下,想来必是白一峰的儿子无疑。   那穿心神刀白城大笑一声,道:“这一位铁翅神鹰莫柏大人更难说话,我劝你们别支支吾吾的!”   石轩中对于近年大内高手的情况毫无所悉,不过从这两人的眼神和话声中,却可以看出他们内力深厚,决不是自捧自唱的欺人之辈。   当下也赔笑道:“两位大人既然下问,小可不敢隐瞒,他交给我的不过是这个而已——”   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手掌一摊。申旭方自一惊,目光到处,只见石轩中掌心内竟是一锭银饼,约有五两之重,登时松了一口气,心想这人当真有点急智。   白、莫两人瞧一瞧那块银饼,倒也相信了。铁翅神鹰莫柏在鼻孔中嗤了一声,道:“一块银饼也值得这样偷偷摸摸的?喂,你叫什么名字?”   石轩中照着清音大师信内所写的假名字答道:“小可姓钟名灵!”他口中提起这个名字,脑海中不觉浮起许多前尘往事。   莫柏又问道: “你以前练过武术没有?”旁边的白城忽然道:“算了罢,我看跟他扯不出什么结果的。别要在这儿碰上他那可糟啦!”   石轩中和申旭两人都巴不得他们快些走开,虽是听出那穿心神刀白城话中之意,好像在此地可能会碰上什么人似的,但这时也不暇理会。   白城话声才住,突然门声一响,走出两人。   石轩中和申旭一齐望去,只见那两人:其一是个身材魁伟的中年人,身穿宝蓝色缎面长袍,内里却是玄狐袍,举止稳重有力,方面阔目,眉宇间隐隐笼着一派严厉威煞之气,尽管这时他面含笑容,仍然使人感到如此。   另一个却是须发尽皆银白的老头子,可是腰肢挺得笔直,面色红润,举止中没有丝毫龙钟老态。   这老头子乃是亲自送那五旬左右的威严大汉出来,两人在阶上客气地互相揖别,竟闹了好一阵。   石轩中一见有人出来,心中大大喊一声“糟了”,旁的不说,那中年大汉只要转身下来,解缰骑马,申旭马上就拆穿了他的假局。   转眼一瞥,只见那穿心神刀白城和铁翅鹰莫柏此时反而没有离开胡同,只退开寻丈之远,四只眼睛瞅住那门阶上的两人。   这时正是人急智生,石轩中灵机一动,低低道:“老哥你请回去吧,我也要走啦!”   申旭多年隐身市井之中,自然不愿再被那两个大内侍卫缠上,以致万一被拆穿底细。心念一转,便点头匆匆走出胡同。这时门阶那中年大汉总算和那老头子揖别完,回转虎躯,眼角恰好瞧见申旭走出胡同背影,突然轻噫一声。   穿心神刀白城立刻走前两步,躬身道:“那是正阳门大街一片绸缎庄的伙计——”   石轩中只看得一怔,心想这中年大汉不知是什么人物,连大内侍卫们对他也这等恭敬!   那中年大汉只在鼻中哼了一声,从他脸色及哼声之中,谁也猜想不出他心中有何念头!   石轩中不禁又想道:“这人真是世上少见的心胸深沉之人,看他地位极高,恐是皇室中人。只不知那位老人家又是什么人?得到这人如此尊敬。”想到这里,不觉便想起德贝勒来。   那中年大汉哼了一声之后,便转眼打量石轩中。他双目如电,好像能够瞧透石轩中整个人似的。   石轩中因申旭已走,药在囊中,心中已无所惧,正要转身走开。耳中突然听到那中年大汉道:“老兄等一等,我有几句话想请教!”口吻威严有力,震慑人心。   石轩中觉得那人语气蛮客气的,实在没有想到。这时好像不好意思坚持要走,便缓缓转回身子,微笑道:“你叫的是我么?”   铁翅神鹰莫柏在旁边哼一声,道:“这位是当今大内荣总管大人,你说话记得尊敬点!”   石轩中忖道:“敢情是皇帝的管家头儿,怪道管得住大内侍卫。”当下含笑道:“小可有眼不识泰山,请荣总管宥谅则个!”   白城、莫柏两人眉头一皱,心想这算是什么话?听起来好像很知道错了,但又没尊卑的,连一句“大人”也不喊,光叫荣总管?   他们还未说话,那荣总管宏声笑道:“好说,好说,老兄你贵姓大名?”   旁边的白城连忙报上。荣总管口中把钟灵两字念了几遍,微笑摇头道:“老兄你还有其他姓名么?这个姓名我看不是真的!”   石轩中听了暗暗大为震撼,心想此人不知何故竟看破这个捏造的姓名!他又说过有话要对自己说,不知是些什么话!但无论如何,目下他已对那荣总管另眼相看!   荣总管又道:“我们交个朋友怎样?”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小可自知高攀不起,恐怕有拂总管雅意了——”他不但不说出真姓名,还婉拒了荣总管相交的建议。   旁边的两名侍卫听了此言,脸上齐齐变色。但荣总管反而神色自若,毫不介意。穿心神刀白城道:“这厮胆敢对总管大人这等无礼。卑职是否可惩以应得之罪?”   荣总管想了一下,道:“不必了,这位钟兄如果真是风尘异人的话,这份胆力可不算小!”   石轩中听了暗暗一惊,心想原来他已窥破自己身怀武功,所以对自己特别优容。不过他说到“胆力”一层,却也未免可笑得紧。想当年大内之中高手如云,他单身孤剑,进出禁闱之中,如人无人之境,大内那群魔头无不见影色变。眼前这区区一个总管,难道就强得过昔年的密宗第二高手萨迦上人与及领袖群雄的乾坤子母圈诸葛太真?   只听那荣总管道:“既然钟兄不肯说出真实姓名,我也不勉强于你,更不向那绸缎庄的人打听,你看这样可好?”   白城和莫柏两人都露出惶惑之色,不明白这位总管今日何以忽然对那俊美的青年人这等客气。   可是石轩中听了此言,心头却为之一震,已经明白对方不啻暗示自己说,他就算不讲出真姓名,尚有路子可以查研,虽然申旭也不知自家的真姓名,然而假定这荣总管挟着官家威势,逼问申旭,可能就连累到他无法在北京立足!想到这一点,不禁在心中骂一声好个狡猾阴辣的人,真有一手!   当下应道:“总管这等错爱,小可自是感激不尽!”   荣总管笑一下,道:“空言无益,我可以不查你的根底,但我们得交个朋友!我请你喝杯酒怎样?”   石轩中实在拿他没法,只好颔首道:“岂敢教总管破钞,这杯酒让小可请吧!”   荣总管走到他身边,伸手拉住他的臂膀,道:“那就走吧,谁请谁都没有关系!……”   他的手劲显然比寻常人沉重,可是却没有扣捏石轩中脉穴之意。石轩中和他一道走出胡同,倒像是两个多年知友,把臂同行。   只见一辆轻便马车迅速无声地驶到他们面前,白城和莫柏两个侍卫连忙上前打开车门,态度甚是恭敬。   两人上了马车,石轩中根本不问到什么地方去,也不注意外面街道和方向。   荣总管轻轻喟了一声,道:“钟兄不但一表人材,宛如玉树临风,俊逸照人,就是这份胆识魄力,已足够使人衷心倾慕!”   石轩中道:“总管之言,教小可猜不出内中深意!”   “真的么?”他夷然一下,道:“你虽不知我带你到什么地方去,但毫无不安之意,这岂是平常的人办得到的?我们来谈谈别的……刚才白城和莫柏两人,在大内中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好手,在大内的二十高手,外面称之为‘二神十八友’。那白、莫两人便是排列在前面的二神。以这二神的赫赫威名,今日却恭恭敬敬排列在车门请你上车,实不容易呢!”     第四十章 祸福之门     石轩中无法回答,只好默然微笑。马车以迅速但无声的速度向前走,过了一阵,石轩中已知道入了皇城之内。这时候他无法不暗暗讶然地思索其中的奥妙。   他想:“也许这总管把我带到禁宫大内,但也许在紫禁城外就……他究竟有什么用意呢?要说他想网罗我在大内效力吧?大概没有这个可能。因为他纵然感到我有异于常人,可是我早已将眼神敛蔽,他决瞧不出我真正的功力,因此也就不可能要网罗我在大内出力,然则他想怎样?难道他已认出我是什么人,故意这样地把我骗入绝地?”   马车突然停住,下得车来,流目一瞥,却是在一座宏大的府邸门外。但却不是在紫禁城内,不过和紫禁城也就相距不远。   大门立刻打开,许多家仆行礼相迎,气氛肃穆异常。   荣总管和他并肩进去,府中布置得甚是堂皇富丽,不亚于王候宅第。最后他们在一个精致的花厅停步落坐,谈了几句话,酒席已经摆好。   石轩中倒也不怕酒菜之中放有迷药或毒药,除非是事先没有提防。否则任何穿肠剧毒,他都可以运功逼聚起来,然后设法排出体外。   荣总管不久便和他聊上文学之道,他胸中果真渊博得很,谈得头头是道。   谈得起劲,酒也喝了不少。石轩中不时暗中运功查察身体内脏,一直都没有发觉可疑之处,便稍稍放心。   不久,已是酒足饭饱。荣总管喝得酒气醺人,突然抑低声音道:“这世上人海茫茫,今日我们难得碰上,把杯欢谈,总算有点缘分。来,我带你瞧瞧宫中秘密,不过你回去却不可向任何人提起!”   石轩中推辞道:“那有点不大好吧?查了出来可是杀头的罪名哩!”   荣总管不由分说,把他拉起来,走到书房内。那书房极为宽大,单是巨大的书橱也有十个之多。   他拉着石轩中走到当中一座书橱之前,举手一摸,那座比人还高上两人的巨大书橱,忽然无声无息地转开,露出一扇门户。   石轩中心中想,来啦,这荣总管的阴谋已渐渐显现,眼下第一步自然要把他诱到复壁暗道之内,然后再走入绝地。不过他若是聪明之人,可不该紧贴着自己,难道他未听说过自己的轻功天下第一,不论他逃得多快,他石轩中也可以像他的影子一样附贴在他身上?   这一来反倒激起石轩中好奇之心,暗中算计一下时间,就算今晚才动身赶路,明晚子时以前一定能够赶回菩提庵,目下反正尚有时间,倒不妨看看他如何摆布自己。   他们走入暗道之后,便拾级而下。那石阶竟有二十五级之多,估计深入地下总有丈半左右。   前面便是笔直狭窄的地道,虽是黑暗无光,但石轩中却瞧得清清楚楚。   荣总管拉住他的手臂,并肩前走。石轩中暗暗观察这个荣总管,发觉他大概已走熟这条地道,所以只在开始时摸一下墙壁,之后就毫不迟疑地向前走去。不过从他那双放得极大的瞳仁看来,可以断定他一时未能在黑暗之中恢复视觉。   他俊美的脸上泛起飘渺的笑容,伸出没有被荣总管握住的右手,食指轻轻一弹。一缕寒风直射荣总管面门而去。   他这些动作稳定异常,右手虽然移动,但全身没有半点摇摆。   荣总管突然奇快地抬起左掌,猛可劈出去。掌风在黑暗的地道中发出“呼”的一响。   石轩中大为惊愕,心想这荣总管在武林中并无赫赫之名,可是这一掌不但力量沉雄已极,令人感到十分意外。而他反应之灵敏和动作之神速,更是武林罕见。在举世高手如林之中,他已可以列入前数名之内。   这个发现一方面令他感得极为惊讶,另一方面又甚为欣喜。只因他万万想不到在皇城之中,居然隐有这等不可一世的武林奇人。假如一直不曾发觉的话,固然有走眼之憾。退一步来说,一旦迫得要交手较量的话,他只要一念轻敌,很可能就将一世英名,折损在大内之中。   荣总管一掌拍出之后,立刻凝神倾听,脚下也放缓不少。   石轩中侧眼睨视着他的表情,见他满脸露出迷惘狐疑之色,明知他是因为这一掌拍出去,没有听到击落任何东西的声音,所以大惑不解,石轩中见他这种表情,心中不禁暗暗好笑。   不过他这时却不敢侧转头看他,只因像他那等高手,一定已练成夜眼。仅因骤然间走入极黑的地方,一时未能适应而已。   石轩中故意道:“小可好像听到风声呢,可是快到了么?”   荣总管丝毫不松懈警觉,口中答道:“就快到了,你可是因瞧不见东西,所以心急了?”   石轩中真想仰天打个哈哈,但他当然不会这样做,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约摸走了四丈,地道斜斜弯向右边。转过这个弯后,石轩中可就瞧见尚有三丈之远就是尽头。那儿又是一道石阶,向上伸出去。   他立刻把眼神收敛起来,一会儿便走到石阶前面。荣总管突然停步,伸手在墙上摸了一下,然后道:“钟兄你是不是打算今日就动身南返江陵?假使要你略为逗留一些日子行不行?”   石轩中踌躇一下,道:“总管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您有意命小可暂时留在京师?”   “不错,假如可以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石轩中测不透他话中深意,只好随口敷衍道:“小可在京师已滞留了不少日子,如果还不回去,恐怕家中的人挂念!”说话时双眼望着石阶尽头的门户,心想不知那门户外面是何光景?更渴想早点知道这荣总管要带自己来看些什么秘密?   荣总管仍不举步,默然思忖了一阵,道:“钟兄说到家人挂念这一层,倒是容易解决,我派个人替你送封信回家就是。不过却有一点……”   他沉吟了一会,才接着道:“实不相瞒,我在大内之中总管所有的侍卫,皇城中精选的御林军其实也归我调制。莫看那些阁臣大学士之类,位高权重,这些人见到我荣总管,谁都要恭恭敬敬地尊称我一声总管大人。”   石轩中不知他自己夸赞一番,是何用意,只好含糊地惊噫一声。   “因此,在我眼中,十条八条人命,实在不当是一回事!可是对钟兄你,我却感到十分爱惜,自家也不知是何缘故?”   石轩中初时觉得这话十分受用,但他乃是聪明绝顶之人,回心一想,这荣总管当真是老奸巨猾,说的这一番话与其说很爱惜自己,毋宁说他乃是暗示自己,他荣总管握有生死祸福的大权。   目下虽然已听出他话中含意,但为什么他要暗示此意?却怎样都想不出来!   荣总管沉吟一下,突然严肃的道:“我为了表示爱惜你的心意并非虚假,现在先告诉你一件事!”   石轩中实在被他逗得好奇之心大起,连忙接口道:“总管请说,小可洗耳恭听!”   荣总管道:“在你双脚之前就是石阶,走上石阶,尽头处有一道暗门,你随手一推,那门就可以打开!”   他的话声渐渐和缓下来,已没有刚才那样严肃。   “你务必要相信我的话。那就是当你推门出去之后,摆在你面前的命运便已确定,不过有两条路,一条是富贵终生,享用无穷……”   他突然停口不说,石轩中接口道:“这样说来,第二条路就是一生贫贱困苦了?”   荣总管笑道:“不对,不是贫贱困苦,却是死路一条!”   这荣总管身量伟岸,口气威严,所说的话,教人无法不信。   石轩中剑眉轻皱,道:“那又怎么样呢?总管可是命小可上去碰运气么?”   “不对,不是碰运气,而是由你自己选择。所以这道石阶可以称为青云之阶;但那道门也可能是死亡之门,你明白了没有?”   石轩中摇头道:“总管的话玄机莫测,小可实在越听越糊涂。”   荣总管道:“这也不能怪你,现在你留心听着!”他轻咳一声,整理一下喉咙,然后又道:“你当可记得我带你进来之时,曾经对你说过教你瞧一件秘密之事,这个秘密就隐藏在那道暗门外面。不过你要晓得,凡是想窥知一件秘密,势须付出相当代价。所以你一出了那道暗门,就是要你付出代价之时。假如你选择得好,那就变成青云之阶,不论你平日有多么大的抱负,届时都可轻而易举地实现。”   石轩中本不想插口,可是又忍不住,冲口道:“总管之意,是不是想做什么大官都可以做到?”   “这一回算你猜对了,不但可做大官,而且终你此生,富贵无穷,谁也别想加害于你——”   石轩中觉得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之事,究竟是什么秘密?可以有这种权威?而且其中关系十分微妙,那命运竟是两个极端,不是富贵已极,就是死亡。这种机会如果落在任何人身上,只要他是个男子汉,一定愿意去碰上一下。   荣总管忽然问道:“对了,我忘了问你家中有没有儿女?”   石轩中道:“只有一个犬子!”   荣总管听了默不作声,似是思索什么。石轩中接起刚才的思路,继续想道:“可惜我是一个平常百姓,所以这个机会对我却没有什么用处,假使是十载寒窗,博取功名的书生,这倒是个千载难求的好机会。”   荣总管开口道:“你好像已想了很多事,对不对?现在我告诉你,刚才的话绝对是一字不假。而我为了要你相信我真是爱惜你,特别准你考虑之后,如果不敢尝试,可以就此转回去,你回你的江陵。就算是今日之事,从来未曾发生过!”   石轩中诚恳地道:“总管的话实在教小可感动,小可也想像得到你给我的第三条路,乃是格外开恩!小可这就诚心诚意地考虑一下!”   于是地道之中一片静寂,可是在石轩中心里一切都十分紊乱。须知他以一身绝世武功,当今天下之士能够取他性命的,只怕找不出一个人来!所以他一点也不把荣总管口中说的“死路一条”放在心上。   然而这荣总管既然给他第三条路,显然他虽是大内群雄的领袖,平日也许视人命如草芥;但目下却对自己必是真心爱惜。   这一来他就不便上去窥破人家秘密之后,如或碍难帮忙,便又和他动手突围而去,这种行径岂不成了无赖之辈?   可是想来想去,他所指的秘密到底是什么?何以有这等权威?这个诱惑力之大,实在令人难以抗拒。   他考虑了许久,突然问道:“小可只提一个问题,希望总管允予解答!”   荣总管笑道:“你肯慎重其事,我十分欢迎,你尽管发问,只要我可以回答的,定然教你满意!我已经相信你的为人,所以把一个重要的条件先告诉你,那就是今日之事,不论发展到任何地步,你日后都不得向任何亲近之人提及一字。若然你违背此言,我定要亲手取你性命!现在你问吧!”   石轩中微微一笑,心想强如鬼母之类,想取我的性命也毫无办法,你虽是本领高强,但想取我性命,只怕还办不到。   这念头一掠而过,口中却道:“敢问总管,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一面之交而已,为何这等爱惜小可?”   荣总管道:“问得好,我也想过这一点,可是也没有想出什么道理?本来世上长得英俊潇洒的男子,多半流于轻浮不实,就像长得太漂亮的女子一样,万万不能信任!可是你却大大出我意料之外,一见之下,就感到你此人必是讲究信义,性情沉稳之士。加上你不为外物惊扰的表现,可知是个有魄力有学问的人!我平日手段或许毒辣一点,可是自信也是个正人君子。所以你我可说是气味相投,也无不可!当然,你的相貌身体及为人,正是我理想中的人选,这一点也大有关系。”   石轩中叹口气,道:“想不到小可这次到京师来,辱蒙总管青眼推许,虽然过奖之言,愧不敢当,可是心中实有知己之感!既是这样,小可这就可以奉告总管,今日之事,作为罢论,让小可南返江陵吧!”   荣总管怔一下,当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一阵,才呐呐道:“你是说你选择第三条路?”   石轩中道:“是的,这是小可唯一能够报答总管之处——”   荣总管在暗中把头摇个不停,喃喃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真是个奇怪的人!你可曾听明白了?我所说的青云与死亡两条路,选择之权完全在于你呢!”   石轩中应道:“小可已听清楚了。”忽然间感到下腹发热,血液奔流。不禁大为惊讶,连忙运起达摩真传内功心法,全身真气有如珠走玉盘,顷刻间运行了一周天,腹下那阵炙热之感,渐渐消失。   荣总管道:“好吧,我们往回走——”他伸手拉住石轩中手臂,沿着旧路回去。   不久工夫,已到了那边的石阶,荣总管突然用力拉他一下,道:“停一停……”石轩中如言止步,却感到他这一拉之力,甚是沉重。   荣总管手劲甚大,五指所着之处,竟然巧巧落在经脉和穴道之上。他道:“我忽然想起来了,刚才我们所喝的酒,不是寻常家酿,普通人喝了不易禁受,你怎的若无其事,莫非你练过武功了”   石轩中道:“小可曾经感到下腹甚热,全身血流加速,大概就是总管所说的酒力发作了!”   荣总管笑一声,道:“我差点走了眼啦,敢情你一身武功真不弱呢!”   那荣总管说话之时,五指力量突然加重。   石轩中见已被逼到这个地步,大概不施展出武功,一定脱不了身。   不过他毫不慌忙,只因他练成玄门无上降魔心法“罡气”之后,全身经脉穴道,均可开闭自如,此所以他毫不担心地任自对方扣住手臂。   荣总管又嘿嘿一笑,道:“我虽有意与你真心交个朋友,奈何你却有欺我之意。”   石轩中缓缓道:“总管把小可的用心会错了,小可实在甚为感激。”   说话之际,暗暗运起罡气,徐徐贯注到臂上,突然大吃一惊,迅速如电掣般收回罡气。   原来他的罡气一运到臂上,忽然发觉罡气越是增多,臂上经脉穴道所感到的压力越大。同时可以清楚地发现这种情形并非对方五指上增加了劲力,却是一种自然发生的感应!   石轩中既是练成道家罡气, 自然曾经听天鹤真人讲究过有关罡气的种种奇功。这刻蓦然警觉对方五指上的力量,不是凡品。乃是天下武学中最高一种指上功夫,称为“五行神拿”,这种神拿手法暗合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之理。因此奥妙无穷,能够空手攫取任何兵刃。   这五行神拿既是具有无限妙用,因而属于绝门奇功之一。所谓“绝门奇功”,就是说练这等罕世奇功之人,不论男女,均须终生童身,也就是说练有这等奇功在身的话,就没有后代。   石轩中一发觉那种感应之后,立时撤回罡气,心中凛然忖道:“我石轩中今日合该栽在京师,想不到皇城之内,居然间藏龙卧虎,隐有这等高人,咳,罢了!”   荣总管指上的“五行神拿”奇功,只要扣住敌人身体的话,任他天下无敌,也无法挣脱。而他这时的的确确不知道那个被他抓住的人,竟是一代震惊的大剑客石轩中;也没有发觉对方曾经运出“罡气”护体,口中嘿了一声,又道:“如今我撤消给你的第三条路,目前考虑的是究竟要把你立毙此间,抑是放你去碰碰运气。”   石轩中一言不发,事实上他也没话好说。他的脑筋迅速地转动不停,极力寻思挽救性命之法!   地道中沉寂了一阵,荣总管严厉地道:“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石轩中温和地道:“小可的姓名总管业已知道,假使总管不能置信的话,可以派人到正阳门大街庆顺绸缎庄查问。”   他的话说得虽是温和,但甚是平静,绝对不会令人误会他是懦弱。   荣总管想了一下,怒声道:“你以为只要我去查问那绸缎庄,就会相信你的话么?哼,哼,我若是这样容易欺骗,那样早就不能总揽皇城内外的大权了。”   石轩中道:“小可不知道如何方能使总管相信,只因江陵离此,路途甚远,不能朝夕间就可往返查究出来——”   荣总管道:“笑话,你一身功夫,在武林中总可以卓荦成家;但以我所知,江湖上从来未曾有过钟灵之人,你焉能瞒得住我!”   石轩中不再回答,荣总管含怒笑了一声,又接着道:“你如果再不肯说出真实姓名,可别怨我手段毒辣!”   石轩中道:“总管想怎样处置,悉由尊便。小可实无可奉告——”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了一会,荣总管冷冷道:“果真是条不怕死的好汉子,走……”   他拉着石轩中,又向地道那边奔去,不久工夫,已到达那道青云之阶前面。   石轩中大大松口气,心想只要他不乘着这个机会,把自己击毙当场,这场大祸总算是侥幸躲过。   石轩中突然用另一只手戳在石轩中“破骨穴”上,石轩中哼了一声,荣总管已把手放开,严冷地道:“上去吧——”   石轩中缓步走上石阶,突然停步回头,道:“照这种情势看来,小可走出那道暗门之外,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是不是?”   荣总管沉默了一阵,道:“你太聪明了,假如没有这一问……哼,那就说得一点不错,在那暗门之外,只有死路一条。”   石轩中道:“总管过奖了,小可想你既然取消了第三条路,则很可能也取消了富贵之路。假如只有死路一条,小可情愿不走出那道暗门!”   荣总管好像被他威胁着弱点,口中哼哈连声,眼见石轩中仍然不拾级上去,当下道:“去吧,我决不取消富贵或死亡这两条路中任何一条!这一点你大可以相信我。”   石轩中迟疑一下,终于被好奇心战胜,缓缓掉转身躯,向上面走去。   一阵工夫就到了石阶尽头,回头一望,只见荣总管犹自凝神瞧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他下了决心,举手去推那道暗门,但觉那道暗门极为轻巧,轻轻一碰,就无声无息地打开。   门外仍然一片暗黑,不过石轩中眼力不同凡俗,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眼前竟是一个小小的房间,一阵熏香之味扑入鼻中,原来那阵香味竟是从四面挂满了的衣裳上发出来的。   他不须再想,就可断定这个小房间其实却是个特别大的衣橱。因而联想到拥有这么巨大衣橱的房间,一定十分宽大。衣橱的门就在前面,他向门口走去,回头一看,那道暗门已自关上,精巧得令人万万看不出那儿居然有扇暗门。   石轩中他本是个英雄人物,此时心志已决,要瞧瞧究竟是何秘密?便更无犹疑,伸手轻轻推动那扇橱门。   那个橱门应手而开,眼前猝然一亮,同时一阵浓郁芳香扑入鼻来。   他扬眸一瞥,只觉房间中布置得堂皇富丽,整个地面都铺着厚茸茸的上等地毯。   房中所有的家具,不论是几桌椅床,均是最好的桃心木为质料,漆上极为悦目的色彩,还铺有精工巧绣的锦垫。   这等气象,不同凡响,任他石轩中见多识广,眼界宽阔,却也未曾见过这等排场布置的房间。   再者屋子又高又大,房顶离地少说也有两丈之高,这也是大异于世间之处。   摆在房中一头依墙的牙床,此时罗帐低悬,内中光景因而蒙蒙胧胧,看不太清楚。   石轩中定一定神,看看床前摆着一双绣鞋,已知床上有人,而且是个女人。他看看这等情形,心头突有所感,眼光便不扫向帐内。只因他的眼力几乎可以透视云雾,这一层罗帐自是遮不断他的目光,怕只怕那个女人是赤身露体的话,看了可就不大好意思!   对面有扇房门,此刻已经开闭起来,他不徐不疾地过去,试一推拉,那扇门纹风不动。而且触手生凉,倒像是极厚的精钢特制而成!   除了这扇房门之外,别无窗户,因此唯一的出路,就只腾下刚才进来的衣橱橱门。不过照这种情形看来,那扇门也开不了,亦是意料中事。   他的外表显得十分镇定,可是内心其实十分焦灼。虽则他没有向床上瞧看;但却也感到那罗帐之内,有一对眼睛灼灼窥视着他。   房中甚为寂静,不闻謦亥之声。石轩中缓步走到桌边,忽见桌上竟有素笺狼毫,微一凝思,便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他只写了几个字,就掷笔走开,在宽敞的房中负手徐行。   床上终于发出转身之声,石轩中这时双目望着橱门,心想横竖没事,倒不妨过去试一下能不能开。   深垂的罗帐突然无风自动,帐内伸出一只丰腴的玉臂,把帐子撩起,挂在银钩上。罗帐既已分向两边高挂于银钩上,床中的一切已自一目了然。   石轩中只在帐子飘动之时疾瞥了一眼,却已瞧见那只赤裸白皙的手臂,登时知道自己防范床上的女人可能赤裸着身体的想法并无错误,立时移开眼光,不再向床上扫射。   不过在他印象之中,那只玉臂当真白得少见,大概只有冰雪白玉可以比拟。   地毯上发出轻微得常人难以发觉的声息,石轩中却清清楚楚知道床上的人已经走下来,因是赤足走在地毯上,所以声息极为低微。当下一转身子,向房门那边踱去,用背脊向着床上下来的人。   那只曾被石轩中见过的丰腴白皙的手臂。伸到桌上,取起那张素笺。   只见上面写着“曾读圣贤书”五个字,字字都写得铁划银钩,气势犹劲。   纤巧的涂着豆蔻的手指倏然一松,那张素笺跌在桌上,过了顷刻,床上发出一阵悉簌穿衣声,然后升起“喂”的一声,口音娇软异常,闻之已足令人心动神醉。   石轩中骤然转眼望去,只见床边站着一个花季年华的绝色少妇。   她下半身裙脚虽垂曳在地毯上那么长,可是上半身却只有一件粉红色的丝缎露臂背心,因此可以瞧见薄衫内一抹大红兜子,兜住酥胸。说到她下半身的裙子,却也是薄纱质料,是以两条雪白修圆的大腿,亦可看见。   石轩中剑眉一皱,心想这种衣裳索性不穿也罢,何须多此一举。   那个绝色少妇摇曳地走过来,薄纱衫裙之下,乳波摇颤,臀浪起伏,当真是烟视媚行的一代尤物。   她好像不介意衣服穿得单薄,走到石轩中面前,媚目流波,凝注在对方英挺俊逸的面庞上。   她轻轻道:“你写的‘曾读圣贤书’五个字是什么意思?可以解释一下么?”   石轩中虎目一眨,道:“我想姑娘必也了然于胸,何须小可再事饶舌!”   她轻轻吁了一声,吐气如兰,微熏暗度。石轩中也不得不定一下心神,突然间又感到小腹间升起一股暖流,全身血液也加速运行。心知那酒中药力又发,微微一凛,双目不由自主地向她瞧去,但觉她穿上薄衣,似乎比赤裸着胴体更诱惑。   在这天人交战的一瞬间,心头突然浮起云鬟盛髻,风神绝世的朱玲的面容,登时虎躯一震,运起达摩心传内功,刹时之间,真气运行全身一周天,灵台顿然清明澄澈,毫无渣滓。   她惊讶地轻啊一声,道:“你的眼中好像闪过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男人们常常露出来的眼光。”   石轩中这时已经心无杂念,因此虽是望着她诱惑迷人的丰满胴体,却也不觉有异。他潇洒地笑一下,道:“姑娘芳名可许见告?请问那道房门为何紧闭不开,而又似是精钢所制?”   她道:“你问我的姓名么……他们都喜欢叫我做艳儿,你也这样叫我就得啦!至于这道门,我也无能为力,谁都别想打开。”   石轩中满腹狐疑,但觉这名叫艳儿的少妇自从穿衣之后,神态就十分自然,倒像是她惯了这等穿着,其实已经没有诱人之心。其次她的话说得莫测高深,虽是回答了自己的话,事实却没有什么内容。他寻思一下,审慎地道:“不知这种情形已发生过几回?艳儿姑娘可肯赐告么?”   艳儿黛眉轻锁,媚眼中凝含幽怨,道:“发生过几回?不,不,这是第一次。”   石轩中哪肯相信?但只藏在心里。这时他迅速地回想地道中那荣总管对他所说的话,还有他的神态表情。   首先他醒悟了荣总管所说的“青云之阶”和“死亡之门”的涵意。目下他不肯对这艳儿作非非之想,跳出情欲之海,这样做法,反而是祸不是福。那荣总管之意,无疑是要自己与那烟视媚行的艳儿发生肉体关系。   他虽是想通了这一点,却想不透何以和她发生关系之后,便反而获取到富贵?假如艳儿表现对男人十分饥渴的话,那就还有点道理。但这艳儿长得虽是迷人已极,却不是淫荡之流。看来不像找寻男人淫乐的妖姬荡妇。那么为何与她搞上之后,就可以得到富贵?   艳儿见他用心寻思,便不惊扰他,闲着无事,就细细打量这个俊美潇洒的男人。   石轩中的丰神俊逸,在武林中如同他的剑法一样,久已脍炙人口。艳儿瞧了许久,突然轻嗟一声,转身回到床边,娇慵地躺下。   石轩中想了一阵,便走向橱门。艳儿忽然道:“你想干什么?”   他回过头去,道:“我想试一试这道门是不是也不能开启!”他的眼光落在她身上,但觉她裸露的手臂和隐约可见的修圆玉腿,散发出青春热力,衬上朱颜玉貌,当真是一笑倾国的尤物。   她道:“你就算要走,最好也多待一会。”   石轩中想了一想,问道:“姑娘跟荣总管有什么关系?”   艳儿的明眸一转,道:“我们是中表之亲,我自幼就认识他,一直到我入宫。”   石轩中大吃一惊,道:“入宫?那么你是皇帝的妃嫔了?”   她眨眨眼睛,算是回答,石轩中又道:“你长得这般美丽,皇帝一定很宠爱你,但……”   他没有说出下面的话,可是艳儿却接口道:“你想说但你为何要找男人幽会是不是?唉,你不会明白的,而事实上皇上很少很少临幸。我自问每次都尽力承欢,可是他仍然很少……就像你和荣总管一样,口中都说我很美丽,但是你们却不敢近我……”   这一番话把个石轩中听得糊里糊涂,也难以插嘴,同时这种私人猥亵之事,他实在不愿多闻多谈。转眼望一望那道橱门,忽然想到那荣总管不知会不会在门后窃听?   假如那道橱门可以出去的话,就算荣总管在外面守候,也可以硬闯出去。心念一决,便想告诉那个妖媚而可怜的女人一声。目光到处,只见她珠泪潸然,一种幽怨不胜的样子,极是楚楚可怜!   他走过去,柔声道:“以我所知,男女之间最重缘分,今日我令姑娘失望,心中实在感到歉憾。不过荣总管一定会设法为你再作安排。”   她含泪叹口气,道:“不可能啦,这是他跟我商量了五年之久的事,难道还要再等五年么?”   石轩中万万想不到这还是五年来的第一次,暗忖她当然深感失望,因为一个女人青春有限,年华有如流水,一去不回,转眼间她就将失去青春的光彩!   “我见到你进来,才知道总管还选择得真是严格,我想就算再过五年,也未必能够找到像你这样的人!”   石轩中实在忍之不住,突然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荣总管为何选择得这么严格?你究想得到什么?”   艳儿道:“告诉你也不妨,反正你决不会泄漏……当我十五六岁之时,荣顺已经和我很要好,但他不能要我,他至今还没有妻室呢!而现在……他见到皇上冷落我,心里很难过,他说只要有儿子,皇帝就不会这样了!”   石轩中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怪道他问过我有没有儿女!这样说来,他确实是真心爱你,全力为你安排一切——”   他歇了一下,坚决地道:“可惜我爱莫能助,恕我就此辞别,但这件事我决不向任何人提及,但愿你和荣总管都能够相信!”   话声甫住,艳儿但觉眼前微花,定神看时,那个俊美的男人已站在橱门边。她不禁轻啊了一声,道:“原来你也练过武功的,就像荣顺一样,难怪不敢近我!”   石轩中伸手拉门,耳口已听到她的话,心想那荣总管练的是“绝门奇功”,不能破去童身,与自己大不相同。不过让她作这等想法也好,便不说话。   那道橱门纹风不动,多摸一下,便发觉竟也是精钢所制,心头一震,忖道:“那女人现尚在此,我不怕出不去。可是若果耽延个三天两日,岂不是要断送思温一条生命?”   他焦躁地倒纵回床前,道:“你一定知道出去的法子,对么?”   她凝望一眼,然后默然寻思,好像在心中计较要不要把出去之法告诉他!   石轩中面对这个艳丽的女人,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若果她懂得武功,那还可以用武力胁迫。   过了一阵,她突然道:“荣顺对我说过,万一进来的人不肯的话,他一定要杀之灭口!但我不知怎的,心中好像对你恨不起来,你现在不能急急出去,那样他会知道的。”   石轩中沉住气,道:“我先谢谢你的美意,只不知要等多久?”   艳儿道:“荣顺在宫中耳目甚多,假使皇上想起我的话,他会立刻知道,所以除非皇上突然想起我,不然的话,我在这里留个三五日也不妨事。你在此留得越久,就他越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石轩中点点头:“我明白了!”心中却焦急非常!   他听到那迷人的少妇发出叹息之声,这时他已断定她真的不是淫荡之人,只仅仅要求有个儿子。所以她并非罪恶之人,反而值得同情和可怜。   他又想到荣总管,感到他也是处于悲惨境地的人。不但爱人被收入宫中,而且还得为她着想,设法遴选一个相貌体格都很好的人,为他的爱人蓝田种玉,以求子息。今日他选中了自己,想来他的内心自是极为矛盾和痛苦。   荣总管空有一身上乘武功,大内群雄均为之慑服,可是对于一个爱人却无法保存呵护,因此可知“武功”在这个世界上,不能解决一切的问题。   对于这两个不幸的人,同情之心油然而生。于是抑制住心中焦急,走到床边,柔声道:“我不但明白姑娘一片好心,还十分同情你和荣总管的遭遇。”   她突然坐了起身,道:“既然你很同情我,为何袖手旁观?对于你可没有什么大害处啊!”   石轩中坐在床沿,道:“在良心和礼义上,我都不能做出非礼之事。其次,我的儿女决不能成为别人的子孙,更万万不能成为皇族之人!”他的声音甚为诚恳,脸上一片凛然之色,显然每句话都发自真心!   她啊了一声,失望地躺下去。石轩中又道:“姑娘嘱我多留一阵,拳拳好意,石某自是感铭五内,可惜我适有要紧的事,无法耽搁在此。”   她皱一皱眉头,道:“你真是固执得很,我说过你如果现在就出去,他一定知道事情不谐而杀你灭口,你就算有天大的事,一旦死了,有事又怎样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眨眨眼睛,道:“你刚才说你姓石,你的大名呢?”   石轩中发觉一时不慎,说出真姓,微觉后悔。同时也颇为惊异此女心思细密。当下支吾道:“姑娘永远在宫禁之中,与尘世相隔绝。我一介鄙夫,姓名何劳齿及!”   “你说说看,我记得以前听荣顺讲故事时,也有个姓石的。啊,他说的故事真是生动紧张,撼人心弦。那些人物都是海阔天空四海为家,真真美妙极了。”   石轩中沉吟一下,心想荣总管未必会把武林之事说给她听,因此就算说出姓名,应无妨碍。于是答道:“我的真实姓名是石轩中。”   刚说了这一句,见到她睁大了眼睛。怔怔地注视着自己。心中不觉着忙,暗忖难道她也知道武林之中有个石轩中么?   艳儿向他左看右看,过了一阵,才道:“对了,荣顺故事中提的就是剑神石轩中。原来真有其人,而你就是剑神石轩中……但你身上没有剑啊!”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我平常都不带剑在身上,再者荣总管肯让我带着剑见你么?”   她道:“也有道理,荣顺说起你时,一向都赞不绝口,当真把你说得天上有地下无!可是……”她停顿一下接着道:“我说了你别生气,那就是尽管一世不服人的荣顺对你十分倾慕,可是我却觉得你也是一个‘人’罢了!”   “我原本就是一个平凡的人!今日从你口中得知辱蒙总管错爱,实在惭愧之至!”   她又把他看来看去,过了一会,点头道:“有一点他说得很对。他说武林中一致公认你是第一美男子,这话没有说错。我见过不少所谓玉堂人物,但没有一个比得上你……朱玲长得很美丽么?她如今在哪里?”   石轩中道:“她现在在南方……”这时他已感到这个美女知道得太多,问题也教人不易作答!   她默然想了一阵,起身在地毯上摇曳曼妙地走个圈子,乳波臀浪令人魂销,丰满的身段一览无遗。她停步在石轩中双膝之前,轻轻道:“荣顺说人家都相传白凤朱玲是天下第一美人,我记得也有不少人这样称赞过我,所以我曾经要荣顺评判我和她那一个美丽,他却推说未曾见过朱玲,无法评判。现在你是朱玲的丈夫,你可可不可以老老实实告诉我?”   她站得那么近,充满弹性的玉腿挨住石轩中双膝,芗泽微闻,当真教人色授魂与,心摇神醉。   石轩中目光移到别处,道:“你坐下来好吧?”她的娇躯一软,像蛇一般倒在他怀中,两只晶莹雪白的玉臂,揽住他的脖子。   石轩中心弦大震,全身血流加速。不过外表上仍然矜持地端坐不动。   艳儿闭上眼睛,蜷伏在他怀中,过了良久,石轩中有如石头般毫无反应。   她突然跳起身来,急速地在房中转个圈子,洁白齐整的贝齿咬着下唇。显然心中充满了妒恨之情。须知石轩中经她这样撩拨,仍然毫无反应,可知她比不上朱玲,已无须说出口来。   石轩中不安地等待她发作,心想女人真是奇妙的动物,她在妒恨之时,能够毁灭世上的一切,不知她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自己?   她转身向着他,尖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石轩中道:“我心中有句真话,只怕你听了不舒服!那就是你是我平生所见到的女孩子最美丽的三个之中的一个……”他停一下,又道:“还有两个其一是内子,一个是自称琼瑶公主的!”   她大为喜悦地睁大眼睛,急速地询问了好些关于琼瑶公主的事情。这样已拖延了许多时候,估计约摸已是晚上戌时。石轩中又心急起来,如果还不能动身的话,明晚子时以前就赶不回襄阳了。艳儿也看出他的心情,于是道:“我看你这个剑神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假如你想出去,那就躺在床上。不过荣顺肯不肯让你走呢?”   石轩中瞧瞧那张宽大的牙床,毫不犹疑躺了上去,口中答道:“那是我的事情,你放心好了!”   艳儿恋恋地看他一眼,摸一下床沿,石轩中突然向床底直沉下去。   他不敢提气轻身,以免下坠的速度减缓,不能及时落到地面以下的地方。眨眼间他已落在另一个房间内,眼光瞥处,上面那个洞口已经迅疾地关上。   那张牙床沿着四支钢柱,平稳地降落在下面的房间中,他跳下床,四瞧无人,便走到那扇唯一的房门前,伸手一推。   房门应手而开,石轩中心头大悦,闪出门外。放眼一望,只见眼前是条黑暗的地道。   就像早先走过的一样,甚是狭窄,只容两人并肩而行。   他心中一动,暗想这里的机关如此精巧,料想那张牙床落下之时,荣总管势必知道。假如他急急赶来,在地道中碰上,那时除非把他击毙之外,恐怕无法夺路冲出。   为了报答艳儿的好意起见,他决不能击毙荣总管。其次那荣总管一身武功,已是武林罕见,单单他十指上的“五行神掌”奇功,也就足以纵横天下。因此就算不想击毙他,却也不易办到。   石轩中一向甚为谦虚,时时把人家的功力估高一点,所以此刻他认为荣总管就算赢不了自己,相去也不过一线,正是平生罕遇的强敌。总以避开这等非作殊死之战不可的地方,才动手为佳。   心念一动,立时有如奔雷掣电般向前奔去。转了一个弯,前面竟是死路。他纵到尽头之处,伸手推推墙壁,突然“呀”的一声,那堵墙壁竟应手打开,原来是一扇门户。   出得门外,竟又是一条窄窄的地道,他向两边迅速视察一下,发觉竟然就是日间走过的那条地道。   于是他向荣总管书房的方向奔去,刚刚走了一半,石阶上的暗门蓦然打开,一条人影刷一声纵下来。   此人身法又稳又快,光是看他这一手,已经足以列入武林前数名高手之内。   石轩中那时夜眼瞧得真切,来人正是荣总管,他大概要去接引艳儿,所以显得十分匆忙。   他在心中叫一声“糟糕”,猛一振臂,身形悄无声息地腾升起来,整个人平平贴在一丈高的地道顶上。   荣总管迅速奔到,眨眼间已奔过石轩中身形下面,突然间如有所觉,蓦地停步。   石轩中知道这地道太窄太矮,像荣顺这等世不一见的高手,感觉何等敏锐,简直可以从他身上发出的体温感觉出丈许方圆之内潜有敌人。   是以无法停留不动,疾然斜飘落地。   荣总管虎目开阉之间,精光暴射,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潜入此间?”喝声中身形有如闪电般扑向石轩中。   石轩中神速退开,不让他迫近到半丈以内,口中应道:“小可是总管带进来的,并非擅闯。”   荣总管惊噫一声,脚下不停,已把石轩中逼到石阶之下,倏然一掌遥遥印去。   地道中发出一阵惊心动魄的尖锐声音,生像是荣总管这一掌打出千万支锋利异常的钢锥,所以才发出这等尖厉的破风之声。   石轩中不敢怠慢,右掌一拍,“轰”的一声,发出一股罡气封住对方掌力。   双方所发的奇功真力猛一触处,两人心头齐齐一震,在石轩中则感到对方的掌力与众不同,竟然分化为千万缕。每一缕暗蕴莫大威力,当真锋利得有如千万支钢锥,插入自己所发的罡气之内。   在荣总管方面则已知道对方居然随手使出唯一能拉御自己“五行神掌”的玄门罡气,这一惊非同小可,钢牙一咬,内力迸发,五行神掌竟加到十成功候。   石轩中突然感到对方压力大增,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在心中转了几转,终于疾然拍出左掌,另行发出一股罡气,从下盘反袭对方。   荣顺哼一声,跃起数尺,避开他这一击,但这一来他用足全力的五行神掌不得不收回。   石轩中朗道:“荣总管当真是今世之高人,石某钦佩无已!”   荣总管缓步迫近去,沉声道:“好个石轩中居然作弄于我,今日你我如不分出高下,我荣顺无颜活在人间!如若你临阵逃脱,荣顺先夸一句海口,我要你虽然匿藏在深山大泽之中,也不得安乐!”   石轩中道:“荣总管对石某怀恨之深,何为一至于此?”   荣总管道:“你若在推开那道暗门之前,说出你就是石轩中。荣顺对你倾慕已久,必不相强,好好送你南返。但事已至今,除非取命灭口,已无他途!”   石轩中歉然道:“荣总管相责得是,石某不该一直隐瞒至今,设若今日石某侥幸逃出,敢问荣总管将如何对付石某?”   张丹枫 扫描 月之吻 OCR  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四十一章 两雄相争     荣顺深沉地哼了一声,道:“荣顺将发动全力,布下天罗地网,搜索你的下落。其次我在一年之内,定然把凡是认识你的人全部处死!所以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石轩中道:“荣总管领袖大内,艺绝古今,此言石某不敢不信,只是有一点请总管斟酌一下,那就是假使石某只赢总管少许,无法取你之命,又当如何?”   荣顺仰头冷笑道:“如是这样,也是无法之事,你只好认命等待接到你所有的亲友的死信!”   石轩中看看已无转圜余地,心中大为苦恼,道:“荣总管虽是一条铁汉,但手段未免过于残酷,不近人情!”   荣顺坚决地道:“随便你怎么说,我意已决,就算皇上降旨,也难更改!”   他踏前一步,又道:“荣顺也知你适才有留情之意,所以不肯增加功力震退我,但荣顺的五行神拿练成非易,虽然克制不住你的玄门罡气,但也不怕罡气,假如在动手之后,你再妄自留情的话,恐怕尸横此地的乃是剑神石轩中,这话信不信由你,接招!”   这荣总管一出手便见得与众不同;但见他双手各各幻化一样兵器,右手指掌平伸,势如刀剑,劈戳之际金风锐响。   左手却幻作钢钩之状,深藏身边,俱有防敌护身之妙。   石轩中吸一口真气,全身布满玄门罡气,右手如剑疾划出去。   两个人各各识得对方厉害,不敢轻进,招数才发便收。荣总管气势凌云,眨眼之间抢攻了七八招,其中左手虽是只攻了两招,但石轩中独独觉得他全身功力所聚,尽在左手之上,因此必须特别加以防范。原来荣总管左手所发的招数中,暗蕴“五行神拿”之术,除了擒拿敌人全身经脉大穴之外,尚可扣摘敌人兵器。石轩中虽是一剑在手,也不敢让他扣住长剑,何况是以手作剑,更加不能让他攫抓着手臂。   石轩中抵挡住对方这一阵急攻,脚下寸步不移。荣总管嘿嘿笑道:“剑神之名,实不虚传。我荣顺今晚能和天下第一高手决一死战,不论是生死荣辱,都不负此生三十多年潜修苦练之功!”   石轩中道:“总管身手足以凌驾天下,石某极感佩服。印证武功,在我辈本是寻常之事,独惜总管铁石心肠,不肯稍稍回心转意。”   两人对答之时,招数略缓,各各行功运气,聚集全身真力。   石轩中话声甫歇,荣总管仰天一阵长笑,笑声响亮之极,震得地道微微摇动,回音如潮。笑罢洪声说道:“昔年我以鬼母及于叔初等人作为对手,近数年则转移了目标,一心一意只要赢你。须知鬼母及于初叔等人并不足畏,他们年事已大,进度有限。但你年轻力壮,与我相比,正如当年与鬼母情况相同。今晚如果赢你不得,此生已再无机会了……”   石轩中道:“总管之言虽是有理。但印证武功则可,必存生死之念则不可!况且近年来高手辈出,如最近崛起的琼瑶公主,其成就若与鬼母相比,目下则未知鹿死谁手;但异日成就之高,可能胜过鬼母冷纲,总管就算把石某击败,却也未必赢得她呢!”   他面对着荣总管而提起琼瑶公主,心中忽又一动,蓦然间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今日日间在庆顺绸缎庄见到白、莫两侍卫购物之时,也曾心头微动。其时想不出何故心动,直到现在,他才忽然了悟。   荣总管道:“琼瑶公主可就是邀约天下各派掌门于端午节时在瑶台举行百人大会的那一位?你说得不错。眼下武林各派武学继起者都无超凡拔俗之士,是以各派掌门可能都将会败在她手下。但据我所知,琼瑶公主目前还赢不得剑神,余子更不足道!”   石轩中剑眉一剔,道:“总管所言有何根据?石某可真担心瑶台会上会挫折在她手底呢!”   荣总管素知石轩中为人光明磊落,因此对他的话甚表重视,凝眸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石轩中道:“以我所知,琼瑶公主可称得上神通广大,实力之强,恐怕总管及鬼母都比不上她。我从种种迹象判断,琼瑶公主在瑶台之会上,必有震惊武林的大阴谋。石某曾与她同行数日,仅仅发觉她天性冷酷,手段毒辣,但其后从许多蛛丝马迹之中,发觉她多年来已培植势力,顺利地进行她的阴谋。像这等处心积虑和周详沉着的设计,恐怕不会完全出诸她一人之手!”   荣总管道:“你的意思是说虽然由她出面,但幕后尚另有其人么?”   石轩中道:“我只有这种疑虑,但未能确定。石某空言也许不能取信于总管,因此我可以举个例子。”   荣总管甚感兴趣,道:“我当真想不到此女这等高明,事实上她所作所为,我都异常注意。石兄能够举出实例的话,自然是更妙了。”   石轩中听他改称“石兄”,暗暗欢喜,当下道:“石某举的实例,乃在总管身上……”   荣顺惊讶地哼一声,他万万想不到石轩中居然会把事情牵涉在自己头上。   “总管你听到石某所言,首次现出内心情绪。可知总管一向必是存心韬迹隐晦,不欲江湖得知你这一号人物。石某原先对总管毫无所知,定必因此之故!”   荣总管甚为佩服石轩中的机警智慧,不禁颔首。   “石某所举之例,那就是胆敢断定总管于不久以后端阳节的瑶台大会中,必定露面!”   荣总管道:“荣顺既然表示过留心琼瑶公主之事,石兄自然猜得出来!”   石轩中道:“石某如此猜想,就不足为奇了!我是无意发现在你手下二十高手之内,居然有她的人混迹其间,故此知道总管必有赴瑶台之会的决心;而琼瑶公主也早已对你严加防范了!”   荣总管默想一阵,突然大笑道:“石轩中你何须危言耸听?今晚你想离开此地,除非把我荣顺击毙当场!”   石轩中剑眉一皱,道:“总管如果认定如此,石某也没法子!”他的虎目中渐渐射出慑人的威光,接着道:“石某倘若不是身有要事,今晚幸而得逢像总管这等对手,岂甘推辞决一死战之邀!”   两个人虎视眈眈,过了片刻,荣顺首先发难。但见他右手如剑,一招“天地晦冥”,疾划而至。左手同时进发,锁经脉,扣大穴,竟是密宗秘学“龙牙打版”,独门手法,一招三式。当真是急如风雨,势如雷霆。   石轩中见他两手招数不同,分别使出关外长白山剑术绝学“飞霆十式”和密宗心法。心念一转,使出伏魔剑法大九式中的一招“金柏玉式”,臂出如剑,人随剑走。这一招完全是大开大阖的气象,但玄奥无穷。两人身形乍合,石轩中一支胳臂竟然封住双手招数。一触之下,各各震开数尺。这时双方招数已施展开;但见他们身形有如行云流水,乍分又合,眨眼之间,已拼了七八招之多。   双方俱是凝神聚精,与强敌周旋,有时相拒半丈以外,便已出招攻守,地道之中,但闻劲风疾响,声势甚是惊人。   转瞬间又激战了十余招,荣总管的武功来历渐渐显露,原来竟是密宗嫡传高手,加上长白山明镜崖飞雷宫飞霆十式,还有久已绝迹人间的昆仑绝艺“云龙大八式”,这几路当世景慕的绝学糅合在他一身,是以招式之神奥和崆峒称尊天下的“伏魔剑法”一争长短。再者荣顺似是针对石轩中特具威力的剑法,舍弃密宗擅名天下的“大手印”神功不练,却练就绝门奇功“五行神拿”,因而对付起石轩中一身武学成就最高的剑术,恰有生克之妙。   他们忽而离开远攻,忽而近身肉搏,招招都是死中求活的绝险招数。地道的墙壁突然簌簌连声飞溅出无数砖屑,原来是被他们的内力刮削下来。   这一战石轩中已明白不是一两百招之内可以解决,所以这刻只使出八成功力,先作摸清对方底细的打算。等到有机可乘之际,立时施展全力,一举毙敌。在他胸臆之中,已完全忘掉赶回襄阳之事!   不知不觉又拆解了二十来招,双方正在争锋斗锐之际,突然地道的那一端出现一团火光。   荣顺蓦然手法微乱,石轩中跃退数尺,沉声道:“总管胸襟深沉如海,何以忽然情绪波动至此?”   荣顺叹一口气,道:“石轩中你为何不乘机取我性命?我虽感你之情,但前言仍难改分毫!”   石轩中朗声道:“劲敌相持,石某岂肯留情。但如若乘此机会取胜,未能印证总管平生绝学的话,势必遗憾一生!”   地道那边的烛光缓缓移过来,跟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啊,好大的风。”   石轩中眼见荣顺身躯又是一震,心知他乃是爱极艳儿,所以她的出现,能够使他心神震荡。他自家本是在情海中熬受过来的人,深知情味之苦,是以不禁泛起无限同情与怜悯之心。   在烛光之下,但见艳儿玉貌倾城,艳比春花,两条玉臂裸露在外面,还有那双浑圆雪白的大腿,组成强烈的迷荡人心的肉体透惑。   荣顺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的宫烛,而她却把丰满的胴体投在他的怀抱中。   她摸一摸他的面颊,便道:“你们已经动过手了,是不?他是石轩中呢,你可知道?”   荣顺道:“我知道,你为何要出来?”   她幽幽叹息一声,道:“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我分心,可是你一向都说他的功夫那样厉害,世上没有人赢得他,我想来想去,忍不住来看看你!”   荣顺沉默一阵,突然道:“他怎样对待你?”这句话他好像用了全身气力才说得出口!   艳儿附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最后声音提高不少,道:“他聪明得很,终于让他找到床上的机关!”   这几句话自然是有意要石轩中听到,石轩中退到石阶最上端,却又不能就此离开,否则荣顺挟官家之势,报复起来,当真不容易制止。   荣总管道:“我要和他决一死战,你还是回宫去吧!”   艳儿尖叫一声道:“什么?你要我在你生死关头离开你么?你真是这样狠心么?”   荣顺突然豪气地大笑道:“那好极了,我若是赢了,有你亲眼见到,比天下武林的人在场还要教我欢欣!万一我不幸死在当场,有你为我料理身后,死亦何憾!”   艳儿大声道:“这就是了,不枉我们此生一场相爱。你叫他到上面光亮的地方动手,不然我瞧不见你的英姿雄风。但是我先告诉你,万一你输了的话,我们的后事要别人料理,我……我一定死在你身上,不论是天上人间,我永远陪着你在一起。”   她涌出两行珠泪,声音在坚定中暗蕴着无比的凄凉,荣顺魁伟的身体大大一震,道:“你不能这样做!”   艳儿哀声道:“我活着有什么趣味?你不替我想想!”   石轩中暗暗叹口气,突然一道灵光闪过心头,立刻悄悄拉开暗门走出去。宽大雅致的书房中并无灯烛,更没有人踪。   但这都不碍他的事,就在黑暗中,他走到书桌之前,取笔展纸,微一凝思,便振笔写道:“有感于君等之缠绵,遂恻然而动心,亦亟须安排后事,庶免娇妻稚子有千古之憾!君如见信,徐图后约,再决一死战,幸甚。石轩中拜启。”   他掷笔一笑,心想这样岂不就解决了切身的困难?谅他在三五日之内,决不致有所举动,则等到救活史思温性命之后,再来京师找他动手不迟。   这座总管府邸虽是门禁森严,但石轩中飞越出府时,竟无一人发觉。   不久工夫,他已经过正阳门大街的庆顺绸缎庄,突然心血来潮,迅速地闪入一条胡同内,然后趁着夜色,翻到店后屋顶,方要纵落,蓦地施展最快的身形,斜飞开去,隐入房角黑暗中。   下面陡然一道人影飞纵上来,身法奇快,那人影上来之后,却不远去,就在附近兜个圈子,然后回到店后屋顶之上,似乎甚感惊讶地噫了数声。   石轩中运足眼力遥遥望去,认出那人正是穿心神刀白城,心头微凛。却听白城轻轻一击掌,下面陡然冒起三条人影。这三人两个是白衣飘飘的美女,另一个则是铁翅神鹰莫柏。   那两个白衣美女回望一眼,其中一个低低道:“你们快下去换衣……”白、莫两人立刻迅默地隐入屋下。那两个白衣美女展动身形,分头纵开,身法轻灵美妙。   石轩中凛然忖道:“这琼瑶公主真是神通广大,我到什么地方,她的人就跟到,只不知她本人是否在此?”   事实上在这等晚间匆匆一瞥,石轩中他虽然有点分辨得出琼瑶公主的能力;可是此刻却不敢确定那两个白衣美女之中,有没有琼瑶公主在内。只不过在她们的行动言语之中,觉得她们好像都是同一地位,所以首先认为她们乃是四位郡主之二。   他迅速地转念想到庆顺绸缎庄东主申旭的安危,既然琼瑶公主手下之人在此地出现,极可能对他有所不利。此念一动,登时感到难以隐忍,倏然纵起半空,双目射出闪闪神光,四瞥一眼。   但见数里之内,毫无可异动静,当下朗朗一笑,道:“石轩中在此。”声如金石,响彻九霄。   语声方起,只见底下屋宇黑影中,刷刷刷连飞纵起七八条人影。个个身法轻灵利落,功力十足,犹其在现身之后的行动表现上,充份显示出这些无一不是久经大敌,经验丰富之士。   那七八条人影散开之后,立时断定周围别无敌人,因此都仰头望着石轩中犹在半空中的身形。   石轩中神目一扫,突然提一口真气,身影向上升起丈许,然后朗声道:“公主为何还不现身,莫非定要石某亲自催请么?”   这几句话如出在别人口中,谁也感到口气狂妄自大,然而出诸一代英侠剑神石轩中口上,却又大异其趣。人人都觉得石轩中不见琼瑶公主现身,应该感到失望。只因目下宇内之人,除了鬼母、琼瑶公主等人之外,还有谁堪以与石轩中颉颃争雄?   屋宇下面的阴影中,传来一声冷笑,朗脆已极,比之出谷之莺,犹嫌未足。   石轩中听出这一声冷笑,乃是琼瑶公主本人口音无疑,是时一沉真气,身形犹如陨星坠向屋宇下面阴影中。   他落脚处乃是一座通天院落,院子内花木扶疏,随风晃动,别有一种幽处。   在那院子门边,一位白衣佳丽婷婷俏立,那双眸子之中射出冷澈的寒辉。   她动也不动,望着石轩中,谁也不知道在她面前的那位英俊男子在她心中引起什么情绪?   石轩中潇洒地笑一下,道:“难得,难得,公主居然把面纱除下,竟不怕别人认出你的庐山真面目么?”   琼瑶公主道:“你这位大侠今晚怎么啦?我一向以为你不苟言笑,没有一点点人性的!”   石轩中怔一下,道:“这话怎说?”   琼瑶公主忽然微笑起来,这一笑当真是容颜焕发,令人魂销。   须知她一向冷若冰霜,极为难得见到她的笑容。石轩中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感觉之中,特别感到她的笑容美丽迷人。   这时院子内突然又出现两位白衣美人,这两人脚下无声,轻盈得有如凌波仙子。   石轩中转眼望望她们,但见她们面貌长得和琼瑶公主一模一样,因此亦是一代尤物。不过她们却没有琼瑶公主那种清华高贵的风度。若然,她们三人都分开的话,这一点还不显著。可是目下她们都站在一起,却就使人极容易地感觉出来。   这两个白衣美人也不知是四位郡主中的哪两位,她们出现之后,都怔怔地注视着琼瑶公主,仿佛在瞧着一个从不相识之人。   石轩中回眸望着琼瑶公主,只是她面上迷人的笑容未敛,而且凝望着自己,倒像是一直没有移开眼光似的。   他轻咳一声,道:“公主,那两位是什么郡主?”   琼瑶公主道:“左边的是白兰,右边的是白梅。”她回答得那样迅速,生似是对石轩中的问话无法不作答复似的。   石轩中回头道:“白兰郡主,你们向公主这等瞧法,倒像是多年未见似的。”   左边的白兰郡主轻轻道:“不错,我们随侍公主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笑容……”   右边的白梅郡主道:“真想不到公主的笑容,竟是这么美丽迷人!”   石轩中道:“你们说得对极了,她笑起来比平时更要美丽百倍……”他突然感到自己不应该对女人的美丽加以评论,连忙住口。   琼瑶公主面上忽怒忽喜,变化甚快。当白兰、白梅说起她时,她立刻露出怒意;但一听到石轩中,也赞同此说,并且亲口说她美丽,登时又露出喜意。   石轩中转变话题,道:“难道两位郡主都未见过公主的笑容么!”   她们一齐点首,琼瑶公主皱皱眉头,纤手一挥,白兰、白梅两人立刻微一躬身,飞上屋顶。   院子里又剩下石轩中和琼瑶公主两人。石轩中道:“敢问公主忽然移玉京师,有何贵干?”   这句话大概是问到正题之上,琼瑶公主突然面色大变,凝眸望着他,过了片刻,轻轻道:“当然是为了……”她停顿一下,似是筹思如何措词,然后又接着道:“你可知道今晚我有多少人在此地?”   石轩中突然豪气飞扬起来,道:“石某从来不怕人多,想当年石某初出茅庐,首赴碧鸡山上,那时玄阴教声势何等显赫,石某也不曾放在心上!”   琼瑶公主面色一沉,道:“我早知道你剑术高强,本领很大,何必还在我面前自捧自唱,我带了这些人来,自然有克制你的把握。”   石轩中凛然道:“石某从来不识害怕二字,公主危言相逼,亦是无用!”   琼瑶公主见他一副凛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忽然软化下来,道:“我不是要你害怕,而是要你看清事实而已!”   石轩中道:“然则公主打算将石某如何摆布?”   琼瑶公主沉吟一下,面上那股冷严似霜的神情忽然敛去,道:“我并非一定要和你过不去,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就可以安然离此。”   石轩中记起当日向她取解药经过,那次她曾经要他永远不见朱玲,这一回又有要求,不用说也是差不多同样性质之事。   心念一转,便摇摇头道:“石某一向不惯被人威胁着答应任何事!”   琼瑶公主嗔道:“你这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难道你以为我是虚声恫吓的么?”   石轩中故意装出毫不在乎地道:“公主越是以威相逼,石某越是不怕!”   琼瑶公主怒哼一声,倏然欺身抢上,左手一招“飞星掷月”,指掌风力如剪,罩住石轩中右边身躯的经脉。这一招使的竟是内家上乘斩经截脉手法,奥妙凌厉之极。   她右手可没有闲着,一招“钻榆取火”,迅若奔雷般猛击过去,身法手法都奇诡绝世,原来乃是玄阴十三势中的一记绝招。   石轩中见她忽然出手,招数毒辣异常,哪敢怠慢,疾如星火般旋转半身,右臂直伸如剑,斜划出去。臂掌上风声劲锐得有如剑中仙兵,使人不敢生出硬接之心。   他这一招非同小可,乃是师门无上心法“伏魔剑大九式”之一,称为“卷帘手”。当真能够在封蔽住全身之外,还威胁到对方。   琼瑶公主左手的斩经截脉手法疾撤回来,单用右手的玄阴十三势中“钻榆取火”的招数,接连化出四式,从四方八面攻上去。   可是石轩中臂影如山,处处封住,竟然无隙可乘,逼着她无法不跃退数步。   石轩中心中暗暗佩服这琼瑶公主的武功,同时觉得她的手法虽然同属玄阴十三式,但其中许多精微变化,又略与鬼母不同。那鬼母走的是刚猛的路子,而她走的是极尽阴毒能事的路子。两相比较,似乎她的手法更为厉害难防。   琼瑶公主突然叹了一声,石轩中虽是听见,但仍然防备着她会突然出手,故此反而退开两步,道:“公主突然出此毒手,意欲置石某于死地,可惜未能如愿。石某因此倒想知道公主何以对石某怀有这等深的仇恨?”   琼瑶公主又叹了一声,道:“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个人是我无法赢得的人,无论用什么手段……”   石轩中不明所指,只好道:“公主过奖了,其实石某对公主的绝艺衷心佩服。譬如你用的玄阴十三势,手法大致与鬼母相同,但其中变化之精微,却似乎更在鬼母冷纲之上。”   琼瑶公主双眉一皱,道:“这话你不可向旁的人说——”   石轩中剑眉一剔,道:“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须知石某根本毋须听从公主吩咐?”   她怔一下,眼中露出柔和之色,道:“那么我求求你行不行?我不能让鬼母知道这回事啊!”   石轩中道:“这样说法倒可以商量,我不说就是啦!”   她接着道:“要是别的事情你也肯答应的话,那就好了。”   石轩中心想,你可就好了,但在我却不大妙……口中应道:“石某偶尔讲情,但最讲究的是个‘理’字,是以公主的要求,石某不能一概应允!况且公主似是对石轩中怀有极深的仇恨,实在令人不解。”   琼瑶公主咬住下唇,瞧他一阵,才道:“我得不到之物,便加以毁灭,你能说不对么?唉,我说这么多的废话干什么!我实在应该发出信号,叫上面的人一齐扑下来,把你杀死才对。”   石轩中昂然道:“石某决不束手待毙,假如公主不信,不妨叫他们下来试一试!”   琼瑶公主道:“你可知道上面有些什么人物?”   石轩中道:“公主若是愿意说出来,石某就洗耳恭听。如果不愿说,也没有关系。”   “哼,你的嘴巴真会说话,好吧,我告诉你,就算你剑神石轩中艺业之强,天下无双,但我自问也差不了多少,只须加上白梅等四人,大约就足可把你杀死当场。”   石轩中道:“这话虽有道理,但除非你有法子教石某一直恋战至死为止,否则的话,你们想把石某杀死,可没那么容易!”   琼瑶公主面色一沉,其寒如冰,道:“假如将白梅等四人,换了两个武功更强之士,譬喻像星宿海天残地缺那等造诣的人,你走得了么?”   石轩中微一凝思,坦然道:“如果有那两个老怪,石某今晚就不易闯出此地……”这话虽然发自石轩中真心,可是石轩中却也想到,假如那柄师门至宝“青冥剑”在手中的话,却又有把握突出重围,甚至或可重伤其中一两个人。不过就事论事,以今晚的形势来说,他一则没有青冥剑在手,二则琼瑶公主大可以先命白梅等四人加上她自己与自己鏖战一场,把自己的气力消耗一部分之后,才由另外那两人代下白梅等四人,那时势非折在当场不可!   琼瑶公主道:“你既是这等说法,那么我告诉你,上面的七人之中,就有两个功力和天残地缺不相上下的高手。这都不必提它,我先请问你一句,端午节时的瑶台大会,你虽已收到我的请帖,但能不能够取消此行?”   石轩中沉吟一下,道:“本来你要取消的话,石某自然不再赴约。可是一则武林中不少人已知悉我也被邀约在内,如不赴约,人家或者以为我是惧怕于你而不敢赴约。二则此事关系着武林的命运,已不是个人之事。故此恕我有违雅意,瑶台之行,非赴不可。”   琼瑶公主听他口气说得斩钉截铁般坚决,情知再说无用,但芳心中又极不忿。想了一想,问道:“就算你说的有理,但我还想知道这世间之上,有没有人能够叫你不赴瑶台之约?”   石轩中含蓄地笑一下道:“公主想出来的问题,常常出人意料之外。”   她向前走了两步,黑暗之中白衣飘举,动作甚是优美。   她道:“你别回避开我的问题,告诉我,这世间上有谁能使你不赴瑶台之约?”   石轩中神色一整,道:“这个人不是没有,可是若果深深了解我石轩中的人,他一定不肯硬要石某违背良心,做出不义之事——”   这几句话答得妙极,琼瑶公主无话可说,仰首向天想了一会,轻轻叹道:“你一定要做成和我势不两立之势,我可没有法子不向你施毒手了!”   石轩中深深明白像她这等骄傲自负的人,平生哪肯受一点委屈?今晚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大大伤了她的自尊心。这么一想禁不住就对她泛起怜悯之情,缓缓道:“就算我到了琼台,假如你没有卑鄙毒计,而是堂堂正正和天下高手较量,我石轩中未必会对你不利,你又何须固执,定然要我不去!”   她轻叹一声,道:“到时候恐怕你也不由自主,我猜想那时候的结局,必是同归于尽。与其这样,我不如硬起心肠,今晚先把你杀死。”   石轩中颔首道:“这话也有道理,到那时也许一切事都不由自主,尤其是万一你要伤害内人的话,我决不能轻易放过你,目下离端阳节时日无多,不管今晚你能不能取我性命,何妨先把琼台的地点告诉我,免得日后又得问你。”   她那对美眸中流露幽怨的神色,凝望着石轩中,生似是望完这一眼之后,他们两人就要生离死别,从此天上人间,永无相见之期!   她的神情使得院子里的气氛变得凄艳和浪漫,琼瑶公主和石轩中以超人的智慧,领略到“悲剧”之中的“美”,这种悲剧中的“美”,却是平常人所难以忍受的!   隔了一阵,琼瑶公主幽幽道:“我姑且把地点告诉你,那琼台所在之地,便是以多云著称的庐山之中,只要绕过五老峰后,就可瞧见在西北方有一座极高的无名峰,峰顶长年累月都笼着一层一层白云。”   石轩中讶道:“既然长年笼罩着云雾,人在峰顶,又如何瞧得见其他景物?难道你们几位都练就了透视云雾的目力?”   她缓缓答道:“这也无怪你会惊讶,在无名峰顶之上,有座宽达数亩的水池,池水清冽而深。不过峰顶上的白云把这天池的景色都遮住。你若是到达那无名峰天池池畔,就可仰望见池中突起于白云之上的一根石骨,直径约有两丈。只因峰顶白云只有寻丈高,所以突出于白云以上的景物均可瞧见。”   石轩中哦了一声道:“你所谓瑶台,就在那根池心石骨之上了?但那根石骨既然只有两丈直径之大,不知道上面如何能容纳天下武林高手?”   琼瑶公主道:“我在那根高出池面之上达六丈高的石骨顶端,用上好的梨木搭了一座琼台,五丈方圆,足足可以容纳七八十人之多,不过到时能够上得瑶台之上人,决不会超过三十人!”   石轩中心中甚为不解,暗想六丈之高固然不算矮,可是要拦住武林高手,却不容易办到。除非那根石骨滑得如同涂抹过油脂,否则岂能阻住天下的奇人异士?   只听琼瑶公主又道:“你心中怀疑些什么,我不用问也可以知道,须知拦阻住大部分的人无法登上瑶台的,不是那根石骨的高度,而是那座宽广的天池。那根石骨正正处于天池中央,不论在池畔的哪一处,都距离那石骨八丈以上。所以谁也无法一次就纵到石骨之上,必须在池面上找寻落脚换力之处。我早已在池中竖有数十朵金制莲花,足供借力之用。因为这些金莲被池面白云所遮掩,事先又不知何处竖有金莲,因此除非武功绝世之士,谁也无法飞渡到那根万载石骨之上。只要到达那根石骨,便尽有凹凸之处可供落脚。不算是武功平凡之士,也可以从容走上去,从预留的缺口中跃升瑶台之上。”   石轩中想一下,道:“照公主这样说来,那天池内的池水,必有妙用,是也不是?”   琼瑶公主这时面上神情凝硬得有如石像,冷冷道:“你把我看得太低了,那天池池内的水虽比普通的水要清冽寒冷,但决没有任何阴谋毒计,不过赴约之人如果掉在水中,就不得再上瑶台之上。我想武林中人不至于连这一点骨气都没有,尚要厚颜强行登台。”   石轩中道:“公主用心正大光明,请恕石某适才失言之罪。”   琼瑶公主举手掠一下云鬓,动作优美异常,石轩中看了不禁暗暗叹道:“她看起来这等美丽动人,谁会知道她竟是要在武林之中称雄的巾帼奇人呢?”   念头方转之际,眼前白影连闪,只见那四位身穿白衣的郡主一齐跃下来,分别站在他四周。他这时才知道琼瑶公主刚才掠鬓的手势,竟是通知白梅等下来的暗号!   琼瑶公主冷冷哂道:“石轩中你先试一试我大雪山冰宫独门五女迷心阵的威力,然后……”   石轩中接口道:“然后才真正置石某于死地,可是这样?那两个准备随后出手的人是不是星宿海天残地缺?”   琼瑶公主哼一声,道:“等一会你就知道啦。”她纤手一挥,五个白衣美女便一齐绕着石轩中团团游走!   她们五人面貌衣着均是一样,所以游走数圈之后,别人已认不出其中哪一个是琼瑶公主。   但石轩中却早已想到她们这一着,以他猜想,这个所谓“五女迷心阵”其中妙用之一,可能就是琼瑶公主隐去身份之后,被困之人因不知哪一个就是功力最强的她,迫得无法不对每个白衣美女发出的招数都以全力应付,这么一来,任你本领大如天,也将禁不住这种打法,不消一百招,定然元气大耗,功力削减。时琼瑶公主突然全力出手,那时被困阵中之人,非立毙当场不可!除了这一点顾虑之外,事实上那四位郡主武功也极是高明,她们五人必有联手合攻的神妙招数,因此就算是武功强绝一代之士,被困于此阵之中,其势必须尽出全力,方能抵挡得住。   这些念头在石轩中脑海中一掠而过,至于他的身体则由开始时已跟着琼瑶公主疾转,锐利含威的目光一直钉在她身上。   她们又转了四五个圈,彼此如蝴蝶穿花般交错换位。可是在石轩中目力如神,一任她们变来变去,仍然钉牢琼瑶公主。   只见她面上毫无表情,突然向怀中一探,已取出一个三寸高的金鼎,托在掌中。   其余四女的动作和她一样,是以眨眼之间,这五个白衣美人全都在左手玉掌之上,托着一个三寸高通体金光灿烂的小鼎。   那个小小金鼎内,袅袅冒出一丝极淡的白烟。   石轩中心想不管你们用的什么诡计,反而我钉死你们的头儿。只要她一出手,我就以全力发出罡气,把她远远震开。那时阵法必散无疑。   突然感到身后有两人一齐攻到,他微一错身,让开其一,同时之间右肘向后面一撞。   肘上潜力发处,把后面一个白衣女逼退。但她们这时阵法已开始发挥威力。只见她们此进彼退,所发的招数虚虚实实,有时骈指点去之际,指上毫无风声。有时远隔两三尺之远,虚发掌风,生像这一掌击到时,已运集全身功力。   这种虚虚实实的打法,本来就极为难以防范。何况她们个个武功高明,都能够乘势变化,或者是化虚为实,当真攻来。或者是化实为虚,忽然撤回招数。此外不论她们的招数是虚是实,自每一招都是选择人身最重要的大穴和经脉。被困之人就算练有奇功护身,却也不得不严加防范。   这个五女迷心阵催动之后,直到第十五招以后,石轩中才不得不分心招架。一转眼间,已钉不住那琼瑶公主,但觉眼前五女,俱是一模一样。   他心中暗暗叫声“糟了”,跟着又发现她们手中小小金鼎的白烟缭绕战圈之内,虽然被掌风拳力击散不少,但那阵白烟似乎特别凝重,圈子之内已渐渐迷蒙一片。   他迅速地考虑一下,深深觉得不能再恋战下去,一来她们的阵法玄妙无方,尤其在虚实变化之下,令人无从捉摸,因此渐渐感到迷乱。二来那琼瑶公主功力超世,实在不在鬼母之下,若然一时大意,被她击中身上大穴奇经,虽有罡气护体,不致立毙此地,但内脏受伤却难避免。那时更加无法脱身离开京师。   由于这两个理由,他逼得每一招发出之际,都使出八成真力。这样连续打下去,就算能够支持局面,可是一两百招以后,非力尽惨死不可。   他心念转动,也不过是瞬息工夫。这时那五个白衣美女越打越快,每个人出招时的力量均是一样,丝毫分辨不出她们之中哪一个功力较强。因而无从查出哪一个就是琼瑶公主。   石轩中清啸一声,突然间左手也直伸如剑,连发数招。他双臂有如两只长剑,招数各自不同,威力登时增加了数倍之多。   那五女本来圈子越缩越小,此时间对方压力,又扩大许多。   石轩中朗声道:“五女迷心阵果然神妙无边,石某已认不出哪一位就是琼瑶公主。”   那五名白衣美女一齐冷笑,神态动静完全相同。石轩中又道:“石某在突围而出之前,尚有两件心事。”   她们一齐应道:“是哪两件心事?”   石轩中一手使出师门伏魔剑法,另一手使的是五十手大周天神剑,说话之际,又把五女逼开了不少。   他道:“第一件便是想知道你们把此屋主人如何处置?”   这一次只有一个白衣美女答道:“你自家性命已危在旦夕,何须还替别人着想。”   石轩中特别注意地凝瞥她一眼,却辨认不出她是不是琼瑶公主,当下答道:“石某知道之后,就算死也死得安心一些!”   另一个白衣女接口道:“那就告诉你吧,这店主竟是武林中人,而且身手之高,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当初一时大意,被他伤了一人,然后逃走。这事发生在你出现之前不久,所以想不到你会突然出现。”   石轩中放心地吁口气,道:“那就好了,第二件便是有关你们几位。石某刚才好几次想突出重围,可是又怕出手误伤武功较弱的四位郡主;若果是琼瑶公主正当石某锋锐的话,却尚可不致有什么大碍。”   那五个白衣美女都不禁露出微讶之容,可见得石轩中这一番话,当真令她们情绪波动。   石轩中又道:“石某并无虚言恫吓之意,试看石某表面上虽被诸位困住,但稍加功力,即可将诸位逼开便可知道。”   那五女一齐冷笑一声,其中一个道:“你以为我们当真没有留情之心,业已用尽全力了么?哼!”哼声才落,五个美女齐齐抛掉左手金鼎,疾然迫近发招。果然陡然间威力大增,石轩中不禁心头一凛,用心应付。   在这强敌环攻,危机重重之际,石轩中一面施展开以臂代剑的奇特打法,一面却舍不得从那最后说话的那个白衣美女身上移开注意力。究竟何以如此,他自家也不明其故。   瞬息之间,那五个白衣美女此进彼退,宛如珠走玉盘似地连攻石轩中十余招,招招蕴藏无限威力,变化的精微,更在峨嵋的七煞剑阵之上。   饶是这样,石轩中不但尚能应付,而且还没有让那个业已被他钉住的白衣美女逃出他的注意。   他们又迅速地拆了十多招,石轩中可就发觉她们虽是招数玄妙,阵法变化奇奥得有如波谲云诡。可是她们既然明知对方乃是武林中最出类拔萃的人,应该有些出其不意的辣手,怎能老是保持着这等局势。这话也就是说,琼瑶公主应该设法来上那么一两下功力十足的绝招,才能够使自己忌惮,因而在应付她们每一招时,均用全力。于是真力才耗损得快,而她们则有更多可乘之机。   “她为何不出辣手呢?”他一边密切注意住那个最后回答自己的话的白衣美女,一面怔思这个疑问。   跟着那个最后说话的白衣美女又浮升上心头,她当时说:“你以为我们当真没有留情之心,业已用足了全力了么?哼!”   他细味她这几句话,那是在他说及自己虽然看似被困,但稍一用力,就可把她们逼开。说完之后,她便这样回答,同时在她哼了一声之后,五个人一齐抛掉左掌掌心托着的金鼎,加急迫攻。   突然间一道灵光闪耀过心头,不禁微微一笑,暗想琼瑶公主分明已自露马脚,第一点除非是她本人,怎能下令加急围攻?第二点自从她们加急围攻之后,至今尚未接过特别厉害凶毒的招数,这情形足足可以证明因他无意中已钉住琼瑶公主,时时刻刻都与她正面相对,所以她不敢贸然施展毒手,露出身份。   此念一生,登时计上心头,只见这俊美潇洒的大剑客虎躯一转,后背向着琼瑶公主,双臂齐挥,直向面前的两个白衣女攻去。   他这一招看上去竟是奋不顾身,意图突围而出。那个被他用后背向着的白衣美女眸中陡然射出森森杀气,玉掌抬处,轻轻向他背心印去。   这一掌风力微弱,石轩中生似疏加防范,双臂招式仍向前面两女发出,仅仅身形向前滑出数尺,算做闪避后背的一招。   说时迟,那时快,在他后面那个白衣美女身形竟也陡然加快许多,如影随形地跟上数步,已击出一半的玉掌掌心蓦然向外一吐,登时一股重如山岳的潜力,疾如迅雷般击去。   只见石轩中脚尖一沾地,已发出去的双臂硬是斗然收回,同时之间身形已急如星火般转回来,左手圈指一弹,右掌跟着弹指之势直劈过去!   他这一下身法不但美妙神速,而且大出那白衣美女意料之外。   她掌上吐出的那股潜力暗劲非同小可,本来也不消惊惧。可是石轩中左手的指头一弹,登时有一缕冷风疾迎上来,宛如丝绢碰上快剪,微闻嘶的一声,那股奇重奇猛的潜力竟被那一缕冷风撕裂。跟着他右掌上发出一股无形潜力,已压到她身上。   她从来未曾经验这等沉重刚强的力量,方一感到被这股力量压上身来,便已呼吸闭塞,浑身功夫都使不出来。生像是独自一个人,处身在大风暴的中心,但觉天崩地裂,山摇海啸,简直无法抗拒的那种绝望的感觉。   也随着肉体的被制,她的意志因而崩溃,心中长叹一声,闭上双目,等候死亡降临。   石轩中右掌劈出得快,但收得更快,身形一晃,已到了那白衣美女身边,伸手搭在她香肩之上,拇指和小指却暗暗扣住她的脉穴。   他轻轻道:“你虽有杀我之心,但我却没有伤害你之意。难道你以为我真认不出你么?”   她的娇躯震动一下,徐徐睁眼,只见另外四个白衣女已愣愣地站开一旁。   她左手轻轻一挥,那四个白衣美女登时跃出院子之外。之后,她的眼光移到石轩中面上,缓缓道:“你为何不乘机杀死我,以除后患?”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假如石某要取你性命的话,必须在天下群雄之前,加上被你所逼,无法不下毒手,才会那样做法。”   她沉默一阵,又道:“你怎会认得我呢?”   石轩中道:“这个,……这个……恕难奉告,这是我的秘密。”   石轩中奇怪起来,道:“你为何露出这等神情?”   她轻轻叹一声,道:“这也是我的秘密,恕难奉告。你爱怎样猜,就算是怎样吧。”   石轩中道:“那么我以后慢慢猜好了,今晚我侥幸不曾栽在你五女迷心阵中,你能不能答应不再阻截我?”   她沉吟一下,道:“我不答应也不行,你只要指上一用力,就可把我置诸死地。我们只好在瑶台上再见了,好么?”   石轩中收回她肩上的手掌,道:“一句话,端阳节午时在瑶台上再见!”   张丹枫 扫描 月之吻 OCR  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四十二章 生死搏斗     琼瑶公主深深望他一眼,然后跃出院子,消失在黑暗之中。只剩下石轩中一个人在院子里,仰首望着天空。隔了一阵,他忽然如在梦中惊醒,纵出院外,直向永定门奔去。   眨眼工夫,已出了永定门外,刚刚走了数丈,忽见路边闪出一条人影,巍然拦住去路。石轩中目光一瞥,认出那人竟是玄阴教主鬼母冷纲,心中不禁大震。   要知石轩中为人聪明绝顶,心思明敏。此刻一见鬼母冷纲突然出现,立刻已了然她既然跟踪到京师来,必定已部署好一切,尤其时当夜静无人,地处城郊之外。显然她的用心是要不择手段,把自己杀死。   这一刹那间,他必须决定如何应付。摆在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逃走,一是不顾安危,和这个号称天下第一高手的强敌作生死之斗!   第一条路他没有多想,因为不管人家有什么阴谋和部署好什么高手,石轩中既是一代之雄,天下人人尊敬,就不能贪生怕死,在强敌之前,不战而逃。   但第二条路实在不是明智之士所应选择,只因明知对方不择手段,也许会有种种卑鄙的阴谋,若果在这等情形之下战死,实在大大不值。   再者古人所谓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之别。他目下一身几乎系天下武林之安危,已是维护人间正义的领袖人物。若然惨遭敌人阴谋暗算而死,岂不是徒然有利于邪恶之辈,使奸人得志?   最后这一点确实使他犹疑了一下,可是他终于下了决定。   鬼母冷纲阴恻恻冷笑一声,道:“石轩中,想不到我们会在此地相逢!”   石轩中故意不去揭破她的假面具,朗声道:“石某当真想不到教主会到京师来,真可以说人生何处不相逢!”   鬼母冷纲道:“就只有你一个人么?”   石轩中道:“不错,只有石某孤身一人,教主敢是带有足以令人惊异的高手同行?”   鬼母圆圆的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道:“是的,在本教主身后路旁的暗影中,隐有不少当世绝伦的高手。”   她停一下,便继续道:“本教主深觉你实有超人之能,智慧高人一等。因此请你随意猜上一猜,那暗影中的高手是什么人?”   石轩中凝眸寻思了一阵,道:“教主过当之誉,愧不敢当。不过既然教主命我试猜一下,也就不妨一试。”   他略一停顿,然后又道:“听教主的口气,隐藏在暗处的人不止一位。石某因想那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与教主有旧,敢问于岛主可在其中?”   鬼母脸上毫无表情,因此看不出这话究竟对不对。她徐徐道:“你为何会提起于岛主?”   石轩中道:“一来他与教主有旧谊,二来石某想来想去,当今之世,能够令教主慎重其事而特别提出来,而又认定石某定必讶异的,碧螺岛主于叔初自是首选之人。”   鬼母还未答话,黑暗中纵出一道黑影,转眼落在鬼母身边,谁说不是那又矮又胖的碧螺岛主于叔初?   石轩中自从数年前与那于叔初在红心铺比剑之后,今晚还是第一次和他碰面。只见他额上似乎多了两三道皱纹。除此之外,那一身怪异的装束,衣服上刺目的颜色和长及拖地的宝剑,都和旧时一样。   于叔初纵声大笑道:“剑神石轩中居然把我放在眼内,本岛主实在受宠若惊,哈……哈……”   笑声中流露出说不尽的得意之感。   石轩中微笑道:“于岛主乃剑术大家,石某一向都佩服得很。”   口中说时,心里却想道:“他一身内功不同凡响,为何短短数年之内,就增添了几道皱纹?”   碧螺岛主于叔初心中受用之极,笑声不绝。   鬼母道:“石轩中你还猜不猜呢?”   石轩中为之一凛,忖道:“其实凭他们两人的名望,已经不该做出联手暗算我之事。就算他们不顾一切,非把我收拾掉,以他们两人的武功造诣,亦已稳操胜算,但鬼母这话,似乎暗示尚有值得一猜的高手,则那人不会是玄阴教中之人无疑……哎,看来鬼母她竟是决心要取我性命的了。”   鬼母见他寻思,便不做声,轻轻对于叔初道:“你不是想到宫禁中打个转么?何不趁现在就去?不过你别去得太久,速速回来才行呢。”   于叔初笑道:“他这等捧我,那我就不好意思出手对付他了。何况当年在红心铺也承了他的情,你的建议敢情真好。”   他笑嘻嘻向石轩中拱手说声“失陪”,便自向城内疾驰而去。   石轩中见他真个走了,心中更觉凛然,忖道:“我可没有猜错,于叔初居然放心走开,足以证明另有高手,竟是与他不相上下,所以他不须留在此地帮忙。这就奇了,当今宇内还有谁可以和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相比?”   他迅速地向黑暗处瞥了一眼,但没有发现一点迹象。于是又想道:“连我这对眼睛也查不出一点形迹,那人身手之强,当真不在于叔初之下。噫,会是谁呢?琼瑶公主虽有此资格,但决不是她。那么普天之下,邪派高手只有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可与于叔初相比。但那两老怪听琼瑶公主的口气,已经被她网罗了去无疑。此刻决不可能是他们,然则是谁呢……是谁呢……?”   他想的事很不少,但时间却费了不多,不过是片刻工夫。因此鬼母仍然十分忍耐地等候,生像悍猫捕鼠,守伺在洞穴外时,具有令人惊异的耐心!   最后石轩中道:“石某虽然想过几位与于岛主齐名的人,但却想不出哪一个会支持教主,一同赶来京师。”   鬼母阴侧侧冷笑一声,道:“你既猜不出,本教主就请他们现身让你见见便了。”   她随即曼声唤道:“两老请现身如何?”   黑暗处突然飞起两道黑影,轻捷无声地落在鬼母身侧。   石轩中神目瞥扫过去,只见这两道人影竟是两个老头子,两目尖削,颔下都留有一部山羊须。手中各持一根青竹杖。   这两人不但年龄面貌和衣着都无甚分别,连面目间的神情也是那等阴冷。   他们惟一极不相同之处,就是一个左臂残废,一个右腿残废。   石轩中暗暗一怔,心想这两老怪不是已给琼瑶公主网罗去了么?怎的又会和鬼母在一起?   心里想着,口中却道:“原来是星宿海二老驾临中原,无怪石某猜不出来。”   那天残地缺两老怪齐齐鼻孔中冷哼一声,天残首先开腔,冷冷道:“你是没把老朽兄弟放在心上?抑是当真没有想到?”   石轩中朗声一笑,道:“石某自家也不大清楚,你们爱怎么想,也随得你们。”   说话之际,心中可就盘算道:“怪不得鬼母肯任得于叔初自去宫禁,敢情有这两老怪伏伺在后。以他们三人联手合力,想石轩中今晚只怕无法闯过此关,哼,反正一时脱身不了,目下无妨激他们一下,也许他们在暴怒之下,反而予我有可乘之机。”   这时天残地缺两老怪果然被他的话激得火冒心头。须知这两个老怪在武林中乃与鬼母齐名的人物,平素自视甚高。别的人瞧他们不起,还可说是狂妄无知,但石轩中却是武林一代大侠,他的话分量之重,难以计算。故此他们对于石轩中的话反应特别强烈。   鬼母冷纲道:“石轩中你太狂妄了,不过今晚就算你跪下哀求,我等三人也决不让你偷生在世上。”   石轩中道:“笑话,石某一生自以为稍足称道的,就是只问公理所在,决不怕死!别说你们三人还拦不住石某,就算拦阻得住,石某只自怨学艺不精,未能尽扫荡妖氛之责。”   天残地缺眉头一皱,齐齐喝声“住口”,鬼母冷纲却接口道:“你的大道理等来世再饶舌吧,今晚形势已经摆在你眼前,本教主也不多说了。”   石轩中面对着这三个武林人闻名色变的大魔头,不但真不惧怕(他当真是个不知惧怕为何物的英雄人物),还想挖苦他们一顿,譬如那星宿海两老怪昔年曾对朱玲加以暗算,后来被自己及猿长老赶走(详见拙作《剑神传》),那时候他们逃走时狼狈之状,说出来真是武林中的笑话。   可是他到底不是这种人,此念仅仅一动,便自抑住,朗朗长笑一声,道:“那么你们就动手吧,石某以一双肉掌,会一会你们三位。”   鬼母轻轻皱一下眉头,心想以自己等三人的身份,联手对付他已是大大的话柄,假如还欺他空手,更要被天下人讪笑。   她不禁向星宿海两老怪望了一眼,天残地缺见到她的神情,立刻就猜出她的心意。   地缺冷冷道:“管他有无兵器在手,我等志在取他性命,这样更加省事。”   天残也接口道:“教主切勿为他之言所动,此人今晚不能除去,异日终成大患。今晚的机会,可说是千载难逢。”   鬼母听了两老怪的话,登时回心转意。   石轩中虎目一眨,想道:“是啊,他们既然不择手段,要取我性命,还管我是不是赤手空拳么?我得想个法子才行。”   但放目一瞥,道旁虽有树木,却都是华盖撑天,甚是高手,竟没有可以随手折断当作长剑的枝干。   鬼母一顿手中黑鸠杖,厉声道:“石轩中你准备好了没有?本教主准你先把后事说出,只要人力办得到之事,本教主负责为你办到,同时有一件事告诉你,那就是本教主敬重你是个百世难遇的武林奇才,为人也甚是磊落光明。因此今晚你如战死此地,本教主不但为你好好埋葬尸骨,日后朱玲及你的儿子的安危,都包在我冷纲身上便是!”   她的话虽是有点荒谬,但意却甚为真挚,显露出对石轩中十分倾折之意。   石轩中没有多说,淡淡一笑,道:“石某没有后事可托,教主盛情心领就是!”   那星宿海两老怪青竹杖朝地上一点,分头飞开,成为一个品字形把石轩中包围在当中。   石轩中暗暗运足罡气,心想这一战对手均是不可一世的大魔头,自己的玄门罡气虽是无坚不摧,但他们都各有异功,怎样也可以正面抵挡几下,而事实上他只要攻出第一掌,其余的两人势必出手攻到,以作声援。因此目下的情势不但一时无法硬闯突围,而且可以想像得到,一动上手之后,就得用出全身功力。这种打法,自是极耗真元,难以持久。   正在想时,鬼母冷纲首先亲自出手,只见她黑鸠杖起处,挟着风雷之声,当头砸下。   这一杖来势之猛,甚至连石轩中也不敢出手封拆,脚尖微一用力,便已移退数尺。   左侧的天残老怪阴声喝道:“这边路不通行!”青竹杖挟着一阵阴柔之劲,疾扫过来。   石轩中闷声不响,左掌猛劈出去,“轰”的一声,罡气如迅雷忽发,直劈过去。   天残老怪面色一变,一面舞杖化解,一面纵开寻丈。他一退时,鬼母及地缺两人已同时攻上,杖拐齐飞,劲风激旋,声势极为骇人。石轩中左臂化为长剑,一招“大云垂”,居然拆解了对方这番攻势。   这三人攻守之间,乍合便分。鬼母和地缺两人本以为合力攻的一招,最低限度也可以把石轩中逼得招架不迭,谁知不但出手无功,而且石轩中防守之时,也不过用了一招,不禁都暗暗凛骇。   鬼母口中轻轻道:“可惜!可惜!”   石轩中屹立在三人包围之中,面不改容,朗声道:“可惜什么?”   鬼母道:“你这次出世,一身艺业显然又精进不少,但眼看难逃今宵杀身之劫!任你武功盖世,豪气凌空,却行将化为一堆白骨,埋于三尺黄土之中!以此怎不令人感到可惜!”   石轩中剑眉一轩,朗朗道:“教主之言,不无道理,不过今宵之战,倘若石某失利的话,敢信你们三人决不能全身而退。”   鬼母及星宿海两老怪看看冷笑一声,其实他们都暗暗警惕于心,赶紧筹思如何提防石轩中拼命时击伤的种种方法。   四个人静默了一阵,鬼母首先发难,黑鸠杖直点出去,出手之快,宛若闪电奔雷。   石轩中右臂挺伸如剑,一招“清风送爽”,封住敌杖来路。同时之间,左掌使出“罡气”,疾拍天残老怪。   “飕”地风声一响,地缺老怪的青竹杖已向腰胁间戳到。   石轩中如剑的右臂本已使出师门伏魔剑法大九式中的“清风送爽”。把鬼母黑鸠杖攻势完全封住,这时居然还能够分化招式,身形手臂微转之际,已把地缺老怪乘虚而入的一杖粘出外门。   但这一来他左手的罡气却不得不撤回大半威力,天残老怪以独门“太阴真力”化解开他的一掌,跟着揉身疾上。   转眼间但见鬼母及天残地缺两老怪的三般兵器,漫天匝地向石轩中力攻不休。   石轩中奋起神威,左掌右剑,力拒强敌。   这一战当真有天崩地裂的威势,单是这四个人所发的真力已激荡出震耳的吼啸声,直径五丈以内,不但沙飞石走,还有一些树木山石,都纷纷折断旋滚出老远。   要知这四个人俱是当今武林中超级之高手,平常无论哪一个碰上仇敌要出手的话,通常都不过用三招两式,就可以解决。因此像今宵这等大战,别说武林中人见到之后,会认为是百世罕逢的奇观。就算他们本身,也感到这一战当真是罕有之事,个个出手之际,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谁都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石轩中用尽一身本事,才剧战了十余招,便已感到大大不妙。但他此刻却没有时间可以思索,当真连转念的机会也没有,只是直觉地知道形势不妙,然而对这三个无法克服的强敌,根本无法可施!   石轩中他自从出道以来,并非没有吃过败仗,但和这刻有点不同,那就是以往的经验中,他纵然吃了败仗,却仍然感到自己本来尚有余力,不过因武功造诣所限,无法施展出来。所以就算败下阵来,还可以回去潜修苦练,以期更进一步。   可是此刻的感觉大不相同,完全是过去所无。他感到自己此刻已用尽全身每一点可以用得出来的力量与及用尽了应变时的智慧,可是那三个顽强敌人不但比他更强,而且即使回去再练的话,也无法超越他们。这也就是说,石轩中已面临人类的某种天然限度,再也无法打破这道人类能力的界限。   单是这十余招之中,石轩中好像已经历了若干年,得到了“极限”的经验。   黑暗中忽然出现一条人影,这个不速之客居然一直走入那四位超级高手招数间发出的劲风潜力范围以内。只见身上那件长衫劲急飘拂,不过面上蒙着的黑巾却纹风不动。   鬼母等人一眼瞥见,不觉微微分散了心神。须知此刻在他们五丈以内,树木山石都摧折卷飞,这个人既能走入五丈以内,则可想而知此人一身功力,已不是普通的高手所可比拟。   石轩中陡觉对方压力减轻不少,神目一转,也就瞧清楚那个突然出现之人,当下明白对方乃因此人出现之故,心神分散而所以压力忽然减轻,同时也就明白那个突然出现之人,决不会是鬼母同路之人。   不过他想不懂的是三个强敌都不是泛泛之辈,尤其个个天生阴毒冷酷。等闲之事,实在不足令他们动心。那蒙面人出现得虽是奇怪无比,但他们也不应为之分散心神。   念头如电光一掠间,左手陡然使出绝传武林的达摩三式,圈指一弹。   地缺老怪手中青竹杖被石轩中手指弹个正着,“笃”的一声,那枝青竹杖直荡开去,门户大张。   天残老怪手足关心,轻吼一声,青竹杖抡个半圆,直扫石轩中下身要害。   鬼母冷纲的黑鸠拐杖尚未出手相助,石轩中如剑的右臂已划过来,凌厉绝世,于是不得不先谋自保,已无暇攻敌。   那蒙面人突然叫道:“石轩中快点逃啊。”   他的叫声恰在石轩中顿足欲纵之前,鬼母冷纲被他提醒,左手一招“赤手屠鲸”,抡劈出去。掌风厉啸中,石轩中被迫改变突出重围之意,掌剑齐施,挡住对方的一掌和一杖。   这时鏖战中的四人都对那蒙面人感到万分奇怪,只因看他的来势,不似是鬼母方面的人。可是他忽然出言喝破石轩中突围的心意,又似是和石轩中作对的人。   转眼间那四人已攻守了七八招,石轩中大显危殆。那蒙面人双睛闪动出奇异的光芒,突然间亮出背上长剑,长啸一声,人随剑走,化为一道匹练,直取鬼母冷纲!   交手中的四个人仅仅迅速瞥扫一眼,便都深深惊讶不置。   原来那蒙面人剑光精芒耀目,虹射而至,只看他驭剑身法,已是武林罕见的高手,剑家中的大豪。   这一剑威力十足,鬼母冷纲大为之动容,蓦然间纵迎上去,拐掌齐施,在空中加以堵截。   双方一触,那蒙面人手中之剑如鱼龙漫游,如火树银花,千变万化,霎时间已攻出六七招之多。招招都是奇正相生,虚虚实实,凌厉之极。这还不说,最使人惊奇的是那蒙面人剑上招数,饶是在场的人均是宇内有数人物,却也平生未曾见过。   鬼母冷纲的黑鸠杖幻出百条黑龙,左掌‘期门幽风’则宛似迅雷忽发。   蒙面人仗着奇绝一世的剑法,卸消对方无坚弗摧的先天真气“期门幽风”,同时尚有余力在黑鸠杖影中忽攻忽守。   他们在空中瞬息之间,各各施展出人寰罕睹的绝学,使得石轩中和星宿海两老怪不知不觉已停了手,齐齐注目观看。   鬼母冷纲虽不落败,却也无功,心头暗暗惊凛不已。坠地之后,便不立刻举杖抢攻。   那蒙面人嗄声叫道:“石轩中你要打就打,不打就走,我可不是来表演给你瞧的!”   石轩中朗笑一声,道:“阁下好强的剑法,石轩中衷心佩服之至!”   鬼母冷纲接口道:“你这厮武功不弱,为何鬼鬼祟祟,不敢露出庐山真面目。”   地缺老怪阴声道:“这厮也许是面上烙有字迹,所以不得不蒙住!”   他这个猜测乃是出自真心,只因大凡练武之人,总是想在武林中闯出声名,如不是有特别的缘故,决不会蒙起头面,何况目下在场的都是天下超级高手,他只要在这种场合露脸成名,就胜于在普通的场合出手扬名千万倍。   那蒙面人嗄声道:“见你的鬼,我面上怎会烙有字迹!”   鬼母一面运集全身功力,准备突然发难,决不让对方安然而退。一面问道:“你既不敢露出面目,又不敢说出姓名,那也由得你。但本教主却想知道,你为何忽又出手帮助石轩中?”   须知这蒙面人起初曾喝破石轩中突围的心意,以致鬼母等先一步警觉,把石轩中重新困住。所以鬼母才会对他忽又出手救援石轩中之事感到万分惊异!   那蒙面人冷笑一声,道:“你为何不问一问你手下的情况?”   鬼母面色一沉,寒如霜雪,道:“他们怎么样?”   蒙面人道:“他们?不对,不对,我只碰上一个,就是白无常姜斤,这厮脾气不大好,嘴巴里不干不净。不过我还是剑下留情。”   他的话声顿了一下,鬼母虽然与他只换了数招,但已深知此人腕上功力虽然比自己弱了一点,可是剑术上神奇的造诣,却足可以弥补功力之不足。是以白无常姜斤势难与他一拼。这时听到他“剑下留情”之言,大大松了一口气。   天残老怪旁观者清,突然接口问道:“你怎生留情法?”   那蒙面人朗笑一声,但立即把声音改变,沙嗄地道:“我留他一个全尸,只在他眉心之间留下一点剑尖遗痕而已——”   鬼母一听悲愤交集,厉喝一声,挥拐扫去。这一拐威势十足,力道猛烈已极。那蒙面人疾然飘退,一面挥剑化解。但鬼母早已蓄势待发,拐出如风,招发连环,紧紧逼上去。   这一回形势大变,那鬼母仗着绝世功力,与及神鬼莫测的“玄阴十三势”,数招之后,拐上的潜力已变化成一道有吸力的涡流,裹住那蒙面人。   反之那蒙面人剑势大见减弱,许多地方已见得出他施展不开。一则他被鬼母抢占了主动之势。二则鬼母神力盖世,内功造诣又比他强。   七八招下来,那蒙面人形势更见不利。石轩中突然长啸一声,快如闪电般纵上去,左掌发出罡气,右臂挺伸如剑,投入鬼母黑鸠杖影之内。   星宿海两老怪齐齐一愣,连忙提杖纵去,却已迟了一步。但见石轩中奋起神威,勇不可当,竟凭一双肉掌,把鬼母逼退三步。   蒙面人自家笑了一声,笑声掩抑不住那种不自在的心意。这时星宿海两老怪刚刚扑到,他长剑挥起,邀截住那两名老怪。   这一杖当真打得势均力敌,鬼母、石轩中这一对只在起初时力拼了六七招,等到蒙面人仗剑邀截住星宿海两老怪之时,他们同时松弛下来,原来都是情不自禁去揣测那蒙面人的武功出处。   石轩中记得早先蒙面人曾经笑了一声,露出原来的口音,竟是熟悉得很。不过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此人是谁。   看看他的剑法,石轩中心头不觉嘀咕起来,暗忖自己平生练剑,号称剑神,但那蒙面人的剑法每一招都像是羚羊挂角,无处可寻。看来看去,都猜不出来历!这还不打紧,最要命的是那蒙面人的剑法路子,竟然好像能够克制住自己师门秘传天下无双的“伏魔剑法”。   他刚刚惕然地寻思到这一点,陡然间满面光采,虎目中射出奕奕神辉。   鬼母冷纲收回黑鸠杖,跃开数步,冷冷道:“石轩中你可是想出了此人是谁?”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还不敢确定,但相信决不会错。”   那边厢蒙面人和星宿海两老怪鏖战方酣,根本不能分神听他们说话。   鬼母冷纲越想越觉奇怪,曼声叫道:“星宿海二老暂时停手如何?”   她的话声虽不高亢,却有点震耳。那三人虽是打得十分激烈,却也无法听不见。   天残地缺两老怪深知玄阴教主鬼母智虑如海,料事如神,认定她此言必有用意,不假思索,齐齐使个败式,退出圈子。   那蒙面人剑法极是高明,那天残地缺两人本来不易退出圈子。但他似乎也不愿真个拼命,因此剑上招数也同时收煞。   鬼母又曼声道:“这位使剑的朋友今宵出现,委实令人震动,从此武林之中,又增加了一位惊世骇俗的大剑客。”   那蒙面人想不到鬼母居然当面夸赞,心中甚喜,长笑一声,道:“玄阴教主敢是故意恭维?区区在教主心中,只怕没有这等分量!”   鬼母道:“本教主一生之中,从不轻易说出赞佩之言,适才的话,句句出自真心,至于朋友你信或不信,可就无法勉强了!”   天残老怪接口道:“这位蒙面朋友武功诚然使人惊佩,但在敌友未分之前,教主何必多事赞许,适足以增长他骄狂之气而已。”   要知这天残老怪见多识广,经验极丰,情知鬼母此言必有用意,绝无随口胡诌之理,,是以故意这样搭上一句,以便她乘势开腔。   那蒙面人嘿嘿冷笑一声,道:“笑话,我平生就是这等狂傲不羁,哪须听了别人的话才会如此?”   他的口气当真自负非常,傲气迫人。石轩中自个儿轻轻颔首,表示同意他的话。   鬼母道:“本教主只想明白一事,那就是我们明知你与石轩中不是朋友,却何故出手帮助于他?”   天残和地缺对望一眼,他们这对兄弟心意相通,一齐想到鬼母果然言不轻发,只因目下那蒙面人只要回答救助石轩中之故,那就等于把他自己的身份表明出来。   鬼母的话说过之后,不但星宿海两老怪留神倾听,连石轩中也露出十分注意的样子。   蒙面人两道神光充足的眼光徐徐扫过周围四人面上,然后傲然笑一声,道:“我帮助他之故,说出来你们必不相信,因此不说也罢!”   鬼母等人越发觉得奇怪,地残老怪道:“这倒未必,说不定我们会相信。”   天残老怪道:“你是不是因石轩中在场,所以不愿说出来?”   蒙面人冷笑道:“笑话,我还怕他么?”   鬼母揣摩出这蒙面人天性真相极为狂傲自负,对付这等人只须略施激将之法,就可奏效。   当下接声道:“假使是碍着石轩中在场的话,那就不必说了,省得你感到为难!”   石轩中何等聪明,一听鬼母口气,已经明白她乃是用出激将之计。本来他应该把她的阴谋揭破,可是此刻他自己也实在忍不住好奇之心,确确实实想知道这蒙面人何以出手相助。假如他不是已猜出此人身份,他决不会这么好奇?于是他不但不揭破鬼母用心,反而推波助澜,朗声道:“朋友你实在不须说出来,若果一定要说,石某暂时避开也可以。”   蒙面人大笑道:“冲着石轩中你这句话,我特别说给你听听。适我见你已落下风,忽然想起一件事,不得不出手助你。”   石轩中剑眉一皱,瞬息之间已把自己平生之中和那蒙面人接触过的往事想了一遍,但一点也想不出有什么事足以使他出手相助。   他忍不住问道:“是什么事呢?”   蒙面人道:“他们三人有杀你之心,可对?”   石轩中点点头,只听蒙面人又道:“而你身陷重围,看来已无法突围逃出,可对?”   石轩中略一沉吟,道:“最后那时的形势,当真是这样!”   蒙面人又道:“我已看准了你武功深浅,知道目下还赢不了你,这判断对不对?”   石轩中迟疑一下,坦然道:“假如你不见怪的话,我就不妨说出心中实话,以你刚才施展的几手推断,虽然在剑法上有独到的造诣,但暂时还赢不了我!”   他说得十分诚恳,态度甚为谦虚,因此谁也不会因而感到他自夸自大。   蒙面人道:“虽是赢了不你,但拼起来却也与你相差无几了,对不对?”   石轩中点点头,鬼母皱眉道:“蒙面朋友你的话已经脱了节,根本就凑不起来啦!”   蒙面人道:“别忙,这就凑拢起来让你们听听!”   他停顿了一下,其余的四个人都不作声,生怕把他的话题岔开。   蒙面人缓缓道:“我这次出世,为的是要与石轩中较量剑法,假使刚才我看了他的功力之后,自认赢得了他,那就不会出手助他了。”   此言一出,石轩中、鬼母等四人都感到一阵茫然,想不通其中道理。   蒙面人继续道:“你们也许觉得惊讶,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我如果赢得他时,我和他之间的比剑,就变成没有意义之事,那时候我的敌人,将是教主和星宿海两老怪你们三位的联合阵线了。”那四人听了仍然不大明白,但谁都不愿先说出来。   地缺老怪阴声一哼,道:“你如树立我们这些敌人,准保教你一生都处于忧患之中,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那蒙面人手中长剑轻轻一挥,剑上发出尖锐刺耳的震弹之声。   他淡淡道:“你还未听明白我的话,不过我得先说明一句,就是我不在乎树立什么强敌!”   此人说话时不须矫揉做作,口气中却已充分流露出他天性中的狂傲。   他又道:“我就是怕石轩中被你们杀死,以致失去日后斗剑的对象,所以我才出手救他!”   鬼母哦了一声,恍然道:“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你自知目前赢不得他,所以要留下他的性命,以便等你再潜修苦练一个时期,再找他比剑,印证武功,是也不是?假如你此刻已赢得他,你就让他死在我们手底,而将目标转移到本教主等三人头上,可是这样么?”   蒙面人笑道:“教主说得一点不错——”   鬼母面色一沉,冷冷道:“你这叫做自取灭亡,且看你今晚能不能逃得杀身大劫!”   她的黑鸠杖举起来,杖尖指住石轩中,这一招已封住石轩中退走之路,不过尚未发出而已。同时之间,鬼母双睛瞥扫过星宿海两老怪面上,那天残地缺两人知她心意,齐齐点头,意思说就是这样子分头对付他们。   蒙面人突然纵退寻丈,身法之快,宛若云飘电闪。星宿海两老怪却没有跟踪追去,反而齐齐侧纵过去,把石轩中困在当中。   蒙面人恨声道:“石轩中你不会跑么?”   石轩中长笑一声,道:“我不是不会逃走,但机会难逢,所以不想走。”   在场之人,谁都不知道他口中说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只听他声调铿锵地道:“朋友,你只要借手中之剑给我,然后去多找几个武林同道来此观战,我要这三个自命雄踞武林的人被天下人看穿他们心地之卑鄙。要是他们还有羞耻之心的话,那就非当场自刎不可!你说对也不对?”星宿海两老怪一言不发,突然纵扑向蒙面人,手中青竹杖运足全力,两丈以内,足可取人性命。这两老怪全力施为之际,事先毫无迹象,当真是出其不意,是以蒙面人来不及逃开,只好挥剑相迎。   石轩中勃然大怒,宏声喝道:“真是不要脸的东西,听了石某的话,就急急忙忙出手偷袭,哼,原来你们的威名是这样博来的!”   鬼母冷纲缓缓道:“石轩中你闲话少说,本教主可要出手了。”   石轩中极快地忖道:“这些自命天下无敌的大魔头都如此卑鄙可恶,我如有机会,也得教他们出乎意料之外,突然遁走。”   此念刚起,忽又想道:“不行,不行,如果我这等不讲究骨气,不怕耻辱,岂不是和他们同流合污了?人间从此不就变成魑魅魍魉的世界么?”   想到这里,面上自然流露出一派正气凛然之色。   鬼母眼力何等厉害,深深凝视他一眼,突然叹了一声,缓缓道:“今宵之战,不论你是胜是败,本教主也万分佩服。”   石轩中矍然一震,面上泛起微笑,暗道这鬼母话虽不多,但她是何等身份之人,这两句话分量之重,实是难以计算。可见得一个人如果秉正不阿,终身奉行大仁大义之道,就算是强仇死敌也会衷心感到敬佩。   此时此际,他胸中已无疑虑窒碍,朗声道:“教主请!”   鬼母肃然道:“石大侠请。”   这两位邪正两派中的最高手,真真正正在作第三度交锋。由于彼此相知甚深,所以谁也不敢躁急轻进。   那边厢蒙面人仗着绝世无匹的神奇剑法,指东打西,忽攻忽守,暂时和星宿海两老怪战个平手,但星宿海两老怪却严惮他的剑法。原来他们久经大敌,狡猾之极,早就看出这蒙面人的剑法中蕴有一种危机。而就是他的剑法孕育隐含着极为凶毒的杀戮之气,就算是防守的招数中,也隐隐约约透出一种与敌偕亡的味道。   是以星宿海两老怪暗暗震慑于心,不敢连出毒手。他们两人心意相通,因此都一致减轻压力,想等到形势绝对有利之际,才一齐运足全力,夹攻上去,把蒙面人杀死。   这算盘打得倒是不错,但像他们这等高手相争,所争取的不过是一丝一毫的先机。蒙面人机智过人,剑法高强,一见有机可乘,立时抢占先机,运剑力攻。这一来形势变得星宿海两老怪虽是合力攻击一人,却落在下风!   不久,远远有人大喝一声,声如铜锣,响亮而刺耳。   跟着一道矮矮的人影卷上岗顶,来势又急又快,直到扑近蒙面人一丈以内,突然“呛”的一响,飞起一道银色剑光。   这人的出手,已显示出功力十足,直是一代名家风度。   石轩中大吃一惊,朗声喝道:“于叔初你要不要脸?”   那道人影正是碧螺岛主于叔初,他平生最是看重石轩中,是以虽然急于出手解救星宿海两老怪之危,却也无法不撤回长剑,退开数步,然后尖声骂道:“混账,你得说出个道理来——”   石轩中面色一沉,道:“还要我说么?”   于叔初也怒瞪双目,道:“真正是混账,难道见到朋友有难,也能袖手不理么?本岛主知道你是因我出手之故,所以说我不要脸,但如果是你,我看也不得不出手哩。”   他的声音尖厉刺耳,而且说得理直气壮,可见得在他心中,出手去助星宿海两老怪之举,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石轩中忽然完全消了气,心想这碧螺岛主于叔初敢情自有一套歪理,因此他刚才疾然出手,显然不是存着以众欺寡之心。虽然细论起来,还是他的不是,只因以他的声名地位,应当先行警告,再换下星宿海两老怪,方可真个动手。   不过以他刚才说话时理直气壮的态度口气看来,此人自以为理由充足,倒是不能十分怪他。因此石轩中登时气也消了。   但于叔初这一出现,鬼母方面登时声势倍增,复又以压倒的优势威胁着石轩中和蒙面人。   于叔初一弹手中长剑,闪眼瞥见那蒙面人已因自己的出现,心神稍分而被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扳回劣势,目下已是互有攻守的平手之局。   他迟疑一下,厉声道:“石轩中你合该命绝于此时此地,可怪不是本岛主出手联合对付于你!”   石轩中朗朗笑道:“于岛主既然错爱,石某岂有怨怪岛主之理——”   于叔初挺剑缓步走过去,又厉声道:“本来以玄阴教主一个人,也就足可以取你性命!但你武功不弱,势必剧战甚久。我们都身有要事,不能久待,本岛主只好出手,早点结束你的性命!”   石轩中还未开口,岗顶边缘处有人接口道:“只怕未必能如你心愿!”   此人所说的话并不厉声叫喝,但极具威严,同时含劲敛气,内力十足,一听而知又是一个超群拔萃的内家高手。   石轩中心头一震,听出此人正是领袖大内群雄的罕世异士荣总管荣顺。目下听他的口气,虽然似是偏帮着自己,可是前此不久已结有不解之仇,说不定他会突然改变心意,反而相助鬼母他们。如果这样,则今晚横尸冈头的,可以保证是石轩中他自己了!   碧螺岛主于叔初转眸观看,厉声道:“什么人胆敢如此放肆,难道不怕死么?”   寂寂夜空中响起一阵宏亮的笑声,那笑声划空而来,欲然间已落在于叔初面前。   众人一齐惊视,只见这人身材魁伟,身上穿着一袭轻袍,相貌端方,露出一股威严之气。   在场众人无一不是当世绝顶高手,是以仅仅看他凌空纵到这一手,已经又把此人一身功力再行高估几分。   于叔初瞪大双眼,凶横地道:“你是谁,敢不敢说出姓名来历?”   荣总管威风凛凛地四瞥一眼,缓缓道:“本人韬晦多年,本不愿说出身份,但目下情形特殊,因此说出来也不妨。”   他的目光突然凝定在那蒙面人的剑上,面上流露出惊异的神情。   石轩中纵退数尺,朗声道:“既是如此,石某代为介绍如何?”   荣总管把目光收回,望着石轩中,缓缓道:“那就有劳石兄了!”   碧螺岛主于叔初为人古怪狠毒,蓦然欺身上前,尖声道:“等一等,你先接本岛主一剑,如果接得住,再称名道姓不迟——”   石轩中哈哈一笑,道:“以于岛主的眼力,难道还须一试,方知这位乃是天下高士么?”   于叔初怒道:“干你屁事!他如果接不住本岛主这一剑,谁有功夫理他!”   石轩中赫然震怒,道:“你只可欺负别人,石某却不吃你这一套!”   话中之意,已点出昔日在襄阳红心铺中斗剑之事,那一次石轩中确实先赢了一招。是以石轩中此刻才会这样说。   于叔初剑锋一转,指着石轩中,恨恨道:“我们先拼一场也使得,来吧。”   荣总管有力地道:“于叔初,你就向我发一招试试,你虽是狂妄自大,但我也知道你在剑术上有独到的造诣,所以今晚且不怪你。”   他的口气更大,简直是一派教训的味道。于叔初气得哇哇大叫一声,身形微微一晃,欺近荣总管,刷地一剑刺去。   荣总管长笑一声,疾然双掌齐出,竟向他剑上抓去。   所有的人除了石轩中之外,无不被他这一着骇了一跳。要知像于叔初这等一代名剑家,别说一把真剑,就算手中拿着一根树枝,也不啻最锋快的长剑,何况此刻乃是用的货真价实的长剑,以他的功力,已可媲美别人使用斩金削玉的宝剑。   是以那荣总管竟敢空手抓夺,焉能不教大家骇了一跳。那边厢星宿海两老怪及蒙面人都停住手,向于叔初和荣总管这边望来。   碧螺岛主于叔初虽是狂妄已极的人物,但在敌情未明之前,哪肯让对方抓住长剑,手腕一震,剑尖弹成六七点寒光分取对方胸前数处大穴。   石轩中识得他这一招乃是五大毒招之一的“水宫点将”。一望之下,便自发现于叔初的剑上功力,比之昔日在红心铺剑会时又有进境。于是心中一个耿耿难忘的疑团登时消失。   原来石轩中的为人不但机智绝伦,兼且心思缜密,当初一见碧螺岛主于叔初,就深以他额上近年才增添的几道皱纹而称奇不置。直到此刻见他含愤全力出手,发现他功力颇有精进,这才恍然大悟那碧螺岛主于叔初必是数年来殚精竭智,勤修苦练,所以功力显见进步。可是像他这种早就把武功练到颠峰之人,要他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可以比方做一个气力只有一百斤的人,已经担了一百斤的东西在肩头,如今还要加上一些重量,哪怕是一斤半斤,这个挑担之人所感受到吃力和痛苦,决非旁人所能体会。   那于叔初正是这样虽然已把功力又练得精进了一点,可是他已熬受过人生莫大的痛苦,是以额上也多添了几道皱纹。   且说碧螺岛主于叔初长剑甫发,那荣总管左手夺剑,右手一掌劈出。这一掌去势有如迅雷忽发,声威骇人。观战的人,无不认出他这一掌乃是关外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绝学飞霆十式中的“蛰龙震恐”,是以出手之势,宛若雷霆横扫。   身在局中之人,于叔初可就更加感到对方这一掌的厉害。原来他这一掌的掌力,生似千万支极尖极锐的长锥,密集袭到。这种掌力自是难以抵挡,只因每一枝锥尖都可以刺破护身真气而致人于死命。   于是他不得不撤回长剑,震腕舞处,涌出大片光华,宛如一张光幕,封闭住身前的空间。   众人眼见这突然出现的人,一举手间就解却自身之围,兼且迫得于叔初回剑自保。武功之神奇,当真平生未见,不觉都为之怔住。   剑神石轩中朗声大喝道:“于岛主自己说过先试一招——”   碧螺岛主于叔初恨恨哼了一声,捧剑疾退寻丈,尖声道:“这不是一招么?”   石轩中点头微笑,道:“这就对了。”   鬼母冷纲阴沉地望着荣总管,缓缓道:“朋友你贵姓大名?这五行神拿之术,本教主自出道以来,也只是听说有这一门绝艺,尚未亲眼见过。适才有幸得睹朋友你施展出五行神拿这一门绝代神功,果真声威赫赫,盛名无虚!”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当世绝顶高手,那个亲试其锋的于叔初不必说,也知道他施展的是五行神拿,否则岂敢出手硬夺利剑!   旁边的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心中却最惊慌,他们早也看出这一门神功的来历,但却又不大敢肯定。只因这等绝代神功,武林之中仅仅属于传说,从来无人练过,所以他们一时不敢肯定。   最糟糕的是他们擅名天下的“太阴真力”碰上这五行神功正正是对头克星,此所以他们半信半疑之中,又希望不是真的五行神功。   荣总管道:“好说,好说,承蒙玄阴教主夸赞一言,可以抵得武林千万人的褒词——”   石轩中道:“石某刚才要替大家引见,但被于岛主截断,现在想必无人打岔了吧?”   于叔初气虎虎地瞪着他,石轩中淡淡一笑,向于叔初道:“于岛主别生这么大的气,要知世事奇妙难测,目下崛起于武林的高手,当真令人无法臆料,像那一位蒙面朋友,他的剑术造诣已足以与你我在武林中并驾齐驱。这是非常真实的事实,石某特地提醒岛主,必须重视这种事实。”   所有的人眼光都集中在那蒙面人身上,那蒙面人把头一抬,仰望天空。   于叔初禁不住尖声冷笑道:“喝,好狂的家伙,当真不凡得很!”   石轩中好像不想于叔初与蒙面人之间发生事故,立刻接声道:“闲话休提,石某这就介绍这一位练就五行神拿奇功的朋友。”   此言一出,大家的目光移回来,落在那身材魁伟,气度威严的荣总管面上。   只听石轩中接着道:“他就是当今总管大内禁宫的荣总管,在他辖下的大内高手‘二神十八友’,对荣总管他敬若神明。”   所有的人面上都露出诧讶之色,第一他们都想不到大内之中,居然出现了这等绝世高手。第二他们都知道石轩中与清廷死敌江南七侠等人乃是好友,如何又会和领袖大内群雄的荣总管交上朋友?况且看那荣总管匆匆赶来相助的神态,显示出两人交情甚深,不同泛泛。   这两点疑问之中,尤其是后面的一点,任教大家想破脑袋,也无法想出道理来。   就是石轩中本人,对于荣总管的出面相助,也感到十分奇怪!只因荣总管本来就要跟他拼个生死,假如自己死在鬼母于叔初等人手下,他不是可以毫不费力地达到灭口泄忿的目的了么?何以反出手相助?   鬼母冷纲脑筋一转,又想出一条毒计,当下缓缓道:“本教主真想不到宫禁之内,藏龙卧虎,既然有荣总管坐镇大内,武功超世,想那二神十八友之中,必有惊世骇俗的好手,荣总管能不能泄漏一二?”   荣总管淡淡一笑,道:“二神十八友名义上虽然隶属本人调动,但其实他们的武功,都不比本人为差。教主既然下问,却又不得不据实奉复。那就是稍为堪以一提的,就是……”   鬼母突然道:“且慢,可否让我等猜上一猜?”   荣总管纵是智谋过人,这时也测不透鬼母何以要猜一猜,双眉轻轻一皱,道:“自然可以!”   鬼母望望于叔初,道:“于岛主先猜一下如何?”于叔初摇头道:“我才不管哩!”鬼母微笑一下,转眼望着星宿海两老怪,道:“二老猜不猜?”两个老怪这时都用力一扯着颔下的山羊须,猛动脑筋。   张丹枫 扫描 月之吻 OCR  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四十三章 生死约会     这两个老怪心意相通,因此一个猜到,第二个便立即知道。   天残老怪道: “假如这一猜说的是别的高手,对我们毫无价值,只有在场之人如果竟有一两个是大内甲罗了去的高手,那就有点意思!教主你说是也不是?”   鬼母颔首道:“说得不错,说得不错!”   地缺老怪接口道:“因此我们兄弟这一猜,就是疑惑那石轩中是不是已被清廷网罗了去?”   石轩中剑眉轩处,嗔目道:“胡说,石某怎会为清廷效力?”   荣总管哼了一声,道: “本人虽是总管皇城禁军与及大内侍卫,但从来没想到过武林中居然尚有人认为石轩中可以被官家网罗效力。星宿海二老此言,如若不是另有用心,那就是太愚蠢了!”   天残地缺两老怪颊上一热,虽然他们乃是悟出鬼母之意,特地诬陷石轩中一下,好教他在武林中的清誉受到损害,同时说不定会有些冲动的人挺身出来与石轩中作对。纵然是这等用心,但荣总管的话说得极重,他其势不能自认别具用心,则不啻承认愚蠢,以他们二老的身份,焉能不为之面红耳赤。   荣总管又道:“为了免得诸位胡乱猜忖,且待本人把刚才的话说完。本人要告知各位在大内中还有比我更高明的,就是号称密宗第一高手的灵山尊者,这一位尊者的大名想来各位必定听过……”   众人尚未出声,碧螺岛主于叔初首先尖笑一声,道:“密宗第一高手又怎么样?如果是第二高手,本岛主碰上之时,也懒得出手教训……”   荣总管双目一瞪,射出慑人的威棱,冷冷道:“久闻碧螺岛主于叔初骄狂自大,此言当真不假。照岛主的口吻听来,本人根本未有资格让岛主教训了!那也无妨,假如于岛主兴致很高的话,灵山尊者目下就在城门边,于岛主大可去找他印证一番。”   碧螺岛主于叔初乃是天生狂傲自大,但却不是完全不自量力之人。数年前和石轩中拼过一场之后,深知天外有天,人上有人的话竟无虚假。他自忖毫无把握赢得那密宗第一高手灵山尊者,但眼下对方话已说出,当真是进退两难!方自感到不知如何作答之际,鬼母冷婀已开口道:   “等一等,请问荣总管,那灵山尊者离开大内之故,可是被于岛主引来的么?”   荣顺道:“不错,于岛主适才在大内之中,转了一圈就转身离开皇城,灵山尊者觉得甚为奇怪,所以一直跟着岛主,同时分身通知本人。”   鬼母道: “这样说法,灵山尊者并非冲着我等今宵之事而来。既是如此,本教主建议岛主不须前去会他,免得无端端与大内群雄结下无谓的冤仇。”   于叔初乘机落台,道:“那我就不去啦——”   鬼母冷娥不容别人插口,仰天冷笑道:“石轩中你我之事,今晚暂且告一段落,几时你到我碧鸡山来,再了结今夜之事如何?不过假若你今晚不肯罢手,本教主乐于奉陪——”   此言一出,大家的眼光都注视在石轩中面上,看他如何作答。在星宿海两老怪心中,却暗暗嫌鬼母在后面多加了两句话,须知他们自知所练的太阴真力,最怕荣总管的五行神拿奇功。设若今晚还要动手,轻则吃点苦头,重则可以折损当场。   荣总管宏声道:“石兄不妨考虑一下,兄弟既然现身于此,自然相助到底!”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多谢荣总管盛意——”他奕奕的眼光注视着那边厢的蒙面人·,缓缓道:“兄台你怎么样?如若仍然本着初衷相助于我的话,请你点头示意——”   鬼母突然大声道:“石轩中你当真已知道他的身份来历么?”   石轩中道:“教主问得好生奇怪,我如不知道他是谁,怎会这等说法?”   这时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那蒙面人身上,因为这蒙面人关系重大,只要他一点头,今晚之局。便变成石轩中方面反占优势。目前虽然鬼母方面有四个人,石轩中方面只有三人(连蒙面人在内),但另一位密宗第一高手灵山尊者也在附近,加上此人的话,石轩中这一边就有胜无败了!    蒙面人眼珠转了好几下,似是一时之间不能决定。   石轩中朗声笑道:“假如今晚战火不熄,真可以称得上是武林亘古未见的大战呢!”   蒙面人似是被他的话激起满腔豪情,重重地哼了一声,用力点头。   星宿海两老怪立刻跃到鬼母身边,碧螺岛主于叔初也不敢托大,洒步走到鬼母面前。   荣总管和蒙面人都不约而同地走到石轩中身边,石轩中轻轻道:“石某今宵承蒙两位相助,对付这等不可一世的强敌,心中十分感激!”   蒙面人哑声道:“哼,如果是普通敌手,你又哪用我们相助——”   荣总管道:“我们目下先分配一下如何?拙见是星宿海两老怪交给我,兄弟可以先夸个口,这两个老怪碰上我算他们倒霉!”   石轩中微微一愣,望着蒙面人,只见他眼中也闪出不安的光芒。   这时他们也听见了那边四人的话声,敢情他们也在研讨分配人手对付敌人之法。   于叔初一口咬定要独战石轩中,星宿海两老怪则一定要出手对付蒙面人,剩下鬼母则对付荣总管。荣总管轻轻笑道:“那两个老怪当真要避开我呢!”   蒙面人道:“石兄你最好离我们远一点;但荣总管则设法与兄弟贴近,这样到时出其不意,我们两人或可做到联手对付他们三人。假设能够办到,那星宿海两老怪便难逃出荣总管五行神拿的威力——”   荣顺颔首道:“此计大妙,我们一上来就完全答应他们的安排,料他们万想不到后来的变化!”   这时鬼母等四人已商量好,八道炯若寒电的目光都眈眈扫射过来。情势登时紧张异常。   荣总管猿臂向背后一探,取下一柄长剑,洪声道:“石兄手中没有兵刃,未免吃亏。这是兄弟赶来时顺便为石兄带来的。”   石轩中谢了一声,接过长剑,陡然雄心万丈,仰天长啸一声,啸声清越震耳,直上云霄。   碧螺岛主于叔初见他一剑在手,不觉暗暗惊心。又听出他啸声之中,豪气凌云,心头又是一凛。   荣总管跟着洪声笑道:“今宵之战,不比等闲,古人有挑灯夜战之举,我等也不妨效颦。有没有哪一位反对兄弟此意?”   鬼母缓缓道: “今晚之战,预料须在天明以后方能分出胜负。如果你们需要灯光壮壮胆子,也无不可!”   荣总管宏亮地道:“笑话,鬼母你言中之意,不过是恐怕挑灯的人中,会有出手帮助我们的可能。但你放心好了,我们自信还不须增加人手。”   石轩中突然呆如木鸡,双眼发直,好像想起极为严重的事。   蒙面人轻轻拍他一下,哑声道:“你怎么啦?”   石轩中身躯斗地一震,道: “啊,我想起一件十分重要之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蒙面人道:“不过是亥子之交而已!”   荣总管煞气森森的双眉皱一下,道:“怎么啦?这一战事关重大,你决不能有丝毫心事!来吧,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比不上棋逢敌手的痛快。”   石轩中迟疑地眨眨眼睛,对面鬼母等四人发现石轩中竟有不欲一战之意,都感到十分意外。他们此刻的确不想动手,所以没有出言相激。   蒙面人哑声道: “究竟是什么大事?不能随后办理么?”他手中长剑上的寒芒闪吐不定,显出一派跃跃欲试的神情!   石轩中沉吟道:“那是人命关天之事,石某恐怕非拂违两位拔刀相助的美意不可了!”   他倏地抬头望着对面的四人,朗朗道:“适才教主说过,今晚动手与否,权在石某,可是这样?”   鬼母道:“本教主话出如山,决不更改!”   石轩中道: “那好极了,今晚之战,暂且作罢!”他缓慢有力地扫瞥过众人面上,又接着道:“后会之期,自然是在瑶台大会以后,届时只要大家都活在世上,希望都能够在碧鸡山上再度晤面!”   星宿海两老怪暗暗透一口大气,于叔初紧张的情绪也松弛下来,立即恢复他原来的狂傲倨慢的态度。   只听他尖声道:“瑶台大会有什么了不起的,石轩中你大可以立刻订下日期,以免日后大家分散,这一会可就遥遥无期!”   他跟着转眼瞪视着荣总管和蒙面人,恶狠狠地道:“你们到时也敢到碧鸡山走一遭么?”   荣总管大笑道:“于岛主何须盛气凌人?本来呢?今晚就要你们好看。既然石兄有事,那就只好推迟,只要你们说定了日子,我荣顺届时一定到场!”   蒙面人只冷哼一声,没有作答。   鬼母宣布道:“那么我们定于八月中秋之夕,请各位到碧鸡山来赏月,等到天亮时分,再行动手!”   石轩中朗声道:“教主所订之会,倒是雅致得很,石某首先表示同意!这一次乃是石某第三度重上碧鸡山,刚才忽然想起,为了避免日后再生麻烦,我们先约好胜败分出之后,应当如何结束此种局面。”   鬼母冷冷道:“前此两次,你均坠崖不死,这一回么……”她沉吟一下,在这一刹那间,她的脑筋转动了千百下:第一考虑目下还能不能赢得石轩中?假如赢不了的话,可有别的方法?第二是假定有法子赢他,应该怎样铲草除根,永绝后患。   她只沉吟了一下,突然那圆如满月的面上散发出光彩,好像是所有的难题俱已解决。   她道:“石轩中你既然提到胜败分出之后,要有所决定!本教主深悉你的用意,乃是于永绝后患,最好能将对方一切党羽都加以消灭,是也不是?”   石轩中的确有此想法,只因鬼母为人天生冷酷狠毒,因此她手下嫡传之人,除了朱玲是例外,其他的人,无一不是像鬼母这样可怕的心眼和性情。假如单单取了鬼母之命,那些遗孽仍然流毒于人间,恶孽将不减于鬼母在生之时。所以他当真有意思要把这些邪派恶人一网打尽!   他点头道:“不错,石某确有此意!”   鬼母道:“本教主已想出一法,那就是我们双方尽量邀约友好赴会,到我们两人正式较量时,双方的人可以互相赌命,一条换一条。至于每条人命的分量如何,由我们两人公平决定。本教主先夸个海口,只要石轩中你有人捧场,要赌多少条命,本教主决不教你们落空。然后我们胜负一分之后,败的一方全部当场自杀。这一来假如我赢了的话,武林中敢与本教作对之人,相信不会再有。而你方面也是一样,你们可以独霸天下,为所欲为!”   星宿海两老怪接声道:“老朽等愿以性命支持教主!”   于叔初犹疑一下,但随即想到鬼母足智多谋,既然说出口,必有把握,于是他也响应道:“本岛上也支持她!”   这三个人分量极重,石轩中愣了一愣,道: “教主此意虽妙,但石某……”他话未说完,荣总管朗笑道: “我支持石兄你!”石轩中听了又是一怔。   他正在寻思荣总管为何支持自己之故,蒙面人突然哑涩地道:“石轩中,我也支持你——”   石轩中只是一愣,转目注视着那蒙面人,心中想道:“这人一定要支持我,若然我被鬼母消灭,他最大的仇人没有了,所以可以一死!啊!啊,荣总管无疑也是这样想法,他们都拿我做对手……不过,只有这蒙面人真真正正,是我的大敌手,单以目前而论,他已比之鬼母还要令我觉得难斗;倘若再假以时日,他的内功更进一步,他那套来自海外的秘传浮沙门剑法,越发难斗!”   鬼母纵声笑道:“好,好,相信中秋之夕,碧鸡山上又有一场千古难逢的盛会。既然已经讲定,我们这就暂时分手。最后本教主再行交待一句,那就是我们既已订下中秋节碧鸡山生死之约,因而在约期之前,双方都暂时互不侵犯。”   话一说完,她就当先离开,于叔初、天残、地缺等三人也跟着走了。   只是片刻工夫,远远传来一阵清晰的话声,却是鬼母的声音。   她道:“蒙面那厮你胆敢将本教主爱徒杀害,不久自有报应,记着……”   蒙面人冷哂一声,石轩中剑眉一轩,也自提气运功,怒声道:“鬼母你这话好没道理,蒙面兄适才已当你之面说明站在石某这一边,你只要在碧鸡山上赢得石某,什么仇不能报。而你这一番话,是不是要在中秋以前,向蒙面兄寻仇?”   他也用传声之法向远处的鬼母质问倾听鬼母回答。   忽然从另一方响起一个苍老而清越的口音道:“老僧灵山尊者,乃是方外之人,并且未曾介入你们双方相争的漩涡中,因此不自量力,说一句公道话:玄阴教教主既已和石大侠,有了生死之约,则凡是与石大侠在一起之人,均应在生死之约以后,方可另行了结怨仇。今宵之事,老僧可以做你们双方的见证人。不知玄阴教主及石大侠是否嫌老和尚多事?”   这灵山尊者的语声不但清晰异常,而且刚健劲拔,显而易见他这位号称密宗第一高手,的确是功力不凡,武林罕见。   鬼母遥遥传声道:“好吧,老和尚你想凑热闹,届时无妨也移驾碧鸡山一行——”   石轩中提气朗朗道:“石某先此敬谢灵山大师公允之言。”   之后,周围都寂静下来。过了片刻,石轩中轻嗟一声,道:“不知这位灵山尊者可会显现法身,让石某一见?”   荣总管笑道:“他一定已经回城去了,但你如要见他,何难之有,咱们一道转回去,就可以和尊者晤面细谈。”   石轩中道:“今晚已没有时间,只能请总管转达石轩中心仪之意!”   蒙面人道:“适才鬼母传声说话,听她的功力,似乎深不可测,当真出乎兄弟意料之外!”   石轩中肃然道: “秦兄真是心细如发,竟也瞧出鬼母的破绽了!她刚才虽曾与石某交手,但竟是隐藏起真正的功力,可是却在传声之际,泄露出她近数年修为的进境。石某深信她必是故意要兄弟轻估她的实力,然后在某一可乘的机会时,猝然发动全力,教兄弟失算而败于她黑鸠杖下!”   那蒙面人默然不语,荣总管道:“虽然如此,但鬼母除非秘密练成难以测度的杀手,不然的话,想击败石兄手中之剑,势难办到!”   石轩中道:“总管如此推爱,石某实在不敢当得!”   荣总管又道:“石兄刚才称呼这位蒙面兄为秦兄,敢情石兄果真已知道秦兄的身份。兄弟但愿有幸成为除了石兄以外,第一个结识秦兄的人。”   那蒙面人犹疑了一下,随即徐徐举手把蒙面青巾除下来。   青巾一撤,登时又出现一个玉树临风、俊俏异常的美男子。   荣总管眼前为之一亮,忍不住嗟叹一声,道:“想不到秦兄清俊如此,堪与石兄媲美。我荣顺自以为见识过天下俊物,谁知仍是井底之蛙而已!”   那姓秦的美少年道:“总管过于夸赞,倒教兄弟感到难为情啦!”   石轩中道:“秦兄既然现出庐山真面目,石某斗胆代为向荣总管介绍……”他转面望着荣总管,接着道:“秦兄单名重,外号仙人剑。一身剑术原本出自东海碧螺岛,但近数年来远渡重洋,得获中土武林从未见过的浮沙剑术,是以今宵偶一出手,便已震动武林!”   荣总管从未听过海外浮沙门这一派,只落得个瞠目无语。   石轩中又问道: “秦兄既已返回中土,尊夫人想必也在附近了?”   仙人剑秦重微笑道:“兄弟这次回到中土,并非安己纳福,所以拙荆没有同行!”   他说得神态虽然极为自然,可是石轩中却忽然感到有点不对,总觉得他眸眉梢之间,隐隐有一种狡毒不可相信的味道。   荣总管讶道:“听两位的口气,好像此刻只是第一次倾谈呢!”   秦重道:“总管说得不错,兄弟正要请问石兄如何看破兄弟的本来面目?”   石轩中坦然道:“只因普天之下,唯有石某得知秦兄去学得浮沙门至高无上的剑术,是以一见秦兄的剑法,就猜了出来!”   他跟着向荣总管补充一句,道:“宇内只有浮沙门剑术可以克制石某的师门剑法!”   荣总管道:“然则于岛主也不知秦兄越洋学剑之事么?”   仙人剑秦重颔首道:“总管猜得不错,兄弟自从昔年败于石兄剑下,便浪迹江湖,誓言必待胜过石兄之后,方始返回碧螺岛。”   他停顿一下,跟着便继续道:“我知总管一定讶异何以独独石兄知我学剑之事,其中内情,无妨一并奉告。那就是当日石兄二次上碧鸡山时,败于鬼母杖下,因而跳落悬崖,其时兄弟就在悬崖之下,亲见石兄以玄门罡气功夫,劈出两掌,缓住下降之势、然后斜斜飘落崖边突出的老树上。兄弟就在那时,和石兄第二次见面,其时承石兄告以西海之中有座大洲,名为青丘,该处有一门剑术,中土从来未曾得见,于是兄弟便历犯险阻前赴西海丘洲,侥幸学回这门剑法!”   荣总管道:“原来两位其中有此一段渊源,无怪石兄认得出故人!”   他寻思地沉吟一下,又道:“以兄弟愚见看来,鬼母与石兄订下的中秋碧鸡山之约,内中不无可疑之处,否则她焉敢与石轩中下这么大的赌注?”   石轩中道:“是啊,她一定别有诡谋,而她最大的目的,不但要杀死石某个人,兼且要把武林所有正派侠义之士,凡是敢和她敌对的,全部在中秋之会上,一网打尽。假使我们能够查出她准备用什么手段,那就最好不过!”   仙人剑秦重哼了一声,道:“兄弟不敢自命是正派之土,但假使鬼母乃是使用武功以外的手段阴谋获胜,则实在教兄弟死不甘心!”   荣总管点头道:“秦兄这话极有道理,兄弟补上一句,那就是凭我们几个人,如果迷糊得让鬼母在事前做了手脚,引得天下英雄入彀,我们就算幸而不死。却也有何面目独活于世?”   他这一番话说得豪情冲霄,自负已极,正正切合石轩中心意。   石轩中忍不住朗声长笑道:“真是快人快语,石某心折!”   笑声中两人四目交投,但觉衷心契合,两个人都泛起深切的共鸣。   荣总管缓缓道:“好在瑶台大会之后,尚有多余时间,兄弟誓必尽倾全力,暗予侦查,相信终有所获,得以奉闻两位。”   石轩中望一望天色,突然大吃一惊,道:“已经过了子时么?”   仙人剑秦重道:“子时只过了一半,石兄可是急于返回襄阳菩提庵?”   石轩中道:“不错,石某这就立刻要动身,小徒性命就系于我能否及时赶到!”   荣总管热心地道:“那么石兄快走吧——”   石轩中道:“石某此次来到京师,引起不少风波;但最大的收获,还是能够和两位订交,当真是生平大大快事。石某走后,京师之内有一件事还须烦劳总管帮忙。”   荣总管豪迈地道:“什么事?快点说……”口气之中,显得比石轩中还要着急耽误了时间。   石轩中道:“石某来京师求取一种解药,蒙正阳门大街庆顺丝绸庄的店东申旭慨允,但他深讳以前曾是武林中人之事,当时也不知石某来历。其后却为琼瑶公主率手下人侵扰,申老前辈虽是机智绝伦,及时突围逃走;但琼瑶公主手下有所折损,必不甘心,尤其是总管手下的二神,必会前往生事。”   荣总管听到这里,惊异得哦了一声,道:“我明白了——”须知荣总管领袖大内群雄,身负清廷宫禁安全大任,自是智力过人,精明能干。因此石轩中虽然不曾直说,但他马上猜到手下二神十八友中,领头的二神竟是琼瑶公主的奸细。   石轩中道:“石某所求于总管的,就是设法让申旭前辈能够安居乐业,不为武林风波困扰,那就感激不尽!”   荣总管道:“些须小事,何劳挂齿。兄弟一定办得到!同时我也请石兄在嫂夫人跟前包涵一二,异日再图良晤!”   石轩中心知他的意思,就是请自己别把入宫见到“艳儿”那段往事告诉朱玲,当下肃然道:“石某谨遵总管吩咐,其实倒是总管多虑!”   他们说到后来,话意隐晦,仙人剑秦重听得莫明其妙。这时见两人话已说完,连忙插嘴道:“石兄此返襄阳,或许会恼恨兄弟所为,但还请石兄包涵一二,暂时勿把兄弟来历传出江湖,还有荣总管也是仅知兄弟来历的一位,可否亦代为守秘?”   石轩中和荣总管同声道: “这一点自然办得到,秦兄放心好了。”   三人揖别之后,石轩中立时施展脚程,直向南方奔去。   他未曾赶路之前,仅仅是心中焦灼而已,这时独自奔驰,有旁的事情分散心思,可就想到爱徒史思温的危机!   假如他在明日晚上子时以前赶不回襄阳菩提庵,史思温的一条小命,就此断送。他跟史思温名分上是师徒,其实情逾骨肉,有如长兄之爱幼弟,是以一念及此,登时焦急得心烦意乱,恨不得插翅飞回襄阳。   他迅如奔雷掣电般奔驰到天亮时分,忽然感到体力有点不支,不禁大为吃惊。   要知他由菩提庵来京师之时,也是这样奔驰不息,到了京师之后,不但一直没有休息,还碰上不少硬对头,每度出手,都得用出真功夫,是以真力耗损不少。这也就是说,除了没有设法恢复奔驰的疲劳以外,还耗费了不少真元。但最重要的一点,却是他急急赶回之时,灵台之间,情绪波动甚剧,而他施展这等极上乘的轻功,最怕心有杂念。这一来他气机不纯,耗损体力之多,简直难以计算。若是换了别人,这刻恐怕已经劳瘁得跌倒地上了。   这时石轩中猛一警觉这等危机,不禁骇了一惊,额上不知不觉沁出点点冷汗。   在他四周围树木草尖上的露珠在拂晓重寒中都结成白色的霜,普通人在这等天气之中,无不感到冻寒难忍。因此石轩中额上的冷汗,若是教别人瞧见,准得大大惊诧不置。   他长叹一声,纵目四望,只见大路左侧里许处有座村落,当下向那村庄奔去。   里许来地瞬息便到,只见村口路畔立着一块矮矮的石碑,上面刻着“曲塘村界”四个字。他知道目下已处身在豫晋边界,离襄阳尚有千里之遥。不禁摇摇头,步人曲塘村内。   村内家家户户均有炊烟升起,年轻力壮的男子都下田做活,村内只剩下些妇孺老幼。他发觉村子右后侧的房屋甚是高峨,凌驾其余的屋舍之上,心想那儿必是本村首户无疑,于是迅速走过去,果然见到有一幢高大宽阔的宅院,宅门漆朱,气派不小。   大门这时已经打开,一个长工装束的汉子正在打扫,石轩中突然心念一转,忖道:“我又不是要投宿整宵,只不过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阵,便即上路。何须找到这等地方?万一此宅主人缠谈不休,岂不耽误了时间?”   正在想时,那长工抬头瞧他,因见他衣着大方,相貌不凡,以为他是来访的客人,连忙丢开手中竹帚,堆笑相迎。   石轩中转身就走,不久就在靠近村口处一间农舍,向一个少妇借到地方,便准备暂时休息一会。   本来他在堂屋之中闭目调息也就可以了,但是目前的情势并不仅只憩息一下就可以,还须以惊人的功力,在短短时间之内,将一身疲劳恢复过来,以便有足够的精力,在一日之内奔驰千里。   因此他决定以绝大决心,施展师门坐功心法。不过这一坐时间虽短,却受不得一丝一毫的侵扰。而在堂屋内,对正门口,不免会有人出入,若是被不知之人碰碰或在他耳边叫喊,便会有走火人魔之险。   他走人堂屋之后,心中颠来倒去地想了一阵,发觉除非冒上一会险,才能继续以绝高速度赶路,不然的话,在此休息也不过是白费时间。   于是他取出一锭银子,转面望着那少妇道:“这一点点小意思请大嫂收下,我还有个苦衷,要请大嫂帮忙——”   说话之时,忽然发觉这个少妇相貌不俗,虽然居住在乡村之中,但双手双脚的皮肤,毫不粗糙。   她讶异地瞧瞧他手中的银子,随即泛起笑容,露出一口齐整洁白的牙齿,更添几分风姿。   “哟,相公你只要歇一下的话,哪须这等破费?”   石轩中暗暗一怔,心想这少妇口齿伶俐,举止之间,毫无村妇之态。最要紧的一点,便是她的口音竟然有带着一点吴侬软语的味道,可知她绝对不是本地的人。   他觉得有点不妥,可是时间无多,再出去另寻地方,只怕更为费时失事。心念连转,便微笑道:“我有个不情之求,那就是想借个房间……”   少妇面色微变,不过看上去诧异多于惊慌。事实上这少妇断章取义,以为石轩中要个房间乃是与她……   她摇摇头,道:“相公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   石轩中久历情场,人生经验也不可谓不丰,一听她这句话,登时明白那少妇已经误会自己的意思。这时一方面深深为这少妇镇定异常的态度所惊奇;须知大凡一个单身在家中的少妇,又是具有几分姿色的,对于这种突然之事,势必惊惶慌乱,怎会显得如此镇静?   他一面在想,一面已诚恳地道:“我知大嫂必定是位通情达理,不同平凡的女人,因此我也不敢相瞒,我本来是向大嫂讨碗茶喝,同时进来憩歇一下。不过事实上我一会儿就得急急赶路,路程有千里之遥,而我则已经三四日未曾休息过,更别说睡觉了……”   她两道柳眉轻轻一皱,道:“但一点也瞧不出来呀!”   石轩中道:“目前诚然不觉得怎样,但等会儿要赶极漫长的一段路,我知道无法支持,所以急于找一家极端安静的地方坐上一会……”他把“极为安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她作出一个恍然的表情,道:“我明白了,相公你真找对地方,这曲塘村中除了我之外,担保没有人敢收留像你这么一个大男人在家里!请跟我来……”   石轩中跟着这个少妇走人堂屋右边的一个房间内,只见房间虽然不大,但家具都相当考究,同时布置得宜,一点也不似村俗的闺房。   她道:“这是我的房间,我把窗子和房门都关起来,谁都无法打扰于你!”   她把窗子关好之后,含笑退出去,在门口问道:“相公你贵姓大名啊?”   石轩中说了,忽然发觉她似乎怔了一下,但她随即退出房外,砰的一声关住房门。石轩中大感惊奇,心想难道住在这等乡村之中的一个妇人,也听过自己的名字不成?疑念一生,走出房门,举手轻轻一推,那道房门纹风不动,竟已在外面锁住,同时可以感出这道房门坚厚逾恒,不似普通之木所制。   于是他轻轻扣门道:“大嫂……”那少妇应道:“石相公你不是要安静一阵么?”那扇门随着打开,石轩中锐利地观察她的神情,道:“大嫂可是听过石某之名?”她含蓄地笑一下,道:“很久以前,好像曾经听过!”石轩中愣一下,缓缓道:“我休息的时间虽短,但不能受到任何惊扰,不然的话……”那少妇道:“我懂得啦,你放心好了……”木门又砰的一声,关闭起来。   石轩中反而怔一下,心中想道:“她说懂得我不能让任何人惊扰,难道她也是武林中人,知道我要静坐运功以恢复元气不成?”   这刻时间更加消耗得多,石轩中那么沉着镇静的人,也为之着急起来。俊眼一泛,横下心肠作个决定,那就是不管这少妇如何令人惊异,且先争取时间,运起师门坐功心法。   他人随念动,飘上那张铺叠得甚是齐整的床上,便即盘膝而坐,默默运起坐功心法。   他只需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可以勉强对付着赶返襄阳。   只是半个时辰听起来虽然甚短,其实“时间”这位老人,永远是跨着同样的步伐前进,不论人们多么心急,他也不会走得快点。而就算全世界的人一同恳切地挽留着他,也不中用。   石轩中仗着盖世的资质与及精纯的修为,只一眨眼之间,便已入定。   一会工夫,只见他面色红润异常,头顶隐隐有白气升起来。   房门轻轻推开了一线,有只眼睛向房内窥视。却是那个姿色动人的少妇。   她定睛瞧了一阵,突然又把房门关好,在外面加上锁头。然后隐没在堂屋后面。   隔了一阵,堂屋正门外面传来一阵纷沓的步履声,转眼间五个人涌入屋来。   这五个人之中有一个年纪约在四旬左右的人,穿着长衫,还有两个年纪较轻的,身上衣着也整齐讲究。其余的两人则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作长工装束。   前面的三人一望而知绝非乡村中下田作活之人,他们入屋之后,四处张望一阵,然后就涌到那扇反锁着的房门前。   其中有两个人贴耳门上倾听,突然齐齐道:“里面有粗大沉重的呼吸声。”   那中年人面上泛起怒色,厉声道:“把锁拧掉,破门进去,快……”   堂屋里登时响起一片嘈声,大概那个锁头甚是坚牢,一时无法打开,所以嘈声撞门声响成一片。   石轩中这刻正值要紧关头,方以全神驾驭真气,穿行于全身百脉。只要心神一旦散乱,真气岔散,窜人经脉之内,不但一身武功等如白废,还有性命之虞。   是以他虽然听见门外的声音,却仍然以绝大定力,付诸不闻不问。   他所要争取的,仅是短短的时间。过了这个最危险的关头,那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个少妇突然从堂屋后面转出来,那五个人登时停住手脚和嘈声,十道目光,一齐注视着那个少妇。   她面色一沉,道:“哼,原来是二伯亲自带着人来,怪不得他们敢这等放肆!”她眼波一掠,停住在那两个年轻人面上,接着冷冷道:“老五老六你们这两个最不是东西,是不是记恨以前几次借酒装疯闯入我屋里,被我赶了出去之仇?所以一道赶来了?”   那两个年轻人面色微变,那老六厉声道:“胡说八道,我几次借酒装疯来?”   那少妇怒声道:“你们赖得掉么?全村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哼,哼,你们曲塘韩家除了我那死去的丈夫韩老三之外,再也找不出一个好货——”   那被称为二伯的中年人指着房门道:“废话少说,把门打开!”   韩家少妇道:“这是我的房间,你管不着。你想作威作福,趁早到别的地方,我可不吃你们这一套,哼,老的想吞占家财,少的想污辱寡婶,我看只有你们这等财势双全的大户人家才会有这种贪财乱伦的不肖子弟!”   她骂得好生痛快,一听而知她一定久已憋住一肚子的气,直到现在才发作出来。   韩二伯面上红也不红,怒声道: “老五老六把这泼妇捆起来,还有你们两个别站着发呆,快把锁头拧掉,拧不掉的话把门撞开——”   那两个长工忙忙动手拧锁撞门,另外那两个韩家侄子则一齐扑向那少妇。   韩家少妇气得粉脸泛白,娇躯一闪,双手扬处,左右开弓,把那两个侄子各各打了个大嘴巴。   她出手极快,似是练过武功的人;可是掌力不重,那两个年青人体健力壮,身形虽被打得一歪,却仍然张臂扑过去。   厚重的木门被那两个长工撞得山响,却毫无坍裂之象。一片闹声中那韩家少妇已被两个侄子抱住,四条健臂一缠,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脱身。   片刻问她已鬓乱钗横,娇躯被一个抱住,另外双臂吃另一个扭到背后,再也动弹不得。而她却只狠狠地骂不绝口,不肯尖声高叫。   中年人突然走到她面前,眼中露出凶光。韩家少妇蓦地停口,恶狠狠地瞪着他。那中年人缓缓道:“你还敢发狠,我们韩家少了你,不见得就会吃官司。按理我这做二伯的,不该对死去的三弟的媳妇怎样么;但你实在搞得太不像样子,韩家的家声都让你败坏了。”   那少妇呸一声,道:“你们有什么家声?”   韩二伯仍然缓缓道:“你以前的败德丑行,我不必多说,我且问你,房内那人是谁?为何躲在你房中?你身为孀妇,焉可收留年轻男子在家?”   少妇一下答不上来,韩二伯眼中凶光更盛,突然伸手一连掴她三四巴掌,只见她粉颊上登时浮起红色的掌指痕迹,唇角也淌出鲜血。   韩二伯冷冷道:“外面已有人等着,那厮决跑不了,目下先把你这贱妇活埋再说!”   韩二伯跟着又问道:“那厮是什么人?”   “他么……”那少妇一挺胸脯,表示那人并非平凡之人;但是胸前双峰却因而耸突出来,反而变成极为诱惑的动作。   她继续道:“他虽是天下闻名的人,可是你们却不会知道。我老实告诉你们,别的人可以得罪,这个人却开罪不得!”   韩二伯怒哼一声,道:“我倒要瞧瞧他可有法子救你一命?”   他一挥手,那两个年轻侄子便把她扛起来,向门外走去。   韩二伯又道:“你不妨大声叫喊,好教房内那奸夫及全村的人都听见,得知我韩家把你活埋,看你有什么法子报仇!”   那少妇咬牙不肯做声,但一到了大门边,她可就忍不住尖锐地叫起来。   外面这些人的对话及尖叫之声,全部送入石轩中耳朵。但他却以无上定力,把外面发生的一切付诸不闻不问。   那少妇尖锐的叫声已出了大门,同时房门仍然被那两名长工撞得山响。   石轩中明知那少妇已面临活埋的劫难,可是他只须争取多一会工夫,就勉强可以算是复元。假如现在起身出去,则本来已恢复了八九成,却因火候不够,登时要减退三四成功效。   他更深知自己如果只恢复五六成功力的话,则迢迢千里的路程,最多只能支持到十分之七八,也就是说到时眼看只剩下一二百里,却已是有心无力,非休息很久很久才能再行举步!   这一来也许要到明日中午或下午才能到达菩提庵,那时候爱徒史思温的尸体早已僵冷,任何灵药都无法使他死而复生!   然而摆在眼前的更加急迫,那少妇的尖叫声已逐渐远去,大概她不出片刻工夫,她就要被填埋在土坑之下。也许她因为挣扎太甚,那些人怒从心起,恶从胆生,找把刀子一下就杀死她!   他感到一阵极为深刻的痛苦,不禁长叹一声。叹声中他已下了决定,那就是宁可牺牲自己爱徒,也不能连累无辜。   于是他睁开眼睛,迅速地纵到房门边,那道房门仍然被撞得砰嘭乱响,石轩中虎目一眨,突然掉转身奔到窗边,想也不想,伸手快捷地抽掉窗闩,蓦地拉开窗门,然后以最快的身法,疾如掣电般纵出去。   他身形快得像电光一闪,因此外面巷子两头虽然都有人把守,但此时刚好注意力被少妇喊声吸引住,个个都游目观望。因此石轩中出窗时那一瞬间没有被他们瞧见,这一来他们再也无法瞧见了。   那韩二伯率领着两个侄子,扛着守寡的弟妇直向村后走去。村中的女人小孩都闪在后门边或窗下瞧热闹,没有一个人出来拦阻。其中有些女人还流露出快意兴奋的笑容。   他们从巷子穿出去,巷子外面就是村后的山林荒野之地。   韩二伯突然停步,原来巷口忽地转出一人,把走路拦住。   只见那人相貌俊美,衣着大方,双目之中闪动奕奕神采,面上一派正气,使人自然而然被他的神情气派所震慑。   韩家少妇挣扎中也瞧见那人,登时安静下来。她倒是精乖得很,竟不做声。韩二伯怔了一下,便微带愠怒地道:“你拦住我们干什么?”   那人不用说就是石轩中,他也不悦地道:“光天化日之下,敢以强力这样子对付一个女人,我先问你这是要干什么?”   韩二伯冷冷道:“这是我韩家家中之事,用不着外人多管!”   石轩中哼一声,道: “我偏偏要管这件闲事!”他虎目一睁,威棱四射,望着两个年轻人,怒声道:“还不把她放下!”   那两个年轻侄子都愣住,既不敢出言反对,也不肯把那少妇放下。   石轩中道:“你们韩家到底仗恃着什么势力,胆敢这样横行霸道,白昼杀人?”   韩二伯道:“你到京师去打听打听吧,若再噜苏,连你这厮也一起活埋。”   石轩中最听不得这种恶话,眼中威光更盛,但口气却仍然沉静如常地道:“我就是向这位大嫂借个安静地方休息的人,你们如果为了此事而加害于她,那就最好把我一起埋掉。”   那韩家少妇突然笑了一声,显然石轩中的出现,已使她心中毫无惧怕。   一个侄子猛掴她一巴掌,发出清脆的“劈啪”之声。   石轩中这一怒非同小可,鼻子中哼了一声,人影闪处,已经站在韩家少妇旁边。那两个侄子方自一惊,石轩中徐徐一伸手,就把那少妇夺下来,让她站在地上。   那三人根本没看出石轩中怎样移动的,大感惊骇,韩二伯经验较丰,掉头就走。石轩中怒声道:“不论你们韩家之间的是非如何;单说今日之事,已足以显出你们平日为人。我石轩中平生不妄开杀戒,今日也不破例,但一生活罪,也就足够你们去尝受……”   话说到此处,那韩二伯已奔逃了三丈左右,石轩中运起罡气奇功,遥遥一指点去。正在奔逃中的人突然跌倒在地,口中哼哼唧唧不已。那两个年轻侄子突然也仆倒地上,那少妇只看得目瞪口呆,不会言语。   石轩中转眼望着那少妇,道:“他们不会死,但在他们的一生中,一个月当中总得瘫卧在床上一二十日,我想他们再也无法作恶了!”   那少妇双颊上指掌之印清晰可见,唇角血迹尤在,确实狼狈可怜。   她叹口气,道:“虽然如此,我怕也无法在曲塘村容身了!”   石轩中何等聪明,口中哦了一声,道:“那么他们适才指责你不守孀节之事,竟是不虚了?”   她似乎想不到石轩中问得这等突然和尖锐,怔了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石轩中顿一顿脚,心想这事真糟糕,这些人竟是没有一个可以偏帮的。他的面色不知不觉中沉下来,开步向村外走去。   那韩家少妇噤若寒蝉,不敢出声叫他,石轩中脚下甚快,眼间已出了曲塘村界。   但他心中渐感不安起来,心想那韩家少妇若不是为了帮忙自己,这祸事不会发作,而她也就可以苟安居住下去。但目下那韩家有三人吃了大大的苦头,韩家之人还肯容她安然住下去么?照情理推想,只怕她连村子也走不出,就得让韩家之人逮住。   想到这里,心念一转,便突然返身走回村中。那少妇恰好惊惊慌慌地跑回家,石轩中跟着走人堂屋,她噫了一声,道:“相公可是漏了什么东西?”   石轩中摇摇头,道:“我回来看你作何打算!”   她黯然垂头,道:“我只好回到江南去,家父以前本是江南道中人,姓江名健,我原名是一个婷字。前六年我跟韩三郎相好,我父亲大不赞成,把我赶了出来!但现在他老人家竟已弃世——”   石轩中疑惑道:“那么你回江南投靠什么人?”   她道:“我有个师兄刘刚,他一直都很喜欢我,也许他会收留我!”   石轩中道:“就是人称蛇钩的江南巨盗刘刚么?他的名字我倒是听过,据说近几年名声不大好。”   江婷幽幽道:“我也早知道他这个人性好渔色,坏心眼极多,所以自从韩三郎三年前去世,韩家之人都瞧不起我,又想侵占三郎名下的一份产业,但我仍然留在这里,宁可搬出韩家大宅,就是不愿回到刘刚那里去。”   石轩中这时才感到事情棘手,他明知江湖诡诈阴险非常,假如这个有几分姿色的少妇独自流浪在江湖上,最后的结局,免不了落人烟花场中。就算她找到师兄刘刚,也不会有好收场。从另一方面说,这个少妇本身却也没有严谨的操节,夫丧之后,大概曾经忍不住空帏之苦而做过出墙丑事。因此他自觉简直帮不上忙,叫她回到江南盗穴,于心不忍。要收容她,则又无处安排,尤其是这种女人。   她迅速地把细软收拾一下,打了个包袱,便和石轩中一道走出村子。许多村人都目逆而送,竟以为江婷乃是和石轩中私奔。   走到官道上,石轩中实在心急得很,他明知此刻就算全身功力俱在,加急赶路,今晚子时以前,仍然难以抵达襄阳菩提庵,何况目前功力只剩下一半,又不能立即赶路?   走了一程,耽误的时间更多。江婷也觉察出他的焦灼不安,便道:“石相公你先走吧,我会照顾自己的。”   石轩中道:“你以为韩家之人会轻易放过你么?他们也许以为我会妖法,所以不敢露面追上来。我前脚一走,他们后脚就上来江婷道:“那怎么办?相公你身有急事,耽误了也是不妥!”   张丹枫 扫描 ywsbz OCR  旧雨楼独家连载     第四十四章 风尘万里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突然一阵急骤蹄声,送人耳中。   石轩中暗暗纳闷,忖道:“这匹马脚程之快,当真是我平生罕见,蹄声才送入耳,就已驰近了数里。”   这时江婷还没有听到蹄声,见他皱眉凝思,还以为他是为了自己的难题而伤脑筋。   眨眼工夫,蹄声已相隔不远。石轩中回头一望,只见数里之外大路上尘头飞扬。再一眨眼,那股尘头已到了十丈之内。   石轩中眼力何等锐利,早已看清马上之人,不觉暗暗一凛,想道:“他赶来干什么?”   风驰电掣中的铁骑突然煞住,大片尘沙被那一骑的风力卷刮过来,登时使得石轩中和江婷两人有如处身在浓雾之中。   江婷呛咳不已,突然听到面前有人沉声道:“对不起,这股尘沙把姑娘呛着了。”   她抬头一望,只见那人身量雄伟,面方口阔,气度威煞慑人。   说话时口音极为沉着有力,不觉怔一怔,竟不会出言回答。   石轩中朗声道:“荣总管亲自离京,可是发生了事故?”   那人原来就是领袖大内群雄的荣总管,他微微一笑,道:“没有事,兄弟一来试一试这匹御赐大宛神驹的脚程,二来姑且看看能不能碰上你。”   石轩中打量那头良驹一眼,只见那马全身俱是青色柔毛,颈上特长的鬃毛却是白色,四蹄之间也各各长了一环长长的白毛,生似是套上四个白色毛环,看它顾盼自雄的神气,就算不会相马之人,也感觉得到此马决非凡种。   荣总管道:“既然幸而碰上石兄,兄弟心中有个疑团,非请教不可,那就是琼瑶公主虽在兄弟手下安排了奸细,但能起什么作用?她不会有窥伺宫禁之心吧?”   石轩中笑道:“总管忠心耿耿,因此反而想不出其中端倪。兄弟听说琼瑶公主有一种奇药,若在平时服下,在一定的分量之内,毫无异状。但若是一旦遇上奇热奇冷与及令人震恐的环境,药力就会发作,那人武功登时失去。”   荣总管心头一震,道:“这药居然具有这等奇怪的力量,只不知服下此药的人,事先有什么征象?”   “此药之厉害就是在此,事先毫无迹象……”石轩中肯定地回答,这时为了节省时间,连忙简扼地把自己适才的遭遇说了出来,跟着又用传声之法,把自己所感到的为难告诉荣总管。   荣总管略一沉吟,便转面向江婷问道:“曲塘韩家在京师的人是不是韩文通?他也不过是个户部侍郎罢了,回头我得教训教训他!”   江婷不知他是什么来头,也不知如何回答。   荣总管又对石轩中道:“你把她交给我就是,我自会替她安排一切。目下石兄你须立刻赶路,兄弟不敢耽误,但假如石兄将何故急急赶返菩提庵内情告知,兄弟也许有法子相助。”   石轩中瞧瞧他的大宛神驹,心念迅速地转了一下;但立即已想到这匹神驹脚程虽快,可是要它力拼这千里长途,势难支持,于是息去借马之念。不过他却把史思温垂危庵中,亟待解药之事说出来。   且说在襄阳菩提庵这时人已不多,只剩朱玲、郑敖、胡猛、金瑞及昏迷中的史思温等五人。其余如少林的超力和尚、武当孤木道人、峨嵋凌铁谷、衡山飞猿罗章等四人因迷药已解,大家都知道琼瑶公主在各派门人弟子之中,均有奸细,此事万分严重,是以都急急分散赶回。   史思温已移到另一间禅房内,郑敖和胡猛轮流守候在房中。   朱玲心中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直不安地转来转去。在她芳心之中,除了史思温的伤势之外,还要忧虑石轩中的安危。   黄昏时分她坐在庵主房中,忍不住频频叹气。清音大师安慰她道:“自古道是生死有命,以为师看来,玉亭观主不是夭折之相,反而福泽甚厚,毫无空门中人那种清淡枯贫之相。他如果今宵会遭遇不幸,为师再也不敢相信我这一对眼了!玲儿你且放宽心情;轩中必能于子时以前赶回来……”   白风朱玲心中忧愁难遣,双眉颦蹙,却另有一种楚楚风姿。   清音大师故意说些别的话,她道:“罗章施主临走时对你说些什么话?”   朱玲道:“他说他也不知道猿长老隐居何处,所以得早点动身去找寻;再者他开设的镖局也有事待他料理,故此非辞别不可!”   清音大师接着又道:“有件事玲儿你帮忙想一想,就是本庵藏宝之事,既然已传扬出江湖,日后觊觎此宝的人,更难胜数。为师如果出面拦阻,不但无此可能,且也耽误禅课。而且自从那神秘凶手的事件之后,为师已深具戒心,你看毕竟怎样处置才好?”   朱玲沉思好久,道:“师父之虑甚是,别的不提,单说庵中弟子们的安全,这宝藏就是个绝大的祸胎。再说师父武功虽强,但心肠慈悲,不轻用杀手。这样想阻止天下武林人来探寻宝藏,势难办到。”   清音大师微笑道:“你不必把话说得那么婉转,为师也自知以一人之力,要阻止天下英雄,简直是不自量力之举!然则既不防守,玲儿你囊中有什么妙计?”   朱玲深思熟虑地道:“说出来师父也许见怪,那就是师父你只好迁移庵址,反正那山腹之内,天然有黑风、白水,足以保护宝藏。”   清音大师道: “玲儿你忘记了么?本庵历史已达数百年之久,为师何忍舍此佛门净地?再说本庵一贯相传是守护宝藏入口,以免那山腹内的‘黑风、白水’残害生灵。”   朱玲道:“这一点弟子也十分明白,但如果师父不肯迁移庵址,本庵弟子性命可虞;再者事实上也拦不住那些贪心得宝的人,只好听其自然,任得那些贪心之人自生自灭了——”   菩提庵主诵声佛号,便默然寻思。这时天色已黑,朱玲望望外面天色,立刻又烦躁不宁起来。   清音大师突然道:“噫,为师明白了!数日前被藏宝山腹内的黑风白水所伤的四人,居然能够生还,一定是他们应变得快,分为两组:每组两个人面对面紧紧抱住,然后一齐倒出来。所以他们仅仅背部受黑风、白水所伤,而且因为每个人仅须运功保护背部,力量集中,自然比平常护身功力强得多。”   朱玲口中应道:“是啊,亏得他们想出这种逃命的方法。”   她答得那等心不在焉,以致清音大师愣了一下,凝目望着这个美艳绝世的少妇,心中泛起无限哀怜爱惜。   朱玲望望外面,悄悄叹口气,道:“师父,我要到门外等候他——”   清音大师道:“那么你就去吧,可是你千万要小心点!”她本是要告诉朱玲说,像她眼下这等心不在焉的样子,说不定会发生事故。但清音大师终于没有说出口来。   白凤朱玲振衣而起,飘飘走出去,一会儿已独自站在大门外。   金瑞得到清音大师嘱咐后,好几次悄悄走到庵门,只见朱玲站在门外一个山坡上,一身雪白罗衣迎风飘举。他一看到这幅景象,就觉得不忍过去扰乱她的静默,所以又退回庵内。   朱玲默默地望望黑暗的山路,等了不知多久,蓦然发觉面上冰凉,举手一摸,原来脸上满是泪痕,身上的罗衣也沾满了夜露。   她长叹一声,望望天色,已经过了子时,不由得芳心大震,脑海中老是出现石轩中被害的可怖景象。   金瑞在门口轻轻叫她数声,见她不理不睬,便又回到庵内,直到旭日从山边探头出来,她仍然痴痴地望着那条山路。忽然间一条人影从路上出现,举步时显得缓慢乏力。   这时双方相距尚远,因此瞧不清面貌,然而那人的身材及衣着却颇似石轩中。   白凤朱玲仰天长长松了一口大气,心中充满了感激命运之情。   之后,再遥望石轩中身影,只见他走了两步,向自己这边望了一阵之后,突然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下,似乎是疲惫不堪,所以立刻便须休息。   朱玲心中一阵痛惜,连忙奔下坡去,走了数丈,忽见那人背转面,从袖中取出一条黑布,蒙在头脸之上。   她大吃一惊,不觉停住脚步,凝眸望着远处那人的背影。   那个蒙面人背上斜挂着一把长剑,挂得就跟石轩中一样。   她呆了一阵,猛然觉得全无心绪,除了是石轩中出现之外,这世上任何事情她都感到心灰意冷。于是她转身徐徐走回坡上,继续向远方眺望。   过了许久,那蒙面人一跃而起,轻捷地向她站处走来。   朱玲虽然没有瞧他,而且不想加以理会,可是那蒙面人走近到数丈之内时,她的思路便不禁转到这人身上。   这人是谁?他为何要蒙住头面?为什么早先走动之际,好像已经奔驰了数千里的长途以致筋疲力尽的神气?他来干什么?   一连串的疑问闪过她心头,使得她情不自禁地垂低目光,向那蒙面人望去。   那蒙面人业已停步,和她相距不过三丈之远,这时虽然瞧不见他的相貌,但却能够瞧清楚他的眼睛。只见他那对神光奕奕的双目,凝定在朱玲身上。   朱玲那对细长的眉毛轻轻颦锁起来,心中想道:“这人眼中的神色,就像许多人一样……”须知白凤朱玲肤光胜雪,美貌如花,此生之中,已不知有过多少男人爱慕地望着她。是以她经验丰富,一望之下,就分辨得出这种爱慕的眼光。   她并不怪责那蒙面人会生出爱慕之心,不过她双眉仍然颦锁住,这样子却另添一种迷人风韵。   她道:“你是谁?可有什么贵干?”   那蒙面人身躯一震,倏然收敛起那种眼色,哼了一声,道:“我来找石轩中……”嗓音沙哑,分明是故意装出来的。   白凤朱玲眨一眨美丽的眼睛,道:“他知道你是谁么?”   那蒙面人点点头,朱玲又道:“你怎知他在此地?”   那蒙面人哑声道:“我和他在京师分手时,他说要回到这里,既然朱玲你也在此,自是不假的了。”   “哦,你们在京师分手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那蒙面人眼中闪过惊异之光,道:“怎么啦?他还未到达么?”   但他似是被朱玲的神态所动,跟着便又说道:“我们是在前天晚上子时之际分手,我转念想及一事,就兼程赶来,这一日两夜内未曾停过脚步。不过如论轻功脚程,石轩中可称得上天下第一,我估计就算我这样拼命奔驰,总要比他迟到一夜。”   朱玲芳心大震,凝眸道:“他果真还未回来!”   “那一定是路上被耽误了。”那蒙面人道,“你不须焦急,他在京师里已把劫难化解。路上决不会有什么危险。”   朱玲急急道:“他碰上什么劫难?”   蒙面人嘴巴一张,倏然又闭住,抬目向菩提庵看一下,然后又转目细细打量朱玲。   过了一阵,他才说道:“朱玲你可是在此处等了一整夜么?”   朱玲点头道:“是的!”蒙面人道:“我从你身上的白罗衣可以看出露水的痕迹,这一整夜我想真不好受呢!”   朱玲道:“现在旭日高悬,那一夜总算过去啦!”   “庵内还有些什么人?”   “庵内么?”她疑惑地瞧瞧他,略一寻思,然后答道,“还有我师父、郑敖、胡猛和金瑞等人!”   他点点头,道:“假如你要听我说石轩中在京师的遭遇,那就和我一道找个僻静之处……”   朱玲心中突然激起怒意,觉得这人不但轻薄,而且胆大狂妄。   她正待发作,蒙面人已继续道:“石轩中既不在此地,不论你要不要跟来听,我也得暂时离此。”   朱玲听了这话,登时怒火全消,眼睛一眨,道:“你……你就是数日前屠杀本庵弟子们的凶手么?”   那蒙面人嗯一声,道:“不错,所以我得暂避开。”   朱玲眼见他转身走开,这时已完全明白这蒙面人乃因怕被庵主等人发现而加以报复,所以必须暂时避开;自然这是因为他一口气奔驰了两夜一日,元气耗损过多之故。   听他的口气,似乎他在京师和石轩中已建立了交情,所以只要石轩中在此,他就不须避开。想到这一点,不由得好奇之心大起,一则想知道石轩中在京师遭遇些什么劫难?二来想知道此人究竟是谁?于是轻唤一声,道:“你打算暂避何处?”   蒙面人已走出两丈,这时脚下不停,道:“那边山中有个天然石洞,甚是宽大干净,又十分隐秘。”   朱玲追上去,道:“那么到那边你把京师的情形告诉我吧。”   蒙面人眼中突然射出奇异的光芒,但他面向前面,所以朱玲没有发现。   不久,已走到西南面数里远处的山中,他带她走到一座地势甚低的石谷,谷内潮湿污秽,一望而知虫豸甚多。朱玲方一皱眉,那蒙面人已纵落石谷靠边缘处,口中笑道:“这里有个极好的石洞,你一定瞧不出来吧。”   只见那蒙面人身形一闪,已隐没在石堆之中。   朱玲纵下去一看,原来在岩石堆中有道窄窄的石缝,只容得一个人侧身进去。同时那道石缝弯而不直,所以就算走到旁边,也不易发觉。   她犹豫了一下,便侧身贴着岩石进去。那道石缝颇深,一连转了三个弯,大约总有丈六七尺远,便见到蒙面人在数尺以外。   那蒙面人已出了石缝,此时面向着洞内,似是观看着什么。   朱玲一眼望去,虽然那洞内景象被蒙面人背影遮住大半,但仍可见到洞顶甚高,两边相距甚为广阔,而且里面并不十分黑暗。   蒙面人突然迅速后退,他的身法极快,刹时已退到朱玲眼前,只听他轻轻道:“洞内好像有点古怪。”   朱玲眼光因被他阻住,所以瞧不见什么。   那蒙面人突然转回身子,面向着朱玲,匆遽地道:“你先出去一下。”说时,还用手去推她,举动十分自然。   朱玲却暗暗一急,想到这条石缝又长又窄,假如洞内有什么毒物出现,那蒙面人因被自己阻住,退无可退,非遇害不可。   是以她刚一听到对方说“先出去一下”的话,登时倒纵出去。   她这一退无巧不巧避开他推来的手势,那蒙面人立刻收回手掌。   朱玲身形纵退之际,疾然转身,及时地面向着快要撞上的石壁,双手轻轻一按,身形落地,跟着迅速地奔出那道弯曲的石缝。   她在外面等了一阵,便听到蒙面人唤道:“朱玲请进来吧。”   朱玲便又急忙侧身走进去,倒没有发觉刚才急奔出来之时,衣袖被粗糙的岩壁刮破了一处,那块白色的轻罗就掉在石缝内两尺处的地上。   她进去之后,放眼一望:但见这石洞高大宽广得有如一间普通的客厅,洞左角上方有几条裂缝,裂缝中有光线射入来。   地上全部是平坦的石地,蒙面人指一指角落说:“刚才那条蛇把我骇一跳,现在没事了。”   朱玲向那边瞧去,只见一条两尺长的死蛇丢在一旁,蛇头已碎。她自幼生长于碧鸡山上,是以识得各种蛇虫。那条死蛇头部虽然碎烂难认,但她仍然一望而知那是山上常见的无毒草蛇。   不过她也不留意,道:“这个石洞真不错,想不到在这阴湿的石谷下还有这么干净高大的石洞,真亏得你能够发现。”   蒙面人笑道:“我在海外青丘国的石山做过苦工,所以对于石谷有特别的经验,只须一眼就知道石岩的来龙去脉。”   他说话之时,徐徐举手解下蒙面黑布,登时露出一张俊美的面庞。   朱玲见了呆一下,道:“你……你不是仙人剑秦重么?”   仙人剑秦重笑道:“你居然还认得出我,总算不易。我记得我们只见过一两次而已。”   朱玲道:“说起来已是八九年前的事了,那一年西凉派宗主移山手铁夏辰做寿,于岛主派你送贺礼。”   她忽然忆起昔年另外一些事,那时她刚和石轩中认识,而她奉了师命邀约天下高手到碧鸡山印证武功,因扰乱了铁夏辰的寿堂,仙人剑秦重和好多个知名之土一齐追来。石轩中仗义出手,和秦重比剑,因剑法相克,十招之内,把秦重长剑击出手去。这些前尘旧事在她心上一幕幕地闪过,不知不觉泛起笑容。   仙人剑秦重望着她,而她面上飘渺的笑容使得她好像是雾中的艳花。   他眼中突然又射出淫欲的光芒,缓步绕到她后面,悄悄移动挪近她背后。   朱玲一想起石轩中,爱火情焰充满胸臆之中,忽然想起他目下正不知遭遇了什么事故,登时心灵大震,猝然转身。   仙人剑秦重站在她身后,本来是一只手缓缓伸出,要点她背上的穴道。为了不让她事先感到指上的风力,所以伸得十分缓慢,此时见她忽地转身,不觉吃了一惊。   他的手指已运集了功力,离她身体也不过半尺左右。这时他要是猛可点去,朱玲就算发觉了想闪避的话,也办不到。可是自古道是“做贼心虚”,秦重一惊之下,蓦地缩回手臂。   朱玲道:“你说在京师见过轩中,现在可以将详情告诉我么?”   秦重道:“我赶到京师时,恰好发现鬼母及星宿海两老怪设伏拦截石兄……”他一口气把当晚和鬼母他们交手的经过说出来。   至于后来出现的荣总管,则只知他擅五行神掌奇功,却不知道他和石轩中乃是如何订交。   朱玲倒抽一口冷气,道:“想不到玄阴教主、于岛主和星宿海两老怪都不讲究江湖规矩,居然做出合力群殴之事……唉!他既然已经脱身,为何至今未到?莫非碰上琼瑶公主她们?我得赶紧回庵去瞧。”   仙人剑秦重俊眼一转,隐隐露出恶毒之色,口中却道:“我是因为曾经杀死几个尼姑,怕那老尼对我不利,而我跋涉长途之后,又无余力作战,故此带你到这里才把详情说出,现在你快回去瞧瞧石轩中到了没有。”   朱玲向他道谢过,便侧身走进石缝,耳中突然听见秦重道:“等一等,外面好像有人。”   她静心一听,果然发觉外面有人走动。仙人剑秦重走到她背后,轻轻道:“你等一下才出去,免得我这地方被他们发现!”这时,她已感觉到他已贴近自己,不禁皱一下眉头。   朱玲心念方在转动,耳中又听到仙人剑秦重悄声道:“等他们离开此谷之后,你才出去,那样他们就不会发现我的踪迹。”   朱玲心想他原来是要低声告诉自己这些话,无怪要贴近后背。   登时将戒备之心减去大半。   仙人剑秦重又轻声道:“来人共是两个,可惜不知是谁!不过我猜想一定是庵中诸人突然发觉你失踪,所以急急四出寻觅。”   她点点头,这时人声渐近,一会儿工夫,声音已靠近洞口。   只听一个粗豪口音道:“胡猛你一定要往这边走,现在已经看过,我们赶紧找找别处——”   接着便是胡猛的声音道:“我……我总觉得这边好像……”   他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因此后来便自个儿嘟嘟噜噜,谁也听不出他说的什么话。   那个粗豪口音的人又说:“走吧,那边还有许多山岭。”   朱玲听出外面的两人竟是魔剑郑敖和胡猛,几乎出声叫他们等一下,她不是为了别的,而是知道他们一定十分担忧自己失踪之事,所以想叫他们不必担心。再者实在毋须教他们白白到山中搜寻!   但她终于忍住,只听步声逐渐远去,后面的仙人剑秦重道:“他们果然是为了你失踪而出来搜寻,你且等他们出了石谷,便出去把他们追回。”   朱玲道:“其实就算你被他们发现了也不要紧,我会阻止他们向你动手。”   她转头望望仙人剑秦重,又道:“现在我得走啦。”   两个人的面庞相距得很近,因此仙人剑秦重可以数得出她长长的睫毛一共多少根,而她说话之时,口气脂香阵阵送入他鼻中。   朱玲突然面色微变,因为她瞧见对方双眼之中,射出凶猛的色欲光芒。   这一刹那间,她心中颇为后悔。只因她本身不但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女,甚且对于男人贪欲好色的天性,已极为了解。   因此她绝对不该让男人有生出非分妄想的机会,尤其此刻孤男寡女,独处于荒僻山洞之中的情形,更不该使之发生。   假如这个英俊的男人做出对她不利的举动,那么对方只能负一半责任,这一点她十分明白,因为以她艳倾天下的美色,加上这种环境,对方忍不住欲念乃是正常之事。   她所以登时心头一凛,回转头就向外面走出去。   那道石缝又窄又弯,就算是武功高如朱玲,也无法走得快。   她刚刚移动了数步,突然感到劲风袭背。朱玲怒哼一声,上半身向外面猛然倾侧,底下已疾如闪电般一脚撑去。   仙人剑秦重贴着石缝窜高数尺,避开她的一脚,跟着上半身向下一探,猿臂疾伸,急点朱玲穴道。   朱玲收回踢出的脚时,对方手指已堪堪点到颈背之上。   她一咬银牙,左掌猛劈出去。仙人剑秦重微微一凛,感到对方掌上力道非同小可,竟不敢硬拼,手指点戮之势化为“金丝缠腕”招数,五指缠拿对方皓腕。   朱玲玉掌一缩,跟着又劈出一掌,掌力沉重之中,又夹有阴柔坚韧的暗劲。   秦重施展出擒拿手法,让开对方掌力,便即抓腕缠臂,兼且罩住朱玲背上穴道。   这两人在窄窄的石缝中施展出最上乘的武功手法,瞬息之间已拆了五六招。   白凤朱玲武功虽强,但因是面向外面,只能腾出左手应敌,已经处于劣势,加上最初踢出一脚,身形蹲低之后,至今无法站起,姿势上又吃了亏。   是以她连劈数掌之后,力量已无法源源运到掌上;于是只好改用阴毒手法,忽抓忽拂,眨眼之间,又拆了五六招。   她仗着胸中所学博杂异常,因此手法奇奥,各家派的绝招都使得出来。加上仙人剑秦重并非要取她性命,志在生擒住她;因此没有施展足以致命的内家重手法,所以朱玲能够一连拆了十余招,尚能支持。   仙人剑秦重万万想不到自己所学的正宗内家擒拿手法,仍然奈何对方不得,不觉暗暗发急,鼻尖额角已沁出冷汗。   朱玲怒骂道:“该死的家伙,等轩中回来,非把你活劈在剑上不可。”   仙人剑秦重陡然杀心大盛,猛可运功聚力,蕴蓄在右掌之上,倏然化擒拿手法为“力劈华山”的掌招,一掌劈落。   他这一掌已运集了全身功力,同时又占得优势,由上方劈下去,威力增加了数倍。   朱玲一面心中迅速地向丈夫和儿子告别,一面强运真力,也自一掌迎击上去。   须知她平生机警过人,心思敏慧,就在仙人剑秦重眼露杀机之际,她已决定死在他掌下,已免正身受到污辱。为了要对方用足全力,所以她也强运真力,出掌相迎。只等到双方掌力一触之际,她就收回掌力,任由对方一掌劈在身上,那样方会立刻毙命。   就在这瞬间,两个人都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个清朗劲越的口音叫道:“玲妹……玲妹。”   他们同时为之一愣,秦重失声道: “石轩中来了!”朱玲也啊了一声。仙人剑秦重突然惊觉,一看自己掌势竟已愣得停住,而朱玲也垂下手掌,连忙骈指疾点过去,快逾闪电。朱玲哼了一声,登时全身瘫软,被秦重制住。   这时在外面石谷之下,一个人正俯身向谷底遥望。这个人背上斜挂着一口形式古朴的长剑,长得面如冠玉,剑眉虎目,唇红齿白,的是人间罕见的美男子。但此刻在他眉宇之间,笼罩着一股焦急和疲乏之色。   这位美男子正是天下闻名的一代剑豪石轩中,他瞧瞧阴湿的石谷,便已推测谷底不会有人藏匿。于是他抬起双目,向四周眺视。   南边峰岭绵延,山深林密,那么大的一片山区,就算明知朱玲在内,也不知道能不能搜索得到。   忽见一座山顶出现两条人影,相隔虽远,但石轩中一眼望去,已认出乃是魔剑郑敖和胡猛两人。   魔剑郑敖遥遥叫道:“你不用到这边来!”   石轩中引吭答道:“那么我到那边去。”他用手指指西南方。   只见郑敖和胡猛两人迅即奔下山去,眨眼间便隐没不见。   他起身向西南方走去,走了七八步,突然一阵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使得他脚步停住,想了一下,回转身又走到石谷边缘,俯身下视。   只见谷底一片死寂,毫无可疑之处。他焦灼地轻叹一声,忖道:“我这是怎么啦,这座石谷分明毫无异象,为何竟恋恋不舍走开?”   转念之际,抬手摸一摸背上的长剑剑把,接着又想道:“我把师门镇山之宝青冥剑也带了出来,但我却希望不要动用此剑。”   须知他若然要出动此剑,那就是说他已遭逢上巨大的变故,非把敌人杀死不可。在目下的情形来说,所谓巨大的变故,就是指朱玲被人伤害而言。故此他深深希望不必动用此剑。   他心中一阵惘然,信步向石谷走落去。由于心不在焉,故此脚下弄出一片声响。   但离谷底只尚有一半路程之际,蓦地清醒过来,不由得失声哎地一叫,忖道:“我一定是太过疲倦,所以显得魂不守舍。其实目下正是急于争取时间的要紧关头,我还在此处白费时间,我应该赶紧到西南那边搜查啊!”   他后悔地一顿脚,一块斗大的圆形石头被他挑起数尺高,然后向谷底滚下去。这块圆石在巨大的岩石间跳掷滚坠,弄出一片响亮的声音。   石轩中心意已决,立即转身向谷上纵去。过了片刻,他已向西南方奔出七八里路。   魔剑郑敖和胡猛两人在南方的山岭间搜索了好久,郑敖便和胡猛约好分为两路,一齐往菩提庵搜回去,并且约定就算来时搜过的地方,也不可轻轻放过,务必彻底查个清楚。   于是两个人分开,魔剑郑敖用尽一身本事,耳听目视,缓缓搜回去。   走了老大一会工夫,眼前已是早先搜查过的石谷。   他向谷俯视一眼,见谷底毫无异状,便绕着谷口向回路走。   绕过此谷,蓦地记起早先和胡猛的约定,想了一想,便转身向谷底纵落去。   谷底四周都是巨大的岩石,人一落到下面,反而目光被阻,他在岩石间转来转去,忽然间在一座岩石间的石缝前停步。   他细细向缝内一瞧,虎躯猛然震动一下,双眼射出腾腾杀气。   他向地上仔细瞧了一阵,然后毫无声息地缓缓抽出背上长剑,剑尖探入石缝之内,举起来时,剑尖上多了一块巴掌般大小的白色布片。   他尽管心头大震,杀气满腔,可是仍然沉住气,悄无声息地用左手把那白布片取下来,凑近眼前一瞧,认出正是朱玲身上的白罗衣撕下来的。   于是他谨慎地把这块白色布片放在囊中,然后站在原地,瞑目调运功力。   须知他昔年出身于黑道,是以江湖经验较别人丰富一等。目下既已发现朱玲身上白罗衣的碎块,可知朱玲必定曾经进入此洞,而从她衣服也被石头挂破的情形看来,不用说必是已受制于人,被那人抱入去,而这道石缝太过狭窄,所以才会刮破了一块,留在地上。   若果是经验不足的人,此时此际一定含怒猛闯入去。   但魔剑郑敖却反而从容不迫,先调运全身功力。要知那敌方之人既能把武功高强的朱玲也擒捉了来,而且丝毫不曾惊动庵中之人,可见得对方的武功只有更强。   再者朱玲失踪的时间已久,假如有什么不幸,不论是被人杀害或加以污辱,这刻早就做完了,就算急急闯进去,也无济于事!   是以他极力抑制住情绪的震动,把全身功力调运得均匀精纯之后,这才仗剑缓缓走入石缝。   转了三四个弯,那道石缝窄得简直难以转身,忽见数尺外转弯之处,有个人宛如鬼魅般站在那里。   那人面蒙黑巾,手中也持着一把精光耀目的长剑。   两人四目交投,郑敖粗声道: “你是谁,为何阻我去路?”他并不把知道朱玲在此之事说出。   那蒙面人冷笑一声,道:“你就是魔剑郑敖?这座石洞我早已占住,所谓先入为主,你懂不懂?”   魔剑郑敖面上不露丝毫神色,大笑道:“这道理在黑道中自然说得过去,但是……哦,你一定就是以前那个侵害菩提庵的凶手了,是也不是?”那蒙面人点点头,郑敖又道:“我不要你的石洞,只要往洞内瞧上一眼,可使得么?”   蒙面人冷冷道:“不行,绝对不行!”   魔剑郑敖面上杀气腾腾,眼中射出凶光,挺剑指着蒙面人,道:“不行也得行。”   他手中的白虹剑光华耀目,一望而知乃是斩金削玉的神兵利器。   那蒙面人即是仙人剑秦重,这时也抬剑护住身前。他由海外异国学成剑术回到中原,目的要与天下第一位大剑客石轩中斗剑,因此他自然不怕魔剑郑敖,尤其在这狭窄的石缝中,郑敖扬名武林的两手三剑绝技根本施展不出。   可是仙人剑秦重却另有隐衷,只因他由京师赶来,一路奔驰,此时全身功力大为削弱。加上魔剑郑敖那副凶相和手中的白虹剑不是凡物;假如郑敖不顾一切,拼着同归于尽,那时可能抵挡不住!   秦重他岂肯轻易就和郑敖同归于尽?况且如在他功力十足之际,根本可赢得郑敖。是以他算来算去,还是让他一步为宜!   魔剑郑敖挺剑进迫,突然剑上光华暴涨,一招“白虹贯日”   分心刺出。   仙人剑秦重为人狡诈无比,这刻运足功力,长剑一挥。只听一声轻响,他已把对方长剑点开,同时以奇奥手法,剑尖疾然吞处,反把郑敖迫退一步。   郑敖见他随手一剑,功力深厚之极,而且剑法诡奥凌厉,心头微凛,登时已立下与敌偕亡的决心。   他环眼一睁,凶光暴射,厉声道:“看你能横行到几时!”   仙人剑秦重刚才的一剑,其实已用足全力,旨在镇吓对方一下,不让他轻视自己。眼下见郑敖露出一副凶相,情知不能再拖下去,立时也大喝道:“等一下,我还有话说!”   魔剑郑敖煞住剑出之势,冷冷道:“说吧,我在这儿听着呢!”   仙人剑秦重故意怒声道: “我瞧你的来势,似乎本来志不在我,是也不是?”   魔剑郑敖道:“不错,本来不是找你麻烦,但……”   仙人剑秦重接声道:“其次你一进来就要瞧瞧我暂时居住的山洞,毕竟有何用意?”   魔剑郑敖道:“我不告诉你,假如你敢退开让我瞧上一瞧,那时你或者会明白!”   秦重怒道:“你这厮当真狂傲,我虽然没有亏心之事,洞内也没有什么东西,但冲着你这般神气,故意不让你顺心如意瞧上一瞧!”   魔剑郑敖冷笑道:“你这番话只可骗骗别人,我郑敖却不大好骗!”   秦重瞪眼道:“你说我骗你?那就是说你认为这个石洞之内,藏有不能见人之物了?”   郑敖仰天冷笑道:“不错,假如这石洞见得人的话,就算让我瞧上一眼,又有什么相干?”   仙人剑秦重凝目沉吟道:“这话……也不无道理……”   魔剑郑敖心中有数,只因他已捡到朱玲衣服被刮下的布片,是以他敢用性命打赌朱玲必在此地!加之这个石洞隐秘异常,如果他不是发现那块布片,当时虽是站在石缝之外,也想不到内中尚有石洞。   他心中既有把握,是以认定秦重的话,全都是推托之词。他不过是找借口不让自己进去而已!   仙人剑秦重犹在沉吟,魔剑郑敖厉声道:“若然洞中果真干干净净,你为何不敢让我瞧上一眼?可见得……哼……哼……”   秦重也厉声道:“假如没有任何东西,你又待如何?”   郑敖喋喋笑道:“那样的话,我郑敖给你赔个礼,跺脚就走!”   秦重迟疑一下,道:“除此之外,你还不得将此洞位置告知任何人!”   郑敖心想看你还耍什么花枪,口中立刻应道:“可以一言为定!”   仙人剑秦重眼中露出诡笑之色,仗剑后退,口中道:“那么你就进来瞧瞧!”   魔剑郑敖等他退到转弯处隐没之后,才挺剑缓缓前进,严密戒备对方使出阴谋。   转弯之际,他这个老江湖便不肯向前走,心想如果猛一转过去,那蒙面人长剑及暗器齐施,这里不能转身,非当场惨死不可!   因此他停了一阵然后大声问道:“这道石缝究竟有多长?”   对方沉默了一阵,才在丈许外答道:“你转出来就看见石洞了!”   郑敖冷冷一笑,想道:“这厮阴谋给我拆穿了,他分明已在转弯处等候,为了答我的话,所以连忙后退开去! 目下我还得引他说话,趁他开腔之际,出其不意转了出去才行!”   他想了一下,便道:“只怕转了弯之后,还看不见石洞吧?”   那蒙面人答道:“笑话,你不相信就转过来自己瞧瞧。”   在他答话声中,郑敖突然急步;但首先小心地伸头出去,不肯全身暴露。   眼光到处,只见那道石缝果然在六尺外就结束了。   那蒙面人仗剑屹立在石缝尽头处,身形把洞内景物遮挡住大部份。   郑敖瞧瞧高高的洞顶和宽阔的洞壁,暗自盘算道:“石夫人必在此洞之内无疑,但她如果被放在入口左右两边角落,我非走到入口处瞧看才能看到。可是这厮乃是诡诈狡毒之人,我若是贸贸然走出去,未到入口之处,他突然使用阴毒暗器,那时我前进不能,后退又不快,岂不是中了他的毒计?”   仙人剑秦重见他隔了一阵,还不走过来瞧看,冷冷嘲道:“怎么啦?看你好像有点胆怯呢!”   魔剑郑敖一改平日粗豪之态,十分沉着地道:“你纵然用最尖刻的话来相激,但我郑敖决不中计,嘿,嘿!照这情形看来,我毋须过去瞧看,也知你必有亏心之事,隐藏在入口两边的死角内。”   仙人剑秦重哦了一声,冷哂道:“原来你当真畏惧暗算,这等说法,可就无法亲眼查看全洞啦,想不到魔剑郑敖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郑敖道:“我已说过你不须出言相激,哼,假如你不是有意布置陷阱的话,那就只有一法,才能教我相信于你!”   仙人剑秦重眼珠一转,似是想不出郑敖还有什么高明的法子,是以揶揄地道:“你讲,你讲,只要合情合理的话……”   魔剑郑敖道:“你收起长剑,双手高举过顶,手掌要摊开,十指伸直,表示你掌内没有暗藏歹毒暗器!”   秦重哼了一声,道:“笑话,我对付你还得使用暗器么?”   郑敖接声道:“足下自负得很,若然此话当真,那就依我的话去做!”   蒙面人似是忍受不住他相激之言,立刻收回长剑,摊大手掌,高举过顶。   郑敖又道: “以你的身手,如若暗怀诡计,突然探囊取出暗器,我仍然来不及退出这狭仄的石缝——”   蒙面人双手高举,状甚可笑。他口中怒声道:“嘿,姓郑的你敢是找我开心!”   郑敖道:“谁有这种闲工夫,现在请你转身向此洞底壁走去。”   那蒙面人迟疑一阵,郑敖冷笑道:“只看你敢不敢这样做,就足以证明啦!”   仙人剑秦重眼睛一眨,大声道:“好吧,今日教你死心塌地就是!”   说罢,果真转身向里面走去。   魔剑郑敖心中冷笑道:“这厮分明摆下空城计,哼,他越是这样大方,我越难以相信石夫人不在此洞之中——”   他满怀把握地凝视着那蒙面人的一举一动,一直等到他前胸已贴在洞内石壁上时,才突然侧身向前疾跃过去。   这一跃已到了石缝尽头之处,放眼一瞥,只见洞内甚是高大干爽,并且另有光线来源,因此就算是平常的人也能够一目了然,看清楚洞内一切景物。   他主要想查看的是入口处两边的死角,于是跨前一步,半个身子已进了洞内。   仙人剑秦重冷冷道:“看过了没有?”   但听洞内一片寂静,那魔剑郑敖竟不答话。   仙人剑秦重事实上也怕对方突然加以暗算,因此心中一凛,蓦然转身瞧看。   目光到处,只见魔剑郑敖一只脚跨入洞内,一只脚还留在石缝之中,此刻宛如泥塑木雕一般呆呆站着,一面迷惘惊讶之色。   他冷笑一声,道:“喂,你究竟要看上多久?”   郑敖茫然自语道:“咄咄,真是怪事,真是怪事!”   仙人剑秦重又道:“以我瞧来,你这厮才奇怪哩。”   郑敖一言不发,突然退入石缝之内,仙人剑秦重厉声道:“且慢……”   喝声中已跃近入口之处,魔剑郑敖以为他要动手,忙忙尽速后退。   秦重口中哈哈一笑,道:“别害怕,我没有打算动手——”   郑敖退到转弯处,身形已可凭借石缝掩护,可就不再匆遽后退。   秦重悄声道:“你记不记得我们的诺言?假如此地有别人来侵扰,那么你就是食言背信的匹夫!”   郑敖寻思一下,道:“我郑敖一诺千金,决不向别人泄露你及石洞的秘密。”   他略一沉吟,又道:“我记得个把时辰之前,曾经经过此洞外面,那时候你可在此?”   仙人剑秦重眼珠一转,道:“当然在啦,你和那胡猛还大惊小怪地说话!”   郑敖心头一沉,忖道:“可惜那时候没有发现石夫人遗落地上的破布,但这厮说得出我和胡猛当时的情形,足见他的话并无虚伪!”   正在想时,仙人剑秦重又道:“何止你们经过?后来还有石轩中!”   魔剑郑敖被一个可怖的念头压得有点透不过气,突然急急退出去。   耳中听到那蒙面人发出冷笑之声,退出洞口之后,又听到蒙面人道:“你走了之后,可别再来麻烦我,不然你就是个匹夫。”   郑敖理也不理,放开脚程,飕飕向菩提庵赶去。   这时他心中矛盾之甚,感到十分痛苦。要知这郑敖曾在黑道中混迹多年,头脑自然比常人聪敏得多。这刻他业已想到,假如赶回菩提庵中,朱玲居然已平安在庵中的话,事情就可怕得令他不敢多想。只因朱玲当初站在庵外等候石轩中时,金瑞时时出去看她,是以她一失踪,庵内之人立时发觉,全部出动追查。而他和胡猛第一次到这石谷时相距朱玲失踪时间不久,那蒙面人既已在洞中,则足以证明朱玲其时一定也在洞内。是以朱玲目下安然回到庵中的话,她在洞中这段时间遭遇了什么事?为何她能安然返庵?想想岂不可怕?假如她尚未回去,则也十分可怕,不啻是表示出那蒙面人已经把她杀害,并且毁尸灭迹,所以才会两边都见不到她。     第四十五章 求全责备     魔剑郑敖的脚程何等迅速,不消多久,就到达菩提庵大门之外。   这时庵中一片静寂,郑敖一定神,才笔直走入庵去。   刚刚步入佛堂,迎面就碰见胡猛。胡猛见到他,欢喜得咧开嘴傻笑道:“我恰好要去找你呢!”   魔剑郑敖心中一沉,凝眸道:“看你的样子,可知石夫人已经平安返庵了。”   胡猛奇道:“你怎生知道的?我面上又没有写着字?”   郑敖道:“假如石夫人不曾返庵,你见到我第一句必定会问我有没有发现她的踪迹?但你一见到我,只高兴我无恙归来,好像单单忧虑我,所以我猜石夫人一定已经安全归来,对不对?”   胡猛眼中闪出佩服的光芒,挑起大拇指,道:“老郑你真行,我老胡一辈子也想不出这道理来!”   郑敖淡淡一笑,道:“这也算不了什么,喂,石夫人几时回来的?可是石兄把她救回来的?”   他说到末后的一句时,面上装出来那股淡淡的表情已经消失,声音中流露出紧张的意味。要知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朱玲乃是被石轩中救回来的,则囊中的这片白色碎布,尚可作别的解释。   胡猛道:“不是,不是,我回来时石大侠还未返庵,那时石夫人已经回到庵中,还是老金把石大侠叫回来的呢?”   魔剑郑敖默然半晌,便和胡猛一齐进去。胡猛带他走向史思温所住的禅房,只见房中人数不少,但大家都屏息静气,不发一语。   石轩中最先回过头来,见到郑敖,便和他点点头打个招呼,然后就回转头去。   房中计有清音大师、金瑞、石轩中夫妇和榻上的史思温等五人。   清音大师趺坐在禅榻上史思温的双足旁边,瞑目运功,右手骈指按在史思温脚板心。   贴着石轩中站立的朱玲和侧边的金瑞听到步声,一齐转头来看。   朱玲容光娇艳,宛如往昔,她面上泛起欢愉的笑容,向郑敖点点头。   郑敖却望也不望她一眼,只轻轻向金瑞颔首招呼一下,目光就凝定在床上的史思温身上。   朱玲也不在意,转回头去看清音大师施为。金瑞却把这情形看在眼内,不觉微微一怔。但随即暗想郑敖一定是焦虑史思温的安危,是以一时疏忽,没有跟朱玲招呼,于是也不放在心上。   这时床上的史思温不但尚有呼吸,而且面色已转变得红润,就算外行的人也看得出他业已无恙。   过了一阵,清音大师微微嘘一口气,睁开善目,先看史思温一眼,随即收回手指,面上泛出笑容。   石轩中立刻低声道:“小徒承蒙庵主大师不惜耗损真元,助他运行真气,驱祛体内邪毒,得以脱险,重生之德,皆大师所赐。   只不知大师此刻自家感到怎样?”   清音大师笑道:“都是自家人,何须这等客气?贫尼不过略为助他一下,好教他恢复得快一点而已。其实全仗玉亭观主本身功力深厚,居然过了昨夜子时还未断气;但贫尼那时已经焦急无已,却又无法加以援手……”   石轩中放心地叹口气,道:“除了庵主大师赐助之恩,还有那领袖大内群雄的荣总管,对思温也有天大恩德。若果不是他把全国各地设下的信鸽网供我使用,那雪莲决不可能在子时过后两个时辰之内送到本庵!”   原来荣总管昨日追上石轩中之后,得知他要送药物救爱徒一命,再看看那一小包“雪莲”为数甚少,分量极轻。当时灵机一动,便告诉石轩中说,他在全国各地已布置好一个庞大的信鸽网,借以传递消息,虽是边远之地发生事故;但数日之内,他便能够接到消息。   荣总管道:“目下你既感到疲乏,功力尚未复原,不能奔驰这等长途,那就不如把雪莲交给兄弟,利用信鸽运到菩提庵去,以兄弟推想,大概总在子时左右就可以送达……”   石轩中对他当然十分信任,毫不犹疑地把那包极为珍贵的“雪莲”交给他。自己则再度找个地方休息运功。他到达菩提庵之时,才是清晨。但恰好其时朱玲已先一步被仙人剑秦重诱走。   那包雪莲在丑寅之交已由信鸽带到菩提庵中,清音大师因眼看史思温快要毙命,连忙动手合药救人。郑敖及胡猛两人在一旁守护及帮忙一些细节。金瑞却因认为石轩中快要到达,所以也不惊动朱玲,好让那对恩爱夫妻最先见面。不过金瑞倒是时时出去视看,所以朱玲一失踪,立刻就发觉了。   且说史思温隔了一阵,就睁开眼睛,挺坐起身。他本来回醒已有个把时辰之久;但他天性沉稳忍耐过人,又深知清音大师乃以本身至精至纯的三昧真火助他行功运气,导引真气运遍全身经脉,此举关系他一身功力至深且巨。等如初扎根基一样,如若善为利用这个时机,日后功力复原后,不但没有退步,反而会精进不少。假如一时浮躁,急于睁眼起身,可能白白费了清音大师一番心力,同时又减退若干成功力。   他权衡轻重之后,便全心全意驾驭真气,打通经脉,忽然发觉清音大师从指上传入自己足底涌泉穴中的那一点真火,竟与本身元阳合而为一,势力立时增强数倍,一下子冲破了近年苦攻无效的“生死玄关”。这时连忙抑住心中狂喜的情绪,继续默默运功,过了许久他才睁眼起身。朱玲喜得念声佛号,冲口道:“兰儿若果在此,一定欢喜得哭出声啦!”   石轩中若有所感地点点头,然后对史思温道:“你这次得救,完全是庵主清音大师老前辈赐予援手,此恩此德,相信你不会忘记!”   史思温离床下地,先向清音大师拜谢,然后又与众人一一行礼。   大家见他举动轻快如常,心中都十分欣慰;但这刻就连石轩中也不知道爱徒竟已因祸得福,居然打通了武林中人无不敬畏钦羡的“生死玄关”。   清音大师微微一笑,道: “轩中你们夫妇可以随意聚上一聚,不须理会我这个老尼。”   大家都笑起来,只有魔剑郑敖笑声中透出苦辛之味。金瑞又发觉了,暗自忖道:“郑兄一向最是豪爽,为何今日显得心神不定,若有所思?”   石轩中深情地望朱玲一眼,抱歉地向她笑一笑,然后朗声道:“目下武林还有一大劫难,亟待我们设法釜底抽薪,挽回浩劫。若然我们袖手不理,不久之后,武林各派精英,就要全部惨遭覆没的命运,而武林元气由此大伤,只怕三数百年之内,无法恢复!”   众人见他说得郑重,内容又是这等惊人,不觉齐齐凝目全神注视着他。   石轩中道:“这场劫难起于琼瑶公主身上,她多年来处心积虑,在各派中派遣了奸细;而她又因有‘凤脑香’这样奇药,可以制成‘阎罗散’暗中谋害各派宗师高手,假使我们不及早戳破她的阴谋,炼制克制阎罗散的灵药,不久以后的瑶台会上,后果定然不堪设想。不知大师及诸位以为轩中这话可对?”   白凤朱玲悄悄叹了一声,样子极是动人,任谁瞧了都恻然动心。   她轻轻道:“轩中,你又得离开一趟,是不是?”   石轩中歉然地望着她,道:“这也说不定,先得听听大师的意见!”   清音大师道:“我佛慈悲,幸亏轩中想得到这一着,不然的话,琼瑶公主的阎罗散足可以一网打尽天下武林精英,这事当真教贫尼大感震动!”   石轩中道:“据琼瑶公主说,瑶台位处庐山五老峰后西北方一座极高的无名峰顶,峰顶有个天池。瑶台便在天池之中。”   清音大师本来眉头不展,似是心中有个难题。这刻闻言突然双眉一舒,道:“原来就在庐山之中,贫尼正愁炼药之举,除了药物难觅之外,还有一件大为困难之事,就是炼药的炉鼎和人选难得。还有就是时间上感到不够!现在这一切都可迎刃而解。庐山,那真是一处好地方——”   众人都不言语,等她说下去。   清音大师接着道:“离庐山不远的大江中,有座大孤山,贫尼有一位同门隐居其中,法号清福。她因资质不宜习武,所以武功平常,但却传了先师侠尼檀月大师秘传青囊之术,医道极为高明,制炼药物自然也是出色当行的名家。目下石轩中你只要能在瑶台大会期前,把主要的解毒灵药‘雪莲’觅到,送达大孤山古梅庵,只须等候三个时辰工夫,就可以得到克制阎罗散,解毒圣药了!”   石轩中想了一下,道:“敢问大师,那雪莲如何觅法?”   清音大师道:“只有大雪山可以找到!”   石轩中道:“那就请大师把雪莲的形状及其特征赐告,以便觅取!”   清音大师道:“那大雪山山脉延绵千里,万戴冰封,那雪莲生长于冰雪之下,直至开花结子之际,方始穿出冰外。但为时极暂,不久就重复隐没于冰雪之下。你虽有一身武功,任何危险之地都阻不住你;但时间短促,能不能遇上,实在大成问题!”   朱玲哎一声,道:“既是这样,轩中他去了又有何益?”   清音大师道:“玲儿毋须着急,当然另有法子,要不然为师的话岂不是白说了!”   室中一片寂静,都等这位得道女尼再说下去。   她那清脆圆润的声音又送入众人耳中,只听她道:“在大雪山最南之处,有座深广的石谷,此谷虽是山阳之处,地势又比其余的峰岭低得多,但谷内仍然时时有冰雪,寒冷刺骨。不过在大雪山中这座石谷已算是最为和暖之地,故以称为‘恒春谷’。在这恒春谷内贫尼有一位故人居住其中,他就是九华逸叟前辈幼弟,也就是申旭的小师叔,人称毒叟朱向冷……”   众人听了好讶异,只因九华派虽然百年来都少在江湖上出现,但却算是武林正派,何以那成名于六十年前的九华逸叟的幼弟,外号却称为“毒叟”?   清音大师不让众人疑想,接着说道:“朱向冷的年纪和申旭差不多,因为他练会了九华武功之后,不知如何又学会制炼毒物的绝艺,而他为人性情冷酷,曾因试验所炼的各种毒药而害死许多人。九华逸叟一气之下,把他逐出九华,是以他数十年来,都住在大雪山恒春谷内……”   石轩中道:“毒叟朱向冷在武林中并无恶名,我甚至未听过这个人,想来他被逐出九华之后,就一直隐居恒春谷中,也就是知悔之意了!”   清音大师道:“贫尼但愿如此,轩中你这一次到恒春谷去,最好不要提起贫尼,而且你得用点手段,方有成功之望;不过你要小心提防他一点,他不但武功卓绝,心计更是超人一等,咳,贫尼不多作批评,总之你小心一点,最好不和他见面。”   众人都懂得清音大师的意思,不啻是说最好用“偷”的方法,这事如不是关系武林各派宗师的性命,就算清音大师说得出口,但以石轩中的身份,也办不到。   石轩中道:“此去大雪山,路程遥远,我非动身不可!”朱玲听了,双眉颦处,轻轻叹息一声。   石轩中见到朱玲这等神态,心肠为之一软,不觉也叹口气。   清音大师道:“贫尼把庵中安排一下,过两天动身赴大孤山古梅庵,先行把其余的药物配好,只等轩中把千载雪莲取到,三个时辰之后,就可以炼成解毒圣药。贫尼此去务须极度机密,因此玲儿不能与贫尼同行。”   石轩中颔首道:“大师所虑极是,若然琼瑶公主她们得知炼药之事,势必倾师出击,以图阻止大师行事。那么……”他沉吟一下,转眼瞧着朱玲,又道:“那么玲妹你可与郑、胡两兄一同直赴庐山,届时庐山山脚会合,方始一道一齐上去!”   金瑞因大内出现了荣总管这么一个绝世好手,所以想先回京师瞧瞧,然后才自行径赴瑶台,此意早就对石轩中说过,所以石轩中没有提到他。   大家一齐送石轩中出门,这一次石轩中可把师门至宝青冥剑带在身上。   他潇洒轻逸走下坡去,只有白风朱玲仍然送他。其余的都止步在庵门前。   金瑞计算一下日子,自忖脚程远不及石轩中,因此如要返回京师而又参加瑶台之会,必须马上动身,兼程北上才行。于是向众人辞别过,匆匆离开。   史思温因功力初复,必须特别多予修炼,是以自个儿回到庵内,打坐用功。   这时菩提庵门口只剩下清音大师、郑敖和胡猛三人。   魔剑郑敖一直没有功夫插口说话,此刻正是好机会,当下装出无聊找话的样子道:“庵主你老打算几时动身?”   清音大师道:“或是明日,或是后日……”   郑敖想了一下,道:“照目前的情势,石夫人及在下等应该早一日离开本庵,缓缓向庐山进发。我们人数较多,惹人注意。而且那些对头们见石大侠不在一起,势必设法查探。这样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们身上时,庵主就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赴大孤山了!”   清音大师道:“这个主意太好了,我们就这样决定吧!不过你们必须多加小心,这一路上强敌如林,实在不易应付!”   郑敖道:“在下自会多加警惕,庵主请放心!对了,刚才石夫人失踪之后,究竟到哪里去了?”   清音大师道:“她说她几乎走到襄阳城内,后来忽然警觉,连忙回来,恰好石轩中已经到达!”   魔剑郑敖低下头去,避免让庵主瞧见他铁青的脸色。   三人返身入庵之后,魔剑郑敖让胡猛到史思温房中坐候,以便保护正在全力用功的史思温。   他自己却躲在佛堂僻静的角落中,双手抱头,愤怒地寻思道:“她明明到过那座石谷,但她却不敢说出来,如若不是心虚的话,为何不敢坦白说出?哎,老天爷,难道这等龌龊可怕之事,她竟做得出来?”   他那对抱住头的双手,渐渐变成搔抓的动作,跟着十指抓住头发,用力地撕扯起来。   这刻他心中的妒恨愤怒,简直可以把世界毁灭,假如他办得到的话。   要知他以前本来深爱朱玲,后来因石轩中之故,便极力将男女情欲的爱转化为对嫂嫂的敬爱。在他心目中,石轩中固然像一位正义之神,而朱玲也像天上的仙子,纯洁美丽,不沾人间一点尘污!   然而他心中圣洁的仙子,他所崇敬爱护的嫂嫂竟然一下子掉在污泥沼泽之中,他不但为石轩中感到极度愤怒,为了自己,也感到无比妒恨。   他一直痛苦地撕抓着头发,满身大汗。突然间有人轻轻唤道:“郑大叔,你怎么啦?”   声音娇软如出谷黄莺,悦耳之极,而且口气中流露出深挚的关怀和温柔。   郑敖狠狠地咬紧牙关,不理不睬。   在他前面的正是白凤朱玲,她面上尚遗留有伤别的泪痕;但这刻她却忘了自己的悲伤,异常惊讶和关切地注视着那一向粗豪爽朗的郑敖。   她不知道他有什么痛苦,于是她俯低一点身子,伸出美丽的手掌,温柔地捏住他其中一只手。   她道:“你为何这样激动?是不是发生了事情?你可以告诉我么?”   魔剑郑敖感到她柔夷上传来的温暖,这一瞬间他突然平静下来。   但这仅仅系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一瞬间之后,他突然在喉咙中低吼一声,两手猛力一推。朱玲猝不及防,蹬蹬蹬一连退了六七步远,差一点跌倒地上。   她怔了一阵,只见郑敖仍然在撕抓头发,心中不禁泛起怜悯的情绪。但她又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心想不如让他独自在此,也许没有人打扰他,很快就会平静下来。于是她满怀怜悯地叹了一声,转身姗姗走出佛堂。   到了下午,朱玲、郑敖、胡猛都在后面帮忙清音大师把宝藏地道入口堵死。   朱玲忽然想起正在趺坐用功的史思温没人守护,便向大家说出此意。她觉得郑敖好像心神不宁,因此眼光注视在他面上,道:“郑大叔,你去一趟可好?”   郑敖浓眉一皱,粗暴地道:“我不去——”   朱玲怔一下,道:“那么我去好了!”   清音大师道:“贫尼也要安排一下本庵弟子迁地之事,此处尚有掩灭痕迹的手续,就托郑、胡两位施主处理!”   郑敖躬身道:“庵主放心好了,一切有在下来办!”   朱玲见他对庵主彬彬有礼,不禁大感诧异,迷惘地和清音大师一同走开。   她们走到一个院落,便要分头行事,清音大师道:“郑施主的态度好像与平日不大相同,玲儿你得多加小心!”   朱玲道:“他心中有事,刚才自个儿抓扯头发,好像很痛苦的样子。也许因徒儿知道他有痛苦,所以认为会谅解他而态度比较生硬!”   清音大师虽然感到这个理由不大充分,但另外想不出别的解释,只好作罢。   次日,菩提庵所有的尼姑都分别迁到别的庵院暂时安身,同时朱玲和郑敖、胡猛、史思温等四人亦于早晨时上路,向南方的庐山进发。   一路上魔剑郑敖对朱玲的态度都是十分生硬疏远,尽可能不去看她,离得她远远的,更别说谈话了。   照理他们应该乘船由汉水南下,直放长江,然后转由长江入江右境内。从襄阳开始,直到庐山,全程均是水路,只在九江赴庐山时要走一点点路。   但郑敖却坚持要走陆路,这是因为雇船的话,几个人都挤在舱中,面面相对,那时他可就无法见不到朱玲美丽而又可恨的面庞,无法避开她的声音。   是以他们在襄阳已雇了一辆大车,让朱玲乘坐。史思温跨坐辕上,郑敖和胡猛则在车后跟着。   到了黄昏时分,朱玲命大车停在宽大的官道上,史思温向郑胡招手,等他们走近车边,朱玲揭起帘子,道:“郑大叔,前面就是宜城,我们就在那儿歇一晚如何?”   魔剑郑敖冷冷道:“随便你。……”   朱玲钉子碰得多了,心中渐觉诧异,感到他好像单单对自己不满意似的。   但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其中缘故,于是柔声道:“郑大叔你久走江湖,道路都熟,以后我们的行止,都由你作主,好不好?”   她温柔的声音使得郑敖这一回发作不出,但他仍然淡漠地道:“好吧,就是这样……”   于是郑敖和胡猛当先入城,辕上的史思温眼睛连眨,他也感到郑敖可疑的态度,但此事似乎又不便和师母谈论,因此只好闷在心中。   翌晨上路时,郑敖已买下一辆较为轻便的马车和一匹马。他亲自执鞭,史思温坐在旁边,车厢内则只有朱玲独坐,胡猛仍是步行;只因他天生精力过人,必须设法发泄,那马车请他坐,他也不肯。   走了个把时辰,官道上人迹渐稀。史思温突然道:“郑师叔请看,那厮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用黑布蒙住头面走路……”   郑敖粗豪地厉声大笑,道:“这个该死的家伙可出现,我正在纳闷为何没碰上他!”   朱玲闻言揭帘向前面瞧看,只见远处有条人影,好像是站在路边等候。车子走了一阵,已渐渐看清那人一身文士装束,但背上却斜插着长剑,头脸上还蒙着布。她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仙人剑秦重,不禁双眉轻皱,心想他忽然现身在此,有何用意?   她不由得记起那天在石洞中……   石轩中的叫声使她愣了一下,反而被仙人剑秦重点住穴道。   秦重也急急忙忙要把她抱入洞内,但朱玲穴道被制之时,恰好是出掌迎敌之势,而此刻全身僵硬,急切间无法通过那条窄窄的石缝。   石轩中的声音忽然在谷内响亮地盘旋,那是他和郑敖遥遥对答。其实石轩中那时还在石谷上面。   仙人剑秦重大吃一惊,登时欲念大消,放开朱玲,急急退回洞内,取起长剑。   不久之后,只听一阵隆隆之声,似是一块石头由谷顶滚到谷底,然后就声息寂然。   他情欲之火已经熄灭,屏息静气地等待石轩中出现,这时理智已回到他脑中,他记起自己此生最大的心愿是击败石轩中;但那天晚上在京师亲眼见到石轩中剑上功力,仍然比自己深厚。加上目下自己乃是疲乏之躯,如果和他交手,大概不出十招,非死在他剑下不可。   他知道如果要稳赢石轩中,非假以时日,把功力练到和石轩中相差无几之际,然后凭着能够克制他的浮沙门剑术,一举将他击败,甚且可以把他杀死。   他的眼光转到石缝内的朱玲,凝视了一阵,耳中已听石轩中的声息,断定那剑神石轩中已经走开,便缓步过去,走入石缝中。   他隔空一掌拍去,朱玲全身突然一软,瘫倒在石缝内的地上。   她哎地叫了一声,随即发觉竟能出声,便恶狠狠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仙人剑秦重道:“我本来要杀死你,教石轩中大大伤一次心——”   “你有胆子就动手!”她说。事实上她当然不愿死;可是与其被污辱,不如激他出手。   秦重摇头道:“我又改变主意啦,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把你放走!”   朱玲怒道:“你以为我是贪生怕死的人会接受你的威胁?”   秦重道:“你听我说,我只要求你离开此处之后,忘掉刚才我对你的无礼!”   她怔一下,道:“这就是你的条件?”   “还有……”他想一下,但他目光一直凝注在她面上,似乎舍不得移开。   “还有就是你不要把今日之事与及此洞所在告知石轩中,而日后我们相见,你要把我当作一个朋友,不得向我报复!”   朱玲爽脆地道:“可以,但以后你再也不得向我无礼!”   于是她在一场虚惊之后,回到菩提庵。此刻突然见到秦重出现,她心中对他到底怀有戒惧之意,故此不禁疑惑地寻思在此他现身的用意。   眨眼间马车已经驰近,魔剑郑敖健腕一抖缰绳,车子戛然而止。   那蒙面人双目灼灼,打量着史思温。原来史思温自从打通了“生死玄关”之后,当真是神莹外宣,眼中神光不同凡俗。   郑敖冷森森地喝道:“你挡住去路,可是想试一试我们的实力?”   仙人剑秦重目下全身功力已经恢复,自然不怕郑敖他们,淡淡应道:“随便你怎样想!在你旁边的少年是什么人?”   郑敖道:“他就是石轩中大侠的传人玉亭观主史思温。”   秦重一听那少年原来是石轩中的徒弟,无怪神情气势与众不同。但一方面也放了心,只因他初见之下,本以为史思温武功已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眼中方会露出那种惊人的神光。如今既知乃是石轩中徒弟,心想就算他天资再高,目前也无法和石轩中相比;只不过所学的是正宗神功,故此眼中神光特别充足。   他轻松地道:“我要跟石夫人谈一谈……”   魔剑郑敖装着没有听见,厉声道:“老胡打他几拳,他就是那神秘凶手!”   胡猛大踏步走上来,相隔尚有一丈,便提起拳头,遥击过去。   拳头出处,发出一阵风力呼啸之声。   仙人剑秦重见他拳力重不可当,微微一凛,心知本应用神速身法避开他这一拳,然后逼近他身边,改用肉搏方式。谅他一个笨人,必难接住近身巧疾的招数。但他又不想示弱,于是运足功力,左掌起处,迎劈敌拳。   但听“蓬”的一响,那两人竟是功力悉敌,身形晃都不晃。   郑敖心头一震,暗想当今宇内真没有几个人能够硬接住胡猛一拳,这蒙面凶手不但接住,而且身形也不晃动,可见得功力之深厚,就算时下各派的掌门长老,也未必及得上他。   这时胡猛仗着天生神力,眨眼间又连环打出两拳,他的拳力一拳比一拳沉重凶猛,声势惊人。   秦重一看不对,知道要是让那猛汉拳势打顺之后,只怕力道有增无减。自己就算可以支持到底,但也犯不上和他这样硬拼,白白耗损元气。当下疾闪开去,左掌使个“卸”之诀的手法,把他第三拳拳力卸开,然后疾如电掣,欺近胡猛身前,双手一分,左手是擒拿手法,右手骤如风雨般急点对方穴道。   车辕上的郑敖把缰绳交给史思温,迅速地拔出白虹剑,纵落地上。   那仙人剑秦重一心以为在一照面间就可以把那猛汉击倒,谁知胡猛右手拳路一变,不但闪开他的擒拿手法,还封住他点穴之势。跟着“呼呼呼”一连数拳,硬是把秦重迫开五六步之远。他怎知道这胡猛自从跟随石轩中之后,左手居然学会了一招达摩三式中的“天罗逃刑”。右手学会由石轩中师门剑法中变化出来的“伏魔十一招”,是以威猛之中,复又精奥无比。加之他拳力之重,天下第一,身上又有极上乘的横练功力,连琼瑶公主一脉的“玄冰掌”也忍受得住,他既不怕别人击中身体,又力大招奇,这等情势之下,就算武功比他高上一倍的人,赤手肉搏的话,也难以和他相拼。   史思温一向离开师父,所以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胡猛动手;但见他威风凛凛,禁不住大声喝彩。   胡猛天生精力过人,一生不知“疲倦”二字为何物。此刻打了十几拳之后,越打越有劲,耳中听到史思温喝彩之声,精神大振,拳头越发有力,直把仙人剑秦重迫出一丈以外。   魔剑郑敖一声不响,等到秦重移到近处,突然从左手衣袖内射出一道白光,直取秦重。   他功力本高,这两手三剑的绝技,更是威震武林,这刻一声不响暗袭过去,实在不易发觉,更别说躲避了。   仙人剑秦重正以全力应付胡猛,刚刚动念亮出长剑,突觉金风飒然,暗袭背后。这一惊非同小可;只因等他发觉时,已经无法闪开。   马车内突然射出数点金光,“叮”地微响,把郑敖那道白光荡了开去。   郑敖迅如掣电收回飞剑,面罩寒霜,望着马车内的朱玲。   朱玲左手揭起帘子,右手纤掌内还捏着四五支夺命金针,她一见到郑敖神情不善,连忙柔声道:“郑大叔别见怪,我是怕他弱了一世英名。”   郑敖怒哼一声,还未说话,忽见朱玲纤掌一扬,数点金光疾射而来,其中有两支金针射得偏了一点,但有三支金针则分别罩着自己身上三处大穴。   他这一怒非同小可;但因那三支金针来势神速,所取部位又是致命的大穴,是以不暇责问,赶紧纵开。   眼角但见一道剑光电掣闪过,却是那蒙面人已亮出长剑,突然袭击。恰好他因闪避朱玲金针之故,也就同时避开蒙面人毒辣的一剑。   这一来郑敖才明白朱玲发出金针竟是要迫自己避开,又因对方剑术奇高,假如刚才他不是闪开,而是出手抵御的话,可能马上就得吃亏,故此她的金针不得不袭射大穴,迫他非纵开不可。   另一方面蒙面人也被朱玲另外两支金针挡住去路,无法乘势追击。   郑敖一振手中白虹剑,虎躯一翻,猛扑蒙面人,刷刷刷一连发出数剑,剑剑都是拼命的招数。他的剑法本来就是奇诡恶毒的路子,这刻豁出性命,更加发挥所长,教人看得眼花缭乱。   仙人剑秦重吃他一连数剑,迫退大半丈远,竟然无法还手,心头涌起一阵狂怒。不过他剑术奇高,功力深厚,虽是不能还手,但护身仍是绰有余裕。   过了片刻,魔剑郑敖和胡猛两人一连攻了十余招,虽是不减当初凶猛;但那蒙面人一把长剑星飞电漩,屡有异军突出,不但完全稳住阵脚,间中已有出手反攻的招数。   史思温第一次见到这一路来自海外的浮沙门剑术,但觉奥奇无匹,而且着着都似乎能够克刹住他师门秘传无敌剑法,不觉大大惊奇,看得目瞪口呆。   那仙人剑秦重每一出手反攻,最受威胁的反而是那胡猛。原来胡猛虽是拳拳隔空击到,但他施展的是由石轩中剑招变化出来的“伏魔十一式”,恰好被蒙面人的剑法克住,直是有力难施。如果不是郑敖在一边奋不顾身地忘命进攻,因而牵制住对方的话,只怕数招之内,胡猛就得伤折在对方剑下。   朱玲见他们实在无法取胜,她曾经亲眼见过仙人剑秦重一个人力敌当世几个高手如张咸、宫天抚、左寒子、慧力禅师等人时的雄威,深知他功力深厚,剑法精奇,往往有死中求活,反败为胜的妙着。目下郑敖的一股锐气被抵御住的话,说不定一下子反而伤亡在对方剑下。她当机立断,娇声喝道: “你们都给我住手,……”   胡猛最是听石轩中夫妇的话,闻言立刻撤退。但魔剑郑敖却充耳不闻,仍然疯狂般进袭。   仙人剑秦重眼中射出凶光,随手数剑,就把郑敖攻势完全化解,口中厉声道:“郑敖你真不识进退,你以为我怕你么?”   朱玲心中一急,怒声道:“郑敖你疯了,是不?”她情急之下,居然叫出他的名字。   魔剑郑敖突然倒纵寻丈,目光缓缓移扫到马车内的朱玲面上,朱玲这时也怒目注视着他。   郑敖冷冷道:“哼,你已经不当我是你孩子的大叔了,是也不是?”   朱玲想不到他会有此一问,面上怒气登时消失,柔声道:“你别胡思乱想,我没有这个意思!”   郑敖见她柔声作答,便已发作不出,转眼再瞧见史思温错愕之色,心中不禁叹口气,忖道:“目下如若与她争吵,就算揭发她的卑贱行为,也不过白白使石大侠名誉受到损害。不如忍藏在心中,找寻机会把那蒙面凶手杀死!”   当下点头道:“这就是了,我还以为你向着外人哩——”   他转面向仙人剑秦重道:“你拦住我们去路,是什么意思?”   秦重收回长剑,傲然道:“我特地来警告你们!”   郑敖、史思温、胡猛都面色一变,个个凶恶地瞧着他,这一回连朱玲也愠怒地哼了一声。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重道:“别紧张,我可是好心好意。就算石轩中和你们同行的话,我也会跟他这样说!”   史思温第一次开腔道:“我们可没有请求你说,你高兴就说,不高兴就算数。别东拉西扯说到我师父头上!”   秦重道:“你晓得什么?我跟你师父曾经在京师比肩作战,击退鬼母、星宿海两老怪及碧螺岛主等强敌,因此交结为友。目下前面又是那批人在等候你们送死,试问我该不该出头警告?”   朱玲惊道:“又是他们?”   仙人剑秦重道:“不错,又是他们,其实只须星宿海两老怪就足够解决你们!”   史思温哼了一声,道:“那也不见得!”   秦重转眼望着他,道:“这不是仗着不怕死的决心就可以解决的,老实说目下就算加上我,只怕也难以和他们相抗!”   史思温微微一笑,道:“尊驾不必看轻了自己,假如我们这几个人,再加上你,总可以跟他们拼一拼!他们到底有多少人?在哪里等候我们?”   秦重仰天大笑道:“想当年我何尝不是这等目空四海!好吧,如若我今日退缩的话,只怕你一辈子也瞧不起我!”   他停了一下,又道:“说老实话,我只见到星宿海两老怪,他们在前面不远,假如他们想出手的话,等一阵就会现身!”   魔剑郑敖已决定设法暗杀此人,外表上态度大大转变,含笑道:“原来你是一片好意,我记住你曾在菩提行凶之事,因此疑惑你别有阴谋,冒犯之处,祈为宥谅!”   秦重鼻子里嗯一声,道:“没有关系!”态度甚是高傲。   郑敖又道:“不过尊驾蒙住头脸,如果这样走路,不免十分惹人注目!”   仙人剑秦重伸手解下黑巾,露出他英俊的面孔,一面道:“我自己也感到十分气闷,等碰上敌人时再用!”   郑敖见他长得宛如玉树临风,英俊不减于石轩中;只是双眼隐隐流露出阴险恶毒的光芒。不觉厌恶地疾扫朱玲一眼,忖道:“怪不得她肯跟这小白脸相好……”同时之间,又发觉朱玲见到秦重真面目之后,竟无一丝惊讶之色,更加证实了心中的想法。   秦重自己报了姓名,郑敖因昔年在南方,未曾听过他的姓名,故此不知道他的来历底细。当下跨上车辕,执缰上路。那秦重却步行跟在马车边,和朱玲交谈起来。   郑敖越来越恨秦重和朱玲,只因他们居然谈得甚是融洽。直到第二日傍晚,仍然没有碰上星宿海两老怪。郑敖一直铁青着面色,但秦重偶然和他说话时,他立刻变回正常面色,友善的回答。   史思温为人沉稳精细,这一切都看在眼内;但他感觉出其中必有重大的缘故,郑敖一定不肯泄露,又不便和师母谈论,于是他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时时也坠在沉思之中。第二日晚上,他发觉郑敖离开客店好久才回来,回来时眼中似乎露出高兴的神情。   史思温过去跟他扯了几句闲话,便不在意地问道:“师叔刚才上哪儿去了?可是探访旧友么?”   郑敖笑道:“不错,我去访一个过去在黑道中认识的朋友,谈了一些昔年之事,倒也融洽!”   “他如今还在黑道中么?”他钉着问下去。   “已经退隐啦,他就是恶扁鹊王正方,目下家资万贯,闭门享福……”   史思温故意不服气地摇摇头,道:“这恶扁鹊王正方当年好像颇有名气,大概恶孽甚多;可是他却能够安然退隐,老天真没有眼睛!”   郑敖道:“你弄错了,他虽是黑道中人,但行径与黑道之人大异其趣。此人武功固然高强,但一身医术更是名传遐迩。因此当年黑道中人如果发生奇怪之病,或是伤势沉重,又或是中了毒物,都非得延他医治不可。他的财就是这样发的,是以黑道中人许多对他不怀好感,便是他开价大得惊人之故……”   史思温心中一动,已想出道理来,当下又搭讪了几句,便各自安歇。但半夜时分,史思温悄悄出店,去了好久才回来。   翌日他们向东南方迸发,这天郑敖一反平日神态,居然和朱玲及仙人剑秦重有说有笑。   黄昏时到了汉水边的一个市镇,他们必须渡过汉水,然后再向东南走。因此大家找船渡河。但镇外竟无一艘空船,他们找来找去,只寻到一条没蓬的小船。   那船家本来不肯,后来郑敖取出一大锭银子,船家才答应了。   首先由胡猛牵了马匹落船,史思温看还有一点点地方,便也落船,于是这艘小船渡过一辽阔的江面,到达彼岸。小船回到这边来,郑敖运足气力,托起车子,走落船中,他自然不肯让朱玲秦重两人有机会在一起,使叫秦重来帮忙。   第二批又过了江,暮色渐浓,已瞧不见对岸。那艘小船又回去载搭朱玲,但去了许久许久,小船还未到达。   仙人剑秦重突然大吃一惊,道:“不好了,会不会水面上有人闹鬼?”   正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大家都惊慌起来。魔剑郑敖本来在南方出身,谙晓水性,这时急得就要落水泅出去找寻。   史思温把他拦住,道:“假如师母被敌人在水面上拦劫,那些船只在水上行驶比人泅水快得多,师叔就算下水找寻,也不中用!”   郑敖跌足道:“那怎么办?凭我们这几个人在这里,却让石夫人被人劫走,传扬出去,我们全都得自杀,哎,怎么办?’’仙人剑秦重也空白锁着双眉,想不出主意。   史思温寻思片刻,道:“目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分作两路或三路,沿着江岸分头追查。就算没有碰上敌人;但也找得到船只渡江。记得刚才那船家说这里叫做新湾,我们就在这新湾岸边做会合之处。”   他转头望了一阵,又接着道:“那边有三株大树排在一起,我们认住那三株大树,在树下等候便是!”   仙人剑秦重道:“这主意不错,我猜他们或许会出其不意,溯流而上,我到上游那边看看!”   他匆匆去了之后,史思温和郑敖商量了一下,决定由史思温设法渡河,郑敖和胡猛则在这一边,江岸上下游细查。   于是史思温先向下游奔去,暮色苍茫中,用足眼力,小心地查看江中。   他边走边想道:“不管敌人是谁,但他们既要在江上弄手脚,一定是有水道高手。这样只要把小船弄沉,师母一掉在水中,就算武功再高,也无法施展。假如那船家也是敌人的党羽的话,那就更加不堪设想了!”   他走得极快,因为江水流得相当急,假如船只顺流而下的话,可以比拟奔马的速度。   陡然间他再度加急速度,当真比快马奔驰还要迅速。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自从数日前打通了“生死玄关”之后,功力陡增,当真是想也想不到。   他加快速度之故,便因他突然想起师母朱玲为人机警绝伦,而且又有金针绝技,很可能一见势色不对,便立刻用金针制住船家,设法让小船顺流漂去,希望漂近岸边。如若真是这等情形,则由于他们刚才呆等了许久,朱玲的小船可能已顺着江水漂出老远。   他奔了一阵,已走出十余里地,在这一段落中他曾见到有好些渔船,可以乘搭渡江。但他却不敢停留,心想如果自己所料不差,师母那艘小船可能远在十余里外的江上,而假使郑敖没有想到这一着的话,则朱玲,虽是正值最需要别人救援之际,却无人及时赶到。   他一边走动脑筋,暮色中忽见岸边有艘小船半沉在水中。   史思温发觉这艘小船很像早先渡江的那艘,心头一震,直扑下去。到了水边俯首一瞧,只见那艘小船船底有一半破裂,一望而知乃是被人用掌力震碎。   他呆得一呆,暗想小船既已漂到此处,则此事应该早就发生,他本想立刻沿岸转回去,但他为人沉稳精细,此时心中尽管焦急如焚,可是没有立刻走开,眼光仍然在小船上与及岸边溜来溜去。   突然间他眼中发亮,纵身轻轻落在小船上,低头细看。只见船底的破洞大约有两尺大小,呈长圆形,边缘处还有些锯齿状的碎刺。他一望之下,就判断出这个破洞一定是被人用掌力由上向下击成,而这个破洞,乃是两掌以上才开得这么大。于是他心中生出疑窦,第一,师母断无自己把船打个洞的道理,则此洞必是别人所为。但师母怎会让敌人站在船上击穿船底?   第二,击穿船底之人掌力不算十分高明,显然武功比师母差了一级,难道此人能够擒住朱玲之后,才击穿船底。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的,那么唯一的假定就是这艘小船乃是朱玲走开之后,才被人用掌力击穿。   他在焦急之中,仍然为这一发现而微笑起来。他的目光开始向岸边搜索,忽见近水处的泥土上好像有个脚印,定睛一看,当真是个脚印,不过如不留心细看,极易忽略。   他矍然地仰头向天,寻思了一阵,便跃上岸去,再缓缓走向下游查看。   对方既然把小船搁在岸边,又击穿船底,显而易见其中必有用意。他想道:我且静心回忆一下当初见到小船的情形时,有什么想法。   “对了,”他继续忖道,“当初我一见到小船及这种情形,马上就想到师母早在上游那边已经遇难;而这只小船则是漂流至此,于是立刻想回转去查看!敌人既是要诱我回转去,不用说他们一定不在上游的了,那么是在下游的江中呢?抑是岸上?假如是岸上的话,是这边岸上抑是对面岸上?”   他困惑地忖思了一阵,随即立定主意,先搜查岸上数里之内的地面;如果没有发现,便设法渡江。   这时夜幕开始垂下,天上只有群星闪烁,光线暗淡。对于史思温来说,今晚没有月亮,有好有不好。好的方面是搜查时容易隐蔽起身形,不易为敌发觉。但不好的方面也就是因为夜色太黑,目力难以及远,搜查之时势必要多费时间和精神。   他一边想,一边向旷野奔去,忽然发觉夜色虽浓,但似乎不大影响到视力。   原来他“生死玄关”已经打通之后,功力大增,因此他练的“夜眼”功夫也随之而精深。而且他又是童子纯阳之体,在眼力方面特见灵效。   不过他这时已没有工夫细想,先奔上一座小丘,放目一瞥,只见左边是一片平旷之地,右边却丛莽处处,地势险恶。   他望了一阵,发觉右边的丛林之间似是有人影闪动,立即疾奔而去。   穿过了七八片树林,估量已达到刚才见到人影闪动之处,但四下似是不闻丝毫人声。   他定一定神,开始四下游走搜索,突然一缕箫声,袅袅传入耳中。   那阵箫声吹得昂仰顿挫,美妙绝伦,宛如天上仙籁,在这等黑夜之中,使人听了但觉胸襟为之一爽,俗虑全消。史思温面色一正,摸一下背上的长剑,然后向箫声之处疾驰而去。   箫声突然转变为抑郁幽怨之调,史思温煞住去势,忖道:“吹箫之人就在前面,我知道那人必是宫天抚无疑。除了他之外,当世之间恐怕没有人吹得这么美妙!”   他侧耳听了一下,又想道:“宫天抚好像有满腔哀愁,都寄托在箫声之中。但我却奇怪那宫天抚为何在此地吹起箫来?”   他轻轻地向前移动,借着树木或山石掩蔽住身形,最后他跃登一株大树上面,分开枝叶,向前面瞧去。只见七八丈外有片草坪,一个人站在草坪之中,双手按箫,仰天吹奏。     第四十六章 如此深情     那人正是风流潇洒的宫天抚,此时相隔虽远,但从他一举一动之中,也令人感到他的俊逸。   史思温正在寻思他在此吹箫之故,忽见有个人缓步走入草坪。   史思温大吃一惊,原来那后来出现的人影竟是白衣胜雪的绝世美人朱玲。   但见她似是深受箫声感动,怔怔地走向宫天抚。   她一步入草坪之内,四周黑暗中闪出六七条人影,不过只有两个人迅疾地纵入草坪之内,而且立刻分头向朱玲包抄过来。   那两人行动神速如电,功力奇高,因此朱玲竟没有发觉后面左右两侧都有敌人。   史思温远远望去,已认出那两条人影正是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心中一震,赶紧跳下大树。   在草坪内的朱玲因为谙晓音律,是以听出宫天抚箫声之中,蕴藏着无限的悲哀。于是她心中充满了怜悯之情,现身和他相见。   宫天抚全心全意淹没在玉箫曲调之中,他仰面向天,用箫声诉说出他悲哀的长相思。他连朱玲出现也没发觉,更别说天残地缺两老怪了。   天残老怪阴森森笑了一声,箫声突然中断。朱玲霍地转身,迅速瞥扫过天残地缺两人,然后又转回头,恼恨地望着宫天抚,冷冷道:“原来你跟他们是同一伙的人,是也不是?”   宫天抚面上流露出奇异的表情,但因朱玲所问乃是事实,只好点一点头。   朱玲又冷冷道:“我当真想不到宫天抚你会用箫声引我自投罗网。我觉得你此举太过下流卑鄙了;但我还是感激你以前对我的好处,现在你赶紧走吧,走得远远的,我不要和你动手,更不要再见到你!”   宫天抚嘴巴张开几次,可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等到朱玲说完话冷漠地瞧他一眼,然后掉转身。他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朱玲听到声音不对,回头一望,只见宫天抚面色苍白异常,唇角边还有少许血迹,一只手掩住胸口,似乎是那颗心已经碎了。   她立刻又觉得不忍起来,缓缓道:“你怎么啦?唉,我不怪你就是!”   宫天抚长叹一声,突然疾扑向地缺,手中青玉箫宛如急风骤雨,直取地缺老怪。他一身武功博杂异常,手法奇奥,招招都是天下名门大派的绝艺。这一轮急攻,直把地缺老怪迫得手忙脚乱。   旁边的天残老怪一挥手中青竹杖,快如电光石火般跃到战圈,出手帮助地缺。   这是星宿海两老怪本来练有合璧招数,但对付宫天抚却还不须施展出来。只是天残老怪加入之后,三招不到,宫天抚已由凌厉进攻的局面一变为竭力防守。要知宫天抚一身功力,本就比不上星宿海两老怪之中任何一人,加上他刚才心中情绪激动太甚,吐了一口鲜血。本身功力已打了折扣,全仗青玉箫的招数变幻无方与及不惜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决心,才把地缺老怪打得手忙脚乱。   天残老怪加入之后,无异变成泰山压卵之势,宫天抚纵想与敌偕亡,也不中用。   白凤朱玲好生讶异,定睛瞧着激战中的三人。此时她心中转着一个念头,就是在思忖宫天抚此举是真是假?他会不会故意这样来骗取自己的同情和信任?   她缓缓道:“宫天抚,你和他们是真的拼命?抑是骗骗别人?”   她的话字字清晰地传入宫天抚耳中。宫天抚脑中轰的一声,忖道:“她已经不信任我了……”   他情绪激动之际,手中招数微微一滞。天残地缺两老怪何等厉害,登时乘隙而入。天残老怪一杖挑开宫天抚的青玉箫,地缺老怪的青竹杖急如掣电,直扫入去。   只见他青竹杖扫击得快,收得更快,仅仅用杖尖轻点宫天抚胸前一下。   宫天抚哼了一声,蹬蹬蹬后退了三四步,面色变得更加苍白。   他的眼光竟不看星宿海两老怪,却凝视在朱玲面上,手中的青玉箫迂缓无力地垂下。   朱玲修长的眉毛轻轻一皱,抽出长剑。但这刻她仍然不敢确信宫天抚是不是真的被对方“太阴真力”击伤内脏。   宫天抚极力忍住胸中翻腾欲出的热血,他知道那天残地缺两老怪乃因自己在琼瑶公主手下身份特殊,所以不敢当真一杖把自己击死。仅仅以星宿海独门太阴真力把自己震成重伤。   目下他只要静心定虑,调息运功,把内脏受伤溢涌的鲜血导引回去,则此后最多休养一年半载,仍可无事。但如果不能把握这一线生机,则就算最后幸而不死,一身武功却难以保存。   朱玲美丽的眼中露出怀疑的光芒,缓缓道:“你怎么啦?当真受伤了么?”   宫天抚一听此言,登时激动得不能自制,心中大叫一声“罢了”,但觉事到如今,除非是死在她面前,才可以使她相信;而到了那时,她就算悲痛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这种强烈地要刺伤对方的欲望使他感到一阵快意,就像是孩子们故意弄伤自己以刺伤母亲的心一样。   只见他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把身上的衣服都染红了。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昏眩,但他用全身最后的气力支持住,惨然一笑,道:“现在我可以跟你说话了!”   那天残地缺两老怪本应立即出手攻击朱玲,可是他们却都知道宫天抚往昔苦恋朱玲之事,也知道宫天抚近来的经过,此刻见他已自毁誓言和这等形状,两老怪心头都一阵茫然,不知不觉退开几步。   朱玲疾然跃到他身边,珠泪夺眶而出,道:“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她接过他的青玉箫,扶他在草地坐下。   宫天抚惨笑一声,道:“你还怀疑我么?”   朱玲眼中的泪珠不断地滴下来,道:“你别这样说,请你不要这样说!”   宫天抚望着她,缓缓道:“现在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你知道我本是个很高傲的人……”   朱玲含笑道:“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一生都不会向人低头乞怜,现在请你不要说话,快点运功调息,自疗伤势,我求求你,快点运功吧!”   宫天抚叹了一声,道:“太迟了,而且我自毁誓言,也活不下去啦!”   朱玲道:“不管是什么誓言,你先运功保住一命再说,我答应你一定在你旁边照料,直到你伤势复原为止。”   她突然停口,宫天抚道: “你想到石轩中他肯不肯的问题了,是不?”他说出石轩中的名字时,心头好像被利刃深深刺了一下。   朱玲深怕刺激他,便骗他道:“不,就是在想以前我们一同住过的括苍山仙音峰很适合你养伤之用。”   宫天抚眼睛一亮,道:“你当真肯陪我留在仙音峰上么?”   朱玲听了这话,芳心中紊乱如麻;但面上却不流露出来,柔声道:“我当然肯陪你,但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你赶紧运功遏止伤势恶化!”   宫天抚想起昔年和朱玲上官兰在仙音峰住了三年之久,每日都像是在神仙梦境中。因此面上充满悦愉的光彩,眼中射出勃勃生气。   朱玲又柔声道:“若果不是那两个老怪窥伺在侧,我就可以助你行功运气。”   宫天抚身躯微震,生像从美丽的梦境之中惊醒,他喟叹一声,道:“不用了,我已不能活下去啦!”   朱玲吃一惊,忖道: “他若然自愿一死,谁也无法挽救他一命。”   只听宫天抚声音微弱地道:“我违背了不和你交谈一语的誓言,就算我的妻子不加追究,我也没有面目活下去。你刚才答应陪我在仙音峰上养伤,这句话已教我死也瞑目,现在你趁两老怪还在发怔之际,赶紧逃命吧!但请相信我吹奏此箫并没有要引你投入罗网的用意。”   朱玲伤感地道:“你不要再想东想西,快点运功遏住伤势。”   她本来接着要说“那就可以不死”的话,但她觉得死字太过刺耳惊心,所以没有说出来。   宫天抚眼神已经黯淡涣散,声音也变得微弱无力。   他道:“我想借别的女人的力量忘掉你,可是一见到你,就觉得此情难禁……唉,我真是一无用处的人,你赶紧走吧!”   朱玲坚决地道:“不行,我走了之后,他们为了掩饰曾经向你下毒手,势必立刻把你灭口,并且会毁尸灭迹……”说到这里,她打个寒噤。   抬目一瞥,只见那两老怪站在一起,生像在商量目前的局势。   宫天抚道:“不会,他们决不敢杀我,你快走,我一个人就容易应付他们……”其实他深知朱玲的话没有说错,那星宿海两老怪为了免得多费唇舌向琼瑶公主解释,或者怕琼瑶公主她们不肯相信,势必立刻弄死自己,同时会想法子毁灭尸体,以免她们从尸身上验出致死之因乃是独门“太阴真力”。   朱玲已瞧见那两老怪齐齐向她望来,跟着天残老怪发出冷森森的笑声,首先举步走来。   她迅速地忖想目下形势,假使她当真不顾垂死的宫天抚的安危,立刻转身奔逃,在这黑夜中尚有机会逃得掉。若然要抱起宫天抚一齐逃走的话,那就绝对无法脱身。   她固执地认定宫天抚落得这般凄惨境地,完全是为了她的缘故,早在七八年前她在括苍山仙音峰出现时,就种下今日的悲剧的种子。   因此,她如今怎能不顾而去,她这样做了的话,只怕侠心义胆的石轩中也会看不起她。   她转念之际,天残地缺两老怪已分头迫近,相距不及两丈。   天残老怪冷冷道:“朱玲你如果想得到全尸,不如自己动手,免得让我们兄弟损毁了你的绝世容颜。”   地缺老怪接声道:“这主意敢情好,但她决不会听从,她和普通人并无分别,一定要等到受伤被辱之后,才后悔不早点自尽!”   朱玲怔了一下,道:“你们的话不无理由,世上之人谁不贪生怕死。”   天残老怪冷冷道:“朱玲你近年武功虽有精进,但决非我兄弟对手,而且这一回决逃不掉,何不如听取我老人的劝告,自行闭穴而死?”   朱玲星眼连眨,方在犹疑不决。突然一条人影从天而降,落在朱玲和天残老怪之间,朗声道: “老怪你鬼话连篇,真正可笑。   自古道是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们两人多行不义,作恶多端,终必恶贯满盈,惨遭诛戮,与其等到这等收场,何不现在就自杀而死?”   此人口音清朗,劲力十足,手中一把长剑横在胸前,正是石轩中嫡传高徒史思温,现为崆峒山上清官的玉亭观主。   他一现身,天残地缺两老怪为之一凛,朱玲却暗暗增添了一层忧虑。   那星宿海两老却因这个年轻人出现时绝快的身法及含劲敛气的语声,看出他武功非同小可,是以齐齐为之一凛。   白凤朱玲却因深知那天残地缺两老怪功力奇高,史思温此来,虽然可以帮助自己多支持一会,但于大局无补,徒然多损失一条性命,故此大感忧虑起来。   史思温又朗声一笑,道:“姑念你们年纪老迈,我史思温让一让你们,只要你们之中哪一个能够在五招之内,冲过我这一关,敝师母才跟冲过的人动手!”   这话可就激得星宿海两老怪心头冒火,天残老怪冷冷道:“你就算从娘胎时练起,到如今能有多大火候,居然敢发此狂言,老夫这就试一试你究竟练有什么惊世之学!”   他跨前两步,青竹杖起处,快如闪电般横扫过去。史思温仗剑屹立,动也不动。但见那支青竹杖扫到切近之际,突然化为五六道杖影,挟着一阵阴柔之力,扫压上身。   史思温早已运功聚力,蓄势待发,只见他长剑一划,出手就使出无敌天下“伏魔剑法”的一招“大云垂”,硬是封蔽住敌杖来路。   天残老怪面上泛起狞笑,杖上潜运真力,疾向史思温剑上点去。   他这一杖业已运足独门太阴真力,纯是以柔制刚的手法,若然史思温功力不敌,这一下不但抵挡不住,还会受到内伤。   史思温神色丝毫不变,也运足内力迎击上去。剑杖触处,竟无半点声息。   地缺老怪大大一凛,眼珠连转。白凤朱玲提着长剑,疾跃上去,凝神伺窥着地缺老怪。她虽是不知其中缘故,但从地缺老怪的态度中,已测知天残刚才的一杖没有讨了半点便宜。她怎样也想不出史思温的功力如何能与天残老怪匹敌;但目前情势紧张,无暇让她多想。   天残老怪的一杖点在史思温剑上之时,陡觉对方剑上力道由至刚而变为至柔,毫无声息地抵住他的一杖,心头为之一震,暗想这个年轻人怎的已到达身剑合一之境,居然能够发出剑气,抵御自己的太阴真力?   他和地缺老怪心意相通,登时转念要地缺上来相助,但朱玲见机得早,已跃到地缺对面监视他行动。地缺老怪情知自己一出手,朱玲势必邀截。假如史思温当真赢得天残老怪,那时岂不是更加无法救援?是以地缺老怪不敢轻举妄动,阴森森地注视着那边的情势。   天残老怪迫敌无功,突然撤回青竹杖,化为抽扫之势,直取史思温。   他预料这一杖扫去,史思温势必以招数化解,那时就可以觅隙冲过。   史思温手中长剑奇快地迎击那根青竹杖,口中喝道:“老怪敢不敢再斗内力?”   天残老怪见他好像有心捣乱,空白气得牙痒痒地,但这一杖如果变化招数,明面上倒像是怕了对方内力深厚而不敢硬碰,不知不觉增加力量,原势扫去。   剑杖一交,史思温身形微微一晃,似是功力及不上对方,在这第二下已露出马脚;但他毕竟稳住阵脚,天残老怪力追无功,倏又撤回青竹杖,由上而下,斜击敌人。   史思温仍然举剑来架,口中喝道:“星宿海绝艺名不虚传,但我仍不服气!”   天残老怪一听之下,感到非在内力上与这位崆峒派掌门人一较高下不可。这一杖斜击落去,把史思温震得身形晃了两下。   相持顷刻,天残老怪收回青竹杖,第四度猛攻。只见青竹杖在史思温身前划个圈子,突然由圈中刺去。史思温双目如炬,直等到杖尖已点到胸前,才运剑疾架。这一下却大出天残老怪意料之外,敢情史思温剑上剑气陡然增强许多,硬抵他这一杖之时,身形稳若泰山。这一来他才恍然明白对方刚才竟是故弄玄虚,引诱自己与他硬拼。   只是一时之间,他仍然想不出对方为何要这样做?虽然他一早说过如若在五招之内,冲得过他,就可以和朱玲动手。可是这不过是片面之词,他和地缺两人根本不受这话约束,冲得过固然最好,就算冲不过,照样可以动手。   此刻两人剑杖相抵,各自潜运功力进迫。史思温这一回已运足全力,剑气大量发出,只见那柄长剑渐渐前移,青竹杖则寸步后退。   要知星宿海两老怪施展的是太阴真力,纯是以柔制刚的路数;此所以史思温一旦能抵挡得住,力拼之下,就能把两根纯是阴柔力量的青竹杖逼退。   天残老怪虽然不是输给对方,却也感到不好看,立即收回青竹杖。他这种阴柔之力就有这一点好处,可以极快地撤退。但见他乍退又进,青竹杖左抽左扫,招数辛辣异常。   史思温朗笑一声,使出师门伏魔剑法,大九式小九式接衔施为,十招之内,反把天残老怪迫退寻丈。   地缺老怪看来看去,猜不出那玉亭观主史思温究竟有多大本事,有时见他剑招一发,功力十足,逼得天残老怪无法不退;但有时却是平平淡淡,几乎抵挡不住天残青竹杖的一击。这种奇特的情形,真不知他是故意诱敌?抑是当真功力不匀?   正在转念之际,只听丈外传来一阵劈啪响声,转眼一望,只见一道火光直冲云霄。   地缺老怪心头一凛,疾忙纵上附近一株大树树顶观看,只见数丈外有一大片树丛,此时已燃着大部分,是以火光烛天。在这黑夜之际,这等火光可以远传十里以外。   他怔得一怔,忖道:“是了,这把火无疑是报警信号,姓史的要把其余的人招来,故此在现身之前,先布置好火种。”   鏖战中的天残老怪这刻也明白了对方为何起初时一味激他拼斗内力,敢情是设法拖延时间,好让火势大盛,发出警报。   他与地缺两人心意相通,立时暗暗商量今晚局势。地缺主张退却,免得他们援兵赶到,以致数十年威名毁于一旦。但天残老怪却顾虑身受重伤的宫天抚,假如他当真死掉,那叫做死无对证,就不怕琼瑶公主会对他们怎样了。   史思温趁对方心意旁鹜之际,突然运足全力,猛攻数剑。把天残老怪逼退一丈以外。等到天残老怪连忙收摄心神应敌之时,史思温业已准备妥当。   剑光杖影之中,只见史思温陡然左手出伸,圈指一弹。“笃”   的一声,天残老怪的青竹杖直荡开去。史思温右手长剑一招“星垂云合”,光华疾掠。天残老怪大吃一惊,急急后退,却已被史思温准备好的剑气袭中前胸,不由得闷哼一声,曳杖返身就走。地缺老怪刷一声斜抄而到,掩护天残退路。   史思温朗声笑道:“下次相逢,你们别想逃命……”要知他为人诚朴,口无虚言,这话毫无夸大之意,句句都出自真心。他乃是由于“生死玄关”初通未久,故此剑上力量时强时弱,尚未能得心应手,适才必须先蓄满势子,然后突然使出“达摩三式”中的“弹指乾坤”之式,一指弹开对方青竹杖,跟着运足功力,发出一剑;这一剑非同小可,若不是天残老怪功力极高,换了别人,早就横尸就地,绝无可能逃得活命。   史思温虽然没有立毙老怪于剑下,但那一阵剑气,已够天残老怪受用的了。他大感踌躇满志,心想如若假以时日,等他剑气练到收发如意之境,就足可立毙那两老怪于剑下,是以有最后那么一句豪语。   天残地缺两老怪转眼间走得无影无踪,史思温一转身,只见朱玲满面愁容,站在宫天抚身前。   他早先已听见宫天抚的说话,深觉那宫天抚的痴情实在可怜可悯,他以前本来对宫天抚怀有成见,到此刻已完全冰释,轻叹一声,便走开一旁。   朱玲叫道:“思温,你过来,他有话跟你说!”   史思温跃到宫天抚身边,只见他盘膝趺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眼中神光涣散。他问道:“你觉得怎样?”   宫天抚举目望望他,道:“你的武功我佩服啦!”   史思温深感惊讶,道:“你就是要对我说这句话?”   宫天抚缓缓道:“请你转告令师,说我对他也很佩服。”   朱玲眼泪滴下来,道:“他也很佩服你。”   史思温见他们完全是一派临终诀别的情景,想了一想,便道:“师母,小徒有话禀告,不知是否可以稍离片刻?”   朱玲知他为人沉稳机智,言不轻发,便和他一起走开,道:“什么事?”   史思温迅速地说了几句话,朱玲听得不住点头。然后她转身走到宫天抚旁边。   只见宫天抚业已坐不稳;上身不住地摇摆,看来已是奄奄一息。只不过仗着练过上乘武功,筋骨不同于凡人,所以虽在濒将气绝之前,尚有力量支持着不倒下去。   朱玲取出三粒保心丹,塞入宫天抚口中。宫天抚疲倦地望她一眼,缓缓咽下那三粒具有强心益气之效的崆峒灵药。   他奋起余力,道:“朱玲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心脉将断,就是再服几粒药也不中用;但我不忍违拂你的好意,所以吞下…”   说到后来,声音越发细弱。白凤朱玲柔声道:“我这三粒灵丹,不过是要你死得舒服一点——”   宫天抚突然又精神一振道:“这就对了。你知道,我实在没有面目活下去,那天我娶白梅郡主时,曾经当众发誓此生不再与你说一句话,如有违背,那就是甘心做乌龟王八,我的妻子不但会教我戴绿头巾,而且相逢之时,她可以随意唾骂我、侮辱我,试想在这种情形之下,我活得下去么?”   朱玲听得一怔,道:“这法子当真阴损,不过……”   他道:“不必讨论这件事了,反正我已经活不成!”   朱玲美眸一睁,道:“等一下,你别自己运余力震断心脉而死,我有一句十分重要的话问你!”   宫天抚果真想趁自己回光返照,神智清明之际,赶紧震断心脉,免得无谓拖延时间。但听到朱玲说得煞有介事,不觉凝目倾听。   朱玲道:“我且问你,假如你死了之后,尊夫人仍然履行你的誓言,试问你可死得瞑目?”   宫天抚愣一下,道:“我倒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沉吟一下,又道:“不过我既是死了,她怎样干也与我不相干!”   朱玲道:“那还不是一样?假如你今晚死掉,她会为你守节终身,倒也值得一死!不然的话,那就值得考虑了,是不是?”   宫天抚摇摇头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我只能闭眼不见为净,况且我就算肯不死,现在也无法挽救!”   他实在不想活下去,只因人生最宝贵的“爱情”和“事业”,他都完全失败。   史思温突然跃上来,盘膝坐在他对面,朱玲却转到他背后去。   宫天抚讶道:“史思温你干什么?”   史思温道:“敝师母刚才让你服下的三粒保心丹,药力业已行开,目下你的心力远较早先垂毙之际增强得多,你不信的话,就运气试一试看!”   宫天抚见他说得慎而重之,不由得试着行功运气。他原本是内家少见的高手,因此在摄神定虑方面,自然比别人强得多,稍一凝神,就开始行功运气。   史思温举起右手,骈指如戟,猛吸一口真气,指上运足功力,疾向宫天抚胸前“璇玑”、“紫宫”、“中庭”、“巨阙”及左右“神封”六大要穴虚虚点去,指风锐烈之极,宛如有形之物。   宫天抚陡然感到胸中一阵舒畅,好像是患了重伤风的人,本来鼻子全塞而突然打通,这种快感,难以言说。   史思温一起手之际,朱玲也出掌抵住宫天抚背上第二十节脊椎骨上的“命门穴”,一股热流,立即由她玉掌掌心传人他体内。   史思温再依样葫芦,在他胸前六大要穴上各各凌虚点了一遍。   宫天抚这时但觉不仅是六大穴血流畅通,而且浑身经脉,也震得隐隐有扩张之象。   史思温向朱玲点点头,朱玲疾然后退。史思温双膝一振,平飞起来,从宫天抚头上飞过,在空中一转身,面向着他落下,跌坐在他背后,伸出二指,按在命门穴上,然后依照昆仑山秘传疗伤大法的“运功化气”诀窍,逼出一股热流,逆脉上冲“会元”   及“神庭”两穴。   宫天抚斗然一震,大声道:“我不想活,你们何必一定要救我?”   朱玲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柔声道:“他现在不惜耗损真元,为你打通全身经脉,你别胡思乱想,更不要开口说话。”   宫天抚凝视住眼前那张艳丽绝世的脸庞,心中情绪大为激荡。   忽然间感到悲从中来,仰天惨笑一声,道:“我生在世上,究有何用?究有何用?”   史思温叹了一声,收回手指,向朱玲道:“小徒实在无能为力了!”   朱玲惊道:“怎么?他救不活么?”   史思温摇摇头道:“那也不是,他的性命决无问题,但一身武功,唉,……”   宫天抚呆呆仰视黑暗的长空,这时三人都不说话,耳边只听到远处火势燃烧之声。   过了一阵,他渐渐镇静下,徐徐起身,平静地道:“谢谢你们的好意,特别是玉亭观主你……”他望史思温一眼之后,移目注视着朱玲,又缓缓道:“我失去武功反而好些,因为我此后不必自以为比别人不同而骄傲,我或许会找个僻静的地方,埋首隐居,但或许……”或许什么他没有说下去,只用一声叹息,就结束他的话。   朱玲和史思温无限怜悯地望着这个高傲的美男子。   史思温道:“宫先生你的武功只失去一半,并非全部丧失。而且假以时日,仍然可以练回以前的境地!”   朱玲深自咎悔,道:“要不是我当时胡乱责骂你,以致你心情激动,真气失调,就不会伤在星宿海两老怪手下啦。”   宫天抚微笑安慰她道:“你无须这样想,其实也许这样子对我更好。”   他瞧瞧手中的青玉箫,突然递给朱玲,道:“这支青玉箫不是凡品,我的武功既然失去大半,已吹不出声音,就送给你吧。我要走了,希望你们能够放出消息,说我宫天抚已经死掉。”   朱玲默默接过那支青玉箫,眼看他悄然走开,不久就隐没在黑暗中。   史思温道:“真想不到他的下场,竟是这等的悲惨!”朱玲道:“是啊,不过我们以后的结局将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也许比他还要凄惨!”   史思温骇一跳道:“师母怎的这样说?”他心中浮起不祥的阴影,感到朱玲无端端说出这种不祥的话,很可能变成谶语。但他赶紧把这个令他害怕的念头丢开!   他故意用别的话岔开这个话题,道:“那边河岸有只小船,正是我们渡江时乘搭的那艘,但船底已破了一个大洞,起初徒儿还以为师母你在上游已经遇险,所以想急急转回去——”   朱玲笑道:“那么你怎的没有被骗呢?”   “徒儿后来一看那个破洞是由上而下击毁的。掌力也很差,决不是师母或星宿海两老怪所为,再发现岸上有足迹,于是便想到可能是星宿海两老怪命人故布疑阵,目的要我们发现后赶回去,也就是说他们乃是在附近,才会诱我们走开,所以我立刻搜到这边来,不久就瞧见师母你们。那时我才应彻底明白,敢情师母你业已离船上岸;但被他们困在此处林中,他们为了更多的时间守伺你的踪迹,所以要设法诱开我们。”   他们一面说着,一面离开,走到起火之处,忽见郑敖、胡猛两人奔到。大家见面,甚为欢喜。胡猛首先道:“我们打死两个小子,都是穿绿衣服的!”   郑敖补充道:“我们远远见火光,便急急赶来,那两个绿衣人是琼瑶公主的手下,居然敢现身拦阻,我们便不客气,一人对付一个!”   朱玲道:“你们都分头找么?秦重呢。”   魔剑郑敖面上闪过一抹阴影,没有做声,史思温看在眼里,却不说他,道:“他去搜查上游,大概不会到这边来,也许他找到船只就径行渡江搜寻!”   郑敖道:“我们先回到马车那里,他要是还没有回来,我们就不等他。”   史思温立即接口道:“好主意,虽然他也许会急一阵;但等他发现我们都走了,就会知道师母必是无恙。我也觉得和外人一同走,有点不舒服!”   朱玲见他们如此主张,就不说话。四个人沿着河边走去,不久就到了那辆马车之处。   仙人剑秦重无影无踪,魔剑郑敖眉头一展,便催朱玲上车。   朱玲一面上车,一面道:“其实我们应该稍为等一阵,人家为了我的事而奔走,我们却来个不辞而别,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郑敖凶恶地道:“管他,我们本来没有请他同行,谁叫他自己愿意?”   他一抖绳,马车疾驰而去。朱玲在车厢内皱眉想了一会,渐渐已对郑敖的态度有些了解。她记得郑敖开始对她态度不好,乃是由菩提庵她失踪回来以后开始,而仙人剑秦重一出现,他就好像憋住一肚气。因此,仙人剑秦重一定是此中关键!   但她只能推想到此为止,便再也想不出为何他会因仙人剑秦重而对自己态度不佳。   夜色中大约走了六七里路,郑敖突然煞住马车,回头向朱玲道:“我想来想去,觉得我们这样一走,当真有点对不起姓秦的,人家到底是为我们出力,是不是?”   史思温反而怕他变卦,接口道:“没有关系,以后如果和他碰面,最多道歉一声……”   魔剑郑敖固执地道:“话不是这样说,等到日后碰面,多不好意思啊!”   白凤朱玲心中大感迷惑,道:“依郑大叔的意思,我们应该怎么办?”   郑敖道:“目下反正离天亮不久,我们已约好天亮时在河边那三棵大树下见面,不如回转去等候他,而且我们又不是急于赶去庐山。”   史思温虽然反对,但郑敖算是长辈,加之还有师母在场,自是不便多言。   朱玲道:“随便你,我不是说过今后行止悉由你决定么?”   她说得这等柔婉,倒教郑敖怔了一下,心中泛起痛苦,忖道:“假如是小小过失,我郑敖一定为你隐瞒;可是这件事就算我心中不忍,也是无法。哼,哼,若果石兄要我动手杀死你,我也只好出手。”   他一想起她做下的十恶不赦的丑事,就感到愤恨填膺。刚才因她的柔婉而引起的怜悯之情,登时烟消云散。   他振起精神,决然道:“我们回去等!”圈转马车,复向河边驶去。   他们在大树下等候时,史思温便把朱玲遇险详情说出,郑敖听到宫天抚的凄惨下场,也为之叹息数声。突然想道:“看起来她真是个不祥之人,无论哪一个爱上她,这个人必定倒霉,就算是石轩中他也倒霉了许多年,唉,这个女人!”   车厢内忽然传出一缕箫声,凄婉之极,大家都不知不觉侧耳倾听。过了一阵,上游处一条人影疾如奔马般驰来,不久驰到近处,正是那仙人剑秦重。   他走近后也站在一旁,直等到朱玲箫声停歇,才朗声赞美。   大家又一起上路,郑敖一面挥鞭驱车,一面把朱玲碰上星宿海两老怪之事简略告诉仙人剑秦重,并且告诉他说,宫天抚已被星宿海两老怪害死。   谈谈说说,不觉走了十多里路,已到达一处称为双井的市镇。   这时天色将曙,大家都走得精神奕奕,没有人想停下休息。   但郑敖却坚持在此地歇上一阵,众人拗他不过,便在镇上找家客店。   他不久就独自出去,直到中午时分,才回到客店来;这时他已是酒气扑人,双眼朦胧。史思温和朱玲架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仙人剑秦重也来了。   魔剑郑敖粗豪地大笑道:“我可没有醉,你们别这样好么?”   朱玲长眉轻皱,道:“大凡喝酒之人,定然坚说自己不醉。”   秦重插口道:“他最少有了七八分醉意,我真奇怪他到何处吃这么多的酒?”   原来郑敖酒量颇大,加之身怀武功,当真不易醉倒;目下他这种情形,估计最少也喝了一两坛之多。   郑敖醉眼一睁,道:“孩子……我告诉你……”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然后含含糊糊地道:“那叫做酒不醉人人自醉,哈……哈……妙极了。”   仙人剑秦重接口道:“你见到什么妙事?”   郑敖大声笑道:“女人,醇酒……我告诉你们一个大秘密,但别让石夫人听到。”   朱玲连忙退出去,回到自己房间。   郑敖继续向仙人剑秦重道:“孩子,你可知道天下最出色的歌舞哪儿可以看到?哼,哼,我不说的话,你一辈子也别想知道。”   仙人剑秦重笑道:“你刚才去观赏了歌舞,才会喝这么多的酒,是不是?”   魔剑郑敖摇摇晃晃地退回去,跌在床上,喃喃道:“她们的衣服都变了大蝴蝶,一件一件飞掉,哈,哈!真精彩。”   “再来一次”——他突然大声喊叫,跟着翻个身,鼾声大作。   仙人剑秦重微微一笑,向史思温道:“他敢情去看伎女歌舞;老实说,我可未曾见识过脱掉衣服的歌舞,那一定十分刺激!”   史思温乃是玄门中人,自然不肯谈论这种猥亵之事,口中含糊地应一声,道:“我得设法替他解酒,不然的话,只怕睡到晚上还未醒转!”   秦重如有所思,歇一下才道:“他练过武功的人,就算醉倒,最多两三时辰就可回醒,你不用胡乱找东西给他吃——”   史思温道:“那就好了。”说时,转身向房门走去。   仙人剑秦重趁他一转身之际,突然隔空骈指向床上点去。然后和史思温一道走出房门,耳中但听郑敖的鼾声更加响亮,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容。   那郑敖一直睡到下午还未醒转,朱玲等人见他睡得极为酣甜,不忍把他叫醒,便任他大睡。   傍晚之际,仙人剑秦重独自出去,过了一阵,朱玲和史思温、胡猛一同去外面吃饭,刚离开客房,仙人剑秦重就出现在郑敖房中。   等到朱玲等吃完饭回来,只见郑敖已经起身。郑敖向朱玲等连连抱歉,因为他这一觉可就把一日光阴都耽搁在此镇上,现在得等到明晨才能动身。   这本是小事情,说说也就算了。   那仙人剑秦重直到天亮才回来,不久,众人就动身上路。第四日已过了汉口、武昌等地,中午时分在一处镇甸打尖。   那饭馆生意不恶,桌子摆得麻麻密密。在他们的邻桌是个走江湖的郎中,他把守着“专医疑难杂症”的招牌压在药箱上,独自吃喝。   史思温非常注意地瞧他几眼,但没有说什么话。等到大家都吃喝完了,史思温无意中又向那郎中望一眼,恰好和他的目光相触,那人点点头,悄悄作个要他出去说话的手势。   史思温眨眨眼睛,起身道:“对不起,我去一去就来——”   他走出饭馆,那个走方郎中随后就跟了出来。史思温和他走到一边,史思温眼睛一睁,威光四射,注视着那个走方郎中。   他为人淳朴忠厚,偶然发威,更有震慑人心之效。那走方郎中愣一下,似是想不到对方突然会露出这等威猛的神情。   史思温缓缓道:“你可是有话说?”他说得虽是缓慢,但字字有力。   那走方郎中怔了一阵,才恢复常态。他神秘地笑一下,道:“你们几位都有大祸临头,在下言不轻发,幸勿以江湖口吻来看在下。”   史思温哼一声,道:“我辈行走江湖之上,日日都在危险之中,你这话可唬不住我!”   那走方郎中道:“在下再说一句,请你仔细想一想,然后你爱不爱听下去,那就任从尊便!”   史思温见他说得满有把握,便颔首道:“你就说出来听听!”   那走方郎中道:“你们一共五个人,却有一个人不在我要说的人范围以内!”   史思温果然触发好奇之心,道:“是哪一个?”   那走方郎中笑道:“在下把此人名字说出之后,你每问一句,就要付一次谈话费用,那人就是……”   那走方郎中沉吟一下,没有立刻说出那人名字。   史思温心中甚急,不知不觉伸手抓住他的臂膀,道:“那人是谁?你尽管说出来,我自然会重重酬谢你,决不食言。”   那走方郎中如何禁得住史思温的手劲,只见他登时龇牙咧嘴,双眉大皱。   他连声道:“我说,我说,您老先放开手,不然我这条手臂就得报废啦。”   史思温这时才发觉自己情急得可笑,连忙松开手,心中忖道:“假如这厮只不过是危言耸听,目的在骗我几个钱用用;那时损失几个钱事小,但传了出去,被武林朋友笑话事大。”   想到这里,便故意淡淡一笑,道:“我只是要试一试你是不是武林同道而已,你知道我可不能多所耽搁,有话快说!”   那走方郎中道:“在你们几位之中,有一个相貌英俊,唇红齿白的人,不知姓甚名谁?”   史思温登时为之心头一动,忖道:“他一开口就牵扯到仙人剑秦重头上,听起来有点道理。”   当下答道:“那一位姓秦名重,本来和我们不是一路。”   他停歇一下,眼中再次射出慑人威光,道:“刚才你要说之人,可就是他?”   走方郎中诡秘地笑一下,道:“不错,我说的正是此人。”   史思温眉头一皱,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其余的人都将有极大灾祸,只有他没事?”   走方郎中道:“你们诸位诚然因他带来了大祸;但那位姓秦的朋友却并非安然无事!”   史思温道:“这话怎说?我实在不懂!”   走方郎中伸手道:“假如您老觉得在下的话有点道理,请先付酬金!”   史思温探手入囊,取出二两银子,放在他摊得大大的掌心中。   然后他问道:“是什么灾祸?”   走方郎中瞧一瞧手中银子,懒懒道:“是一种比死还要令人恐怖的大祸。”   史思温聪明得很,道:“二两银子只值得这一句话么?你究竟要多少才满足?”   那走方郎中露出贪婪的笑容:“那很难说?看你付多少钱,我能做多少事!”   史思温取出一块金子,放在他掌心,问道:“这件灾祸将在什么时候发生?”   走方郎中思索了一阵,道:“这很难说,快则数日之内迟则一年半载也未可料!”   史思温面色一沉,其寒如冰,冷冷道:“你不觉得这话有讹诈之意么?”   走方郎中似是极有把握,神色丝毫不变,缓缓道:“表面上听起来有此意味,但你如了解内容,就不会这样想法了!”   史思温不耐道:“究竟是什么灾祸?”   走方郎中看一看那块金子,然后道:“是一种异乎寻常的疾病!”   史思温听了,不禁仰天冷笑一声,脑中极快地忖道:“他说是一种异乎寻常的疾病,不用说一定是‘毒药’所致的了!几天以前在襄阳城中,我听郑师叔说去拜访过恶扁鹊王正方,当时我触动灵机,想起郑师叔突然对仙人剑秦重有说有笑,似乎包藏祸心,可能有暗杀秦重的企图。而那恶扁鹊王正方乃是昔年黑道中的神医,擅识天下各种毒物。也许郑师叔去向他取了一些毒药,准备毒死那仙人剑秦重。于是我立刻去拜访恶扁鹊王正方,说出自己来历,诈作说久仰他的大名,这次路过此地,特意地探望他,并且向他请教一些毒药上的学问,以增广见识。想不到那恶扁鹊王正方甚是崇敬师父,所以和我谈了许久,详尽地指点各种毒药的特征和预防之法。临走时他还送我三颗白色的丹药,说是那丹药乃千辛万苦炼了许多年才成功的救命灵丹,能解千般毒性,只有几种剧毒发作得快,来不及救活,属于例外。但若然事先服下此丹,药性可以留存在体内达一旬之久,在这十日之内,当真是百毒不侵。我多谢之后,装出不经意地问他本人有没有配制过毒性剧烈得来不及救治的药物,他回答说是没有;因此我这几日甚是放心,假如郑师叔当真下毒暗杀仙人剑秦重的话,只要露出迹象,我就用那解毒灵丹救他,而没有预先给秦重服下那灵药。”   这些经过说起来噜苏,但在他脑海之中,却不过是刹那间便自闪过。   他仰面向天,又冷笑一声,道:“你的话当真有点道理。不过,假如我认为值不了那么多的价钱,你休想扬长而去!”   那走方郎中怔一下,道:“您老这话是什么意思?在下不大明白!”   史思温道:“不明白也无妨,我自会公平地估量你的话的价值!”   他又从囊中取出一块金子,跟上一块一样;也是一两余重,放在对方手心中。然后问道:“我要知道较有分量的内容,还有你刚才说我们固然有灾祸,而秦重也不能安然无事,这话怎说?”   走方郎中道:“这一点么?那就是说姓秦的本人已经罹上疾病,若然你们诸位运气好的话,也许来得及躲开,但能与不能,那就要看你们的运气?”   史思温皱眉道:“到底是什么疾病?”   那走方郎中看看手掌中的金子,微微一笑,道:“我说出来时,你老就知道金银没有白花了!”   史思温知他乃是嫌少之意,心想究竟怎么回事值得这等高价?一赌气把囊中尚余的三块金子都取出来,放在他手中。     第四十七章 天刑绝症     那走方郎中发出谄媚的笑声,道:“在下现在说出内情,那位姓秦的患有大麻疯……”   史思温当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麻疯!”他一字一字地说,“这可是绝症,无法可治!”   史思温微微战栗一下,道:“你如何瞧得出来的?”   走方郎中道:“在下干的这一行,又比普通的大夫不同。平常讲究的是‘望、闻、问、切’四字,但我们这一行却最注意前面的两个字,就是望、闻二字。只因我们行走江湖之上,必须一眼望去,就瞧得出别人的暗病隐疾,人家才会信服。”   他说了一大堆闲话史思温大感心烦,但仍然耐心听下去。   走方郎中又道:“譬如那姓秦的,他的外貌,在各位外行的人看上去,毫无异状,但在下一看,他面上隐隐露出红云,双手见风处的皮肤颜色与常人不同。此外印堂气色晦暗,讲话时口部肌肉都与常人不同!这些都是百折不移的铁证!”   史思温眉头一皱,道:“你这话可是当真?”   走方郎中道:“千真万确,少则数日,多则一年半载,他就会发作,那时任何人一看,都可以知道是大麻疯了!”   史思温想了一阵,忽然微笑道:“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走方郎中谄笑道:“在下知道几位都不是普通的人,焉敢骗你老的钱财,老实说这个秘密在下已经十分克己,只索回多少代价!”   史思温道:“大麻疯如何会得到的?”   走方郎中道:“此症多是传染得来,因无法可治,故此又称为‘天刑病’。通常最易传染的机会是与麻疯患者交接,或由男传与女,或由女传与男。但像你们诸位这等同住同食,是否已受此症侵害,则尚不得而知!”   史思温驳诘道:“你说一眼望去,就要能够瞧出隐疾,为何我们就看不出来?”   走方郎中怔一下,道:“话不是这样说,假如染上这等恶疾的时日太短,就是华陀重生,也无法瞧得出来。”   史思温想想也有道理,便放过这个问题,缓缓道:“现在我还得请问一句,假如你只是借词敛诈钱财,那就怎样说?”   走方郎中道:“在下决不会做出这等卑鄙下流之事,不过你老的话我可不大明白。”   史思温笑道:“这一点很显明,我们有事情要到别处去,别说一年半载之后,就算是三五日之后,我们也无处找你!”   走方郎中道:“你老不用找我,在下虽是以医术维持生计,但这等天刑症却不会医治。”   史思温微笑道:“我的话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但目下非说不可!那就是我并非找你疗治疾病,而是数日之后才发觉上了你的当,我如何还有面目见人?更别说一年半载之后才知道上当了……”   走方郎中恼道:“说来说去你都不信,那么莫非我把这秘密免费送给你么?”   史思温道:“当然这也不行,此所以我深觉为难!你知道我的疑虑也不是无中生有,只因江湖上人心险诈,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既然话也不可乱说,钱财更不可轻易付人,是也不是?”   走方郎中道:“你除非恃强把这些金银夺走,不然的话,我决不退还!”   史思温见他一手把囊压住,心中感到过意不过,道:“你虽是为了赚几个钱,但对我们来说,仍然存有好心,我这样怀疑你实在很抱歉,但是我也是情不得已之举,因为你又不能一直跟着我们——”   走方郎中突然道:“你们都是武林中人,是不是?”   史思温点头道:“不错,我们都是习武之人!”   “那就好办了,假使你有法子和那姓秦的斗到精疲力尽,然后……”   史思温举起手掌,止住他的说话,接口道:“假如你是说送我一点药物,到时给他服下,就可以把麻疯征象发作出来,哼,哼,我可不会上这个当!”   那走方郎中笑道:“你老别净是疑心我,不是拿药给他吃,而是预备好一些冷水,你们大家都喝,哪怕只喝一口,如果有病的话,立刻就会感到浑身痕痒,过两个时辰之后,面上就会浮起红云。”   史思温眼睛一睁,道:“这法子敢情真好,但让我想想看……”   他沉吟一下,自言自语道:“目下未能断定真假之际,我不能贸然向别人说出,因此这一切只能由我独自安排,唔……也许可以请师母帮帮忙,但事先也不能让她晓得。……”   走方郎中在一旁等候,毫无急于离开之意,这一来又使史思温对他的话多信几分。   他沉重地想道:“那大麻疯可不是闹着玩的,任是武功再高强之人,也无法防御,秦重如果真的患上大麻疯,那就必须设法与他分手,假如狠心一点,为了别人的安全,我们应该把他杀死,退一步说,也得把他的武功废掉,把他幽禁起来,才不会传染到别人。否则他那一身武功,如果得知自己患上绝症,以他的为人,可能会发狂乱干,闹得天下大乱……且慢,目下当急之务,却是关于如何证明他当真患了大麻疯之事,就算照那郎中的话去做,也得等候适当的时机才行……”   他一转眼,只见对方正注视着自己,于是道:“你贵姓啊?”   走方郎中道:“敝姓陈……”他跟着便请教史思温,史思温教他称呼自己做玉亭观主就行。那走方郎中露出诧异之色,道:“你老敢情是玄门之士,但相貌上却看不出来,依相法来说,你老丰颐广颊,主福泽绵厚,富而多子。但是观主既然是道家修真之士,则世俗的功名利禄和妻妾儿女都得完全抛却,与相法俱不符合,当真教人惶惑。”   史思温笑一笑,道:“相法这东西到底不大靠得住,我劝你自家还是别相信的好!现在我已想出一个解决之法,那就是陈先生你目下立刻赶到前一站的鄂城等我,你投宿时可在店门右边用指甲划个交叉记号,我就会知道你投宿在那个店中。最多在两日之内,我自会找到你。假如他当真如你所说,染有这等六亲弃绝的恶疾,我见到你时另行送你重礼,但假如完全不对的话,你却是自找苦吃了。”   那走方郎中坚决地道:“我自问这双眼决不会看错,咱们一言为定!”   史思温颔首道:“就是这样决定!……”话声中蓦地伸手点在他胸前。出手虽是奇快,但指头碰到他胸口时,却十分轻柔。   他道:“我以独门点穴手法,已制住你一处穴道,假如三日以内得不到我的解救,则虽是不会送命,但以后的日子,将会痛苦无穷。我希望你相信我的话,否则你将要终身后悔。”   走方郎中道:“没关系,我在鄂城等候观主就是。”   史思温点点头,转身回到饭馆中,放目一瞥,只见朱玲坐在仙人剑秦重右边,胡猛坐在他左边。他们正在谈笑,气氛颇为融洽。   他真害怕师母及胡猛在不知不觉中被他传染上恶疾,但目下又不能提出警告,心中异常不安。   朱玲见他进来,便盈盈笑道:“你去了这么久,我们有点等得不耐烦啦!幸亏郑大叔兴致忽到,出了许多谜语教我们猜,才没有出去找你哩!”   史思温暗自苦笑,但面上却不敢露出神色,口中应道:“真对不起,我肚子好像有点不舒服,所以去了很久,现在可要动身么?”   众人纷纷离座,胡猛无意中碰了仙人剑秦重一下,史思温登时面色大变。   朱玲心细如发,注意到他面色不对,便柔声向他道:“假如你感到不舒服,那么我们就找个地方歇歇,反正我们不急于赶路。”   史思温吁口气,道:“徒儿当真有点不适,但暂时还不要紧,谢谢师母关怀。”   大家出了饭馆,魔剑郑敖道:“我记得前面还有一个较大的镇,在镇外里许处有座道观,甚是清静幽美,假如想休息的话不如到那边去,反正只有个把时辰的路程!”   朱玲望望史思温,道:“你觉得怎样,没有妨碍么?”   史思温心想如若那道观清静的话,也许可以较量武功,当下答应了。   朱玲要他到车厢内坐,他欣然答应了,只因他也正好要找个机会和朱玲密谈。   车厢内虽是挤了一点,但朱玲和史思温乃是师徒的关系,不须过于避嫌。   马车走动之后,史思温突然低声向朱玲道:“师母,我有个不情之求,希望师母能够答应!”   朱玲讶道:“你说吧,我办得到的话,当然会应允的!”   史思温深深思索一下,徐徐道:“我请求你在这两日之内,完全听从我的话,但不要询问原因,也不要和别人讨论此事!”   朱玲疑惑地眨眨眼睛,面上忽然露出淘气的笑容,道:“怎么啦!你可是想作弄谁?我一向以为你很老实呢!”   史思温沉重地道:“徒儿实在逼不得已,才请师母帮忙,请师母先答应我,好不好?”   朱玲见他不似玩笑,便道:“可以,这两日我听你的命令,又不询问原因就是了!”   史思温道:“谢谢师母,日后徒儿自会解释一切!这两日之内,假如徒儿请你带一桶水,诸如此类的事情,师母千万要办得到!”   “这个没有问题……”   史思温想了一阵,道:“从现在开始,凡是仙人剑秦重碰过的东西,你千万别再碰,也不要和他靠得太近……”   朱玲眉头一皱,正要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但随即想起诺言,只好又忍住了问话。   史思温又说:“我出任何主意之时,师母你要尽力支持,务必使我的主意成功。”   她几乎要问他这是什么用意,话到口边,却又忍了回去。   “然则你身上并非感到不舒服了,是不是?”   史思温点点头,突然见到仙人剑秦重跃上车辕,和魔剑郑敖并肩而坐,不由得面色一变。再细看时,只见马车每一颠动,秦重和郑敖两人的肩头就互相轻碰。这情形更加使他感到极度不安。   但他感到束手无策,想来想去,便低声道:“师母,我想要秦重不坐在前面,可有什么法子?”   朱玲眸子一转,道:“这个并不困难……”她随即扬声叫唤秦重,秦重果然跃下地,贴近在车厢边与车子一道走,朱玲找些话跟他瞎聊,于是秦重不再到前面去坐。   史思温瞑目寻思,车行好久之后,他忽然睁开眼睛,从窗子望出去,恰好和仙人剑秦重的眼光相触。   秦重道:“你觉得怎样啦?”   史思温道:“谢谢你,我已经完全没事!对了,我想向你请问一事,假如言语中有开罪之处,请你千万原谅!”   秦重傲然一笑,道:“你尽管问吧!”   史思温道:“你这次从海外学成剑术归来,为何至今尚不让碧螺岛主于叔初知道?”   秦重道:“我的回答如有开罪之处,你也要原谅!那就是昔年我曾经立誓,说是在未曾赢得石轩中之前,决不返师门!”   史思温道:“好一个悲壮的誓言——”   秦重傲然道:“不敢,不敢,但我认为重返师门之日,为期不远了!”   史思温道:“你的剑法恰好是敝派秘传心法的克星,也许没有丝毫夸大……”   朱玲听了他们的对答,深深以史思温这等谦虚为异,只因史思温为人虽是淳朴忠厚,但如果涉及师门之事,他就会变得傲骨崚嶒,一点也不肯示弱!   本来史思温不知道秦重的过去,还是前天晚上朱玲告诉他们的。   史思温又问道:“尊夫人本也是一时高手,为何此次竟不见与你同行?”   仙人剑秦重道:“她还留在海外,没有返回中原——”   史思温哦了一声,又迅速地接着问道:“前几天的晚上,你去了一夜没有返店,是不是去看伎女歌舞?我是说郑师叔酒醉的那一晚!”   秦重感得十分讶异,只因这等狎邪之行,他就算要询问自己,也不该当着他师母朱玲面前谈论。不过他觉得无须隐瞒,便点点头,道:“不错,那真是世上最美妙最刺激的歌舞,以致我流连忘返。郑兄果真没有吹牛……”   史思温紧接着问道:“你看完歌舞之后,就找个妓女相陪,直到翌晨是不是?”   秦重听他居然谈到这个问题,更感讶异。目光一扫,只见那艳丽如花的朱玲,好像有点尴尬,但又无法躲开,那种表情甚是动人。   他心中浮起一阵快感,答道:“正是这样,你可是想谴责我狎妓之不当么?”   史思温淡淡一笑,道:“难道这竟是天经地义之事么?”   秦重道:“你年纪还轻,又未曾娶妻,自然不会明白。要知一个步人中年的人,可不比少年之时,隔上一段日子,总得发泄一下……”他的目光落在朱玲面上,微笑道:“不信的话,日后问问石轩中就晓得啦!”   他因朱玲的踌躇不安而泛起快感,此时故意说些更露骨的话。   朱玲果真更形不安,秦重看在眼内,不觉朗声大笑起来!   要知朱玲她虽是时常涉足江湖的人,但从来没有男人在她面前谈论到有关性欲的问题,以那时候的风气来说,他们这种对话已经十分淫猥,任何妇人听了都非得掩耳逃开不可!她虽然没有这样做,可是芳心之不安,当真是无法掩饰。   史思温满意地嗯了一声,过了一阵,秦重已因郑敖大声叫唤而加快速度,与他说话。   史思温急速地道:“师母,请你主张在前面的道观停留一两日,假如见到我点头示意的话!”   朱玲道:“好吧,但为什么呢?”话一出口,连忙又道:“啊,我自家也忘了诺言,居然问你缘故啦,那么就是这样吧!”   史思温道:“还有一点,就是我们到僻静之地印证剑术时,假如你见到我打不过他,千万要设法命郑师叔和胡师叔也出手,甚至你也要出手,一来我想大家合力把他累得精疲力尽,二来却怕郑师叔、胡师叔一时失手,把他误伤,所以师母你参加的话,必须要两面兼顾。一是累垮秦重,二是保护他生命!”   朱玲皱眉道:“我真不懂你有什么意图,每一种安排都是毫无道理可说!”   史思温道:“师母不是答应过我的么?”   朱玲道:“是呀,如果不是已经答应了你,我不把你逼出道理才怪哩!”   史思温笑一笑,道:“刚才小徒和秦重说的一番话,以后师母就会晓得内中自有道理。对了,等到我们几个人都交起手来,务必把大家都打得筋疲力竭,连师母你自己在内……”   朱玲摇摇头,道:“你今日变得太古怪啦,若不是我素知你的为人,当真要好好开导你!”   史思温也不辩论,又道:“我们出发动身之前,师母你记得大声吩咐我带一桶冷水去,准备解渴,等到我们都筋疲力竭之时,你必须一力坚持人人都要喝几口冷水,越多越好……”   朱玲眼睛眨了几下,突然伸出玉手,按在史思温额角之上。   史思温诧道:“师母你可是想出手惩罚我?”   朱玲道:“不,我瞧瞧你是不是发高烧,故此胡言乱语!”   史思温苦笑一下道:“师母你一定感到徒儿的举动神经兮兮的了?”   朱玲道:“这个自然,假如我感到你很正常的话,那么我也无疑不是正常的人了!”   史思温道:“最后请求师母的一点,就是这件事做过之后,不论有没有令你满意的结论,也请你不要向别人谈论,师父自然例外,而迟些日子徒儿自会把一切解释清楚。当然最妙是‘事实’就能够解答师母心中的疑问!”   朱玲道:“我也希望事实能够解我疑惑……”   不久,马车突然缓慢下来,史思温跃出车厢,放目一瞥,只见数里之外有座市镇,大道的左边过去一段路,隐隐见有庙观的楼尖阁突出树林之上。   魔剑郑敖指着左边道:“那里就是凌霄观了,观中地方又大又清净,假如我们要歇息一下,最好到凌霄观去。”   史思温大声道:“刚才我有点不适之感,但现在已经好啦,我看不必休息了吧!”   白风朱玲大声道:“不,我们还是到凌霄观歇上一阵,反正我们时日尚多,大可从容徐行……”   魔剑郑敖皮鞭一挥,驱车折向左边的林径。仙人剑秦重、史思温、胡猛等三人在车后鱼贯跟着。   不一会已到了凌霄观大门前,但见此观虽是宽敞恢宏,但门庭已微有年久失修的光景。   他们进去之后,郑敖出手豪阔,捐了许多香油钱,因此观中道人们十分殷勤款待。   用过斋膳之后,朱玲提议到观后散散步,瞧瞧四周景物,大家都表示同意,一齐离开道观,向后面荒僻之地走去。   他们穿过密林野径,忽见前面有块旷地,史思温暗中向朱玲点点头。朱玲便命胡猛回去提一桶干净的冷水来。   史思温首先提起瑶台之会,说那琼瑶公主业已网罗了极多武林高手,势力强大,这次庐山瑶台之会,恐怕许多不服她的人,会遭遇不幸。   仙人剑秦重第一个表示不服气,道:“琼瑶公主虽是手下能人众多,但和她敌对的人有鬼母及家师等人,加上石轩中和我们,哼,哼,就算星宿海两老怪替她卖死力,也不见得于事有补!”   魔剑郑敖粗声道:“以我的看法,琼瑶公主只怕石大侠一个人,除了他以外,再没有任何人会被她放在心上……”   仙人剑秦重傲笑一声,道:“那也不见得,玄阴教主鬼母及家师两人一旦在瑶台出现,琼瑶公主非为之失色不可!相信到时他们见到我出手的话,惊骇之情决不比石轩中出手时为轻!”   魔剑郑敖纵声大笑,道:“我们虽是朋友,但真理还是真理,石大侠剑术武功,深不可测,你的剑法虽是诡异高强,但比起石大侠压倒武林的崆峒剑术,恐怕还差得远——”   仙人剑秦重冷笑道:“你知道什么,目下石轩中心里必是将我当作最难对付的敌手……”   史思温肃容道:“那也不见得,若论目前,家师大可以命我对付你就行了!”   仙人剑秦重仰天大笑道:“你怎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崆峒山那几手剑法,碰上我仙人剑秦重,就一点也施展不开,你不信的话,可以当场一试!”   朱玲插嘴道:“思温你可以乘这良机,见识一下海外秘传剑术。不过你们如果动手,都得先答允我一事,那就是双方都是点到为止,今日决不许有流血之事发生,秦重你可答应?”   仙人剑秦重大感欢欣,只因朱玲这等说话,分明她也认为他的剑法武功,足可击败史思温,所以预先求情。   当下颔首道:“很好,我们一言为定!”   两个人各各抽出长剑,朱玲也把自己的长剑亮出,捏在手中。   秦重有点轻视史思温,是以一出手,并不施展全力便进攻过去。   史思温随手数剑,已把他攻势化解。   秦重心头一凛,忖道:“这厮功力之强,当真出乎我意料之外,今日之战,可大意不得……”   心念一动,便使出海外浮沙门剑法,数招之后,但见他的剑势宛如漫天风雨,卷罩住史思温的身形。   史思温这刻才深感自己师门剑法被对方克得有力难施的滋味真不好受,每一出手,都令他浮起飞蛾投火那种味道。   因此十余招之后,他就把伏魔剑法中大九式小九式一共十八招拆开,颠倒次序施展。   可是数招之后,又发觉此法仍然不利,只因每一剑发出之际,威力都比平常时要减退三分之多。   魔剑郑敖大惊失色,原来不但看出秦重的剑法完全克制住史思温的剑路,同时他剑上的功力,比之当日他在石谷洞内和他较量之时,高出许多倍。   这刻他才明白为何朱玲一开始时亮出长剑,敢情是预备紧急援救之意。当下也把白虹剑亮出来,但见剑气森森,映着他那张阴严的面色,登时显得气氛十分紧张。   史思温目下已今非昔比,一身武学,渊博已极,此时一感到形势不妙,立时改用“天玄秘篆”中学得来各家派的绝招应付,不一会就没有开始时那种艰难。不过他的内力显然逊于仙人剑秦重不少,是以目前全仗招数妙绝,暂时支持。   魔剑郑敖心中大急,唯恐史思温措手不及,伤在对方剑下,因此逐渐移近去,大有出手之意!   朱玲娇声喝道:“郑大叔不可插手!”   郑敖冷哼一声,道:“我如若不出手,思温伤在他的剑下,你便怎样?”   朱玲本意是想教史思温先和秦重狠干一场,然后才由郑敖接替,那时因秦重体力已消耗得差不多,郑敖就足可以和他硬拼,但郑敖这么一说,她便感到难以接口,气得她鼻子一皱,道:“你爱出手就出手,我可不管!”   仙人剑秦重试出史思温功力有限,傲气大发,叫道:“郑敖你也过来试一试我长剑的滋味!”   郑敖哼了一声,疾扑过去,白虹剑疾如风雨般急攻不休。   仙人剑秦重长笑一声,剑势一变,宛如波翻浪涌,把魔剑郑敖也卷在剑光之中。   打了一阵,胡猛挽着一桶水奔到。他一见秦重的剑圈分布得极广,把史思温和郑敖都笼罩在其中,不觉急得大吼一声,顺手把水桶扔掉,疾冲上去,举拳隔空猛击秦重。   朱玲心中叫声“糟了”,纵到水桶旁边,只见桶中之水已溢出大半,不过幸而还有小半桶,桶内的瓷碗仍然无恙,便把水桶提起,放在一旁。   那边史思温、郑敖及胡猛三人合力进攻仙人剑秦重,仍然不见得占到上风。   朱玲瞧来瞧去,也没有见到史思温发挥威力,完全没有像当晚对付天残老怪之时那样不时有功力奇高的招数出现。   她看了一阵,渐觉忧虑起来,只因那胡猛右手的“伏魔十一式”,乃是石轩中从师门剑法中变化出来,传授与他。往昔动手之际,这一路拳法当真是八面威风,无人能敌。但此刻被秦重的剑法克制,不但威力难施,而且屡呈险象。   至于史、郑两人,则尚可自保,暂时还不会出岔。她想来想去,感到这等打法,别说想教仙人剑秦重筋疲力尽,只怕再过一些时候,史、郑、胡等三人之中,会有一两个伤在对方剑下。   他们又拼了十余招,仙人剑秦重剑势越来越显威力,诡异处比魔剑郑敖的剑法还要诡异,辛辣处比史思温的剑法更见辛辣。   加之胡猛拳力虽猛,但对秦重不发生作用。直把史、郑、胡三人打得团团乱转,守多于攻。   白凤朱玲娇声道:“海外剑法名不虚传,我也试一试这路剑法的威力。”   人随声起,化为一道白光,疾然加入战圈。   仙人剑秦重傲声一笑,道:“今日索性教你们见识见识……”   话声中已尽出全力,剑光暴盛,又把白凤朱玲圈入剑光之内。   朱玲一身武功非同小可,近年更有精进。而她的剑法传自鬼母冷婀,别有奥妙之处,特别是身法飘忽神速,剑出如电。是以她一加入,尽管仙人剑秦重已将全身功力施展出来,也无法占得半分上风。   史思温始终施展“天玄秘篆”各家派的名招绝学,严密地护住全身,他一直打得平平淡淡,竟无丝毫惊人之处。但值得奇怪的是他开始时以一敌一,仍然支持得住,打得现在以四敌一,他也是那个样子。   仙人剑秦重却感到史思温宛如无法攻破的坚固城堡,但也没有大的威胁,因此他渐渐不大注意史思温,将大部分力量转移去对付郑敖及朱玲。   酣战了二十余招,秦重已感到今日之战,无法占取上风,最多打个平手。只因那魔剑郑敖和白凤朱玲一身剑术造诣,在当今武林之中,已列入一流高手之内。谁能接得住他们联手合力的攻势,已经足以震惊江湖,何况还有史思温和胡猛两人?   他一转念间,心中已升起恶毒之计,那就是先行设法重创胡猛,只因胡猛乃是四人之中最易攻破的一环,等到得手之际,他们势必分散心神,那时就可以稳操胜券,说不定还可以伺隙重伤郑敖。   他考虑之际,已感到这等打法太过吃力,如不及早实行,只怕再过不久,就变成有心无力的局面。   史思温沉稳如常,暗暗密切注意对方,忽见他眼珠连转,凶光外射,登时惕然于心。   仙人剑秦重想得满好,但事实上可不容易,只因朱玲落场出手之故,就是为了深怕胡猛一时不慎,被秦重所伤,故此这刻秦重毒计虽已想定,但一时之间却无法办到。   又剧斗了十多招,秦重突然眼露杀机,大喝一声,刷刷刷一连数剑,勇猛决荡,把郑敖、朱玲迫开六七步远。   胡猛冲上来,拳发如风,声势惊人。秦重正要他如此,倏然身剑合一,上冲迎击。   这一下把郑敖、朱玲两人都骇得魂飞魄散,他们都深知秦重剑法克死胡猛拳路,是以胡猛不可能挡得住他这一剑。但这刻相隔太远,无法驰援。   秦重剑势到处,把胡猛拳力完全冲散,心中微微一喜。突然感到一阵极为强烈的剑气偷袭而到,登时心头一震,剑势变处,先求护身自保,不遑伤害胡猛。目光一扫,敢情是史思温从侧面攻到,剑上光华强烈,功力盖世。   两人长剑一接,奇快地互拆数招。秦重忽然发觉对方功力奇高,这几剑简直难以抵御。但他天生好胜骄傲,竭尽全力,总算勉强接住。   朱玲、郑敖分抄袭到,一时剑光闪掣,光华漫空,把秦重紧紧罩住。   史思温看穿了秦重恶毒用心,登时对此人感到十分不齿,于是剑上功力陡增,时时会有功力超世的招数出现。光是他一个人,秦重已感到不易支持,何况还有朱玲、郑敖两人联手夹击。   片刻之后,秦重已发出喘声。他感到最耗损真元的,便是史思温时常出现那些功力超世的招数,幸好史思温不是每一招都这么厉害,不然的话,他早就死在乱剑之下了。   郑敖这时也感到有点力竭,但他已激发仇恨之心,因此忘命进攻,剑剑都是凶毒招数。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隙,一剑刺入,突然被朱玲架开。他怒哼一声,向朱玲连攻数剑,意思是要把朱玲赶开。谁知他一则先行出手和秦重力拼,二则秦重一直以他为重心,压力几乎都加于他身上。是以他已感到力竭而朱玲则功力具在,他这几剑不但没把朱玲赶开,反而喘气出声。朱玲怒道:“你怎么啦?”一连数剑反攻郑敖,把他逼退七八步之远。   另一方面,玉亭观主史思温也展开猛烈攻势,他的功力显然比早先激战之际高上不少,假如他一早就表现出他的功力的话,魔剑郑敖就不会急着插手,仙人剑秦重也不至于视他如无物而出声激郑敖出手了。   他功力增加还不要紧,最惊人的是他攻出七八剑之中,总有三四剑特别凌厉,别说目前秦重业已力竭之际,大为相形见绌,就算是他未曾消耗过真力之前,史思温这种忽然特别凌厉的招数,也感到不易化解。   原来史思温自从前几日打通了“生死玄关”之后,全身功力倍增,但由于时日尚短,因此无法一直施展他这等超世绝俗的功力,只能偶然间有几剑是这样。   但这已足够仙人剑秦重消受的了,际此真力大量消耗之后,史思温的每一剑他都用尽全力抵御,是以更加感到应付维艰。   秦重和郑敖两人发出喘声之后,不久就运剑迟滞,显然已经力竭。   站在一旁的胡猛忽见朱玲和郑敖激斗起来,不觉为之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   又过了一阵,白凤朱玲首先跃开,魔剑郑敖主要是早先力拼仙人剑秦重之际,消耗真力过多。其后因朱玲出手拦阻他杀死秦重而跟她打了起来,在他想法之中,朱玲既与仙人剑秦重有一手,当真是值得乱剑分尸的贱人,不过他准备留给石轩中自己处理就是。而刚才朱玲维护秦重,向自己出手,说不定会乘机把自己杀死,以除去心中疑虑,所以他和朱玲动手之际,也是用尽全力,这一来正是疲兵再战,难以支持,很快就变成筋疲力竭。   朱玲忽然退开,这一着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不禁以剑支地,口中直是喘个不停,凝视着朱玲。   她望一望胡猛,道:“胡大叔,烦你盛一碗水来,给郑大叔喝!”   胡猛见他们不打,心中大为高兴,雀跃而去,捧了一碗冷水米,递给郑敖。   魔剑郑敖瞠目道:“为什么要我喝水?我根本不口渴……”   朱玲收回长剑,跃到他面前,玉手一伸,扣住碗边,向郑敖口边推去,一面说道:“你先喝了再说话,你非喝不可……”   郑敖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果真喝了几口。朱玲感到满意地把碗交给胡猛,自家转身去看仙人剑秦重和史思温的搏斗。   只见史思温出剑也较为迟滞,但比起对方,则显得有力得多。   秦重战到头昏眼花,他的上乘剑法如在功力不济之时,施展出来,不但威力大减,而且更耗真力,是以越打越感到难以支持。   史思温由反攻时起,一剑接一剑地凌厉进攻,不让对方有一线时间去换口真气。要不是这等打法,秦重只需换过一口真气,以他的修为,立时又可以恢复几成功力。不过话说回来,史思温如果不是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他自家也不致于消耗如此多的真力。   朱玲跃了过去,大声道:“秦重的剑术当真令人震惊,我再出手帮史思温一臂之力可好?”   仙人剑秦重一听此言,一方面气个半死,认为朱玲不该如此讥嘲,正所谓“士可杀而不可辱”。但另一方面真怕朱玲出手,假如她真个出手,无疑今日他们有意暗算自己,想暗地把自己除去,以免为石轩中留下他日大患。   他本来就大大不支,这时心神一乱,忽然感到史思温连发数剑,剑剑都辛辣地攻取要害。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奋起余力,急行应付。   朱玲眼见自己攻心之战已经成功,不禁微微一笑。当下故意亮出长剑,发出“呛”的一声。   秦重实在无暇去看,但耳中听到声音,已知她抽出长剑,不由得急愤交集,突然大喝一声,刷刷刷一连三剑,居然把史思温逼退。   史思温乍退又上,怎样也不肯让对方有喘息之机。朱玲却暗暗心惊地忖道:“这仙人剑秦重当真是功力深厚无比,在这等情形之下,还能奋起余威迫退思温,假如思温早一步收手,以为他已经筋疲力尽,这个当上得才大呢!”   这时史思温也是奋起全身余下的功力,硬拼硬斫,只听到一片金铁交鸣之声,已经全然不像高手相拼。   白凤朱玲留心地瞧着,隔了片刻,就提剑跃过去,举剑从中一挑。   此刻她内力充沛,又是看准了形势空隙而出手,是以这一剑挑去,立刻把秦重及史思温两人震开数步。   史思温喘气道:“师母,我们还未曾拼出胜负……”   朱玲叱道:“你非要打得两个人都倒在地下,爬不起来才算数么?”   仙人剑秦重也喘气不已,朱玲玉手一挥,胡猛捧着一碗冷水急奔而来。   朱玲亲自取过那碗冷水,道:“你们都喝口水解渴。”   她向两人分别瞧了一下,便盈盈走到仙人剑秦重面前,道:“你先喝两口。”   秦重实是疲倦欲死,但脑子仍然能够转动,他对于今日的局势,甚感奇怪,因此望一望那碗冷水,喘着气寻思。   朱玲笑一笑,道:“你可是怕疲倦之时,喝下冷水会害肚子么?那就思温你先来喝一点。”   史思温道:“启禀师母,小徒一点不感到口渴!”   朱玲不悦道:“我端着你也不喝,你胆子真不小!”   史思温连忙说两声不敢,走上来喝了两口。   秦重见史思温先喝过,便不怕水中有什么古怪,朱玲把碗送到他唇边,他犹疑一下,为了不甘示弱,也就骨嘟骨嘟地喝了三四口。   史思温大声道:“此地僻静清凉,我们打得太累了,不如就在此地歇息一阵……”   白凤朱玲附和道:“好主意,不然我们回到观中,立刻各各回房用功,观中的道士们必定感到十分讶异——”   史思温目光一扫,只见仙人剑秦重毫无异状,同时又瞥见魔剑郑敖目不转睛地瞧着秦重,那种看法大异平常。   他心中微感奇怪,转眼再向秦重面上望去,但见他白玉似的面庞上没有一点和平日不同之处!   秦重走开一旁,在树荫下的草地上趺坐,调息运气。   史思温不敢怠慢,生怕秦重一旦把功力修炼回来之后,再要比剑的话,那时必吃大亏。   于是他也找处树荫,跌坐运功。   魔剑郑敖也走过来。就坐在他身侧不远之处,朱玲和胡猛两人最是正常,因此他们走来走去,闲眺景物,不须像他们那样跌坐用功。   过了一阵,史思温心有挂碍,老是忍不住要睁眼遥看仙人剑秦重的动静。   忽然发觉魔剑郑敖好像也沉不住气运功调息,他不必转头瞧看,单是从郑敖的呼吸声音之中,就可以断定他没有好好休息过。   但这刻史思温可没有心思研究郑敖之事,他一直在回想那走方郎中的话。   那走方郎中曾经说过,只要仙人剑秦重打得筋疲力尽,然后喝上一两口冷水,登时就会全身痕痒,而过了两个时辰之后,面上就会浮起红云。   史思温自信记得非常清楚,决不会错。可是此刻秦重却闭目跌坐,看上去好像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先是感到十分困惑,同时对那走方郎中极表愤怒。可是隔了一阵,他忽地欣然微笑起来,随即便安心地运功调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朱玲向胡猛道:“我们到那边瞧瞧去,免得在这儿扰乱他们用功……”   胡猛道:“去就去吧,不过平日他们用功时,一点也不怕侵扰。”   朱玲怔一怔,觉得胡猛这话大有道理,美眸一转,好像已想到办法,径自领着胡猛走入树林。   史思温经过半个时辰的全神运功,已感到恢复了大半。   这时四下静寂无声,他一面用功,一面想道:“适才幸而我想到那走方郎中的话如若不验,则比之应验了他的话还要令人感到安慰。所以我立刻就抛开不安的心情,灵台间迅即一片澄明,全心全意调息吐纳,以恢复功力。可是为何郑师叔好像一直都没有定下心来用功呢?”   刚刚想到此处,突然听到一阵低微的奇异的声音。好像是振衣之声,又好像是低声呻吟。   史思温本来就想着此事,那种奇异的声浪一传人耳,登时使他身躯一震,双目大睁。   眼光到处,只见两丈外的仙人剑秦重仍然瞑目跌坐,可是他的身躯不时颤抖,一望而知他身上一定感到很不舒服。   他转眼一看,郑敖仍然保持端坐用功的姿势,于是他伸手轻轻碰他一下。   郑敖好像矍然惊醒,睁眼望他。   史思温从他眼中瞧出他疲倦如旧,虽是跌坐了半个时辰有多,却没有丝毫改善。这种情形不用说也知是他一直心神分散,没有当真用功所致。   不过史思温已无暇问他,用下巴向秦重那边点一点。   郑敖转眼望去,面上浮起惊讶之容。   史思温站起身,大声问道:“你觉得不舒服么?”   秦重哼了一声,伸手在身上搔抓一阵,道:“我身上痒得难过……”   史思温心中叫声“是了”,无疑已应验了走方郎中的话。   郑敖接口道:“你看看周围有没有毒蚁恶虫之类,也许被蚁虫咬着……”   仙人剑秦重跳起身,仔细察看地上,一面向身上搔个不停。   忽然听到朱玲的声音道:“哪里有毒蚁恶虫?可是秦重被咬伤了?”   人随声现,只见她白衣飘飘,轻盈地从林中出来,后面跟着那结实壮硕的胡猛。   史思温一直密切留意那仙人剑秦重的一举一动,见他跳起身时的速度,估计出仙人剑秦重此刻只不过恢复了四五成功力而已,当下稍稍放心。   他开始考虑如何处置今日之事,譬喻秦重已经患上大麻疯,则如何对付他?杀死他?抑是把他放走?   他正在寻思之际,那边厢胡猛突然石破天惊地大吼一声。   史思温举目瞧去,只见胡猛倒跃开数步,遥遥指着秦重,好像急于要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的样子。   魔剑郑敖起身奔过去,大声道:“老胡你看见什么了?”   胡猛呐呐道:“他……他……”底下的话说不出,急得他又大吼一声。   郑敖向秦重望去,耸耸肩,道:“他没有什么呀!”   朱玲柔声道:“胡大叔,你慢慢说……”   胡猛听到朱玲温柔的声音,情绪登时松弛下来。缓缓道:“他有大麻疯!”   朱玲骇一跳,道:“什么?你说清楚一点!”   胡猛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他是大麻疯!”     第四十八章 生不如死     仙人剑秦重勃然大怒,厉声道:“胡说八道,你才是大麻疯!”   白凤朱玲凝神向秦重望去,只见他白皙的面庞上,浮起一块一块浅红色的痕迹。   她一生只听过“大麻疯”之名,但从来未曾亲眼目睹过,因此甚觉疑惑,不知是也不是。   魔剑郑敖上前道:“老胡,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你知不知道大麻疯是怎么回事?哼,哼,这个玩意儿弄上了,可就六亲断绝,一辈子都死活两难啦,你晓得不晓得?”   胡猛涨红了脸,哇哇大叫一声,却说不出一言半语来证明。   史思温道:“大麻疯又名天刑病,无药可医。胡大叔怎会识得的?”   朱玲接口道:“胡大叔,你不要着急,他们不是以为你说谎,但因为此事十分严重,所以他们都不敢遽然相信。”   她一开口,胡猛就觉得情绪平伏下来。朱玲又道:“胡大叔你说一说看,为什么你会说他是大麻疯呢?”   仙人剑秦重怒骂道:“他一个混蛋说得出什么道理?”   史思温和郑敖齐齐向他瞪眼,郑敖怒声道:“你才是大混蛋,老胡一生诚实正直,从来不说假话,更不会害人……”   胡猛欢然道:“对,对,我老胡不讲假话的!”   朱玲道:“大家别吵,静一静,都听我说……”   于是大家都静下来,这时秦重虽然身上十分痕痒,但这刻死也不敢去搔,只痒得龇牙咧嘴,当真比死还要难过。   朱玲缓缓道:“先说秦重,你面上似乎起了红云,的确和平常有点不相同。难怪胡大叔会惊叫起来,你如果没有事,等弄清楚以后,胡大叔自然会向你道歉,你说可好?”   仙人剑秦重傲然道:“自然要这样办,他一个浑人我不会十分计较!”   朱玲勉强笑一下,转面向胡猛道:“胡大叔,你怎会识得大麻疯这种绝症?”   胡猛瞠目道:“什么是绝症?”   朱玲柔声道:“就是没有法子医好的病症,叫做绝症!”   胡猛直点头道:“对,对,大麻疯没有药可医,在我们那里,凡是大麻疯都被赶出村子,别的人见到都要打死他,所以大麻疯的人都躲在深山野岭。”   朱玲道:“这些我也知道,但我们都未见过大麻疯是什么样子,所以……”   胡猛高兴起大声插口道:“就是这种样子,你瞧瞧他就行啦!”   仙人剑秦重忍不住怒斥道:“真真是胡说八道,看我杀死你这王八蛋!”   胡猛涨粗了脖子,大声嚷道:“你才是王八蛋——”他突然愣了一下,立刻又嚷道:“不,你是大麻疯!”   秦重气得不得了,拔出长剑,只听锵锵锵连响三声,原来朱玲、史思温、郑敖三人都齐齐亮出长剑。   朱玲道:“秦重你自己答应要把此事弄清楚的,如果你心中害怕,可以马上走开,我们当如从来没有认识你。”   秦重真想照她的话去做,但转念一想,此事如不弄个水落石出,自己岂不是永远背上“大麻疯”的名声,日后如何见人?   这么一想,登时回心转意,道:“好吧,我不出声就是。”   郑敖愤怒地瞪瞪眼睛,心想这厮居然肯听朱玲的话,可见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比寻常。但目前不必发作,所以只瞪瞪眼睛也就算数。   朱玲向胡猛道:“胡大叔你可知道,刚才你的话不合道理,譬如有人问你,那把剑是谁的,你一定会说是郑大叔的,是不是?”   胡猛颔首道:“是呀,那不是他的么?”   朱玲道:“不错,确实是他的,但别的人不晓得,一定要问,你怎知道是他的呢?你怎样回答呢?你不能说因为那剑是他的,所以就是他的,对不对?”   胡猛现出迷迷糊糊的样子,率然道:“我不晓得对不对?”   朱玲柔声道:“当然不对,你一定要告诉那人说,那把剑是什么样子,有什么记号。这样就可以和别的剑区别出来,人家也会想到假如那剑不是郑大叔的,而你没有见过的话,你就说不出那剑特别的地方和记号?是不是?”   胡猛欢然道:“是,是,是,这样回答别人就十分相信了!”   朱玲道:“那么你刚才说秦重是大麻疯,你怎知道他真的是呢?”   胡猛想了半天,还没有回答,对面的仙人剑秦重一身痒得不可开交,但纵然熬得龇牙咧嘴,却也不敢伸手搔痒。   胡猛又想了一阵,道:“我不晓得如何说,但我以前见过不少大麻疯的人,所以我知道他也是大麻疯!”   秦重厉声道:“胡扯,多少人一生都未见过大麻疯,偏偏你就见过?”   胡猛望着朱玲,道:“人家都要打死那些大麻疯的人,但时时都是我帮忙让他们跑掉,或者远远扔些东西给他们吃。我们那边在深山里时时见到……”   魔剑郑敖大叫道:“是了,这种绝症在南方屡见不鲜,北方较少,难怪别的人未曾见过!”   仙人剑秦重面目变色,神情十分沮丧,显然他自家也相信了。   白凤朱玲面色泛白,叹了一声,道:“天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玉亭观主史思温对此事虽是一手导演,但他仍然感到十分不安和难过。   他轻叹一声,仰天自语道:“现在怎么办呢?既然已证实他是……”   魔剑郑敖道:“患上这等绝症,不但亲戚朋友,就算是至亲骨肉,也反目有如毫不相识,我们自然不能和他交友!”   仙人剑秦重听了“就算至亲骨肉,也反目有如毫不相识”的话时,脑海中“轰”的一声,但觉天旋地转,感到有点昏迷,不能自已。   魔剑郑敖举剑指一指秦重,放轻声音道:“他目下心神震荡,已呈反应呆滞之象,若然我们要处置他,正好乘此时机……”   白凤朱玲虽然听见,但没有理会,既不表示赞成,也不表示反对。   郑敖凝望着她,心中突然泛起一阵强烈的快感,暗自想道:“她目下作如何想法呢?假如她和他没有做出污秽淫行,她大可以置身于度外,顶多不过替秦重微感难过罢了。可是现在她却够受的了,她一定在惊惧自己有没有被染上这等绝症!哈!哈!”   他心中的笑声味道十分苦涩,因为这个女人,他曾经秘密地爱上她,因而对她到底有一份感情,而现在……想到这里,他迷惘地叹口气。   朱玲突然问道:“史思温,你对这大麻疯绝症十分内行么?”   史思温愕然答道:“不,一点也不内行,我从来未见过……”   朱玲沉吟一下,道:“那么你今日的种种安排,是什么意思?”   史思温道:“就是要他显示出大麻疯绝症的迹象……”   朱玲道:“我不懂你的话!”   史思温道:“他乃是经过剧战之后,累得筋疲力尽,再喝一点冷水,就可把大麻疯症状显示出来。”   朱玲缓缓道:“思温,你得说出个道理来,你起初不是说,对此症毫无认识么?”   史思温道:“师母说得是,徒儿以前对大麻疯绝症毫无认识,但是……”   朱玲接口道:“但是什么?”   史思温恭容道:“但是今日中午时分,我们在镇上打尖时,曾经遇到一个人。”   他们正说话时仙人剑秦重仍在迷惘之中,只见他双手在身上搔个不停,长剑已插在面前的地上。   史思温继续道:“那人把我叫了出去,告诉我说他患上大麻疯。”   “且慢!”朱玲道,“那个将此事告诉你的人,可认识我们?”   史思温摇头道:“不认识,我们都未见过面,他也不是武林中人。”   朱玲道:“你怎会相信他的话?”言下之意,不啻是觉得此中大有可疑之处,只因以常理推测来,谁也不能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说话!   史思温道:“徒儿起先也不敢相信,但后来却不得不信!”   朱玲道:“那人是干什么的?”   “是个走方郎中!”   魔剑郑敖凝眸一想,插嘴道:“不错,不错,中午打尖时在我们邻桌当真有个走方郎中!”   须知他们都是久走江湖人士,眼力锐利,时时不必留心观察四周,却也无所遗漏。   史思温道:“就是那个走方郎中,他以此事勒索我一大笔银子,才肯详细说出。假如他不是那等贪婪而又那么镇定的话,我决不会相信!”   朱玲淡淡道:“江湖上诈骗之术层出不穷,你也应当知道,当其时就算有刀子搁在他脖子上,他也得镇静如常。”   魔剑郑敖大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管人家有没有诈骗之意,目下既然事实已摆在眼前,何须多问?”   朱玲白他一眼,道:“你也是个老江湖,难道未听过有等毫无医德的大夫,可以用特制的药物,令人发生种种绝症的象征么?”   郑敖怔一下,道:“这话怎说?难道那走方郎中会向秦重下手?”   朱玲道:“我可没有这种奢望,不过凡事总得求个水落石出,尤其是这种极为可怕恶毒的绝症,关系甚大,更应彻底了解,对也不对?”   郑敖哑口无言,道:“随便你吧,但史思温我告诉你,有时候不可不自拿主意,像她的话,在某种情形之下,也可以不须听从。   我披肝沥胆地奉劝你一句,那就是女人的话,最好不理!”   史思温大感为难,只因一方面是师父的好友,连师父对他也常常是言听计从,另一方面却是师母,说起来也就等于师父。这两方面都不可得罪,特别是他深悉郑敖对师父忠心耿耿,为人豪爽义气,他的话决不会无的而发,那么是什么意思呢?   朱玲已向他道:“你把经过的详细情形说一说!”   史思温立刻把午间和那走方郎中交易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但最后他却不说出那走方郎中在何处,只说知道他的所在。   这是因为仙人剑秦重已经从迷惘中回醒,拔起地上长剑,瞪眼听他说话。为了怕他去找那走方郎中报复,所以不把地方说出。   这时仙人剑秦重面上红云颜色渐深,令人看了甚是恶心,他好像有离开的意思,史思温立刻暗暗戒备。   白凤朱玲听罢史思温的详细报告,不由得也相信秦重患上了“大麻疯”之事,乃是千真万确。她道:“这样说来,你遭遇到那走方郎中之事,除了你自己之外,再没有人知道的了,是不是?”   史思温道:“师母说得对,此事在未能证实之前,徒儿决定不让任何人知道,以免闹出笑话。此所以徒儿虽请师母帮忙,却不说出内中缘故!”   朱玲道:“这就是了,胡大叔既然不晓得此事,仅仅凭他过去的经历而认出此项绝症,足以证明秦重当真不幸患了此病!”   仙人剑秦重听到她这样肯定地宣布,心灵大大震荡,一时之间又陷入昏昏迷迷之境。   他的右手持着长剑,垂指地面。左手却无意识地在身上搔抓,形状甚是难看。   玉亭观主史思温凝视着面前这个形相丑恶的人,想起他在不久以前,还是那等风度翩翩,俊美潇洒,登时深感世事的变幻无常,有时转眼之间,就变得令人难以相信,不由得衷心怜悯地叹口气。   朱玲轻轻道:“现在怎么办呢?”   史思温缓缓道:“徒儿曾经仔细想过,以他为人心性与及这一身武功,我们若然纵他离开,那时人间受到的祸劫,将是难以想像。因此,我们不能存姑息之心……”   朱玲想了一想,但觉委决不下,转眼看看魔剑郑敖,只见他冷冷地注视着自己和秦重。她记得他一直是用这种态度聆听史思温和自己谈论如何处置秦重的问题,甚至在早先求证那秦重是否真得到大麻疯绝症之时,他也缄口不言。这等态度,大异他平日那种粗豪的性格。   她只是想了一下,立刻把郑敖之事抛开,继续专思如何处置秦重之法。   问题也不算复杂,假如她力主放走秦重,大概可以成功。但后果她敢负责么?像秦重这种人,平日已不大讲究什么正义,目下他自知被人间遗弃,很难相信他不会采取激烈的报复行动,以他那一身武功,当真可使天下大乱。平常的人只能够害死十个人的话,他可以害死一千,而流毒传布开去,这祸患比起他单拿一柄利剑去杀人要可怕千万倍……   正在她苦苦思索之际,仙人剑秦重身躯突然一震,从昏沉迷惘中醒来。   他四顾一眼,突然向右边纵去。   史思温早有戒备,双足顿处,身形破空而起。他的身法迅急无伦,转瞬间已横截在仙人剑秦重前面。   秦重刷地一剑戳去,出手就是东海碧螺岛秘传心法五大毒剑之一的“水宫点将”。   但见他剑尖化出数点寒芒,疾取史思温前胸,这一剑剑上力量刚柔并济,最是难以驾驭,是以极为凶毒,他施展出这一招,无疑表示他夺路逃离此地的决心。   史思温见他一剑刺来,眉梢间反而微露喜色。只见他左手疾伸,圈指一弹,“叮”的一响,仙人剑秦重那么凶毒的剑招,被他手指轻弹之间,全部冰消瓦解,长剑也荡开一边。   史思温右手更没有闲着,但见剑光疾然涌出,罩住了秦重身形。   他一抢到主动之势,剑招宛如长江大河般倾泻出去,这时秦重虽然已施展出海外浮沙门剑术,但已无法扳回优势。   史思温突然迎面一剑刺入去,功力十足,锐不可当。   秦重心头一凛,使出浮沙门败中取胜的绝招“作茧自缚”,对于对方当胸刺入之剑,仅仅稍侧上身,避开要害,底下一剑反刺对方腰腹,快疾得有如电光石火。   他这一剑简直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不过除了有拼命的决心之外,若是没有这一招得白海外的奇奥手法,就算想和敌人同归于尽也没法子!   史思温剑发得快,退得更快,人影乍闪间,已退开四五步远。   只见秦重肩上鲜血迸流,转眼间已把肩部衣服染红一片。原来刚才因史思温剑势早发,他目下已是当今武林中一等一的剑术高手,长剑岂有轻发之理?是以虽是被迫退开。但这瞬息之际,已把秦重伤了一下。   秦重厉喝一声,又要夺路逃开。但史思温乍退又进,剑光涌处,再将仙人剑秦重困住。   秦重主要是刚才力乏之后,饮了两口冷水,突然全身发痒,因此虽是瞑目调息了半个时辰,但事实上他被全身的痕痒弄得无法集中精神,是以那半个时辰的休息,对他没有很大的用处。   正因此故,他对付史思温之际,根本无法施展出他剑上真正绝学。史思温第二度进击可就把他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百出。   魔剑郑敖突然振吭大喝道:“思温手下不可留情,记着此人一身疯毒,别让他贻祸于世,否则你的罪孽就比山还重,比水更深……”   史思温听了登时精神振奋,运剑如风,转眼之间,又刺伤秦重左臂。   白凤朱玲哼了一声,走到战圈旁边,突然间长剑一挥,架开史思温的长剑。   史思温那一剑本可重创秦重,被朱玲架开之后,他虽是满心不悦,却因她是师母身份,不敢多言,突然收剑跃开。朱玲缓缓道:“秦重,你先不要忙着离开,我们研究一下……”她的眼光一触到他面上,心中生出一种恐怖之感,连忙移开。   仙人剑秦重见她这种情形,心知自己面上一定十分难看。心中泛起一阵痛苦,连忙下意识地取出蒙面青巾,把头面全部裹住。   他道:“我想不出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声音中蕴含着暴戾忿懑,显示出在这危殆的一刻,他仍是那样自大和高傲不驯。   朱呤道:“你自然想不出来,老实说:连我也感到难以启齿……”   他们正在说时,魔剑郑敖因深知仙人剑秦重的剑法,可以克制石轩中的秘传手法,所以已再三嘱咐过胡猛走开一旁,并且见到他逃走时,就算从他面前掠过,也不可拦阻。   他嘱咐完之后,便跃到史思温身边,沉声道:“思温,此事关系着无数苍生,就算是自己的骨肉,也必须有大义灭亲的勇气和用心,我说得对不对?”   史思温一面调运功力,一面颔首道:“郑师叔说得对,这正是师父一向谆谆训诲的做人宗旨!”   魔剑郑敖道:“因此等会儿若是你师母主张把他放掉,你不必听从!”   史思温大感为难,道:“这个……这个……”   郑敖面色一沉,道:“不必这个那个了,你心中记紧这可是关系到无数苍生之事,你就会感到值得违背师母一次!假如我自问有能力把那厮收拾掉,那就用不着你啦……”   史思温闪电般想起早先大家休息运功之际,他好像满怀心事,一直都没有调好气息。假如他曾经好好休息的话,以秦重目前情形来说,就足以独力把他杀死在剑下!   他本想追问郑敖为何当时心绪这等不宁?有什么事困扰着他?但那边朱玲传来话声,他忙着去听,于是再不说话,只点点头。   郑敖再叮嘱道:“你一定要用全力拦截那厮,不可心存容让之心,日后见到你师父,一切由我负责为你解释!但记着今日不必听她的话!”   那边厢朱玲已道:“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诚然极为不幸……”   仙人剑秦重暴躁地道:“不幸就不幸,你究竟要说什么?”   朱玲一点也不匆遽,仍然温柔地道:“我先问你,你自家相信不相信所患的乃是大麻疯绝症?”   秦重哼一声道:“相信便怎样!不相信又怎样!”   朱玲道:“你如果不相信,我就没话好讲了!”   秦重气哼哼地道:“就算我相信吧,怎么样?”   朱玲凝望他一阵,缓缓道:“如果你自家也相信的话,我们便可以从容商量出解决之法!”   秦重想了一想,突然厉声道:“既然是无药可医的绝症,还有什么解决之法?”   朱玲道:“话不是那样说,我深信大凡武功卓异之士,他的为人也必与普通之人不同,譬如你,你就不会像平常的人一样,一旦知道了自己惨罹绝症之后,就绝望泣号,呼天哭地……”   秦重傲然道:“那是自然的了!”   朱玲继续道:“譬如你身上负伤,你也毫不在意,但常人决难忍受……”   秦重低头一看,只见肩上及手臂上,染满血迹,形状甚是狼狈,不觉哼了一声。   朱玲柔声道:“平常之人若是患上这等大麻疯绝症,势必要遁到深山野岭之中,避开人迹所至之处,你呢?是不是这样做?”   仙人剑秦重低沉地透一口大气,缓缓道:“我不晓得,还没有想到这一点!”   朱玲道:“平常的人,总认为好死不如恶活,你认为对不对?”   秦重道:“当然不对,而且我从来不把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朱玲美眸中射出希望的光辉,接口道:“不错,大丈夫自应把生死之事,等闲视之。假如是平常之人,一定在逃到山里之后,独自忍受那大麻疯的无穷痛苦,日复一日地让这可怕的绝症磨折到断去最后一口气,方肯罢休。”   她描述之际,虽是三言两语,甚为简单,可是秦重听在耳中,不由得打个寒噤,随即暴躁地道:“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朱玲道:“我们在商量你的解决办法啊!”   她温柔诚恳的声音,使得他平静下来,两人沉默了一阵,当真是不闻謦咳之声。   秦重首先打破沉默,道:“你说了许多话,是不是已替我设想到解决之法?”   朱玲点点头道:“不错,我替你设身处地深思过,所以阻止思温动手!”   秦重道:“是什么办法?”从他的话声中,谁也听得出这位聪明的人丝毫不存任何希望。   白凤朱玲轻轻道:“目下唯一解决之法,就是你自杀而死。你有什么后事,可以详细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为你办妥!”   秦重毫不震动,淡淡道:“这就是唯一解决法子么?我却觉得很可笑!”   朱玲道:“试想你此后所至之处,人人都不敢跟你说话,你所见到的尽是鄙视惧怕的眼光,这样子活下去有什么意思?而且你也知道,这大麻疯可不是毫无痛苦的疾病,就算你武功再高,对此也束手无策;与其慢慢被此病磨折至死,同时饱受人间白眼,何如自寻了断,反到显得英雄气概?”   秦重觉得她的话无法驳斥,心意已为之活动,想了一下,道:“你们肯为我料理后事,是不是?”   朱玲道:“当然,别说我们是朋友,就算是仇敌,也不会拒绝为你奔走!”   秦重叹了一声,一面点头寻思身后之事。   他沉默地站着,宛如大理石的雕像。伤口上的血已经停止流出来,夕阳下有几只虫蝇追逐着血腥味,迅疾地飞来飞去。   大家都感到那仙人剑秦重好像死意已决,因此反而变得宁静,思忖着后事,是以大家都不曾打扰他,由得他默思默忖。   朱玲悄无声息地退开七八步,遥望着那个用青巾蒙住头面的人,不知怎地忽然想到假如他就是石轩中,那她自然会十分悲伤。   可是她相信石轩中如果处在这等境地,一定不会像秦重一般拖延许久时间而还不动手,他一定面不改色地一剑自刎,因为他当真是个英雄中的英雄,生死之事,丝毫不放在心上。   她想:“如果是轩中的话,我会陪他一道自杀,或为了要试试看有没有法子挽救,我会毫不嫌弃地跟他在一起,和他踏遍天涯……”   她望一望秦重,只见他一直都没有搔痒,却仍然沉默地站着不动。   她又想道:“他的武功虽然高强,但修养胸襟远比不上石轩中,反正他已经是被世间遗弃了的人,就让他多活片刻也不妨事。”   不知不觉已耗了半个时辰,魔剑郑敖突然厉声喝道:“秦重,你怎的迟迟不敢动手?大丈夫死则死耳,何须惧怕?”   他粗豪的声音和雄壮的语气,冲破了静寂。   仙人剑秦重头颅一动,锐利地看他一眼,也厉声道:“谁把生死放在心上,只不过我感到有点不服气,因此暗自研究……”   他停顿一下,又道:“先说生死之事,一个人死去之后,感觉全部消失,就像晚上甜睡一样,毫无所知,毫无所苦,有何可惧之有?”   魔剑郑敖哼一声道:“如此说来,你是不作鬼神之说的了,然则为何又迟迟不动手?”   秦重道:“我刚才运起无上玄功,细查体内,却毫无异状,是以感到大惑不解!”   魔剑郑敖仰天大笑道:“你竟是色厉内荏,嘴上说不怕死,其实……”   “住嘴……”仙人剑秦重斥道,“老实告诉你,我此刻有如龙困浅水,虎落平阳,若是在平日,哼,哼,我自家的生死,哪须旁人操心——”   白凤朱玲温柔的声音响起来,她道:“郑大叔你别跟他争辩了!”   郑敖老大不服气狠狠地瞪她一眼,冷冷道:“你管不着!”   史思温觉得郑敖对师母太过冷涩,心中有点难受,想不出郑敖为何最近一反常态?往昔他对待朱玲当真是敬若天人,千依百顺。   朱玲不与他计较,转眼望着秦重,微笑道:“你的话当真有点矛盾,实在怪不得郑大叔感到疑惑不解。”   秦重却理直气壮地道:“有什么矛盾?试想你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学过医术的人,我焉能不在自尽之前自行运功查看?”   史思温插嘴道:“这话有道理!”   仙人剑秦重弹一下长剑,发出清越的龙吟之声。   他道:“再者我除了运功查看之外,同时又想起另外一事,那就是关于‘死亡’之事……”   朱玲道:“我们可没有想到你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做了不少事情!”   秦重道:“我在很久以前,就时时想到‘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因之而又联想到‘我’究竟如何发生的?试想就算是亲如骨肉,但‘我’的思想,‘我’的痛苦或快乐等等,如果不说出来,彼此就全不知道,因此这个‘我’乃是独立,和世上任何人都不相干……”   朱玲道:“你这样说法,就未免会变得自私和贪婪。”   “也许是的,但这却是事实。你们试想在自己唯一的感觉中知道世界存在之前,这个自己的唯一感觉在哪里呢?古往今来,已不知多少亿万年,但为何在此刻才有‘我’出现?以前‘我’在何处?以后‘我’在哪里?是不是今日一旦消灭之后,亿万万年都不再出现?”   他的话声陡然停顿,但空气中却回荡着蕴含痛苦的声音。   众人都不做声,人人凝目寻思他这一番话的深刻意义。不错,这是自古难解的一个谜,古往今来,人类中睿智之士,都一直沉思着“我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但至今仍无解答。   在个人立场来说,这个唯一的自我感觉,当然非常宝贵,因此许多人怕死,一方面是为了对死亡的无知而感到恐惧——人们往往害怕不知道的事物,——一方面也为了只有自己独享的唯一感觉永远消灭而恐惧,这的确是人之常情。   静寂寂中,仙人剑秦重突然厉啸一声,纵身疾跃数丈,跟着放步急奔。   史思温双足顿处,也自破空追去,他身法奇快,错眼间已追到秦重背后半丈以内。看来只须一个起落,就可追上秦重。   白凤朱玲叫道:“思温,不要追他……”   史思温耳中听到师母之命,大感为难,这一瞬间,郑敖殷殷嘱他不要放过秦重之言,又浮上心头。   除此之外,他也深知仙人剑秦重一身疯毒,如若让他逃离此地,一则他会遗祸无穷,二则日后再把他除掉,可就不是容易之事。   但他深受石轩中熏陶,最是尊师重道,尤其朱玲不是普通女人,她的智慧一向令他十分佩服,似乎又不可违背。   史思温他略一犹疑,便已出了旷场,转瞬间仙人剑秦重和他的身形都被树木遮住。   魔剑郑敖侧耳倾听了一阵,突然跌足恨声道:“哼,哼,那厮逃掉啦!”   白凤朱玲缓缓走过来,道:“这件事真难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才对!”   郑敖环眼一翻,鄙夷不屑地瞧着她。朱玲见到他的神态,不禁大大一愣。   郑敖冷笑道:“走开,我不爱跟你说话!”   朱玲对他已经忍了许久,但尚未正式被他当面侮辱。这刻一方面感到无限委屈,另一方又气得说不出来,于是眼圈一红,掉下几滴眼泪。   胡猛一见朱玲哭了,可就慌了手脚,大叫道:“石夫人,哪个欺负你,我去揍他!”   郑敖眼睛向他一瞪,道:“就算是我吧,你要揍我么?”   胡猛呆一下,讷讷道:“你……你……我……我……”他一时感到十分混乱,吃吃地你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朱玲拭拭眼泪,强自忍抑满腔委屈,向胡猛微笑道:“没有人欺负我,看起来倒像是我对不起别人……”她虽是微带笑容,但气氛却异常凄楚可怜。   郑敖心中大感不忍,几乎冲口而出要责问她和秦重发生暧昧之事。可是话到口边,突然忍住,而当他一想到此事,他的怜惜之念立时抛向九霄云外,只有无法抑止的痛心妒恨。   胡猛简单的脑子,在这等复杂奇妙的情势之下,当真不够用,他只感到朱玲和郑敖之间好像十分别扭,除此之外,他就一无所知。而这两个人他都十分敬爱,他也无法参加。   过了一阵,一道人影疾奔而来,转眼间到了旷场之中,却是史思温回来。   他向朱玲恭声道:“弟子不敢有违师母意旨,是以追上秦重之后,又复把他放走!”   郑敖怒喝道:“思温,我叫你不要听她的话,以后那厮所造的恶孽,那就只好由你承担!”   史思温愣了一下,垂下头颅,缓缓道:“晚辈的处境,请郑师叔海涵曲谅。”   朱玲缓缓道:“本来我没有放走他的意思,但此事实在令人感到为难。”   她停顿一下,又道:“思温你说是也不是?”   史思温明知自己一出声,又得挨那怒得宛如癫狂的郑敖的斥责,只好叹了一声,当作回答。   朱玲又道:“往坏处想,他去可能流毒人间,积孽如山,假如有报应的话,那就只好由我承担,你用不着难过不安!”   史思温躬身道:“弟子岂敢教师母一身承当?”   朱玲接道:“往好处想,他未必就会积恶造孽……”   魔剑郑敖不屑地冷笑道:“真真是痴人说梦,愚蠢之极!”   这话说得很重,朱玲愣了一下,不知不觉流下两行珠泪。   史思温手足无措地望望旁边的胡猛,只见他张大嘴巴,脸上露出一片悲惨的神情。他当然深深了解胡猛的心情,因为他也正是如此,可是他和胡猛都无能为力,甚至连向朱玲安慰的话也不敢说,只好长叹一声,把头垂得更低。   朱玲又举袖拭泪,她一举一动,莫不优美之极,此刻在优美之中,加上一种凄凉的味道,胡猛可就快要掉下眼泪,连郑敖也为之心软了。   她道:“或者我的想法十分愚蠢,可是我决不是有意做错!当时我想到他既然运功内视,却查不出有何异状,加之他的大麻疯没有经过可靠的大夫鉴定,我们凭什么取他性命?”   史思温眼睛一亮抬起头来,他心中大叫“有理有理”,但嘴巴可不敢说出声。   她又接着道:“不过说老实话,我也没有放走他的意思,我觉得最好能把他留住,然后找个大夫鉴定一下,等到大夫证明他有或没有,我们都容易处置了!”   郑敖冷哼一声道:“走啦,再说也没用,谁教我赢不了那厮手中的长剑呢!”   他这等负气之言,大有英雄末路那等苍凉之概,令人闻而扼腕叹息。史思温本来已偏向朱玲,但这一来又深觉应该同情郑敖。   朱玲低声道:“我们可以一走了之么?”她这话不知是向郑敖说的?抑是自言自问?   史思温道:“我们回去休息,明晨就要上路。”   朱玲道:“我听说大麻疯最易传染,不知是也不是?”   史思温道:“弟子也这么听说过,师母这话,可是担心我们与秦重接触时间不少而不幸传染上么?”   朱玲颔首道:“正是此意!”   史思温向郑敖躬身道:“郑师叔有何意见?”   郑敖冷淡地道:“走啦,就算传染了也不要紧……”   朱玲柔婉地道:“我可不是故意和郑大叔你作对,可是我们到底和秦重不同,假如我们传染上这等绝症,那就必须及早设法解决!”她说得虽是柔婉,心意却甚是坚决。   郑敖愣了一阵,暗自忖道:“这就奇了,假如她和秦重发生过关系,势必会深信自己也传染上,可是刚才的话却显出她似是没有和秦重发生关系,是以她坚持要测验一下……”他大惑不解之际,几乎出口询问。但他突然想起囊中那块白色破布,登时感到自己目下尚且这等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便又忍住。史思温道:“那么我们就检查一次好了!”   魔剑郑敖懒洋洋地掉转身,自言自语道: “我可要回去休息啦!”   朱玲和史思温都知道他心中负气,所以不肯留此查验,又知道一定不能叫他转回来,因此两人只好面面相觑。   郑敖自个儿向道观走去,暮色苍茫中,突然感到十分孤独!   踏入道观时,只见四下静悄悄的,竟没有道人来打扰他。   第一座神殿中供着许多的神像,颇觉热闹。长明灯的灯火十分黯淡,满殿俱是香烛的气味。   他随意在右侧一排神像旁边坐下,喘口大气。忽的感到自己有点无聊,为什么不回到房间去休息呢?想是这样想,但人却懒懒的,始终没有起身,就在原处瞑目运功调息。   过了好久,耳中不时听到道人走出来,又走了进去的声音,可是他连眼皮也不睁。   又过了一阵,他突然睁大双眼,凝注着神殿门外。这时外面业已一片黑暗,只见一道人影,轻捷无声地走入大殿。   他一瞥之下,可就认出来人正是那患上大麻疯的仙人剑秦重。   只见他头脸仍然用一条青巾蒙住,在这等迟暮之际,宛如鬼魂一般。   他正是被他那种特别轻的步声惊动,那种步声一听便知是身怀武功之士,所以他才会睁大双眼。   此时他连忙把眼睛闭上,只剩下一条细缝,静静瞧着。只因人的眼睛能够反射光线,对方如是平常之人,就是睁大眼睛也不要紧,可是那仙人剑秦重非同小可,若是不闭上眼睛,定然会让他发现。   只见仙人剑秦重悄然向内走进去,转瞬间便自消失。   郑敖不觉大为骇异,想来想去,也不明白秦重为何会回来?   过了一阵,秦重仍然没有出来。他实在按捺不住,便站起身躯,先整理一下背上的白虹剑及袖内飞剑,然后才向内走进去。   在那个偏院之内,一排几间房都没有灯火。他蹑足过去,侧耳倾听了一阵,好像全无动静。   最右边的房间便是秦重的,郑敖谨慎地缓缓走过去,只见房门虚掩,房内也没有声息。他想了一下,奋起雄威,一径推门而入。   房内阒无人迹,再细看时,连那个属于秦重的小包袱也不见了。   郑敖不觉感到要失笑,敢情那秦重回来之故,乃是取回包袱,和这几个人永远分手。并不是有什么报复之念。   当下退出此房,突然间一怔,呆呆站住在门外。   原来他忽然想到那仙人剑秦重若果是有意回来报复,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一来那秦重剑法功力极为高强,本来就不容易对付,二来朱玲、史思温、胡猛等三人因查验有否传染上大麻疯,正在互相苦拼。秦重到达时,恰好他们已拼得筋疲力尽,那时秦重大可不费吹灰之力,一人一剑,全部杀死……   这念头使他怔了一下,随即举步沿着这排房间走去,第二个房间就是他住的,推门一看,竟然又是一怔。   房内并非有人,只呈现一片凌乱之象,郑敖目光一扫,已看清楚房内的床桌椅子等都被人打个稀烂,原本摆在床上的包袱已经抖搂在地上,几件衣服被人踩得又破又脏。   他立刻迅速地到隔壁房间瞧看,一连三间都没有一点事情,各人的包袱都端放在床上,同时也没有发现秦重的踪迹。   他站在偏院院门处,怔怔寻思道:“那厮为何独独恨我?说起来应该最恨史思温才对啊?难道是他也感到我对他的极度仇恨,所以回来取包袱之后,见我们都不在,只好把我房间内桌床等都捣个稀烂以泄愤?”   刚刚想到这里,突然举手在自己头上凿个栗子,着急地想道:“郑敖啊,你真是个呆鸟,那厮见我们都不在,定然悄悄赶到观后僻地,刚好见到他们三人都筋疲力尽,于是取出利剑,刷刷刷一人给了一剑。目下我赶到那边去,只好替他们收葬尸体啦!”   他发起急来,双足一顿,就破空飞起,一径飞越过观中屋顶,直向后面扑去。   奔了数丈,忽见前面人影一晃。郑敖吃一惊,小心追踪上去,敢情那条人影就是秦重。   只见他手中拿着长剑,碰到有些树枝碍路,就一剑挥去。这等走法,怪不得慢得让他追上。   郑敖耐心地跟在后面,走了一阵,只见他突然疾奔而去,却不是往刚才斗剑的地方走。   他大感讶异,方自踌躇要不要跟上去,蓦地想到也许他已经把朱玲等人杀死,这一急非同小可,连忙向刚才那块旷地奔去。   转眼间已到达,耳中隐隐听到说话之声,但却不知到底如何,纵人旷场之后,举目一瞥,只见朱玲、史思温及胡猛三人并排走过来,看上去倒像是刚要离开之状。   郑敖大大透口气,道:“秦重没有来过么?”   朱玲道:“没有呀,你瞧见他了?”   郑敖立即把刚才的情形说出,最后道:“令人想不透,一是他为何特别恨我?二是他本来要到这边来,为何忽然改变了方向?”   朱玲想了一阵,道:“关于第二个问题,往好处想,他可能回心转意要到我们面前自尽,以表示他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可是到底英雄气概及不上生命可贵,所以改变心意……”   史思温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其实谁不怕死呢!”   郑敖此时又发觉他们一点筋疲力尽的迹象也没有?   这一点令他十分迷惑,冲口道:“你们没有动过手么?”   朱玲道:“我们自己人,怎么动手呢?刚才我和胡大叔联手对付思温,可是大家都不出辣手,所以打来打去,都没有用处。”   当下一块儿回到道观,为了床椅等均被毁坏,又少了一人,郑敖不知费了多少唇舌,才把道土们说服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晚。   翌日,他们再度上路,他们计算过此去庐山,快的话不须两日路程,就算慢慢走,最多三日或四日就可到达。可是端午节还有五日之久,所以他们根本不须太急。   朱玲决定要等到端午节那天的早晨才到达庐山脚下,那样也许可以碰见石轩中,就算没有碰上,但那时即使遇到鬼母他们也可不怕,因为其时大家都得赶上山去,以免超逾时限。   此一决定大家都甚为赞成,不过这五日的时间却大可虑,必须寻觅万全之策,务必不让鬼母冷纲、碧螺岛主于叔初或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等人碰上,虽说目下由于史思温功力大进,实力已非昔比,但若然对方人多势众,加之预布陷阱,则形势大是可虑。   本来他们如若突然分散,各自潜踪匿迹,则敌人们绝难找到,可是分散之后,若然其中有人不幸被强敌们发现,那时人单势孤,非惨遭毒手不可,是以他们最后同意不可分散,宁可目标较大。   中午时分到了城内,朱玲忽然说她觉得很不舒服,史思温立刻提议找个客店歇歇。   郑敖皱眉道:“不可,不可,我们目下急于隐蔽行踪,如若投宿客店,则强敌们的搜索圈又可大为缩小!”   史思温道:“然则奈何?”   郑敖道:“我们先在冷僻的巷子里停一阵,也许朱玲在车厢休息一会能够转好,如若实在不行,我们设法找寻人家投宿,哪怕是破房陋屋,也比客店为佳!”   朱玲道:“那就这样吧,郑大叔你赶快停一停,我好难受……”   于是他们在一条冷巷内停住车子,郑敖命胡猛取了钉锤之类,假作修理车子,他自己则走出巷外,不知隐匿在那个角落内。   史思温也走到大街上,游目四顾,依然向左边走去,折入另一条街,突然间走入一间屋内。   那屋子布置得颇为干净,左边院子花木扶疏,景致颇佳。   一个身穿长衫、蓄着胡子的中年人坐在一张宽大的红木桌后,见他进来,摆手请他坐下。   史思温坐在桌子旁边一张椅上,那中年人细瞧他一眼,突然道:“阁下气色极佳,眼内神光充足,今日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史思温道:“先生眼力奇佳,足见医术高明,兄弟敬佩之至!”   那大夫道:“不敢,不敢,阁下可是有所召唤?尊寓在什么地方?”   史思温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才道:“兄弟有几个疑难问题,特来请先生指教!”   那大夫眼睛瞧着桌上的银子,心中暗想不知此人有什么问题,出手就这么多的银子,可见得这些问题不易回答。当时便想回绝,可是那锭银子发出诱人的光芒,使他开不得口。   史思温道:“兄弟只想请教先生关于大麻疯的几个问题……”   此言一出,那大夫连连摇手道:“对不起,大麻疯又名天刑症,至今天下群医束手,实在无法相助!”   史思温道:“这一点兄弟也知道,兄弟今日只想请问这大麻疯在通常的情形说来,传染之后,要多久才能发作?”   大夫沉思顷刻,道:“这可说不定,有快有迟,不能一概而论!”   史思温道:“请问假如不幸传染上了,三四日之内,会不会发作出来?”   大夫道:“不行,不行,三四日的时间太短了!”   “那么在你们眼中,三四日以内的病人能否看得出异状?”   大夫微笑道:“以我所知,此症通常都潜伏许久,而且就算面现红云,仍未能立刻断定就是大麻疯。也许起华陀扁鹊于地下,他们或能在三四日以内诊断出来——”   史思温眼睛一眨,道:“我听一位饱学之士说过,假如患上大麻疯,则只要使那人精疲力尽,然后饮以冷水,就可把麻疯发了出来,是也不是?”   大夫沉吟道:“这法子好奇怪,我祖传数代均是专攻医学,从未听过这等方法!啊,让我想一想……”   史思温紧张地等候着,过了一阵,那大夫道:“我记得那好像是江湖秘传之法,大凡中了任何毒物,只要这么一下,毒力就会加速发作。”   史思温嗯了一声,只听那大夫道:“不过我敢保证,那大麻疯决不能用此法使之发作。”   史思温微笑起身,道:“谢谢你,兄弟已经够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出去。   走到街上,先打听一下本城的客店有多少家,分布在什么地方等,然后开始一家一家地找寻。   不久就发现其中一家店门上刻有记号,于是走了进去,略一探询,就找到那走方郎中。     第四十九章 名师高徒     史思温笑嘻嘻地进去,向那走方郎中道:“你的法子真灵,那秦重果真患了大麻疯!”   那走方郎中透口大气,道:“这就行了,不知你们把那人如何处置?”   史思温坦然道:“把他斩为数截,放把火烧掉啦!”   史思温说这话时,双眼盯住那走方郎中,只见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接着面色一沉,冷冷道:“这可是你所希望的?”   走方郎中为之一愣,道:“这话怎说?”   史思温道:“难道还要我解释?秦重既然已死,又化作飞灰,这样纵使有什么毛病,也没证据啦!”   走方郎中皱皱眉头,道:“这样说来,你竟是怀疑我了?”   史思温冷笑道:“你自家想一想,可曾露出什么破绽?”   走方郎中见他说得十分认真,全然不似是套他的口气,不觉凝眸沉思。   史思温恨得用力一跺脚,只见地上的方砖碎裂了七八块之多,整个房子也微微摇晃起来。   走方郎中骇得面色灰白,瞪视着地上那一片碎裂了的方砖,话都说不出来。   史思温恨声道:“罢了,罢了,我虽是平生戒杀,但你这厮为了一点银子,竟不惜害死人命,这种人留在世上何用?”   走方郎中双膝直抖,这时他才知道对方敢情本不知情,竟是来诈出真相;心想这一回苦头可吃大了,凭他顿足间就把多少方砖踩碎的功力,自己可受不住他一根指头。   史思温一向和颜悦色,样子看上去十分淳朴忠厚,此刻板起脸孔,那种威势教人瞧了当真害怕。他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那走方郎中,沉声道:“给我老老实实的说出姓名和原来的身份与及阴谋的内幕!”   走方郎中正要后退,却被史思温一手搭在他肩上,登时如同上了一道钢箍,进退不得。史思温那对威光四射的眼睛笔直地瞪着他,使他感到好像无地逃避。   他呐呐道:“小可冯尚杰,原本也是武林中人,近数年以跌打医术糊口……”   史思温道:“这些都不重要,你老老实实地把阴谋内幕说出,我饶你一死!”   冯尚杰眼中顿时射出光彩,急急道:“小可乃是受托行事,并非为了贪图史爷你老的金银。至于托我之人姓名不便说出,反正是你老认识,而且在一块儿的人。”   史思温道:“是男的还是女的?”   冯尚杰道:“是男的!”   史思温道:“那就行了。我回去也不拆穿是你泄漏;但如果你自己走口的话,可就不干我事!”他转身走出客店,匆匆忙忙回到那条冷巷中。   朱玲在车厢里悄声问道:“怎样啦?好像有所发现呢?”   史思温一惊,道:“难道弟子面上已露出神色了么?”   朱玲道:“当然,我一看就晓得!”   “那就糟了!只怕他心中明白,大家都弄得不好意思——”   朱玲聪慧玲珑,一听就明白了一半,轻轻道:“我早就疑惑其中必有原因,你把情形扼要说一说!”   史思温道:“郑大叔他在襄阳时曾去拜访恶扁鹊,弟子也随后去访,承他送了三粒可解任何毒药的灵丹。但弟子一时竟没想到他会求取这等恶疾的药物,布下陷阱,先教秦重去一趟青楼,然后把大麻疯的病征表发出来,好教我们把他杀死,此计虽妙,但弟子却想不出他为何要布下这个圈套?”   朱玲道:“我也不懂……”她本来也想说不知郑敖为何近日对她很坏;但语到口边,却又忍住。   史思温又道:“可惜目下不知秦重何处去了,无法告诉他,以弟子猜想,他一定不敢去请教大夫,因此他势必一直以为自己患上大麻疯!”   朱玲道:“若果他因前途绝望而胡乱作恶,这才教我们受不住呢!但愿他仍然到庐山去,那时我们就可以设法告诉他患的不是真的绝症!”   隔了一阵,郑敖突然像一阵风般的疾奔进来,匆匆道:“思温快躲开,对头们来啦!”   史思温四望一眼,但见两边皆是高墙。这时郑敖已急急嘱咐胡猛用后背向着巷口,蹲低身子诈作修理马车。自己则向右边高墙跃上去,一下子隐没在高墙之后。   史思温立刻向左边墙头跃去,翻过围墙之际,眼中已瞥见墙后乃是一座花园,似是静寂无人。当下伸手扣住墙头,身形挂在墙上。   他先是用耳朵留心倾听,胡猛用锤子乒乒乓乓地敲打着。朱玲在车厢内轻声道:“假如你们都挂在墙头,那就别伸头出来窥看,等我低低告诉你们就是。”   她说的声音甚低。但一则相隔得近;二则史思温耳目不同常人,自然能从锤声中听到。   史思温轻轻应了一声,郑敖那边却无动静。朱玲轻声道:“郑大叔,你不在墙头么?”问了这一句之后,郑敖仍无回答之声,于是朱玲和史思温都可以断定郑敖必因墙后环境不容他挂吊在墙头,所以隐往一旁。   隔了一阵,朱玲轻声道:“思温,有两个大汉在巷口停了一下,望望我们的车子,互相说了两句,才走开了。”   史思温没有做声,朱玲又道:“这两个大汉身穿绿衣,极似是琼瑶公主的手下人。”   她的话声突然中断,史思温心想必是又有人走过;甚至可能站在巷口,是以朱玲不出声。他心中一动,松手跃落地上,回顾一眼没有什么动静,当下便闪到一丛树荫之下。   原来他突然想到假使冷巷外有敌人在打量马车之时,恰好这边宅中之人忽然发现自己吊在墙头,叫喊起来。岂不把马车之秘泄漏出来?故此他立刻决定暂时退到树丛边隐避一阵。   过了片刻,脑后突然拂来极为微细的风声,好像是苍蝇飞动一般。他没有动弹,突然感到竟是一根柔软的树枝拂在他的后脑。   史思温大大一凛,回头瞧去,只见一个白衣素裳的美女,纤纤玉手中执着一支柔软的柳枝,一双星目凝视着他。   他从前和琼瑶公主等人打过交道,是以一望之下,就知道这位美女正是她们其中之一。可是却无法认出她是琼瑶公主?抑是四郡主之一?   她面上毫无表情,不见得十分敌视于他;但更没有一丝欢喜之容。   史思温暗暗忖道:“师母就在冷巷之中,如若听到我动手的声音,势要过来查看。以我想来,这位女魔头决不会一个人在此,是以动起手来,反而令我悬挂着师母安危,进退无法自主。倒不如闷声不响,最好是把她诱离此处,那时我或行或止,都十分方便了!”   此念一决,便故意向她笑一笑,敛去刚才那种吃惊之色。   他向她身后张望一下,突然疾奔而去,转眼间已到了那边的园门,冲出去一瞧,只见外面的院子中,站着两个老妪和两个绿衣人。   他认不出那两个绿衣人,却识得这两个老妪正是金、银二嬷,知道她们一身武功可不比等闲!   那金、银二嬷见他疾然冲出来,因领教过他的厉害,是以齐齐举拐护身。那两个绿衣大汉其一锵地掣出利刀,其一则取出一面混元牌。这两名大汉动作迅速有力,一望而知不是普通庸手。   史思温没有亮出长剑,耳中听到低微的衣袂拂风之声;乍一回头,敢情那白衣美女已经跟入院中。   她冷若冰霜的面上毫无表情,两眼仔细地在史思温面上转来转去,最后冰冷地道:“你居然没有死掉,听说好像你的武功比以前还要厉害,是不是?”   史思温微笑道:“承蒙公主关注,区区可不容易死掉。”   他停顿一下,又道:“目下距瑶台之会只有四天,公主怎的有暇逗留此地?”   她轻轻皱一下眉头,道:“你确知我就是琼瑶公主么?”   史思温道:“当然啦,否则区区就不会径用公主两字称呼你了!”   瑶琼公主毫无表情的面上,这刻不禁露出迷惘之容,道:“这就奇怪了,连朝夕跟着我的金嬷、银嬷她们,也极难认出我们;但你和你师父石轩中,却屡次把我认出来……”   史思温暗想给她戴高帽子决不会吃亏,立刻道:“别的人如何能与我们师徒相比?公主你身上具有一种高贵气质,只要你开口说话,在那举止言谈中,这种特异的气质就显露无遗啦!”   琼瑶公主心中甚感受用,不觉浮起一个微笑。那金嬷、银嬷一生之中,几乎未曾见过这位冷若冰霜的主人的笑容,此刻都不禁为之大大惊讶!   史思温道:“公主为何有暇停留此地?那两位仁兄眼中神光奕奕,分明是内家高手,不知是什么来历?公主可许见告?”   琼瑶公主道:“他们的来历目下说也不妨,就是当今大内称为二神十八友中的二神,拿刀的是穿心神刀白城,持混元牌的是铁翅神鹰莫柏。”   那两名大内高手见琼瑶公主对石轩中的徒弟也这等客气,心中甚感迷惑,不觉也抱着兵器遥遥行礼。   琼瑶公主接着又道:“你问我为何留在此地已问了两遍,我如不回答,大概你永远不会死心,是也不是?”   史思温笑道:“公主非是凡俗平常之辈;此所以一举一动,天下无不注意,区区的好奇心,实在是人之常情。”   琼瑶公主心中又是一阵受用,缓缓道:“你跟你师父一样,永不让人,好吧,我告诉你,我在这里就是要等候朱玲!”   史思温当真极感惊讶,道:“哦?竟是此故?但区区实在想不出个中道理!”   “简单得很,我不要石轩中到瑶台去,你也最好不去。”   史思温莫名其妙地道:“公主你以前不是有邀请家师赴约的请帖么?”   琼瑶公主道:“这你就不用管,我可以邀请他;但也可以撤消。”   史思温想道:“女人就是这样,老是把事情弄得迷迷乱乱。不过她叫我别去的口气,好像出自善意呢?”   琼瑶公主举手掠掠鬓发,突然退开丈许。史思温举手按住剑把,游目一瞥,只见屋内出来两人,一个是无情公子张咸,一个是瞎了一只眼睛的壮汉;在这南方之地,又是初夏之际,却仍然穿着一身皮袄,脚上登着鹿皮快靴。   无情公子张咸手持尺许长描金折扇,举步间显得一团风流潇洒。但双目中射出无情冷傲的光芒,却教人感到他内心不如外表那样好看。   另外那个身穿皮袄的独眼壮汉却握住一柄长剑,精光耀眼。   此人一望而知修习童子功,是以寒暑不侵,功力势必高超。   无情公子张咸冷笑道:“史思温你是本公子手下败将,不足言勇,本公子先问问你,你们把我那好友宫天抚怎样了?”   史思温也不动气,道:“宫天抚么?他被星宿海两老怪打了一青竹杖,身负内伤,我们没有难为他,让他走开。”   金嬷突然厉声道:“你胡说,宫公子一定是被你们所害!”   史思温淡淡道:“你先问问你家公主,家师及区区的话,会不会捏造骗人!”   琼瑶公主没有做声,显然是默认了!   那金嬷、银嬷两人再不多言,左手都拔出一柄短剑,护住前胸,右手横持钢拐,一步一步向史思温逼去。   其余穿心神刀白城、铁翅神鹰莫柏、无情公子张咸,与及那独眼壮汉也化为合围之势,向他逼去。   琼瑶公主冷冷道:“诸位为我擒下此人。他如敢抗拒,格杀不论!”   那六个人齐齐应了一声,只见那身穿皮袄的独眼大汉,手起一剑,刷一声分心刺到。   他剑势一动,宛如雷霆迅击,声威赫赫震憾人心。史思温也疾然发剑,拆解敌招,两剑一触;但觉那独眼壮汉内力极强,如若是自己“生死玄关”未通之前,最多和他打个平手。   那独眼壮汉嘿的一声,第二剑又如奔雷般迅击而至。史思温潜运内力,一剑封去,“呛”的一声,把那厮震开三步。   旁边的人见了,无不露出骇然之色。首先是无情公子张咸折扇疾然点到,跟着利刀钢牌与及拐剑等诸般兵器一齐攻到。   这些围攻史思温的人,无一不是当今武林高手,是以个个出手毒辣凶猛,同时又能互相呼应,专攻对方最弱之处。   数招才过,史思温已大感难斗,连忙使出师门“伏魔剑法”,诚心一意地施展开来。   这崆峒剑法曾经被推为天下最神妙的剑法,此刻在史思温这等功力无双之士手中施展出来,威力已发挥到淋漓尽致。   但见数招之后,史思温那套严严谨谨的剑法,不但护身有余,而且剑圈范围逐渐扩张放大,把那六个围攻之人逼开一丈左右。   琼瑶公主看得面色微变,她以前和史思温交过手,因此深知他的功力虽是高强,但其实还得仗着师门剑法以补不足之处,方能与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相抗。但今日看他剑上功力,居然精进极多,几乎可以与石轩中并驾齐驱。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她哪能不惊心动魄,为之变颜转色。   那六个围攻之人,各有所长,其中又以无情公子张咸招数诡奇繁复和那独眼壮汉雷霆迅击般的剑法最具威力。   但其余四人也弱不了多少,那穿心神刀白城的家传刀法,刀刀都直指对方心窝,毒辣无比,铁翅神鹰莫柏仗着那面混元牌,不时以神妙身法,从空中疾然下击,宛如一头大鹰,极是难防。   金、银二嬷的钢拐短剑发挥远攻近拒的威力,时时替别人掩护,配合得十分紧密。   不知不觉已鏖战了三十余招,琼瑶公主冷眼旁观,已看出史思温一身功力虽是奇高,但仍未到精纯之境,不时会露出功力不匀之象。尤其是每当他的伏魔剑法大九式小九式一共十八手使完之后,紧接着再使出这套剑法时,显然不能衔接。不似石轩中那等变化无穷。   她立即命无情公子张咸和那独眼大汉退下来,面授机宜之后,这两人又加入战圈。   奋战了数招,无情公子张咸和独眼大汉突然发动全力,趁史思温刚刚使完剑法之际,急攻猛扑。   这一着果然生效,已使史思温的剑圈陡然缩小,其余四人也长驱攻入。只迫得史思温左驰右突,已不能将整套的剑法使出来,像刚才一样把敌人们拒于剑圈之外。   形势大变之后,史思温立刻感到难以应付。须知他一身所学得益于“天玄秘篆”甚大,是以剑上绝招极多,此刻全靠随机应变,方展出各种奇招应付。可是这等打法,一则极耗真元;二则不能顺着生克之势,调息呼吸,以力生力。   在这种情形之下,一方面消耗极多,一方面不能补充;加上那六人出手无不是可以制人死命的绝招,不易应付。是以二十招下来,史思温已微微发出喘声。   琼瑶公主见史思温越战越勇,不禁对石轩中更为钦折。她脑海中晃来晃去,都是石轩中英俊的面容,不觉迷惘地叹息一声,心中充满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   那边史思温突然剑光大涨,光华电旋中,金嬷、银嬷和铁翅神鹰莫柏三人齐齐负痛,哼了一声,原来已被史思温各在肩、臂、腿等地方刺了一剑。   其余的三人全力抢救,史思温无法跟着致敌人死命。   他心念一转,暗忖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手中长剑一招“火树银花”,发出千万点精芒,荡开六七件兵器,猛一顿脚,身形破空斜飞开去。   那独眼大汉和无情公子张咸万万想不到这么一个青年人也收拾不下,当真是羞愤交集,不暇理会那三人伤势,跟踪疾追。   史思温身在半空,陡然一阵香风扑鼻,跟着眼前一闪,一张冷艳绝世的面庞浮现在他眼前。   他奋起雄威,挺剑刺去。但觉一阵冷风侵肤,手中长剑已被对方玉手中一支雪白的兵器架住。   那个拦截住他去路之人,自然是琼瑶公主。她潜运内力,从手中两极尺发出去,猛一弹震,史思温疲乏之师,如何经受得住?登时震退数尺,飘坠落地。   身方落地,脑后劲风已疾袭而到。史思温一招“如来搔背”,长剑向身后划去。前面又是一阵冷风侵面,敢情那琼瑶公主的两极尺亦已跟踪点到。   史思温危急之中,心神不乱,左手圈指疾然弹去,“笃”的一声,这一招达摩心法把两极尺弹开数尺。说时迟,那时快,身后的两人已经变招换式,分头斜袭。史思温连忙闪退时,但觉背上一阵剧疼,原来那独眼壮汉的长剑在他肩背之间挑开一道口子,张咸的描金折扇也扫在他背上。   琼瑶公主乍退又上,冷冷道:“你们退下,看我在十招之内,取他性命——”   这话一出,无情公子张咸和那独眼大汉都感到十分钦佩。以他们的想法,能够在一两百招之内取史思温性命,已经就很不错了!   史思温虽是负伤在身,但豪气丝毫不减,一看目下逃走已经不易,立刻纵声大笑道:“公主话不轻发,如果十招之内取不了区区性命,那就得亲自送区区离开!”   琼瑶公主道:“就依你的话,接招,……”手起一尺,当头砸到。   她深知史思温适才苦斗之下,真力已耗费极多,跟着又负伤,气机难以调匀,再加上逞强开口说话,根本没有瞬息空隙可供喘息,是以她不多说话,把握机会,迅即出手发招。   她手中的两极尺乃是一件异宝,离匣时间越久,尺上发出的严寒酷冷之气更重。能够在暗中削弱对手的功力,这刻一尺砸去,史思温深深吸一口气。登时微微感到对方两极尺上的寒气不大好受;但他仍不曾注意,挺剑封拆。   琼瑶公主步法诡奇飘忽,转眼之间,绕着他身躯一连发了三招,无形中已在史思温全身上下四周布下了一层阴寒气网。   第四招史思温以攻代守,踏中宫,走洪门,刷的一剑,当胸搠入。   琼瑶公主一招“鬼眼虚眨”,两极尺化出一团光网,护住前胸。   剑光尺网一触之下,史思温陡然感到手腕一酸,真力不继,不禁大骇,连忙挫腕收剑。   这种情形已在琼瑶公主意料之中,是以她跟上得极快,手起尺落,斜斜砸去。史思温迫不得已,横剑去架。   “叮”地响了一声,史思温面色一变,退了四步之多。   史思温实在不明白自己的真力为何一下子就衰竭到这等地步?暗忖如果无情公子张咸和那独眼大汉乘机出手的话,今日断难躲过杀身之祸!   百忙中冷眼一瞥,只见张咸和那独眼大汉,面上一派跃跃欲试的神情。   他偷眼一瞥之际,同时已暗运玄功,将真力全部蓄在左手。   琼瑶公主两极尺有如掣电般横扫而到,史思温出其不意,侧身微闪之际,伸出左手圈指一弹。   但闻“笃”的一声,琼瑶公主这等厉害的一招,被他一个指头弹中尺身,登时劲消力卸,那两极尺也荡开老远。   张咸和独眼大汉齐齐低哼一声,疾扑过来。这两人剑扇并举,来势凌厉异常。   琼瑶公主眼中射出怒气,两极尺疾地一抡,人随尺走,快逾闪电般掠过史思温身旁;但闻轻响两声,张咸和独眼大汉的两般兵器都被她震回去。   琼瑶公主怒声斥道:“你们没听我说过要在十招之内取他性命么?谁教你们擅行出手?”   张咸和独眼大汉面红耳赤,退开丈许。   史思温朗声笑道:“公主这等风度,教人佩服。区区说句老实话,今日之战,但觉有力难施。既然公主谨守信诺,区区也不妨大方一些,就此认输便是!”   说罢,长剑一甩,插在前面数尺处的地上。   琼瑶公主转眼望着他,但见他一派从容,当真是不把生死放在心上的大丈夫,但觉心中一动。仔细寻思时,却又不知自家为何动心?   她缓步走到史思温面前,冷冷道:“你当真不作困兽之斗了么?听你的话,好像不大服气呢!”   史思温肃然道:“不是服不服气的问题,而是一方面佩服公主的守诺不渝,一方面对于自己判断具有信心,也就是说坚信依我的判断,今日难以再斗,是以有弃剑之举。公主信不信区区的话,那就是你的事了!”   琼瑶公主道:“你和石轩中一样,说的话教人不能不信。”   她一提及石轩中三个字,面上的表情登时温柔起来,宛如在满天寒露中透出一丝阳光。   无情公子张咸瞧得清清楚楚,立刻别转面,不去看她。   那独眼大汉用肘一碰他,轻轻道:“张兄瞧见没有?她已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岂不奇怪么?”   原来那琼瑶公主虽是天生丽质,但冷艳绝伦,令人感到高不可攀,好像缺乏了“女人”那种味道。此刻突然现出温柔之容,登时使得那独眼大汉等人感到味道全变,不由得十分惊异。   琼瑶公主瞧了史思温半晌,脑中老是浮起石轩中俊美潇洒的面容,渐渐变得软弱起来,想了一想,缓缓道:“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好,所以……”   无情公子张咸身躯一震,厉声道:“所以你要放过他,是不是?”   琼瑶公主冷冷道:“我爱怎样做,用不到你管。你再放肆无礼的话,我先把你杀死!”   史思温心头冒出寒气,忖道:“到底不是侠义中人,因而行事全然不同。想那张咸既是她手下之人,就算偶有冲撞,也不致就处以死罪!”   琼瑶公主又道:“史思温,你跟我来!”她当先向走廊上走去,史思温愣一下,随手拔起长剑,收回鞘内,便跟着她走去。转一个弯,又到了另一座院落,她带他走入花厅上坐下,然后道:“你陪我在这里坐一个时辰,然后你就可以离开!”   史思温本来想追问,转念想到此女性情难测,还是不问为妙,好在时间充裕得很,等一个时辰也没妨碍。   坐了一会,她走出厅外,大声吩咐手下一些事情,然后又回到厅中,默然静坐。史思温见她不开口,也就保持缄默,好容易耗了大半个时辰,史思温突然跳了起来。   琼瑶公主冷冷地瞅着他,也不问他为何突然跳起来。   史思温道:“对不起,区区得先走一步!”   琼瑶公主失措地向外面望一望,然后恢复常态,冷冷道:“还未到一个时辰!”   史思温走到她面前,缓缓道:“区区功力业已完全恢复了!”   她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史思温又迫前一步,几乎要碰到她的双膝,道:“区区这话是告诉你,在这种情况之下,你已算落在劣势!第一我已蓄集功力,第二我已封住你双膝,不易起身,这刻我要是剑掌齐发,哼,不要说是郡主你,就算是琼瑶公主,也不易安然遁走!”   她显然大吃一惊,因此面色变了一下。随即冷淡如常,道:“真是可笑得很,你怎会认为我是郡主?”   史思温迅速地道:“简单得很,琼瑶公主要我呆坐一个时辰,毫无事故,我想来想去,这种特别的情形,必定是你们要对付我师母,所以把我引走,以免妨碍你们的阴谋!而刚才我忽然说要走,你不禁为之失措了一下,所以证明你是郡主,已暗暗把琼瑶公主换了下来。对不对?”   她冷笑道:“这种想法真是荒谬得可笑!”   史思温诚恳地道:“老实告诉你,你们几位长得真像,我除非想出各种方法试探,实在无法猜出你是不是公主?……”他停顿一下,又道:“事实上你们几位都具有一种高华清艳的气质,任何人无法分辨出来!”   她好像动心地朝他凝望一眼,史思温可就知道自己这几句话大生效力,只因早先对琼瑶公主说过;说是琼瑶公主另有一种高贵风度,是以可以把她辨认出来,这话琼瑶公主听了虽是舒服,但如有郡主们听到,暗中定然十分不快。   她缓缓道:“你想怎样?”   史思温轻轻道:“第一点,请告诉我公主是不是已经去拦截我师母?她已知道我师母的所在了么?”   那白衣美女淡淡道:“别的话恕难奉告,关于你的师母朱玲就在那巷子里,谁不晓得?”   史思温一听这话,可就明白她是暗示自己所询的丝毫不错,只是不便直接回答。当下又问道:“郡主你的芳名可否见示?”   她道:“我是白梅!”   史思温啊了一声,道:“家师曾提及郡主,说是最好的一位,可惜环境所迫,无法自拔,家师这话,没有说错吧?”   白梅郡主微叹一声,道:“这些话不要再提了!”   史思温轻轻道:“区区第二个要求是请你闭上眼睛,让区区点住穴道!”   她双目大睁,道:“你想害死我?”   史思温道:“不,区区会布置得你好像猝不及防,吃我点中穴道,连人带椅都翻倒在地上的光景!啊,还有一事要请教的,那就是琼瑶公主的兵器好像十分特别,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削弱别人功力,是也不是?”   白梅郡主道:“那叫做两极尺,乃是天地间一件异宝,不久将在瑶台大会上出尽风头,到时你就晓得了!”   史思温点点头,道:“谢谢你啦——”伸手疾然点去,她双目一闭,被他点中昏穴,登时昏迷过去。   史思温迅速地把她弄翻在地上,然后冲出厅外,举目环视,却悄无一人。心想那些手下们一定都跟随琼瑶公主去了,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展动身形,奔出花园。   他奔到围墙边时,耳中仍然听不到一点声息,不禁大叫糟糕,纵上墙头一看,果然巷内一片静悄悄的,连那辆马车也失去踪迹。   他跳落巷内,沉住气仔细查勘,只见地上与及墙壁都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痕迹。   他看了一阵。突然大喜想道:“记得早先是胡师叔装着修理车子,手中拿着一些钉锤之类在敲打。如果敌人猝然来犯,势必会遗落一两件东西。但目下地上干干净净,可知乃是胡师叔将马车驶走。”   这么一想,心中便存下万一之想,缓步走出巷口。只见街上十分平静,立即向街边一些摊贩询问,那些人都说瞧见一辆马车向东去了。   史思温转身向东面走去。一路询问,不觉走出东门,放目一瞥,只见不远处大江茫茫,横亘眼前。江边船舶云集,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史思温放开脚步,沿江边走去,大约走数箭之遥,便瞧见大树下有辆马车,车辕上还跨坐着一名大汉。史思温大感高兴,匆匆赶去,到了附近才叫道:“胡师叔,你在看什么?”   胡猛一见到他,大喜道:“你回来了?石夫人呢?”   史思温顿然一怔,道:“怎么啦?她几时走开的?”   胡猛茫然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史思温发起急来,道:“师母去了哪里你可以不知道;但她几时走开的你也不知道么?”   胡猛一听真有道理,登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史思温想想不对,这位胡师叔心眼有点闭塞不通,莫要一急之下,闹出乱子。   当下连忙道:“胡师叔请听我说,师母会不会在你驾驶马车之时,悄悄地跑开的?不然你一定知道她几时离开的,对不对?”他说这话时,心中暗自叹息,只因连他自己也不相信会有这等怪事,试想朱玲怎会一声不响的溜掉?   胡猛却跳起来,道:“对,对,她悄悄跑掉的!”   史思温沉住气和他谈了一阵,这才弄清楚事情经过,是朱玲命他驶到此地来,而她却不知几时走开不见了!   史思温弄清楚之后,骇然忖道:“师母除非是碰上什么怪事,否则的话,不会半途悄然离开,目下要赶快查明的,一是她在何时何地离开马车?二是她碰上什么怪事?才会使得她无暇通知胡师叔而悄然走开?”   他想了一阵,但觉满腹疑团,无法解答。于是向胡猛道:“小侄自个儿到那边瞧瞧,师叔请在此地稍候,如果师母来到,也请转告她等一等我。”   胡猛挥手道:“你去吧,但最好快点,不然我真是无聊极了。”   史思温笑一笑,道:“师叔你可以在车厢内坐坐,或者打个瞌睡,那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胡猛大笑道:“好极了,我怎的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一直在这上面张望,生怕石夫人找不到,其实这辆马车她一定认得出来,是不是?”   史思温连连应是,然后向回路走去,耳中突然听到胡猛大声道:“见到郑师叔,叫他快点来。”   史思温大声应了,陡然间如有所感,边走边忖道:“奇了,为何郑师叔也不见了?听胡师叔的口气,好像他一直都没有上车!”   于是他突然间有所决定,放开脚步,奔回城去。一路上毫不停滞,一直走到早先停车的冷巷。   放目一瞥,四下静悄悄的,他约略看了一下,便知道冷巷两旁的府宅正门均在相反的方向。   他听一听没有动静,便向郑敖所去的那边墙头跃去。墙内乃是后院,过去一点就是后宅厨房等地方。   这时悄无一人,史思温飘身落去,走入厨房中;但见这厨房规模好大,各式各样的设备都齐全,可以想见这处人家定是当地豪富。   不过史思温却感到好像有点不对,并不是因为厨下无人,而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凝目想了一下,突然轻轻拍一下手掌,想道:“我明白了,厨房虽是无人;但这种情形并非不可能。可疑之处,敢情是这厨房好像很久没有使用,一方面釜甑生尘,但有些地方却是纤尘不染,任何人家的厨房也不会这样子。”   他立即展开行动,闪入后宅之内,到处都是一片静悄悄的;但以他的观察,有好些房间最近仍被使用过。   他一直搜索到前面大厅,仍然没有发现人踪。可是他总觉得这座巨宅之内,好像有一点骚动。偶然间听到一种奇怪的声浪,细听时又没有了。   这种情形令他感到十分奇怪,又开始细细搜寻。这一回又发觉那些被使用过的房间内,只有被褥等物,此外,没有一双鞋子,也没有一件衣服,因此简直无法查出这个巨宅之内,最近住过的人是男是女?更无法确定本宅之人的身份。   这么巨大华美的一所巨宅,居然发生这种怪事,连一个厮仆下人也没有,厨房好久好久没有使用;但有些房间却有衾被和打扫得十分洁净,遗留下最近有人住过的迹象。这些可怪的线索,的确教人大惑不解。   史思温目下可以确定的,就是居住此宅之人,一定不是平常之人。而魔剑郑敖之失踪,无疑是与此宅之人有关。进一步的揣测则是朱玲可能是为了找寻郑敖,也陷身在这所怪宅之中。   他不知不觉已走回厨房中,瞧来瞧去,突然心中一动,向角落那个巨大的石灶走去。   那石灶纤尘不染,十分干净,不过灶内却遗有灰烬,他蹲下去伸手入灶内,取出一把火灰瞧瞧,发觉一则十分干燥,二则气味新鲜,一看而知这些火灰竟是不久以前烧成的。   他想道:“假如我这样做,无疑是要人家相信这个石灶曾经用过。但为什么呢?”   正在想时,倏然听到一点异响。他机警地四望一眼,便迅疾地躲到灶后。   他一转到灶后,便听到衣襟拂风之声。他暗中一数,进来的人一共有五人之多,都从后院进来,向前面奔去。   史思温冒着被发觉的危险等最后一人奔过之后,突然跃了出来,在空中一个翻身,便飘落回灶后。   这一眼瞥去,只见到最后一个人是个大汉,身穿绿衣。   他吃一惊,忖道:“原来此地也是琼瑶公主的巢穴,这样说来,郑师叔甚至师母必是陷在此处。”   他想出那些人一出去之后,就分头散开,似是有极为重大之事,所以人人都不言语。   他一面寻思,一面向眼前的灶壁打量,忽然发觉靠近墙边处隐约有几个指印。他立刻伸手照着那几个指印,暗运内力一按。   灶壁应手而塌下去,眼前陡然现出一个高约三尺,宽约尺半的窄缝。   他向里面瞧了一眼,那灶壁登时又无声无息地关闭起来。史思温见这处暗门造得如此精巧,极为钦佩。突然又想到能够设计这等精巧暗门之人,势必在门上装好消息,暗门一开,必有门铃声警报,如若贸然进去,势必陷入阱中。   他立刻奔出厨房,在后宅转了一下,耳中听到前面语声隐隐,连忙侧耳聆听。只听一个冷漠的声音道:“此处空无一人,实在令人奇怪!”这人的语声正是无情公子张咸。   史思温听得一愣,忖道:“难道此宅不是琼瑶公主的巢穴?不然他们怎会觉得奇怪?”正在想时,一个女性的嗓音道: “你们再细查一下,此宅之中必有秘密机关,或者复壁,或是地道密室”   史思温知道这个女子必是琼瑶公主,不禁对她的判断十分佩服。他随即藏匿起来。   不久工夫,琼瑶公主等数人由无情公子张咸领着,毕直向厨房走去,张咸一指石灶,道:“就在那儿!”   琼瑶公主肃然地瞧着地面,地上有几只清晰的脚印,一直伸展到灶后。   无情公子张咸伸手一按灶上指印,道:“公主请看,暗门在此!”   琼瑶公主过去看看,见那道暗门转得极快,同时发觉又矮又窄,绝对无法容许两人一齐进出。当下点点头,道:“目下不忙,我有几点意见,先研究清楚再进去不迟。”   五个人站在厨房中央,琼瑶公主道:“首先我要问你们,这些脚印表示什么意思?”   独眼大汉应道:“自然是有人向那暗门地道走去所留下的!”   其余穿心神刀白城、铁翅神鹰莫柏及无情公子张咸等三人均无异议。   琼瑶公主道:“这般推测,就是诸葛孔明复生,也不会说你猜错——”     第五十章 一网成擒     众人甚觉不解,方想这等小事,何必浪费时间加以讨论?   只听琼瑶公主又道:“可是有一点使我想不通的,那就是那石灶后的暗门做得何等精巧隐密?进去的人,断断不会是粗心大意之辈,最低限度也不至于留下足迹这么愚蠢;然而你们看看,这几个足印清晰之极,有如故意印上去,竟是唯恐我们瞧不见似的!”   众人都恍然大悟,低头瞧着那几个脚印,心中都暗暗佩服琼瑶公主的机警缜密。   琼瑶公主又道:“第二件事,就是要你们再想一想,那道暗门如此精巧,转动之际毫无声息,门上会不会已装有警铃,我们在外面开门之时,里面之人早就警觉了?”   张咸道:“公主的话有理,设计这暗门之人,势必布置好警铃。”   琼瑶公主道:“假定装有警铃的话。第三个问题就是他们如何对付来犯的敌人?第四个问题是那道暗门为何开得这么矮?这么窄?”   穿心神刀白城道:“暗门之内,必定装设有消息埋伏,加上对方在暗处,我们进去时已处在被动之势,自然是危险万分。”   琼瑶公主道:“还不止这样,以我的推想,他们只须把那地道弄得十分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那时墙壁里突然有利剑刺出来,武功再好也躲不过!”   张咸道:“既是如此,我们都不进去,他们就无法可施了!”   琼瑶公主道:“这就关系到第四个问题了,这道暗门为何这么矮这么窄?”   铁翅神鹰莫柏道:“设计此门之人,必是防备敌人一拥而入,所以弄得矮矮窄窄,另一方面也有容易隐蔽之意。”   琼瑶公主冷冷道:“表面上看来,这理由十分充分,但事实上你们还没考虑到一点,那就是敌人如若不肯贸然进去,由几个高手日夜轮流在此处守伺。他们出来一个,就杀死一个。这门如是之窄,里面的人无法一齐冲出接应救援,岂不糟糕?”   独眼大汉道:“是呀,这一来里面之人岂不是完全变成瓮中之鳖了么?”   突然灶后有人接声道:“胡说八道,我们是鳖的话,你们就是王八蛋!”   话声中灶后冒出一个脑袋,却是个娃娃脸,头上扎着一根冲天辫子。   穿心神刀白城冷笑一声,道:“小娃娃你不知天高地厚,仔细你一条小命断送在嘴巴上!”   那孩子道:“笑话,我老人家什么高人未曾会过?倒不信你这小子有能耐取我性命!”   穿心神刀白城哼一声,左手微微一扬,一道寒芒电射而去,手法之隐秘神速,的确是武林一绝。   那孩童口中轻轻吹口气,只见那道电掣寒芒到他面前半尺之处时,登时去势一滞。那孩童跟着一张嘴,呛一声把那道寒芒咬住,原来是把小刀。   他“呸”一声把小刀吐在地上,朗声道:“穿心神刀也不过如此而已!”   白城气极反笑,道:“小娃娃可敢把全身露出来么?”   无情公子张咸忽然道:“那厮是阴阳童子龚胜,可不是真是小娃娃。”   琼瑶公主冷冷道:“龚胜你出来,还有别的人没有?”   阴阳童子龚胜微微一笑道:“敝教主也在此地,如果公主要见她,本座可以代为通报!”   穿心神刀白城不是没有听过阴阳童子龚胜的名头,但他却不服气,冷笑道:“龚香主难道只敢躲在灶后说话?白某的飞刀虽是扎不住阁下的‘混元一炁功’,但如若阁下露出全身,只怕来不及使用‘混元一炁功’!”   阴阳童子龚胜哼了一声,道:“本座如不是有严谕在身,这刻非使你这狂妄之辈得到点教训不可!”   琼瑶公主道:“白城别多话,龚胜我问你一句话,那就是朱玲可是落在你们手中?”   阴阳童子龚胜点点头,道:“不错,相信公主你也知道她乃是敝教主得而甘心的人!”   琼瑶公主想了一下,说了一声“走”,转身先行走出,其余的人自然不敢停留,都跟着离开。   阴阳童子龚胜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这些人忽然离开这一着。他愣完之后,低头向暗门内道:“请转禀教主,琼瑶公主等人业已离开;但本座尚恐他们有诈,暂时留在上面!”   他说完之后,便从灶后纵出来,向后院外面查看。忽然如有警觉,回头一瞥,只见一个面貌诚朴的青年,笑吟吟站在石灶前面。龚胜见他似无敌意,便点点头,低声道:“你早就藏在一旁了,是不?”   那少年嗯了一声,道:“不错,我看了好久啦!”   阴阳童子龚胜道:“这样说来,最初我们接获的警铃,是你揿动那暗门所发的?”   “是的!”他简短地回答,双目凝视着他,似是在他面上发现了新奇的事物。   阴阳童子龚胜行年七旬,脸皮已老得不能再老。因此虽是感到对方看得奇怪,却毫无不安,低声又道:“这么说来,地上这几个脚印也是你做的手脚了?”   那少年道:“是的,我必须设法教他们打头阵,可以免去不少危险。”   阴阳童子龚胜辫子一晃,道:“真有一手,不愧是崆峒掌门,剑神传人!”   那淳朴青年敢情就是史思温,他谦然一笑,道:“这等以杀攻杀的手法,算不得如何高明。龚香主过誉之言,倒教我难以承受!”   他停顿一下,徐徐道:“请问龚香主,家师母可是已落在贵教主手中?此刻有无生命危险?”   龚胜大声道:“本座虽是钦佩观主的机智武功,但这等事恕难奉答!”   话声甫落,人已向史思温纵去,去势极快。史思温戒备地举掌护住全身。阴阳童子龚胜向他眨眨眼,一掌劈到。   史思温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随手封架。“蓬”的一声,两人各退了一步。   这一招表面上虽是不分胜负,但史思温不过使出五成功力,明眼人一望而知龚胜虽是修为了数十年,但如若史思温发出全力,他决无法接住。   阴阳童子龚胜纵声笑道:“观主的功力比本座尚差一筹。本座如若用足全力,这一招就可重创观主了!我念着以往和你打出一点交情,放你逃生去吧。”   他说完之后,一径向灶后走去,掠过史思温身边时,竟毫不戒备,更无出手之意。史思温被他弄得一愣一愣的,倒不知出手拦他好抑是让他走过?   他终于没有出手拦阻,眼看龚胜走到灶后,低头瞧看暗门之内,龚胜随即又走出来,轻轻道:“我怕有人在暗门边,因此使点诈语手法,以便瞒过耳目。观主你功力大见精进,可喜可贺!”   史思温肃然道:“无怪龚施主面上已无暴戾之气,原来已回心向善,使人无限敬仰。自兹以后,龚施主大名将永垂武林,为后世式范!”   龚胜笑一笑,道:“这也算不了什么一回事,我是自从在鄂西分堂的轮回毒阵中,和观主及金瑞兄分手之后,屡屡自思,感到过去所作所为,确实是太以不对,可惜形势环境均不容我立即退出武林是非圈中。”   史思温肃穆地道:“施主也不须操之过急,以免贲事。贫道敢信家师得知此事,定然欣慰莫名。”   龚胜道:“目下先说石夫人之事要紧,她倒没有生命之险,仅仅被教主以独门手法,闭住一身武功,同时又命她随侍在身侧,难以逃走。另外还有那魔剑郑敖,他就比较麻烦,一来他也被教主以独门手法闭住武功,二来囚禁于地牢之内,有三道关卡看守,稍一惊动,连着有三道钢门封住出入通路,神仙也无法打开!”   史思温眉头大皱,想了一阵,叹口气道:“这可难死人了,师母虽是处身在鬼母旁边,倒还容易救援,但郑师叔却无法可想。”   阴阳童子龚胜心中不能置信,暗忖一来鬼母闭住武功的独门手法,史思温就无法解救,二来鬼母何等警灵,武功又极为高强,就算朱玲全身武功尚在,但如何能逃得出鬼母耳目?何况目下她武功已失,就算偷偷溜得开,不消片刻,鬼母就能把她擒回。   他深知事情之难,唯恐史思温轻举妄动,便道:“观主无妨从长考虑,石夫人目前毫无危险,以我所知,西门香主大概不会到此地来。”   史思温道:“真的?他如果不来,暂时就可以放心。”   阴阳童子龚胜沉吟一下,道:“这事关系甚大,不瞒你说,西门香主虽然说是不来,就在庐山会合,可是假如教主特地通知他,说不定等一会就会来到。”   史思温颔首道:“我就是怕这一点,无论如何也得在这一两个时辰之内,把我师母救出才行!”他叹一口气,又道:“目下形势十分明显,假如救得出我师母,则必须牺牲郑师叔,这也行不通啊。”   龚胜道:“不错,如若石夫人逃得掉,教主怒气难消,必定杀死郑敖解恨!”   史思温道:“那怎么办呢?”他居然向龚胜问起计来,龚胜起先差点失笑,继而想到对方如若不是对自己的改邪归正之心深信不疑,焉肯对自己流露真情?这么一想,登时大为欣慰和感动,便也凝眸寻思。   且说在隔邻的大宅内,琼瑶公主回去后也没有责怪白梅郡主让史思温跑掉,因为她回去之际,刚好已满了一个时辰。   无情公子张咸对于琼瑶公主刚才忽然退回之事甚表奇怪,琼瑶公主这时才解释说:第一点朱玲既然落在鬼母手中,那样比落在自己手中还要好得多。如不出预料这一回鬼母一定不会放过朱玲,何况还有个难忘旧情的厉魄西门渐,纵使不杀害朱玲,但只要西门渐对她加以淫辱,那比杀掉她还要凄惨,这一来自可令石轩中无暇赴瑶台之会。第二点是鬼母等数日后即在瑶台上相见,此刻实在无须犯险和她一拼。   无情公子张咸默然退开,房间中只剩下琼瑶公主一个人在调息运气。   隔了一阵,她缓缓睁开眼睛,几乎在同时之间,一条人影有如飘絮飞绵般纵了入来。   她双眉轻轻一皱,道:“上一次我虽把你释放,可是别以为我对你有特别的偏爱,你又来作什么?”   那个不速之客正是史思温,他苦笑一下,没有做声。   琼瑶公主素性不爱说话,见他没有回答,便也不言不语。   史思温想了一想,道:“区区特地来向公主请教一个难题,只不知公主肯不肯解答?”   琼瑶公主冷冷道:“你已是一派掌门,还有难题要问我?”   史思温道:“不错,除了公主以外,区区已无处可以请教!”   他说得十分诚恳,教人一听而知他的话完全出自肺腑,绝无一丝一毫的虚伪。   琼瑶公主突然泛起笑容,柔声道:“看你这人很老实,嘴巴倒是蛮会说话。既是这样,那就把问题说说,我可不一定能够解答!”   史思温大喜道:“区区想知道的:就是关于玄阴门秘传禁闭武功手法,懂得诀窍的人,能不能自己解开?恢复武功?”   琼瑶公主听得一愣,道:“你怎的问起这事?当然有自行解禁之法,但就算是玄阴教主鬼母,她除非后来自己悟通此诀,否则的话,连她也不晓得!”   史思温十分不解,道:“公主这么一说可把区区搞糊涂了,鬼母掌管着玄阴真经,除非没有此法,不然的话,她焉能不晓得?”   琼瑶公主淡淡一笑,道:“告诉你也无妨,她手中的玄阴真经其实缺少二页——”   “那就怪不得她会不知道了,公主也许不知道;区区曾经在一位亲自翻阅过玄阴真经的老前辈遗下的手抄秘本中,大略得窥玄阴门的武功绝技,因此知道玄阴门有禁闭武功的神奇手法。”   琼瑶公主美眸一转,道:“你说了一大堆,可是为了要救朱玲而来请教于我?”   史思温道:“正是如此,区区早知道瞒不过公主。”   琼瑶公主道:“你可是已经探出朱玲被鬼母禁闭住一身武功,所以无法救她?”   “不错,不错,公主当真料事如神!”   琼瑶公主淡淡一笑,道:“你师父昔日也曾求过我,当时我给他一个难题,要他自己解决。现在轮到你来找我帮助,我也将给你—个难题。”   史思温眨眨眼睛,老老实实地道:“公主你如果肯帮助我救出师母,日后区区一定设法图报!最好公主暂时蠲免令我为难的题目!”   琼瑶公主道:“不行,我根本不指望你回报。现在你先告诉我,怎样下手去救朱玲?”   史思温道:“区区查明那暗门内的地道宛如蛛网,处处危机密布,尤其是现在大概那碧螺岛主于叔初等人业已到达,更加难以应付。万一潜入后被鬼母发觉,绝对无法逃出。这地底的阵法乃是昔年公孙先生所设计,由玄阴教大量人力物力才建成,能够变化门户,移转方位,此所以区区说一旦被发觉之后,决无法逃出。”   琼瑶公主插口道:“我倒没有想到是公孙先生的杰作,不过我早就认定那底下既然容得下鬼母,必有惊人之处,所以我也不肯贸然进去!”   史思温接着道:“此所以区区不请教公主如何解开禁闭武功之法,而是请教如何自行解救之法,也就是说,区区设法把自解之法传递与家师母知道,她也许能乘隙逃走。”   琼瑶公主略一沉吟,道:“我可以把破解玄阴门禁闭武功秘法相授,但有一个条件!”   史思温心想难题来啦。只好打起精神,留心聆听。   琼瑶公主缓缓道:“我把此法传给你之后,不准你以任何方式转传与任何人,这里面当然包括你师母在内。这样我看你虽然得知解救之法,却怎生下手去救?”   史思温道:“可不可以另外给我别的难题?照公主的说法,区区简直毫无机会可把破解禁闭武功秘法转告与家师母。”   他说得那等诚恳,因此琼瑶公主寻思了一下,才道:“不行,我老实告诉你,朱玲如果遭遇不测,正是我所希望的,因此你救不了她,我一点也不难过!”   史思温叹了一声,道:“公主向区区说出心中真话,区区甚感荣幸,看来已无别的办法,情势既是如此,区区就请公主把秘法告我。”   琼瑶公主道:“此法并不困难,尤其你懂得玄阴门的手法,我只须说一遍,你就会施展啦!”当下她迅速地把秘法传给史思温,最后道:“你要不要亲自试上一下,证明有效?”   史思温颔首道:“区区正是求之不得,就烦公主动手。”   话一出口,不由得万分后悔起来,敢情他说完之后,这才想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假如琼瑶公主别有用心,把自己的武功禁闭住之后,那时才发觉她所传破禁之法不是真的,岂不是等于自缚双手,让她生擒?   进一步说,假如信得过她没有阴谋在内,则又何须以身相试?因为既然相信她所传秘法不假,以自己的功力实在不须先行试验,以获取经验。因此算来算去,事实上不必多此一举。   但这时琼瑶公主已起身走到他身前,伸出玉掌,向他胸前微微一按,跟着极快地一掌拍在他脑袋上。   史思温陡然感到百脉松弛,头脑微晕,定一定神之后,立刻暗中运力一试,登时发觉丹田那口真气,无法提起来。   他佩服地道:“玄阴门所有的秘传手法中,以这一手最是令人敬服!”   琼瑶公主道:“那也不见得,玄阴真经中尚有许多极高明的神功秘法,都不是平常之人可以练成。这种禁闭武功秘法,其实没有大用。”   史思温道:“区区却认为这等手法深含慈悲之念,既能使敌人暂时失去力量,却又不致伤他性命。”   琼瑶公主冷冷道:“以我看来,除了为我所用的人,他们的性命有点用处之外,其余的人,死死生生,总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史思温一面聆听,一面按照她刚才所传的心法秘诀,试着自行破禁。   同时他又思索她的话会不会含有深意?她是不是故意说给自己听呢?   过了一阵,所有的疑团都完全解开,史思温蓦地感到丹田真气倏然上升,瞬息之间已周行全身经脉,一切恢复正常。当下稽首道:“区区这就告退,公主虽然给了我一个难题,但思温仍然记住你的恩惠,必将图报!”   说完之后,便迅即离开。   这时,在鬼母身边的白凤朱玲,忽然间感到十分惊慌,原来鬼母刚刚接到飞鸽传书,说是西门渐不久就可到达。   她心慌意乱地坐在一隅,这房间比普通的房子要矮上许多;但甚为宽大,墙上一共有四盏灯,把房间照得雪亮。   这儿虽然只有鬼母和她两个人,但她知道外面的甬道埋伏重重,机关处处,别说是目下武功已失,就算是一身功力尚在,也未必能够逃得出去。   她记得外面的甬道有蛛网一般,又弯曲,又复杂,纵然放她走,只怕要找到出口必不是容易之事。   逃走既是绝望,目下又得知西门渐不久就到,她可就考虑到那位师兄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想来想去,发觉除了设法一死之外,再无别法可以免掉被西门渐淫辱之厄,于是她眼珠转来转去,想法子寻死!   鬼母瞑目跌坐在榻上,望也不望她一眼。朱玲这刻决不敢轻举妄动,怕只怕一个不巧,被鬼母看破,把自己穴道点住,那时候就毫无机会了!   过了好久,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奔的脚步声,朱玲打个寒噤,心想莫非是西门渐来了?   鬼母渐渐张眼,那阵步声到门外便停住,跟着有人道:“启禀教主,外面……”话声突然中断,朱玲只好怀疑地瞪着门外。   那个奔来禀报之人,正是阴阳童子龚胜,他踏入房间,双目疑虑地望住朱玲。   鬼母道:“不妨事,龚香主有话但说不妨!”   龚胜道:“石轩中的传徒史思温现在外面,正与西门香主及阮香主两人苦战。”   鬼母冷冷一笑,道:“他也送上门来,很好,本教主亲自出手,也把那厮活捉了,且看这一回石轩中如何解救?”   她站起来,身躯十分高大,头顶几乎要触到天花板。   朱玲幽幽叹口气,垂下头颅,耳中但听鬼母吩咐道:“史思温年纪虽轻,但一身功力不能小觑,龚香主即去把于岛主请来。”   龚胜衔命去了,鬼母在房中踱了几个圈子,忽然走出外面。   朱玲听到外面似乎有人低语,却听不出说些什么。   然后,鬼母走入房来,微笑道:“朱玲,你对目下处境看法如何?可有希望逃走么?”   朱玲抬起头,望着鬼母圆如满月的面庞,突然间发觉这位以前的师父,头上居然有几丝白发,神情间也显出老了不少。   蓦地里她感到一种彻悟,像鬼母等武功盖世的人,可是一生之中,也是患难无数,而且总抵不住岁月的侵蚀。是以就算这次瑶台之会平安无恙,但到头来总不免是忧患衰老而死。   因此,她即使今日自杀而死,也不过是提早放弃生命而已。   假如此身一定要受到淫辱,则未来数十载的生命实在不值得留恋!   于是她平静地答道:“大概已经没有逃走之望了!”   鬼母道:“一会儿西门渐见到你,如果他仍然不忍杀你,那就让你活下去!”   朱玲道:“教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鬼母缓缓走到她面前,道:“很简单,我把你送给渐儿处置,他爱怎样就怎样!不过,在他未见你之前。我却不容你卖弄狡猾!我早就派了一人专门窥看你的表情,所以……哼,你别打算自杀!”   她举手遥遥一指,朱玲微哼一声,但觉全身瘫软,动弹不得。   鬼母转身出去,恰巧于叔初急步走到,两人便相偕走去。   这时在厨房外面后院中,史思温一柄长剑,敌住了西门渐的白磷凿和交趾阮大娘的丈八红罗。   史思温自从生死玄关打通到现在,按理说时间尚短,纵然功力较前精进,却也不致十分惊人。然而他近日屡逢大敌,诸如星宿海两老怪,仙人剑秦重及琼瑶公主之流,无一不是当世之间的一流高手,他打过这几场硬仗之后,功力渐纯,而且触发了前所未知的玄机灵窍,是以如今的史思温,已难以测度出他真正的功力。   他一柄长剑宛如神龙飞舞,力敌西门渐和阮大娘两人,毫无惧色。   又战了一阵,局势总是那等不胜不败。不论西门渐和阮大娘如何凌厉进攻,或者缓下来换力运气,局势全然不变。   眨眼间鬼母及于叔初一齐出现。鬼母一挥黑鸠杖,加入战圈,口中朗朗喝道:“本教主有心生擒,是以不按武林规矩。”于叔初一听此言,掣出长剑,疾扑过去,五招不到,史思温便显出力拙之象,十招左右,手中长剑吃于叔初击落地上,鬼母疾然一伸手,就把史思温制住。   西门渐嘎嘎大笑道:“姓史的你虽是胆勇过人,但今日难逃一死!”   他纵上前去,伸出蒲扇般巨大的手掌,覆盖在史思温头顶,转眼望着鬼母,道:“这厮让弟子杀死解恨吧!”   鬼母摇头道:“目下和朱玲一道的几个人,主要的是他和郑敖均已被擒,为师还得想一下,看看怎生利用他们的性命!”   西门渐道:“师父说得有理,但弟子总觉得这史思温是个祸根,别的人可以慢慢加以利用,只有这厮必须赶紧取他性命。”   史思温这刻只是被鬼母独门手法禁闭住武功,并未失去知觉,也能够行动自如。当下放声大笑道:“想不到西门渐香主这么看得起区区。”   西门渐冷冷道:“你对别的人可以施用激将法,本座却不吃这一套,你识相的最好少说话,免得遭受侮辱痛苦!”   史思温道:“痛苦好受,但侮辱难当,罢,罢,我不做声就是!”   碧螺岛主于叔初突然道:“石轩中到哪里去了?他何故离开?”   史思温想了一想,道:“本来家师的行踪没有值得秘密之处,但既然家师母不肯说出来,区区自然不便相告!”   碧螺岛主于叔初道:“朱玲说了没有,本岛主并不知情,我乃是刚刚到达。我只奇怪石轩中为何胆敢撇开朱玲?这厮脑筋怕有点不大清楚!”   史思温抗声道:“岛主岂可如此评论?家师如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为了挽回武林浩劫,他焉肯离开师母!”   厉魄西门渐斥道:“废话,你也太把石轩中看得过高了,简直和圣人一样。”   史思温道:“你不相信,那就没有办法。家师此次力图挽救武林浩劫,哼,连你们包括在内!”   于叔初尖声大笑道:“真是笑话,不过冲着他这句话,本岛主倒要请玄阴教主你暂时留下他的性命,我们总得教他心服口服而死!”   史思温念头一转,道:“既然于岛主这等大方,区区不妨告诉你一个消息。”   于叔初见他神情十分诚恳,无法不信,当下道:“那你就说吧!”   史思温犹豫了一阵,鬼母道:“你可是不想本教主等人听到?”   史思温其实是考虑另一个问题,觉得难以决定。   于叔初尖声道:“哪有什么事须得瞒住教主?这厮一定有诈。”   史思温听到于叔初的话,突然暗暗一笑,忖道:“我这么一个老实的人,你还说我有诈,那我就索性诈上一诈。”   念头一掠而过,便开口道:“于岛主可知道前几天和我们在一起的蒙面人是谁么?”   于叔初啊了一声道:“你是不是说那个剑法极为诡奇的蒙面人?”   “不错,就是他,岛主应该知道他是谁才对。他与你关系之深,外人万万料想不到。”   于叔初翻眼想了半天,仍然想不出一点线索,要知当日在京师时,他亲眼见到那蒙面人力敌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剑上功力之深厚,固然令人骇异,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套天下无人见过的剑法!   史思温早就把禁制解开,此时乘机运功行气,自觉一身功力完全恢复常态;不过在外表上,他仍然双目无神,举动迟缓。   他道:“于岛主既是想不起来,区区就告诉你吧,那人就是你的高足仙人剑秦重……”   这话一出,把于叔初鬼母等都惊得一怔,西门渐道:“胡说八道,这话有什么根据?”   史思温道:“仙人剑秦重在海外学剑数载,历尽千辛万苦,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击败家师。但他自觉目前尚未能达到目的,所以暂时不肯和家师一拼!”   鬼母道:“唔,有点道理,那天他起初并不帮石轩中呢?却不知后来为何石轩中陷在险境之际,突又出手助他。”她望望于叔初,道:“那时你刚好去大内!”   于叔初点点头,道:“怪不得那天他怎么也不肯和我动手!”   史思温道:“据秦重自己说,他要留下家师一命,以便日后相拼!”   于叔初欢容满面,道:“这就是了,这等行径正与他为人相吻合!”   史思温缓缓道:“但关于秦重,却有个坏消息要向岛主说明!”   于叔初双目一睁,道:“怎么啦?他可是遭遇上不测?”   史思温道:“他的不幸与天下任何人无关,只能怪他自己,那就是他已经患上大麻疯!”   众人听得心头一寒,于叔初尖声斥道:“你胡说,故意离间我们。”   史思温道:“岛主爱信就信,不信也没有法子。他本来和我们同行,昨日因他面现红云,时时向身上搔痒,却被世居南方的胡猛师叔瞧出来。秦重起先不相信,可是后来终于也相信了,而且离开我们。我可以坦白告知各位,他是被我们合力打跑的,谁都知道大麻疯会传染。”   鬼母西门渐等听得毛骨悚然,他们可深知这种恶疾的厉害,而且不是武功所能抵御。西门渐沉重地道:“那胡猛是个浑人,不会说假话,这样说来,……”   于叔初面色煞白,双眼冒出火焰,凝瞪着史思温。   他狠狠地道:“你一定诬陷他,因为你们害怕他!本岛主先取你性命;然后,哼,哪个人敢说,我就杀死哪个人!”   鬼母冷婀忙道:“等一等,我们到下面去再处决他不迟——”   于叔初向她一瞪眼睛,鬼母微微一笑,道:“我不会为了此人而与你伤了和气。不过先回到里面再行处决,谅也不至于耽误你太多时间!”   于叔初这才不再激动,于是一干人都从暗门进入地道之内。   史思温一身功力已经完全恢复,但鬼母等人没有察觉出来;其实当史思温力敌西门渐及交趾阮大娘之时,乃是用的拖宕手法,把鬼母诱了出来,然后又诈作功力有限,十招之内,就让鬼母制住。事实上他若和鬼母等人硬拼,虽然不敌鬼母及于叔初联手,但要支持一两百招却绝无问题。   那地道宛如蛛网密布,弯弯曲曲,岔路极多。转了一阵,史思温已认不出方向途径。   他最忧虑的正是这一点,假使他找不到出路,纵然能把朱玲武功恢复,一齐逃走;可是在这等形势之下,也无法逃得出去。   又走了一阵,他们已到达一条较为宽大的甬道,甬道两壁挂着灯火,照出一排四五个门口。   鬼母指一指第一个房间,道:“史思温你进去,本教主忠告你一句,那就是安静地在房中等候。就算于岛主要杀死你,那也不过是刹那之事,一剑过去就没事了,不会有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但你如妄想逃走,吃我们擒回来,那时就要教你尝尝玄阴教的毒刑味道了!”   史思温并不回答,缓缓走入房中。   鬼母及于叔初再走过两个门口,回头道:“阮香主及渐儿在此处休息一阵!”   她再带着于叔初走到隔壁的房门,推门进去。朱玲仍然老样子瘫坐在屋角的椅上。   鬼母过去把朱玲穴道拍开,朱玲低低呻吟一声,挺直身躯。   她两眼不时向房外瞥视,鬼母请于叔初坐下之后,突然冷冷道:“你希望谁会突然出现?”   朱玲镇定一下心神,道:“没有希望谁会出现!”   鬼母道:“刚才我们出去时,史思温已知机先逃一步,渐儿他们已追下去。就说史思温曾经透露那个剑法高强的蒙面人乃是于岛主的……”   朱玲插口道:“他就是于岛主的徒弟仙人剑秦重。”   “他如今在什么地方?”   “我不知道,他昨日和我们分手的。”   “你们怎生分手法?”   朱玲疑惑地忖道:“这件事好像鬼母比于叔初还要着急?只看于叔初默坐一旁,一言不发的样子就足以令人感到奇怪。”   她口中答道:“我不知你们得到什么情报,只有老实说了!我们和秦重分手时,大家闹得不大愉快,可以说,他是被我们赶走的!”   于叔初激动的跳起来,尖声道:“为什么?”   朱玲道:“因为我们察觉他身上有大麻疯恶疾!”   这话一出,任他于叔初天性何等护短,也不能不相信了这个事实。   鬼母转面向外面道:“把史思温带来。”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过了一阵,步声纷沓送入众人耳中,转眼间只见龚胜揪住史思温一只胳膀,把他拉得跌跌撞撞的走进来,后面追跟着高大狰狞的西门渐。   白凤朱玲一见到史思温和西门渐,顿时如同失足掉入万丈深渊之中,脑中轰的一声,差点昏倒。   她发觉西门渐的眼光中,含有一种令她感到全身发冷的意思,使得她浑身血液都几乎要凝结住。   鬼母宣布道:“于岛主,你可以把史思温带去随意处置!”   史思温抗声道:“我本是一片好意,把此事告诉他,以免他日后见秦重,一不小心,也就变成大麻疯。这种绝症能够传染他人,你们难道还不晓得?”   于叔初起身向史思温一步一步走去,房中之人,不禁都向他们望去。   朱玲一看这可是唯一的机会,站起身向墙上一头撞去。   谁知就在她站起身之际,鬼母已经转目望着她,及至她一头向墙上撞去时,鬼母手掌一扬,狂飙激发,把朱玲身形横着卷开六七尺之远,一交跌在地下。   朱玲不觉发出一声尖叫,引得全房之人都向她瞧看。   史思温大怒道:“鬼母你干什么?”一面奔过去,弯腰伸手去扶朱玲。   他暗运传声之法,急急道:“师母,你诈作悲愤交集挣扎,我好找机会为你解开禁制,恢复武功。”   就在他传声说话之时,鬼母已对西门渐道:“我把她交你处置,你爱怎样就怎样!”   西门渐立刻跃过去,巨掌一伸,拍在史思温肩上,史思温此刻诈作不懂武功,只好放软身躯。吃他这一掌拍开数丈。   白凤朱玲听到史思温的话,她何等聪明机警,登时已知道史思温懂得了解禁之法,虽然想不出他怎能学会这等独家秘法,但此刻已无暇多想。   她本要依照他的话去做,可是一见史思温被西门渐推开老远,便打消此念。凤目一睁,道:“你别动我!”西门渐手已伸出要来扶她,闻言一愣,缓缓缩回。鬼母在后面哼了一声,西门渐立刻惊醒般伸手把她揪起来。   朱玲这时武功全失,落在西门渐的巨掌中宛如一只小鸡,根本无法挣扎。   西门渐迈开大步,一下子就出了房门。史思温一想此事非同小可,宁愿战死于此地,他不能眼睁睁瞧着师母被那厉魄西门渐抓去,施以横暴!   他怒哼一声,翻身跳起来,冲出门口。眼前人影一闪,却是阴阳童子龚胜拦住去路。   阴阳童子龚胜一伸手抓住他的手臂,口中喝道:“往哪里走?回去!”   他喝声震耳之际,连施眼色。史思温不知他袖中有什么乾坤?但想来必定不会毫无把握而出手拦阻自己。   念头一转,便放软身躯,随着龚胜一推之际,退飞回房中,叭哒一声,摔在地上。   鬼母冷笑说:“史思温,你最好放明白一点,别说目下你武功全失,就算一身功力俱在,也难以逃出本教主的罗网——”   史思温躺在地上,恨恨骂道:“枉你是一教之主,行事却鲜廉寡耻。”   阴阳童子龚胜纵入来,一脚踢去,把史思温踢得滚开数尺。   龚胜阴森森地哼一声,道:“史思温你放识相点,若然口中不干不净,那可是徒自取辱。本座第一个教你感到后悔。”   史思温果然不敢做声,在这等情势之下,谁都看出他乃是怕被凌辱,所以闭口。   阴阳童子龚胜急急走到鬼母身边,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鬼母脸上突然露出凛然之色,想了一想道:“先把他押到地牢关起来。”   阴阳童子龚胜回身到史思温跟前,冷冷道:“起来,到外面去!”   史思温颇感惊异,不知他说了什么话使得鬼母立刻要把自己关起来!可是他实在对自己的生死不太介意,却一味担心师母的遭遇。因此他满怀忧疑难以消释,缓缓爬起身,走出房外。   到了外面甬道,龚胜推他一把,要他走得快些。史思温忙放开脚步,向前面奔去。眨眼间已转了七八个弯,甬道越来越窄。   耳边忽然听到龚胜传声道:“再过去一连有三道关卡,然后就是地牢,郑敖目下就在地牢之内。”   史思温见他在这等地方,居然也施展传声之法,不用说也明白甬道墙内可能有人窥视。是以不敢停步或回头。   他也用传声之法说道:“请问龚老师刚才以什么理由使得鬼母作此决定?”   龚胜如释重负地吁口气,传声道:“你居然完全恢复功力,那就行了,我刚才对教主说,既然秦重身患大麻疯绝症,则你们很可能受到传染而未曾发觉,此事非同小可,必须先行查验才行!教主一听这话,不敢怠慢,你看到她的神色没有?”   史思温大大松口气,心想既是如此,鬼母势必也立刻命西门渐,不得接近师母,暂时可保无恙。   正在想时,耳中又听到阴阳童子龚胜道:“那三道关卡每一道都有警铃可以直接报知教主,你记住这一点。我虽是为你们弄到三把钥匙;但最后的一道却是从外面拴锁的,每次由接班的人在外面打开。这最后的一道恐怕要另动脑筋,必须等到接班的人开启时,才能逃走。”   说到这里,两人转个弯,龚胜推他一把,喝道: “走快点……”推他之际,另一手已把三把钥匙塞在史思温囊中。   丈许外就是一道黑黝黝的钢门,门前数尺之内的甬道突然变得宽大得多。那道钢门外面有一根钢闩,横闩住钢门,并且在左边墙上扣住一把锁头。   龚胜先在钢门上敲了两下,里面立刻回报五响。龚胜便取出另一把钥匙,把锁头打开,拔起钢闩,推开钢门。   只见门后竟是一间丈半方圆的小室,灯火辉煌,照得四下十分明亮。   右面墙上有道铁栅,每根铁柱都粗如拳头。从铁栅望进去,也是一间丈半大的小室。对正这道铁栅,又有一道铁栅,再过去还有另一道铁栅,栅后才是地牢。这一来最外面的这道关卡的人,也能够透过三道铁栅而瞧见地牢内的情形。   一个劲装大汉见阴阳童子龚胜进来,立刻躬身行礼,并且迅速去打开铁栅上的锁头。   龚胜推着史思温,一直走入去。第二道铁栅及第三铁栅相继打开,于是史思温独自走入地牢。   那地牢有两丈大小,角落堆着不少干草。郑敖一直在门口瞪视住外面的人,史思温叫他一声,他只苦笑一下。   阴阳童子龚胜分别向那三个守卡的人低声嘱咐几句话,便扬长而去。   那钢门“砰”的一声,关闭起来,跟着锁头滴答一响,全部锁上。   史思温以传声之法,道:“郑师叔请到角落来,小侄不但功力未失,而且还能替你解开禁制!”   郑敖也是个极老的江湖,听他以传声之法说话,便知道他这等小心,必有用意,于是踱到屋角。   史思温迅速地伸手连拍他前后心三处大穴,并且聚功掌上,抵住他命门穴上,助他运功行气。片刻间就撒手走开,由得郑敖自个儿调运真气。又用传声之法道:“我虽只学了自行解禁秘法,但自救与救人原是一理,加以得到白梅郡主再行指点,所以我有这把握!……哼,他们走近来窥看我们的动静啦!”   为了避免对方看出郑敖运功的情形,史思温便走到铁栅前。   那玄阴教徒急速地退开,眼中带着骇异的神色凝望着他。   史思温微有所悟,猜想那阴阳童子龚胜可能告诉他们有关“大麻疯”之事,是以他们这等惊惧戒备。   他向外面望去,只见在左面墙上有一条皮制的拉手,直通屋顶。断定那条皮制拉手必是警铃无疑。   过了一阵,郑敖传声道:“好啦,我已恢复了原有功力。”   史思温转身走去,和他并排而坐,大家略略一谈经过,郑敖不禁埋怨起朱玲不该现身援救自己,以致双双被对方仗着人多,生擒活捉了去。   现在他们开始担忧朱玲的命运,他们虽然没有直接提到她可能被西门渐凌辱,但彼此心中都存有这等恐惧,于是好像没有什么话好说。   地牢内虽然没有灯火,但外面的灯光透射入来,仍然明亮得很。   沉默了一阵,郑敖主张设法暗算外面的玄阴教徒,利用那阴阳童子龚胜给史思温的钥匙,设法冲出。史思温却不赞成,他轻轻道:“反正目下师母要是已遭遇不幸的话,我们也不争这片刻时间。不如沉住气,再等下去。”   郑敖突然激动地撕抓头发,原来他蓦地想起朱玲既然能够和仙人剑秦重有一手,则她就算被西门渐怎样,她也不会在乎。这么一想,登时十分为石轩中不平起来,假如可能的话,他自信可以一剑杀死朱玲而眼睛不眨一下。他最感到痛苦的,就是以石轩中这等大仁大义之人,怎会娶到像她这么无耻败德的妻子?另一方面,以她平日那等贞娴的人,为何忽然变得这么可怕?   他不觉从囊中摸出那块白罗,恨恨地捏着。史思温见了十分奇怪,道:“这块布好像是从师母衣服上扯下来的?”   郑敖咬牙道:“当然是哪,所以我屡次嘱咐你不可听从朱玲的话!”   史思温一点也不明白,但见他不作解释,便也只好不再追问。   史思温道:“提起师母,小侄倒是想起刚才一事,可惜当时措手不及,否则师母她早就恢复武功了!”当下他把朱玲撞墙自杀,被鬼母卷开,自己过去扶她,想乘机为她解禁之事说出来。   郑敖呆了一阵,道:“她竟也想要自杀么?难道她还在乎这一切?真奇怪!”他随即想到昨日得知仙人剑秦重患上大麻疯之后,并没有十分不安之色。照道理说,她如果和秦重有一手,定然比别人要害怕许多倍!   想了一阵,他突然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假如能见到她,我一定要她解释这块碎布!可是却不知还有没有这种机会?”   史思温当真不懂他的意思,但看他的样子,好像已经心平气和。于是轻声道:“小侄一直希望师母也会因被他们怀疑可能传染有大麻疯而送到此地来,所以主张等下去!咳,我此刻却觉得很对不起秦重!他今后的遭遇,势必是无人敢和他接近,连他的师父也不敢理他!”   郑敖愕了一下,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觉得对不起他?”   史思温这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讷讷道:“没有什么,小侄是替他难过罢了!”   他为了转移话题,起身道:“也许我们应该采取行动了!”   郑敖果然大感兴奋,起身道:“对,说不定他们把朱玲囚禁在另一处地方,我们死守此地,毕竟无益。”   史思温轻轻道:“外面每一间房中,都有警铃直达鬼母,如果我们无法把他们不知不觉地弄倒,只要有一个报了警,那时我们就永远没有脱身的希望啦!”   郑敖想了一阵,道:“看来唯有用稻草作暗器,突施暗算!或者我们先弄灭灯火?”   史思温道:“假如先打熄灯火,他们一定先行报警,师叔你说是也不是?”   他们正在商议之时,突然最外面的钢门传来响声。史思温虽是沉稳过人;但这刻也不禁面色大变,悄悄道:“糟了,换班的人来啦,这一来我们又得等上许久。”   郑敖道:“别慌,也许是其他的人来查看我们的动静,我们最好回到角落坐候。”   外面传来钢门开启之声,跟着便是铁栅移动之声。史思温和郑敖坐在草堆上,留心地倾听这些响动。   第二道铁栅也打开了,有人走到第三道铁栅之前。史思温冷冷道:“西门渐,你可是想来杀死我们?”   西门渐高大的身躯,挡住大部分灯光。他狞笑一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史思温道:“随便怎样都可以,我只要问你一句,那就是我师母怎样了?”   西门渐哼了一声,道:“她很好,你知道我不会伤害她!现在轮到我问问你,仙人剑秦重和你们在一起有多久了?”   史思温略一沉吟,郑敖答道:“还不到二十天,怎么样?”   史思温故意“啊”一声,表示如有所悟。西门渐道:“这样说来,还须一段长时间才晓得了!”史思温大声道:“晓得什么?难道你会怀疑我们传染上那大麻疯绝症?”   西门渐冷冷一笑,回身走出去,可是铁栅和钢门都没有关闭的声音。   过了一阵,又有步声传来。不久就到达铁栅前面。史思温惊道:“师母,你也来了!”朱玲望一眼正在推开铁栅的阴阳童子龚胜,应道:“是的,我也觉得很奇怪!”   史思温走近去,施展传声之法,问道:“龚老师,我们可不可以乘此机会冲出去?”   阴阳童子龚胜低头上锁,却听到他传声答道:“不行,教主他们都在外面。”   史思温只好退回屋角,朱玲也走到他们旁边。三个人侧耳听着铁栅一道一道的关上,最后便是那扇钢门沉重的响声。   史思温迅速出手,拍在朱玲穴道之上,然后又助她行功运气。   魔剑郑敖大步走到铁栅那边,向外面吐一口唾沫,粗声骂道:“混蛋,躲在那旁边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总有那么一天老子宰了你!”   那玄阴教徒往后闪避不迭,似是十分惧怕他吐出来的唾沫。   过了一阵,三个人并排坐在草堆上,低声商议。史思温道:“弟子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可以出得最后那扇钢门,除了等候轮班的人替我们开启!”   朱玲道:“有一点必须考虑到,那就是轮班之人与这里的人联络暗号是不是仍然一样?假如有所变更,我们心机就白费了!这是一。其次我们必须想好万一在我们设法打开铁栅出去时,被他们发觉,发出警报,在这种情形之下,如何处理?这是二。还有就是纵然出得外面那扇钢门,但如何能脱身出困?这处地下秘巢乃是昔年公孙先生花了很多心血建造而成,不比等闲。如若无人指点,就算出得钢门,却可能自投另一陷阱。那时节不但我们安全难保,连那一位改邪归正的人也必遭受牵累!”   魔剑郑敖道:“到底还是你心思精密,不过顾虑这么多的话,那就一辈子也别想出去啦!”   朱玲道:“你过奖了,不过说到顾虑太多这一层,我认为不得不如此;而我们尽可能设法解决,到了真的不能解决时,那也只好由得它而冒点险,是也不是?”   她话声一顿,见他们都没言语,当下又道:“我又想起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目下陷身在龙潭虎穴之中,想闯出去,必须同心协力。假如彼此之间有一点不信任,往往就出岔子。郑大叔近来好像对我生出误会,只不知是什么事?当着思温在此,你可以说出来么?”   郑敖哼一声,面上登时笼上一层严霜,摸出那块碎布,丢给她道:“这是什么?”   朱玲取起来细细一看,道:“噫,这是我衣袖上扯破的一块,这是什么意思?”   郑敖面色更加难看,想了一想,道:“你若果让我掌势罩住你后心大穴,我就与你谈一谈此事!”   朱玲毫不迟疑,背转身子。魔剑郑敖老实不客气,伸出手掌,按在她后背心上。这刻他只要掌力一发,就可把她震死,谁也来不及挽救。   史思温心中大凛,道:“郑师叔千万不可鲁莽!”   魔剑郑敖哼了一声,道:“我会小心行事,你走开一点。”   史思温只好移开数尺,郑敖又道:“本来此事应该由轩中亲自处理,可是目下我们能不能生出此间,尚不可知。所以假使有什么的话,我只好代石轩中把你处决。比在最后通通死在鬼母手上,虽然同是死掉,意义却不相同!”   朱玲平静如常地道:“现在请你说吧,我相信一定是误会!”   郑敖道:“好,仔细听着。当日在菩提庵,你忽然失了踪,我们都出动去找,最后你翩然归来。我只问你一点,那就是你可听到石轩中和我的声音?”   朱玲颔首道:“有,但那时我穴道被制,已经无法回答!”   “哼,你也说出来了,你可是在那石谷底的石洞之内?”   “不错,我和秦重都在里面!”   “若然我没有拾到这块碎布,得知你曾经在洞中,你回家永远也不会说出来,是不是?”   她点点头,缓缓道:“不错,我不会说出来。”她稍为一软,跟着解释道:“以我的判断,当时秦重的确不怀好意,把我骗到石洞,又利用地势点住我穴道。后来一听到轩中的声音,他不知何故又把我放开,但要我答应不将此事告诉轩中,所以我一直都不说出来,而且我坚信一点,那就是若然轩中在洞口拾得这块碎布的话……”   她又略为停顿,郑敖和史思温都不晓得她要说什么,因此微觉紧张地侧耳聆听。   “我坚信轩中决不会怀疑我,他也不会向我提起此事,不知你们信也不信?”   郑敖的手掌缓缓缩回,喃喃道:“我也不知道相信不相信,反正以后我不管啦!”   朱玲转过身子,面对着他,柔声问道:“你可不是负气的话吧?你还怀疑我么?”   她那张艳丽的脸上,笼罩着纯洁的光辉。郑敖但觉目眩神摇,无法平视。不知不觉叹了一声:“对不起,我一向都想错了!”   史思温放心地走过来,微笑道:“郑师叔,所以你恨极秦重,故意布的陷阱教他生不如死,对不?”   他沉重地点点头,道:“这一来对他可就太不公平了,必须设法让他明白才行!”     第五十一章 请君入瓮     三个人又开始密商逃走一事,过了一阵。史思温过去坐在铁栅旁边,朱玲和郑敖则分立在两旁墙边。等了一会,史思温突然一扬手,冷风激射出去,外面那个玄阴教徒本来一直瞧着他,这时刚一转眼,那缕冷风已击在身上,登时双眼一翻,昏厥不动。   朱玲疾纵过去,轻巧地打开那锁。史思温运足内力,无声无息地推开铁栅,随即就疾逾闪电般纵向第二道铁栅。   他手中捏住几截稻草,随手一扬,外面第二道关卡的玄阴教徒立时失去知觉。   郑敖急急开锁,他手法不及朱玲轻巧,因此不慎弄出一点声响。   最外面的那个玄阴教徒本来已在一边休息,闻声惊起,走到铁栅处瞧看。   魔剑郑敖心知锁上的声响,势必惊动那玄阴教徒,目下唯一的机会,就是立即把锁打开,让朱玲、史思温纵出去,以暗器急袭那玄阴教徒。但他越是着急,手指越是不够灵活,以致未能立刻打开那锁。   史思温心中之急,也是难以形容,扬手射出掌心的半截稻草杆。   此时两下相距足足有两丈以上,史思温虽是功力十足,将那极轻的稻草杆施展得有如真的暗器,可是到底相隔太远,加上当中有两道铁栅隔住,不易取准。那玄阴教徒身手不弱,疾地纵闪开去。   只见他纵到墙边,伸手去拉那条报警皮带。史思温眼中急得冒出火来。   那玄阴教徒手指方一沾到皮带,突然冷风袭到,手背上一阵剧疼,登时整条手臂无力地垂下。   他低头一看,手背上业已钉住一支金针,那针深深没入掌背,只露出一点点在外面。   这夺命金针不用说也知是白凤朱玲的拿手绝技,朱玲她近年来功力大进,所以目下虽然相距两丈四五以上,那支金针仍然劲疾有力。   那玄阴教徒并非弱手,百忙中转眼一望,刚好见到郑敖已把锁头打开。   他立刻迅速地倒向地上,趁着一倒之势,用那只未曾受伤的手抓住皮带,猛然地扯动警铃。   这一瞬间,朱玲和史思温都到了第三道铁栅,已经距那玄阴教徒半丈左右。   朱玲怒哼一声,玉掌一扬,七八点金光电射出去,那玄阴教徒如何能避得开?惨叫一声,登时毙命。   这第三道铁栅的钥匙是由史思温负责,他迅速地打开锁头,推开铁栅。   三个人都走到最外面的石室中,魔剑郑敖跌足道:“事情都是坏在我手中,若果我不惊动这厮,那就稳可以脱身出困了!”   朱玲道:“目下警报业已发出,我们唯有侥幸冒险了!郑大叔,你快点进去。”   此时在鬼母密室中,警铃长鸣。西门渐跳起来,道:“发生事故啦!”   一语未毕,警铃复又大作,这次竟是两铃齐鸣。西门渐道:“第二卡及第三卡一齐报警,难道他们业已冲破第一卡?”   鬼母缓缓起立,道:“很难说,但他们武功全失,如何能冲得出第一道铁栅?”   西门渐道:“或者第一卡的教徒被他们逼得无法报警也未可料。”   正说之时,忽又铃声大作。西门渐向墙上七八个警铃望一眼,道:“启禀师父,有强敌从死门侵入,居然已深入到第三关。”   鬼母面色微凝,道:“此人身手甚强,不可忽视,说不定是石轩中来了。”   她随即仰天大笑,道:“如果是石轩中送上门来,今晚非教他满门尽灭不可!渐儿!”   西门渐急速地应了一声,鬼母道:“目下衡度轻重缓急,还是以朱玲等人重要,为师自去料理此事,你可去监视侵入之敌,移开门户,教他深入地网阵中,无法脱身,必要时杀死也可;同时命龚香主传递信息,其余的人不要惊动!”   西门渐应了一声,疾奔出去。鬼母随手取了黑鸠杖,走出门口,外面是间较大的房间,再推门而出,才是甬道。   她迅速地向地牢走去,不久便到达钥门之前。她举起黑鸠仗,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   里面传出五下敲门之声,鬼母迅速地取出钥匙,打开横闩上的锁头,然后把横闩托开。   她眼看推开钢门,只见一名教徒在门前躬身行礼,跟着内间发出极为响亮的“砰”的一声,似是有人凶猛地撞向铁栅之上。   鬼母冷哼一声,身形一晃,纵入房内。   她眼光到处,只见所有的铁栅门大大开着,最内的一道铁栅上,有个人靠在上面,双脚离地。   这鬼母的眼光何等锐利,迅速一瞥,已看出那人乃是自己手下教徒。此刻双目已闭,而双脚离地之故,竟是因为身上有皮条把他吊起。而且在他身上,只有一条皮带系着一直通到这外面来。   这匆匆一瞥之间,她业已明白刚才铁栅传来一声大响,竟是有人由那条皮带把那教徒拉起,到她进门时突然松手,所以发出一声巨响。   这等布置,其用心正是使她以为朱玲等人尚在第三道铁栅那一边,所以毫不迟疑地进来。   这原不过是脑筋一转之事,鬼母同时也转过身躯,蓦地感到刚猛无俦的力量迎面击到,竟是那个站在门口的玄阴教徒发出。   这等奇重奇猛的力量,鬼母一触便知是先天真气中的“玄门罡气”。   她记得只有石轩中练成“罡气”功夫,是以这一惊非同小可!加上对方发出罡气之际,事先毫无警告。鬼母来不及抵挡,只好以上乘的身法,疾然后退。   她身形后退之际,已认出那个发出罡气之人,竟是史思温;同时又瞥见两个人从钢门后闪出来迅速向外面纵去。史思温第二掌跟着劈到,掌上发出风雷迸起之声,威势骇人。   鬼母冷婀运起“期门幽风”,扬袖发将出去。   两股先天真气一触之下,但听震耳大响一声,登时迸散为无数风柱,旋激排荡。   鬼母心头微喜,敢情已发觉史思温功力未及石轩中,是以一触之下,强弱立判。   但见史思温身形被震得向后倒退;但他在后退之际,已经伸手拉住那道钢门。   鬼母冷婀厉喝一声,疾如闪电般扑将上去。要知她的脑筋何等灵活,一见史思温的动作,登时已醒悟对方居然是打的把她反禁在内的主意。她倒不害怕被关住,但却是颜面攸关,不然日后传出江湖,准会让别人笑掉大牙。   她身法之快,天下罕见,以她应变之神速,史思温此计绝难得逞!   但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但闻“砰”地大响一声,钢门已闭。   鬼母冷婀五指居然抓个空,连钢门边缘也沾不着,不由得为之—愣。却见那道钢门因关上时力量太猛,以致反震开数寸。   她连忙冲上前,伸手疾抓。那道钢门如具灵性,就在她伸手之际,倏然关上。   这一来鬼母虽是武功强极一时,但钢门之上空荡荡,没处着力,钢门的两边都嵌入石壁之内,连手指也伸不进去,根本无法扣抓出力。   她气愤填膺地怒视着那道钢门,举起黑鸠杖。突然一个思想掠过心头,登时使她垂下黑鸠仗,只长叹一声。须知鬼母数十年修为,毕竟是一教之主,称雄天下,所以终于能够自制,不作无谓的发泄,徒然贻人笑柄。   钢门之外的史思温这时已松开手,那根钢闩横闩住钢门,郑敖把巨锁拾起,锁在闩上。   朱玲站在一边,她此生还是第一次见到鬼母陷在这等狼狈的境地。心中微微浮起不忍之情,所以她没有上来帮忙。   史思温吁口大气,道:“鬼母今日真个交上霉运,以她早先应变之快,本应及时抓住钢门,无奈我一来是主动之势,二来她冲过来之际,身形被我们刚刚发出的先天真气的风柱迟滞了一下,以致慢了一线之微;最后郑师叔出手得快,一下又把钢门拉紧,于是乎她已无隙可乘,只好认命了!”   魔剑郑敖粗豪地仰天大笑道:“想不到鬼母也有今日,真是痛快之至!”   白凤朱玲轻轻道:“我们赶快走吧,留在此地,总是危险——”   郑敖道:“且慢,思温你试一试把那锁头弄坏,好教他们就算拿了钥匙来,也开不了那锁。”   史思温心想这话有理,过去捏住那锁头,暗运真力一抖,那锁纹风不动。   他噫了一声,道:“这锁头可不是凡品,不知是何质地,居然比百炼精钢还要坚硬。”   朱玲突然“嘘”一声,史、郑两人登时噤口屏声。朱玲跟着一扬玉手,叮叮两声,壁上两盏灯登时熄灭,立时一片漆黑。   转瞬间隐约听到一点声息,和他们业已相隔极近,显见来人身手高强。   史思温心想多半是西门渐、于叔初之辈,目下这等形势之下,如不施展杀手,只怕仍然难以生还。于是杀机大起,运足罡气奇功,蓄势待发。   朱玲也捏住一把夺命金针,准备施攻;魔剑郑敖左袖中的飞剑跃跃欲试,严密戒备。   倏然间“啪”的一声,一团火光升起,照得四下一亮。   史思温轻轻啊了一声,朱玲立即嘘一下,阻止他发言。同时纤腰一扭,人已疾速移到那团火光之前。   那个来人竟是阴阳童子龚胜,他迅速地向来人望了一眼,微微一笑。反手在背后取下一个长形包袱,递给朱玲。   朱玲忙忙打开包袱,只见赫然是三柄长剑,一是郑敖的白虹剑,一是她的太白剑,另一柄则是史思温的普通长剑。   她向他感激地笑一下,伸手指指钢门,又指指嘴巴,表示无法开口道谢。   魔剑郑敖大步上前,向龚胜抱拳行了一礼,然后取了白虹剑,疾然转身跃到钢门之前,只见他手起剑落,一道白光直向钢闩上的锁头射去。   史思温心头一惊,但他又知道郑敖久走江湖,决不至于轻举妄动,因此硬是忍住。   郑敖出手虽猛,但剑尖方触及那锁,即倏然轻颤数下,收回长剑。低声道:“好了,就算拿钥匙来也开不得啦!”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阴阳童子龚胜急遽地招招手,啪地熄掉火折。   黑暗中四个人迅速地前奔,阴阳童子龚胜显然万分小心,左绕右转,走了好久,突然停了下来,轻声道:“此处有个秘室,可以暂时藏身。目下门户均倒转,同时埋伏重重,难以冲出!”   朱玲道:“他们不会搜到这边来么?”   龚胜道:“我想不会,等一阵我会为你们布下疑阵,让别人以为你们已经逃掉。而你们则在秘室中藏匿,越久越好,等到门户恢复正常之后,你们可顺此甬道继续前行,第一个弯向左,第二个弯向右,再走一段,就见到出去的门户!”   他说完伸手向壁上推去,一块两尺大小的石头应手而开,朱玲等鱼贯进去。龚胜告以出入之法后,便关上石头。   这刻鬼母冷婀当真气得难以形容,但她自家也无能为力,只好等候手下之人来相救。   隔了老大一会工夫,钢门上响了两声,鬼母迟疑一下,这才举杖击在钢门之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声音。   在门外的人正是阴阳童子龚胜,他在黑暗中微笑一下,摸弄一下那锁头,便转身疾奔而去。   他再来之际,带着西门渐和一个秃顶亦脚的矮老头子两个人。   灯火点起,照得钢门附近十分明亮,西门渐过去查验那锁头,道:“此锁乃被宝剑撬毁,里面既然有人,教主到哪里去了?”   龚胜道:“依敝座看来,极可能是有外敌潜到此间,意欲营救玲姑娘等人,但旋即被教主赶走,教主大概是追赶敌人去了!”   西门渐道:“这话大大有理,关老前辈以为怎样?”   那个姓关的矮老头摸摸秃头,道:“喔,我不大内行。”   西门渐想了一想,道:“但龚香主又说适才里面敲门之声,显示出那人功力深厚,不似是手下之人所能办到!然则那人是谁?被囚的三人已经失去功力,目下手上功夫比起看守此地的教徒们还要不如,哪能震门发出巨响?”   阴阳童子龚胜道:“西门香主,如果尚有所疑,何妨再试一次?”   西门渐果然取出巨大的白磷凿,击在钢门之上,片刻间,只听门上回响了一下,声音极是震耳,显然那人的手劲奇重。   龚胜道:“可惜这钢门设计得太以精巧,连内外声音均被隔住,否则便可以问一问!”   西门渐道:“奇了,奇了,门内之人究竟是谁呢?”   秃头赤脚的矮老头缓缓道:“看来还是由我过去瞧瞧吧!”   这老头子居然把密不透风的钢门视如无睹,说出过去瞧瞧的话,简直是骇人听闻之事。但西门渐和阴阳童子龚胜却一点也不惊奇,而且似是极为相信他有这等神通一般。   西门渐道:“此事要不要关老前辈过去查看?或者把那锁毁去,打开钢门一看!”   阴阳童子龚胜道:“这事还得请西门香主裁夺,万一门内乃是对头,乘机冲出,就算堵截得住,也少不了一番麻烦。但话说回来,如果门内乃是自己人,则又不宜延误时间。”   西门渐骇然道:“龚香主话中之意,似乎暗示教主有被关闭在内的可能,是也不是?”   阴阳童子龚胜心中一凛,但面上神色丝毫不变,笑一下道:“这一点敝座倒没有想到,只不过顺口提到本教方面之人,倒是没有指教主之心!”   那秃头赤足矮老头突然接口道:“我想来想去,却觉得适才门上那一声巨响,极似是冷教主的黑鸠杖击在钢门上所致!”   西门渐和龚胜失色对望一眼,龚胜皱皱眉,道:“那样敝座就不懂了!难道居然有这等强敌侵入,有本事把教主逼入里面而从外面关起来?”   西门渐道:“这个想法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那秃头矮老头走到钢门之前,蹲下去摸一摸石地,然后又站起身,并不做声。   西门渐愣了一阵,道:“看来必须查清楚门内之人是谁,才能走开啦!关老前辈可否赐助,允许过去一看?”   那秃头赤足的矮老头子嗯了一声,从囊中先取出一块银光闪闪的布,当中有个圆洞,他套在颈上,那个秃头突出外面,形状甚是滑稽。   他跟着从囊中取出两支半尺长的器具,乃是小型的铲子,但其边缘俱精光闪闪,显然锋利无比。   只见他向地上一伏,登时发出一阵奇异的声响。片刻间砂石飞溅,使得西门渐和阴阳童子龚胜都退开老远。   不久,只见那矮老头子渐渐剩下腰身以下的部分在地面上,头部及身躯已没入地面之下。隔了一阵,只见他渐渐没入地中,最后只剩下一双赤脚板。   原来这个形状古怪的秃头赤足矮老头子,乃是地行叟关列。   他不但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而且擅长地行之术,除非是碰上万载石骨或是玄武岩的地层无法通过之外,任何地面均可穿行。   此处地面乃是用普通的花岗石铺筑,所以地行叟关列破地而入之际,略显迟滞。如若是普通的泥地,则直似如鱼入水,而且可以毫无声息。   钢门内的鬼母心头十分焦躁,忽然听到地下传来一阵奇异声浪,不觉凝神注视,提起手中黑鸠杖,目光注定在地面上。   过了一阵,地面上“波”的一声,砂石溅飞。鬼母手中黑鸠杖立时垂低,沉声道:“是关师叔么?烦你回转去叫他们把锁毁掉!”   那鬼母所以称那地行叟关列为“师叔”之故,乃因昔年鬼母之师木灵子尚在人世时和这个地行叟关列结为忘年之交。地行叟关列其后一直隐居碧鸡山一座幽谷之内,数十年来的饮食等日常用物,俱是鬼母供应。   地行叟关列没有冒出来,眨眼间已回到外面,向西门渐道:“你师父在里面,命你们把锁头弄掉!”   西门渐脑中轰一声,觉得十分迷惘。龚胜过去用力一拧那锁头,却纹风不动。不禁颓然道:“此锁乃是赛铁所制,人力难以拧开。”   西门渐心神慌乱,彷徨道:“这怎么办呢?”   地行叟关列这时才裂嘴一笑,走向锁头。那双赤脚走动时发出“叭哒叭哒”之声。   他道:“让我来!”手起一铲,向那锁头劈起,只听“呛”地大响一声,那锁头裂断为二,掉在地上。   西门渐被这个古古怪怪的老前辈弄得哭笑不得,本来早在他们猜测门内的人之际,这关列就大可以仗着他的山铲子把锁头劈开,然后打开钢门看看便知,何须先钻过去瞧看?白白耽搁许多时间?但他可不敢得罪这个怪老头子,赶紧上前托起钢闩,用力推开钢门。   鬼母一出来,就问道:“那个入侵的敌人可曾逃走了?”   这话只问得西门渐和阴阳童子龚胜为之一怔,西门渐道:“弟子等到这边来时,敌人业已陷入‘地网阵’中。当时弟子正要入阵看看来人是谁?但一听到龚香主的飞报,便急急先赶过来!”   鬼母把手一挥,道:“你们去守住出入要道,同时命尹左、尹右仗着关师叔的金铃神鹰,追踪搜寻朱玲他们数人去向。但切勿当真追上,他们几个人一身武功,业已完全恢复!”   西门渐大骇道:“师父你是说,那三个人的武功全部都恢复了?这事怎有可能?”   鬼母道:“此事颇费猜疑,以后再想。关师叔请随我到地网阵中,会一会那敌人如何?”   地行叟关列道:“使得,使得!”   于是众人分头而去,内中阴阳童子龚胜暗暗松口大气,只因从鬼母这等处置,无疑表示她已认定朱玲等人业已逃掉。这一来只要朱玲他们忍耐一点,等到鬼母放弃追查,同时把门户恢复正常,他们就可以安安稳稳脱身。   且说在秘室中的朱玲等三人,分别盘膝运功。这秘室中空气自然不好,但还好的是毫不潮湿,倒也不觉得辛苦。   三人坐上好一会,魔剑郑敖就沉不住气,主张动身离开。朱玲深知鬼母手段厉害,尤其他们这一次教她上一个大当,自然不肯干休,所以极力坚持等下去。史思温也赞成朱玲的意见,为了不使郑敖难过,便道:“小侄刚才妄运玄门罡气,耗损真元太多,若然不能立刻修复,日后就麻烦了——”   郑敖一听史思温这等说法,便就放弃己见。黑暗中三人静静地打坐,也不知隔了多久,突然那块石头发出移动之声。   他们都凛然戒备,由于在黑暗中待得长久,加之他们都是目力超乎常人之流,所以这时已能隐约看见室中景象。   只见壁上那方石头缓缓陷入来,随即外面开了一道缝隙。   外面传来一阵话声,道:“玲姑娘,你们还在里面吧?”   朱玲轻轻应了一声,外面那人正是阴阳童子龚胜,他道:“你们必须耐心,不久之前,教主已把入侵此地的无情公子张咸擒住,教主似是十分烦躁,问也不问,就以重手法把张咸一身武功毁去,并且故意把他放走。她说如果一个人本来武功极佳,足以横行江湖,一旦失去武功,无法修炼复原,这等痛苦滋味比死还要难受。   教主发落张咸之后,就出动所有的人,连于叔初、关列等都在其内,说是务必倾全力把你们找到,那时立下杀手。那地行叟关列的金铃神鹰极为厉害,你们暂时躲在此地,最是安全不过。”   朱玲道:“谢谢你,今日如果没有龚香主,我们早就遭了毒手啦,此恩此德,不晓得如何方能报答!”   龚胜道:“这些话不必说了,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和你们同行的胡猛,我已设法通知他,要他找个客店歇宿,等候你们。”   他说完之后,立刻把石头关闭起来。朱玲等三人商议一番,便决定一直等到瑶台大会前一日方始出去,那时鬼母等一定已动身前赴庐山,相信绝无危险!   此处暂且按下朱玲等和鬼母诸人,且说那剑神石轩中兼程前赴雪山长春谷,找那九华派高手毒叟朱向冷求取“雪莲”之事。   石轩中一面赶路,一面寻思下手之法。首先他想到清音大师当日把毒叟朱向冷说出来时,曾暗示他最好以暗取之法获得雪莲。   他进一步忖出那毒叟朱向冷和清音大师之间,必定有某种关系。   所以清音大师说过,假使毒叟朱向冷得知乃是清音大师指点而去求药的话,一定无法求得!   他想来想去,一时没有什么好法子。但有个原则他已决定,那就是由于他此次求取“雪莲”乃系关系到许多武林高手的性命,所以他在此行中纵然会遭遇侮辱,也不能为了个人的喜怒荣辱而反抗,一定得极力忍受,务将“雪莲’’取到手中。   要他这么一位磊落正直的人,决定这样一个原则,当真不是容易之事。第一,他一向不会使用诡计,要他打诳说谎,很难不露出破绽。第二,若然他忍辱得到雪莲,日后此段经过传出江湖,他的清誉不免受到污损。第三,以他目下的身份地位,事实上也很难忍受任何轻侮之言!   此所以他反复考虑这个原则,起初他觉得很对,为了保全武林许多高手的性命,个人荣辱实在不大重要,可是其后他又想到假如像自己这么一个负天下清望的人,居然也能够做出这种事,只求达到目的而不择手段,则以后效法自己所为之人,都将会振振有词。这等影响深远的行动,岂可随便去做?   不管他怎样想法,大雪山却是越走越近。第三日下午,他已处身在荒凉的山区。大雪山白皑皑的峰顶隐现在云端,好像顽强的白发老人屹立在天际。   他晓得毒叟朱向冷所居的恒春谷在大雪山最南端,因此一径奔去。   越走地势越高,渐渐群山合围,四下已再也瞧不见人烟。   由于地势增高,气温则越来越低,可是大雪山白皑皑的峰顶,好像远出雪层之上。   到了黄昏时分,他已走入冰天雪地之中,冷风啸号,其寒刺骨。放目四望,都是一片雪白。环绕在四周的冰山雪岭似乎无穷无尽。   石轩中怀疑地停住前奔之势,一面打量四下形势,一面想道:“毒叟朱向冷所居的恒春谷,照名字来说,一定是四时长春,谷中并无冰雪。可是眼下所见的冰雪,都是业已凝结多年,再也难以找到一片没有冰雪盖覆之地,莫非我已经走过了地方么?”   在他前面十余丈之处,便是一座冰峰,孤拔峭立,遮住了视线。   他迟疑一下,决定再走过去,绕到峰后瞧瞧,如果仍然看不出一点端倪,那就不如往回走,重新细查。   走到冰峰脚下,忽见峰侧有一块冰雪积成的屏障,而在那冰屏之后,似乎有点异状。   当下纵过去一瞧,只见那块冰屏之后的峰脚,竟然有个洞口。   而令他感到有异的地方,那就是这块冰雪堆积而成的屏障,原来已经封死这洞口,但却被人工开出一道口子,可以容两三人一齐通过。   石轩中暗暗高兴,心想只要有人,大约就可以查出恒春谷所在。   当下走入洞中,但见此洞方圆丈许,甚为宽敞,此刻虽是天色昏暮,但外面皑白积雪的反光,却照得洞中甚是明亮。   走了两丈左右,但见一块巨岩,阻住去路。巨岩两旁俱有通路可以绕过,因此这块巨岩的作用,一望而知像是一座屏风,间隔住入洞之人的视线。   石轩中毫无所惧,沿着巨岩绕过去一看,目光到处,岩后竟然豁地开阔,看去总有里许方圆;但不见天光,敢情仍在山腹之内。   在这一片空旷地面上,建有数十座岩石小屋,排列得整整齐齐,俨如一个小规模的村舍。   石轩中大喜,想道:“谁也想不到恒春谷竟是在山腹之内,如果我不是细心,恐怕找上十天八天也不易找到。”   转念之间,已举步向最近的一间石屋走去。眨眼间已到了石屋门前,但见木门紧闭。   他竟然惊讶地想道:“奇怪,这里既是居住有近百户人家,人数想来不会太少,但怎的没有听到一点语声?就算所有的人都刚好不言不语,可是这里面不比外面有积雪余光反映,总该有些人家点燃灯光才对,但我却没有见到一线灯火之光。”   为了证实没有灯光此事,石轩中双足一顿,登时飞上半空。   他身在空中,目光四下一掠,果真见不到一点灯火之光。   落地之后,又继续想道:“就算由于深居大雪山中,油烛得之不易,大家都省俭得不肯用,也不至于像目下这样成了黑暗世界,总有些人家在做饭或者做些别的事情!只要有人动弹,我都能够听到声息。但这刻却宛似处身鬼域之中,如果换了个胆气较弱的人,大概忍受不住这等死寂。”   眼前那座石屋占地大约是两丈方圆,虽不算大,但在这等山腹内的地方盖建屋子,能够占地两丈方圆,也不能算小了。   他举步走到门边,敲敲木门,发出“笃笃”两声。但片刻间四下都响起“笃笃”之声,生似有数十百人一齐敲门似的。   石轩中微微一愣,回眸四看,却没瞧见一个人影,就在这转瞬之间,四周围的敲门声渐渐沉寂。   他哑然一笑,忖道:“原来因在山腹之内,所以回声与别的地方不同,连我也差一点给骇住啦。”当下出声唤道:“室内有人么?”   刹时间四方八面都发出人声,但细细一听,却都是同样的“屋内有人么”那句话。   石轩中竖起耳朵听了一阵,虽然已知道是回声;但在这等环境之下,总不免有点毛骨耸然之感。   四周围那阵语声迅即消逝,登时又被一片死寂所淹没。   石轩中想了一想,暗运内力,试探着推一推那道木门。   那道木门敢情没有上锁,不过大概是由于许久没有人开启,所以甚是涩滞。石轩中这一推去,木门缓缓打开,同时之间,发出尖锐刺耳的“咿呀”之声。   四面八方又同时升起刺耳的“咿呀”声,生似是数百千道木门在这瞬息之间先后被人推开。这种声浪入耳惊心,纵然艺高胆大如剑神石轩中,也不禁迟疑四顾。   他一方面是觉得这阵回声过于难听,心头微感不安。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胆大心细,考虑到会不会当真有人趁这“咿呀”之声响起之时,开门出来窥伺?   歇了一阵,石轩中微笑了一下,心想假如此地还有活人的话,早在他敲门及出声询问之际,就该现身或出声回答了。因为在此地居住之人,不至于会把任何一个误闯入此处的人都当作仇敌看待,所以其实没有鬼鬼祟祟暗中加害来人之理。   就在他忖思之际,已看清这门内的情形。在左边的墙壁下,有张大床,帐子低垂着。此外屋内尚有桌椅等物,分明曾经有人居住过!   屋子内的光线本来甚是暗黑,但石轩中神目如电,所有的布置均一览无遗。   他走到床前,用手中青巾裹住的青冥剑挑起帐子,眼光到处,只见两个人并排而卧,从衣着上可以分辨出乃是一男一女。   但这两人面貌根本不能辨认,敢情那两人衣服以上的头部只是一具白巉巉峻的骷髅头。   石轩中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心想这一男一女居然会一齐躺在床上死掉,而且变成白骨,可知年代遥远,最少也是百年以前的事。   他大略望了几眼,却看不出这一男一女为了何故齐齐毙命床上?假如在当时在山腹中的近百户人家中,尚有活人的话,一定会把他们埋葬好,断断不会任得这双男女在床上一直躺到血肉干枯,化为白骨。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掠而过,他知道一时难以得到答案,便疾然退出屋外。   他决意不惜花费一些时间,把这件奇异可怖之事弄清楚一点。   是以举步向另一间屋子走去。   转到门前,却发现这间石屋的木门没有关上,过去一瞧,只见屋内陈设甚为简朴,大致和第一间屋一样;但那床上的罗帐却没有垂下,床上也没有人。   然而石轩中一望之下,却感到一阵恶心。原来屋角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一个瘦削的人。这人又是一具骷髅,只不过在骨架上罩住一件男人衣服。   这个人的姿势,却是双手按在桌上,仰首望着天空。那下颚骨张开,好像是那人临死之际,正在张口大呼,然后突然死掉。   时隔至今,血肉干枯,只剩下这副骇人的样子。   此外那骷髅的双手仅仅是细长惨白的骨头,按在桌上,显得异常可怕。   石轩中皱眉想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在许多年前,此地突然发生惨祸,全村的人都在同时之间一齐死掉不成?要不然总会有人埋葬尸体才对?我且看一看另一间屋子。”   他顺着巷子走去,经过了六七间石屋,都是双扉紧闭。   这时懒得推门瞧看,故此顺脚而行。转入另一条巷中,突然间好像听到一点奇异声息。但细细一听,却又没有了。   他狐疑起来,暗忖自己的耳目不比等闲,虽然尚未达到天眼通、天耳通这等不可思议的大神通地步,但只要略一凝神,十里之内就算是叶落地上发出的轻微之声,也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其次他决不会像常人一般发生错觉,只要真有声息,便决不会弄错。   但这一回他却拿不准是否曾经听到声音?而且以他的直觉所感觉到的,那阵奇异声浪极似是有人曳着铁链擦过地面之声。   这几乎是不可能想像得到之事,假如这一处鬼域中尚有活人,而这个活人又是像囚犯一样被锁住,试问他如何活得下去?他能处身在这种鬼域之中而不被骇死?   转念时,又经过几间屋,每一间的木门都关闭住,此时周围似乎越来越发黑暗,目力已不能及远。   石轩中停步想了一下,便推开一间屋门。但见屋内布置都差不多,甚为简单。可是这一间屋内的光线比之前两间黑暗得多,同时除了那床的罗帐低垂,看不见内中景象之外,别的地方倒没有死人枯骨。   他走到床前,撩起帐子一看,只见一个人头赫然出现眼前,两下相距不过尺许。那人自然也是一具披着衣服的骷髅,两只眼洞特别的深,嘴巴张得大大的,可是空无一物。没有牙齿、牙肉和舌头,空洞得令人看了简直要作呕。   石轩中不知怎地虎躯微微一震,生似已经失去自我控制的力量。   那骷髅头突然发出“喀勒”之声,向他缓缓移过来。   石轩中心灵大震,浑身毛发直竖。这时他虽然没有考虑好怎么办!但由于他多年苦练武功,下意识中已蕴有自卫的本能,随手一掌劈去。   这一掌劈在那个骷髅头上,但听“轰”的一声,那具能够移动的骷髅翻倒在床角。   石轩中到底修为功深,定力卓绝一时,心灵迷惘之中,一眼瞥过那具枯骨,突然发觉衣服之下好像微微颤动。   跟着他又发现那个骷髅头虽是被他一掌拍中,但这刻仍然完好无损。   他错愕地想道:“我的掌力目下已不同往昔,刚才的一掌,照理说就算是石头都拍得碎,但这个骷髅头居然不曾碎裂,莫非当真已经成了精,所以能抵御得住我的掌力?”   这个想法本也合乎情理,但石轩中却似乎隐隐约约觉得不大对劲。   他想了一想,忽然想到会不会是自己发出的掌力甚弱,所以拍不碎那骷髅头?   这个念头宛如茫茫黑夜之中划过一道电光,照得山川皆亮,这一刻他同时联想到自己怎的会感到四周似乎越来越黑,几乎有瞧不见的趋势?这是自从他服过“万载参王”之后所没有的现象。   于是他尽快地退出石屋之外,暗自运功调息,片刻之后,眼前逐渐光亮起来。   他低低哼一声,蓦地向对面另一间屋子奔去,推开木门。只见一个身穿拖地长裙的女人,倚在桌边,双手向后支在桌上,面向着外面,张大嘴巴。这个女人只是从衣服上区别出来,事实上也是一具骷髅。他走过几步,那具骷髅的头颅发出勒勒连声,好像垂下来瞧看来人似的!   石轩中不看那颗骷髅头,目光却注定在那头颅以下被衣服盖住的胸口之间。   那个骷髅头仍然缓缓移动,石轩中暗暗一运真力,感到真气运行之际,一如平常,便抬掌轻轻拍去,这一掌他只用上两三成功力。一阵微风拂去,印在那具骷髅的胸前。   那具骷髅忽然发出一声惨哼,“哗啦”一声,全身散开倒向地上。   石轩中定睛瞧了一阵,突然上前把衣服掀起,只见在衣服之下,果然另外有人。   此时屋子内甚为黯黑,除非石轩中这等目力,当真无法看得见。   那人双目紧闭,动也不动。石轩中沉住气边看边想,首先他已看出那人是个女性,不过相貌丑陋,身量特别矮小。身上衣服固然污垢不堪,就连她的头发和面孔都极是污秽。   此外有个惊人的发现,那就是这个又矮又丑的女子,脚上系着一条细如小指的铁链。那道铁链通到屋后,而在她脚下却盘起一堆,显示那链子甚长,足以让她走出门外。   那个丑女不知是生是死,他忽然感到一阵惨然,心想一个人生活在这等鬼域似的地方已经够惨的了,何况又是被迫留此,行动不得自由。其次说到生活方面,这个女子别说是不能奢望换下衣服,从目下的情形看来,只怕她连洗涤一下面孔和手脚的福气也没有!   因此,他觉得这个女子虽然存心不善,扮鬼来骇人,可是一个人既然受苦至此,却又何忍再加以折磨?   他本想放过这个女子,退出此屋,就算她乃是假装已死,也不去揭穿。   可是他忽然又想到,这个丑女自然不是自愿生活在这等地方,那么是谁把她锁在此地?还有别的人没有?那人为何要这样做?   他想一想,觉得这些问题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同时如果还有其他的人也像她这般的话,他石轩中可就义不容辞必须设法解救!   这么一想,登时改变退出此屋之想,凝神查看一下,便轻轻道:“你既然未死,为何不睁开眼睛?”   那个污垢的丑女子躺在地上,仍然不动。石轩中蹲下去,低声道:“你继续装死也可以,我不会拉你起身,你可是怕被那个把你锁在此地的恶人瞧见?所以不敢跟我说话?”   这一回她似乎动弹了一下,可是仍然闭眼不语。石轩中心头一阵悯然,暗想这个女子一定已受尽痛苦,变成极胆小的惊弓之鸟。此刻除非使她对自己有了充分信心,她一定不敢说话。   他轻轻道:“你既然不否认,那就是说我的话没有说错了!此地除了你之外,一定还有许多和你一样受苦的人吧?”   他的说话声温和柔和诚恳,教人一听而知他当真是毫无恶意。   那丑女突然蠕动一下,缓缓睁开眼睛。石轩中一看她的眼光中充满了惊疑畏惧,便微笑一下,道:“你如果心中害怕,那就不用说话,我不是非要你回答不可!不过想了解此地的情形,或者可以帮助你,你可想离开此地?”   她惊惶地缩一下身子,摇一摇头。石轩中大感惊奇,道:“你是说不想离开此地?为什么呢?”   那丑女的面部肌肉抽搐,变得更加难看。大约她是想说话,可是石轩中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他道:“这地方就像巨大的坟墓一般,令人觉得十分可怕,你为什么不想离开?这条铁链我能够替你弄断。”   她听了这话,急急伸出双手去盖住那条铁链,嘴巴张了几下,却没有一点点声音。   石轩中聪明绝世,俊眼一眨,已经了解许多事。   因此他动也不动,道:“你别害怕,我不会妄自把那铁链弄断。你是不是只能听到我的说话而不能出声回答?”   她点点头,收回双手。石轩中凝眸不语,但眼中射出怒火,显然他已触发了天生豪侠心肠,为了这种惨酷之事而大感愤怒。   他沉声道:“岂有此理,做此事的人太可恶了,我已经猜出大概是谁!哼哼,这事我查清楚之后,非把那罪魁祸首处死不可!”   他歇一下,收敛起眼中的威光,柔声问道:“你在此地有多久了?”   那丑女举起三个手指,石轩中道:“三年?”她摇摇头,石轩中道:“我看决不止三个月,但也不会是三十年之久吧?”那丑女点点头,石轩中心头一震,道:“当真是三十年?都住在这个地方?”她点点头,迟缓地坐起身。   石轩中叹息一声,但见她头大身细,相貌奇丑,而且显然比常人要矮许多,几乎有点像侏儒。   “每天都有人送东西来给你食用么?”   她眼中突然射出奇光,石轩中猜出她的心意,道:“你可是最喜欢吃东西?”   她点点头,眼中射出渴望饥饿的光芒。石轩中安慰她道:“你不要急,等我把事情办完,一定设法让你大吃一顿。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么?”她摇摇头,石轩中道:“哦!不止你一个人,我却没有发现,究竟有多少人?”   她竖起一个手指,石轩中道:“还有一个人?哦,不对,那么是十个人?什么?也不是,难道一百个人?”她点头表示他猜的对,突然匆匆忙忙地向他比手势,眼中露出惊骇的光芒。   石轩中不知她何故如此,迅速地走出门外张望,却没有见到什么征兆。   他又走回屋内,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铁链拖地之声。这阵声浪从四方八面传来,一听而知乃是许多人走动,所以发出这阵声音。   石轩中暗忖那丑女忽然露出害怕之色,必与这阵声浪有关。   当下闪身一边,只露出眼睛向外面窥望。只见巷子里人影幢幢,大约有七八个之多,每个人脚上都拖着一条铁链,在屋前数尺之处走来走去。   这些人个个长得矮如小童,头大身细。长发披到肩下,却都是乱如飞蓬,而且没有一个不是污垢异常。乍看起来和那谈过话的丑女没有什么分别。   他深感惊诧,只见那些样子相似的丑女们互相打着手势,有些指指这边屋于,那意思大概就是互相传告说有个陌生人在这间屋中。   他发觉其中有几个雀跃不已,露出欢喜之色,这一看只看得他满腹疑团,想不出道理来。   屋内那丑女已经起身,石轩中回转头去,只见她眼中骇怕之色依然,突然连比手势,石轩中轻轻道:“你可是要我躺在地上?”   她连连点头,又比手势催促。石轩中道:“是不是有人要来,所以你要我躺在地上装死?”   那丑女连忙又点头,露出高兴之色。   石轩中忖道:“这也是个办法,她已经不能说话,就算向她打听,也弄不清楚,倒不如假装被他们吓得昏过去,等来人把我带回巢穴……啊,不行,我带着这把青冥剑,不啻已刻上我的身份,我别弄巧反拙,日后传出江湖,教别人笑话。”   此念一生,登时向丑女道:“谢谢你的好意,但这办法不行,我趁早离开就是,等我事情办好,迟早会再来解救你们。”   那丑女愣了一下,眼中露出凄惨之色,好像深知石轩中这一走,便永无再见之日似的。   石轩中大踏步走出屋外,巷子内那七八个矮小丑女一见到他,刹时惊散,一阵铁链之声过后,再也找不到一条人影。   石轩中暗念此刻如果露出武功,则那恶人见到也许不敢露面。   于是以常人的步伐速度,向回路走去。   突然间又感到四周昏暗,视线模糊不清。他已经有过经验,暗中运起上乘内功,澄神内视,脚下仍然缓缓走去。   片刻之间,业已复原。但他走了一阵,居然找不到那入口处。   这时他一方面运功慑神,保持清醒,一方面又收敛起眼中神光。     第五十二章 唯我独尊     转来转去,周围一片死寂,同时再也听不到铁链曳地之声。   他也有点不耐烦了,正想施展脚程,即速查明此阵门户方向,脱身出去。原来他在第一次感到四周昏暗无光之际,便已知道目下陷身在一座极为玄妙的阵图之中,莫看只有数十座石屋,但其中奥妙,不是行家决看不出来。石轩中昔年在南海之滨隐居之际,因与易静时时见面,而易静已尽传公孙先生之学,所以时时讲究阵图变化生克之道,与及碰上时如何查看门户之法。是以石轩中一旦知道陷身阵法之内时,便先运功行气,保持灵台方寸之间,一片澄明,以免心神迷忽,自行倒地。   他正要加快速度查看门户之际,忽然瞥见前面有座石屋,似乎比其余的高大许多。   他暗中微微一笑,心想此阵枢纽,必是这座石屋无疑。   当下歪斜着脚步,向高大石屋走去。相隔尚有两丈,突然听到后面传来脚尖擦地之声。   转眼间一道白影从他身边掠过,到石屋门前才突然停住,转身站定在门口当中。   石轩中诈作视而不见,仍然摇摇摆摆,向那道门口走去。   其实他看得清清楚楚,那门口的白衣人竟是个女子,大约是十五六岁左右,身量娇小,面貌极为美丽。但这都不足为奇,最奇怪的是这个白衣少女的五官轮廓竟和琼瑶公主或那四位郡主极为相像。若不是年龄较稚,身体也未发育成熟,那就简直和她们一模一样。   石轩中首先感到万分疑惑不解的,就是这个白衣少女怎会这等酷肖琼瑶公主她们?同时不由得联想到那四位郡主琼瑶公主怎能长得一般模样?使人无法分辨出她们之间谁是琼瑶公主?   他视若无睹地向她走去,那白衣少女神色不变,好像是理所当然之事一般。   相隔不过四五尺之间,石轩中才啊了一声,站定脚步。他眯着眼睛瞧一瞧那少女,慢慢道:“好啊,这里居然还见得到活人,姑娘你好,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白衣少女面色微一变动,缓缓道:“你瞧得见我?”声音冰漠异常,宛如琼瑶公主的口气。   石轩中故作不解,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此地虽是黯黑无光,但你一身白衣,相隔又近,我当然瞧得见了!”   他跟着又补充道:“不过奇怪的是我仍然看不清楚,平常我的眼力不会这样差的!”   那白衣少女淡淡道:“闲话少说,报上你的姓名,为何会到此地来?”   石轩中道:“姑娘的口气似乎不大客气,不过也许是因为我乱闯而生气了,是不?我姓钟名灵,这次到大雪山来,是为了找寻一个朋友。”   那白衣少女冷冷道:“你的朋友是谁?”   石轩中道:“我的朋友是位儒医,前半年他动身到这大雪山采一些极难得的药物,至今不返,所以我特地来看看。”   那白衣少女道:“每年都有不少人来大雪山采药,但大多数人都丧生于冰雪之中。如果不深入大雪山内,却又无从觅到奇药,你这话倒是有理!不过,你既然深入大雪山内找人,何以一身之外,别无长物?连干粮也没有多带?哼,哼,快回答我!”   石轩中心头果然一怔,但他机警异常,聪明过人。除非不肯打诳说谎,既是有心哄骗对方,则仍然显得高人一等。   他装出讶然之状,缓缓道:“姑娘好像对在下深具疑念,不知何故如此?”   白衣少女道:“现在是我问你,我不来解答你的疑问,快点回答!”   石轩中道:“很简单,我到达此地之前,业已在山中走了好久,干粮都吃光了!”   白衣少女唔了一声,石轩中接着道:“请问姑娘贵姓芳名?”   她沉默了一阵,才道:“我的姓名可以告诉你,但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石轩中忽然感到此女口气之中,似乎已减少几分冰冷的味道,同时揣想出她话中之意,似是警告自己最好别知道她的姓名,否则就不能离开此地。   他不但不想离开,还希望更进一步,进入她居住的秘密的地方。当下道:“在下不明白姑娘的意思,但如若不知姑娘姓名,如何能够称呼?”   那白衣少女道:“你叫我姑娘就行啦。”   正说之时,忽然听到铁链擦地之声大作,石轩中回头一望,遥遥见到许多矮小丑女都走出屋外。   他装作什么也瞧不到,回转头来,道:“姑娘可是住在此屋?在下又渴又累,能不能讨杯热茶,借个地方歇一歇?”   那白衣少女双目遥望他身后来路,突然轻轻道:“你最好先躲到别处,不要出来!”   石轩中举手搔头道:“在下实在不明白姑娘话中之意!”   那白衣少女倏地退入门内,隐没在屋中。于是只剩下石轩中独自发呆。   这时,四下的铁链声已经完全消失,他想一下,举步踏入门内。   大门之内,先是一块石质屏风挡住去路,转入屏风之后,眼前陡然一亮,原来有人点起灯火。   石轩中环顾四下一眼,只见自己处身在一个大厅中,此厅陈设得堂皇富丽,比之早先所见的石屋那等简陋和死气沉沉,当真不可同日而语。   当中靠近墙边有一张太师椅,上面铺着虎皮。两边各有一排椅子。在两排椅子当中,即是太师椅的前面,摆着一张长形的石桌。   他一看这等布置,便猜出此地乃是用作会议之用的议事大厅,只不知此厅坐满了人时,那个坐在太师椅上主持会议的首脑是谁?   那白衣少女宛如石雕的美女像似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站在左壁上的灯光之下。   石轩中觉得此地的一切,都极为古怪,不论是地点,房屋与及人物,无一与世上常人相同,忽然生出厌恶之感,便转身向大门走去。   风声飒然微响,一个人现身门外,阻住他去路。   石轩中抬目一瞥,只见那人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妪,手持拐杖,面色阴冷地望着他。石轩中脚步一停,那老妪冷冷道:“此屋的规矩是进得出不得!”   石轩中退了数步,道:“好吧,我很知趣,不出去就是!”   那老妪目望着那白衣少女,口气放得甚是缓和,道:“小苹,你为何不擒下此人,待谷主发落?”   那白衣少女道:“他跑得掉么?”   石轩中接口道:“这十分奇怪,我转了半天还出不去,目下算是死了这条心啦!”   那个名叫小苹的白衣少女忽然又道:“铜嬷嬷,你还没有喂那些人么?”她的口气虽然没有什么感情,但态度和用心却显然甚是关切。   铜嬷拐杖一顿,道:“你还是故态不改,我以后可没有法子维护你啦!”   小苹皱一下鼻子,道:“没有法子就算了,我才不怕!”她仍然口气冷漠,但刚才皱一下鼻子的动作,却流露出一种天真的趣味。   这一点点天真趣味,若是在外面的人世中,毫不希奇。可是在这森森鬼域中,却特别令人留恋爱慕。   石轩中发觉那老妪呆了一下,心中不禁微生感慨,暗念任何冷酷无情之人,有时总会流露出人性。   那老妪突然转身走了,外面便传来一阵阵铁链曳地之声。   石轩中低声问道:“小苹姑娘,你要喂那些发长身矮的女人么?”   小苹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石轩中碰了个钉子,便不和她说话。他想起那些又矮又丑的女子,生活如此凄惨,倒不如早点死掉,以免在世上受尽痛苦。   想着想着,不禁自语道:“她们为何不死呢?”   他把心中许多想法变成这一句话说出来,在那白衣少女耳中,却变成他似是不喜欢那丑女,想把她们杀死。   那白衣少女注意地瞧他一眼,缓缓道:“这个何难之有?我把她们都杀死给你看!”   石轩中笑道:“那好极了,有时我很喜欢见到杀人的景象。”   小苹冷冷道:“你跟我来吧!”举步向门外走去。   石轩中胸有成竹,举步跟她向大门走去。那白衣少女到了门边,陡然转身道:“不行,此门易入难出,除非你有本领冲出去!”   石轩中道:“那就算了,在下虽是练过几日武功,可是从来未和人家动过手,更别说要在下向一姑娘放肆了。在下不出此门也无不可!”   说话之际,耳中已听到背后大厅中发出低微的声息,似是有几个人现身。但他佯作不知,以免对方看出他不凡的武功。   这时,他心中更增加几分把握,决定必须装出武功有限的样子。由于身后突然有人出现,可知这一帮人必定另有巢穴。那残酷的谷主若然深藏在巢穴中,自己身有要事,无法逗留太久以资搜寻,所以最好还是由他们自己带进去,或者那谷主自行出现。   那时才动手歼灭这等邪人,可就少费许多手脚。   那白衣少女纤手起处,倏然向他胸前“紫宫穴”点来。   石轩中啊一声,故意作出努力闪避之状。那少女小苹出手迅疾异常,他略为迟缓一点,已吃她点中紫宫穴。   但她指上力道极轻,根本不会伤人。石轩中直到她手已缩回才闪开一旁。   后面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道:“小苹,叫那青年人到这边来!”   小苹躬身道:“敬领谷主严谕!”说罢,伸手去推石轩中,道:“谷主命你过去,听见没有?”   石轩中在心里应道:“早就听见啦!既是谷主出现,我就可以早点离开此地,找寻恒春谷毒叟朱向冷的下落啦!”自然他口中不会说出来,顺着她一推之势,转身走去。   目光到处,只见那张长形石桌那一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瘦削老人。   这个老人面容冷峻,双目之中射出冷酷无情的光芒。两片薄薄的嘴唇,紧紧抿合在一起。他虽是须发皆白,但面色却红润得有如婴儿,与皑白的须发相映之下,极不调和。   在他身后有个锦衣老妪,还有个年约十三四岁的白衣女童,面目秀丽异常,长得和那白衣少女小苹极为相肖。   那老人看清楚石轩中的样子之后,陡然双眼一亮,道:“老夫生平阅人无数,但你的禀赋资质,却可居冠首……”他指一指长桌前的一张椅子,道:“你坐下来,我们谈谈!”   石轩中道:“恭敬不如从命,谢谢谷主赐在下一坐!”   他在左首第一张椅上坐下,把青布包住的青冥剑放在桌上。   那老人向青冥剑望了一眼,道:“那是什么?”   石轩中道:“是在下的家传宝剑!”   站在他身后的白衣少女小苹伸出纤手,去取那剑,口中道:“弟子打开让谷主过目!”   石轩中神色丝毫不变,谷主道:“不必看了,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将此人按惯例办理!”   他身后的老妪应了一声对那白衣女童道:“小莲,你久闻这项规矩,今日就由你执行!”   那个白衣小女童道:“好极了,我还未试过呢!”她话中虽然含有欢欣之意,但语声却冰冷无比。   石轩中心想敢情此地之人,个个都用这种冰冷的语气。倒不知这样做法是什么意思。   灯光陡然昏暗,那白衣女童走到石轩中椅边,伸手轻拍椅背,那椅子喀嚓一声,倏然从椅背中伸出两支细如指头的钢条,恰好把石轩中拦腰抱住。   石轩中正想把左手抽出来,那白衣女童冷声喝道:“别动!”   石轩中果真听话,乖乖静坐不动。   那白衣女童用最冷的语声道:“这两根椅臂之上,附满极为尖细的毒针,你目下不动,尚可无事,如若妄自移动,毒针刺入皮肤之内,立生剧痛,直到气绝为止。”   石轩中道:“在下不动就是,但在下自念并无一丝一毫开罪谷主及各位之处,不知何故要遭遇这等可怕的待遇?”   那白衣女童道:“此地名为‘枉死城’,擅自闯入之人,极少不被骇死或自行倒毙阵中。你既然能够不死,而且到达这中枢禁地。总算你胆力过人,福大命大——”   石轩中也仿效她的口气,冷冷道:“在下虽是颇有运气,但目下似乎难以逃命!”   那老妪突然道:“此人天分颇佳,大具本谷之人的气质。小苹你得加紧用力,这是谷主的意思,如果你不多用点功,哼哼,外面那些女人就是你的下场!”   那白衣少女打个寒噤,石轩中望她一眼,心中浮起一阵怜惜之感。但他为人聪明绝顶,衡情度势,知道决不能安慰她,只能落井投石。当下冷漠地淡淡道:“小苹姑娘也像那些丑女的下场,只怕以后再无人看你一眼!”   小苹又打个寒噤,幸而灯光昏暗,鬼气森森,遮掩住她面色变化。   那白衣女童接着道:“此地规矩,入城之人,如若不蒙谷主开恩,准予加入恒春谷效力,则有死无生,免泄机密。目下谷主已认为你资质不错,心性尚可予以造就,你且再凭运气,过这最后一关!”   她的话声宛如幽冥鬼语,令人心寒。加以四周光线昏暗,气氛阴森。石轩中虽是一代之雄,这刻也感到有点悚然。   白衣女童转身走开,片刻间便自回来,摆了两个盛满液体的杯子在桌上。她道:“这里面一杯是世上罕见的毒药,一杯是变形液,服下之后,可以改变任何人的形貌身体!”   石轩中面色变了一下,他倒不是害怕,而是觉得十分恶心。   像这等无理残酷的陋规,那白衣女童说出口时,似乎有点沾沾自喜,这是最令石轩中发生反感的地方。同时他也就看出在这座屋子之内的四个人,只有那白衣少女小苹尚有人性,其余像那谷主、老妪等人,都已经灭绝人性,心中毫无一丝一毫爱护同类的观念,更没有一点恻隐之心。   白衣女童见他面色变动,似是甚感得意,接着又道:“现在看你的运气,随意取一杯服下!”   石轩中心想若不是业已知道那冷峻老人就是恒春谷谷主,也就是毒叟朱向冷的话,这刻就立刻出手,把这些与世有害无益的人除掉。目下既然知道他就是毒叟朱向冷,如若贸然出手,把他击毙,那雪莲恐怕更加无法找到。   于是说道:“我不喝也不行,是不是?”   白衣女童道:“当然啦,你如若不依从本谷规矩,不但不能生还,而且在死去以前,所受的痛苦可要比死掉还惨——”   石轩中道:“在下甚感不解的是这两个杯子内所盛的都不是好东西,在下随便饮服那一杯,也没有运气可言!莫非那变形液服下之后,虽是改变了形貌身体,但却能苟生于世么?”   那白衣女童冷冷道:“如果你服下的是变形液,那就变成本谷之奴——”   石轩中接口道:“就像外面的丑女们一样?”   白衣女童道: “他们都是女子,无甚用处。你虽是改变形体,也像她们一般丑陋难看,但生活却要比他们好得多。”   石轩中冷笑一下,道:“哦,这就是我的运气么?”   白衣女童道:“那也不是,假如你服的是毒药,就是你的运气!”   石轩中道:“姑娘话中之意,可是说我选中毒药的话,可以迅速死去,毫无痛苦,所以算是运气?”   白衣女童道:“不对,那杯毒药毒性奇怪,只要谷主发出命令,就会马上发作。但如果你小心翼翼不做错事,则一如常人,没有丝毫不适之感!”   石轩中哦一声,道:“我明白了,假如选中那杯毒药,也就是说,谷主开恩准予在下留于谷中效力!好吧,在下碰一碰运气就是!”   他一伸手取起左边的一杯,但见杯内液汁颜色有如琥珀。   他把杯子送到唇边,但却不立即饮下,举目徐徐扫过那恒春谷谷主毒叟朱向冷,他身后的老妪和那白衣女童。   只见这二人面上一片冰冷淡漠,神色之间,看不出一点征兆。   他正要转头向白衣少女小苹望去,突然听到那老妪阴森森的声音道:“小苹,你如敢泄漏机密,这番休想得到宽恕!”   那白衣少女颤栗一下,低低应道:“小苹知道啦!”   石轩中一听,便打消看她神色之意,突然把杯子放在桌上。   白衣女童冷冷道:“你为何不饮?”   石轩中淡淡道:“姑娘别急,在下迟早都得饮下其中一杯。”   口中说时,心里却忖道:“那毒叟朱向冷和那老妪都不催促,可知他们都是以看一个人在生死最后关头之前那种神态为乐!哼!   由此可见他们心肠残酷到何等地步,就凭这一点,已是死有余辜了!”   白衣女童大概也因谷主和老妪都没有表示,便默然不语。   石轩中道:“在下的运气也许不够,因此在转眼之间,可能就成为隔世之人。是以想趁目下还未饮下任何一杯之前,请谷主解开心中的谜团如何?”   白衣女童冷冷道:“你跟我说就行啦,怎敢亵渎谷主?”   石轩中道:“姑娘有所不知,只因在下一生都极少感到害怕。   就算生死之事,也十分淡然处之。要知一个人有生则有死,纵然此时不死,迟早也总是这条路,故此不须害怕。只是世人都不明此理,因而时时惊惧害怕,甚至为了想活得长久一点,许多事都不敢做,尤其是不敢杀人,其实一个人的性命,在老天看来,也不过像是一只蚂蚁而已!”   坐在太师椅中的谷主轻轻颔首,道:“这话颇有道理,但离题太远一点!”   石轩中道:“那也不然,在下这番表白,一方面固然是说明在下不在乎生死的理由,另一方面也说明谷主虽然这等对待在下,在下亦无怨恨之心。”他停了一下,自家也为了这些随口而出的“违心之论”而感到惊异。   他接着道:“在下取杯而饮之前,想请问谷主一句,那就是在在下以前,是否也有人碰上这等遭遇?”   那谷主道:“当然有过,但不多就是!”   石轩中道:“在下刚才想过,不知以前那些人之中,有没有武功高绝之士?”   谷主冷冷一笑,道:“纵然武功不俗,但想生出老夫的枉死城,除非是再世为人!”   石轩中立刻把话引到自己当真想问的问题,道:“敢问谷主,天下武林之中,想必也有一些奇人异士,能够抵受谷主杯中之药,不知那时谷主如何对付?”   “问得好!这个问题,老夫倒没有认真考虑过,只因老夫认为此事不可能发生,所以不去细想!”   石轩中道:“谷主的话实在令人感到莫测高深!”   那谷主道:“很简单,假如有那等武功高强之士,误入我枉死城甚至恒春谷中,势必作困兽之斗,岂肯乖乖坐下以碰运气?”   石轩中道:“在下当真愚笨得可以,居然连这一点也没有想到。”   他歇一下,接着又问道:“假如当真碰上能够忍受谷主这等药物的奇人异士,不知谷主何以自处?”   谷主迅速寻思一下,道:“本谷主自少精研此道,至今已有四五十年之久,近来越发精进。目下摆在桌上的两杯奇药,其中的变形药较易忍受,只要在武林中称得上一流高手,就可以运功逼住,再找寻僻静之处,慢慢排出体外!”   石轩中插嘴道:“在下武功虽是有限,但听了谷主的话,也知道服药之人无法办到。只因那服药之人纵是一流高手,但服药之后,谷主只须设法不让他安静运功,对方仍无法逃得此劫!”   谷主道:“你果真聪明不过,事实正是如此!”他向桌上望了一眼,又道:“至于那杯毒药,则威力较强,就算是当今一流高手,也无法抵受,除非已练到火水不侵的金刚身或可无事!”   石轩中一直异常注意他的动作,因此那谷主提及变形液及另一杯毒药之时,曾经两次瞥视桌上杯子,他都尽收眼底。当然他不会顺着他的目光向桌上看,只默默记住那谷主两次投视在桌上时其中微细的差别,因而知道那谷主说及“变形液”时是看哪一个杯子,而提及毒药时又看哪个杯子。   不过他为人谨慎细心,虽是暗暗察觉这唯一可供参考的迹象,却又考虑到如果是那谷主故意引他人彀,岂不糟糕?是以他总想再发现一些线索。   此外,他又从谷主话中,得知恒春谷竟是在别处地方,因此目下饮药之事,已成为不可避免之事!不然就算把谷主等人全部杀死,却叫他如何找得到“恒春谷”?纵然找到地方,又如何找得到“雪莲”?要知那雪莲并非体积巨大之物,任何人在屋子里收藏起一包雪莲,他石轩中未必就能够找到。何况对方乃是老奸巨滑的毒叟朱向冷,想来一定有极为隐秘的地方收藏这等珍贵灵药。   由于这种情势,石轩中必须设法混入恒春谷中,探摸多少线索,方能下手。   屋中几对眼睛都冷冷地注视着这位俊美绝伦的大剑客。   石轩中想了一下,突然道:“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请谷主指教!”   谷主面上毫无表情,冷冷道:“问吧!”   石轩中道:“在下这次误闯此地,因武功有限,不敢违抗谷主之命,只好随意选择其中一杯!但在未曾取杯而饮之前,请问谷主,你老有心要致我死命?抑是有意收留在恒春谷中为谷主效力?”   那谷主沉默了一阵,缓缓道:“你的资质禀赋,老夫平生未见。像这种美质良材,武林中人谁不想收为门下,传承衣钵?尤其是你的见解,极合本门路子,是以自然希望你不要选中那杯变形液!”   石轩中颔首道:“既是这样,在下就不动那杯变形液就是!”   他一伸手,把另一个杯子取起来,杯中液体的颜色,却是碧绿之色。   那白衣少女小苹似是最不能隐藏感情之人,此时惊奇地噫了—声。   石轩中察觉这一点,更有把握,举杯一饮而尽。但觉气味芬芳,丝毫也不感到难以咽下。   他饮下那杯绿液之后,便瞑目坐在椅上。   他一闭上眼睛,那老妪和白衣女童便都流露出诧异之色,老妪忍不住轻轻道:“谷主,这厮怎会知道哪杯‘碧实浆’不是变形液?”   谷主想了一下,倏然仰天冷声笑道:“此子聪明绝顶,分明已从老夫眼光之中,查出何者是碧实浆,何者是变形液!但他又怕老夫有诈,是以再问老夫究竟对他存心如何!假如老夫模棱两可,或者有意要他变形易体,则他便把老夫眼中泄露的线索,反过来行事。假如老夫有意收录于他,则可证明老夫并无诡诈使他上当之意,便可径取碧实浆服下!而且,最后关头之际,小苹惊噫一声,更足以证明他的判断无差!钟灵,老夫说得可对?”   石轩中面上流露出钦佩的神色,道:“谷主当真是料事如神,在下能不敬服?”   谷主抬目向外望去,道:“阿铜,已准备好了么?”   门外一个老妪现身出来,恭敬地答道:“一切业已遵命办妥!”   谷主站起身,只见他又瘦又高,足足比普通的人要高一个头以上。   石轩中也跟着起身,眼光迅速掠过白衣少女小苹面上,却正好及时瞧出她面上掠过一丝厌恶恐怖的神色。   他心中一动,暗想从种种迹象看来,这毒叟朱向冷分明有意将手下之人,设法训练得冷酷残忍。但目下不知是什么事,居然使得那小苹会掩饰不住内心的厌恶和恐怖之感?   这么一想,登时好奇之心大起,默不作声,跟着谷主毒叟朱向冷朝外面走去。   白衣女童小莲拉一拉那老妪衣服,道:“铁嬷,这一回是哪一个?”   老妪道:“是第二十号,我看她身体最好,这回可有得看的了!”   众人步出门外,只见右面过几间的一座石屋内,射出辉煌明亮的灯光。   那谷主毒叟朱向冷当先向那有灯光的石屋走去,其余的人都在后面跟着。   石屋之中,有个丑女蹲在墙根,她面上充满了惊怖之色,望着前面地上的一个大木箱。   她脚下的细铁链另一端拖出大门之外,以目下情形看来,倒像是她不愿意走出屋外,所以那铜嬷把链子弄到门外来,以便拉她出来。   石轩中第一眼就认出这个丑女正是早先与他交谈了甚久的那个。   第二眼就瞧见地上散布着许多黄色粉末,虽然不知这些黄色粉末是什么?但一望而知必是有人故意散布在地上的。   铜嬷纵身一跃,飞落在那丑女身旁,取出一条黑色的布。   铁嬷却弯腰把放在门口的一个木盒揭开,取出一个碟子,碟内盛着一只烤鸡,此时尚自油香四溢。此外还有一大碗白米饭。   那丑女本来无精打采,满面惊怖之色,这刻一见到那烤鸡白饭登时什么都忘记了,睁大眼睛凝望着那烤鸡白饭,露出一副贪馋之态。   谷主侧顾石轩中一眼,道:“此女已经两日未曾进食,她们自从变形之后,比常人馋上十倍有多,平日本就吃得不够,目下饿了两日,突然见到这等美味之物,登时连性命也可以不要啦!”   石轩中本想询以何故要这些丑女变形?但转念目下还是不宜多嘴,便唯唯以应。   只听谷主毒叟朱向冷又道:“她们已供本谷主做过研究药物之用及发展改变形体的技术之用,已无价值。不过她们已经喑哑失音,就算她们逃生,也不能在人世上立足,何况此地又须守秘,故此一直留下,直到近些日子,本谷主忽然想到利用之法……”   石轩中插嘴道:“谷主智慧超人,这等行事见解,当真是闻所末见,在下极为钦佩!”   谷主毒叟朱向冷仰天傲笑一声,道:“使你佩服自然不是难事,这一次本谷主足不离山,却得天下武林为之震动不安,并且在本谷主预料之中,武林精英将有十之七八在最近被消灭。此后本谷主出山的话,已是唯我独尊。那些武林高手要是知道最近所发生的一切,均是本谷主十多年来暗中筹划指使的话,不知会何等惊讶呢?”   石轩中阿谀地笑道:“在下虽然不知谷主所说的武林近来是怎么回事,但想来也必是惊天动地的奇谋伟业,在下谨此先行向谷主道贺!”   毒叟朱向冷道:“这事不久你就会明白啦!本谷主为了避免泄漏机密,是以严令外面的人不得与我联络,以免为别人查出底细。”   他歇一下,又道:“现在开始吧!”   屋内的铜嬷应了一声,便向那丑女道:“你可听得见我的话?”   那丑女一直馋涎欲滴地望住门口的烤鸡和白饭。但她似乎又极怕这老妪,连忙点头。   铜嬷道:“你想不想得到门口那盘鸡和白饭大嚼一顿?”   她用力点头,口中唾涎已流了下来。   铜嬷又道:“你吃完那只鸡和白饭之后,再放你离开此处,回到人间,你愿意不愿意?”   那丑女眼中射出光芒,点头不迭。   铜嬷道:“不过在你取得那烤鸡和白饭之前,你必须小心应付那些毒蜂,虽然你不久以前已见过对面那两个是死在毒蜂刺下,但我仍然向你解释一遍!”   那丑女打个寒噤,眼光移到前面那个大木箱之上,但转瞬之间,她又向烤鸡白饭望去。   铜嬷缓慢清晰地道:“这些毒蜂为大雪山特产,赋性和平而爱群,只要人不犯它,它们也不犯人。你如果不小心弄死一只,这些毒蜂就群起来攻,非把你刺至体无完肤为止!”   她移步走到那口大木箱之前,又道:“你瞧,我这就把木箱打开,虽然首当其冲,但只要不伤害它们,便也可以无事!”   说着,把箱盖猛一掀开,只听“轰”的一声,飞出一阵黄云,把那老妪整个身躯完全淹没。   转眼间那阵黄云散布开来。石轩中瞧得分明,敢情都是拳头大的黄色巨蜂,单是这等巨型体积,就足以令人见而毛发悚然。   那些巨型黄蜂飞行绝快,轰轰之声不绝于耳,石轩中方想这等蜂群放了出来,不知如何能阻止它们飞出门外。   转念之间,那些巨大黄蜂都停在地上,急急忙忙地去舐吮地上黄色的粉末。   那老妪站在木箱之前,果然毫发不损。她冷冷道:“你可瞧见了,这些蜂群不会随便伤人,但如若弄死其中之一,那时就群起来攻,不论你走多远多快,它们也能设法追上。一旦被这巨蜂刺中,当时是剧疼难当,继而痒得不可熬受,恨不得立即死去,可是一时又死不掉,大约捱上两三日方始死亡。那等捱苦等死的情况,二十号你已亲眼见过,不用我多说了!”   那丑女想是以前印象犹深,骇得遍体发颤,面无人色,看上去的确是可怜已极。   那老妪纵到她身边,扬起手中黑巾道:“我用此特制的黑巾蒙住你头脸,然后你小心向门外走去,只要运气好能够走出去,那烤鸡和白饭就是你的,同时释放你回到人间,听清楚了没有?”   那丑女半死半活地点点头,铜嬷手中黑巾罩下去,把她头脸全都罩住,然后倒纵出门外。   石轩中这时才知道那条铁链的用处,竟是要来防备那丑女不敢出来的话,可以硬拉她起身!   那丑女果然不敢起身,这刻她已被特制黑巾蒙住头脸,眼前一片漆黑,瞧不见任何东西。   石轩中暗念那些巨蜂散布地上,空隙颇多,只要那丑女在蒙面之前,稍为留心一点,而此刻尽量镇静举步,想安然走出门外,并非难事。   那铜嬷冷冷道:“二十号你如果不动弹,我们就要动手拉你啦!”   说时,伸手执起那铁链,轻轻抖了一下,那丑女全身一震,缓缓起身。   石轩中何等聪明,蓦然想到假如真像自己刚才所想那么容易穿过地上那些蜂群的话,毒叟朱向冷怎肯花这么多的功夫?其次,那丑女曾经见过别人遇到同样之事,若是不难通过这一关,她怎会这等惊骇?   疑念一生,脑筋连连转动。   要知他石轩中身为一代大侠,凡有不平之事落在他眼中,断无袖手不管之理。目下这丑女就算不是碰上这等蜂群布地的危难,他石轩中也得伸手把她们救出此地,更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惨死在毒蜂刺下?如果是在平时,他早就出手把毒叟朱向冷等人歼灭,为世除害。但目下他所负的任务,关系到武林无数高手生命,正是小不忍,则乱大谋。于是石轩中他又不能胡乱出手。   任何人都可以想像出石轩中深心中的难过与不安,可是他暂时无法解决这个矛盾,是以只好拼命动脑筋,寻思妙计。   另一方面,他已暗暗聚集全身功力,心想,假如那丑女的脚向地上巨蜂踏下,可以暗暗以弹出一点无形真气,把地上的巨蜂弹开,或者弹向丑女身上,把她震开。   然而此法毕竟不是万全之策,在毒叟朱向冷及两个心肠冷酷但武功甚高的老妪眼光之下,他这等手法只怕瞒他们不过!   他想来想去,眼见那丑女已举起脚步,突然灵机一动,道:“谷主可是有意放她逃生?”   毒叟朱向冷感到惊奇,道:“何以见得本谷主要放她逃生?”   石轩中道:“在下因见那巨蜂数目虽然不少,但散布地上均是一堆一堆的,剩下极多空隙之地可供落脚,假如是在下的话,早就走了出来!”   毒叟朱向冷微微冷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然是对付胆气甚强之人,地上的花蜜就不是这样散布法。试想像这二十号的胆子,明明地上有许多空隙,她仍然不敢举步,假如那些蜂群平均散布在地上,可以断定她更不敢动弹。是以故意露些空隙,算定她一定踌躇不前,而等到她被迫无奈,当真举步之时,那些巨蜂业已开始移动。地上一片纷乱,这一来她能走出门外的机会真是微乎其微!”   石轩中心中一凛,忖道:“这毒叟朱向冷智计过人,变化莫测,只看他在这等小事之上,却连一个人的心理变化也计算在内便可想而知!这么说来,他怎会对我毫不怀疑?难道他竟是惺惺作态,一直把我诱到无法抗拒的地步,才把我的真面目点破?”   他登时增加了十分警惕,口中却应道:“谷主胸中的神机妙算,当真不是凡俗之辈可以窥见万一。啊,那些巨蜂果然四散移动啦!”   末后的一句,他故意把声音压低,不让那丑女听见。   毒叟朱向冷突然对那两个老妪道:“有时不可疑心过甚,你们懂得么?”   两个老妪一齐颔首,铁嬷道:“谷主胸罗璇玑,学究天人,小的们一向极为敬佩!”   石轩中初时听不出他们对答的话有什么意思,但转念之间,却已想出一点道理。   以他想来,那两个老妪一定向谷主说石轩中此人靠不住,怕会是奸细。毒叟朱向冷直到这时,才因为石轩中说及巨蜂散开这话时压低了声音,不让那丑女听见,分明显示石轩中并无丝毫暗中帮助那丑女之意,是以对她们说“有时不可疑心过甚”的话。   究竟是不是这样?目前自然无从证实。石轩中作如是想的原因,那就是他想到毒叟朱向冷一定认为凡是侠义之士,决不能见死不救,就算格于形势,无法出手,却也一定尽量暗示对方。石轩中刚才这一着,用得真是再好也没有。   那丑女突然震动一下,缓缓抬起右足,向地面落下。第一步第二步都没有怎样,第三步跨出去,正要踏下之际,忽然停了一下,然后缓缓偏开两三寸,在落在地上,只差半寸就踏在一只巨蜂身上。   她大概也感到巨蜂就在脚板旁边,因此身体发生一阵颤栗。   石轩中轻声道:“这就奇了,那巨蜂怎的不会躲避她踏下的脚?”   一个老妪道:“这也是此蜂特性,若在振翅飞行之际,极不容易扑打得到,但一旦停在地上爬行时,则钝笨异常,只要轻轻一踏,就可踏死!”   那丑女停了一下,又继续跨步,只见她虽是向大门笔直走来,但双脚下落之际,时时会忽然移开一点,刚好让开脚底下的巨蜂。   不久工夫,那丑女已离门口不过六七尺之远,只须再跨数步,就可脱离地上蜂群的威胁。   毒叟朱向冷双眉皱起来,眼光不住闪动,似是觉得十分奇怪,因而潜心寻思。   那丑女艰苦地举步前跨,动作迟滞,可是她终于又连过四关,已经脱出蜂群散布的地面。但她反而变得恐惧不堪的样子,连举三次右脚,都缩了回来,不敢踏向前面的地上。   朱向冷最后冷冷道:“哼,这是第一个运气最佳的人!”   那铜嬷、铁嬷和白衣女童小莲则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呆呆望着那个丑女。   朱向冷下令道:“就让她吃一顿,同时把铁链除掉。”   这些人之中,只有石轩中暗中觉得好笑,原来他为人机智绝伦,当时脑筋一转,已想出帮助丑女之法,那就是运足无上玄功,以千里传声之法,暗中指点那丑女落脚时应该向哪一边偏移。   那丑女因面上被特制黑巾蒙住,是以她的表情一点也没有透露出来。   石轩中这时连忙传声嘱咐她说:“蒙面黑巾拿开之后,千万不要望我,以免被谷主等人看破!还有就是你走出枉死城之后,在门外不远处耐心等候,迟早我会设法助你回到人间!”   这些话谁也听不见,那铜嬷过去把她的蒙面黑巾取掉,她果然一眼也不望石轩中,只凝视着那盘烤鸡和白饭。毒叟朱向冷怎样也想不到就是他身边的人破坏此事!当下命白衣少女小苹把石轩中带到恒春谷去。   石轩中心中大喜,但神色间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恭谦地向毒叟朱向冷及两老妪等人施过礼之后,便跟着小苹转身走开。   小苹把他带到刚才那幢特大的石屋中,在那石屋后进,有个地洞。从地洞进去,下面是一条秘密的甬道,大约有二里之长。   走完地道之后,出去就是一座高大的山洞。山洞外面奇景陡然,原来在这大雪山区内,石轩中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树木花草的碧绿或朱红的颜色,但这刻洞外暖风和煦地吹拂,一片青翠送入眼帘。   他不觉惊叹一声,道:“此谷名为恒春,当真一点不假!这等颜色和气候,真教人觉得舒服!”   那白衣少女小苹冷淡地道:“你瞧见没有?此谷地方甚大,到处种满了奇树异卉,终岁长青,四时不谢;但这些奇树异卉内暗藏阵法变化。谷中所有的屋子均甚低矮,式样如一,都隐藏在树荫之下。你新来乍到,自然容易迷失,但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们在谷中住了多年的人,也时时会闯错屋子!”   石轩中放眼望去,但见谷中遍植花树,若不是小苹提了一下,几乎瞧不见其中尚有房屋。   他道谢了一声,又问道:“这样说来,有时误闯入谷主的住所之内,岂不是十分失礼?”他故意把话扯到谷主身上,便是想探出谷主居处!   小苹缓缓道:“此谷之内,一向只有谷主是男人,你算得第二个了!谷主他居无定所,也就是说他住在所有的屋子中。”   石轩中登时大感失望,同时也听出她话中深意,似是说谷主每晚随他高兴和任何女人同住。不过目下所见到的女子似乎不多,就算连同那两个老妪,也不过是老幼四人而已!   那白衣少女领他走入花树之中,左绕右转,走了老大一会工夫,便在一间绿色的屋子前停步。她指那屋子一下,道:“所有的房屋和这间一样,由于周围的树木乃是异种,生长时十分奇怪,有时在顷刻之间,完全变了样子。所以我们不能靠四周的环境辨认,只好在门上暗暗弄个记号。谷中屋子一共大约是二三十间,除了谷主之外,没有人数得出确数。”   石轩中道:“假如一个人住一间屋子,那只要知道人数,就可推出屋子多少!”   这两句话果然又钓出更多的详情,小苹道:“那也不行,此谷和另外一个地方的人时时调换,不过那个地方有好些男人却不准调到谷中,只调换女的,所以无人确知所有的人数,有时谷中会有二三十个女人,但有时,正如现在,却只有我们四个人!”   石轩中指指她的屋子,道:“我可以进去看看么?”   她停了一下,才点点头,和他一起推门进去。屋内光线充足,门窗上俱有碧纱,阻隔蚊虫。屋顶离地只有八尺左右,但不觉得气闷。只因究其实此地位于大雪山之中,四下都是冰天雪地,气候仍然寒冷。   屋内没有房间,家具都甚是精美贵重,打扫得纤尘不染,令人觉得甚是舒服。   石轩中道:“在冰天雪地中突然走入此屋之内,令人顿时兴隔世之感!”   白衣少女淡淡道:“你这话说得感情太重了,谷主听见一定不高兴!”   石轩中道:“你可以指点我么?免得触犯谷主禁条!”   她道:“你是第一个走入此屋的男人,看在这一点份上,稍为告诉你一点!”   石轩中道:“我是第一个到此的男人?你不是说谷主高兴住在哪里就住哪里,难道此屋他未住过?”   “没有,我还未长成,再过一两年可就说不定了!”她冷漠地笑一下。这一次石轩中却看出了她的话声和笑容虽是那么冰冷,然而却似是受过训练,习惯成自然,是以她在表示她的情感之际,也都是显得那么冷冷的。   她又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就是谷主他很喜欢我,因此我虽然时时犯规,他也不加处罚!”   石轩中缓缓道:“你对我说出秘密,不怕我讨好谷主而说出来么?”   她道:“你以为我没有掌握住你的秘密么?你决不敢告诉他的!”   石轩中感到大为惊奇,心想自己不惜贬降身份,忍受侮辱而得以走入恒春谷,连那毒叟朱向冷及铜、铁二嬷都被自己瞒过,但她居然看出自己破绽,岂不奇怪?   她明知石轩中一定要问,便先行说道:“你不必问我,等你真想不出来,我才告诉你……”说时,走过去把手中用布包住的剑放在桌上。   她接着又道:“谷主看中你的缘故,我想第一是你性格冷酷和胆大,第二是你资质极佳,因此他想把一身绝艺都传给你!”     第五十三章 智勇双全     那白衣少女小苹接着又道:“你只要仍然保持你的冷酷无情的性格,谷主一定非常钟爱你!”   要知石轩中虽是一代大剑客,威震中原,名扬八表,可是他的外貌俊美异常,年纪看上去也不过是二十来岁。   故此若是不知底蕴之人,对他第一眼的印象,总会误以为他是个世故未深的美少年。   石轩中心知小苹必也认为自己乃是世故未深的少年,所以才用这等口吻和他说话,心中不禁觉得好笑起来。   他道:“那也不见得,试看你是个时时犯规的人,但谷主仍然屡次放过你,可知他不一定真正喜欢冷酷无情之人——”   白衣少女小苹怔一下,道:“这一点我倒没有想到,现在想想颇有道理;但他既然并不是真心喜欢性情冷酷的人,为何要把恒春谷所有的人都严格训练得这么冰冷?”   石轩中道:“这一点我可不知道了,或者这是一种掩护作用,小苹姑娘,你和小莲姑娘可是嫡亲姊妹?”   她摇一摇头,道:“你若果这样猜,恒春谷中所有的女人,除了几个老嬷嬷之外。你都会以为我们是同胞姊妹啦!”   石轩中暗想:“我当然知道你们不是姊妹,正如琼瑶公主和那四郡主都长得极为相似,这是我亲眼见到,早就知道不是姊妹关系。”   他故意露出怀疑不解的神色,心中继续想道:“这小苹和小莲年纪虽幼小,但五官轮廓,无不极似琼瑶公主和四郡主。从小苹的口气中,可知另外还有些女孩子也长得十分相似,这究竟是何缘故?到目前为止,琼瑶公主的身世来历总算已摸到一点线索,再追下去定能查出;但目下我却怀疑琼瑶公主在外面威权虽重,可是会不会仍然暗暗受毒叟朱向冷指挥?”   他以前曾与朱玲、清音大师等讨论过关于琼瑶公主的问题,那时大家都深以琼瑶公主年纪尚轻,可是在武林中布下的罗网,似乎不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所能想得到,到像是已经处心积虑地布置了一二十年。因此大家都因这琼瑶公主这等年轻而感到大惑不解。   目下这个疑问已经可以冰释,不用说这一切阴毒的手段,严密的罗网,必是毒叟朱向冷多年来想出来和一手布置的!   正因如此,他更加对琼瑶公主的真正身份感到兴趣,她是否毒叟朱向冷的傀儡?她为何深谙玄阴门的武功?假如她不是傀儡的话,她是什么来头?   当然这些问题,白衣少女小苹不会回答他,他只能采取旁敲侧击之法,获取线索;而且想深一层,小苹很可能根本不晓得这些事的内情。   那白衣少女小苹冷淡地笑一下,又道:“别看我们今日说了不少话,谈得颇为投机。可是也许明后天你就不认识我啦!”   石轩中讶道:“这话怎说?”   她道:“你到时就知道啦!”   石轩中道:“我实在等不及,你先说来听听可行?”   “那也不是什么秘密,当然可以告诉你。那就是和我同一时期的尚有小翠、小秋和小杏三人,我们四个人年龄一样,相貌身量声音都无分别,她们也到恒春谷来的话,除非我先告诉你我是谁,否则你一定认不出我!”   “啊,原来如此!”他说,这时一个疑念迅即掠过他心头,于是又问道:“照你这样说,那小莲姑娘也有同一时期的同伴啦?”   她眼中露出讶骇之色,道:“你居然这么聪明么?不!不可能这么聪明地推测得到,哼,我想你一定已见过白兰她们四位郡主姊姊!”   她逼前几步,几乎要碰到石轩中的身体,双眼之中,射出真真正正冰冷无比的光芒。   石轩中心中极为震骇,他真想不到这个女孩子居然这么聪明精细,推理能力之强,冠绝生平所见过的女孩子。   这一瞬间,他的心念连转,已考虑到两种情绪的表现,一是他装得若无其事,神色丝毫不动。一是故意露出讶异之色,表示内心的震动。   “像她这种聪明绝顶的女孩子,必需比对付常人更深一层!”   这念头如电光石火般掠过他心头,登时流露出一面讶骇交集之色。   要知石轩中本来机智绝伦,心计深沉而敏捷,但他天性侠义,胸襟磊落,因此少有机会表现他这一方面的惊人天才。   目下为势所迫,不得不运用高度的智慧和手段应付。而他这个决定,就像是《三国演义》中,诸葛亮对付曹操一样。当曹孟德望见华容大道上有火烟升起,别的人都认为诸葛亮既然在大道那边现出伏兵形迹,定然是故布疑阵,必无伏兵。但曹操却想深一层,认为诸葛孔明一定故意在大道伏兵,诱他自投罗网,是以决定从小路走。哪知诸葛孔明看准了曹孟德的思路,偏偏就设伏兵于小路,于是才有“关云长义释曹孟德”的故事流传下来。   石轩中正也是如此,他算准对方既是智力超群,如若装出镇定的态度,反而偾事。   白衣少女小苹凝眸望着他,石轩中立时平复如常,道:“我不懂你的话!”   她冷冷道:“真的?”   石轩中道:“但现在又懂得啦!你话中显示出还有四个姑娘,是不?”   “不错,你可以表示讶异,但为何又有惊骇之情?”   石轩中道:“那是为了你的绝顶聪明之故!我算是碰上对手啦!”   那白衣少女小苹装出不懂之态,道:“这话怎说?”   石轩中道:“你确确实实是聪明绝顶之人,我适才听你一说及小莲姑娘时,就联想到可能她也有三个一样的伴侣。其时我心中一动,又联想到你们这一组虽比小莲姑娘她们年龄大些,但仍会只有十六七岁,因此可能还有另外的一组,比你们年纪更大一些的;但你马上就猜到我的思路,这岂不是聪明绝顶?”他看她没有否认之意,便又道:“请容我再问一句,你说过谷主特别爱惜你,是不是因为你特别聪颖之故?”   小苹轻轻颔首,石轩中陡然想起那谷主等人可能就要回到恒春谷来,那时不知几时才有机会单独和小苹相处和向她刺探谷中情形。因此目前的时间比什么都要宝贵,立即问道:   “俗语中有道是‘人心之不同,各如其面’,但你们怎能个个都长得一样?这一点真令人大惑不解!”   白衣少女小苹淡淡道:“此事你迟早会知道,说也无妨。你见过枉死城中那许多丑女,那就是她们的贡献了!”   刚刚说到这里,忽然听到门外有轻微的步声,小苹立刻住口,两人都向门外望去。   转瞬间一个人现身门外,却是那白衣女童小莲,她把门推开一点,冷冷地望他们一眼,道:“你们当真躲在屋子里?”   小苹冷冷接嘴道:“果然不出那两个老嬷嬷所料,是不是?”   小莲突然现出佩服之色,道:“小苹姊从来没有料错,这话正是她们说的!”   小苹道:“我早就知道她们一定会在谷主面前这样说,本来不想把钟灵他带入屋中,可是……”   小莲迷惑地道:“为什么你又让他进屋?”   小苹道:“很简单,换了你也会这样做。试想她们既然在谷主面前这样说了,就算你来此时,见到我们不在屋中,那两个老嬷嬷,也会对谷主说:那丫头儿精灵得很,她一定算准谷主你快要派人去找她,便先一步离开屋子!小莲妹妹,你想是不是这样?”   小莲迟疑道:“我……不知道!”   小苹冷笑一声,道:“你太老实啦!不要说别的,单单就她们必须挽回面子这一点,就非这么诬栽我一下不可!对不对?”   小莲的思想及判断力这时已完全被她控制住,点头道:“对,对,因为她们先说过你一定在屋内,为了面子,势必这等诬赖你不可!”   小苹又道:“我想反正要被她们在谷主面前诬陷,为何要空自背这罪名?倒不如真的把他带入屋内。此事换了你,也一定气不过而这么办的,是也不是?”   小莲连连点头,小苹接着又道:“你不妨证实一下我的推测,等一下见到谷主,你就说我和钟灵站在屋前,看那两个老嬷嬷怎样说!”   他们三人一道沿着一条花径走去,左兜右转,大约走了总有三四里路,石轩中和小苹渐渐走在一起。石轩中轻轻道:“假如谷主得知在下和姑娘曾经进入屋内,便将如何?”   小苹淡淡一笑,道:“没有什么可怕的,最多我们都活不成!”   石轩中摸一摸肚子,道:“我倒不把自己生死放在心上,你知道我已服下毒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毒发身亡。但你却死得太无辜啦!”   这时前面的小莲全神贯注在路径方向上面,无暇听他们的谈话。   白衣少女小苹道:“谷主的毒药盖世无双,他不要你死的话,绝对死不了!”   石轩中道:“反过来说,他要我死的话,立刻就得丧命,是不?但我告诉你,假如我有心违抗,除非他出手把我杀死,不然的话,我反正不吃任何东西,一时半刻之内决死不了。”   小苹突然深深望他一眼,道:“你有违抗命令的胆子么?”   石轩中一时倒不知如何回答。小苹迅即又道:“我已经知道你要筹思一些模棱两可的答话,所以不用说了,我不妨告诉你,谷主若要你死,只要远远做个动作,你就马上倒毙!”   石轩中道:“你究竟告不告诉我呢?”   小苹道:“这话说得好,若然你不是这样说法,我决不告诉你。”   石轩中暗自忖道:“我已考虑过几十种方法,最后认为这样问法才行,你如果以为我是冲口而出,那就大错特错。”   耳中只听那小苹道:“谷主身边有个特制的金哨子,吹时毫无声音,但鸟兽虫蚁却似乎能够听得到,都会生出感应!”   石轩中道:“哦,他一吹那金哨子,我体中的毒药就会发作,猝然倒毙,是不是?”   她点点头。石轩中又问道:“假如小莲姑娘不卖账,把实情说出,你怎么办?”   小苹道:“不会,她对那两个老不死的也没有一点好感,我们吃的苦头太多啦!”   石轩中直到这时,已可以断定这恒春谷之内,人人都有私仇。   甚至这小苹和小莲之间,也没有一点友谊或情感。这种情形正是那谷主毒叟朱向冷自己制造出来,假如他不是要把所有的女孩子自小都训练得心肠冷酷的话,她们就不会对任何人都存有“仇恨”之心。   他想了一下,道:“那金哨子这等奇怪,可惜我没有机会瞧瞧。”   小苹道:“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你如果要看,以后给你看就是!”   前面的小莲突然停步,回头冷冷道:“你们在谈些什么?”   石轩中望了小苹一眼,等她出声回答。但小莲却尖锐地道:“喂,我问的是你!”   石轩中感到甚为奇怪,道:“在下怎敢胡乱说话?万一小苹姑娘不高兴,在下吃得消么?”   小莲冷笑道:“那么你为何不想到我高兴不高兴?你以为她的地位比我高么?”   石轩中怔一下,觉得难以作答,暗想此地之人,个个冰冷多疑,又没有大小尊卑之分,照理说,这小苹和小莲虽是同一阶层,但小苹年纪稍大,应该算是地位稍高,可是这小莲却一点也不肯容让。   小苹开口道:“我正在告诉他以前有七个武林人误闯枉死城的故事。其中有一个遭遇和他差不多,但不久就因心不够狠,手不够辣,被谷主逐出门墙,同时以他来试验一种药物,以至终于惨死。”   小莲冷冷道:“这就奇了,你素来不爱说话,所以我不问你而问他!”   小苹哼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听说你日内就要调到冰宫去,所以多跟你说几句话,你能不能回到恒春谷来,还得看你的造化!”   小莲面色微变,回头向前路瞧去。歇了一下,道:“怎的你老是用不着调到冰宫去?”   石轩中内心暗暗震动,他记得当日遇见琼瑶公主之时,曾经听她说在踏入江湖以前,就是住在大雪山冰宫之内。目下她们口中的冰宫,无疑就是琼瑶公主的老巢。   他时时想知道琼瑶公主的出身来历,这个武林中一大秘密,能够揭穿的话,定能轰动一时。   只听小莲又自语道:“我会不会带错路呢?”   小苹道:“假如谷主他们是在恒春别府之中,你就走错路啦!”   小莲骂一声该死,道:“这些树木花卉一转眼就变了样子,老是骗得人多走冤枉路!”   小苹道:“往回走吧!让我帮忙瞧瞧,是在那条岔路上开始错的!”   石轩中接嘴道:“本谷阵法奥妙,而又时时变化,若是当真迷了路,怎么办呢?”   小莲道:“那就只好自认倒霉!有时碰上阵中花树变化太大,说不定要兜上一两天才摸得清楚。”   小苹补充道:“我们都熟知阵中各种厉害埋伏,因此最多迷路而不会遇害,但换了别人的话,那就变成步步危机啦!”   三人又往回走,转入另一条叉路中。石轩中一路上所得的印象,总觉得谷中道路都极为相似,如果要靠在外形上辨认,当真是困难万分,更不要说这些花树还能迅速变化。   由他们转回时开始,石轩中老是在考虑一个问题,这时他倒宁愿她们一时找不到路径,以便多些时间让他慎重考虑。   那白衣少女走在最前,石轩中甚是留意她的动作;有一点令他甚感迷惑,因而无法把心中考虑之事作一决定。   那就是这个尚未成年的美丽少女对他虽是处处露出袒护之意,可是她似乎尚未长成,而且她的举动之中,一点对他发生了男女之间感情那种迹象都没有,因此使得他大感不解。既然她不是爱上了自己,为何又处处袒护?   要知石轩中为人光明磊落,并且一向谦虚自重,决不会有“自作多情”的可笑念头发生;但是由于他相貌优美潇洒,气宇轩昂不凡。他一生之中,不知道已碰上多少女孩子对他一见倾心。   而他也时时受到这些对他倾心钟情的女孩子的暗助。   目下那白衣少女小苹既无丝毫一见钟情的迹象,那么凭什么要暗加袒护?这个原因没有弄清楚之前,要他下个决定,委实不易。何况他必须想到可能是毒叟朱向冷的一套手法,利用小苹来查出自己真正的底细!   正在寻思不已之际,小莲突然叫道:“等一等,我过去瞧瞧!”   话声摇曳间,她的人已像一头白鸟般飞纵向一条小径之内。   白衣少女小苹回转来望了一下,面色陡然大变。石轩中缓缓走近她身边,道:“怎么啦?”   她极力使自己平复如常,可是转眼间面部的肌肉都抽搐颤动。   石轩中一望之下,已知道如果不出手的话,她就会发生剧烈的痉挛。   他原本就是侠骨义胆的大丈夫,这时忍之不住,举手在她后心上拍了一掌。   小苹啊了一声,登时恢复原状。   眨眼间那小莲从小径内纵出来,道:“奇怪,奇怪!”   小苹冷冷望着她,但没有开口询问。   石轩中自然更不便出声,但心中却明白那小莲所发现的怪事,必与小苹有莫大关连。   小莲沉思地继续找寻路径,那小苹也不住地转动眼珠,分明也是要解决心中的难题。   走到一条岔路路口,小苹向右边走去,小莲却向左边举步。   小莲首先叫道:“你走的不对,那不是又走回你的屋子么?”   小苹冷冷道:“你那边才是回到我屋子的方向,你如果不信,那就分开来走!”   石轩中已听出她大有撇开小莲之意,心想:“如果撇得开的话,那就最好不过。”因为他已将心中的考虑作了决定,但却没有一点机会。   小莲迟疑一下,果真向那边奔去,但只走了七八步远,又转回来,道:“算了,我自知谷中道路比不上你那么熟。”   小苹仍然冷冷的,当先向右边走去。   三人分枝拂叶,走了一程,那白衣少女小苹哎了一声,道:“要命,当真走回我屋子啦!”   三丈外的树荫中,果然有幢屋子。小莲道:“你真的走错路?”   小苹道:“难道这等事还有假的不成?”   小莲道:“我不管,等会见到谷主,只把一切经过都告诉他,看谷主怎生猜想。”   石轩中忽然放步向屋子奔去,身法甚快。小苹为之一愣,眼睛一转,已看到另有一条人影,从屋子旁边一条小径处转出来,欻然推开屋门进去。   石轩中跟着那道人影入屋,屋外那条小径又转出一人,却是铁嬷。   她也纵到门边,向内看去,只见石轩中就站在入门数步之处,那个先他一步入屋的老妪铜嬷,却在内面桌子旁边,手中取着那柄用布裹住的长剑。   铁嬷在屋外冷哼一声,道:“小伙子,你可知道本谷规矩是除了谷主之外,任何男人不得踏入本谷的任何屋子之内?”   石轩中转回头,微微一笑,道:“铁嬷这话说得不通情理!在下如若被谷主收归门下,日后必须居住屋内,难道露天打地铺不成?”   铁嬷冷笑道:“谷主一定收你为徒么?哼,我看只怕未必!”   铜嬷已经把裹剑之布折开,那仙兵神物“青冥剑”登时吸引住她全部注意力,同时深感骇异。   石轩中仍然向铁嬷道:“不知铁嬷何以对在下有仇视之心?在下若然幸而投入谷主门下,我们就是一家人,应该同舟共济,互相帮助,铁嬷以为可对?”   铁嬷冷冷道:“什么同舟共济,你已犯规擅入此屋,我看今日倒是有了行刑的机会,还有那小苹,她居然让你犯规,这一回她如果逃得过我们掌心,我就服气她啦!”   石轩中道:“在下是见到你们进屋,才跟着进来的!你们当时应该示言拦阻才是!”   铁嬷面色一沉,道:“好,你居然敢反咬我们一口,喂,阿铜姊听见没有?”   铜嬷掣出青冥剑,屋内登时闪过一道青光,森森寒气弥漫全屋。   她道:“别的慢慢再说,你可知道武林中青冥剑是谁家之物?”   铁嬷凝眸一想,骇然道:“青冥剑?那是崆峒派镇山之宝,你有没有看错?”   铜嬷冷笑一声,道:“剑鞘上刻着青冥两字,难道还会假么?”   石轩中倏然转身,只见那铜嬷挺剑作势。他倒不怕对方仗着青冥剑对付自己,可是见到她口中还含着一个金光灿烂的哨子,心中不禁一凛。   铜嬷口中虽是咬着金哨子,但仍然能够说话。她道:“你是谁?可是剑神石轩中?”   石轩中回答之前,转头一望,只见那门外的铁嬷右手横拐,左手也提着一个金哨子。   他故意退了一步,离那铜嬷更远了一点,然后道:“不错,我就是石轩中,我此来本无恶意,但目下一则看不惯你们这些人的凶毒残酷,二则为势所迫,无法不取你性命!”   要知他乃一代大侠,身份倏关,不然他猝然出手,玄门罡气无坚不摧,铜嬷可能连念头也未曾来得及转动,就当场毙命。但他总不能不声不响地偷袭,是以先退开一步,教她安心一点,不至于马上吹那金哨,同时说明白要取她性命!   他轻喝一声“接招”,踏前一步,双掌齐发,隔空遥击。   铜嬷右手青冥剑和左手钢拐一齐抡舞,拆解他劈空掌力。石轩中化掌击为攫抓之势,欻然变化。举手间已抓开对方手中钢拐,不过左手五指发出的真气,却攫不动那青冥剑,敢情那青冥剑锋利盖世。他五指真气一碰到剑身,登时都被切断割裂。   那铜嬷心头大凛,连忙运剑援救左手钢拐的劣势。谁知石轩中志不在此,五指疾收回来,“夺”的一声,她口中的金哨子已吃他隔空抓夺正着,疾然向他手中飞来。   铜嬷身手已是一时之选,剑势一变,直向石轩中扑到。   她应变得奇快,大出石轩中意料之外,这时形势倒变成如果石轩中要接那个金哨子,则必须出手抵挡对方这一剑。   石轩中虎目一瞪,威光四射,左手运起玄门罡气,迎面击去,右手一招“分光捕影”,把金哨子抓在掌心。   他的玄门罡气于今已练到收发由心之境,当真是无坚不摧,无人能够抵御。那铜嬷武功虽强,但一碰到他的罡气,已知不妙,连忙收剑自卫。   但闻“达”的一声,那铜嬷双脚落地,双目瞪得大大,身形摇晃一下,这才仰天仆倒。   要知石轩中目下已非昔比,那玄门罡气已练到十分精纯之境,若是以前,这一掌过处,铜嬷身躯飞退开去,非撞穿墙壁不可,但目下只被罡气透身穿过,把内脏完全震成粉碎,仰翻地上而死。   他们这次动手,只不过是眨眼之间。门外的铁嬷被石轩中身影遮住一半视线,瞧得不大清楚,是以直到铜嬷无声地仰翻地上,她才发觉不妙。   她正要退时,脑后一缕冷风急袭而至。她这一惊非同小可,疾忙向前弯腰,一个大转身,手中拐杖借着转身之际,猛扫出去。   那个奇袭铁嬷之人,正是白衣少女小苹。此女心计高人一等,刚才偷袭的一招,正是要对方这样闪避!这时只见她玉手松处,兵器已顺势脱手击去,结结实实地击在铁嬷脑袋之上。   那白衣少女小苹用的兵器,正如那四郡主一样,都是玄冰尺。   那铁嬷武功本来甚强,但一则万万想不到小苹这个谷中的人竟会出手偷袭;二则那小苹工于心计,料敌如神,同时又熟知铁嬷的武功,攻其所必避,又算准她闪避的方向,出其不意,玄冰尺脱手击去。是以铁嬷一身武功,还未及用出来,就已倒地。   石轩中举眼一瞥,只见那铁嬷头颅迸裂,死状甚惨。   那白衣少女小苹正俯身在那老妪碎裂的脑袋旁边,捡起那根玄冰尺。   他轻轻皱一下眉头,再向屋外望去,只见那个白衣女童小莲躺在地上!她仰天而卧,面部及胸前没有半点血迹。   石轩中道:“小苹姑娘可是也把那小莲姑娘杀死了?”   小苹倚在门边,玄冰尺垂靠在裙脚边,淡淡问道:“你就是石轩中?”   石轩中肃然颔首,道:“小苹姑娘可是有什么见教?”   他见她不答刚才那个问题,便明白那小莲之死,一定是被她在后面突然出手,所以才死得无声无息,而因此她才不回答自己所问的话,于是他也不再追问。他神色一旦变得肃穆,登时显得威势迫人。   小苹本来冷淡和不在乎地望着他,但这刻似是被他气度威势所慑,怔了一怔,道:   “见教两字不敢当,倒是有几个问题要请问你。”   石轩中道:“姑娘请说!”   白衣少女小苹道:“你要杀死我么?”   石轩中缓缓道:“姑娘与石某有助而无害,怎会无故加害?”   她道:“石大侠可曾和公主交过手?胜负如何?”   石轩中道: “我们虽然见过面,也交过手,但都不算正式较量,所以那一次石某虽然占了上风,但却算不得分出胜负!”  他歇一下,接着道:“琼瑶公主踏入江湖之后,你们就断绝了消息么?”   她点点头,道:“这恒春谷一向秘密万分,谷主为了不让武林任何人查出此地,所以不与公主互通消息。”   石轩中道:“你目下出手杀死两人,等会见到谷主时,不知如何交待?”   小苹道:“我被迫施展毒手,后事如何安排,还未想到妥善办法!”   石轩中听了甚不以为然,只因就算放在屋内的青冥剑被两老妪发现,却也算不得为势所迫。尤其那白衣女童小莲,首先被她在背后暗算毙命,难道也是为势所迫,必须置小莲于死地?   他这时恢复了原来面目,便不再掩饰自己喜怒之情。因此心中的不满,都流露在面上。   小苹察言观色,便已明白,突然幽幽叹了一声,道:“今日之事,实在怪不得我手段毒辣。首先是小莲发现了我的秘密;其次这两个老妪更是屡欲加害于我,所以也把她们杀掉灭口。”   她又叹息一声,显然情绪波动甚剧。她接着又道:“小莲刚才在小径之内,发现我父亲的坟墓,那是我费了许多日子,才把我父亲的尸体从冰雪中掘出来,葬在那儿!”   石轩中讶道:“令尊竟是死在冰雪之中的?”   小苹道:“他虽是死在冰雪之中,但其实却是被谷主所害!”   石轩中眉头一皱,道:“这样说来,那毒叟朱向冷与你竟是有着杀父之仇了?”   小苹道:“可以这么说,但事实上我却不能怪他!”   “这就奇了,为何又不能怪他?”   小苹道:“本谷之中所有的女孩子,都不知道自己身世,因为均是自幼就被抱到此地。我是两岁之时来的,由于我天生较常人懂事得早,两岁时的事情,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虽然不知道父母的名字,可是却记得他们的相貌,我父亲原来也是武林中人,就是川北道上的宗治——”   石轩中插嘴道:“原来令尊就是飞星赶月宗治,我很早就听过他的大名。”   她听石轩中说知道她父亲的名气,不禁高兴地笑一笑,道:“我是把他遗体挖掘出来之后,在他衣袋中找到一些书信文件,才知道他的名字,因此我也有了姓氏啦!他不知所为何故,和好几个武林同道闯入大雪山来,居然误入枉死城中,但没有被那些丑女骇死,结果找到这恒春谷来!”   石轩中道:“他们的胆气真不错,那枉死城当真恐怖得很。”   宗小苹道:“谷主发觉后,立刻把他们诱出谷外,让他们通行那著名的‘断魂峡谷’,这断魂峡谷长达三十余里,路途曲折,两边夹峙的冰山雪岭都高入云霄,无法攀登。这条峡谷因为老是有冰崖雪岭崩塌,尤其是有人穿行其中之时,一声低微的謦咳,就足以引起雪崩。谷主说:只要他们安然穿过这条断魂峡谷,便可以让他们活下去!我当时虽然认得其中一个是我父亲,可是不知何故不敢向谷主坦白求情,终于我父亲他们全体生埋在冰雪之下,活活冻死。我虽是十分悲伤,可是这种情形之下,却怪不得谷主,只好设法把父亲遗体挖出来,在那小径内造个小墓,立了一方小小石碑,谁知被小莲发现,因此不得不杀她灭口!”   石轩中道:“小莲姑娘虽是见到令尊之墓,但就算她把此事通盘报告谷主,你认为谷主一定就会对你处罚么?”   宗小苹道:“谷主的为人,当真是心黑手辣,毫无感情可言。   他如若知道这回事,这一来他就是我的杀父仇人,为了先发制人,根绝后患,自然先一步下手将我杀死!”   石轩中把青冥剑插向背上,四顾一眼,但见四周花树悄然,毫无异状,当下道:“事已至此,不必再行讨论,请问你如何安排以后之事?”   宗小苹缓缓道:“我目下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就是迅速逃离此处,永远遁隐于人海之中。恒春谷及冰宫虽是有耳目遍天下,但我只要不露出一点武功,做个最平凡的人,这一辈子他们别想找得到我!”   石轩中道:“姑娘说得不错,你如隐遁人间,安分守己,此生自可无事!”   她接着道:“第二条路不能告诉你,对不起!”   石轩中道:“没有关系,我此来并无毁灭恒春谷之意,只不过想找一点药物而误入枉死城中。目下之事好生令我为难,只因我时间无多,必须赶紧找到药物离开此地,可是既然又知道毒叟朱向冷恶迹不少,又应该设法制止,不让他能够继续为恶。”   他低头瞧瞧手中那枚金哨子,又道:“现在我自家也有了麻烦!”   宗小苹聪明绝顶,已猜出他话中之意,便道:“你本来以为那毒药喝下之后,既可暂时没事,那就不要紧了,却想不到这种毒药竟是用金哨无声之声催发的,是不是?”   石轩中道:“姑娘说得太对了,假如是慢慢发作的毒药,我除了当时喝下便即运功将那杯毒药化为气体,大部分从口鼻中排出体外之外,尚有小部分只须略假时日,就可完全清除。但这等毒药既然完全不同,我可就没有把握能不能转变!”   宗小苹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当时你要喝下毒药之前,老是设法拖延时间,竟就是暗中运功以便抗御毒药了?假如那时不给你时间,你又如何呢?”   石轩中道:“问得好,若然我没有充分准备的时间,也许不敢服下那杯毒药!现在趁姑娘尚未离开之前,可否请姑娘指示一下此谷道路?”   宗小苹想了一想,道:“我如果把谷中的道路告你,岂不是当真变成叛逆谷主?”   石轩中默然不语,暗自忖道:“此女适才行为,虽已属于叛逆之举,但我一生仗义行侠,敬重忠孝节义的人,目下岂能出口教她反叛故主?”   要知石轩中身为一代大侠,胸襟磊落正直,他可以劝人改邪归正,但不能劝人叛逆师门,弑杀故主。是以一时感到左右为难,无法开口。   宗小苹冰冷的神色中,透出一丝微笑。石轩中突然挥手道:“你走吧,最好趁早离开此地,毒叟朱向冷所作所为,虽是罪应诛戮有余,但你身份不同,不能参与此事。”   宗小苹缓缓道:“古来不是有过不少大义灭亲之事么?为何你不这样劝我?”   石轩中道:“不错,但那是不得已之举,试想你虽然知道令尊死在谷主之手中,尚且说怪不得朱向冷,可见得他对你恩义有加,令你不易忘怀;假如他肆虐人间,而又无别人可以制裁,非你不可,那时你才有此责任;否则徒然令你终身遗憾于心,有何益处?”   宗小苹瞠目道:“你替我想得十分周到,哎,你的大名我们早就听说过,你的大仁大义的事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我们有时谈论,总以为你虽是号称为武林第一位美男子,但由于胸襟磊落,定然不善体贴别人。现在才知道以前完全想错,怪不得朱玲跟了你之后,死心塌地!她真有福气。”   石轩中被她当面大捧一场,不觉也感到不好意思,当下道:“姑娘对石某的印象多是传闻之言,事实上我也不过是个平凡之人。目下我要去找毒叟朱向冷,看在你的情面上,我存着不取他性命之心就是!”   他这话留有后步,那就是假如毒叟朱向冷当真是十恶不赦,或者为势所迫的话,仍然会取他性命。   宗小苹笑一下,随即又收敛住笑容,淡淡道:“那么我这就走啦!”   石轩中从她的笑容之中,忽然记起那琼瑶公主,不禁怔一下,忖道:“那几位郡主对我说过,琼瑶公主一生都不曾笑过,独独对我笑过几次之多。她们既是饱受朱向冷的训练,永远以冰冷心肠和面目向人,怪不得一生都不肯笑一下,由此看来,琼瑶公主对我颇有好感,已是无可置疑之事!”   宗小苹已隐没在花树之中,突然又从一丛浅蓝色的花后露出头来,冷冷道:“石大侠,你自信走得出此谷么?”   石轩中道:“我凡事尽力为之,相信此谷所布置的花树阵法还难不住我!”   他回答之际,心中大感惊异,只因这宗小苹不但声音完全回复原有的冰冷,而且眼神之中,也似乎有点不一样。是以他十分用心地注意她和细细寻思。   宗小苹道:“我是先说有两条路可走,你为何不问问我关于第二条路?”   石轩中道:“假如姑娘肯告诉我,我自然洗耳聆听!”   宗小苹冷冷道:“我如要留在此谷之中,只要设法接近你,使你毫不防备,然后突然把你杀死,那就是第二条路!”   石轩中朗声一笑,道:“此路有点不通吧?朱向冷一看那小莲和铁嬷的死状,就知道是你下的手!”   宗小苹道:“那也不然,我只须说,因见你不畏金哨催毒,是以只好牺牲她们,取信于你,才能和你接近!”   石轩中道:“这一番言词的确十分巧妙,不过你既然不用第二条路,说也无益——”   宗小苹突然从树后走出来,道:“我一个人恐怕跑不了多远,还是跟着你吧!我带你去找寻谷主,假如找得到他而你又能把他制服,那样比起目下我独自逃跑更好!”   她的声调冷漠之极,石轩中听在耳中,十分不舒服和奇怪。   他道:“你如自愿这样做,我当然求之不得。只要见到毒叟朱向冷,相信今日就是他恶贯已满,应该遭报之时!”   宗小苹向右边一条道路指道:“我们试从这条路走,虽然有迷失之险,可是如果成功,我们就神鬼不知地出现在他身边!”   石轩中迈步走去,一面道:“那么你和我一同前行,免得不幸遭他暗算!”   她果真和他并肩而走,石轩中锐利无比的眼光,只向周围搜索,一点也没有注意身侧的她。   走了数丈,路径越来越狭,两边都是密密的花树夹峙。   宗小苹忽然伸手挽住石轩中的臂膀,冷淡地道:“这样我们就不会分散丢失了!”   石轩中漫应一声,本来这宗小苹长得美丽之甚,虽然年纪稍轻,只有十六七岁,但她那种青春光彩,却另有动人之处。   如果换了别的男人,就算对宗小苹毫无意思,可是目下被她这样紧靠着走,彼此身体相触,敢说没有人不会情怀荡漾的。   谁知石轩中此生所识的美女不计其数,几乎都对他发生感情,因此对于这个尚未完全成熟的美丽少女,他当真一点也不动心。   当然他一身正宗内功帮助他镇静心神之力也不少。   又走了数丈,宗小苹挂在他臂上,宛如小鸟依人,几乎不用出力开步走。   她轻轻道:“石大侠,听说你的剑术已经达到通神的地步,武功之高,自然不必再说,可是以你这种不可一世的人物,不知是否也有弱点?”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当然有啦!”   “你的弱点在哪里?”   石轩中道:“感情,这是我一生最主要的弱点,可是却无法改变!”   那宗小苹也是练的上乘武功之人,自然懂得他的话中含有至高无上的武功要旨,而并非和她胡诌搪塞。当下道:“假如你一出世就受到严格的训练,这一弱点就可以消除啦!”   石轩中道:“那也不尽然,对某些人来说,你说的办法也许有效。在习艺练功之际,要比同样没有受过严格感情训练的人进境神速得多!可是你要知道,武功到了某一境界之后,再往上进,就需要以全部感情贯注入武功招数之中,而不是把与生俱来的感情严拒于武功的门外!”   她轻轻啊了一声,道:“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这种道理!”   石轩中道:“听起来好像很玄奥,可是事实上十分简单。譬如你一招击去,能够有如自然运行,身心俱与天地浑然一体,那时就算有无数刀剑砍击在你身上,也不能伤你分毫。试想谁能把宇宙伤得分毫?又试想谁能抵御大自然的威力?如海啸地震,火山台风之类的灾害侵袭?”   她听得十分入神,最后叹息一声,道:“你的意思是说,武功要练到同参造化之境,必须把感情完全化入,如同长天无所不覆,大地无所不载,是也不是?”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正是这样,但切不可以躐等而进,否则徒然自食其害!”   宗小苹怔了一阵,又道:“除此之外,你身上有没有弱点?譬如说死穴、罩门之类的弱点?”   石轩中剑眉轻轻一皱,心中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那就是他隐隐泛起不可信任这个白衣少女的感觉!   可是按理说她不应对自己不利。因此他不能稍为迟疑,以致露出丝毫不信任她的意思。   他坦白地道:“我是修炼正宗内家功夫的人,讲究的是功参造化,与天地浑然同体。如果练到功行圆满,那时有如宇宙常存,但反过来说,如若功行未满,那就有如无所不载的大地,只须用点小气力,也可以挖个大洞。你可懂得我的意思?”   她缓缓道:“大致上懂得啦,但还不十分明白,我得细细想一下!”   这时前后左右花树迷离,有时出现六七条岔道,令人眼花潦乱,不知该向哪一条路走?   又走了一程,石轩中忍不住问道:“你肯定未曾走错路么?”   宗小苹轻震一下,道:“这个我可不敢肯定答复,你可是觉得不对?”   石轩中没有回答,但心中却寻思道:“我不是没有涉猎过阵法之道的人,照目下这等走法,分明似是快要陷入此阵枢府禁地的样子!”   眼前仍是花树密植,路径甚狭,他们走了数步,突然在前面丈半之处,出现了一个人。   石轩中登时停步,那人冷冷道:“剑神石轩中不去赴瑶台之会,却跑到老夫恒春谷来,伤我谷中之人,不知是什么意思?”   石轩中没有立刻回答,心中迅速地想道:“以我的耳目,居然没有发现附近有人,难道这毒叟朱向冷的功力之高,竟到了这等骇人的地步?若然他当真这等高明,我干脆弃剑就缚,不须作徒劳的挣扎啦!”   毒叟朱向冷又道:“石轩中,你并非泛泛之辈,何以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石轩中仰天长笑一声,道:“石某不辞千里奔波,到你这恒春谷来,自然有我的道理,不过目前却恕难奉告!”   毒叟朱向冷淡淡一笑,道:“你的武功虽然强绝一世,号称剑神。但今日陷身在老夫恒春谷中,已等如自投罗网!”   他的话声竟是那样的充满信心,态度又镇定异常,石轩中不由得不信了几分。   毒叟朱向冷又接着道:“因此你虽不愿回答何故来此的问题;老夫仍然要设法问你!”   石轩中微笑道:“石某如果不肯回答,不知谷主有什么方法可以逼得出来?”   毒叟朱向冷道:“对付你这种人,威迫利诱都万万不行,对不对?”   石轩中道:“不错,但除了威迫利诱之外,谷主还有什么妙法?”   毒叟朱向冷道:“当然有啦!那就是由于你是个最讲理的人,老夫只一味跟你讲道理,岂不就行了吗?”   石轩中默然有顷,才道:“只要你的道理能令石某心服,那就只好说啦!”   宗小苹一直扳住他臂膀,似是十分害怕毒叟朱向冷的出现。   不过石轩中却感到她身体丝毫也不颤抖,纵使适才朱向冷突然出现之际,她也没有特别的例如猛可一震的表现。   他的念头只转了一下,便又全神贯注在对面的敌人。   毒叟朱向冷缓缓道:“老夫数十年来足迹不离大雪山区一步,石轩中你找到我头上,未免欺人太甚了!”   石轩中凛然道:“你虽然足迹不离大雪山区,但恶孽满身,正是人人皆可得而诛之,那枉死城中的许多女子,就是你最大恶行之一!”   毒叟朱向冷又缓缓道:“然则照你的话推测,你竟是为了行侠仗义,才来到老夫的恒春谷了?”   石轩中不理不答,朱向冷又道:“当然事情不会这等简单,你一定是为了救什么人,才深入到大雪山中的恒春谷,是不是?”   石轩中暗暗好笑,心想自己本是为了求取“雪莲”才到此地,可是那毒叟朱向冷却以为自己要救人而来,竟是完全猜错。由此更可证明毒叟朱向冷和外面的琼瑶公主完全断绝消息,否则对于自己的行踪,怎会全无所知?假如知道自己的行踪,便可以了然目下武林局势这么紧张,岂有时间分身来此地救人?     第五十四章 死生两难     他没有回答,毒叟朱向冷哼一声,道:“可惜你棋差一着,枉死城中你应该立即出手,那时也许还有希望;但现在就算你逃得出恒春谷,也不中用!”   石轩中心头一凛,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那枉死城中二百可怜人都尽皆被你害死?”   毒叟朱向冷笑道:“当真是聪明得很,老夫举手之间,那座冰峰已经完全崩毁,目下你连瞧一瞧那些尸体都办不到!”   石轩中心中怒不可遏,真想掣出青冥剑,扑过去杀死他。但一来想到对方武功可能比自己还高,二来纵然自己想错,这一下扑过去可以把他一剑杀死,但杀死他之后那雪莲岂不是更加无法找到?三来那宗小苹挽住自己手臂,要甩开她才掣剑,动作之间就不能一气呵成。有这三个原故,他才暂时容忍不发。   毒叟朱向冷眼见他面色变来变去,心中甚感得意,冷笑数声,戟指指着宗小苹道:“还有一个你要救的人,那就是她。若然你逃得出此谷,老夫略施手段,此女就变成枉死城中那些丑女一样,那时不知你会不会救她?”   石轩中怒声道:“你用什么手段把那些女子们都变成那等样子?”   毒叟朱向冷道:“目下告诉你也无妨,老夫已研究成功一种变形液,能够使所有的女孩子都长得一模一样。”   石轩中更加愤怒,凛然道:“个个都长得那么丑和暗哑,这种药有什么用处?”   毒叟朱向冷淡淡一笑,道:“你想错了,那又是另一种变形液,而我刚才说的一种,却能够使任何女孩子都长得和她一样!”   他指一指宗小苹,又接着道:“想不到我一生制炼各种毒药,却能制成这种药物,能够把平凡的花卉变成异种仙品!”   石轩中肃然道:“你这种成就固然足以震惊天下,但那些供作试验的数百女孩却未免太惨,你这人当真是死有余辜!”   毒叟朱向冷仰头冷笑道:“老夫暂时尚不能死,等我把这种变形液最后一个难题也解决之后,才能甘心。”他似是说得兴起,因此不等石轩中询问,便又接着道:“你看,像小苹那等好看的女孩子,但只要不继续按时服用某种药物,她便立刻变成又老又丑的女人,就像那金、银、铜、铁四女一样。”   石轩中直到这时才感到宗小苹身体一震,但这刻已无时间安慰她,迅即追问道:“就是刚才那两个老妪么?”   “不错,本谷主以她们做试验品,逾期不让她们服用药品,哼,转眼之间,就变成那等老丑的样子,她们其实才二十岁不到!”   石轩中接口道:“只不知你这种变形液可有什么解法没有?”   朱向冷道:“当然有啦,可惜目前只有这个解法!”   石轩中接口道:“我虽然对医药之道十分外行,但曾经听人说过这大雪山特产‘雪莲’可解千毒,是不是就用雪莲解救?”   毒叟朱向冷面色微一沉凝,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不错,雪莲诚然能解千毒,但经我多年精研,这种变形液却非雪莲所能解救,除非是雪莲中的‘千年莲实’,目下世上尚未有药物可以解救?”   石轩中道:“千年莲实是什么?你刚才不是说过有过解法的?”   朱向冷淡淡扫瞥白衣少女宗小苹一眼,道:“千年莲实乃是天材地宝之一,平常之人若然服下千年莲实,不但可解体中任何病毒,而且明目轻身,延年益寿,最少也可以活上两个甲子,到老死之日,颜色仍如少年,端的是天地造物中一桩极为稀罕宝贵之物。不过老夫在大雪山住了数十年,还未曾找到这种千年莲实!”   石轩中暗想,假使自己无意中弄到这么一粒,带回去给朱玲服食,那时传诵人口的“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两句,可就不适用于朱玲啦!   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个飘渺不着边际的幻想,但当他想到朱玲可以从此之后,永不忧虑她的容颜会随时光凋萎,她该何等兴奋快乐?这一丝幻想,使得石轩中眼中射出深情的神采。   毒叟朱向冷又道:“如果你想碰一碰这等旷世奇缘,我可以把数十年的大秘密告诉你,那就是在此谷左侧断魂峡谷之内,数百年来曾有一个传说,说是此峡谷之内终有一天会出现千年莲实,不过那千年莲实出现之际,当真不大好受,据说那时候四周百里之内,处处冰雪崩裂,任何人在此大雪山山区之内,都可能丧失性命,更别说要去找那千年莲实了!”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传闻之言,究竟不能尽信,假使那千年莲实出现之时,当真有这等冰雪崩裂的现象,那时人人自顾不暇,谁还能细心搜索那千年莲实?”   朱向冷道:“那也不然,譬如我住在这恒春谷中,没有冰雪崩塌之虞,只等有那么一天,老夫登高遥望,若然发现有五彩光辉笼罩某处,便可知道千年莲实出现的位置了!”   石轩中真想问一问他,若果得到千年莲实之后如何安排?自己服下?还是送给别人?但转念想到这些都是题外的话,便不再说。   毒叟朱向冷歇了一下,接着道:“关于变形液唯一的解法,迄至目前为止,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当她们死了之后,半个时辰之内,就恢复她们原来的身材容貌!不信的话,可以去看看那铜铁两女及小莲!”   宗小苹打个寒颤,跟着似是想到什么可怕之事,娇躯轻颤不已。   石轩中突然对她泛生出怜悯之情,轻声道:“为了你的缘故,我尽量不取他性命,只要他能活着,你就可以设法要他多制药物,以便你长期服用。现在不必怕,我得设法和他交手才行!”   宗小苹的手松了一下,但立刻又把他的臂膀抱得紧紧,似是惊惧太甚,不敢离开石轩中。   石轩中为人聪明机警,而且胆大心细。这时蓦地想起一事,迅速寻思道:“那毒叟朱向冷如果武功高于我,为何和我说了一大堆话,还不动手?若然他武功不比我强,则何以他能潜踪匿声直至现身之际,我才发现?关于这两点,如果他武功真的比我强,则一切都不用多想,想也无用。如果他武功弱于我,那就太值得寻味了!”   这时毒叟朱向冷那对冷酷无情的眼光,一直在石轩中和宗小苹面上扫来扫去。   石轩中迅速地接着想道:“他如是自知武功比不上我,那么为何要现身拦住去路?这刻又在等待什么?难道是等我自己倒毙么?”   念头转到这里,登时运起玄功,检查全身。真气运到腰间“期门”和“日月”两大穴道之时,忽然感到有点不对,好像已被一种极为阴寒之气所侵,竟把这两大穴封闭住大半。   这“期门”“日月”两穴俱属少阳阴经,若然完全封闭,重则立刻毙命,轻则双足瘫痪,寸步难移。   最使石轩中动火的是这两穴俱是在宗小苹倚住的这一边,因此显而易见侵入穴道的阴寒之气,乃是宗小苹暗中施为。   他心中虽是勃然大怒,但面上神色丝毫不变。一面作种种应变的准备,一面故意开口说话。他故意说话之故,便是明知对方既是等待自己不知不觉中失去抵抗力,这一段时间之内,定然是有问必答,以期吸引住他全部注意力,好让宗小苹得手!   他道:“朱谷主的一身功夫,实在令人佩服。”   毒叟朱向冷想不到他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微微一愣,道:“老夫听不懂你的意思!”   石轩中道:“石某并非向谷主开玩笑,确实觉得谷主武功高明,石某自愧弗如!”   朱向冷又愣了一下,突然大笑道:“是不是老夫在你面前突然出现,而你事前毫无所觉!”   石轩中道:“正是这样!”   宗小苹轻轻道:“他有阵法掩蔽啊!”   石轩中这才恍然大悟,耳中又听到宗小苹低低道:“你赶紧向他挑战,一面移上前去,我故意不肯离开你,他就不会逃入阵中啦!”   石轩中心中冷笑一声,忖道:“我如果不是查出‘期门’、‘日月’两穴的异状,这刻非上个大当不可,哼,哼,你们以为石轩中就不会弄点狡猾么?”这念头如电光一闪,掠过心头,口中大声道:“朱谷主可敢和石某交手?”说时人向前走,跟着又道:“姑娘暂时松开手,我得拔剑啦!”   宗小苹用恐惧的声音道:“啊,不,若果我松开手,很快就被阵法隔开,连声音都听不见啦!”   石轩中一边向前走,一边道:“虽然如此,但你如不松手,教我如何应敌?”   说时,已走到毒叟朱向冷身前一丈之处。毒叟朱向冷似是因宗小苹尚自缠住石轩中,料他一时腾不出手,故此毫不戒备。   石轩中斗然大喝道:“宗小苹,你以为石轩中容易欺骗的么?”   喝声中健臂一甩,宗小苹哎了一声,娇躯直飞开去,跌在七八尺外的树丛中。   石轩中手臂一甩之际,已迅快无伦地掣出背上青冥剑。   但见青光有如电掣般打个闪,已攻到毒叟朱向冷前胸。   毒叟朱向冷眼看剑势凌厉,无法向两旁花树内窜入,只好用尽一身功夫,一面出掌横击敌剑,一面纵身倒退。   石轩中手上青冥剑的森森青光,如影随形般罩住毒叟朱向冷的身形。口中朗声喝道:“朱向冷你目下不须闪避,我石轩中决不暗算于你,但也不甘被人暗算。你拔出兵刃,我们公公平平地较量,总要教你死而无怨——”   毒叟朱向冷久闻石轩中为一代大侠,平生光明磊落,一诺千金。闻言连忙收摄住慌乱的心神,站定身形。果然石轩中的青冥剑掣了回去。   他从衫底下取出一个长约两尺的玉匣,顺便向宗小苹那边偷觑一眼,只见她身躯压躺在一丛矮矮的花树上,双目紧闭,分明已经毙命或昏绝!心想,不知石轩中使的什么手法,这等厉害。   他迅即把全部精神集中在面前这个强仇大敌身上,暗念,这石轩中听说轻功之佳,天下无双。只看他刚才追踪迫敌的身法,便可知传言不虚。因此目前自己虽有阵法掩蔽之利,却也难以利用。   石轩中朗朗道:“我给你的时间已不算少,今日就算取你性命,也极为公平,接招!”   他面色一整,变得万分严肃,手中青冥剑不徐不疾地当胸刺去。   毒叟朱向冷已把玉匣揭开,取出一支长度不及两尺的白色细杆。   此时随手把玉匣丢开,“啪”的一声落在石轩中左方后面数尺之处。   要知这毒叟朱向冷乃是武林奇人九华逸叟的师弟,一身武功不同凡俗,加上数十年苦修之功,已可列入当今武林一等高手之内。   只见他白色细杆起处,突然幻出数十点白光,从剑光四周反击石轩中腕臂。   石轩中剑势微微一滞,尚未变化。那毒叟朱向冷业已施展九华派秘传心法,展开快攻,转瞬之间已攻了六七招之多。   石轩中暗暗佩服九华派武功心法,果然别具威力。当下也一招一式地使出师门称雄天下的“伏魔剑法”,由小九式开始。   他的剑法比起毒叟朱向冷的白色细杆,显然缓慢得多。   但奇就奇在这里,石轩中虽是一剑一剑发出剑光也不甚强。   然而对方却似乎无隙可乘,空自杆发如风,进退急疾,却无法使石轩中后退半步。   石轩中将伏魔剑法中的小九式依序施展,使人感到这一路剑法高秀超逸,绵密精严。要说他失之于方正,却又步步为营,无懈可击;要说他失之宽厚,却又每有独到之着,使对方攻势全部瓦解。   他跟着便施展大九式,这一路剑法气势磅礴。使得那毒叟朱向冷生出一身武功无法施的窘感。   转眼间石轩中已规规矩矩把伏魔十八剑依次使完,气势雄深雅健,兼而有之,果然不愧是武林景仰的“剑神”风度。   这时,毒叟朱向冷心中已经认输,明知再战下去,绝无反败为胜之望。但此人心地毒辣偏激,越是这样,越发不肯罢手。   石轩中剑势陡收,朗朗道:“你接得住石某师门十八剑,足见武功之高,非时下练武之人可比。石某念你修为不易,因此在施展杀手之前,给你一个最后机会。”   毒叟朱向冷大大喘几口气,极力乘机调运真气。片刻后才答道:“你在老夫奇阵禁地之内,早晚要落在老夫手中,居然还敢口出大言,实在可笑得很。”   石轩中剑眉轻皱,忖道:“他明明在武功上非我敌手,难道真不相信我能取他性命?抑是此阵厉害万分,他坚信足以困住我?”   毒叟朱向冷接着道:“老实告诉你,老夫决不甘心死在你剑下,虽然老夫死后,你无法生出此谷,但那毕竟是下策。现在你有话快说,不然就来不及啦!”   石轩中朗笑一声,道:“谷主斗志之强,信心之坚,令人佩服。石某再出手,就不存分毫容让之心,请谷主千万注意。除此之外,石某尚有一条路让朱谷主选择,那就是痛悟前非,束手让石某废去一身武功,然后依石某的计划,多积善功。如能接受石某忠言,朱谷主如今放下屠刀,犹为未晚!”   毒叟朱向冷仰天冷笑道:“这就奇了,老夫平生不知何谓善恶,所作所为,或许你以为万万不可赦免。但目下居然留我生路,大概老夫对别人尚有某种价值,是也不是?”   石轩中凛然道:“石某不与谷主嬉谈,确实想仗谷主之力,挽回武林一场浩劫!”   毒叟朱向冷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当下道:“假如我不肯呢?”   石轩中道:“那么今日断不容你逃生!”他说得那等斩钉截铁,一来是表示他已下决心;二来他刚才向毒叟试了一十八招,已有自信可以杀死对方。   朱向冷缓缓道:“话说回来,假如老夫首肯的话,又如何挽救那场浩劫?”   石轩中道:“只要你肯,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毒叟朱向冷道:“要老夫答应也不太难,只要答允老夫的条件,那就是:一,不许废去老夫武功;二,不许干涉我私人之事;三,不许泄漏我恒春谷秘密。最后一点是你发誓不得再到此地来!这四个条件其实算不了对你有所要求,只不过不要你再来侵扰老夫而已!”   石轩中寻思道:“我若答应了他,则这朱向冷日后所做恶孽,等如我亲手做下一般。再说那枉死城中两百可怜女子的性命,难道就白白断送?我今日如果不能替她们报仇,只怕她们的冤恨永远无法清雪!”   可是他又想到武林无数高手的生命,此刻业已掌握在他手中,假如他不答允的话,目前已知道的起码就有少林白云大师、峨嵋太清真人、武当金府真人、碧螺岛主于叔初、鬼母冷婀等人,身败名裂!   这件事关系重大,因此他被这两个矛盾的念头弄得十分彷惶和痛苦。   那毒叟朱向冷耐心地等候,毫无半点催促他快点决定之意。   他的目光有时迅速地扫向地上,那都是趁石轩中不看着他之时才闪目去看,是以石轩中一直没有发觉。   过了一阵,石轩中道:“你既然提出四个条件,足见你也有知人之明,深信石某的青冥剑能够把你解决,是不是?”   朱向冷耸肩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根本毋需侮辱我,因此……是不是故意说出来,以作你讲价的筹码?”   石轩中心中暗骂一声“好狡猾的老狐狸”,面上却浮起同意的笑容。   朱向冷道:“好吧,就算你此言乃是事实,又怎么样?”   “我觉得你应把性命价值提高一些,那就是说:你答应助我挽回武林浩劫之后,我就不取你性命,并且答允你四点条件的后两点。”   毒叟朱向冷道:“你的意思说,要废去我的武功。只替我保守恒春谷的秘密及永远不再到此地。哼,那不如全部不答应的好。   我如失去一身武功,恒春谷的秘密要之何用?”   两人僵持一阵,石轩中肃然道:“你宁死也不肯改变心意么?”   说时,迫近两步。   毒叟朱向冷决然道:“不行,老夫如若失去一身武功,倒不如立刻死在你剑下!”   石轩中为难万分地反复寻思,尤其到了这等最后决定的关头,更使他浮起窘迫之感。   过了半晌,石轩中毅然道:“好吧,我答应你四个条件就是,假如你……信得过我,那就……立刻把雪莲给我。”   他说话忽然变成有点断断续续,好像是跑得气喘之时,无法一口气把话说完似的。   毒叟朱向冷定睛望着他,眼中射出兴奋残忍的光芒。   石轩中忽然感到不妙,头脑间似乎有点昏迷,这一惊非同小可。   要知他自从修习玄门正宗上乘内功,就已百病不侵。及至他服过千年参王,又得到达摩祖师的一式坐功为辅,目下几乎已修成金刚不坏之躯,连毒药他都敢喝下去。   这刻忽然感到昏眩,此一现象当真非同小可。他也不管大敌当前,连忙闭上眼睛。   毒叟朱向冷大声道:“这些雪莲你拿去吧,喂,你睡着了么?”   但见石轩中眼皮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得开,身躯随之摇摇摆摆。   毒叟朱向冷仰天大笑道:“老夫费了二十年苦功,把凤尾香炼到无色无臭。石轩中你能够忍受了这么久,已经算得是天下无双啦!哈,哈,目下倒是老夫要不要取你性命的问题啦!”   他笑声一歇,目光向地上望去,只见刚才丢在地上的玉盒,此刻仍然打开,但本来青色的内层,此刻已变成白色。   石轩中身躯摇摇欲倒之际,陡然大喝一声,虎目猛睁,底下一掌隔空劈去。   朱向冷懔骇交集中疾然跃避,身形甫动,已吃石轩中掌力击中,震开七八尺之远,压坏了无数花树。   石轩中一掌劈出之后,突然脑际“轰”的一声,便人事不知,摔倒地上。   要知他发觉不妥之际,事实上中毒已深,全仗一生修炼的是玄门正宗内家功夫,摄心之力特强,所以还能勉强支持。   当时他也曾运用仅有的神智测度一下形势,情知就算自己功力精深,可以复原。但敌人虎视身前,假如潜心运功,非遭暗算不可。是以与其吃他暗算,倒不如冒个大险,希望出手把他击毙。   他把全身功力运聚掌上发出之后,登时支持不住,晕倒地上。   这恒春谷中一片寂静,在这条小径上先是一个白衣少女躺在树丛上,跟着就是石轩中仰卧在小径上,再远处就是那毒叟朱向冷,仆俯在树丛枝叶中。过了半晌,毒叟朱向冷突抬起上半身,嘴巴一张,连吐数口鲜血。   这毒叟朱向冷的嘴脸被鲜血弄污,显得难看和可怖。   他的双眼神光涣散,显然因内脏已受到极严重的伤势,是以别说一身武功,连性命也危在呼吸间。   小径上的石轩中和再过去的白衣少女小苹此时仍然动也不动。   毒叟朱向冷缓缓站起身,但见他摇晃了一下,几乎仆倒。   他狞笑一声,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地一步一步走到石轩中身边。   那支长约两尺的白色细杆还在朱向冷手中,他挥杵击在石轩中面上,发出“拍”的一声,但声音空洞无力,显然手劲已失。   朱向冷眼见这个强仇大敌如今已失去知觉,躺在自己脚边。   这个人目下已是天下第一高手,自己居然能够杀他,虽说是同归于尽,但自己的名声已足流传百世。   想到这里,他不觉又狞笑一声,然后运聚全身残余力量,贯注在白色细杵之上。他手中这支白色细杵乃是大雪山中被玄冰封埋了不知多少千年的一种玉石所制。别看身短头钝,但如若击在石头之上,也能够把石头划开一道口子。   因此,如是血肉之躯,吃他一杵点中,非登时穿透不可,当真比之刀剑还要锋利。   这时他用那支白玉杵,辨穴认位,照准石轩中胸前“璇玑穴”   上,直戮下去。他唯恐自己伤重手软,因此把身体压了上去。   谁知石轩中身躯似是坚韧无比,他虽是以白玉杵力压下去,却毫无损伤。   毒叟朱向冷气力用竭,突然一交跌在石轩中身上,张开口又喷了几口鲜血,把石轩中身上喷溅得桃花点点。   所有的人似乎都已死去,过了一阵,那毒叟朱向冷又开始动弹。   这一回他没有抬起身躯,却缓缓伸出一手,探到石轩中握剑的手腕间。   原来这毒叟朱向冷因为多年修为,仗着内功精纯,虽是昏过去一阵,却仍未死去,居然还苏醒过来。   这一回他不再徒费气力使用自己的白玉杵了,他记得石轩中手中青冥剑,乃是神兵仙物,锋利盖世。此刻如要取石轩中性命,看来除了此剑可以奏效之外,大概已无别法。   是以毒叟朱向冷舍弃手中的白玉杵,伸手去取石轩中握住的青冥剑。   石轩中已失去知觉,因此自是无法把青冥剑握紧。   朱向冷迟缓地把青冥剑弄到手中,然后阴森森地哼一声。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个习惯,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原来他这么一哼,触动内伤,但觉头脑昏涨,手足俱软,几乎就倒地毙命。   他伏在石轩中身上,喘息了好一会,才又缓缓支起上身,把青冥剑举高,剑尖向下指着石轩中的胸膛,心想这一剑下去,可就和仇人同归于尽!   青冥剑虽是仙兵神物,却认不得旧主人,因此剑身上那一泓青蒙蒙的光华,毫不因将要刺穿故主心脏而稍见减色。   朱向冷看准之后,倏然刺下去。   突然间手中一震,那柄青冥剑已失去踪迹。   毒叟朱向冷一惊,抬头望去,只见面前赫然站着那白衣少女宗小苹。   朱向冷换一口气,迟缓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宗小苹道:“当然知道,我在帮助石轩中,不让你伤他性命!”   毒叟朱向冷目光一凝,注定在宗小苹美丽的面庞上。   宗小苹立刻叱道:“移开你的鬼眼睛,哼,你已是垂毙之人,难道还想对我使用心灵驾驭之术么?早先我差点就被你用此法把石轩中暗暗害死!”   朱向冷缓缓道:“你多年来得我教养之恩,怎的忽然帮助起外敌?”   宗小苹道:“哼,直到石轩中猛然把我甩开之时,我才想到原来你竟是用的‘双管齐下’之法,一方面暗使我向他施暗算,一方面设法拖延时间,使得你玉盒之内暗藏的特制凤脑香可以把他迷倒,所以连一眼也不来看看!哼,我为的是你,以致被他误会而把我震开!但石轩中这人到底是一代大侠,明知我乃是遵命从事暗算,却仍然没有把我一剑分为两截——”   毒叟朱向冷冷冷道:“你说了一大堆话,究竟是帮我抑是帮他?若然仍然站在我一道,你即速动手把他杀死。把我们都埋起来!”   宗小苹忽然怔道:“谷主你也活不成么?你不是一身都带着各种灵药的么?为何不服下去?”   毒叟朱向冷道:“他的玄门罡气已练到上乘境界,可以伤人于无形。可是目下却非用那青冥剑杀死这人不可!”   宗小苹着急起来,道:“杀不杀死他都无关重要,目下却须先救你,谷主的药呢?”   朱向冷道:“我一生炼药,均是各式各样致人死命之药,现在我身上的伤势,已无药可治!”   宗小苹道:“你可有法子留住一息呼吸,等我去找药回来?如果那千载莲实可以救活你的话,我一定在限期之内尽力为你找寻。”   毒叟朱向冷呼吸沉重,显然伤势渐渐转剧,难以支持。   他吃力地道:“那千年莲实可遇而不可求,我如何能够等待!”   宗小苹面色大变,但这时毒叟朱向冷已没有瞧她,所以没有发觉。   她道:“你的伤势总得有个法子可想的啊,难道要我束手坐视?”   毒叟朱向冷听了她的话,似是深受感动,缓缓道:“总算你对我还存有一点忠心,唉,我初时还以为你真的叛逆我!”   宗小苹把青冥剑摔在一边,弯腰伸手插在毒叟朱向冷双胁之下,把他扶了起来,走开数步,在一块小小的平坦的草地让他盘膝坐下。   她自己半蹲半跪地在他面前瞧看着他,但见这位谷主满面死气,眼神已散。这些征象都显示出他已不能救活。   毒叟朱向冷调息了一阵,缓缓道:“我目下已是油尽灯枯,大概只有片刻活命了。”   宗小苹发起急来,道:“谷主啊,难道当真没有别的办法?”   朱向冷道:“你这等关心我,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这一生,为了不要和任何人接近而保持这份孤独,但又不能没有人在身边,所以我单单选择女人,同时在你们之间散布仇恨冷酷的种子。这一来不单是我真真正正地孤独了,连这谷中之人,没有一个人不感到十分孤独?我说得可对?你觉得怎样?”   宗小苹这时也真的触动情怀,轻叹一声,道:“是的,我时时感到在这恒春谷中,样样都好,就是太孤独了,有时简直忍受不住;不过谷主一向对我特别爱护,不比其他的人,每有犯规,就毫不留情处罚,所以我在难忍的寂寞中,又觉得有点安慰!”   毒叟朱向冷陡然精神一振,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缘故?”   宗小苹摇摇头,朱向冷接着道:“你当然不知道,这是唯有我才知道的秘密。那是因为我一见到你,就想起数十年以前的日子,那时我还是个少年,生活在九华山,那时有欢笑,有忧愁,但没有仇恨。”   宗小苹轻轻道:“后来仇恨来了,所以谷主你离开九华山,是不?”   毒叟朱向冷道:“不错,后来一个女孩子使得我心中起了一场大风暴——”   宗小苹道:“谷主现在还恨她么?”   朱向冷道:“我一直都又恨又爱,但现在,我快要死啦!自然不再恨她!而你长得和她十分相似,因此直到你十四岁时,我才把你的容颜改变成现在的样子,你不觉得奇怪么?”   宗小苹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以她所知,谷中所有的女孩子都是在十岁之时,就用变形液改变了容颜。可是独独自己直到前年才服变形液,敢情是因为自己长得很像谷主他以前相识的一个女孩子,谷主为了想回忆过去的日子,所以迟迟不让自己变易容貌。   毒叟朱向冷声音逐渐清朗,精神也振作了起来,原来已是回光反照。   他道:“你可知道为何到了你十四岁之时,我才让你服下变形液?”   宗小苹想不到这里面还有文章,忙道:“谷主的秘密,我哪里猜得出来?”   朱向冷道:“当然你猜不出,那是因为我已研究出解药,并且已配制成功,所以我才让你服变形液,只要我想看你的原来相貌,立刻就可以变回!若然解药未曾研究成功,我断不肯改变你的相貌!”   宗小苹但觉心中掠过一丝希望,但她又深知不能露出丝毫形迹,当下道:“谷主一向算无遗策,只不知我们为何都变成这相貌,起初谷主怎生选出我们这副样子的呢?”   朱向冷道:“这也是个秘密,但目下说说无妨,那就是你们都和冰宫琼瑶公主的相貌一样。当初因为她的母亲害怕强仇斩草除根,所以要我想个万全之法。我说若果她有了替身,那就最安全不过了!于是我竭尽心智,制炼成这种变形液及种种限制身体高度及形状的方法,使得许多女孩子都长得和琼瑶一模一样。”   宗小苹道:“但若然那个强敌把所有像她的女孩子都杀死,岂不白费心血?”   朱向冷道:“这也难怪你有此想法,你不知道在开始的十年,真正的琼瑶公主反而变了样子,并且当作女奴般看待,除了她母亲,她本人和我之外,没有第四个人晓得。那强仇如在当时寻上门来,决想不到真的琼瑶公主竟是个丑陋的女奴。直到十年以前,那时形势已变,就算强敌寻上门来也不怕他,所以才恢复了琼瑶公主的真正面目!”   他歇了一下,又道:“我真想把你恢复原貌,再看上一眼。”   宗小苹道:“为什么不呢?我愿意忍受任何痛苦,决无怨言!”   朱向冷缓缓道:“不行,我快要支持不住,而你恢复原貌之举,最快也得半个时辰才行!”   宗小苹一听希望落空,芳心大急。但她为人聪明绝顶,城府深沉,是以面上毫不泄漏一点心事。她淡淡一笑,道:“既是来不及,只好算了。不知谷主可有别的吩咐没有?”   毒叟朱向冷找不出一点可疑的线索,突然道:“那也不一定完全来不及;但假如你是为了怕我死后,没法按时服药,维持此刻的容貌,以致改变成金、银、铜、铁四女那等丑陋才不希望我死的话,那样我决不教你恢复原来的相貌!但我细加观察之后,你似乎没有此心!”   宗小苹一听事情有了转机,登时暗暗放下心中的大石头。   要知她适才夺下朱向冷之剑,确实是想救石轩中性命。因为一来石轩中这个人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使她芳心发软,无法向他下得毒手;二来她也感于石轩中刚才一甩手摔开她的时候,不但没有取她性命,甚至没有一点伤害。   关于这后面一点,确实令她十分感激。只因石轩中既然发现她对他有所不利,这等情形之下,能够不杀死她已是难得,何况没有丝毫损伤?   这宗小苹为人绝顶聪明,摔开之后,就躺着装死,动也不动。   由于毒叟朱向冷竟不过来看她一眼,这一下使她万分心灰意冷,决定背叛这个绝无情义的谷主。   目下她要抢救毒叟朱向冷之故,纯粹是为了自己。因为她明知如果不按时服药的话,过一段时间,就会变成六七十岁的老妪。   毒叟朱向冷既然认为她没有此心,那当然是最好不过。当下她感到无法说话,只好淡淡一笑。   朱向冷又想了一下,才从囊中取出两个小瓶。他苦笑一下,突然道:“其实我真不大相信自己的判断,可是世上之事有时拆穿了之后,不过是自讨没趣而已,你说对不对?”   宗小苹吃一惊,道:“谷主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真听不懂!”   朱向冷道:“算了,不懂就不懂!现在我得服药延续生命,以便可以亲见你恢复原来容颜!”   宗小苹接口道:“谷主可要净水送服么?我马上去取来!”   毒叟朱向冷摇头道:“不用了,在我服药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宗小苹道:“如果我力之所及,当然答应谷主!”口中虽是这么说,其实心中暗暗嘀咕,不知他会不会要自己答应杀死石轩中?   毒叟朱向冷道:“当然是你力量所办得到的,那就是要你杀死两个人!”   宗小苹心中暗道:“我可猜对了,果然要取石轩中的性命,我答不答应他呢?如果不答应的话,他决不肯使我恢复原来容貌。   如果答应的话,这次大剑客当真要死在我手中,我下得落手么?奇怪的是他口中说是杀死两个人,另一个是谁?难道要我自杀?”   这些念头说来啰唣,但在她心中闪过之时,也不过是转瞬工夫。   她迅即又想到另一件事,那就是毒叟朱向冷手中有两个瓶子,不用说这两瓶子其中之一乃是恢复自己容貌的药物,要是普通人处身这等境地,势必想到若是朱向冷好后拒绝恢复自己容貌的话,大可以把他击毙,从这两个瓶子中,设法找出自己所须的药物。   反正一共只有两个小瓶,同时其中之一又是延续性命的灵药,纵然误服下去,也不要紧。   可是她灵慧过人,早就考虑到毒叟朱向冷为人一向诡诈多智,这两个瓶子恐怕暗藏毒计,如果她这样对付他,则必定吃尽苦头才能死掉。此所以宗小苹根本就把此法抛弃。   她深深一笑,道:“杀死一两个人自然不是难事,我当然谨遵谷主之令!”   毒叟朱向冷道:“第一个要杀死的人就是老夫!”   宗小苹大讶道:“谷主可知道自己说什么话?”   朱向冷道:“这也难怪你迷惑,但老夫并未神智不清,正是要你把老夫杀死!”   宗小苹摇头道:“谷主此令太过违背道理,令人无法相信!”   朱向冷道:“说穿了很简单,这件事跟我刚才不肯服药延命之事有关!”   他停一下,又道:“要知这种延续性命的灵药,其实却是一种极毒之物,服下之后,能够把一个人所有的精力完全提聚应用,但不久就把全身精力用完,跟着而来的不是死亡,却是永无止境的痛苦。就算我目下已濒危境之人,却也得熬受三五个时辰才能死掉,如是好好的人,恐怕得忍受上多少年才少活活磨折死!”   宗小苹心中暗暗一笑道:“我早就猜到不大妥当,假如他手中两瓶药物其中之一乃是此药,则我尚有一半的机会。但如果两瓶均是这种药物,那时我当真要后悔莫及啦!听他的口气,好像服下这等毒药之人,因精力完全用完,后来虽然不堪痛苦,却连自杀之力也没有。否则他不会要我答应杀死他!”   她正在思忖之余,朱向冷突然又道:“你既知道我必须被杀死之故。想来已无问题。现在你得牢牢记住,等到我嘴唇发黑之时,就赶紧把我击毙,那时我已不能说话,无法催促你动手,更无力自杀,你懂得我的意思么?”   宗小苹道:“我听明白啦!”   朱向冷道:“现在说到第二个人,那就是目下尚在昏迷状态中的石轩中!”   他突然住口,细看宗小苹的反应。   宗小苹因早已猜到,所以毫不惊奇,只在眼中露出迷惘的神色。   朱向冷道:“此人号称剑神,武功之强,真是天下无敌。我要你杀死他,倒不是为我个人恩仇,却是为你着想!”   宗小苹转眼向石轩中望去,只见他仰卧地下,双目紧闭。虽是这等样子,但不减分毫俊美英挺之态,当真是人间罕见的美男子。   她情窦未开,倒不是对他有什么爱恋之念,只是感到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而且为人光明磊落,正直可靠。自己离开这恒春谷之后,只要得到他答允帮助,一定可以一生信赖。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在观感上或实际利益上,都没有杀他的道理,是以觉得朱向冷的话十分奇怪!   毒叟朱向冷不等她询问,便又道:“试想你以后踏入江湖,如果曾经杀死过天下无敌的剑神石轩中,你的声名不出十日,就可以传遍寰宇,震惊武林!”   宗小苹缓缓道:“我就算杀死他,日后也不敢告诉别人。”   “为什么呢?”这一回轮到毒叟朱向冷大惑不解。   “因为我本身武功有限,别的人听说我杀死了剑神石轩中,一定都找我较量一番,那时我永无宁日,动辄更有丧生之虞,谷主你说,是也不是?”   朱向冷面色一沉,道:“那么你是说不肯杀他了!”   宗小苹愣了一阵,道:“我答应杀他就是!”   朱向冷想了一会,叹口气道:“我虽想不相信你也办不到啦,我们就此一言为定!”   宗小苹应道:“我遵命届时杀死你们两人!”   朱向冷道:“若果违信背诺呢?”   “那我就死无葬身之地!”   朱向冷苦涩地笑一下,把其中一个瓶子收回囊中,另外摸出一个红色小匣递给宗小苹,自己却拔开瓶塞,把瓶子倾向口中,但见一线银泉,射入口内。   转瞬之间,他已变得精神奕奕,红光满面。宏声道:“你快把匣中两粒药丸吞下,然后到我面前盘膝坐好,我授你减轻痛苦之法!”   宗小苹打开那个小小红匣,只见匣中果真只有两颗红色的药丸。取将出来,托在掌心,如言走到毒叟朱向冷身前盘膝而坐,问道:“服药之后,还有痛苦?”   朱向冷道:“这些药物有夺天地造化之功,能够变化一个人的外貌,可见得药力之厉害。当那药力发作之时,自然会有痛苦!”   宗小苹迟疑一下,突然道:“我想我本来的容貌不至于很丑,与其和许多别的人长得一样,虽是美丽,也不希罕。因此我宁愿回复原来的相貌!”   她一抬手,把两颗药丸抛入口中,随即咽下腹中。但觉一道热流,一直滚到腹下丹田之处。   毒叟朱向冷道:“可惜我因内脏伤重过甚,此刻虽是延续住生命,但四肢无力,不能助你拍松穴道,现在我授你九华正宗内家运气贯穴之法,可以减轻一半以上的痛苦。”   他接着把口诀说出来,并且详细解释。那宗小苹虽然练的是玄门功夫,入手法门不同,但到底已有根基,加以她聪明颖悟,一听就懂,是以按照九华派秘传心法运功行气,很快就入了无我之境。   不久,她突然全身颤抖,骨节连珠轻响。跟着露风之处的皮肤都变成血红色。转眼间头上汗水直流下来,满面皆是痛苦之色。   朱向冷突然大喝道:“紧守玄关——”   过了一会又大喝道:“用力打通三元大穴——”   宗小苹满面痛苦之色,从她的神色中,也不知她是否依言办到!   隔了一会,宗小苹神色渐渐松弛。朱向冷两眼发光,紧紧注视着她。   但见她面上五官不住轻颤,似乎略有移动,不过变化极微,除非这等有心人,只怕瞧不出来。   突然间她面上红潮尽退,回复白玉也似的颜色,同时一张完全不同的面庞呈现眼前。   毒叟朱向冷仰天透一口气,眼中露出惆怅迷惘之色,轻轻自语道:“天哪,你们多么相像啊!”   宗小苹缓缓睁开眼,道:“我觉得累极了,刚才我好像跌在火窟中,差一点就烧死,痛苦得跳起来数丈高,奇怪的是仍然坐回原来的地方!”   朱向冷微微一笑道:“你把话声放得温柔些。那就和她们完全不同啦!”   他本来想说:“那就和她一样。”。但话到口边,突然觉得这等说法,也许反而使她不肯照办,倒不如反过来说。   宗小苹果然十分听从,柔声道:“我真想知道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朱向冷诚恳地道:“美极了,我活了这几十年,从未见过这美丽的女孩子,你不用着急,反正你一辈子都是这副模样!”   她微笑道:“我从谷主你的话声中,就可以相信我一定变得不难看。我当真要谢谢谷主你,唉,等一会要我下手,真不是容易的事!”   毒叟朱向冷道:“等一会我嘴唇发黑之后,你就用我那根白玉杵点在我璇玑穴上,一切都可解决,我那根白玉杵乃是一件异宝,放在身边,不但可当做兵器,还可镇火避水,妙用之处甚多。此杵就赠给你带着,可把玄冰尺丢掉,那不是好东西!”   宗小苹道谢之后,讶然问道:“那玄冰尺不是凡物,为何谷主这等说法?”   朱向冷道:“你如果带着此尺在身,日后碰见琼瑶公主,她就能向你施展制驭心灵之术!”她哦了一声,连忙把身上的玄冰尺取出丢得老远。跟着去把白玉杵捡回来,仍然坐在朱向冷前面。   她的动作尽量改得十分温柔,毒叟朱向冷看得呆了,斗然间热泪盈眶,前尘往事都兜上心头。   宗小苹虽不完全了解他的心情,但也恻然动心。暗念眼前这位老人,也曾威风一时,恒春谷中所有的人,见到他无不心生畏惧。可是目下他却流出眼泪,比之平凡的老人还要显得可怜。想起他以前的日子,仿佛像一场春梦!   她从衷心里发出一声叹息,柔声道:“你别净往悲感的地方去想,但愿我能说些你喜欢听的话,好教你能欢愉地度过这最后一刻。”     第五十五章 永留人间     朱向冷任听泪水流下来,涩声道:“今日这等下场,总算差强人意了!啊,我几乎忘了告诉你,那就是我的药,事实上还未有绝对把握可以使你完全恢复得像常人一般,如果体内尚有余毒未清,很可能还会变得老丑不堪!”   宗小苹娇躯一震,道:“那怎么办呢?”   朱向冷苦笑一声,道:“希望不至于这么糟,但假如不幸真的变得又老又丑,那么你就暂时不要离开此地,反正半个月之内,此谷不会有别人踏入,只要你在谷中听得见有雪崩之声,那就是千年莲实出现之时,你冒险由断魂峡谷走去,沿途搜索必可有所发现。若是把千年莲实得到,你不但可以变回绮年玉貌,而且能终生不老,武功方面也突飞猛进,可抵一甲子苦修之功——”   宗小苹呆了一阵,道:“假如始终找不到那千年莲实,我岂不是比死还要痛苦?”   朱向冷道:“其实暂时不须忧虑,你变老丑的可能,只有万一的机会,实在微乎其微!这样好了,我收回要你杀死石轩中的命令,不过你千万记住:这个人你不可太过接近,否则你只有自寻痛苦!”   话题转到石轩中身上,宗小苹暂时忘掉本身的事,道:“为什么我会痛苦呢?”   朱向冷道:“我活了这一把年纪,自然看得出你对他已有一种微妙的感情。目前还谈不到爱不爱他,可是岁月迁移,等你再长大一两岁,那时你就会对他发生情意。这本来不算是坏事,可是这人天生一副侠骨义胆,磊落胸怀,看来除了朱玲之外,他不会对任何女人动心,你如果爱他越深,那就越发痛苦了——”   宗小苹柔顺地道:“既是这样,我尽早和他分手,以后不再理他就是!”   毒叟朱向冷道:“你过去把白玉杵放在他鼻孔下面,大约个把时辰,他就会醒转!”   宗小苹这才知道这白玉杵尚有如许妙用,便如言过去把白玉杵放置在石轩中鼻孔之下。   她又姗姗走回来,坐在朱向冷面前,道:“谷主,你现在感到怎样?请想想还有没有法子可以救治,也许我可以碰碰运气!”   毒叟朱向冷双眼一直望着她,片刻也不移开。闻言笑道:“除非目下找到千年参王或者成形何首乌之类的天材地宝;但这刻到哪里找得到这等百世罕逢的东西?那千年莲实就算此刻出现,只怕找到取回时,我也死掉啦!”   宗小苹幽幽叹息一声,道:“那么我就这样眼睁睁地任谷主你死去么?”   朱向冷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世上像这种无可奈何之事还多着呢!”   两人正在说时,那边石轩中突然回醒。原来他一则功力深厚,二则曾服千年参王,体质大异常人。是以别的人需要个把时辰的时间才能苏醒,他只须片刻工夫就够了。   他一醒转,马上就记得自己昏倒之前的一切情事。他明明记得朱向冷被自己一掌击中,就算不当场毙命,也该是重伤垂危。   因此耳中听到朱向冷宏亮有力的声音,觉得大是奇怪!   当下他不立即睁眼,一面运功调息,一面聆听朱向冷的说话。   宗小苹的声音送入他耳中,他不大感到希奇,这时暗忖必是宗小苹把毒叟朱向冷救回性命,要不然朱向冷决不能这等健朗。   他一运功之后,就发觉全身毫无损伤,这一来倒令他感到大惑不解。只因宗小苹如果尽心救回朱向冷,就算她不想伤害自己,毒叟朱向冷也会命她设法废去自己的武功!   那边两个人谈话之声透出十分亲切,谈话的内容竟是朱向冷谆谆教她应该如何处世,如何防备别人的坏心眼,同时又告诉她一些金银珠宝放在什么地方,着她取去应用。   宗小苹则连连称谢,偶尔也加插几句。   石轩中越听越奇怪,要知在他印象之中,这两个人都是心肠冰冷,行事酷怪之辈,这刻谈话内容不但富有人情味,而且两人的口气都温柔亲切,仿佛是极为亲近的人在说话。   他几乎把脑袋想破,也找不出一点道理。实在忍之不住,便突然起身,那支白玉杵滚落地下。   那边两人齐齐瞧来,都露出讶异之色。   石轩中把白玉杵捡起来,入手清凉,直传入心中,使人感到万分舒服。   他走了几步,又把青冥剑拾起来,插回鞘中,然后举步向那两人走去。   耳中只听那毒叟朱向冷道:“他居然醒转啦!奇怪,小苹你可记得我的话么?”   宗小苹道:“我记得,决不和他接近,谷主放心好了!”   石轩中听到这话,脚步登时停住,但想一下之后,朗声道:“朱谷主居然经得住石某一掌,足见一身武功造诣,已达到超凡入圣之境!但谷主没有乘机把石某杀死,正是铸九州之铁,铸成大错!”   毒叟朱向冷暗忖:自己已是快死的人,只差时间迟早而已!   如果此刻死在石轩中手下,倒也痛快,免得一会儿宗小苹一时下不了手,拖延时间,以致身受痛苦!   此念一生,登时冷声哂道:“笑话,你此刻醒转又怎么样?”   石轩中朗朗道:“石某知你决难回心向善,因此毋须多说,目下要为无数被害之人取你一命!”   宗小苹厉声道:“石轩中你敢?谷主他……”   朱向冷已喝声道:“小苹不得多言!”登时把她下面的话打断。   石轩中举步走来,面色严肃,一望而知他已立下杀死朱向冷的决心。   宗小苹尖叫一声,纵上去一掌拍去。石轩中突然一怔,竟然不会闪避,被她一掌击中前胸,震得退了两步。   原来石轩中一直都听她的声音,没有瞧见她的样子,此刻蓦然一见,竟然变为另一个美貌少女。她变化得太过厉害,根本找不出一点点和以前相同之处,是以心头一震,忘了招架,被她一掌击在前胸。   石轩中这刻有玄门罡气护体,除非被鬼母于叔初之类的高手击中,才会受伤。是以他仅仅退了两步,就站定脚步。   宗小苹这一掌用上九成真力,想不到当真击在石轩中胸口,不禁为之一怔,定睛看时,对方好像并未受伤,她突然间生出争强斗胜之心,运起玄冰掌力,冷冷喝道:“有种的再硬挨这一掌看看。”   一掌印去,石轩中登时感到一阵奇寒之气袭到心头,这一回他可不肯以身相试,倏然一掌推去,暗中发出玄门罡气。   宗小苹虽是用足十成功夫,但如何抵挡得住石轩中的先天真气奇功,口中哼了一声,突然震退五六步之多,但觉手臂酸麻,几乎抬不起来。   石轩中对她发生莫大兴趣,定睛向她望了一会,忖道:“此女口音虽是与宗小苹一样,但相貌变得太厉害啦!就算那毒叟朱向冷有变形之术,可是断五连面部轮廓也改变了之理!”   宗小苹冷声道:“石轩中,你可敢把那白玉杵还我,我们在兵器上分个高下?”   石轩中微微一笑,随手把白玉杵抛了过去,要知他外号剑神,一生盛名全在剑上,是以对方若然要徒手相搏,还有点道理。但她居然要较量兵器,简直是自投罗网。   他在心中迅速地忖道:“奇怪,她的像貌长得好像一个人,秀美之中隐隐有一种纯洁可爱的味道……啊,对了,就是菩提庵的清音大师!不论是五官轮廓,都十分相似。”   宗小苹见他只微微一笑,把白玉杵抛给自己之后,就不做声,心想也许他根本看不起自己,认为没有交手之必要。此念一生,登时大为光火,美眸转处,忖思歹毒的制敌之法!   石轩中缓步迫近她身前,朗声道:“姑娘如要试一试石某剑法,石某不敢自珍……”话声中猿臂一探,掣出背上青冥剑。   他手法之迅快美妙,果然不愧是天下震动的“剑神”。   宗小苹举起手中白玉杵,斜斜指往石轩中左胸的“银泉穴”   上,凝神待敌。   但听石轩中道:“石某先试姑娘三招,请!”   宗小苹娇喝一声“好”,一杵斜点出去,左手纤掌倏然也疾拍出去,一股冷风,暗袭对方下盘。   石轩中青冥剑虚虚一划,剑气涌出,布下一道无形剑墙。宗小苹疾如电掣地飚翻风转,已绕到对方身后,杵发如风,直取石轩中后背上的“将台穴”。   石轩中陡然间如有所感,凝身不动。宗小苹手中白玉杵去得迅速,左手也没闲着,一招“玄天冰结”,疾拍石轩中头顶虚空之处。这一招乃是玄冰掌极具威势的一招,若然石轩中纵起的话,就得挨上这一掌。   石轩中浑如不觉,直到对方白玉杵已当真点到背后的“将台穴”上,倏然清啸一声,身形破空飞起。   远处望去,但见一道青光裹住一条人影,破空而起,宛如古仙人御剑飞行那等威势。   宗小苹相隔得近,反而瞧不出来,但觉一杵一掌,击在石轩中身上,仿佛击在一个极为坚韧的物体之上,不管用上多少真力,都有如泥牛入海,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石轩中驭剑飞上半空,他的轻功凌盖今古,这一纵足足飞起五丈以上,但觉身剑合一,已分不出是人是剑。在空中放目一瞥,恒春谷完全展布左眼底,登时看出此谷四面均被高耸入云的峭壁压合,只有南方那一面开了一个大缺口,宛如窗户。这时他感到自身已与空庐宇宙浑然同化,似是转念之间,就可以驭剑从那南边缺口中飞出。   毒叟朱向冷仰头观看,但见石轩中怀中斜抱青冥剑,蹈虚踏气停在半空,这等景象不要说平生未见,简直连听也未曾听过,不禁放声大叫道:“石轩中你真不愧是剑神,朱向冷心服口服,死而无憾!”   话声甫歇,蒙蒙青光自天空急泻而下,砉然一响,光敛人现,石轩中面带潇洒笑容,稳稳站在宗小苹身前数尺之处。   宗小苹眨一眨眼睛,道:“石轩中你这一手完全是人力所为,没有玄门法术在其中么?”   石轩中道:“当然完全是人力,以我想来,人体的物质和天地宇宙并无二致,但由于‘人’具有心智,所以把自己和宇宙区分为二。试看每个人死后,还不是化入于宇宙之中。因此只须在危难及体之际,能够与宇宙同化,则虽历尽万劫而能不损……这些活太玄了,达到这种地步,自然要多方配合。譬如这青冥剑,有一种特别的力量,可以假借……”   宗小苹一点也听不懂,突然想起毒叟朱向冷怎的无声无息,回头一瞥,不由得心灵大震。   但见毒叟朱向冷盘坐在草地上的上半截身躯,宛如喝醉了似地摇晃不已。那对眼皮已垂下一半,嘴唇微微发黑。这些迹象都是表示他体内剧毒已发之象。   她转回头,双目一闭,挤出两滴泪珠。石轩中看得十分诧异,也向毒叟朱向冷望去,登时发现他那奇怪可怕的形状。   宗小苹双目一睁,杀意盈眸,转身袅娜地走去。到了毒叟朱向冷身前,但见他眼睛一睁,露出催促她动手的意思。当下举起白玉杵,认准他胸前“璇玑穴”,疾地截去。   风力微拂中,手腕一震,那支白玉杵已被别人夺去。   夺她手中白玉杵的人,不问而知是剑神石轩中。   他突然问道:“你到底存着什么心思?我已看出他毫无反抗之力,自是因被我昏去之前击中一掌所致!”   宗小苹本可把内情告诉他,唯恐拖延时间,朱向冷多受痛苦。   是以来不及多说,突然一掌向石轩中击去,底下却飞起一脚,直踢毒叟朱向冷胁下要害。这一脚如果踢中,朱向冷当场就死!   石轩中身为当今第一高手,哪有看不出她的心意。当下迅如闪电般使个擒拿手法,五指奇快地勾住宗小苹手腕,轻轻一甩,把她摔回丈许以外。   宗小苹一看当真没有办法,只好暂抑心中焦急,道:“他现时身受无穷痛苦,我答应过这时杀死他,以免他多受活罪。”   石轩中道:“胡说,刚才你还阻止我向他动手,怎会现在又完全变了?”   宗小苹啼笑皆非,反驳道:“那么你刚才要杀他,现在又保护他,作何解说?”   石轩中被她问得怔了一怔,宗小苹又道:“目下谷主身受之痛苦,无法表达。除非我立刻把他杀死,不然的话,他还得熬受几个时辰,才能解脱。”   石轩中半信半疑地哼一声,回眸向那毒叟朱向冷望去,只见他双目半闭,眼中神光已散,嘴唇发黑,端坐在草地之上,动也不动。   单凭这些形状实在难以瞧出朱向冷的真实情况,石轩中唯恐上了这个少女的当,所以不得不审慎一点。   这也是毒叟朱向冷生平作恶多端,是以连他安排好的事情,也会发生变化。教他在临死之前饱受痛苦、煎熬、磨折。   石轩中道:“你的话虽有道理,但我却瞧不出他此刻感到痛苦,反而极似在运功调息,延续性命!”   宗小苹道:“我若把事情经过始末说出来,你一定能够相信,但所费时间太多,所以想等事后才告诉你。请相信我吧,试想你昏迷之后,为何没有送去性命?难道我们不会用青冥剑杀死你么?”   石轩中矍然道:“不错,这么一说,石某深信姑娘曾经加以袒护……不过,这位朱谷主却不能轻易杀死,他的生死可关系到武林中许多高手的安危!我必须从他这里得到一些雪莲,以便配制解药!”   宗小苹道:“目下有什么法子?他不但全身瘫痪,而且喑哑失音,如今正熬受无尽痛苦。”   石轩中坚决道:“不行,许多武林高手的性命捏在他手中,他决不能死!”   宗小苹叹口气,遥望朱向冷,道:“谷主啊,我们都想不到石轩中会从中阻挠,真正对不起。”   石轩中掏出师门保心丹,道:“我这些丹药虽然不是什么珍奇之物,但可以延续心脉,也许对他有点帮助!”   宗小苹摇头道:“他已服过一种剧毒之药,把全身精力都发挥出来,唉,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我现在忽然想到一个主意。”   石轩中收回丹药,迫切地注视着这个面目宛肖清音大师的少女。   她望一望石轩中,道:“我可以过去设法么?”   石轩中道:“你不会突然向他下手吧?”   宗小苹道:“假如真没有办法,那时才向他下手,这样可使得么?”   石轩中虽是无法确定她是真是假,但目下似乎没有别的法子,只好一侧身,让开道路。   宗小苹姗姗走过去,走到朱向冷身边,蹲了下来,伸手探入朱向冷囊中。   她摸了一阵,取出一个小瓶,细看一眼,认得正是朱向冷所服的两瓶毒药之一。   当下拔开瓶塞,唤石轩中过来帮忙,把朱向冷身体仰推地上。   她迅速地捏开朱向冷嘴巴,把瓶中之药倒入口中。   石轩中随即把朱向冷扶回原状,口中间道:“这是什么药?”   “一种极毒的毒药,他刚才已服下一瓶,眼看他本来奄奄一息,突然间精神大振。不过等到体内精力消竭之后,那时可就痛苦难当了!”   石轩中似信不信地嗯了一声,又问道:“你到底是谁?”   宗小苹这时忍不住笑一下,道:“我就是宗小苹呀,若果我不是宗小苹,刚才谷主残余之力,用你的青冥剑比着你的心窝,正要刺下之时,我也不会救了你的性命啦!”   石轩中道:“你为什么完全变了样子?”   她道:“我只是恢复原来相貌而已!不过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现在的样子到底像什么?你告诉我,现在的样子好些?抑是以前那样好些?”   石轩中本来不惯于评头品足这等轻薄行为。可是那宗小苹露出渴欲知道的表情,他只好勉为其难,答道:“当然是现在的样子好!以前的相貌也不错,但已经有过几个人如琼瑶公主她们,所以你长得和她们一样,虽然美丽,却没有什么意思!”   宗小苹开心地笑出声,突然感到那朱向冷有了反应,低头一瞧,只见朱向冷嘴唇上的黑色渐渐消退。   石轩中也瞧见了,道:“你看,他不是渐渐复元了么?”   片刻间朱向冷双目睁开,长长透了一口大气。宗小苹连忙道:“谷主,不是我不遵从你的命令,实在是强不过石轩中,他不准我动手!”   朱向冷额上突然流下热汗,显然直到现在,他刚才因痛苦而出的热汗才流得出来。他望望宗小苹,又望石轩中一眼,缓缓点头。   石轩中连忙道:“谷主,请你顾念武林中人成名不易,慨赠以雪莲,功德无量。”   毒叟朱向冷眼睛眨了几下,似乎寻思石轩中的话。   过了一会,他突然点点头。   宗小苹失声道:“谷主,你虽已恢复神智,但仍然不能说话么?”   朱向冷又点点头,石轩中道:“糟糕,谷主的手足不能移动么?”   毒叟朱向冷摇摇头,宗小苹立刻接口道:“既然这样,我们只好猜你的意思了!谷主把雪莲放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囊中携带有?”   朱向冷摇摇头。   石轩中道:“那么是放在一个秘密的地方了?”   朱向冷点点头。   石轩中又道:“那个地方是一座屋子之内?”   朱向冷点点头。   宗小苹道:“是不是在恒春洞中?”   朱向冷摇摇头。   宗小苹抬头望望石轩中,道:“看来只好就我所知的屋子一间一间说出来,如果说中了,谷主点点头,那就成功啦!不过此谷之中,有些屋子不易找到呢!”   石轩中道:“别慌,总得试上一试!”   宗小苹便按照此法,把谷中石屋一间一间说出来,直到她说完了,朱向冷仍然摇头。   石轩中狐疑难释,连忙插嘴问道:“谷主不知听清楚了没有?石某再请问一次,那雪莲可是收藏在屋子之内?”   朱向冷毫不迟疑地点头。   宗小苹对于取药救人之事,并不十分关切,因此突然想起另外一事,忙道:“现在得先弄明白一事,那就是谷主你是不是愿意等一会药力过后,我立刻下手把你杀死?”   毒叟朱向冷连连点头。   石轩中这时再也不能怀疑,慨然道:“如果没有别的法子,那么我们只好遵命,只不知是否尚有别的办法?”   毒叟朱向冷摇摇头。   石轩中立即又提起雪莲之事,他道:“那雪莲到底放在什么地方?谷主有法子表示没有?”   毒叟朱向冷沉思一下,缓缓把头向右转,但只转到肩头,就停住了。跟着便已缓缓向左转,也是未到肩头处便停止。   他这样转法,把石轩中和宗小苹这两个聪明人都搞糊涂了。   石轩中道:“谷主这样转法,必有深意,也许是一种象征。”   宗小苹大声道:“我知道了!”   石轩中道:“快点说出来!”   她道:“谷主一定是说把雪莲藏在一处必须转动开启的地方。”   只见朱向冷连连摇头。   宗小苹颓然道:“我真笨,目前我们连地点也不晓得,怎说得到取药之法?”   石轩中灵机一动,道:“我们从头来过,请问谷主,那雪莲可是收藏在恒春谷之内?”   朱向冷连连摇头。   石轩中道:“怪不得猜了半天也没猜中,敢情不在此地!那么这雪莲是藏在恒春谷外附近之处了?”   朱向冷先摇摇头,忽又点头。   石轩中诧道:“究竟是在附近呢?还是不在附近?”   只见朱向冷俯首不动,石轩中心头一震,缓缓伸手托住他下巴,抬将起来,只见毒叟朱向冷双目已闭,触手处一片冰凉,分明已经气绝毙命。   宗小苹缓缓举起双手,掩住面庞。   石轩中起身顿脚叹一声,在草地上走来走去。   过了一阵,他过去轻轻拍一下宗小苹的肩头,道:“谷主既然已逝,我们趁早把他埋起来!我想此谷之中恨他的人不少,埋葬之处要秘密一点!”   宗小苹凄然道:“他太可怜了,直到濒死之时,还被我们折磨了许久。”   石轩中道:“谷主总算在最后回心向善,这一点值得感到安慰,来吧,我们快动手把他埋起来!”   他们穿入树丛之内,找到一处十分秘僻的地方,挖个大坑,把毒叟朱向冷埋好。   葬完之后,望望天色,已经是近黄昏时分。   石轩中念念不忘那雪莲之事,宗小苹却催他赶快离开,趁着尚有天光,可以认路。不然的话,就得等到明日早晨才可以设法离开。   当下由宗小苹在前面走,石轩中在后面跟随,两个人转来转去,处处都是同样的小径和花树。   宗小苹在前面突然叹气道:“我们可能已经迷路啦!”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我们也许还有别的法子可想——”要知他为人谦冲,所以没有说出肯定的话。   宗小苹在暮色中忽地停步,等石轩中走到她身边,才道:   “你不晓得本谷的利害,我们目下一直在本谷中枢禁地外面打转,所以还不觉得。若果是在禁地之内,那时只要相距三尺以上,彼此就瞧不见啦,甚至连大叫之声也无法听闻。”   石轩中微微一凛,道:“有这么厉害的阵法?那当真不是武功所能克服。”   “谁说不是,此所以刚才谷主有恃无恐,敢于现身和你相见,若果他不是过于相信那白玉杵盒中的凤脑香的威力,你就算武功绝强,也难逃出他的罗网。”   她定一定神,又向前面走去。石轩中默然跟着,转出一条小径,陡然间两人一齐停步。   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两具尸首,再过去一点有间石屋,宗小苹惊呼一声,急纵过去。   这种情形之下,一望而知那座石屋乃是宗小苹所居之屋,而外面路边僵卧着的两具尸首,正是小莲和那铁嬷。   宗小苹低头一看,不觉怔住。   石轩中在一边看清楚那个小莲仆俯地上,尸身上并无变化。   但那铁嬷的双手脚及颈脖等地方,却已变得甚是光滑,一如妙龄女子的皮肤一般。   宗小苹用脚尖一勾,把铁嬷尸身翻转过来,只见这个鸡皮鹤发的老妪,满面皱纹俱已消失,看起来只有三十余岁。   石轩中道:“若不是毒叟朱向冷亲口说过,我真不敢相信这个年轻的女人就是刚才的老妪!”   宗小苹忽然想到朱向冷曾经说及自己尚有可能变得又老又丑之事,不由得打个寒噤,呆在当地,动也不动。   石轩中等了一会,道:“那座屋子是宗姑娘你以前所住的一间吧?目下不会弄错吧?”   宗小苹打个冷战,喃喃道:“啊,多可怕!假如真的那样,我情愿立刻死掉!”   石轩中不知道她说的什么,问道:“宗姑娘,什么事那等可怕?”   宗小苹道:“没有什么,也许我是白白担心!”   石轩中潇洒地笑一下,道:“忧思最易令人苍老,你年纪轻轻,不可思虑过多!现在我们赶紧挖个坑,把这些尸体埋葬起来。”   宗小苹道:“那么我先把屋中铜嬷的尸首搬出来,并且收拾一点衣物。”   她纵入屋去,石轩中四下一瞧,觉得石屋左侧一处地方甚为适合,便过去动手挖坑。   他运起玄门罡气,比别人用铁铲还要方便迅快。正在动手之际,忽然听到宗小苹哎地大叫一声,不禁吃了一惊。   他侧耳一听,屋内再无别的声音。当下忖道:“她的叫声中含有惊讶意味,莫非此谷之内,已有敌人潜伏,刚才暗中对她加以伤害?但假如真有敌人的话,此人武功当真深不可测,连我的耳目也无能查出半点声息!”   想到这里,潜踪匿声地纵到门口,倏然闯了入去。只见屋内一个白衣少女手持烛火,呆呆站着不动,乍看就像一具白色塑像。   石轩中剑眉轻皱,道:“你为何惊叫出声呢?”   那持烛白衣少女正是宗小苹,她的目光注定在地上那具尸体之上,缓缓道:“你瞧清楚她没有?”   石轩中望了一眼,只见那老妪铜嬷,此刻已变回一个年约三十左右的少妇,眉目姣好,想来生前甚为艳丽动人。他看了一会,没有看出什么异状,当下道:“我看清楚啦,怎么样?”   宗小苹如梦如幻地道:“你瞧瞧她长得多美啊,无论是鼻子、嘴唇、眼睛和面部轮廓,都配合得那么均匀美丽。”   石轩中道:“就是她的美丽使你惊呼的么?”   宗小苹道:“是的,我忽然想到这么美的一个人,活着之时竟然又老又丑,该是多么痛苦可怖之事?是以情不自禁地叫出声音。”   石轩中缓缓道:“你的幻想太多了,快收拾一下,我先把尸体带出去,免得你又胡思乱想。”   他回到外面,继续工作。直到他独个儿把三具尸体都埋好还不见宗小苹出来!   石轩中微感不安,振吭叫了一声,屋内静悄悄的,没人回答。   石轩中纵到门边,望入屋内,只见屋内烛火照亮,那宗小苹面对着铜镜,双目发怔。   他见到她无恙,便放下心事,跨入屋内,道:“你又在想什么?”   她宛如在梦中被人惊醒,身躯一震,回头向他望了一眼,又转回去向镜中倩影注视。   石轩中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宗小苹幽幽叹了一声,道:“我想求你帮我办一件事。”   石轩中道:“什么事?如果我办得到的话,当然可以答应!”   宗小苹道:“在你那是轻而易举,那就是请你把我埋葬起来!”   石轩中怔一下,道:“你可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话?”   她道:“我说请你帮一个忙,把我埋葬!”   石轩中道:“你知道自己要死么?”   宗小苹道:“想死还不容易,我可以点自己的死穴,马上就可以倒毙!”   石轩中道:“但无缘无故的忽然想死,而且是自杀,未免太不合人情了!”   宗小苹淡淡一笑,指住镜子道:“我刚刚才看到自己的真面目,竟是长得这么美丽。”   石轩中只好道:“不错,的确十分美丽,但这和死有什么关连呢?”   宗小苹道:“谷主使我恢复原貌的药,据他临死之时说,尚未十分成功,没有把握一定能完全解去变形液之毒。他说我可能会变成又老又丑,就像那铜嬷、铁嬷一样,除非我得到那千载莲实。”   石轩中朗朗笑道:“你别想得太多,他也不过说是可能而已,而日他也许是吓吓你。”   宗小苹道:“他快死之时,才急忙告诉我,在那时候他应该不会骗我。因此,我想与其日日夜夜害怕忽然变得又老又丑,倒不如趁这刻早点自杀!本来一个人如果死了,埋不埋起来已没有什么相干,所以我才请你帮忙!”   石轩中皱皱眉头,道:“你既然说人死之后埋葬与否都不相干,为何又请我帮忙埋你?”   宗小苹凝视住镜中的玉容,缓缓道:“我想自己这副容貌,永远留在人间,所以非请你帮忙不可;我没有一个朋友,就算有,人家也不肯花许多功夫来为我做这些事啊!”   石轩中仍然迷惑不解,道:“你死了之后,就可以把容貌永远留下来么?”   宗小苹道:“我有个法子,那就是我自杀了之后,请你把我放在巨大的冰块之内,只要那冰块不溶解,我永远都不会变化!”   石轩中觉得她这个想法怪诞得不合情理,不过他又深知像宗小苹自小未曾度过正常生活的人,当真会做这等傻事。   故此他不敢随便取笑她,道:“这个法子想得很绝,不过到哪儿找这么一块巨大的冰块?而且人在冰中,到底隔了一层,能不能瞧得清楚,很成问题,我看你还是换个办法,譬如出山之后,找个天下最好的画师,把你的容貌描绘下来,岂不是比你的办法更好?”   宗小苹想了一想,大喜道:“我一向没有想到请人作画!不过若是我出山之前,体内余毒已经发作,那我就不得不自杀,也不得不麻烦你把我放在巨冰之内啦!我听谷主说过,他曾经在那边一座高峰之上,特别造了七八块巨大的冰块,当中留有洞隙,可以由上面进去,到时只要把我放在冰块之内,再由你运起玄功,将一些积雪溶化成水,注入洞中,转眼间就可以封闭住。日后的人如果到达那座高峰上,见到冰中之人,就算想取出来,也无法攻破坚厚的冰层!我或者能够在冰块中保存千万年之久,教许许多多的后人惊讶嗟叹!”   她的眼中露出飘渺邃远的神情,生似已经处身在坚不可破的冰块中,眼看着偶尔攀登雪峰的人,惊疑地嗟叹猜测。   石轩中道:“到时再说吧,现在我们先设法离开此谷为是!”   他剑眉一皱,又道:“可惜朱向冷死得太快,无法问出雪莲所藏之处!”   宗小苹道:“他后来用头示意,向左一转,又向右一转,不知是什么意思。只要猜得出来,就可以找到药物。”   石轩中听了,便自个儿学着那毒叟朱向冷的姿势,向左及向右转头。   宗小苹摇头道:“不对,你转的角度太大啦,他哪里能转得这么后?”   石轩中道:“不错,他只能转到与肩膊齐平之处,会不会想转后一些而没有法子?所以转完左边之后,又向右边转去试试?”   宗小苹阖起双目,露出冥思苦索之态,石轩中自个儿把头转来转去,终想不出一点道理!   宗小苹想了一阵,突然叫道:   “我太笨了,这一点也想不出来!试想谷主既然表示过雪莲不在恒春谷中,那么一定是在冰宫无疑!刚才我细细一想谷主坐着的方向,那冰宫正是在他身后!”   石轩中矍然道:“这话有理,他把药物放在冰宫,最有可能!冰宫你去过么?”   “没有!”她摇头说,“别的人虽然去过,但回到恒春谷来,却都一字不提!本谷规矩是不得刺探有关此谷及冰宫之事!是以我一向都不敢问!老实说,我也感到羞于开口,因为谷主一直都不派我到冰宫去,好像我比她们不过似的!”   石轩中道:“如果我是你,也不肯开口询问!不过多年以来,你对冰宫总该有一点点印象?”   宗小苹道:“这个……我只知道冰宫在恒春谷的西北面,从此处出谷之后,要经过断魂峡谷才能到达。不过谷主派去之人,总是绕道而行,因此要走上两三天工夫;若是从断魂峡谷前往,顶多大半日就可以到达!”   她歇了一下,又道:“听说那座冰宫,连在三座冰峰夹峙之间,地势高入云表。冰峰之上终年罡风凛冽,呵气成冰,这还不说,任何人如果不明其妙,胡乱走动,立刻就会被罡风刮下万仞冰峰之下!”   石轩中道:“峰上罡风既是这等厉害,只不知那冰宫如何能够存在?”   宗小苹道:“这是谷主平生一大杰作,他说在那三峰之间,罡风被三座峰尖一挡,变成激转的涡流,离那冰宫所建的地面约有两丈没有丝毫风力。因此那冰宫最高处也不过两丈左右,如果有人纵上宫顶,立刻就像长了翅膀一般凌空飞走!”   石轩中道:“那么只要记得不要上屋,也就是了!冰宫中住的什么人?”   宗小苹道:“就是琼瑶公主呀,不过以前却不是她掌管冰宫之事,大概是她的母亲,后来也许死了,所以才轮到她执掌大权!”   石轩中道:“这就好办了,她目下正在庐山,她主持的瑶台大会,过几天就要举行,此刻绝对不会在宫中,我们此去不会碰到强敌,可以从容搜索雪莲的下落!”   宗小苹道:“不晓得冰宫之内有什么人留守,听说冰宫地方甚大,墙壁屋顶都是用不溶的坚冰制成,住的人很多,尤其是穿绿衣服的男人。她们说有些不戴面罩,有些则连头带脸都包得紧紧的。”   石轩中忖道:“是的,那些包住头脸的人,必是目下各派已叛逆的高手,当时他们到冰宫来时,自然要隐蔽面目来历,至于那些不要隐藏本来面目的绿衣人,就是琼瑶公主真正手下!这些人都无足忧虑,怕只怕冰宫地方太大,万一那雪莲收藏得秘密万分,只怕搜上一年半载也不容易找到。”   他面上浮起一抹愁色,宗小苹道:“你要雪莲干什么?为何这等着急?其实你一点也不用担心,我有法子替你找到!”石轩中听了这话,大为欣慰。   只听宗小苹接着道:“雪莲乃是药中珍品,能解千毒,虽是难得之物;但我却熟谙采掘之道,快则三五天,迟得一个月之内,包管替他弄到手就是!”   石轩中道:“不行,我最迟明日就要得到,若果明天还得不到雪莲,那就只好兼程赶回,设法阻止那些人赴会。”   她道:“一定要明天得到?时间似乎太过急迫,过两日都不行?”   石轩中屈指一算,道:“不行,若果迟过明天,我就算兼程赶回,却也只好在瑶台上和大家见面,那时候可就无法劝这些人立即离开!”   宗小苹道:“那么只好到冰宫走一趟了!”   石轩中道:“照你的话中我得到一个印象,那就是冰宫只有两处天险,一是断魂峡谷,二是冰宫上面的罡风,我们只要小心这两点,就可无虑!”   宗小苹又照照镜子,显得顾影自怜的样子,口中应道:“还有冰宫中的绿衣人为数甚多,听说个个武艺高强,你纵然神勇盖世,但好汉架不住人多!再说你最多也只能独善其身,但我跟着你的话,却不免有杀身之祸!”   石轩中道:“那么你留在恒春谷好了,你把方向告诉我就行啦!不过说到绿衣人这一层,我却深信此刻冰宫之中人数决不会多,其中大部分势必跟着琼瑶公主下山去了。”   宗小苹对镜想了一阵,道:“冰宫的方向在恒春谷以西,不过,假如我不跟你一道去的话,不大容易找到,我留在恒春谷也没事,不如走一趟。等你取到雪莲之后,可以一齐离开大雪山!”   石轩中道:“那就这样决定,目下我先稍稍调息一阵,假如你也练功的话,等你一醒,就叫我动身!”   于是两人分别盘膝而坐,宗小苹忽然道:“等一等,我以前听大家在讲究,当今武林之中,内功心法要以崆峒派最是速成有效,不知是也不是?”   石轩中道:“对你我不须过谦,老实说,你听到这话一点不假!”   宗小苹道:“她们说你这种正宗内家功夫,最能驻颜长生,你可不可以传授给我?”   石轩中微一忖思,道:“敝派内功心法,本来是不传之秘,但你与常人不同,可以破例传授,以你原有的底子,练起来可以事半功倍!不过有个条件你得答应,我才能把本门心法传授给你!”   宗小苹道:“你可是要我拜你做师父么?那不行,我宁可不学!”   石轩中听了不觉触动好奇之心,道:“为什么呢?”   宗小苹道:“第一,我不要再弄个人来管我,如果拜你为师,岂不是等于自找麻烦?第二,你的名声震动武林,人人见到你都得尊称一声大侠,但我却可以叫你的名字,若然有机会和武林人谈起你,我可以告诉人家说你是我的朋友,这样岂不是很妙?”   石轩中微笑道:“宗姑娘的想法时时出人意料之外,令人感到十分有趣!不过你却猜错了一点,就是我并无要收姑娘为徒之意!只不过要姑娘亲口答应我学得敝派心法之后,如若功力日进,以后踏入江湖,不得妄杀和不得行不义之事!姑娘以为如何?”   他提到不得妄杀和不得行不义之事这几句时,从内心中发出一片凛然之色,教人不得不为之敬服。   宗小苹道:“我当然答应这个条件,我马上就起个誓,神明在上,宗小苹学成崆峒派内家心法之后,决不妄杀和行不义之事,如有违背斯言,天诛地灭!”   石轩中感到她极具诚意,心中暗喜。要知石轩中早就发觉这宗小苹气质不类常人,同时又生活于邪恶之门,为人介乎善恶正邪之间。是以总觉得任她出外飘荡,可能一生循规蹈矩,也可能忽然为恶,积孽无数。所以总想设法把她导入善途,如今借此机会,果然得偿心愿,教他焉能不喜?   当下详细把崆峒心法传给宗小苹,那宗小苹一则天生聪明颖悟,一点就透;二则她已具内家功夫,虽是诀窍不同,但在修为之际却大有帮助。   不久之后,宗小苹已按照他的口诀调神运息,返本还虚。石轩中也运功调息,准备这一动身,就一直等到把雪莲交给清音大师炼药时才再次休息。   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屋中灯烛已经熄灭。宗小苹从定中醒来,舒展一下四肢,但觉比往日练完玄阴门内功还要舒适,不觉浮起微笑,下来走到石轩中面前,轻轻推他。   石轩中睁开眼睛,神采四射。他在黑暗之中看物如同白昼,忽见眼前一张又老又丑的脸庞,正瞧着他微笑!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虎躯震动一下。   只听那老丑妇人道:“我可是把你骇了一跳?”   声音十分娇脆,分明是宗小苹的声音。     第五十六章 冰宫主人     石轩中这时猛可回味过来,想起这宗小苹曾经说过体内余毒未清,可能随时都变为老丑妇人。眼前这人,无疑就是她变成!   他心中感到一阵深沉无比的难过,轻轻点头,暂且承认是被她骇了一下。暗中却忖思道:“她那等爱惜自己原来的面貌,若果知道已经变得又老又丑,必定立刻自杀而死!现在她还不晓得,我应不应该马上告诉她?纵然此刻不告诉她,但迟早也会被她自家发觉,那样是不是比较好些?”   耳中听到宗小苹道:“这里没有更鼓,只凭自己感觉,我已养成习惯,是以知道目下已是三更时分,我们可要起程了么?”   石轩中一生不知碰上多少强敌!遇过多少灾难,但从来未有过一次能像此刻那样可怖难过,使他背上沁出大量冷汗!   他讷讷应道:“是的,我们该动身啦!”   宗小苹轻松地拍了一下手掌,显出十分天真的样子,道:“你知道么?我刚才以玄门正宗内家心法运功练气,此时感到特别舒畅,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觉得舒服,玄门心法到底不同凡响!”   她若然不是变得又老又丑,这一下天真的动作,一定十分令人入迷;但是此刻她这等老丑模样,却令人感得不忍瞧看。   石轩中匆遽地移开眼光,失惊地忖道:“是了,她体内的余毒,正是被我传给她的玄门正宗心法逼发出来。目下她虽然免去若干危险。可是却提早变成老丑妇人,若然她知道乃因她学的玄门正宗功夫所致,一定要把我恨死啦!”   宗小苹感到有点不对,沉默下来,过了一阵,才道:“你怎样啦?”   石轩中不暇再想,突然起身,道:“没有什么,我们现在就走吧!”   宗小苹道:“从我这座屋子要走出谷去,我决不会迷路。不过出谷以后,我们怎生走法?要绕道而走抑是穿过断魂峡谷?”   石轩中道:“时间无多,我们必须冒险穿过那断魂峡谷!”   宗小苹笑道:“你的话声十分坚定,使人听了不知不觉增加许多信心,那我们就决定走捷径!若是不幸葬身在那狭谷崩雪之中,只好认命!”   说罢转身当先出去,石轩中在后跟着,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花树狭径走着,石轩中望着她的背影,但觉毫无变化,决想不到从前面看时竟然这么老丑可怕。   他一边走,一边寻思此事,老是委决不下要不要及早告诉她。   本来事情很简单,像这种不幸之事,越是设法让她慢点知道,就等如叫她多快活一阵,断无使她早点知道之理。   可是石轩中却考虑到,因是此刻有求于她,则不免落个意图利用她之嫌。他乃堂堂正正的一代大侠,焉能教人发生这等误会?   是以不断地思忖此事,一时难以委决得下。   走了大半个更次,总算走到恒春谷南面的缺口,外面一片皓白,寒风呼号,和这温暖的恒春谷比较,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们从缺口出了谷外,宗小苹道:“我们沿着此谷右边走去,不久就可以看见那断魂峡谷!不过就算见到那可怕的峡谷,却也看不出有什么分别。”   石轩中口中漫应着,走到那边时,宗小苹指指前面,道:“我们从这里下去,地势越走越低,经过一处山口,就踏入断魂峡谷地面了!”   石轩中放目一瞥,但见眼前一片雪白,无数峰岭绵延展布,果真看不出一点不同之处!   两人开始向下面奔去,他们在冰雪之上疾驰,施展出轻身功夫,倒也不觉有雪深难行之苦。   石轩中突然问道:“我记得你说过一件事,那就是你说你体内可能尚有余毒未清,随时会变成像铜、铁二嬷那等老丑妇人。”   宗小苹头也不回,道:“是呀,难得你记在心上!”   石轩中皱皱眉头,忖道:“这是什么话,看来这个女孩子当真和常人不同。”   他道:“我想问问你,若然你变成那等模样,你第一件事做什么?”   宗小苹笑道:“这话问得真有意思,我一直只是害怕,倒没有想到该怎么办!现在让我想一想才答复你。”   她想了一会,道:“假如我变成老丑妇人,那我真是片刻也不愿活啦!”   石轩中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立即自杀而死?”   “是的,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石轩中想了一下,道:“好像没有了,除非有法子找到祛除毒素,恢复容颜的药物!”   宗小苹道:“那简直是梦想,以我所知,除了千年莲实之外,无药可治!但你目下想得到雪莲已经那么困难,何况是雪莲中的至宝千年莲实?”   石轩中道:“话说回来,怕只怕你没有耐性和毅力等待,世上既有此物,有心之人总可以弄到手。”   他说完了这话,忽然觉得不对,只因这等天材地宝何等珍贵难得,除非有这等大福缘之人才能得到;没福之人,就算等候一辈子也求之不得,眼前一个极好的例子就是毒叟朱向冷。他在大雪山隐居了数十年,但始终无法把千年莲实得到手。   宗小苹道:“就算我有恒心,一直在此地守候千年莲实,可是人寿几何?若然等到我七八十岁之际,才得到千年莲实,那时只怕莲实虽是灵效,却也无法挽回已逝的青春了!”   石轩中觉得大有道理,便不再说。可是心中更为了她的不幸而感到难过!   不久,已走入一处山口之内,眼前陡然感到阴暗,原来前面已是一条大约一丈宽的道路,两边夹峙的雪壁冰崖高耸入云,几乎不漏天光,是以特别阴暗。   石轩中正要开口,宗小苹已和他并肩同行,她似乎早有防备,蓦地伸手掩住石轩中嘴巴。她的手掌雪白柔软,还带着一点香味,若果她的面孔不是长得那么老丑,这只手掌大可使人魂销。   她俯贴在石轩中耳边道:“这里已是断魂峡谷,不能说话;否则空气受震,立时冰壁雪崩!”   石轩中点点头,表示知道,她才缩回手掌。突然前面传来“轰轰”之声,声音由远而近,生似雪崩之势一路蔓延过来。   石轩中和宗小苹都大为吃惊,停住脚步。但过去一阵,雪崩轰隆之声已经停止。   石轩中轻轻道:“你连我说话都怕会影响雪崩,但刚才那阵声音比我说话还要响亮得多。”   宗小苹道:“我以前也有此疑,但后来却发觉天地之理,有时难以解释。譬如这座断魂峡谷日日都有多处崩塌;但奇怪的是这条峡谷并不因而填没堵死,仅仅是迁移了地方,你说怪也不怪?”   石轩中突然低喝一声快走,伸手托住她的手臂,施展出独步天下的上乘轻功,疾向前奔。   只见这两人一跃五六丈,简直如同驭气飞行,转眼之间,已奔出两里余路。   宗小苹但觉耳边风声呼呼,根本就脚不沾地,转眼瞧时,已奔了老远地方,心中不禁对这位名震一代的剑神大为钦佩。   这时已听到身后传来轰轰隆隆之声,回头一瞥,但见雪飞冰溅中,已崩塌了一大片。   石轩中已放开手,全神贯注地倾听头上动静,一面向前奔去。   这时眼前道路陡然变得甚为宽阔,大约有三四丈之阔。不过两旁仍是高耸入云的冰崖雪壁。   两人一路奔去,路径甚是迂回弯曲,因此虽是走了十余里路,但如若直线计算,也不过三四里路而已。   自从他们脱却那次大难之后,一直都没有碰上雪崩之险。   宗小苹奇怪起来,道:“怎的这狭谷之内再也听不到雪崩之声了?往时身在狭谷之内,不管头上有没有雪崩,耳中总是一片轰轰隆隆之声,教人越听越心寒,简直不敢再向前走!”   石轩中道:“这种道理很难追究得出,或者是你的福气大也说不定!假如我们安然穿出这断魂峡谷,是不是就直达那冰宫了?”   宗小苹道:“也差不多了,出了峡谷,再转向北走,不远处就有三座尖峰直入云霄,这三座尖峰相距极近,远看有时真看不出竟是三座高峰。那冰宫就在近顶处的三峰之间!”   两人边说边走,不觉又走了十来里路,耳边一片静寂,一直都不再听到雪崩之声。   石轩中明知身处这等峡谷之中,声音最能传远,若然峡谷某处崩塌,不论多远,也能听到。目下这等情形分明整条断魂峡谷都不曾崩塌。   他笑一下,道:“如果老是这样,这条峡谷可就得把断魂两字除掉啦!”   宗小苹也纵声一笑,但她很快就收敛住笑声,凝眸向天,似有所思。   石轩中暗暗感到奇怪,便密切注意她的举动。   只见她边走边想,突然举手去摸自己的脸颊,石轩中心头大震,暗忖这件事到底要揭开啦!   宗小苹手指在松弛打折的面皮上摸了一下,突然间有如触雷般浑身一震,登时停步。   她的目光变得冰冷恶毒地望着石轩中,石轩中也停了步,这时不敢和她对望,把眼光移开。   宗小苹沉默了好久,突然尖声厉叫道:“石轩中你为何不告诉我?”   石轩中缓缓道:“你要我怎么说呢?”   宗小苹哼一声,道:“好一个大仁大义的侠客,原来到了自己利害冲突的关头,也不讲究仁义啦!哼,你就怕我不带你到冰宫去,所以瞒住我不说,是也不是?”   石轩中凛然抬目向她一瞥,只见她双目之中,射出狂乱的光芒,不觉为之一怔,暗忖她此刻神智已不清楚,只怕难以和她说理!   她举起手掌,向石轩中面上掴去。石轩中一身武功,天下第一,哪会让她掴着,微微一退,她的手指刚好在他眼前拂过。   她尖叫一声,取出白玉杵,没头没脑地石轩中乱打过去。   石轩中见她杵上真力充沛,只是招数已乱,心中大为悲恻怜悯,深感难以自处,只好连连闪避。   宗小苹乱打了一阵,都打不着石轩中。陡然间神智一清,想起对方武功何等高强,自己如何打得中他?这时她但感世上的一切,都好像与她作对,简直要把她轧压成碎片似的……这个念头使她胸中不住膨胀,几乎就要爆裂!   她疯狂地大叫一声,突然转身奔去。   石轩中大叫道:“小苹,小苹,你别走,我会替你找到千年莲实。”。   这几句话一直在峡谷中回响,但宗小苹头也不回,转眼已奔出老远,转个弯后就消失了身影。   石轩中呆在当地,脑中一片空荡荡,什么事也想不起来。只有宗小苹那疯狂绝望的一声尖叫,犹自在他耳边萦回。   过了许久,石轩中才移动一下身体,长叹一声,忖道:“我亲眼见到这等悲剧,却爱莫能助,看来武功虽然练得不错,但世事还有许许多多不是武功所能解决!这真是教人灰心泄气!”   他侧耳听了一下,已听不到任何声息。那宗小苹乃是向冰宫那边奔去,此刻大概出了峡谷之后,步声就不再传到耳中。   石轩中振起精神,放步奔去,心想且出谷外瞧一瞧形势再说;如果看来还有希望找回她,则好歹总得把她说服,要她安静地忍耐一些日子,等自己把急事办完之后,才回到大雪山来帮她找寻千年莲实。这么一想,可就颇为后悔刚才没有出手把她点住穴道,以致吃她跑得不知去向。他出得谷口一望,登时对找寻宗小苹之事感到绝望。   原来在谷口以外,峰岭纷陈,处处冰封雪积,别说要找一个人,就是一支大军埋伏在这无数冰峰雪岭之中,也难以找到。   他一直奔上最近的一座岭头,放目一瞥,但见正对着他那一面,果然有三座冰峰极为紧贴地刺入天空。   他再环顾四周一眼,断定实在无法找回那宗小苹之后,轻叹一声,便放步直向三座冰峰奔去。   曙色已开,气温似乎更低。石轩中虽不怕寒冷,却感到一种自古不消的寂寞。似乎在这冰雪封盖的寒冷世界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在活动!   这时,耳际已听到遥远的雪崩之声,不似在断魂峡谷内那等毫无一点声息。   他对于雪崩倒不大畏惧,除非是困在断魂峡谷那等形势狭窄的地方,无处可避,若在这空旷之地,他以超世轻功,及超人的锐敏听觉,多半来得及趋避。   不久他已到达那三座冰峰的脚下,仰头望去,但见山势陡削,而且没有一处不被雪覆盖,因此一望而知危险万分。   他略略调运真气,便腾身向冰峰上纵去,但见他比飞鸟还快,身形贴着山上冰雪表层,像一支破空飞起的劲箭一样向上腾升。   上升了三十余丈之后,渐觉罡风劲冽,风中挟着许多雪屑冰粒,打在身上,几乎就像暗器一样强劲有力。   石轩中暗运罡气护体,心想,自己所采取的上山途径不但陡削难走,而且有罡风劲刮,武功稍差一点,恐怕先就受不了这罡风中的冰屑雪粒!因此可以断定此路从来不会有人走过。若是如此,则那冰宫之人虽然守卫森严,却可能忽略了这一面天险之地。   他只想在不惊动冰宫中人的情形之下,潜入冰宫之内,找到雪莲。因此极力要避免被冰宫中的人发觉。   峰上罡风越来越是劲凛难当,石轩中这时也不敢纵跃,生怕双足落地时,登时被罡风卷落千仞高峰之下,那样纵然他武功绝高,却也难免不被摔死!   要知石轩中虽是有过两次从万丈悬崖跌下而不死的幸运经验,但那并不是说石轩中不怕从高处跌下;而是那两次运气奇佳,都是从悬崖跌下不及一半时,就碰上崖边伸出来的树木藤盘阻住。   那时候因下坠的空间不多,他尚能提气轻身,最要紧的是加速度不大,若果一直掉下去,他的身躯接触到地面时,由于加速之故,将增加千万斤的力量,那时他纵然神智未昏,想提气减缓速度,也办不到。   他一步一步向上走,脚底触到地面时,宛如钉牢在其上。   又走了十多丈,眼看离峰顶只有二十多丈,心想冰宫应该快要到达。登时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上面走去。   果然再走了五丈之高,陡然见到尖峰之后,一片皓白中,似乎有些屋宇。   当下绕过去,越过几处冰雪堆积成的小丘,便见到一道白色的围墙,高达两丈五尺以上。   他走到这里,身上压力为之一轻,敢情已经没有卷入欲飞的罡风。   石轩中望一望围墙,心想,以这堵墙的高度,大凡能上得此峰之人,莫不能够轻易跃过;可是危险就在此处,只要一跃到墙头那等高度之时,就得被激荡回旋在上面的强劲罡风卷走。   当然这也不过是传闻之言,他也不一定深信,当下从地上抓了一把坚雪,扬手向空中击去。   那枚雪球吃他以内家真力发出,速度不快,但坚定平稳地向空中升去。   但见那雪球一飞到两丈余高之际,登时就听到一下尖锐的呼啸之声,似是上空本来布满一层互相排荡倾轧的气流,这一层强烈劲猛的气流已经自然平衡着,被这枚雪球刺入气流之中,顿时引起混乱,是以发出刺耳的呼啸声。   那枚雪球因具有极强的内家真力,只摇撼一下,续向上升,但速度已减慢了极多。   转眼之间,呼啸之声大作,但见那枚雪球只上升了三尺左右,“波”的一声震散为无数碎片,刹时已无影无踪。   石轩中看了颇觉心惊,要知他已在雪球之上贯足了内家真力,就算被人用剑猛劈,也不一定能够劈得碎,因此可知上面那一层气流何等强劲。   但他又颇觉宽慰,原来凭他的眼力,已看出那枚雪球飞行到较墙头还要高出半尺之时,才被风力震碎。因此他相信自己也可以过得这道围墙。   这时因上空劲风叫啸之声仍然继续不歇,他等了一阵,直到没有声息之后,这才贴着围墙,缓缓上升。   升到两丈左右,耳中已听到一阵隐隐异声,生似在无边无际的苍空中,有一种极为庞大的物体飞泻压下。   这等声音一听就教人泛起无能抗拒之感,石轩中虽是武功高强,却也难与宇宙相抗。   他不由得停住上升之势,可是那种令人心寒的隐隐异声仍然传入耳中。   他等了一阵,暗自咬咬牙,继续向上面游升,动作迟缓而平稳。   那阵异声越来越近,身躯四周感受到的压力也越发增强。   这刻纵然是坚毅胆大如石轩中,却不禁自然地萌生退志。   他深深知道自己在人类之中,虽然可以称得伟大,力量超人,但比起宇宙的力量,可就变得十分渺小,无法抗争。此所以那种宇宙变动的异声,使他深感无能抗拒,只能尽快躲避,就像原始时代的人类一般,遇上暴风狂雨,就连忙躲到洞穴中,这已变成一种求生的本能!   以石轩中的估计,那层不可抗拒的罡风气层就在墙头五寸左右,因此他本想到达墙顶之际,以极为快速灵巧的身法平贴着墙头闪进去。   但此刻他离墙顶尚有三尺,便已感到压力渐增,似乎再游升上去的话,就得吃那无坚不摧的罡风卷上半空。   他定一定神,忖道:“我武功虽然不错,但如与那罡风相抗,自然不能匹敌。目下要知那罡风气层到底还有多高的话,只有一法。”   忖想之间,右手已在墙上运劲一抓,抓下一团坚冰,扬手向头顶打出。   只见那枚坚硬冰球脱手飞起,刚刚到了和墙顶齐平的高度,“波”的一声,脆响过处,那枚冰球已散为无数冰屑,转瞬不知去向。   石轩中呆得一呆,心想墙顶目下已无空隙,如何过得去?   这时在那堵白色的高墙之后,本来有三条人影,方自巡逡欲去,蓦地听到那一声脆响。登时又齐齐止步,转眼望着墙上。   这三条人影竟是一女二男,男的都穿着绿色劲装疾服,面目五官虽是端秀,但神情间有一点点呆滞之象。   那位女的长裙曳地,隐隐发出环佩之声,面貌姣美,肤色如雪,看来大概只有三旬左右年纪;但头上却尽是欺霜赛雪的白发,梳成宫妆高髻,使人感到这位白发红颜的美人,有点怪异之感。   这位白发美妇定睛向墙上瞧了一阵,突然低沉地道:“即速叫大家准备一下!”   那两个绿衣壮汉应了一声,其中之一疾然跃走,只剩下一个肃立在她身后。   过了片刻,墙上突然发出一阵异声,那位美妇侧耳一听,倏然玉手一挥,道:“快走!”   转眼之间,两人齐齐隐住身形,那白发美妇动作之际,不但极是神速美妙,同时裙上的环佩也毫无声息。   那堵白色的高墙,近顶处蓦然出现一道裂痕,跟着响了一声,冰雪纷溅,出现一个缺口,石轩中的面庞就在缺口之外,正向墙内张望。   原来石轩中为人机智绝伦,明知那罡风气层不是人力所能抗拒,是以放弃从墙顶翻过来的心意。但此刻要他回到冰峰之下,再找路径进入冰宫,他当然也不愿意这样做!   他想来想去,突然记起刚才自己随手在墙上一抓,便抓下一团坚冰。他心中一动,定睛向墙上细瞧,果真瞧出这堵高墙在两丈以上,就不是石头砌筑,而是坚冰所凝结的。   石轩中登时悟出其中奥妙,敢情当初筑墙之时,只有两丈之高。然后冰宫中人就用水泼在墙顶上,此地气温极低,那些泼在墙头的水,转瞬间就凝结成冰,如此一层一层增高,直到已及罡风气层才停止,这一来如果有人想从墙顶翻过,势非被那一层极强极猛的罡风气流卷走不可。   他微觉欢喜,立运玄功,一掌向侧边的墙上击去,冰墙上发出震耳的响声,已裂开许多。石轩中瞧清楚此举已可奏功,这才当真施展先天真气奇功,掌上发出玄门罡气,拍在墙上。   两掌过处,墙上已裂开一个缺口,他伸头一瞧,只见墙内是个小小的露天院子。再过去就是连绵不断的白色屋宇。   他这刻仍然不肯大意,缓慢地从缺口中爬过去,直到身躯完全到了那边,这才松手坠向地上。   院子只有两丈方圆,一目了然,对面有扇白色的门户,此时却已紧闭。   石轩中过去拉推一下,那门纹风不动。他微微一笑,掣出青冥剑,轻易地插入门缝之内,把闩削断,随手一推,已推开白门。   眼光到处,只见门内竟是一座宽大的厅子,灯光明亮异常,屋顶似是透明,因外面较厅中黑暗,是以变成一面巨大的镜子,抬头就可看清厅中的一切。   厅中的家具都甚是华丽精美,所有的椅上都铺着绣工精致的垫子,地上也铺着厚厚的地毯。   石轩中缓步进去,顺手把门关上,免得外面的冷风直灌入厅来。   对面的墙下站着一个美妇,此时袅娜地走过来,环佩叮当地响着,甚是悦耳。   石轩中迅速地打量她一眼,只见她高髻如雪,触目心惊。眉眼俏美,宛如琼瑶公主,但整个轮廓来说,却似乎比琼瑶公主多了一种成熟的华贵的美。   他连忙收回青冥剑,抱拳为礼,道:“尚请主人恕我擅闯入宫之罪,区区是……”   那白发美妇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道:“且不管你是谁,先说本宫规矩,凡是由正门通名求见的,本宫均可接待。如果不由正门,哼,就算是自己人,也按律处置!”   石轩中缓缓道:“区区不知贵宫禁条,纵然犯规,也是无心!”   那美妇冷冷一笑,道:“这个自然,如果你知道本宫规矩,就不会从轻发落啦!”   石轩中点头道:“这样说来,倒有道理,只不知贵宫将对区区如何处罚?”   他问这一句,本意是如果所罚甚轻,则或可姑予敷衍,暂不破裂,以便探问雪莲藏处!以石轩中想来,这位白发美妇多半是琼瑶公主手下得力之人。   那美妇低沉地道:“本宫规矩,外人因无心误犯,只处死刑!”   石轩中忍不住莞尔一笑,道:“这还算从轻发落?那么知道规矩的人呢?”   对方好似知道他定然有此一问,面上神情冷漠不变,道:“死罪好受,活罪难当!”   石轩中道:“原来这样,区区目下虽然将被处以死刑,不过在动手之前,倒想请问一下你是谁?是否掌管此宫之人?”   这白发美妇沉默了一阵,突然眼中射出森杀的光芒,缓缓道:“我二十余年未曾和外人说过一句话,今日已经说得太多了!”   石轩中闻言大感惊奇,正在寻思,只见她忽然举手掠鬓,姿态甚美,可是石轩中心中一动,转眼向四周扫视,只见一个绿衣壮士疾地跃了出来。   要知石轩中当日与琼瑶公主对敌之时,她也曾以举手掠鬓的姿势,招呼手下之人现身出手。是以他见了这美妇的动作,便突然记起此事,立即转眼四望。   那绿衣壮士眉宇神情之间似乎有点呆滞,但身手却矫健异常。   一跃出来,微风飒然一响,落在石轩中身前数尺之处。   白发美妇冷冷道:“取他性命!”   那绿衣壮士应了一声,倏地猱身急扑,双掌齐飞,出手攻势凶猛绝伦!   石轩中心头冒火,暗念此宫之人所作所为无不冷酷暴戾,大乖人情。这些人留存在世上,对世界毫无益处。   此念如电光一闪,掠过心头之际,同时也感到对方掌力绝强,招数毒辣。当下暗运真力,随手一掌劈去。   他出手虽快,但招数却甚是平凡。旁边的白发美妇双眉一舒,露出放心的神情。   这一刹那间,那绿衣壮士掌势突变,左手改猛击之势为勾撇,一下勾住石轩中手腕,向外门带去。右掌也化为骈指刺戮之势,直取石轩中腰腹间大穴。   任何人处在石轩中的境地,已是有死无生之局。但石轩中早已有备,事实上乃是故意吃他勾住手腕,以便瞧瞧对方是否存心取自己性命。   目下一看对方手法既重且辣,分明已下绝情,于是也不客气,暗暗运足玄门罡气,遍布全身,同时手中突然增加内力,那只手臂登时重如山岳。   那绿衣壮士本来要把对方勾带得身形微旋,哪知对方突然间如渊停岳峙,奇重无比,自己左手借势一勾之力,居然无法摇撼得对方移动分毫。心中方自一惊,右手骈指已点到对方腰腹之间。   但觉对方脚下不动,腰腹却忽地缩退半尺,自己这一招也落了空。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正想赶紧撤退,石轩中左手疾出,轻轻印了他前胸一下。   那绿衣壮士四肢一软,不由自主地退开四五步,然后噗地吐出一口鲜血,面色变得惨白惊人。   石轩中剑眉一剔,虎眼射出慑人威光,朗声道:“你虽是凶毒成性,但我仍然留你全尸!”   那绿衣壮士身躯连连摇晃,看看已快要倒地,却蓦地站稳,双目一睁,看看石轩中,又转眼四瞧,眼中流露出惊异的神色。   石轩中大感迷惑,便也不再出声。那绿衣壮士突然道:“咦!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   那白发美妇倏然遥遥一掌向那绿衣人后心印去。石轩中疾发一掌,罡气涌出,布在那绿衣壮士身后,挡住她阴毒的劈空掌力。   那绿衣壮士缓缓道:“啊,我胸中好难过,可是……我为何会在此地?”   石轩中朗朗道:“朋友,你不晓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再想一想看。”   绿衣壮士微一凝眸,突然道:“哎,我本来要上峨嵋山拜师学艺,怎的到了这里?你们……”说到这里,似是内伤发作,突然发不出声音,跟着身躯一震,便倒在地上,动也不动!   石轩中迅速地望望那尸身,便抬目凝视住那白发美妇,冷冷道:“你们给他服下迷乱心智的药物是不是?他直到濒死之际,回光返照,才忆起旧事,但已经太迟了!”   那白发美妇神色变得甚是严肃,道:“你猜得不错。原来你就是天下间唯一可与鬼母匹敌的剑神石轩中,怪不得遥发一掌,就挡得住我的玄冰掌力!”   石轩中道:“你是谁?”他出言动问之时,口吻毫不客气,皆因他对这白发美妇已大为嫉恶。   那美妇微微一笑,道:“我也是鬼母的死对头。”   石轩中心中冷笑一声,忖道:“她这话分明想引起我敌忾同仇之心,但我石轩中焉肯和这等残酷恶毒之人引为同道?”   只听那美妇又道:“假如你早个一两年到此地来,我会和你合力对付鬼母!”   石轩中为之一怔,道:“现在呢?”   那美妇道:“现在不必了,鬼母虽是武功盖世,但也无法出得我的掌握,哈……哈……”她仰天厉声大笑,笑声虽是刺耳难听,但样子仍然甚为妩媚。   石轩中冷笑一声,道:“我石轩中决不会和你这样的人同流合污,这些话都不必说了……你且把来历说一说,然后,石某要在武功上向你领教!”   她皱一皱眉头,道:“你说同流合污么?哼,当真是不识好歹的人!”话声中,突然跃上前,一掌劈向石轩中前胸。她一出手,登时就有一阵酷寒之气旋荡激转。石轩中暗运罡气护体。右手一招“峰头扫雪”横扫出去,双方掌力一接,“蓬”地微响,各各震退一步。石轩中心头微凛,跟着又是一招“摘星抛月”,双掌连环劈去。那白发美妇出掌封架,手法奇奥精严,但听两下“蓬蓬”   轻响,双方都钉立在原地,不分胜负!   那白发美妇面上露出肃慎之色,显然她虽是接住石轩中反击的一招,但也感吃力万分,是以心生凛惧。   石轩中这时哪肯客气,突又出手猛攻,他使的乃是由师门无敌天下的“伏魔剑法”变化出来的掌式,是以奇奥无比,举手投足之间,威风凛凛。   那白发美妇施展出玄阴门的精妙武功,一时之间,似是大可与石轩中匹敌。   激斗了七八招,石轩中奋起神威,连攻三掌。那白发美妇竭尽所能,拆开了第一二掌,第三掌却不得不出手硬对。   但闻“蓬”的一声,那白发美妇震退了三步之多。   她这刻才晓得剑神石轩中名不虚传,掌上内力越战越是雄厚。   当下借着震退之势,跃开七八步之远,厉声喝道:“且慢动手——”   石轩中情知对方武功精奇,内力深厚,比起那玄阴教主鬼母一身武功,竟不相上下,刚才暗以玄门罡气夹在掌力之中发出,也不过把她震退三步。若然她当真硬拼的话,少说也得打上三五百招才能分出胜败!   他此来本不是要和她拼个死活,目的只在雪莲,眼下尚未查出雪莲藏处,似乎不宜急急动手。   于是他卓立不动,微微一笑,道:“石某并非有意寻仇,如果能够不动手,自然是最好不过!”   那白发美妇道:“我正要问你,到底来这大雪山冰宫有何图谋?”   石轩中道:“石某先请问你贵姓大名,再答来意如何?”   白发美妇哼了一声,想了一下才道:“我就是冰宫主人,至于俗家姓名,数十年来一直都罕用得到,说出来也没用处!”   石轩中虎目一睁,道:“这么说来,琼瑶公主乃是你的女儿了?”   冰宫主人似是感到意外,神色间微现错愕。只听石轩中又道:“想那鬼母一生自认为天下第一高手,仇怨遍天下,你们母女和她有仇,自然不足为奇,石某不必再详加询问。”   冰宫主人仰天冷笑道:“我和鬼母之间的仇恨,岂是普通一般人想像得到的?哼,哼,我就是她的师母,先夫木灵子,一生最是宠爱冷婀这个徒弟,但到后来才知道冷婀天性凉薄冷酷,后悔之余,却已无法制她。为了保存他自己一点骨血,因此设计诈作因故杀死我们母女,暗中却把我们送到大雪山来。”   石轩中大感意外,道:“怪不得冰宫主人你及琼瑶公主的武力全是源出玄阴门一脉,而手法又与鬼母略有出入。”   冰宫主人冷冷一笑,道:“目下那冷婀已入罗网,决计无法活命,为了布置这个天罗地网,我已费了十余年心血,连头发也熬白啦!你和她交过手,当知她近年武功进境,不知到底怎样?”   石轩中沉吟一下,道:“石某平生不会打诳,只好据实相告,如论功力深厚,鬼母尚在石某之上,但招数之神奇奥妙,却比不上你及令嫒!”   冰宫主人颔首道:“当真不出我之所料,早在十余年前,我已考虑到虽然有玄阴真经真本,但冷婀天赋资质乃是当世之选,加以多年的苦修,功力自是深厚无比,我如单凭武功,此生此世就不用作报仇之想了!”   她停顿了一下,望着石轩中,道:“且不提冷婀之事,你到底来此有何图谋?”   石轩中缓缓道:“石某只想得到一些雪莲配制药物!”   冰宫主人凝眸一想,冷冷道:“你要雪莲何用?敢是对付我们?”   石轩中一生磊落光明,无法当面打诳,只好点点头。   冰宫主人发出数声冷笑,道:“真是滑稽不过,天下间竟有这种事情!”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石某并未想到冰宫主人此时此际尚留守宫中,当初入宫之时,原想找出雪莲藏处,不告而取!岂有打算向冰宫主人讨药之理!”   冰宫主人在厅中袅娜地走来走去,身上环佩叮当响脆回荡在大厅,甚是悦耳。   她走了一会,突然停步道:“你此刻虽是取得雪莲,也来不及破坏我们的计划,冲着你这一身武功与及昔年和冷婀作对之事,倒是可以把雪莲给你!”   石轩中反而一怔,道:“冰宫主人慨然赠药,石某自是万分感谢!”   冰宫主人优美地举手掠鬓,风姿嫣然,但石轩中却迅速地四望一眼。她笑一下,道:“我不是发出暗号叫人进来暗算你,你放心好了,关于那雪莲之事,我已有所决定,只要你胆力强得过我,那就尽管拿去!”   石轩中微微皱眉,忖道:“她说的‘胆力’,不知如何测验得出来?”   冰宫主人向一扇白门走去,同时作个手势要他跟来。两人出了那扇白门,外面竟是一道回廊,转过去便又是一座堂屋,这座堂屋布置简陋,屋顶当中有一块面积甚大的黑色钢板,用一根粗约三尺直径的铜柱托住。   冰宫主人一鼓掌,登时从角门后出来两个年约十五六岁的白衣少女,与及两个绿衣壮汉。那两个白衣少女面目长得和琼瑶公主一样,但这时石轩中已深知毒叟朱向冷变形液的神效,所以并不惊奇!同时又知道这两个少女一定是和宗小苹一道的四个少女之二。   冰宫主人吩咐道:“小冰,去把寝宫第三号宝箱内的一个玉盒取来!其余的人试一试这‘乘风台’的效能!”   一个白衣少女应声走了,其余的人齐齐向墙边纵去,打开一扇暗门,内中有几支钢制把手。他们扳动那些钢制把手,只见屋顶那块钢板忽然下降,原来那根铜柱能够伸缩升降。   屋顶那一方钢板下降之际,整座堂屋中冷风激荡,原来那方钢板竟是屋顶的一部分,这一隆沉,屋顶就露出一个一丈方圆的大洞。   石轩中虽然聪明绝顶,可是瞧了半晌,仍不知道这一方钢板有何作用?   这时,那个名叫小冰的白衣少女,手中捧着一个半尺大的玉盒进来,双手递给冰宫主人。   冰宫主人打开盒盖,走到石轩中身边,道:“这里面尽是雪莲,数量甚多,相信足够你用的了!”   石轩中鼻端吸入一阵清香气味,记得这正是雪莲的香味,便点头道:“我想一定够了!”   冰宫主人把玉盒交给小冰,然后道:“你瞧见这座平台没有?此台能上升高出屋顶以上,直达上面的罡风气层。”   石轩中恍然大悟,道:“你要我站在上面,试验胆力是也不是?”   冰宫主人道:“说对了一半,事实是我们一齐站在台上,由他们开动机关,此台缓缓上升,一直等到哪一个忍受不住,先离开此台,就算他输了!”   石轩中凝眸一想,感到自己吃亏之处甚多。第一点是在这等情形之下,很难防范她的诡诈阴谋。第二是自家不知那罡风气层究有多高,没法子计算何时应该赶紧离开。   冰宫主人道:“此台上升之势甚缓,等过了屋顶之后,就有铁棍给你探测出罡风气层的高度,那时我们开始考验胆力!你如感到不支,只要扯一下手边的钢线,下面铃声立响,此台马上停住!”   石轩中暗忖道:“凭我这一身轻功,只要别和她相隔太远,她若然急急纵走,自信还能跟得上她。”   当下颔首道:“好吧,除了此法之外,大概已无别法可以和平解决。”   于是两个人一齐纵上那方钢板平台之上,转眼之间,那座平台已升上屋顶。   只见屋顶旁边站着另一个白衣少女,把一根铁棒交给石轩中,石轩中举起向头顶一试,大约三尺左右,就碰上那无坚不摧的罡风气流。石轩中早已有备,运足全身功力握牢,这时但感铁棒大震一下,那探入罡气层的一端已经弯下,并且变成扁平的形状!   那罡风具有如许威力,委实教人触目惊心。石轩中把铁棒交还白衣少女,冰宫主人惊佩地道:“你是第一个握得牢铁棒的人,不少高手试过这一下,都是铁棒登时脱手飞走。”   石轩中微微一笑,低头一看,脚边有条幼细钢线,末端有个小环。冰宫主人站在右边,在她脚下也有一条钢线及小环。石轩中忖思一下,缓缓道:“平台上的位置我可以选择么?”   冰宫主人道:“当然可以,我们调个位置如何?”   石轩中暗忖她所站之处靠近中心,无论她向哪一边纵去,自己都来得及追纵,便不和她调换。   冰宫主人冷冷道:“那么现在开始,你若是感到不能忍受,就拉一下脚边的小环。如果你不怕同归于尽,那就不必再说啦!”   她一挥手,旁边的白衣少女向下面比个手式,这方平台便缓缓上升。   石轩中感到速度极慢,似是逐寸上移的。他胸中突然感到一阵茫然,心想这一次比试胆力,细论起来实在有点无聊,武林中多少邪派高手想杀死自己,却没有一点办法,然而他却可能在今日被罡风卷上空中,死无葬身之地!   他忖思之际,耳边已听到阵阵尖锐可怖的狂飙呼啸之声,这种声音目下似乎还在天边,正以极大的速度向地面上冲压下来。   早先尝过的那种人力无能抗拒的滋味又浮上心头,大自然的威力,又一次降临在他身上。   平台逐渐上升,不久已升了三尺之高,石轩中头顶已快要触到那罡风气层,使得他不得不缩低身躯,可是头发已经散乱。   那冰宫主人高髻忽然也全部松散,长长的白发拂垂在肩背及面部,遮住她一部分的美艳容颜。   平台上的两个人索性盘膝坐下,石轩中一面运聚功力,一面万分小心地望着对方。   过了一阵,头顶又感到那种无可抗拒的压力,那冰宫主人上半身向前一俯,口中冷冷道:“石轩中你胆力之强当真是我平生仅见;但小心想一想,你这样与我同归于尽,死得无声无息,有何价值?”   石轩中也学她把上半身向前俯,微微一笑,道:“石某刚才早就想到这个问题,目下情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恕石某难以遵命!”   他说得那等从容自然,教人无法不信他的话,句句皆是出自腑肺。同时那种不把生死大事放在心上的豪气,更是令人心折!   冰宫主人凝眸望着他,过了一阵,突然问道:“你可见过我女儿?”   石轩中真不明白为何有此一问?当下点头道:“见过,我们有时和平相处,有时也动过手!”   她想了一下,道:“她是不是要你不赴瑶台之会?”   石轩中颔首道:“有这么一回事,不过……”   冰宫主人接口道:“不过你不答应,是不是?这倒不必多说。”   这时她忽地整个人伏在钢板上,敢情平台继续上升,虽是坐着向前俯伏也不行了!   石轩中也学她的样子,俯卧在钢板之上。他运起最上乘的内功,全身发出吸力,紧紧吸住那钢板。   可是那冰宫主人却显得不大费力,石轩中大感诧异,留心查看,却没有发觉她抓住什么东西,甚至一双手掌掌心也没有贴在钢板之上。要知此刻虽是未入罡风气层,但全身四周已有极强的压力,如是常人,早就被四周潜力卷走!是以冰宫主人这等毫不费力的样子,实在可疑!   虽然感到可疑,但他一时瞧不出破绽。这时那平台仍然向上缓缓升起,现在只要再上升几寸,他们就一齐进入罡风气层之内了!   只听冰宫主人冷冷道:“石轩中,你当真要与我同归于尽?”   她用内力把话声传送到石轩中耳边,是以清晰异常。不然的话,石轩中耳中但闻大风厉啸之声,如何听得见人语之声!   石轩中已感觉到“死神”冰冷的手几乎独摸到他背脊,因此他懒得回答。   但他却迅速地把今夜的经过作一次全盘思考。首先,他想起第一次步入那座华丽堂皇的大厅时,那冰宫主人并不对他重视,只命手下之人出手,原因是他进厅之时,乃是用青冥剑削断门闩,那冰宫主人必是认为他打通冰墙也是仗着青冥剑之力,是以瞧不起他。   其后,她已亲自试出他武功,立刻改用较量胆力之法!这斗着不啻说明凡是有武功比她高强之人,她就使用此法!则这种方法无疑就是克制比她高明的对手的陷阱了!   他一得到这个结论,再细查一下她的动静,只见她俯伏在平台之上,当真不大吃力!   “不用说也可以知道这里面一定有诈的了,我功力比她高强一点,但仍须用全力才能吸附在钢板之上,她怎能比我轻松?不过,还有一点大为可疑的,那就是这方平台好似已升到极限,不再移动。”   冰宫主人突然冷冷长笑数声道:“石轩中,你最好认输,我练过这一门功夫,如果长此熬下去,一定是你先吃不消,全身筋疲力尽而被罡风卷走!”   石轩中心头一凛,忖道:“她的话有点道理,目下已难以移动,倘若这平台再向上升高一点,我就立刻乘风卷去,死无葬身之地,就算这平台不再上升,可是这样下去,也支持不了多久!”   他沉默了一阵,缓缓道:“为何此台不再移动?你不是要与我同归于尽么?”   冰宫主人又是冷冷长笑道:“这样不很好么?”   石轩中突然如有所悟,道:“我相信此台已不能上升!”   冰宫主人道:“这话有点可笑!”石轩中道:“你们这一类的人决不肯轻易相信别人,因此你会考虑到假如手下生出反叛之心,岂不是轻而易举就可以使你送命?根据这一点,我相信此台不能再升高!话说回来,我们如果真是较量胆力的话,为何还不上升?目下已证明我的胆力并不比你差,如不更进一步测验,就该命人把平台降下去!”   冰宫主人冷笑道:“算你聪明过人,但你已是俎上之肉,今晚别想生还!”   石轩中缓缓道:“那也不见得,你以为我没有发觉你另有法子?所以省力地卧伏台上,等我精疲力竭被罡风卷走么?”   冰宫主人道:“我曾下苦功练过这一手,你懂得什么?”石轩中冷笑一声,突然蠕蠕而动,单靠双掌的吸力,把身躯移近冰宫主人。   她厉声道:“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啦!”石轩中道:“这句应该由我说,现在你立即发令下降,不然的话,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冰宫主人道:“你那边不是有信号环么?”   石轩中剑眉一皱,道:“你决意不发号令么?”他说时面上一片凛然之色,冰宫主人当真怕他突然出手,不敢再事拖延,连忙扯动小环。   转眼之间,那座平台已缓缓向下降。石轩中估计身外潜力已不能把自己卷走之时,突然伸手快如掣电般扣住她的臂上穴道。   冰宫主人冷冷道:“原来你也是暗计伤人之辈!”石轩中半蹲起身,一言不发,把她的衣袖卷起,只见她小臂上套着一个宽阔的金环,石轩中把金环取下来,往台上一掷那金环立刻停在钢板之上,不似其他东西那样反弹起来,石轩中冷冷道:“这金环是强力的磁铁,是不是?你身上还有几个?”冰宫主人无话可说,把眼睛移到别的地方。石轩中又道:“你如不仗磁铁之力,怎会显得那等轻松?这是最大的破绽,现在把雪莲给我,我立刻离开此地!”   冰宫主人双目一闭,理也不理他。石轩中见她有撒赖之意,当真奈何她不得。转眼一瞥,只见那个捧着玉盒的白衣少女已失去踪迹!   那两个绿衣壮汉见他扣住冰宫主人的手臂,都掣出兵器,准备出手。这等情形之下石轩中本应先发制人,遥遥发出罡气,把他们震死!但由于刚才的经验,已知道这些绿衣壮汉之中,有些乃是迷失本性,故此为非作歹。实在不该随便伤害他们。   他念头一转,立刻道:“你先命手下退开,我总得使你心服口服,把雪莲亲自给我。”   冰宫主人果真喝退手下,然后道:“你也先放手,我们再谈!”   石轩中放开手,从容笑道:“我深信必有法子教你心服,同时,为了令嫒琼瑶公主之故,我也不想伤害你!”   两人跃下平台,冰宫主人先把那块钢板升上去堵住屋顶的洞口,然后向石轩中道:“我昔年为了防备鬼母入侵,挖空心思,设下两大险关。这乘风台是其一,还有一关你如能安然闯过,我就当真心服口服!”   石轩中忖思一下,道:“石某不能贸然答应,你先把那险关说一说!”   冰宫主人道:“跟我来!”转身向一道白门奔了出去,石轩中紧紧跟随,穿过不少屋子及回廊,到达一处奇怪的地方。   ------------------------张丹枫 扫描 simon1999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五十七章 古庵炼药     只见前面乃是一片旷场,当中有个极大的洞穴,洞口约摸有亩许之大,洞口上面有几条钢线纵横贯穿,因此飞鸟尚可在洞穴上空小憩!   石轩中瞧了一眼,心中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下转眼向洞穴对面望去:那边站着一排三个人影,均是身穿绿色劲装,头脸都用绿巾包裹住。   石轩中忽然感到这三个绿衣人似乎年纪已老,他也没有什么根据,只是从那三人身上衣服破旧的情形而突生此感!   看完那三人之后,才向洞穴底下望去,只见下面一片黑黝黝的,幸亏是对夜眼,这才看出这个巨大的洞穴居然深达十丈有余,底下好像都是些尖锐的石笋。   这么深的洞穴,本来就教人看了心寒,何况这个洞穴下面更加宽广,生像一个口细肚大的坛子,使人觉得更加可怕。   石轩中朗声道:“我们要在洞口上面动手是也不是?”   冰宫主人冷冷道:“不错,现在我这一方共有四人,只要你接得住我们攻击的四招,就算你赢!”   石轩中缓缓道:“若然石某侥幸得胜,那盒雪莲一定给我么?”   冰宫主人喊了一声“小冰”,一个白衣少女纵出来,手中捧住那个玉盒。   冰宫主人道:“我们四人要与石轩中动手,约定只攻他四招,若他仍然不败,这盒雪莲就是他的,听见了没有?”   白衣少女恭声应了,冰宫主人随手一点,把她穴道点住,转面向石轩中道:“这样,你接得住我们四招的话,我也无法立刻赶过来把玉盒带走。”   石轩中道:“我相信你就是了,何须点住小冰姑娘的穴道?”   冰宫主人冷冷道:“废话,现在开始吧!你先到洞上钢线之上!”   石轩中自忖轻功天下无双,只要他们站得住,自己决无问题,就算目下纵去,他们使诡弄诈,那钢线突然断了,也有本事纵回洞口边缘平地之上!   是以他毫不犹疑,提口真气,双足一点,全身姿势丝毫不改,人已凌空飞到洞口上的一条钢线上停住。   冰宫主人见了他的轻功,佳妙无伦,眉头一皱,向那三名绿衣人道:“这厮身手,你们都看见了,今日必须像对付鬼母一样去对付他,诸位听清楚了没有?”   这三名绿衣人一齐发出笑声,举手把蒙面青巾掀掉。   只见这三人果真尽皆是六七旬的老头子,个个双目炯若寒星,一望而知这三人均是内家高手之流。   冰宫主人面色一沉,宛如布上一层严霜,厉声道:“大家上!”   喝声中自家首先凌空扑去,身法迅疾无比,离石轩中还有一丈之远,双掌便自连环发出。   她的玄冰掌力非同小可,刚一发出,四周已是寒飙旋激,啸声刺耳。   石轩中左掌向外虚虚一按,发出玄门罡气。蓦地感到左右及后面潜力袭到,他不须用眼去瞧,已感到那三个绿衣人已一齐出手,各占一个方位。最奇的是那三个人虽是同时出手,但其中招数竟有些不是直接攻向自己身上。   这原是刹那之间的事,以石轩中这等武功盖世之人,立即感觉出那三个绿衣人的招数,再加上正面冰宫主人,合起来才算得上是一招!   像这种合四名一流高手之力,才完成的招数,其中厉害不说也可以想到。   石轩中但觉平生出道以来,还未曾碰上过这等凌厉得风雨不透的招数。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茫然之感。   就在他心中茫然之际,只见他突然向上一纵,宛如一缕轻烟,飘飘摇摇破空而起。   石轩中的轻功天下无双,这一下已尽见神妙,敢情他并非直上直落,纵起之际,宛如大风中的轻烟,左旋右旋,又急又快,展眼间已脱出那四人组成的凌厉招数之内。跟着斜斜飞开,落在冰宫主人右侧寻丈之处。   那四人一齐急急散开,他们轻功也极为高强,在钢线之上如履平地,刹时又把石轩中包围在核心。   冰宫主人首先发难,遥遥一掌击去,跟着人随掌走,扑近去发招。   另外三个人,则先一步纵起半空,由上面扑下。   石轩中早已知道这四人招式一旦使足,当真无法抵挡。是以早一步,暗暗发出一股罡气,击向冰宫主人。果然冰宫主人才一出手,已被那股玄门罡气阻了一下,石轩中从容仰首,双掌连环劈出,把那三个身在半空的绿衣人震开。   冰宫主人见他连破两招,不觉愣住。这时那三个绿衣人已分别落在石轩中后面和左右两方。冰宫主人举手把萧萧白发拨起,露出美艳的面庞,缓缓道:“诸位,我看第三招也是不中用的了!”   那三个绿衣人齐齐严肃地点头。冰宫主人沉声道:“我们用第四招试一下!”   石轩中觉得这气氛怪异,那冰宫主人说话时有一种俨如临别遗言那种味道!   冰宫主人大喝一声,双掌随即连环劈出,那三个绿衣人也都像她一样,身形站在石轩中七八尺远处,双掌连环以劈空掌力击出。   石轩中吸一口真气,左右两手也发出玄门罡气,迅疾迎击四面的劈空掌力。突然见到冰宫主人的白色长裙忽地加长了五六尺,心中大讶!   耳中但听四面的敌人齐齐大喝一声,蓦地同时急扑过来。石轩中方一分辨出对方合击的招式,突然心头大凛,双掌发出最强的罡气,迅疾无伦地劈击出去。原来对方这一发动,石轩中才明白他们的第四招,敢情个个都是与敌偕亡的招数!以这四人功力之高,拼死合力一击,自己脚下又是不大受力的钢线,若然不是有罡气奇功,当真连硬拼一下的机会也没有;但就算可以硬拼,却也难逃“毁灭”的命运!   说时迟,那时快,但听大震连声,那三名绿衣老人全部被他玄门罡气先后击中,个个震得飞退老远。但石轩中脚下也把那根钢线踏断,身形向下直坠。   那冰宫主人此时招数方到,掌上已运足阴毒无伦的“玄冰掌力”。   石轩中一看不妙,若果自己把余力用出来对付冰宫主人,那就得掉下十丈深的洞底。   若然把余力用作跃出此洞的话,则不免要挨对方凌厉的一击。   时机瞬息即逝,石轩中长啸一声,不知如何已掣出青冥剑,左手一招达摩三式中的“弹指乾坤”,食指轻弹之间,发出一缕罡气,轻而易举便把对方这一掌破解。   此时双方身形都一齐向洞内下坠,但见那冰宫主人脚下微响一声,那件长裙蓦地散开涨大。   她这件长裙特别的长,此刻一张大,宛如一朵白云似的。   石轩中啸声未歇,青冥剑疾然挥去,青光如掣电般打个闪,只见那冰宫主人脚下那朵白云,已被青冥剑齐脚下之处划断。   直到这时,两人提气轻身之力,才真真正正消耗净尽,一齐急如长空陨星,直向洞底疾坠。   石轩中似乎下坠得更快,原来他此时已完全不提真气,在这短促的一瞬间,收摄心神,运功行气,将一身精纯的功力,完全聚在双掌之上。   反之,那冰宫主人却拼命提住那口真气,避免下冲之势过于急猛。   石轩中虎目圆睁,但见下面布满刀山剑林似的石笋,这刻如电掣般升上来。   他拿捏时间,蓦地奋起平生功力,双掌发出玄门罡气,向地下击去。   掌力出处,洞内发出闷雷似的震耳响声。   石轩中被这反震之力,震得全身四肢百骸都生出隐隐疼痛之感。   要知一个人从十丈高处急坠而下,冲力越来越增加,纵然下面铺上厚厚的软褥,也将震裂身体,惨死当场。   因此石轩中凭玄门罡气反震之力,顿时停住下坠之势,虽是金刚不坏之身,也感到疼痛难当。   他“叭哒”一声掉在地上,仰头一望,只见那冰宫主人也迅疾无伦地从左方七八尺之处急冲疾泻下来。   石轩中真想纵过去接她一把,可是一时间真力未复,寸步难移。   他双目一闭,耳中听到一声尖厉的惨叫,跟着“隆”地大响一声,心知那冰宫主人大概已在这极深的洞穴之内,结束了她的一生!   在黑暗中,石轩中忽然泛起一阵凄惨怜悯之心,暗忖那冰宫主人隐居了多年之后,仍然不免有这等悲惨的下场,数十年寂寞岁月,熬成满头白发,假如她知道仍不免有这种结局,她一定会早就放弃了复仇之心!   石轩中定一定神,举步走过去,只见那冰宫主人头部血肉模糊,已认不出相貌,身上白衣也溅满了血迹。这时,上空飘落一朵白云,落在冰宫主人右侧不远之处。   石轩中过去把那朵白云拾起,却是冰宫主人特长的裙脚,内中有许多极细极硬的钢丝,把裙撑得大大,假如冰宫主人不是被石轩中以最上乘剑术,削断这伞形的裙脚,以她的一身功力,定可安然飘落洞底。   他把白裙盖在冰宫主人身上,然后向洞壁走去。这下面地方宽广已极,少说也有三亩方圆。地面上尽是如林石笋,形势险恶万分。   他走到壁下,举手一摸,洞壁光滑异常,而且又是陷凹之势,宛如处身在极大的坛底,就算用壁虎游墙之术,也无法出得此洞。   这时他已明白此洞必是绝地,不过事已至此,总得四处看看。   于是沿着墙壁缓步前行,果然不出所料,走了大半个圈子,仍然是那么光滑,也没有别的出路。   忽然一丛石笋下有人哼了一声,却是女子的嗓音。   石轩中怔一下,心想:莫非那宗小苹也掉在此洞之内?不过若是她掉下来,怎能不死?   他运足眼力瞧去,石笋暗影中,躺着一个人,只露出一半身躯,穿的也是白衣,瞧不见面目,但却可以肯定是个女人。   石轩中缓缓走过去,道:“姑娘是谁?”   石笋下那女人突然坐起身,惊诧交集地道:“你是石轩中?”   石轩中也大感惊讶,道:“不错,但姑娘你……”他瞅着她蓬乱的头发,污垢的面庞,一时真认不出这位姑娘是谁!   那女人拨起蓬乱的头发,有气无力地道: “我姓袁,名绮云,几年前在碧鸡山见过你一次!”   石轩中立刻记起来,虎目一睁,道:“啊,你就是秦重兄的夫人?怎会到了此地?”   他记得当日见到袁绮云时,她长得面如满月,甚是可爱,但目下憔悴已极,也瘦了许多。他看她神气委颓,连忙取出三粒保心丹,给她服下。此药专能强心续命,是以袁绮云服下之后,登时精神振奋。   她道:“唉,说来话长,总而言之,秦重他把我遗弃在海外青丘国,而我却是回中原来寻他……”   石轩中一听这里面竟是人家夫妇私事,便不再问,道:“我是因为琼瑶公主在这次瑶台大会上,将危害天下武林高手性命,所以赶来大雪山求取雪莲,以便解救这武林大劫,目下这冰宫中已无强敌,但我们却陷身于此,要想出去,恐怕不易办到。”   袁绮云道:“不错,我被困此间,历时十余日,毫无方法脱身,若不是仗着内家调息之功,换了平常的人,这刻早就饥渴而死啦!”   她停顿一下,又道:“大约是两个月以前,我踏上中土,可就不幸碰上冰宫的人,不久就被四个绿衣人包围,他们打不过我,可是我嗅到一阵异香,就失去知觉。到醒来之时,已经身在冰宫之中,正在调息运气,身上也没有束缚。那时候我如果不声张起来,就不致被冰宫主人发觉,把我困在此洞之内。我后来听他们说,似是此宫之中有一种迷失心性的奇药,但我因内功路数特别,所以过了一段时期,竟然把药性驱散,回复神智。”   石轩中道:“正是如此,刚才我杀死一人……”他把第一个被他震死的绿衣人临死之前的种种表现说了出来,最后道:“那些人都是迷失本性,正和你的猜想一样!不过其中也有许多乃是心甘情愿!”   两人谈了一阵,却对出困之事毫无补益。石轩中抬头望望洞口,缓缓道:“假如上面垂下三丈来长的绳索,那时就有法子出去啦!”   忽然之间,洞口左边出现一条人影,但却看不真切,那条人影晃动了一阵,便抛下一条长长的带子。   那条带子居然垂下五丈之多,离石轩中所站的地面不过是四五丈的距离。   石轩中大喜,望了袁绮云一眼,道:“秦夫人抓得到这条长带么?”   袁绮云道:“若在平时,我因修炼过海外另一派的内功,已与我本身功力溶汇贯通,能够跃起四丈余高。但目下饿了多日,恐怕无法高跃!”   石轩中忖思一下,道:“只要你还能提气轻身,仍然有法子可想!不过,我们先得弄清楚上面之人是谁,免得中了圈套!”   他仰头问道:“上面是哪一位?”   隔了一阵,才听到一个女性的嗓音答道:“是我,你还记得么?”   石轩中虎目一睁,射出喜悦之光,道:“啊,是小苹姑娘么?”   上面那人缓缓道:“不错,我就是宗小苹,你想不到吧?你可要上来?”   石轩中道:“当然要上去,请你握牢一点。”   他转面向袁绮云道:“你先上去,我助你一臂之力,只要你握得牢那带子就行啦!”   袁绮云点点头,提一口真气,向上纵去。石轩中不等她上纵之势已尽,立即发出一股罡气,撞向她的脚底。袁绮云但觉身上平空多了一股极大的潜力,疾升上去,居然一把抓住那条带子。   上面洞口的宗小苹俯身下望,但因洞内黑暗,根本看不见事物,只感到手中长带突然一沉。连忙运力扯紧,心想带上的力量如此重浊,石轩中必是受了内伤无疑!   她厉声大笑道:“石轩中啊,你以为我真的要救你么?我这就要放手啦!”   石轩中听了这话,心中一凛,沉声道:“小苹姑娘,在那长带之上的并不是我!”   宗小苹大感诧异,她也听出石轩中的声音果是在洞底透上来,当下没有松手,冷冷问道:“既不是你,这人却又是谁?”   石轩中沉重有力地道:“也是位和你一样不幸的姑娘。”   袁绮云接声道:“我姓袁名绮云。”   宗小苹讶异地忖思着,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突然间感到手中带子一震,正转念寻思,是不是那袁绮云松开手?蓦地风力扑面,一条人影已从洞内冒了出来,极为迅速地攫住她手中的长带。   她这时才看清楚,这条人影竟是剑神石轩中,不由得啊了一声,退开数步。   石轩中道:“不管怎样,我都十分感激你及时赶到,秦夫人上来吧。”他说话之时,双手迅速交替把带子提起来,转眼间把袁绮云提出洞口之上。   袁绮云一见那宗小苹竟是个老妪,可是口音那等娇嫩,而石轩中又称她做姑娘,不觉骇讶交集。   宗小苹皱眉道:“我错估你的轻功啦。以为你跃起四五丈高已经了不起,那样你纵然抓得住长带,但除非我把你拉起来,否则你决上不了这洞口……她到底是谁?”   石轩中道:“是我一位姓秦的朋友的夫人,现在你听我说,我石轩中一生最重然诺。小苹姑娘你忍耐一下,等我加急出山,赶办完要紧之事,就回大雪山来助你找那千年莲实,你说可好?”   宗小苹淡淡道:“现下你已脱困,何须再理会我?”   石轩中肃然道:“石某一生极少为个人打算,宗姑娘大可相信,石某乃是出自诚意!”   宗小苹怔了一下,道:“我相信你就是。”   石轩中舒了一口气,道:“这就行啦,我已不能再行耽搁。”   转眼一看,那边的白衣少女小冰已失了踪迹,不由得一愣,道:“那位姑娘怎的不见了?”   宗小苹道:“是我解开她穴道,并且谷主所赠的白玉杵使她恢复神智,记起从前出身。她把此间一切情形告诉我之后,就离开冰宫啦。”   石轩中道:“雪莲还在她手中,我得赶快追去,假使我得到雪莲,就一径出山,日后再来这冰宫找你!”   宗小苹大声道:“好,我在冰宫等你!”   石轩中跟着向袁绮云告辞,便急急出了冰宫,但见眼前冰山雪岭,绵延千里。要在这片广阔无垠的冰雪世界之中找一个人,当真像是在大海中捞针。   他沉住气,迅疾驰下冰峰,先追出数十里远,然后反兜回来细细搜寻。耳中但听不时有冰雪崩塌之声,因此颇为担心那小冰姑娘会生葬在冰雪之中。   不知不觉已搜到翌日中午,但无一丝踪影,石轩中算一算时间,心焦如焚,突然下决心向山外奔去!   石轩中的脚程非同小可,不久已出了大雪山区,这时他也顾不得惊世骇俗,一径施展无上身法,急急向庐山赶去。   第四日下午,已驰入江洲地面,庐山就在前面,远远望去,众峰云迷雾遮,半隐半现。   石轩中长长透了一口大气,心想瑶台之会,总算赶得上,明日中午,群雄毕集,也就是武林一场浩劫开始之时。   他沉重地叹一口气,想到自己风尘万里,赶到大雪山求取雪莲,想不到还是空手而归,目下也没有什么办法,天心如此,人力实在难以挽回!   当下寻个阴凉僻静之处,在一方大石上坐下,摈除万虑,运起上乘内功,行那呼吸吐纳之术。   要知明日中午之会,琼瑶公主方面固然尽出全力,不易制服。   此外,有鬼母冷婀、星宿海两老怪、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等邪派高手,也未必和自己站在同一阵线,是以必须尽量恢复功力。   他很快就进入无我之境,但见顷刻之间,优美的面上,神采焕发,适才一脸风尘之色,转眼工夫已一洗而空。   这一次他已死心榻地不去想及雪莲的问题,因此心中毫无悬挂,很快就达到天人交会的境界。这一来恢复得特别迅速。   过了个把时辰,一条人影极快地在树林外面两丈处掠过。那道人影身法迅疾无伦,转眼之间已出去七八丈之远。   石轩中心灵上突现警兆,登时回醒了一半。   那道人影出去七八丈后,好像感到附近有异,又折回来,终于瞧见盘膝瞑目端坐不动的石轩中。   这人缓缓走近去,一身淡黄色的长衫在山风中飘拂,举止潇洒异常。   他迫近石轩中面前数尺之处,才停住脚步,凝望住石轩中。   石轩中动也不动,生像是犹在无我的境界中,一时不曾醒转。   那人踌躇了好一会,石轩中忽地睁眼,朗声道:“原来是秦重兄,我正在想,如果是石某仇敌的话,怎会不乘机暗算?”   那个穿淡黄色长衫的美男子,正是仙人剑秦重,他指一指自己的面孔,道:“石兄可感到有异?”   石轩中哪知道他曾经和朱玲、郑敖等同行,而被郑敖弄得以为身有“大麻疯”绝症?当下细看一眼,道:“秦兄面上并无可异之处,不知你这一问乃是何意?”   秦重忖思一下,道:“没有就算了,你打哪儿来的?”   石轩中道:“说起来话长,我刚从大雪山赶来!”   秦重道:“你应该感到饥渴了吧?我们到那边一个小镇上弄点东西吃喝去!”   石轩中实在有此需要,便起身和他一道去,不久,已到了一个市镇上。   他们各自要了一碗面,又切了些卤牛肉。秦重吃了几片牛肉,突然把一片咬了一半,放在石轩中碗里,道:“这牛肉不大合我口味!”   石轩中自然不好说他,好在身在江湖之人,也不大讲究,便吃下肚中。   秦重突然又说他那碗面不好,和石轩中对换了。这时大家都吃了一半。石轩中见他举动奇怪,却想不出道理。   等到吃完之后,已是下午申时光景。仙人剑秦重拉了石轩中出镇,边走边道:“明日你要参与瑶台之会,所以我得跟你比一场剑!”   石轩中皱皱眉,道:“你不参加瑶台之会么?”   秦重道:“假如我死在你剑下,当然不去参加啦;不过,纵然如此,你仍然难逃大限!”   石轩中道:“这个还用说,武功练得再高,到头来终不免于一死!”   秦重愣一下,道:“是啊,人总免不了一死。”他们这时已走到镇外荒僻之处。秦重站定了,又深思一会,道:“不过我恨这个千古不易的道理。”   石轩中笑一笑,道:“我也恨它,不过既是无可奈何,我就认定必须对此生善加利用,坚决去做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这样,到了年老之际,回想平生,不但觉得这一生多彩多姿,堪以玩味。   而且感到死亦无憾,你可是作如此想法?”   仙人剑秦重摇摇头,道:“以后的事管他娘的,我只求痛快一时就够了。一个人死了之后,赞扬和辱骂都同样毫无意义。”   石轩中谦然微笑,道:“可是这样的话,就不免时时感到自己生存于世,好像没有一点意思。痛快一过去之后,无尽的空虚就涌上心头!那时,更要设法寻求刺激!”   秦重摇摇头,道:“我对这种生活没有一点空虚或后悔。现在我们较量剑法,这些话让那些专门清谈的人去说吧!”   石轩中便不再说,因为他明白世上的人,各式各样都有,尽管你做得更好,他也不会真正以你做榜样。直到他的人生经验已经十分丰富,实际悔悟之时,却已是风烛残年,来日无多了!   秦重冷冷一笑,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哼,你一定说,你是仙人剑秦重。不错,我是秦重,但也是个大麻疯。前两天我面上满面红云,浑身奇痒。朱玲、郑敖和史思温三人都异口同声说我是大麻疯!”   石轩中怔一怔,马上就想到:敢情他把牛肉咬了一半,把面吃了一半之后给自己,竟是想传染自己;但他到底修养功深,仍然沉得住气,况且那秦重此刻看起来一点大麻疯的迹象都没有。   “你找过高明的大夫没有?”   秦重摇摇头,道:“那胡猛是个浑人,不会打诳。他在南方已见过无数患上大麻疯的人,决错不了!”   石轩中微微一笑,他想,这等事关系何等重大,胡猛他们不过是根据表面上的征象,毫无医理可凭,而这秦重居然相信了,岂不可笑?   “他们和你分手了?目下在什么地方?”   秦重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可要出手啦!”   石轩中见他意思坚决,便拔出青冥剑。   秦重猛吸一口真气,力贯剑尖,施展出海外浮沙门无上剑法,刷地一剑迎面刺到。   石轩中取出剑后,面色就变得十分庄严穆肃。只见他正心诚意地使出师门“伏魔剑法”,一招一式,都十分光明磊落,尽是大开大阉的气象。   崆峒剑法在中土武林之中,号称第一,尤其在石轩中这等功力深厚之士手中使出来,更见威力。   可是仙人剑秦重的浮沙门剑法正好是他的克星,但见他剑势翔动,冲刺灵活凶猛。   石轩中这刻已不敢墨守成规,将小九式、大九式变化颠倒,迭出奇兵。然而碰上了唯一克星,这一路天下莫当的剑法,居然威力大减。   这两人的剑气直冲斗牛,潜力旋激排荡,四周的树木尽皆侧向一边。   仙人剑秦重今日存着必死之念与石轩中斗剑,这一来胸中全无荣辱得失之念,剑上功力比之平时增加不少。他把远泛重洋学得来的精奇剑法尽量施展,每一招都用足全力,把那一路剑法的威力及精致变化都发挥到极致之境。   石轩中感到对方长剑咄咄逼人,当真不好招架。心念一转,剑势大变。招数中除了以师门伏魔剑法为主流之外,另辅以五十手大周天神剑。   两人沉酣剧战,不觉已激斗了五十招以上。石轩中发觉自家形势毫无改善,由开始至现在,总是陷于被动劣势。若不是仗着功力奇高,身法特快,早就伤亡在对方剑下。   这时他已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他虽然施展五十手大周天神剑为辅,却仍然不能改善形势之故,敢情是由于创出这五十手大周天神剑的碧霞观主身为崆峒掌门,一生浸淫于崆峒派武功之中,是以创出来的剑法,虽则是采撷天下各派之长,却仍然有脉络可寻,跳不出崆峒心法的窠臼。是以仙人剑秦重仗着海外浮沙门剑法,仍然能克制住他。   石轩中未尝不可施展别的家派的剑法,要知他目下身经百战,阅历已丰。别的家派的武功,他虽不能全懂,但若把几派的招数拼凑起来,尚可与仙人剑秦重一拼。   但他目下的身份何等尊显,如若改用别的家派的招数,日后传出江湖,“崆峒”这个金字招牌,等如由他手中砸掉,再者他也不肯就此认输。   仙人剑秦重剑势如虹,出手皆是辛辣凌厉的攻势。石轩中被困在对方剑圈之中,越打越显出是计穷力拙的形势。   这时不知不觉又斗了百余招,秦重叱声如雷,剑光从四方八面推涌急攻。   石轩中仗着功力深厚,硬是抵住对方舍命狂攻之势,正在不可开交之时,突然间只听那秦重大喝一声,长剑过处,“呛”地把石轩中青冥剑荡开,跟着剑化龙蛇,疾如闪电般戮射进去。   石轩中虽然眼看自己已落伤败之境,但心中毫不惊乱,倒像是秦重的剑乃是刺向别人而不是刺到自己身上似的。   在这生死一发之间,石轩中发出一声清啸,身剑合一,化为一道蒙蒙青光,破空飞起。   仙人剑秦重明明一剑刺在他身上,却感到宛如刺在一件坚固无比的东西之上,不但刺不进去,反而震得手腕酸麻。   石轩中升起三丈许,倏的掉头下击,蒙蒙青光宛如青龙倒挂,曳泻下来。   秦重也是一生练剑之人,这时不论是眼见身受,都感到对方这一击,足可以贯裂天地,自己无论用什么方法抵挡,都是徒劳。   他心理上的重压已把对敌的精神压溃,连长剑也提不起来,倒变成站在那儿等死。   石轩中剑光一收,离开数尺,落在地上。   秦重冲口道:“你这一招叫什么名堂?”   石轩中沉默一下,要知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竟能驭剑下击,本来他认为自己有一日能练到随心所欲地驭剑飞出敌人重围,已经是十分了不起的事,谁知今日居然更进一步,不但能驭剑飞起,尚能掉首下击。是以吃他一问,不禁默然忖思。   他想了一下,缓缓道:“这就是剑术中最上乘的心法,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器,因无法传授别人,故而无以名之。”   仙人剑秦重长叹一声,突然转身要走。石轩中道:“秦兄往哪里去?”   秦重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冷冷道:“关你什么事?”   石轩中道:“那倒不关我的事,而是尊夫人……”   他霍地转身,眼中露出骇然之色,急急道:“她在哪里?”   石轩中并非鲁莽之人,看情形已知这对夫妇之间大有问题,这一来反倒恐怕他到大雪山去把袁绮云杀死,当下道:“你要见她,等我瑶台之会完毕之后,带你前往!”   仙人剑秦重蓦地想起自家身罹绝症,就算见到袁绮云也不须畏惧,早晚不过是一死而已。他一想起“大麻疯”,登时心中狂乱起来,厉啸一声,转身急奔而去。石轩中连唤数声都叫他不住。   石轩中也不去追那秦重,缓缓走了几步,耳边听到一个威严洪亮的声音道:“石兄的剑法,实在可以称得上天下无双,通神入圣了。”   石轩中停步侧顾,只见数丈外一棵树后走出一人,此人面阔四方,身量魁伟,举止之间,沉稳有力。正是新交好友大内荣总管。   两人都泛起出自衷心的欢笑之容,互相上前握手。   石轩中道:“想不到荣兄也在此地,适才发生的一切你已看在眼中,那秦重当真是个人材!”   荣总管笑一笑,道:“这话不假,但以兄弟看来,这位秦兄剑法虽然神奇奥妙,可是此生此世也休想赶得上剑神!石兄被窘之时,兄弟本想出面,后来见你剑上功力极快地凝聚,光华内蕴,正是反虚为实,转弱为强之兆,是以便不出去,果然最后一剑,显露出夺天地造化的奥妙神功,兄弟从此一生服膺。”   石轩中道:“荣兄莫把兄弟捧得太高,以致忘形起来,日后永无进境啦!荣兄身膺重任,如何离得开京师?”   荣总管面色变得十分严肃,道:“兄弟自从得知瑶台百人大会之事后,立刻出动大内所有高手,会同全国各地干练公门捕快与及数不清的眼线,调查此事,因而那琼瑶公主、鬼母冷婀及其他在武林中负重望的人物的行踪,完全在兄弟掌握之中。只有石兄一个人的行踪查不出来,直到几个时辰之前,才接到由西面陆续发出的飞鸽传书,得知石兄下落,特地赶来会晤。”   一提起瑶台之会,石轩中就不觉流露出忧愁之色,道:“这一次武林大劫,兄弟虽然竭尽心力,谁知最后还是徒劳无功!”   荣总管点头道:“既然石兄亲口说是武林大劫,兄弟也不妨将心中推测的话说出来。那琼瑶公主在庐山无名峰上如何布置法,我至今仍难以查悉。她手下有一百以上的高手,日夜严密守住无名峰,这些高手之中,为首的人竟是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我倒想不通以天残地缺两老怪的威望,如何肯受她指挥管制?”   石轩中道:“这一点小弟倒是可以猜测出其中道理:第一点理由是那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已被琼瑶公主以毒药制住,不但可以随时使之发作而死,甚且可能连心神也受药力控制。第二点理由是星宿海两老怪环顾天下形势,知道尚不容他们纵横无敌,这一次帮助琼瑶公主,可以把武林大部分足以和他们颉颃的对手歼除,日后他们在武林中的地位,更提高一层!”   荣总管颔首道:“石兄这番话极有道理,不过我却难以相信:那琼瑶公主,单凭瑶台上的埋伏布置,能够制服天下武林高手?单单是石兄一个人,也就够她消受了。”   石轩中道:“她如果单凭武功或埋伏布置来对付我们,倒也不必怕她。可是事实上她这次瑶台之会,早在多年前已着手准备,大概除了你、我两人之外,其他的人全都中了剧毒,因此我们可以说得上是孤掌难鸣。这一次兄弟万里奔波,到大雪山求取雪莲,正是为了对付她的毒药,可惜结局空手而回!”   荣总管仰天大笑数声,道:“原来石兄以悲天悯人之心,到大雪山走了一趟,以你脚程之快,无怪我遍布天下的眼线也查不出你的下落!”   他停顿一下,又道:“假如我们早点碰头,你就不须白跑一趟大雪山了!”   石轩中喜道:“莫非你有雪莲么?”   荣总管道:“这雪莲功能解世上百毒,大内之中收藏甚多,石兄无须着急,兄弟身上也带得有,不用赶往北京取来。”   石轩中大喜过望,道:“那就太好了,这次武林元气得以保存,全赖荣兄你啦!”   荣总管从囊中掏出一个三寸见方,两寸厚的象牙盒,道:“兄弟倾囊奉赠,不知够也不够?”   石轩中道:“我也不知道,这就送去让清音大师瞧瞧!荣兄可要一同走一趟?”   荣总管笑一下,道:“石兄这等匆忙,连宝眷的下落也不问一问?”   石轩中想起朱玲,登时心中泛起一阵歉意,道:“荣兄如果知道,兄弟自然要请问!”   荣总管道:“尊夫人等四位虽是行踪隐秘,但仍然被玄阴教及琼瑶公主手下逐个钉住,兄弟因手下可派用场的高手不够,因此前日邀了峨嵋太清真人等分别向钉梢之人寻衅生事,装着事出无心,尊夫人等乘机依照兄弟安排隐起踪迹。兄弟敢担保,在明日瑶台大会之前,决无意外。此外,关于仙人剑秦重的大麻疯,承尊夫人告知,乃是魔剑郑敖使的手段,我因见秦重所作所为,太以任性凶横,是以并不告诉他!”   石轩中抱拳道:“承蒙荣兄处处关顾,兄弟感铭于心,竟不知如何为报!”   荣总管道:“你一生奔波,出生入死,都是为他人打算,我若不设法为你略效微劳,岂不是使你以为天下之人都昏庸无知?这些客套话万勿再说,目下我分不开身,关于雪莲之事,恕我不能奉陪!”   石轩中朗朗仰天一笑,和荣总管拉手道别之后,便一径向大孤山奔去。   那大孤山位于鄱阳湖长江北口江流之中,山形如鞵,横扼湖口,故又名“鞵山”,与彭泽县的小孤山遥遥相对。   石轩中不必多事询问,夜色中已到了江边,乘船直放山脚。   大约二更时分,已找到古梅庵。   他决定把雪莲交给清音大师,转请她的同门清福大师炼药之后,就立即离开此庵,先到庐山无名峰探一探那瑶台的虚实。   他上前拍门,一个眉目韶秀的妙龄尼姑出来应门。   这尼姑的一对俏眼在微弱的灯光下向石轩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竟不询问拍门之意。   石轩中微微感到诧异,不过这刻已无暇理会,施了一礼,道:“我有事要求见本庵庵主。”   那个妙龄比丘哟了一声,道:“小尼在本庵持戒十年,从未见过有人要求见家师,你可是走错了地方?”   石轩中抬头一望,道:“这不是古梅庵么?主持大师的法名可是‘清福’二字?”   女尼颔首道:“对呀,施主你贵姓大名?”   石轩中并不即答,忖道:“照理说清音大师到此庵之后,应该请清福大师关照两庵弟子,如若我来拍门,立刻迎入才是,为何这个女尼似乎毫不知情?庵中又没有其他的人出来?”   他这么一想,登时感到蹊跷,当下道:“本人奉人之托,来传几句话,据说乃是无人能懂的禅机,你问了我的姓名进去通报,也是无用!”   那女尼道:“那么对不起,施主明晨再来吧!此地是比丘尼持戒之所,晚上不许人入内!”   石轩中剑眉轻轻一皱,随即颔首道:“好吧,我回去等明日早晨再来!”   他一转身,很快就离开。耳中听到后面有人跟踪,几乎跟到山脚,这才没有再跟。   石轩中一转身又奔上山去,他施展上乘轻功,绕个圈子,到了庵门旁边隐匿起身形,过了一会,才见到一条人影奔来。   这条人影竟是刚才应门的尼姑,但见她一提宽袍,纵入庵中。   石轩中也纵入庵去,只见那女尼走入当中佛堂,便守在内面,不再出来。   石轩中狐疑得很,径自转到庵后。这座尼庵地方不大,一共只有六间禅房。石轩中仗着超人的视听,只消掠过那些房间时稍为留心一下,就查出房中是否有人。这六个房间有三间是空的,三间有人。其中一间孤单地在另一个小院中,石轩中暗忖这一间也许就是庵主所居,是以特别由窗门向房内瞧了一眼。   房间相当宽大,毗邻尚有一房,木门大开,因此可以瞧见那房内有许多炉鼎之类,石轩中记得清音大师说过这清福大师擅长医药之道,看这情形,此处必是清福大师所居无疑。   再看那房中的一张禅榻上,一个老尼和衣而卧。   他轻轻推窗而入,先把灯火剔亮,然后转身走到榻前。   那老尼忽然惊醒,张眼见榻前站着一个男人,骇了一惊,急急坐了起来。   石轩中暗喜她没有惊叫出声,当下低低道:“大师法名可是清福?”   那老尼定一定神,打量他两眼,便也低声道:“施主就是当世大侠石轩中?”   石轩中谦然道:“石某实在不敢当得大师这话,请问清音大师不曾来此么?”   清福大师道:“前两日她忽然来此,向贫尼说明一切。贫尼自然答应了她,于是着手准备。但到了今日中午时分,忽然有个身穿绿衣的人来找她,给了她一封密函就走了!清音师妹拆开密函一看,面色微变,自个儿想了一会,忽然告诉我说暂时出去一阵,但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石轩中大感惊讶,心想清音大师持戒极严,除了最近因朱玲之故,与外界偶有所接触之外,一向潜隐佛前,何以有人送来密函,能使得她面色变动?而且送信之人,身穿绿衣,似是琼瑶公主的手下?那清福大师既然没有说出函中之言,定然连她也没有瞧见,然则竟是何事使得清音大师保持秘密?   他暂时撇开这件事,轻轻问道:“刚才贵庵有一位女师父如此这般,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清福大师点点头,道:“这就是贫尼何以低声与石大侠说话之故,不只是这个大徒弟水月突然变得阴阳怪气,连贫尼的二徒三徒也是这般。”   石轩中猛然点头,道:“石某已猜出一点头绪,那就是可能她们已被琼瑶公主控制住心性神智,清音大师抵此之后,你们有没有透露出炼药救人之事?”   清福大师忖思一下,道:“炼药之事倒没有泄漏,但她们却知道清音师妹乃是为瑶台之会而来,暂假此庵驻足!”   石轩中想了一想,道:“假如大师不见怪的话,石某建议先把令高足们都点住穴道,等解药炼成,再释放她们。”   他取出荣总管所赠的那一盒雪莲,交给清福大师,老尼揭盒看一眼,道:“数量倒是不少,本应足够,但收藏时不得法,以贫尼估计,最多只能炼成十五颗,不知到时是否敷用?又关于石大侠的提议,看来似乎除此之外,已无别法。”   石轩中道:“石某本来不想这样做,但为了万全起见,只好暂时得罪。”   忽地外面传来步履之声,石轩中既已有了决定,便不回避。   转眼间两个人先后走进来,其中一个正是法名水月的妙龄女尼。   她凉噫一声,道:“你这厮怎的偷入本庵?”在她前面那位女尼突然道:“这位是石轩中大侠,你怎可说他偷入本庵?”这位女尼声音清朗悦耳,原来就是清音大师。   那水月女尼怔一下,转身就要退出,石轩中身形一晃,快如闪电般抢过去,拦住她的退路。清音大师讶异地望望清福大师,只见老尼颔首,登时大悟,立刻疾然出手,一下点住水月女尼的穴道,然后道:“贫尼倒没想起琼瑶公主居然也对此庵加以戒备。”   清福大师道:“还有两个一发麻烦师妹吧!”   清音大师飘然出去,一会就回来。清福大师开始着手炼药,在隔邻房中忙得团团转。   石轩中道:“大师回来正是时候,轩中正在悬虑,不知大师发生何事?”   清音大师取出一张信笺,交给石轩中阅看,石轩中接过来,只见笺上写着:“申旭已在瓮中,老尼如敢多事,先杀此人!”   石轩中恍然大悟,抬头道:“那么大师可查出申前辈的下落?”   清音大师摇摇头,道:“贫尼白白奔波了大半日,却查不出一点头绪!”   石轩中忧虑起来,道:“若然琼瑶公主知道我们在此炼药,申前辈的生命就万分危险啦,这却如何是好?”   清音大师诵声佛号,缓缓道:“生死大事俱已前定,若果劫数难逃,人力也无法阻止!”   石轩中却听得出这位得道比丘语气中,隐隐有悲伤之情,不觉大感为难。   忽地外面传来夜行人脚尖擦地之声,这两位当世高手互相注视一眼。   清音大师向他点点头,自己起身走入隔壁房中,石轩中一晃双肩,人已出了房外。   他的目光何等厉害,瞥见那边人影一闪,登时施展出最上乘轻功,一个起落,已从半空中电掣飞到那夜行人露出形迹之处。   那人听到空中风声有异,方一抬头,刷地一道人影已落在他眼前。   这夜行人连退数步,低声道:“在下孟中要求见石轩中大侠!”   石轩中哦了一声,道:“阁下就是大内高手十八友之一的孟中兄,区区正是石轩中!”   那孟中摸一摸那部连腮大胡子,道:“除非石大侠,谁有这等迅若电闪云飘的身法?在下奉总管之命,特来奉告石大侠,尊夫人等将于明日中午前的一个时辰开始上山,请大侠如期出发,就可以碰头!”   石轩中抱拳道谢,孟中又道:“在下不能久留,尚须赶返禀明总管大人!”   石轩中记起一事,道:“孟兄请稍候一阵,石某去商量几句话,马上就来!”   他转身进去,向清音大师道:“是荣总管派人来告诉我关于内人上山赴会的时间,我忽然想到申前辈之事,可以请总管帮忙,他的眼线遍布天下,要查出申前辈的下落,比谁都有办法!”   清音大师道:“假如总管应允帮忙,自然最好不过。啊,贫尼不如亲往见见总管。”   石轩中道:“对,届时一查出申前辈下落,大师就可立刻营救,以免一时疏漏,发生不幸之事!”   ------------------------张丹枫 扫描 simon1999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五十八章 义释秦重     当下和清音大师出去,请孟中带她去见荣总管,孟中明知总管大人与石轩中非泛泛之交,自然不敢有违,当下便匆匆领着清音大师去了。   石轩中回到房中,见清福大师瞑目端坐在药炉之前,算算时间,大约天亮之后卯辰之交,解药就可以炼成,这刻只好耐心护法,便也在一个蒲团上坐下,闭目运功。   直到天边现出晓色,石轩中微感放心,暗念:只须再过个把时辰,就可以把药炼好,带到瑶台上去,给那些业已中了剧毒的高手服下!   他觉得心中甚为安慰,起身出房外四下巡视一遍,并无可疑之处,便跃上此庵最高的屋顶,在清冷晓风之中,放眼向四面眺望。   晨光熹微中,忽见庵前数丈之外一颗古树下面,有一方平坦的大石,石上却坐有几个人。   他的眼力比老鹰还要锐利,此刻相距虽然在八九丈以外,但仍然看得出这几个人衣服上有些微朝露的遗迹,因此可以得知这几个人最少也在一个时辰以前便坐在那方石上,直到天亮。   那几个人之中有男有女,两个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头,一望而知便是星宿海两老怪,一个年轻英俊的却是仙人剑秦重。此外有个老道婆,背上插着一柄药锄,左手肘间挂着一个花篮。   除了这四人之外,还有两个白衣如雪的美女,长得一摸一样,仓猝间看不出她们乃是冰宫四郡主之二?抑是其中有琼瑶公主在内?   他感到十分诧异,只因目下离那瑶台大会举行之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那星宿海两老怪及那两个白衣美女,均是琼瑶公主手下的主要人物,怎的尚有余暇到这边来?   如果这一干人乃是对付自己而来,似乎也犯不着。因为自己也得到瑶台去,何必舍那无名峰上瑶台的种种地利而到此地来?   他忖思一下,不知还有没有别的敌人潜伏在后面?若然自己追了上去,被敌人潜入禅房中加害清福大师,这件事可就大啦!   当下他以极为迅速的步法,隐秘地在庵中及前后左右搜索了一番,查明确实没有敌踪之后,便回到清福大师房中,轻轻唤她一声。   清福大师睁开眼睛,道:“什么事?”   石轩中道:“石某本不敢打扰大师,但因发现外面来了敌人,是以必须与大师商量一下……”他很快地把外面的敌人来历说了出来,最后道:“在这等时机,这些人居然不到瑶台去,必是冲着石某而来无疑。石某有意来一次空城计,故意出去会一会他们,大师以为如何?”   清福大师本身武功虽是有限,但她乃是昔年名扬天下的侠尼檀月大师的门人,见过无数大风大浪,是以这刻并不惊惶,忖思一下道:“目下这一炉火已经到了功候,贫尼不须守在炉边,只须及时把药取出,免得火候太老就行啦!石大侠空城计的办法,贫尼甚为赞成!”   石轩中听了清福大师的话,钦佩之情,溢于言表。要知这清福大师本身武功有限,如果这空城计被对方揭穿,敌人那一干人之中,随便排出一个,都能够要了她的命。   这一来他反而迟疑起来,清福大师却立即起身,先把炉鼎之类的东西搬到屋角,教人看不出曾有炼药的痕迹,然后对石轩中道:“贫尼因早在前日已有准备,除了雪莲之外,其余的药物均已炼过,是以这次投入雪莲之后,只须个把时辰炉火之功,就不须守护炉侧,石大侠你千万记住,一等到卯辰之交,就得速速把炉中十五粒解毒灵丹取出来,不可过早,也不可过迟,否则灵丹功力未足,药力便会打个对折……”   她说着话时,已和石轩中到隔壁起居的禅房之内,接着又道:“贫尼一个出家人,生死之念甚淡,石大侠不必为贫尼分心!”   石轩中慨然道:“大师越是这样,越是教石轩中敬佩无已!同时也万分的惭愧,试想大师本是世外高人,数十年来与尘世绝缘,但由于石轩中的请求,以致卷入这等血腥残杀的漩涡之中,当真是石轩中莫大的罪过。”   清福老尼莞尔道:“石大侠何用自责至此,贫尼这副臭皮囊有何足恋?多年苦修,也不过是求一解脱!再说贫尼一手培育成人的几个弟子,居然附敌媚外,出卖师长,此事想想,实在令人痛心,却也是贫尼德薄道浅之故!”   石轩中更加感到不安,忖道:“若果不是被我所累,这古梅庵中焉有此等变故?”   他想了一会,突然道:“以石某愚见,那琼瑶公主手下,必有更厉害高明的人物!不然的话,星宿海两老怪等高手决不会派遣到此地来对付石某!何况那仙人剑秦重剑术极强,如若留在无名峰上对付其他的人,可收出奇制胜之效!但石轩中却想不出还有什么人物比这一干人都高明的?”   清福大师道:“石大侠何不出去与他们说话?或可在他们口中探出线索!”   石轩中颔首道:“大师极有见地,石某且去试他一试!”   他走出房外,望望天色,得知离灵丹功满之时尚有一个时辰。   暗忖:“如果今日清福大师被害的话,自己将来怎有面目去见清音大师?”   他心中微乱,跃上屋顶高处一望,只见那六个敌人此刻已经散开。石轩中一看这等形势,已知道他们用意是分据有利位置,以便把全庵动静监视住。   当下他纵回地上,由庵门大步出去。晨光之下,他出现在庵门前,但见他英风飒飒,丰神俊逸,举止之间,隐隐流露出一种豪迈气度,只把那两个白衣少女瞧得目瞪口呆。   仙人剑秦重似乎感到不好意思,悄悄退了几步,掩映于树丛枝叶之间。   石轩中仰天朗朗长笑,笑声中举步向那两个白衣美女走去。   走到她们面前寻丈之处,便停住脚步,温文尔雅地点点头,道:“两位郡主最近一定很辛劳啦!目下可以到此山来舒散一下。”   她们对望一眼,左面那个缓缓道:“普天之下只有石大侠你分得出我们和公主的不同。”   石轩中因为反正等到卯辰之交取药,所以大有闲暇,这时微微一笑,道:“你可是白梅郡主?”   左面那位白衣美女大为惊讶道:“你真好眼力,我呢?”   石轩中望她,又望望白梅郡主,忽见她眨两下眼睛,立时悟出她是表示左边的一个乃是四郡主的第二位,便肯定地道:“你是白兰郡主,对不?”   这一个果然是白兰,当然她不知道乃是白梅郡主示意,所以石轩中能猜得如此准确,立刻大表惊讶,心中也极感兴奋,只因她和石轩中屡有接触机会,芳心中实在无法不暗暗爱慕这位潇洒俊美的大剑客。目下对方居然认得出自己,可知他心中对自己印象甚深。   要知石轩中多少次猜测琼瑶公主及四郡主,都是仗着天生聪明,与及观察入微的本领。他大步出去之际,已想到自己纵然十分重要,但琼瑶公主倒是唯一的主脑人物,势无离开无名峰瑶台之理。如今一开口就称她们是郡主,这一下猜中了不足为奇,同时他又看出那两个郡主一齐表示惊异之时,右边的一个较为温柔一点。当然这仅是当时敏锐的直觉所感到,据他所知,四位郡主之中,以白梅郡主天性最是温柔,虽然饱受训练,外人看起来仍然十分冰冷,但石轩中由于和她相处过好一阵,是以要比旁人敏感得多!   那白梅郡主对石轩中倾心已极,这刻已替石轩中想到,假如他猜不出白兰,则白兰一定十分妒恨;再则白兰回去之后,可能会因妒而向琼瑶公主进谗,因此赶紧发出暗示。   石轩中道:“两位郡主乃是琼瑶公主最倚重的人,为何离开瑶台?莫非要阻石某赴会?”   白梅郡主冷冷道:“不错,这里除了我们姊妹之外,没有一位不是盖世高手,石轩中你虽然武功高强,但想闯过此关,恐怕比登天还难!”   石轩中仰天大笑道:“郡主此言差矣,石某固然不敢矜夸能够赢得诸位,但如果要走的话,谅诸位还不能把石某留下!”他望一望天色,又道:“目下时间绰有余裕,我只等一位朋友到达,就要失陪啦!”   星宿海两老怪哼哼嘿嘿地发出冷笑,仙人剑秦重却不发一言。   要知他虽是心术不端的人,但仍然讲究江湖过节和面子。昨晚他曾败在石轩中剑下,其时石轩中竟不伤他,总算是对他留有恩惠,因此他不便出声。   那位头绾高髻的老妇从最左边的位置走过来。冷冷道:“石轩中你盛气凌人,目中无人,老身第一个不服气,我们单打独斗,先拼十招怎样?”   石轩中见她走开之后,左边无人监视,因此如果庵中之人想逃,可以从左边潜离。   “可惜清福大师不会想到逃走!”他极快地想,“不然的话,我就可以无后顾之忧啦!”   前面那个高髻老妇已拿出药锄,左手勾住那只花篮,逐步迫前。   石轩中突然想出此人是谁,可就不敢大意。猿臂轻抬,迅速地掣出青冥剑。   他掣剑出匣的动作和别的人并无两样,可是人人都感到他另是一番名家气象,举手投足之间,不但特别迅速,而且也快得好看。   他仰天朗笑一声道:“原来是小东极罗刹夫人,石某难以理解的,就是像你们这等天下武林尽皆闻名的高手,为何都受人指挥?同时又专门来与石轩中作对?”   罗刹夫人冷冷道:“这里面自有道理,不足为外人道!”   石轩中面对这么多的武林高手,顿然胸中豪气翻涌,仰天长笑一声,道:“石轩中自今而后,剑下不再留情,免得魑魅魍魉老是缠扰不休!”   小东极罗刹夫人大怒道:“石轩中你以为自己已可以横行天下了么?”   石轩中面色凛然,朗朗道:“石某从来不作横行之想,因此不知是否可以横行得天下。”   他说到这里,耳中隐隐听到庵中传来一声低沉的佛号,似是清福大师所发!   他当然不知道清福大师因为听到他说出“以后剑下不再留情”   的话,因此这位佛门得道比丘,为之恻然心动。那位老比丘本身武功虽是不济事,但她却深知石轩中武功卓绝天下,如若立下这等杀心,在不久的将来,定然有许多武林高手丧生在他的剑下!在佛门中人的看法,不论所杀的是不是恶孽满身之人,却总是一条生命,将他杀死总不免感到恻然动心。   石轩中可无暇多想,只知道那清福大师目前尚自无恙,心头一宽,缓缓举剑指着那罗刹夫人。   罗刹夫人口中尽管说得强横,但等到石轩中青冥剑一动,不由得退了一步,全身功夫都运聚在左手的花篮之上。   石轩中一出手就施展出伏魔剑法中的小九式,一招“北海屠鲸”,剑势斜劈而去。   罗刹夫人举锄疾封时,石轩中剑势立时飞腾变化,将这一招“北海屠鲸”中的数种变化,完全施展出来,但见剑光吞吐不定,青虹耀目,行家眼中,一望而知石轩中这一招尽是强攻软打的路数。   罗刹夫人原以二十一手诛仙锄及魔篮护身十大招成名,此所以她一出手就是十招,便在十招之内,她认定乃是立于不败之地!   对于石轩中起手第一招的威势,她实在暗暗惊心动魄。但她的魔篮护身十大招,的确是妙绝人寰,只见那个花篮上下飞舞,劲风剑气迷漫之中,“啪”地轻响,篮剑相击,罗刹夫人震退三步之多。   石轩中第一招就显出功力强绝,剑上威力逼人。只看得一旁的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面色微变,一齐离开所守方位,缓缓逼近战圈。   罗刹夫人乍退便上,诛仙锄迎面锄去,劲风震耳,但见她锄势去得虽猛,但到了石轩中面前不及两尺之处,突然一改锄下之势为直撞,快疾绝伦。   石轩中的伏魔剑法小九式源源施展,剑光一闪,已把对方诛仙锄逼得撤回。   但见她剑势大开大阖,一连三招,把罗刹夫人逼得绕圈而退,不过他每一剑都被对方花篮挡上一下,是以剑势不能尽情施展开。   这也是罗刹夫人的“护身十招”实在不同凡响。   天残地缺两老怪都是阴毒残酷之辈,两人互望一眼,已决定不等罗刹夫人打完十招便齐齐攻上,好歹仗着人多,先把石轩中缠住,最好是能乘机把他杀死,如若不能,也不让他离开此地!   这两个老怪心意一决,倏然间分开,绕到石轩中左右两侧。   仙人剑秦重厉声大笑道:“石轩中,你虽是剑法通神,天下无敌,但今日如果逃得过我们数人联手围攻之厄,我秦重从今以后再不用剑!”   他厉笑声中,同时拔出长剑,纵到石轩中后面。   白梅郡主突然冷冷道:“都给我住手!”   最先是天残地缺及仙人剑秦重为之一怔,都中止了出手之势,回头看她。只见她樱唇中含着一个金光灿然的哨子,面上神情冷若冰霜。   这一来那三人都急急退开数步,苦战中的罗刹夫人也想撤出圈子,可是石轩中长剑斜指住她,剑势未收,因此虽是没有移动,但她却不敢稍移脚步。   石轩中道:“白梅郡主你的命令可以拘束他们,但石某却不须听从。”   白梅郡主缓缓道:“这话虽是,但如果你不想殃及无辜的话,最好还是听我的……”   石轩中微微一怔,果真收回青冥剑,罗刹夫人透一口大气,捧着花篮退了开去,低头看那篮子,只见篮上毫无损伤,不觉大感安慰。石轩中瞥见她这等神情,暗自忖道:“我本准备再战一两招就把她的魔篮劈碎,目下此战忽然中止,她还不晓得我的青冥剑锋利到什么程度,这样也好,等会儿如果交手,我一出剑就把她的魔篮和锄头毁掉,看她怎生逞强。”   他的思路又转到白梅郡主那句“殃及无辜”的话上,忖道:“她不啻暗示我如果不听从她的话,就把清福大师杀死,这件事我倒不可鲁莽从事!”   白梅郡主不理他想什么,冷冷环视众人一眼,然后道:“公主有命,要石轩中你留在此地,直到瑶台大会之后!”   石轩中深心中暗暗震撼,忖道:“她们敢用这等态度命令我,不问可知玲妹妹等数人尽已落在琼瑶公主掌握之中了!”   只听那白梅郡主又继续道:“现在有烦天残地缺两位老人家到庵中把那老尼等人都带出来!”   星宿海两老怪果真听她吩咐,移动脚步向古梅庵走去。   但见一道青蒙蒙的光华由天而下,光敛人现,正是石轩中拦在两老怪之前。   石轩中凛然道:“尔等如欲加害于无辜的方外人,先问问石某手中之剑肯也不肯!”   星宿海两老怪一齐扬起手中青竹杖,正要出手硬冲过去。白梅郡主已冷漠异常地道:“石轩中你且慢逞强,本郡主先问你一句话。”   星宿海两老怪登时收煞住出手之势,退开两步。   石轩中道:“你有话就问。”   白梅郡主道:“不知你自家知不知在峨嵋山苦庵中有些什么人?”   石轩中心灵大震,虎目中射出慑人心魄的寒芒威光。他凛然道:“石某曾将犬子托在苦庵之中,目下怎样了?”   白梅郡主面上忽然迅速地掠过一抹微笑,笑容中隐隐透出歉然的味道!   石轩中见她如此,也明白她乃是不由自主,所以不得不这等对付自己,当下面色稍霁,缓缓道:“现在怎样了?你说出来我不会怪你!”   白梅郡主芳心之中十分感动,她觉得这位举世无双的大剑客,除了英俊潇洒之外,更能体贴人意,度量宽宏,不禁越发倾心。   她外表仍然冷冷地道:“除了你的孩子之外,还有上官兰,这两人目下都在我们掌握之中,我这里只要发出暗号,后果不说你也明白!”   石轩中凝眸不语,要知若果只是他的儿子,他还可以随意处置,尽可以权衡轻重后,决定出手与否,但多了一个上官兰,情势便大不相同!   白梅郡主又用冷漠无情的声音道:“目下你最好走开一旁,等天残地缺两老把庵中尼姑们抓出来。”   石轩中虎目一瞪,正要发话,白梅郡主知道他一定会不听从,已接着道:“只要你让开以及不离此山,我决不杀这些尼姑们。”   石轩中听了她的诺言,登时软化下来,当真默然让出道路。   天残老怪冷笑道:“石轩中,任你英雄盖世,今日也不得不屈服!”   说着话时,两老怪一齐奔过他身边,疾扑尼庵,转瞬间已纵入庵中。   不一会工夫,这天残地缺两老怪已急如电光石火般纵出来,却都空着双手。   天残老怪阴森森地道:“那老尼业已逃走,庵中只有那三名小尼,都被侠尼檀月的独家手法点住穴道。”   白梅郡主突然感到情势好像对自己不利得很,只听地缺老怪接着道:“料那老尼逃不了多远,老朽这就去把她抓回来如何?”   她还未作任何表示,石轩中已长笑一声,身剑合一,化作一道青虹,电掣飞去,刹时已落在天残地缺两人旁边。   白梅郡主忙忙叫道:“石轩中,你可是忘了你的儿子和上官兰?”   石轩中朗声道:“那是以后的事,目下这两老怪如敢追下山去,石某非教他们尝一尝我青冥剑的滋味不可!”   他说话之际,心中却微讶忖道:“照理说这星宿海两老怪的一身武功,足可以与我激战一场,何以白梅郡主屡次流露出怕我动手之意?”   这疑问宛如电光般闪过心头,使他不由得凝神注视那天残地缺两老怪。   蓦然间已得到答案,登时故意冷笑道:“天残地缺你们可别逼我动手,须知我今日满腔杀机,一出手就不再留情了!”   他特地说出这等气人的话,心中暗自忖道:“我已瞧出两老怪神气有异平常,相信是刚刚服下大量的毒药所致,此所以白梅不敢让他们当真与我动手,以免激斗之时,触发毒性!进一步想,如果是白梅郡主有意暗中相助,特意用种种暗示使我看出两老怪的弱点的话,这一回她就不该下令制止他们。”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中转动也不过是瞬息间事,但见天残地缺两老怪勃然作色,同声喝道:“石轩中你口出大言,老朽兄弟倒要试一试你的青冥剑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威力……”   白梅郡主在那厢冷冷道:“石轩中你敢动手,我就教你抱恨终身!”   石轩中剑光打个闪,发出两股锐风,拂射天残地缺两人。这一招完全是挑衅之意,口中朗朗答道:“那得瞧瞧这两老怪怕不怕石某之剑了!”   天残地缺两老怪如何忍得住这等挑衅,但见两枝青竹杖有如双龙出海,一左一右疾然扫戮过去。   石轩中剑光一展,封住全身,跟着施展出伏魔剑法,抵住那两老怪的攻势。   转眼间双方已攻守了七八招之多,白梅郡主冷冷道:“真真可笑得很,石轩中你以为能赢得星宿海二老么?”   石轩中神情庄肃诚敬地施展师门剑术,对她的话恍如没有听见,其实他此刻只用出全身七成功力,却已抵得住对方联手夹攻之势,因此越发肯定那两个老怪业已功力削弱!他开始全心全意找寻对方弱点,准备一击成功。   由于他没有用出全力,加上剑法招数之中又是守多于攻,因此旁边的人瞧起来,倒不觉得他的青冥剑上有何惊人之处!   那星宿海两老怪对付这位平生唯一大敌石轩中可不敢有丝毫怠慢,两人疾如风雨般攻出十余招之后,倏地施展出星宿海独门合璧杖法,两人合为一体,地缺老怪因少了一足,故此骑在天残老怪肩上。   这两老怪因心意相通,这刻一旦合成一体,登时等如功力陡然增加了一倍之多。   石轩中曾经与两老怪们交手多回,也斗过他们的合璧杖法,知道厉害无匹,尤其在防守上,简直是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当下只好施展出十成功力,而且手中镇山神物青冥剑不再客气,时时去找对方的兵器。这柄青冥剑乃是方今天下所有神兵利器中之冠,锋利无匹,寻常武师有此剑在手,也能够威胁到高手的兵器,何况是石轩中这等功力深厚的大剑客使用。   要知石轩中一向光明磊落,保持一代剑客风度,就算碰上比他低弱的敌人,也决不肯仗着此剑威力,削断对方兵器。此所以自从此剑出世以来,凡是在石轩中手中之时,未曾伤过敌人的兵器。   但目下情势大不相同,第一是对方已不讲武林规矩,以多为胜。第二是敌人有意绊住自己,使之不能前赴瑶台之会,此事关系整个武林气运,他石轩中决不能以个人荣辱误了大事。第三是这对老怪平生作恶甚多,为人阴毒残酷,时时不守武林规矩,因此对付这等武功既高而又狡毒多变的人,也不必墨守成规,以致纵容恶人遗害于世。   他虽是施展出十成功力,可是剑上光华反而不如早先那等强烈耀眼,而且剑网渐缩,看上去似是反被那星宿海两老怪的青竹杖裹在当中。   仙人剑秦重和罗刹夫人在一旁大声喝彩,为两老怪助威。白梅、白兰两郡主却冷漠如常,似乎对这战局的得失并不十分关切!   又激战了十余招,那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杖上攻势越来越见辛辣凌厉,大有横绝六合,扫空万古之势。   剑神石轩中被重重青霞杖影困住,虽然已处于被困之境,可是剑法招数毫无凌乱之象,不怒不慑,备刚柔之气,偶然青光电掣,疾扫对方青竹杖,立时就可把对方青竹杖迫了回去,把对方本来尚有无穷变化的招数硬生生闷死胎中。   这一场剧斗,的确是人寰罕见,双方强劲的潜力,冲激得四周草木偃伏,沙飞石走。   石轩中倏地长啸一声,仙人剑秦重闻声色变,厉声大喝道:“二老千万小心……”   喝声摇曳中,但见石轩中身剑合一,化为一道青蒙蒙的光华,腾空飞起。夷然一响,已冲破天残地缺两老怪的杖幕。   天残地缺两老怪本来功力绝高,早在石轩中长啸之际,已看出他作势欲起,跟着又听到仙人剑秦重,大喝告警。这两老怪心意相通,一齐认定石轩中此举必有用意,如果吃他冲出,势必难以钳制。是以两人不约而同地用足全身本事。杖上功力加到十分,封闭住石轩中冲天飞起的去路。   哪知石轩中化为一道青光电掣上升,根本无法阻拦。两老怪越是用力封闭下压,越是感到对方上冲之势无法抗拒。倏然间心灵一阵大震,真气激荡甚剧,地缺老怪滑了下来,和那天残老怪并肩而立。两个人都感到全身乏力,动弹不得。只能仰首观看那石轩中如何施展。   石轩中掉首下击,这一次他已决意用天残地缺两老怪来试验一下自己驭剑的威力,是以飞上二丈来高,便立刻掉首下击。   青蒙蒙的光华疾冲下泻之际,发出一阵尖啸之声,宛如天崩地裂,海啸山摇,教人听到这等声音,登时就生出无可抗拒之感。   说时啰唣,其实极快,但见青光一闪即隐,石轩中已抱剑屹立地上。那星宿海天残地缺两人却已震开七八尺远,双双跌在地上。   白兰郡主等二女及罗刹夫人、仙人剑秦重等都瞧不清楚石轩中如何把两老怪伤在剑下,是以这刻都瞠目结舌,做声不得。   石轩中朗朗道:“石某正要下手诛此两老怪时,忽见他们眼神呆滞,显然一身功力已散去大半,因知是体内毒药发作之故,是以不伤他们,但剑上潜力仍把他们震开……”   仙人剑秦重呐呐道:“什么毒药发作?”   石轩中道:“就是琼瑶公主所加诸你们身上的那种绝毒之药,大概你们也会知道,此药可用特制的金哨无声催发,登时身死!就是这种毒药,使得天残地缺两老怪武功减弱,适才他们妄想压闭我驭剑上升之势,所受反震之力太强,因而催发了毒药之力,使得全身功力失去大半!”   他侃侃说来,似是深知底细。这一来连白梅、白兰两人也为之变色,想不通石轩中究竟凭何种超人之能,将冰宫的秘密都了然于胸。   仙人剑秦重和罗刹夫人转眼瞥见白梅郡主樱唇中还含有一枚金哨子,都暗暗一阵震栗。   秦重厉声大喝道:“石轩中你虽是有超世武功,对我也不错,但目下我秦重为势所迫,只好与你以死相拼。”   罗刹夫人接着道:“你就算有本事杀死我们,但还有一拼之机,总强似死于那金哨之下!”   这两人慎重地分开逼近去,白梅郡主居然不开口阻止。石轩中明知她有意让他杀死这两人,当下也运功蓄势,准备作最凌厉的一击!   仙人剑秦重猛然出手,使出海外浮沙门剑法,一招“雁冲残雪”,剑尖颤出七八点寒星,罩住石轩中全身穴道,凌厉进击。   石轩中剑法上受到克制,因此自知虽是运足功力封架,仍不能将对方震开。心念一转,陡然左手一伸,圈食指疾弹出去。   仙人剑秦重知道这是妙绝人寰的达摩三式之一,急急撤回真力。总算他应变得快,及时收回真力,虽是吃石轩中弹中剑尖,也仅仅长剑震荡开半尺。   石轩中突然飘开数尺,那罗刹夫人的诛仙锄登时落空。   石轩中道:“且慢,石某有件事要对秦重你说明一下!”   仙人剑秦重压剑不发,冷冷道:“有话尽管说,反正不忙!”   石轩中道:“你最好离开此地,去见见尊夫人。”   仙人剑秦重仰天大笑,声音惨厉异常,这时除了石轩中之外,其余的人都不明白他为何笑得这等可怖。   石轩中沉声道:“秦兄你过来,我们私下说几句话!”   白梅郡主望望白兰郡主一眼,见她也露出茫然之色,正与自己的迷惘相同,便不向她要主意,径自道:“石轩中你这样做法,也得先问问我们姊妹才行啊!”   石轩中俊面上浮起笑容,道:“对不起,我着实使你们感到为难啦。”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事,但见他双肩微晃,人已到了白梅、白兰两人身边。   她们倒不感到害怕,只因她们深知石轩中一生光明磊落,决不会出手偷袭。   石轩中低沉有力地道:“两位即速把身上的玄冰尺丢在地上,我再奉告其中之故!”   白兰郡主忍不住道:“你要我们弃械投降?”   石轩中笑道:“我们之间无恨,谈不到弃械投降!若果你们信得过我,请依我的话去做!”   那两个白衣美人犹疑一下,果真从身上取出玄冰尺,丢在地上。   石轩中透一口气,道:“你们大概不知道,表面上此尺是你们的防身利器,但其实琼瑶公主施展制驭心神之术,全靠此物!”   她们都啊了一声,石轩中迫近两步,几乎要碰到她们的娇躯,轻轻道:“我知道你们必须按时服药,不然就变成老丑妇人,但我会设法替你们解掉变形液之毒!”   她们想不到石轩中居然知道得这等详细,心中大为信服,都默然颔首。   石轩中回顾罗刹夫人一眼,只见她眼珠连转,显然正在筹思计策。   当下跃到她身边,罗刹夫人吃一惊,提篮举锄护住全身。   石轩中道:“我不是要偷袭夫人,却是觉得夫人今日被卷入漩涡之中,太不值得。试想你在小东极罗刹宫中,度那神仙岁月,何等逍遥自在?”   罗刹夫人哼了一声,道:“世上之事,时时不是自家能够料想得到!”   石轩中左手探囊取出一物,放在掌心给她观看,道:“请看看这个,若果石某心存恶念,早在与星宿海两老怪动手之前,就取出使用了!”   他掌心之中,原来是枚金色哨子,这一看不但罗刹夫人及仙人剑秦重大感震骇,连白梅、白兰二女也为之惊异不已!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石某深知夫人一生罕得踏入江湖,并无恶名,否则石某早就使用各种手段对付夫人了!目下能教夫人安然返回小东极,只怕只有石某一人!”   罗刹夫人向二女望了一眼,见她们并无反对之意,一时真想不出今日局势如何会这等急剧变化,连二女也听从石轩中的话?当下默然颔首,收起药锄,表示服从之意。   石轩中缓步走到仙人剑秦重面前,道:“石某先奉告秦兄一事,那就是秦兄自疑之绝症,并非事实!”   仙人剑秦重面色一变,亦喜亦怒,道:“那么是尊夫人等合谋骗我的了?”   石轩中道:“这一点等日后再查问真相,石某再奉告一事,那就是要解你体内之剧毒,除了琼瑶公主之外,只有我办得到!”   仙人剑秦重剑眉轻挑,坚决地道:“你以解药胁我去见绮云,此事万万办不到!”他随即长叹一声,收起长剑,背着双手,缓缓踱步寻思。   石轩中知道不能勉强,便走回白梅等二女旁边,道:“今日午时瑶台之会,石某只能尽人事挽救浩劫,成败尚在未知之数,你们当也了解石某为人,不是一个儿子及兰儿的性命可以阻拦而不赴瑶台之会,现在你们既然阻不住我,回去定然逃不了处罚,倒不如听我的话,立即潜返冰宫,如见到宫中之人,可说是我叫你们回去,等我此间事情一了,就会到冰宫去,助你们觅取千载莲实,解去体内之毒!”   白梅等二女这才知道敢情石轩中已到过冰宫,怪不得深知底细。石轩中又道:“冰宫主人及恒春谷主都死于日前,你们返宫不须畏惧,耐心等候就是。”   白梅和白兰对望一眼,白梅道:“我自丢开玄冰尺之后,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做过一场大梦,对于已往之事,甚感惭辱,白兰妹妹一定也和我一样。现在我们当奉大侠之命,潜返冰宫。不过关于令郎和上官兰姑娘的下落,我们实在不晓得,公主认为只要这样说,就可以威胁住你!”   石轩中心中虽然有点失望,但面上却不流露出来,道:“你们尽管去吧,其余的事我自有主意!”   白梅、白兰二女,果真立即离开大孤山,石轩中看看时候已届,便嘱咐罗刹夫人和秦重一阵,自己奔入庵中。   他一踏入丹房,突然见到清福大师赫然犹在,此外,还有一个锦衣劲装大汉,这个大汉年约四旬左右,虬髯绕颊,手中提着一根沉重的狼牙棒。   石轩中甚感不解,只因天残地缺两老怪眼力何等高明,若然地还留在庵中,怎会认定她业已逃走?忍不住讶然问道:“大师如何还在此地?这位是谁?”   清福大师道:“自你出去应付那一干人不久,这位胡施主就驾临,坚要贫尼躲在地窖,直至刚才方始出来!”   那胡姓大汉抱拳道:“兄弟胡俯,奉荣总管之命赶来,以免石大侠人手不够,无法分身兼顾。兄弟请清福大师藏起之时,曾在庵后布置过一下,可以使敌人误以为清福大师已经离庵!”   石轩中恍然道:“原来如此,今日若非胡兄驾到,局势将如何变化,实在难以逆料!”   清福大师已动手把炉中丹药取出,交给石轩中,道:“这一十五粒丹药幸告功成,石大侠带走吧!”   石轩中衷心道谢之后,收起丹药,辞别老尼后,遂与胡俯一道出庵。   他先问罗刹夫人道:“假使石某此刻赠夫人以解药,不知夫人将如何自处?”   罗刹夫人想了一下,道:“老身立刻回返小东极罗刹宫,自兹以后,永不踏入中土!”   石轩中取出一粒丹药,请她服下。那罗刹夫人服药之后,陡然间感到十分舒服,浑身经脉被制之象,立时消失大半。   她向石轩中深深道谢之后,提篮背锄飘然自去。   石轩中又向仙人剑秦重道:“石某历经千辛万苦,得到许多高人相助,方始炼成有限几粒灵丹,准备用以解救那些前往瑶台赴约的武林高人。石某坦白告诉秦兄你,那就是若果秦兄得到灵丹之后,仍然为琼瑶公主效力的话,石某断无赠药与你之理!”   仙人剑秦重忽然感到甚为惭愧,默忖自己一直与石轩中作对,此刻如果换了别人根本就不会动念赠药与自己,可见石轩中此人当真是胸襟磊落、气量宽宏的大英雄大丈夫。因此,昔年他在十招之内将自己长剑击脱手之事,实在不是他为人骄慢自傲。   此念一生,陡然间觉得与这位大剑客根本毫无仇恨,实在不值得冒风涛之险,漂浮过海学那浮沙门的剑法!于是,妻子袁绮云的倩影突然泛起心头,还有在海外的一位美绝人寰的公主也出现在他脑海中。   一个人只要起了悔悟之心,以前许多旧事就会使自己感到惭愧和懊悔,仙人剑秦重亦复如是,因此他忽然变得十分踌躇不安,面色忽红忽白,显然心中情绪激荡甚剧。   石轩中见他这等样子,立时把丹药递给他。秦重诚恳地道谢了之后,道:“不知家师可还有这等机会得救么?”   石轩中微笑颔首,心中暗忖道:“他当真悔悟了,居然想起昔年师恩。”   秦重服下灵丹,道:“我想去找寻绮云,向她负荆请罪!唉,在你面前我不须隐瞒,我实在太对她不起!”   石轩中道:“她在大雪山冰宫中,险些死在冰宫主人手中,目下已安然无恙。”   仙人剑秦重再深深谢过,便离开此山。   石轩中立刻请胡俯归报荣总管,说是他的儿子及上官兰可能落在琼瑶公主手中之事,但由于时间已万分急迫,再也无暇顾及,只好托他代劳查一查。   胡俯面上流露出十分敬佩之色,要知道胡俯乃是当今大内高手之一,平生见多识广,一听石轩中的话,就知道石轩中这次抵达瑶台之后,仍可能遭遇到琼瑶公主用他儿子作威胁的情形。但他仍然沉住气,生似已下决心牺牲个人,以拯救多位武林高手,这等胸襟风度,如何能不教人深深折服?   他们仍是结伴下山,过湖之后,才分道扬镳。   石轩中估计时间不多不少,便开始向庐山奔去。   到了巳时,已抵达庐山山麓。   这刻距瑶台之会,仅有一个时辰不到。石轩中运足目力,四下遥视,希望发现爱妻朱玲踪迹。可是不但找不到她,而且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石轩中不免觉得十分奇怪,心想今日之会,虽然只有武林中顶尖高手方有被邀资格,但江湖上闻风而来的人必定不在少数,同时每一位高手总不会孤身独行,势必带有门人弟子。因此多多少少总有些人被拒上山而盘桓此处才对,何以杳无人影?   他略一忖,放开脚程,沿着山麓向南走去。   转过两座低矮山峰,陡然听到隐隐人声。   石轩中因眼前一片树林遮住目光,瞧不见发出人声的人是什么来历,但却晓得人数不少,便沿着树林绕向山外那一方。   他很快就绕出林外,眼光到处,只见前面地势较低,宛如盆地。麇集着不少人,高矮俊丑,和尚道士,一应俱有。   盆地末端有一条道路,大概是通上瑶台之路,石轩中刚一现身,立时有人发现,洪声大叫道:“剑神石轩中来了——”   所有的声音停止,百数十双眼睛都向石轩中望过来。   剑神石轩中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等场合,是以并不窘困,潇洒地微笑向众人点首招呼。   人丛中走出两个道人和三个和尚,迎将上来。石轩中神目一扫,认得两名道士是峨嵋派的人,三个和尚则是少林僧人。   他们过来行礼通名后,石轩中道:“诸位既在此地,想必两派掌门人都上瑶台去了?”   他们都点头应是,一个道:“不但少林方丈大师及敝掌门真人等已上山,以贫道所知,尚有武当掌门真人、铁夏辰老施主等,但未见鬼母经过!”   后面一个和尚插嘴道:“道兄有所不知,那鬼母、于叔初等人业已在一个时辰前上了瑶台,其时道兄等尚未到达。小僧也是刚刚闻知此事!”   石轩中向他们道谢一声,举目向人群中迅速瞥过,好像没有发现玄阴教教徒。暗自忖道:“鬼母不知带了些什么高手随行,居然一个人也不留在此地!以我看来,此地的人都是武功较差,是以被琼瑶公主派人硬留在此处。”   他自然不便将此话说出,又向人从中瞥了一眼,左边一个道人低低道:“石大侠可是关心夫人行踪?”   石轩中精神一振,道:“是啊,道长可曾见到贱内?”   那道长道:“尊夫人并未在此间露过面,这一点贫道却敢断定,只因贫道甚为关心大侠你的行踪,所以一到此地,便向大家询问,是以得知石大侠及夫人俱未曾露过面。”   石轩中忖道:“若果她不上瑶台,是最好不过,免得我到时分心——”   他道:“谢谢诸位,石某这就动身上山——”   几个和尚、道士簇拥着他向谷末道路走去,麻麻密密的人群登时让出道路。当石轩中经过时,所有的目光都牢牢地瞧着他。   不时有些年青壮士出来向他行礼,并通报姓名。   这时石轩中才深深感觉到自己身份地位在武林之中,当真是望重一时。他对每一个崇拜他而出来报名的青年壮士,都十分诚恳地说一两句话,因此这一段路倒费去不少时间。   谷口尽头处、站着两个绿衣人,面上都没有戴上蒙面巾,因此看得出他们甚是年轻而且长相甚俊。   石轩中回头向那些和尚、道士点头笑道:“诸位不劳远送,石某可得放开脚程上山。”   那些人都一齐止步,后面有个年轻壮士大声道:“那两个家伙阴阳怪气,石大侠最好略予惩戒。”   石轩中一听就知道这两个绿衣人定然武功甚高,曾经教此地之人吃过苦头。   他潇洒地笔直走去,离那两个绿衣人尚有一丈,对方突然并拢起来,挡住去路。   石轩中眉头一皱,道:“两位可是有意阻挡石轩中的去路?”   那两个绿衣人竟不答话,齐齐掣出兵器,同样是右手一把钢尺,左手一柄短剑。   石轩中见他们掣取兵器的手法利落迅捷,显然甚为高明,又瞥见他们背上还有长剑,心念一动,忖道:“如果那长剑方是他们趁手兵器的话,则从他们剑上招数方始可看出来历和真正功力,其次,他们手中钢尺及短剑一定有脱手伤人的诡毒招数!”   他回头向众人看一眼,另一个年青人叫道:“这两个家伙太以放肆,请大侠务必予以惩戒,不过早先有些前辈高人经过时,他们却不拦阻!”   石轩中朗朗笑道:“琼瑶公主用尽一切方法阻止石某上山,这两名手下自然已奉严命,尽力阻止,这倒不足为怪!”   他回转头向那两个绿衣人迫上去,他们倏然变更位置,变成一前一后之势。   石轩中在这等场合中,自然不必亮出兵器,当下仍然逼近去。   在前面的绿衣人倏然发难,尺、剑齐施,向石轩中卷去。他一出手,立时显出一身武功甚高,不是泛泛之辈。   石轩中不得不施展出奇奥手法,一招“星垂平野”,奋掌迅击。这一招乃从“伏魔剑法”小九式中化出来,看上去雄壮威猛,足以使敌人气馁。   他一掌劈退这绿衣人,但见他退时竟是稍稍纵起数尺。当下想也不想,掌化“平沙落雁”之式,向下盘劈去,果然另一个绿衣人已贴地窜到,右尺左剑一齐发招猛攻。吃石轩中抢制了先机,又是一掌劈退。   后面众人见石轩中举手之间就把这两人连环凌厉攻势击退,不由得都暴声喝彩。   石轩中陡然间激起满腔豪情,朗朗一声长笑,倏地跨步进击,一招“北海屠鲸”,双掌齐齐发出。那两个绿衣人合力挥尺舞剑连连封架,竟抵不住他双掌奇奥莫测的变化,转眼之间,已退了丈许之多!   众人又忍不住激动地喝起彩来,声震山谷。   那两个绿衣人倏然一齐奋力猛攻一招,招数使到一半,忽地改进为退,又跃开寻丈。   石轩中缓步迫去,只见他们双手齐扬,四件兵器劲猛异常地疾撞而至。石轩中潜运玄门罡气护体,垂着双手继续走去。那四件兵器击到他身上时,还有半尺距离,就纷纷跌落地上。   这一手又惹得后面人群发出摇地动天的彩声。那两个绿衣人面色由始到终,丝毫不变,似乎是心中毫无畏惧喜怒的情绪。这时齐齐掣出背上的长剑,但见剑上闪烁出绿荧荧的光华。后面有人大呼道:“看啊,竟是关外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的绿焰剑。”   石轩中顿然大悟,忖道:“原来琼瑶公主手下最倚重之人,竟是长白山天雷宫碧电神君,无怪连星宿海天残地缺两老怪都贬为次一流的人物啦!”   他剑眉一皱,停住脚步,凛然道:“天雷宫碧电神君在武林中威名尊显,与昆仑钟先生同称二隐,你们是盗剑冒名?抑或当真是天雷宫门下弟子?”   那两个绿衣人不言不语,面上毫无表情,只拦在路中心,表示不让他过去之意。   石轩中陡然舌绽春雷,大叱一声,掣出青冥剑。那两个绿衣人直到此时,方始身躯一震,不觉退了一步。石轩中朗朗道:“石某一生少开杀戒,但今日两位如果仍然不知进退,我此剑出手可就决不留情了!”   ------------------------张丹枫 扫描 simon1999 OCR 旧雨楼 独家连载     第五十九章 瑶台大会     后面的人群听到这话,个个都感到佩服,只因石轩中的侠名天下之人无有不知,但看他目下行将出手对付仇敌之前,仍然再三警诫,的确是风度磊落!   那两个绿衣人转瞬已回复原来冷漠的神情,齐齐大叱一声,分两路夹攻上去。   这两人剑上功力不同凡响,招数出手时隐隐有雷霆万钧之势。   谷中之人想是已知道这两个绿衣人武功高强,是以不露讶异之色,只紧紧瞧着石轩中,看他反击。   石轩中手中长剑一挥,青芒电射,强光耀目,登时把对方两柄“绿焰剑”的威势盖住。   那两个绿衣人剑术高强,变化极快,各各撤剑换招,两人忽而上下交袭,忽而左右合击,剑剑都有如奔雷闪电,凌厉异常。   石轩中连封了三招之后,暗忖这两人剑术不弱,如果不大展神威,出辣手即速解决,这等打法,可能甚是耗费时间!   此念一生,登时运集功力,先是一招“鼎湖龙飞”,青光划处,把左边的绿衣人震开数步。这时另一把绿光荧荧的长剑已急如星火扫将入来。石轩中剑招不变,单用剑把虚虚一撞,又把此人震开。   他一腾出地方,登时长啸一声,身随剑走,快如电光石火,圈荡冲卷,但见青虹电掣,连闪数闪。那两个绿衣人先后惨哼一声,都抛剑仰跌地上。   后面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看得清楚石轩中用什么手法把那两个绿衣人击败。因此直到石轩中收起青冥剑,沿着道路走出十来丈之后,谷中之人方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都大声喝起彩来。   有人过去一看那两名绿衣人,只见他们仰卧地上,面目安详,生似是陷入熟睡中。在印堂部位,各呈一点红印。   其中有些人伸手去摸摸他们胸口,这才知道这两个武功甚高的绿衣人,竟然被石轩中一招反击,便齐齐丧命。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却可断定都死得毫无痛苦。   这时石轩中已走过一座山岭,回头已见不到谷中之人,他轻轻叹了一声,忖道:“那两个绿衣人武功甚强,我如不用杀手,可就难以脱身,目下虽然脱身,但这两人在江湖上似乎毫无恶迹,此举未免太辣了!”   他脚下甚快,因此不久已走到山深处,地势渐渐高峻难行。   石轩中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仍然电掣云飞般朝前急驰,转过一座峰脚,忽见前面一片山坡,坡上人影幢幢,都聚在一片峭壁之下。   那座峭壁大约是四丈之高,壁上甚是光滑,中间挂着一幅巨大的白布,布上写着“瑶台之路”四个大字。   在这四个大字左侧,另有好些较小的字迹。石轩中因是千里神眼,此刻相距虽遥,仍然瞧得清清楚楚。但见那布上写着:“瑶台之上,唯容拔萃之士,如未能一跃登此壁顶者务请留步,勿徒自取辱!”   石轩中微微一笑,忖道:“琼瑶公主这一手真绝,单用这一堵峭壁,就可阻止不少赴会之人。目下武林中能够一跃而上的,恐怕寥寥无几!”   他忖想之际,同时运足目力向峭壁上注视,只见上面似是有一大片平坦之地,在边缘处有两个绿衣人屹立眺望,看来已看见自己的身形。   他不再耽搁,疾驰而去,转眼间已驰上那片山坡。   峭壁下大约有二三十人,石轩中转眼一瞥,几乎都是认识的人。但见其中有峨嵋派的凌铁谷、凌红药及玄字辈的玄门高弟,少林寺智力大师等数位高僧,江北名家吕振羽,山左高手冯翅,小阎罗屈军,独臂野豺吕声,地哑星君蒋青山,雪山雕邓牧,厉魄西门渐,日月轮郭东,黑无常姜斤,还有两个腰悬长剑身穿彩衣的人,一望而知乃是东海碧螺岛的门下。   此外,还有五六个人,石轩中虽然叫不出名字,但却晓得是武当及华山门人,其中也有一两个是黑道独来独往的巨寇。   他一驰上山坡,许多人都围拢过来,纷纷向他行礼说话,厉魄西门渐率着玄阴教中几个人,却避开在一边。   石轩中迅速地和大家打过招呼,仰头向峭壁上望去,只见上面突然多出四人,一共是六个绿衣人,跟着又出现两个老妪,就是金、银两嬷。   小阎罗屈军在百忙中大声道:“金瑞兄已削发出家,特地命我向石大侠奉告!”   石轩中怔了一下,缓缓道:“他当真出家了?”跟着浮起一抹凄凉的笑容,接过小阎罗屈军递给他的一张素笺,看毕之后,仰天长吟道:“赤手屠鲸千载事,白头归佛一生心……”   众人全都静默无声,仿佛都被石轩中这种悲凉的情绪所感染。   寂然无声中,峭壁上忽然飘落一阵清劲语声,道:“别的人只须跃得上这坐峭壁,就可径赴瑶台,但石轩中你却得小心,当你身在半空之际,将遭暗器袭击,如过得这一关,算你本事!”   石轩中望一望峭壁上面的人,目光如电掠过众人面上,最后停在厉魄西门渐面上。   这一来厉魄西门渐倒不好再行避开他,狞笑一声,发话道:“石轩中你可敢上去?”   石轩中脑海中正掠过一件往事,记得当日在火狐崔伟家中,就是此人拆散了崔家,这一段血仇,似乎已不能再拖下去。   当下朗朗一笑,道:“琼瑶公主虽是千方百计,不让石某赴瑶台之会,以免破坏她屠杀天下武林高手的毒计,但石某勇往直前,决无后退之理;不过西门香主居然还留在此地,却令我大感迷惑,以西门香主的武功,这四丈峭壁自是拦阻不住,因此西门香主不跃上去,莫非是别有用心?难道香主已为琼瑶公主收买,所以退缩一隅么?”   厉魄西门渐万万想不到石轩中竟会说出这等凌厉尖刻的话,但一时无法反驳他的不是,只气得哼哈连声,光火地盯住那斗不过的情敌!   石轩中又道:“若果你当众承认被瑶琼公主收买的话,就不再追逼你!不然你就得立刻上去,别躲在一边装蒜!”   厉魄西门渐到底是天性暴烈之人,只气得大吼一声,狂叫道:“好,好,等瑶台事毕,咱们必须决一死战,看是鹿死谁手!”   他提聚真气,涌身向上跃去。只见他身形腾空飞起,直到三丈七八尺高,突然微微一顿。要知这厉魄西门渐一身武功,已尽得鬼母玄阴门嫡传;但由于天生驱体魁伟巨大,轻功方面总是最弱的一环,平常之时,最多能跃起三丈四五尺高,是以鬼母率着众人抵达此地之时,便先行下令命他留在此地。   厉魄西门渐一则奉命留此,二则万一想到瑶台之会竟能歼灭所有赴会的高手的话,他可就变成天下武林中前数名高手之一了!是以绝对不抗命,乖乖地留在当场。   这刻被石轩中相激之下,不觉触发了天生狂野之性,奋力跃起,居然跃了三丈七八尺之高。   石轩中在下面看得清清楚楚,就在他身躯上升之势一挫之时,暗暗运足玄功,一掌向空中推去。这时所有的几乎都注意空中的西门渐,是以石轩中发掌之举,竟然无人瞧见。   厉魄西门渐突觉脚底有一股潜力托上来,登时急急换口真气,借力上拔,一飘身已飞上峭壁顶的平地之上,放目一瞥,只见平地上站着四个绿衣汉子,有老有少,还有两个锦衣老妪,手持拐杖。   此外尚有一个面目清癯,装束怪异的老人,也是一身碧绿颜色,盘膝趺坐在一块丈许圆的白石之上。   西门渐心头大震,忖道:“这个怪老人面前插着五柄去鞘长剑,剑上泛出绿色的寒芒,分明是师父平生忌惮的武林二隐之一,长白山明镜崖天雷宫碧电神君。”   他虽是心中震凛,但面上并不流露出来,向那绿衣老人抱拳道:“尊驾可是武林二隐中的碧电神君么?”   那绿衣老人眼皮一翻,双眸射出冷电也似的光芒,冷冷道:“老夫正是碧电神君,你是鬼母座下第一高徒,当知老夫的五雷碧剑,例不轻易出现,必须见血之后,方可撤回!”   厉魄西门暗暗悚然,要知这碧电神君威名极盛,天雷宫飞霆十式已成为武林一绝,就算以“剑”成名的碧螺岛主于叔初那等狂横之人,对天雷宫也是持着各不相犯的态度。由于长白山天雷宫人数不多,同时又无人踏入江湖,是以多年都没有和碧螺岛主于叔初发生冲突。   西门渐凛悚之故,便因像碧电神君这等人物,最是难惹。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定然无所不用其极。不似石轩中这等大侠剑客,时时留有余地。此所以他宁可面对比他强出许多的石轩中,也不愿惹上这个不知底蕴的怪人。   那碧电神君缓缓道:“目下你无须多虑,只要你愿意出手对付石轩中。”   厉魄西门渐万万想不到有此转变,登时面现喜色,道:“晚辈愿供神君驱遣!”   碧电神君道:“目下我手下六人虽已足够牵制石轩中无暇摄心驭剑。但此中尚乏天赋神力堪以强攻硬打的人,你正是最适当之选;但你如欲除此强仇,必须暂时受我控制心神——”   他微微一顿,接着道:“拿药给他!”   金嬷应声跃了过来,掌心已托着一颗色作碧绿的药丸。   厉魄西门渐最近已知悉琼瑶公主能以各种药物驾驭武林人物,是以声势浩大。这刻不禁略感踌躇,目光注定在那颗药丸上。   峭壁边缘一个绿衣人振吭喝道:“石轩中且候片刻!”   厉魄西门渐耳中听到石轩中大名,陡然一阵激动,伸手取过那颗丹药,吞下腹中。   碧电神君仰天冷冷笑道:“此药不同凡响,奇奥异常,目下你神智一如往日,但如若你不听命令,我用这金枚哨子发出‘无声之声’,便可催发毒性,教你尝遍天下绝惨奇苦,方始身死!”   他的身份非同小可,是以西门渐不得不依。   峭壁下传来一声清劲啸声,一个绿衣人大声禀报道:“石轩中已作势欲起。”   在峭壁边缘站着的数人,齐齐取出一个革囊,金、银两嬷都载上软皮手套,从囊中取出一大把毒蒺藜。   厉魄西门渐道:“石轩中有罡气护体,寻常暗器伤他不得!”   碧电神君道:“我天雷宫秘传绿焰钻及碧蝶针专破各种气功,就算有玄门奇功罡气护体,如若齐中三枚,罡气也不中用!”   他话声甫落,只见一道人影已超过峭壁,正是那石轩中已施展无上轻功跃了上来。金、银两嬷首先发难,一声不哼,两把毒蒺藜劲洒出去。她们手劲非同小可,激起阵阵尖锐啸风之声。石轩中身在半空,居然能够闪避,但见他横移寻丈,登时让过那一片毒蒺藜。   两个绿衣人一齐扬手,发出五道梭形碧虹和三点碧光,那五道梭形碧虹去势如电,那三点碧光则作弧形飞去。石轩中俊眼一闪,已看出这两人的暗器非同小可,当下暗运罡气护体,同时提气向上高腾七八尺。四个绿衣人暴喝一声,齐齐扬手,发出十六道碧光,罩射空中人影!   满空碧光电掣中,其中有六点体积较细,走弧形路线,最是难以防范。   众人认定石轩中既已提气横闪一次,又飘高一次,此刻定然无法再在空中转折闪避。就连厉魄西门渐这个谙知石轩中轻功绝顶佳妙之人,也以为石轩中这一会定然无法躲开,势必出手击落劲袭的暗器。他听碧电神君讲究过,得知那梭形碧虹乃是绿焰钻,威力虽大,但尚容易抵挡,只有那碧蝶针因是作弧形路线袭击,本来就难以测度来势,何况尚有十支绿焰钻掩护?因而也认定石轩中这回非伤于暗器之下不可。   石轩中神目如电,瞥视一眼那十六点碧光之后,目光便扫向西门渐及碧电神君面上,一闪即逝。   他已瞧见西门渐面上含着狞笑,那碧电神君也流露出得意之容。他本想仗着罡气护体,不理那些暗器,疾扑过去。但那两人的表情却使得他心中一动。虽则一时想不出什么道理,可是似乎有悟于心,登时长啸一声,青光暴涌,原来已拔出青冥剑。   这青冥剑一出匣,可就显出石轩中在剑术上的造诣端的已超凡入圣。只见他身剑合一,化作一道长虹,青芒闪射中,冲泻落地。那十余道绿光碧影被他剑气冲着,都炸成粉碎。   他安然屹立在碧电神君盘膝趺坐的大石之前,那方大石只有两尺高,是以碧电神君虽是坐于石上,仍然比站着的石轩中矮了一点。   石轩中神威凛凛,凝目瞧看那装束怪异的绿衣老人,只见他须发泰半灰白,身材瘦削。但面色红润得有如婴儿,双目更是精光闪烁。   两个都以“剑”称雄武林的高手互相对视,石轩中一派凛然之色,似是责怪对方不应作出种种不利自己的行为。   碧电神君突然移开目光,向手下之人扫瞥一眼,那些人连忙移动,两人一组,分据三方。   石轩中虽然知道时候无多,但面前人乃是武林二隐之一。不比等闲之辈,是以一点也不敢浮躁,暗暗运功行气,聚集真力。   碧电神君缓缓道:“老夫在此,就是专诚等候石大侠驾临,天雷宫一向以崆峒山为唯一敌手,是以今日得会石大侠,正是老夫多年心愿!”   石轩中道:“神君好说了,石某忝负微名,其实浅陋得很!”   碧电神君指一指插在石上五柄绿光闪闪长剑,道:“石大侠不必自谦乃尔,老夫这五剑的用意,不知石大侠是否识得?”   石轩中微微一笑道:“尝闻长白山天雷宫的‘五雷碧剑’乃系剑中绝学,据说每次一剑出手,宛如迅雷横击,有山崩地裂之威势,十丈以内,无坚不摧!不知是不是?”   碧电神君傲然一笑,道:“你说得一点不错。以老夫所知,天下间能接住老夫五雷碧剑的人,除了你石轩中之外,只怕已难作第二人想。”   石轩中倒想不到对方给自己这等面子,居然认为唯有自己能够抵住他的“五雷碧剑”,一时想不透他这么说有何用意,只好微微一笑,谦然道:“神君过奖了,石某只是听说长白山有这一门冠绝天下的绝艺,却没有想到自己能不能接得住!”   他仰天望一望天色,又接着说:“以石某所知,只等今日午时一到,天下武林就要遭遇浩劫,石某只是尽力挽救,并无把握。   如果神君不许石某作此挽回之举,恐怕石某心愿更难达成!”   碧电神君微微动容,凝目瞧一瞧天色,缓缓道:“石大侠虽有悲天悯人之心,但武林中群雄逐鹿,各逞神通,原本也谈不上什么浩劫!你这么一说,倒教老夫绝了劝你回头之心啦!”   石轩中凛然道:“石某虽然被对方以子女性命相胁,但一往直前,决不后退!更遑论前途荆棘遍地,险阻难越。孟子所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正堪为石某写照!”   他的说话毫无火气,但自然流露出大义凛然,坚毅不移的风骨气度,教人不能不信。   碧电神君颔首道:“既然如此,我等各行其是,不必在此事上饶舌,老夫请问一句:衡山老猿来不来参与今日之会?”   石轩中肃然道:“衡山猿长老数年前曾作神龙一现,但自后已无踪迹,石某不知他老人家到底来不来?”   碧电神君摇头道:“可惜,可惜,老夫不必瞒你,五十年前老夫曾与他斗剑,他以秘传猿公剑法胜了老夫一招,老夫因想本门的飞霆十式尚有可乘之机,欲图雪此一招之耻,唯有施展五雷碧剑,是以五十年来,隐居天雷宫中,寸步不离。想不到今日之会,震动天下,但老猿却不来此,可惜……可惜……”   石轩中这时才知道:敢情以前有这么一段往事,是以碧电神君才会五十年不入江湖。但正因此故,又可见得这碧电神君此生并无恶迹,堪与昆仑钟先生并列武林二隐。不过就今日情势来看,碧电神君既以“五雷碧剑”之绝艺对付自己,届时自己势必要尽出全力应付,不能有丝毫疏虞,这种拼斗,双方均以绝高功力相拚,胜败之机微妙异常,败的一方多半不能保存。如果自己存有怜惜之心,只怕血染当场,尸横就地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   他估计清楚目下情势,不觉摇头轻叹一声,道:“神君的清名威望,石某一向甚为佩服敬仰。谁知今日必须与神君作生死之斗,殊令人感到遗憾!”   厉魄西门渐狞声喝道:“石轩中你别假惺惺作态,莫非想神君放你上瑶台不成?”   石轩中转头凝目瞧他一眼,微微一笑,如有所悟,手指一伸峰顶,道:“目下你也不管你师父的安危生死了么?”   西门渐怔一下,厉声道:“家师如知道我是在对付你,定然甚为欢喜!”   碧电神君道:“石轩中小心,老夫这就下令出手!”语意森冷,流露出杀机。   石轩中明知终须一战,便不再多说,以免耽误时间。眼角方瞥见厉魄西门渐抽出白磷凿,但觉四面八方已传来金刃劈风之声。   他的身手何等高强,那消转眼去看,青冥剑一招“八骏雄飞”,青虹绕身向四下暴射。   那四个绿衣人和金、银二妪已经分为三组,此刻乃是由每组中分出一人出手猛攻。   石轩中青虹一现,虽然把三人完全震退,但另外那三人迅即上前,合力发招。石轩中的一招“八骏雄飞”变化尚多,但见青光电掣中,又把第二批敌人震退。   碧电神君见到石轩中武功这等高强,心头微凛,冷冷道:“西门渐你尚不出手,更待何时?”   厉魄西门渐应了一声,手中白磷凿抡处,疾扑上前。   石轩中使出师门“伏魔剑法”,剑光有如电掣雷奔,把轮番攻上的敌人逼开老远。就中只有一个厉魄西门渐的白磷凿强攻硬打,最具威力。   七八招之后,碧电神君眼中微露喜色,猛可吸一口气,身形暴然涨大许多,跟着缓缓伸手去取那五把插在石上的绿焰剑最右的一柄。   石轩中就是等那碧电神君发动“五雷碧剑”,他在百忙中仍然瞧见碧电神君突然伸手取剑的动作。当下潜运功力,想把那些围攻自己的对手逼退。   谁知那四个绿衣人,金、银二妪和西门渐等七人忽地一齐分头猛攻。其中除了西门渐只是仗着天生神力,凶猛进扑之外,那六个人竟是一齐发出一招,各取一处部位,时间上互有先后,六件兵器居然形成了一式凌厉无比,毒辣已极的招数。   石轩中虽是不怕,但应付之时可就感到十分棘手!疾忙施展最上乘剑法,以快打快,瞬息之间,青冥剑已向四方八面发出七八剑之多。   这一下总算把对方攻势击破,白石上的碧电神君冷嘿一声,右手一扬,手中一枝绿焰剑脱手飞出,向石轩中射去。   那绿焰剑一脱手,登时发出一阵震耳巨响,宛如迅雷忽发。   威势之强,实是骇人听闻。   石轩中疾然转身,青冥剑剑尖指着快要击到的绿焰剑。   这一着连盘坐在白石上的碧电神君也大感讶异,想不出石轩中将如何应付这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石轩中仗着一双神目,看准了对方绿焰剑,一剑推出。   这一剑居然以自己宝剑剑尖击中对方绿焰剑的剑尖,暴响一声过处,那柄绿焰剑竟然退飞数尺,然后坠地。不过石轩中自家也被震开三四步之远。   在他四面的七人陡然又猛攻上去,石轩中运剑如风,瞬息之间,已把七人都逼出六尺以外。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是碧电神君的五雷碧剑,确实威力极大。若果适才的一剑不是施展出奇制胜之法,只怕总得吃一点亏。第二件是目下围攻他的七人,竟是只有一种作用,那就是牵制得他无暇驭剑护身出击。   这一来碧电神君如果继续连发五雷碧剑的话,他势必因无法全力抵御,以致死伤于当场。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掠过他心头,使得这位绝代剑客也为之面色微变。要知,如果那碧电神君正式与他交手,其中毫无一点虚假取巧的话,他纵然落败身亡,也不会稍为皱一皱眉头。但目下情势分明极不公平,那碧电神君一方面以众多手下围攻自己,一方面乘隙暗算。这等打法,自己胜了也就无所谓,但输了的话,可就十分不值。是以他虽是身经百战,屡涉奇险,此时也不由得面色微变,脑筋迅转,找寻应付之方。   那七人围攻之际,总是一齐出手,各取一处部位,这等打法虽然每个人都有极大破绽,但由于别人配合得好,石轩中已无暇伤敌。   碧电神君冷嘿一声,突然又拔起一把绿焰剑。   石轩中一看形势不妙,倏地清啸一声,青冥剑陡然射出森森寒芒,快如闪电般扫荡冲击。但听“呛呛”连响。那七人之中,倒有五人手中兵器被他青冥剑削断。   石轩中自从出道以来,身经大小数百战,都未曾仗着青冥剑削断敌人兵刃,目下这一手的确出乎意料之外。他一招得手之后,左手已运集玄门罡气,打算劈倒几个,以免到时输得冤枉。   碧电神君何等老练,就在他一剑削断五件兵器之时,挥手发出第二把绿焰剑。   一溜绿光刚刚出手,登时发出雷霆迅击的震耳响声。   石轩中头也不回,左手一掌横扫出去,同时人随剑走,疾地急旋回来。   他的罡气无坚不摧,何等厉害。谁知一掌击去,居然阻不住那五雷碧剑的来势。幸好石轩中已及时旋回来,青冥剑一招“挑星摘月”,剑光疾起,挑在那柄绿焰剑上。   碧电神君虽出手,但右手仍然遥遥作势,此时口中冷嘿一声,右手虚虚向外一推。   那柄绿焰剑似乎仍然受他控制,突然增加无穷压力,向石轩中当胸搠入。   石轩中虎目圆睁,奋起神威,大喝一声,青冥剑上运足十成功力,向上一挑。   五雷碧剑虽凌厉无匹,但终被石轩中以盖世神功挑起两尺,“砰”的一声从石轩中头顶飞过,若然低一寸的话就碰到石轩中的头顶。   那五个被削断兵器的人这刻已弃掉手中断截的兵器,另换新的,似是早已防备到兵器被削。   就在石轩中力破碧电神君第二剑时,那七人一拥而上,又展开激烈凌厉的猛攻。   石轩中暗念:自己在此处已被耽误了不少时候,若然形势不能改善,凭那碧电神君这一手五雷碧剑,当真可以教自己午时不能到达“瑶台”。   他心中虽是寻思别事,但丝毫不曾影响到他的身手。   但见青虹电掣,把那七个舍生忘死奋力进攻的武林好手,迫得只在六七尺之外。   碧电神君主要的意思便是阻止石轩中往赴瑶台之会,是以“五雷碧剑”并不轻发。此刻他虽是拔起石上第三柄绿焰剑,却一味运功聚力,等候机会。   石轩中又发了数招,深心之中微觉浮躁。只因身外这七人虽然无法赢得自己,可是由于一旁有个碧电神君虎视眈眈,以致自己也无法发动全力把他们收拾掉,而且因为他们的打法甚是奇特有效,把他牵制得不能摄心定虑施展驭剑神功!   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峭壁边缘突然出现两个人头,跟着就现出全身。   石轩中在百忙之中一眼瞥去,已瞧得出这两人:其一是大内高手胡俯,一个是独臂野豺吕声。   这两人分明是仗着轻功不弱,设法从峭壁间找到落脚之处,换力纵上来。   他们都一样是使用狼牙捧,是以不知底蕴之人,还以为他们是同门师兄弟。   碧电神君冷哼一声,左手摸出天雷宫独门暗器绿焰钻及碧蝶针。   那大内高手胡俯叫道:“石大侠,令郎及上官兰姑娘俱已无恙,系被尊夫人及史思温观主救回。目下因相距遥远,已决定不赶来瑶池!”   石轩中听到这个消息,精神大振,剑光陡然大盛,呛呛呛数声响处,已削断了三个人的兵器。   就在他大展神威之际,陡然碧光连闪,跟着听到碧电神君冷冷喝道:“下去!”   那胡俯和独臂野豺吕声两人齐齐惨哼一声,身上都中了两枚绿光荧荧的暗器。   这两人身躯摇摇摆摆,已站不稳。厉魄西门渐相距最近,蓦地隔空一拳击去。   只见那两人一齐应拳翻出峭壁之外。石轩中怒不可遏,反而不出声责骂,只冷笑连声,纵到峭壁边缘,俯首向下面望去。   胡俯、吕声两人身上已中了碧电神君独门暗器,根本就活不成,再吃西门渐拳力一冲,翻跌落去,哪里还能提气轻身?一下子摔在地面上,都僵卧不动。下面许多人都急急过来查看,有人振吭大叫道:“这两位都气绝毙命啦!”   石轩中平生从未这等愤怒仇恨过任何人,此时但觉身后这一干人完全都是死有余辜之辈,尤其是那碧电神君居然一声不响就发出暗器偷袭,这等行为实在卑鄙得令人痛恨!   他怒极反笑,突然回转身,凝望着碧电神君,缓缓道:“你们手段好毒,石某再也不能稍存怜惜之念!”   碧电神君也不回答,左手一挥,那七个人立时蓄势欲发。石轩中嗔目叱道:“你们以众击寡,手段卑鄙毒辣,可怪不得石某也用手段对付你们!”   叱声中厉魄西门渐狂吼一声,挥凿猛扑上来。石轩中左手迅快无伦地摸一摸嘴巴,只见他嘴唇上赫然出现一个金光灿然的哨子。   碧电神君一眼瞥见,不由得大惊失色。那四个绿衣人之中,倒有三个骇得转身就逃。   西门渐还不晓得,凌厉进扑。石轩中左掌发出罡气,登时把他震退五六步远。跟着暗运真力,吹动那枚金哨子。   那枚金哨子一点声音也没有,然而西门渐却立刻就有反应,只见他蓦地抛掉手中白磷凿,双手掩腹惨哼一声,就滚倒地上。   那三个转身奔逃的绿衣人也同是仆倒地上,哼声不止。只剩下一个绿衣人及金、银二嬷安然无事。   石轩中想不到一下弄倒了四人,仰天长笑一声,收起金哨子,挺剑向碧电神君缓缓逼近去。   那金、银两嬷和唯一的绿衣人一齐出手奋勇拦阻。石轩中手下更不留情,左手一招“横扫六合”,玄门罡气发出锐厉啸声猛扫过去,金嬷首当其冲,惨哼一声,身躯离地飞起,竟飞出峭壁之外,掉了下去。   石轩中左掌劈出时,右手长剑一招“鼎湖龙飞”青虹暴射出去,那绿衣人封架时,兵器尽折,当时吃那青森森的剑光射中,仰仆开寻丈以外,登时了账。   剩下银嬷一人,一见情形不妙,心中震骇已极,连忙收拐欲逃时,石轩中满腔杀机,嗔目大叱一声,青虹掣电般圈来,把这老妪扫开丈余远,拐、剑俱断,也立时身死。   碧电神君眼看石轩中这等神威凛凛,武功盖世,不由得也暗暗凛骇。   石轩中缓步上前,碧电神君冷嘿一声,手中绿焰剑电射出去,势若雷霆,光是这等声势,就足以教人心乱神摇,耳鸣目眩。   石轩中蕴聚全身功力,疾然一剑击去,但见青虹暴现,迎住那道绿龙似的剑光,硬碰上去。   两剑相触,发出一阵龙吟虎啸的金铁交鸣声。石轩中连人带剑退了五尺。但对方那柄绿焰剑竟已折为两截,跌落地上。   石轩中冷冷道:“你也接我一剑看看?”只见他倏然身剑合一,化作一道青森森的长虹,电射而去。   碧电神君名列武林二隐之内,自是武功迥异俗流之辈,早在石轩中叱喝之际,看出他要驭剑反击,已拔起石下剩下的两剑。   石轩中刚一身剑合一,化作青虹飞来,碧电神君也快逾闪电般腾身飞起,双手齐扬,手中双柄绿焰剑宛如两条蛟龙脱手射出。   这一下雷霆之声震动四山,峭壁下的人群个个骇异仰视,却瞧不见一点迹象。   石轩中全神驭剑,已与天地浑然一体,那五雷碧剑威势虽然震撼山河,但他却毫不动容。   双方剑光一触,陡然又暴响一声,但见一道青虹,破空斜斜飞起,在那青虹之下,千万点绿光纷纷洒坠,极是壮观。   碧电神君双剑出手之后,就势已拔出背上长剑,此时身形犹在空中,突然间感到体内真气大震一下,立时散开,已无法凝聚。   石轩中驭剑升高寻丈,忽见碧电神君疾向地面降落,连忙改变方向冲泻过去。   他剑光未到,一阵强劲无比的无形剑气已经涌到,碧电神君吃剑气卷着,惨哼一声,登时被那阵无形潜力撞得抛开丈许,方始坠地。   石轩中收住剑势,定睛看时,只见碧电神君仰卧地上,口角流出鲜血。   他一看而知,碧电神君乃因功力散失之际,被那阵剑气一撞,内脏完全震碎,情形正和天残、地缺两老怪一样,已经活不成了!   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心念一转,已经明白对方乃因五雷碧剑被自己驭剑绞碎,其时他本身真气能与两剑相合,是以双剑一碎,他的真气也被震散。而适好此时又被无形剑气撞上!   石轩中望一望天色,却见日正当中,竟然已届午时。   石轩中虎躯一震,登时施开脚程,向那隐现云中的山峰驰去。   早在石轩中尚未跃上峭壁,与长白山天雷宫碧电神君斗剑之前,那无名峰顶已经有许多人到达。   无名峰高出群峰之上,在那峰顶之处,云雾缭绕,又因那峰顶乃是一片十亩大的平地,地面均被一层极浓厚的白云铺住,是以上到峰顶之人,根本瞧不见这峰顶平地的地面上是何情状。   在那峰顶平地的中央,耸立一根石柱,大约有经丈之粗,高约三丈。柱上用极厚的木板铺钉成一座平台,方圆都有两丈余,因此从远处瞧看,生像是白云中长出一颗巨大的覃菌。   台上边缘处站着一位白衣飘拂的美女,天光云影中,但觉此姝风华绝代,宛如天上仙子谪降在凡尘。   最先到达的是太清真人、白灵官真人、金府真人、白云大师、铁心大师与及低一辈的勇力和尚、玄镜道人等七人。   他们在接近峰顶之时,已陷入浓厚的白云中,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当时众人都万分小心,一步一步探索着向上走。且喜上山的道路延绵不断,也甚是平坦,而且进入密密的云层之中后,脚下均是石阶。是以他们拾级而上,倒也不十分困难。   等到登上峰顶,陡然间发觉上半身已高出密密的白色云层,眼前但见一片茫茫云海,当中处一座覃形高台,其上站着一位白衣美女!这等景象当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但觉壮丽、奇诡兼而有之。   他们都不敢轻易前进,因为大家早已听说峰顶有座瑶池,目下峰顶十亩大的平地均被白云铺住,看不见脚下,万一走动时跌入池中,岂不笑话。   台上的白衣美人,正是大雪山冰宫琼瑶公主,她那张绝美的脸庞上没有一丝微笑,当真是冷艳逼人。   她淡淡道:“欢迎诸位驾临瑶台!”   少林寺老方丈白云大师朗诵佛号,道:“此地形势奇绝险绝,公主找到这等地方,真不容易!”   武当派掌门金府真人微笑道:“奇就奇在这层白云高只及胸,确是天地间一大奇景!”   琼瑶公主冷冷道:“你们要不要上来?抑是都站在下面谈论就算数?”   峨嵋掌门太清真人拂髯道:“那就得看公主的意思啦!我等第一次踏上此峰,怎知地势如何?自然不便随意乱闯!”   琼瑶公主淡淡道:“此峰之上,有个面积甚大的瑶池,池水水性奇寒奇轻,鹅毛不浮。人如跌落池中,立即沉没至深处,被那奇寒之气压死。此池并曾放有毒药,屡加试验,证明只要有一点毒水溅到身上,不论有无衣服护体,也将立即溃烂,人也因而昏倒,因此可能昏跌池内!”   她的话声微微一顿,目光如电般掠过众人面上,但见这些高手们个个流露出慎重的神色,便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此池到底有多大,我也不详悉;不过在这瑶台之下,那根石柱周围一丈之处,便是实地,你们只须纵到台下实地之上,然后就可跃上台来。”   她说完之后,就默然不语。白灵官性情暴躁,厉声道:“喂,你约人家来比武,又在池中下毒,到底是什么意思?”   琼瑶公主默立如同石像,并不理睬。太清真人缓缓道:“师弟不可动气,事至如今,只好设法克服。如果探出池边离那石柱相距太远,没有把握,切勿逞一时意气,以致失足池中!”   白云大师颔首道:“太清道兄说得对!如若相距太远,老衲决不中计坚持要跃过去!”他这话不过是安慰一些别的人,免得他们等会过不去,感到没有面子而逞强妄试。   当下由白云大师、铁心大师、金府真人、太清真人等四人散开缓缓向前走去,查探那天池的边缘。   这四位望重武林的高手走得甚是小心,每一步踏下去,都先发出真力,试探地面是否是坚实平坦。   他们虽是走得十分谨慎,但外表上仍然尽量保持从容之态。   白灵官真人性情躁急率直,突然跃到太清真人身边,道:“师兄,让小弟先行探路。”   太清真人心中一震,暗忖敌人既视此地为最后重地,可想而知其中埋伏之厉害,不同凡响。这位师弟心粗性急,如由他探路,定然容易罹难;可是目下当着众人面前,又不便驳回他的话,是以心中大感为难。   白灵官不等掌门师兄说话,开步就向前面走去,太清真人方自皱眉,只见白灵官已利用手中亮银棍,试探地面而走。这等走法,自是比自己或任何人都要稳妥,这才化皱眉为微笑。   白灵官有长棍试探地面,因此走起来比别人快得多,一直走到离那瑶台石柱尚有五丈六七尺之远,便突然感到已抵达那天池边缘。   白灵官估计一下距离,暗忖:“如果琼瑶公主所说在石柱周围有一丈宽的实地,则相隔尚有四丈六七,这么远的距离,恐怕所有的人都没把握纵过去。”   于是他又持棍沿着池岸向左边走去,大约走了三丈。渐渐靠近石柱那一边,再走了五六步,这时与那石柱相距只有五丈,除了石柱下面的一丈实地,则只有四丈之远,这一干人已可以跃过去。   太清真人道:“师弟不须再往前走,你用亮银棍竖立在地上,以作记号。”   白灵官高兴地大笑一声,把长棍插在地上,洋洋自得。太清真人、金府真人及白云大师、铁心大师等四人都向白灵官所站之处缓缓走去。   太清真人相距最近,首先抵达。这位老道长更不多言,吸一口真气,振衣飞起,宛如孤鹤横空,飘渡过脚底白云,直向石柱那边急堕。展眼间已落在离石柱八尺左右的地方,双脚探入白云之内。   大家都替他捏一把冷汗,生恐他这一脚踏落空,底下乃是池水,那时可就无法挽救。   但太清真人终于安然稳定,并且试出石柱下果真突出一圈寻丈之宽的实地。   铁心大师依着太清真人所走过的路线,走到白灵官身边。白灵官为了让开地方,便向后退,谁知后脚落时,却感到踏个空。   铁心大师反应何等灵敏,倏然一手捞去,恰好抓住白灵官手臂。   白灵官大吼道:“后面都是水。”   铁心大师手上一运力,把白灵官整个人举了起来,沉声道:“道兄先瞧瞧脚上情形。”   白灵官翘起退后踏空的左脚一看,鞋袜尽湿,已变一片紫黑之色。   铁心大师面色一变,突然出右手骈指如戟,施展隔空点穴绝技,眨眼间已点了白灵官全身十二处大穴。   他的手法迅快之极,而且极轻。白灵官因是玄门高手,深谙“穴道”秘学,是以知道铁心大师乃是施展少林秘传手法为自己封闭住全身经脉,以免毒气攻心;不然的话,当真不晓得铁心大师适才已出手替他封闭穴道。   白云大师和金府真人齐齐拂袖纵起,凌空飞落铁心大师身侧。   金府真人首先问道:“道兄踏在水中时,可有什么感觉?”   白灵官道:“只觉得一阵彻骨奇寒,此外别无异状——”   金府真人眉头一皱,不再说话。白云大师忖思一下,道:“铁心师弟可陪白道兄退下此峰,从速设法治疗,希望能保全这条左腿!”   白灵官一听白云大师的话,已经明白这条左腿多半难以保存,不由得心肺欲炸,厉声大喝道:“妖女既敢邀约天下高手到此,却设下这等下流陷阱,可惜贫道今日中计,不然的话,哼!哼!”   瑶台上的白衣美人一直看着下面这些人的举动,面上毫无一点表情。这时突然将眼睛移开,眺望着远方,生似是想起件什么心事,对于白灵官的恶言,不理不睬。   金府真人凝望她一阵,自个儿摇摇头,道:“此女心胸大异常人,深不可测。”   白云大师接口道:“我佛慈悲,今日之会,看起来不是群雄尽皆横尸此地,就是此女孽满之时,以此女气质之高华,寰宇罕见,实在可惜。”   铁心大师双手抄起白灵官,向那边纵去,然后偕同玄镜道人一齐离开峰顶。白云大师所以要铁心大师也偕去之故,一则铁心大师是少林寺达摩院首座,精通各种跌打刀伤及医术,二则诚恐白灵官已经中毒甚深,不能行动而为对方手下所乘。   勇力和尚跃过来,白云大师命他拔下亮银棍,在附近探测一下地面形势。不一会,勇力和尚又查出原来此地池水并非规则地环绕那中心石柱,白灵官真人适才乃是误打误撞沿着池边走入一条小径,宽只一尺,两边均是池水。不过在外面那边的池水只有七八尺宽,再过去一直到峰顶边缘,均是实地。因此这条小径等于一道短堤叉入池中。   勇力和尚在小径尽头处插上亮银棍,那儿离中心石柱实地只有三丈五尺。然后又用禅杖在小径开头处插上,以作记认。   瑶台上面的琼瑶公主,时而远眺四山,时而俯视他们的举动,一直默然不语。   白雪大师、金府真人、勇力和尚三人相继纵到瑶台下面,与太清真人会合。   众人头上的瑶台靠近石柱之处忽然有一块被揭开,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洞口。   下面几个人谦逊一番,这才由白云大师首先涌身纵起,直向三丈高的洞口飞升。金府真人,太清真人和勇力和尚相继飞身纵上。   那瑶台上面面积不小,乃是圆形,四周都摆有蒲团,琼瑶公主见他们上来,便轻抬玉手,把这四位正派中高手让到西面的蒲团上坐下。   琼瑶公主仍然走回靠近峰顶来路的一面,并不开口与众人说话。     第六十章 剑神万岁     瑶台之上天风凛冽,寒意侵人。少林寺白云大师、武当金府真人、峨嵋太清真人及少林勇力和尚等四人,在武林中已是一时之选,名列高手之林。以他们的精纯功力,只坐了片刻,忽然都感到身上微冷,有点不大舒服。   琼瑶公主一身雪白罗衣,迎风飘拂,似乎一点也不感到峰顶气候奇寒,只默默地望着下面。看起来真像一幅冷艳绝俗的图画。   过了一阵,峰顶来路那边的白云中倏然出现三个人头,当先的一个体格魁伟,须发如银,气度沉稳雍容;第二个也是个老头子,高高瘦瘦,背上插着一柄通体青色的长剑;第三个却是个五旬左右的清秀中年人,也是背插长剑。   白云大师听到动静,洪声问道:“请问琼瑶公主是什么人来了?”   琼瑶公主淡淡道:“是移山手铁夏辰、天退星吴旭、摩云剑客易峰三人!”   这话一出,白云大师及两位得道全真,齐齐矍然相顾。   金府真人道:“想不到西凉派宗主铁老施主也来啦!他虽然已经解散了西凉派,却仍然卷入今日的漩涡中!”   太清真人道:“那摩云剑客易峰,一向与江南诸侠在一起,不知其余的人今日来不来?不过贫道最感惊奇的,倒是那位点苍派第一高手天退星吴旭居然也赶到这庐山无名峰来,他们这一派数十年来已无人踏入江湖!但今日之会居然放不过他,善哉,善哉。”   正在谈论之时,琼瑶公主已指点那三人如何走法:白云大师等三人一听她没有胡说,便不做声。转眼工夫,这三位名家高手都从小缺口纵上瑶台。   琼瑶公主望也不望他们一眼,因此铁夏辰、吴旭、易峰三人只好和白云大师等见礼寒暄,然后傍着这几个人落坐。   勇力和尚奉命走到琼瑶公主那边,向下面瞧看着。一忽儿就回头报道:“禀告师尊,有一男一女两位施主业已现身!”   琼瑶公主冷冷一哂,道:“男的是金陵七步飞红范子恭,女的是峨嵋苦庵一派高手阴无垢!和尚你连这等人物都认不出,最好还是归座。”   勇力禅师在白云大师座下诸弟子之中,最是年轻,但武功却最是高强,不过由于一直在少林寺中潜心习艺,是以对天下各路高手所识有限。目下被琼瑶公主这一奚落,不由得面泛红晕,正想出言反击,抬目一瞥,这时琼瑶公主与他相距甚近,因此那张清丽冷艳的面庞几乎就在他眼前。   这位少林高手忽然被她艳丽的光芒所眩,怔了一下,竟说不出话来。   琼瑶公主淡漠地注视着这个年轻和尚,那两道明媚锋利的眼光硬是把对方的目光碰回去。   她已看出这个淳朴的出家人,心中十分紊乱,突然间再逼近一些。勇力禅师忽然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因此更觉得心慌意乱,不过他仍然在外表上极力装出庄严的态度。   琼瑶公主眼光扫过他宽阔坚实的双肩,淳朴的面孔,突然低声问道:“你当真觉得尘世间一无可恋,所以要出家么?”   勇力禅师心中直叫她做狐狸精,也不答话,只缓缓点头。   琼瑶公主又轻轻道:“我也觉得尘世中并无足恋,而且韶华有如逝水,转眼间就红颜凋萎;可是我却不想出家,更不想嫁人。”   勇力禅师突然感到全身沁出冷汗,同时心中又泛起无穷怜惜之意。他轻轻道:“贫僧对世事有许多不懂之处,尤其对于女人的心情,更不了解。因此无能奉答,甚感惭愧!”   琼瑶公主忽然像耳语般道:“假如我嫁给你,你肯不肯还俗呢?”   勇力禅师虎躯一震,讷讷道:“公主别开贫僧玩笑。”   琼瑶公主道:“你抬头望着我,这样就对了,现在回答我!”   勇力禅师茫然地瞧着她,此刻在他心中,倒没有丝毫情欲之心,只觉得这个美女十分可怜,因为她似乎要证实她天生艳质的魅力。而且他直觉得她到后来并不是跟他开玩笑。   他想回答她说,假如她能够马上离开此地,则他可以牺牲一切,为挽回今日的劫数而蓄发还俗;不过他不晓得是不是应该说以及怎样说出口。   世事的变幻往往十分奇妙,也许勇力禅师毅然答应了,她当真就跟他离开无名峰。   在琼瑶公主眼中的勇力禅师,是个健壮有力,淳朴正直的男人,这两点和石轩中十分相似;至于他的容貌,自然远比不上石轩中的英俊,可是也甚是端正,别有一种吸引力。   她观察出勇力禅师犹豫的样子,心中颇觉宽慰,因为如果他不是有答允的意思,根本就不须犹豫。于是,她叹口气,优美地举手去掠一下吹乱了的云鬓。   这时那阴无垢及七步飞红范子恭等两人已经纵上瑶台,这两人在江湖上虽然少有出现,尤其是那阴无垢在武林中的名头根本不显著;可是她一身兼峨嵋山佛、道两门之长,武功之强,深不可测。   七步飞红范子恭雄踞金陵多年,他的声名并不弱于碧螺岛主于叔初一流人物,所擅的独门“朱砂掌”掌力能够在一丈之内,轻易取敌性命,端的是武林之中一种极为罕见厉害的奇功。   他们上了瑶台,但见那琼瑶公主只瞧着那位年轻壮实的和尚说话,理也不理他们,不由得心中都大为生气。   阴无垢冷叱一声,道:“琼瑶公主你凭什么不把天下之人放在心上?”   琼瑶公主侧头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这话错了,天下间尽有教我佩服的人!”   阴无垢见她丰神绝世,虽然不笑不颦,但仍然风情万种,突然间对她泛起怜惜之心,因此神情缓和下来,微微一笑,道:“只要有人能教你佩服,也就行啦!如果你能够更谦虚一点,今日之会,其实没有举行的必要,你说是也不是?”   她浅浅一笑的姿容,竟然使得琼瑶公主看得着迷起来!原来阴无垢不但人长得美艳照人,而且昔年练过“姹女迷魂大法”,是以一颦一笑,都具有摄魂动魄的魔力。   因此琼瑶公主把本来要说出口的尖刻话,咽回腹中,改口道:“两位请到那边坐坐,现在时间未到!”   阴无垢、范子恭两人过去和那几位武林高人见过礼,各自坐下之后,勇力禅师突然朗声道:“玄阴教教主鬼母、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以及一位秃头赤足的老人一同现身。”   琼瑶公主这一回不再挖苦他,低低道:“那秃头赤脚的矮胖老头就是地行叟关列,玄阴教教主鬼母还得称他做师叔呢!”   勇力禅师大感惊讶,连忙把这话向掌门师尊禀告过,一面定睛去看那地行叟关列。只见他走在最后面,地上的白云只到达别人的腰间,但他生得矮短,是以掩到他颈子。勇力禅师所以能瞧见他矮胖和赤足,便因他最后现身之时,乃是突然从云雾中飞纵起来,然后飘落在峰顶上。   那地行叟关列熟识天下土石之性,这时举手指指点点,告诉前面的两人说,前面有水,并且已看出那根禅杖和亮银棍必是指点路径之用。   鬼母冷婀审度一下四下形势,回头微笑道:“假如在峰顶这个巨大的池内放了毒药,而等一会那当中的石柱竟会崩折沉没,天下英雄没有一个能够不葬身在有毒池水之中!”   碧螺岛主于叔初尖声道:“那可不成。我们人数这么多,那女娃岂不是太划算了?”   瑶台上的琼瑶公主遥遥答话道:“两位说得都对,假如你们不敢冒同归于尽之险,尽管请回——”   鬼母仰天笑道:“你何须用此相激之言?我等自然曾考虑过同归于尽的可能性,你未免把别人都估得太低了……”她的笑声含有敛劲,如巨钟长鸣,震得四山回应。   转眼工夫,这三位邪派绝顶高手都上了瑶台,鬼母冷婀目光一扫,见没有衡山猿长老及青城天鹤真人在内,便大大放心,颔首示意,便傲岸地走到北面的蒲团坐下。   这时已快到午时,琼瑶公主尚自遥眺远方,强烈凛冽的天风吹得她衣袂飘举,宛似凌虚威风的仙子,只看得众人个个都舍不得移开眼睛。   过了片刻,最先抵达的白云大师、金府真人及太清真人都感到寒气刺骨,宛如置身在千丈玄冰之内。他们都是身为望重一代的掌门人,自然不便露出怯寒之色,是以暗中运功御冷。   其实这时就算是刚刚落坐的鬼母冷婀、碧螺岛主于叔初、地行叟关列等三人也一齐运功抗御这种奇异的寒冷。至于铁夏辰、吴旭、阴无垢和七步飞红范子恭等数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琼瑶公主忽然收回投向飘渺远方的眼光,落在勇力禅师身上,缓缓道:“此地气候奇寒,比我大雪山冰宫还要冷上数倍,你不觉得冷么?”   勇力和尚颔首道:“有一点点,贫僧自幼出家,仗着纯阳之体,毕生苦练‘天龙大法’,数十寒暑以来,从无冷热之感,此刻也微觉寒冷,可知公主的话并无虚假!”   白云大师听到这话,突然间心头大震,默思潜想道:“我练功已逾一甲子,早巳达到寒暑不侵地步,何以尚觉身上奇寒难当?莫非是这琼瑶公主指使叛徒在我身上施展过手脚?”   他善眼凝神向四周的人面上望去,只见个个都在潜运内功,俱是心无旁鹜之象。   老和尚到了这时才确定自己想法不错,无怪石轩中屡屡暗示自己不要亲赴此会。当下朗诵一声佛号,道:“敢问琼瑶公主,贫僧等被你暗算的药物是何名称?”   琼瑶公主淡淡道:“那种药物称为‘阎罗散’,神妙异常,若然你出言认输,以后服从我的命令,那就饶你一命!”   她面上表情毫无变化,生似这等事十分平常。但其余的人包括鬼母等人在内,早在听到白云大师的话时,已经大大变色。要知今日坐在这瑶台上的人,无一不是当世高手,见多识广,聪明过人。是以一听白云大师的话,都悟出自己也是被对方药物暗算,所以才会感到奇寒难当。   白云大师修养功深,此时毫不动气,缓缓道:“原来琼瑶公主想雄霸天下,竟不是凭本身的真正本领!今日就算你杀尽台上之人,这等成就也不足以使天下英雄闻风竟从。不知公主以为对也不对?”   琼瑶公主冷冷一哂,道:“老和尚你好迂!试想:凡是置身瑶台的人全部死得精光,世上还有谁知道我用什么手段?”   白云大师默然无语,敢情这位得道高僧错就错在以君子之心,衡度道理是非!   鬼母冷婀暗暗凝聚全身功力,扬声问道:“石轩中来不来?”   所有的人听到这一问,都想知道回答,是以齐齐把目光注定在琼瑶公主面上。   琼瑶公主仰首向天,缓缓道:“他当然来,假使长白山天雷宫碧电神君的‘五雷碧剑’绝艺也阻不住的话! 目下只等到午时,就见分晓!”   鬼母冷婀见她仰首望天,突然一声不响,左掌遥遥击去,发出玄阴门无上奇功“期门幽风”。这“期门幽风”乃是先天真气中的一种,无坚不摧,但却不似玄门罡气那等声势威猛,仅仅是一阵强劲的阴风。在这凛冽强劲的天风中,实在不易觉察。   琼瑶公主蓦然警觉时,那阵强劲绝劲,表柔内刚的阴风已压上娇躯。   其余的高手们也是见到琼瑶公主突然衣袂急拂,似是要撕裂脱体而去之际,方始知道玄阴教主鬼母冷婀忽然下此毒手。   琼瑶公主身形倏地像陀螺般疾旋六七匝,就在她急旋之际,一双玉掌已连发七八掌,掌掌都是威力奇大的绝世神功“玄冰掌力”。   她身形旋转之际,已趁势卸消对方“期门幽风”大部分的力量,再加上举世罕见的玄冰掌力护住全身要害,居然夷然无伤。   但那期门幽风乃属先天真气的一种,威力奇大,却已把她推逼到瑶台边缘,琼瑶公主脚下只要再移一寸,就得掉下有毒奇寒的池水之中。   但见琼瑶公主斗然停住向外滑移之势,可是身上所受的压力未消,只定得一定,上半身就像风中杨柳一般剧烈地摇摆起来。   勇力禅师陡然跃到她身边,这时只要他轻轻一伸手,就可以把琼瑶公主推落池水之中。   勇力禅师半抬右手,欲推不推,正在犹豫不决,却见琼瑶公主脚下终于无法钉稳,上身向外斜倒,跟着就要倒栽下去。   勇力禅师蓦然一伸手,健腕勾住她纤细的腰身,轻而易举就把她整个娇躯抱回台上。   琼瑶公主虽是天生罕有流露表情于面上,但这时却也禁不住面色苍白,惊魂甫定,便向勇力禅师感激地笑了一下,低低道:“谢谢你!”   勇力禅师叹一口气,放开手,自家走到瑶台边缘,向下面俯望。   鬼母冷婀眼见这一下偷袭本已成功,却不料被勇力禅师破坏,不觉恨得咒骂一声,叫道:“小和尚你安的什么心肠?你说。”   勇力禅师头也不回,朗声道:“在道理上贫僧应该助她脱险,教主的偷袭手段,贫僧宁死也不敢苟同。但在另一方面,贫僧救了她一命,无疑危害及家师和在座诸位高人前辈。贫僧无法两全,目下只好自动跳落池中,以赎一身罪愆!”   白云大师为之一怔,他虽是修为功深之人,但这刻也因心情震荡过剧,以致一时之间无法开口制止爱徒自杀的举动。   勇力禅师双膝微弯,正要涌身跳下,突然感到背上劲力急袭,耳边响起琼瑶公主的声音道:“干脆我送你归西吧!”   勇力和尚心中陡然悲愤交集,几乎要掉下眼泪。要知他冒天下之大不韪救了她一命,无论是基于什么理由,她都不该对自己做出这等绝情无义之事,何况在勇力禅师深心之中,已秘密地长出一点情苗。然而,原来她对自己竟不过是一场游戏!   这一刹那间,这位在少林寺中武功极是出众的和尚已是禅心进裂,恨绪潮涌。陡然间沿着瑶台边缘斜旋开去,一招“如来痛背”,反手一掌猛击身后。   琼瑶公主飘退数尺,冷冷道:“噫,大和尚武功着实不错!”   勇力禅师一招击出之后,已转过身向着她,却已发觉自己眼中湿润,连忙垂低头颅;可是他垂首之时,琼瑶公主已看见了他的眼睛。   她突然感到心弦大震,那寂寞了多年的情怀宛如镜平的湖面忽被投下大石,激荡起无数涟漪。   白云大师肃然道:“徒儿过来——”勇力禅师遵命走过去。白云大师又命他侍立身后,才缓缓道:“设若为师置身于你刚才的情景,也定然伸手救她,你毋庸自疚自责!”   琼瑶公主本来想道破自己适才突然出手,其实是用反激之计,救他一命;可是白云大师既然这样说了,自己再提及,好像有点不伦不类,是以转而向鬼母注视,但见她已凝神壹志,运功调气。   她冷冷道:“玄阴门的期门幽风居然被你练成,威力果是奇大,幸而我的玄冰掌力尚能克制,是以虽被期门幽风奇强的冲力推得站立不住,但却不能伤我!我说这一番话的意思你也许不明白,我先问问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鬼母冷纲冷笑道:“现在自然知道,你是先师木灵子的女儿,是不是?”   琼瑶公主道:“不错,由于《玄阴真经》全本在我手中,所以对你的武功最是了解。你目下虽是勉强提气运功,装出若无其事之状,但我不妨先告诉你,你不合妄用期门幽风,因此体内药力已经深入心脉,武功快要完全失去。我早先就算死在瑶池之内,你也难以活着离开瑶台,你信不信我的话?”   鬼母面色陡然大变,杀机盈眸,阴森森地死盯住那个美丽的敌人。   琼瑶公主抬眼望一望天色,又说道:“目下已经快到午时,想不到天下英雄,只有这么几人?”   白云大师、金府真人以及地行叟关列、碧螺岛主于叔初等一共十位高手(勇力禅师不在其内)听到琼瑶公主对鬼母所说的一番话,都连忙暗暗运功查看自身的情形,人人皆发觉由于峰顶奇寒,以致真气略见削弱,但并未到达武功渐失的地步,因此这十位武林高手都稍为放心。   碧螺岛主于叔初尖声叫道:“午时一到,还等不等石轩中?”   琼瑶公主道:“自然不再等他,天下间只有他一个人不畏我独门毒药,也就是说只有他一个人不曾被我暗算得到。假如他来参加瑶台之会,你们诸位可能都得救啦!”   七步飞红范子恭甚为不服气,沉声道:“琼瑶公主已试过玄阴教主的奇功掌力,范某不自量力,也请公主接一接我金陵范家的薄技!”   只见他双掌缓缓举到胸前,掌心向外,那两只手掌鲜红如血,隐隐泛出赤色光芒。   台上之人都知道金陵范家世代秘传“朱砂掌”,而这七步飞红范子恭却是百年以来范家最出色的高手,将这“朱砂掌”奇功练到出神入化的境地,是以多年来在武林之中享有盛名,目下见他出手,单是双掌掌心的颜色,已经有震慑敌志之妙,于是都聚精会神,看他如何施展。   琼瑶公主对他这等威势,居然视如无睹,七步飞红范子恭冷嘿一声,倏然间人随掌起,扑到离对方一丈内之处,左掌向前虚虚一按,遥击敌人。   他左掌一出,众人都似乎隐隐见到一团极淡的红光脱掌飞去,疾袭对方。却看他那只左掌,突然已回复常人手掌的颜色,台上这一干人虽然都是当世高手,可是这七步飞红范子恭的功夫今日还是初见,这才明白他的外号称做为“七步飞红”,当真不是虚构。   琼瑶公主疾地扬玉掌,迎击对方掌势。她的手掌雪白如玉,比之范子恭手掌的鲜红如血,相映成趣。   双方掌力在身外数尺之处相交,微闻“蓬”的一声,两人身形一晃,都退了一步。   金府真人突然扬声道:“范兄暂时保留那一掌如何?”   七步飞红范子恭这刻虽然不知那位武当掌门人这话有何用意,但他具有这等身份地位,自然含有深意,便微微一笑,道:“真人法谕范某焉敢不遵——”说话时已纵回自家位置之上。   金府真人暗暗用“传声”之法道:“贫道看出范兄这一掌只用了八成功力,但对方却以全力相接,方始抵御得住,因此在理论上,你如能使出十成功夫,必可教她先吃个大亏。然而范兄自问使得出十成功力么?”   七步飞红范子恭怔一下,也用内家传声之法答道:“真人这么一提,在下倒是感到似乎有点力不从心之象呢!”   金府真人道:“此等现象不足为奇,试想范兄家传神功朱砂掌正是她玄冰掌的克星对头,而她居然十分自大,似是有十分把握,可知她早已断定范兄无能施展出十成功夫,因而她全力相接的话,尚可抵御,故而不在乎范兄出手。贫道更进一步又看出如果范兄第二掌继续发出,一身功力又将减退两三成之多,此是对方药物之力,我等暂时不宜硬拼,以至坐失先机。尤其是范兄的掌力于今日的局势中万分重要,千万不可轻发!”   七步飞红范子恭已有点明白自己的掌力为何在今日局势万分重要。当下简短地应一声“是”,便急忙趁还有些许时间,开始运功聚力。   天退星吴旭左手一拂颔下白须,道:“老夫数十年来隐居滇边,想不到仍然被琼瑶公主垂青,飞帖相邀。老夫因听知在座的几位高手也来参与,是以特地赶来。不过琼瑶公主芳踪未曾在滇边出现过,是否浪得虚名,真难论断……”他的语音苍劲异常,宛如老猿清啸。   琼瑶公主打断他的话头,淡淡道:“老头子你如若不信,不妨取剑出来,试上三招两式!”   天退星吴旭站起身,抬臂拔剑,“呛”的一声青光电闪,利剑出匣。他长笑一声,举步向琼瑶公主走去。   琼瑶公主也取出兵器,却是一支白色两尺半的玉尺,本来还有个匣子,此刻已抛在地上。   那根玉尺之上云光流转,隐隐发散出一阵极阴极寒之气,一望而知不是凡品。   吴旭喝一声“请”字,手中三尺青锋刷地迎面刺去。他这一手看去虽是平淡无奇,但功力十足,行家眼中一望而知他在剑上已有超凡绝世的造诣。   琼瑶公主也用一招最平凡的“盘龙挑月”,容容易易就化解敌剑招数。口中淡淡道:“点苍昴日剑世称绝学,老头子为何不用三大追魂剑绝招?”   吴旭冷冷喝一声“好”,手中长剑倏然龙蛇变幻,洒出无数剑光,当真使出点苍派昴日剑法中三大追魂剑之一的“魄悬苍穹”。   但见那一片剑光由上而下,向对方上盘电急罩落。   琼瑶公主手中两极尺也幻出数十道白光,封拆敌招,同时身形左旋右转,步法极是诡奇。错眼间已拆解对方“魄悬苍穹”这一招的连环三剑。她这一出手,显示出她在武功上当真有独到的造诣,并非全仗“药物”阴谋来对付天下高手。   天退星吴旭剑法一施展开,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来。他剑上功力深厚,变化迅急,剑剑都罩攻对方全身大穴要害。琼瑶公主仗着玄阴门的奇诡招式和身法,虽是被对方抢制了先机,一时无能反攻,却也能见招拆招,履险如夷。这两人展开的一场激战,招招都货真价实,只看得满台高手个个屏息静气!   那天退星吴旭和琼瑶公主迅急激战,各施精奇招数,争先制敌,顷刻之间已剧斗了三十余招。   峨嵋山太清真人眼看天退星吴旭忽然已露真力不继之象,知是药物在他体中作祟,不觉起身向两人激战处走去。琼瑶公主已瞥见太清真人出场,手中两极尺一招“黑牛犁田”,硬生生逼开对方龙蛇变幻的剑影,蓦地使个绝妙身法,纵出两丈之外。   天退星吴旭这时可不敢追赶,连忙运功行气。琼瑶公主冷冷道:“诸位想仗着人多势众,合力对付我,是不是?”   太清真人徐徐道:“假如公主不曾施展手段,暗用药物,目下在座的无一不是具有身份名望之人,自然不会以多为胜!”   琼瑶公主仰天清啸一声,四山回应。转瞬之间,七个绿衣人鱼贯纵了上台。这七人一露面,台上的高手们有一半以上突然站起身。   原来这七人其中两个是武当二老左寒子、右炎子,一个是少林高徒慧力禅师,一个是峨嵋派的玄钹道人,两个是玄阴教香主交趾阮大娘和黑心脚夫陆贡,最后一个是东海碧螺岛门下黑龙王子奇。   这一干人个个都是负有盛名之辈,大家都认得来历,只有碧螺岛门下黑龙王子奇未曾涉足过中原,可是众人一见碧螺岛主于叔初那等怒冲冲地盯着他的样子,也就明白乃是碧螺岛中好手。   这七个人面上都流露出呆板的神情,行家眼中,一看而知他们神智迷失,行动受制,无疑将绝对听从琼瑶公主的话。   琼瑶公主冷冷宣布道:“目下已到了午时,想来石轩中已赶不及这次瑶台大会,诸位虽是见了我这一批手下而震动,但马上就有大变,那时我便命这一批人出手,尽取你们性命!”   那边勇力禅师忍不住叫一声“师兄”,慧力禅师已眼珠转动一下,但却没有回头看他。   白云大师以及鬼母等人都知道琼瑶公主不是虚声恫吓,但一时又测不透将有什么大的变故发生,是以人人都暗自运功戒备。   琼瑶公主向那七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手下吩咐一声,但见他们一齐取出兵器。其中以交趾阮大娘的红罗带最为好看。   片刻之间,只听台下四方八面发出一声异响,接着“蓬蓬”   之声传入众人耳中。   大家向四下望去,但见这峰顶的一层铺地白云蓦地已变成暗赤色。   这一层厚厚的云气不住向上翻转,眨眼工夫,已消失了大半,露出遍地熊熊火焰。   众人见到这一片火海,一时还不明白琼瑶公主这一场大火放起来有什么妙用?   顷刻间,云气都被底下的熊熊烈火焚烧得无影无踪。   这无名峰顶第一次呈现在众人眼前,只见占地超过十亩大的峰顶平地上,几乎被那瑶池占去大半,只有众人走上峰顶来路的那一边,有数丈空旷之地。   这一片熊熊烈火,敢情就从池水面上发出,火焰冲起寻丈高。   若在远处观看,此峰便像是一支巨大无比的火把。   那条通入池水中的小径,在大火起后不久,便渐渐崩塌。   白云大师、金府真人、鬼母于叔初等人在火起之后,都急急忙忙绕着瑶台向四面踏勘查看,只见那一片火海十分宽广,无论从何方量度,都有五丈以上之阔,因此他们就算想不战而退,却也没有一个能够跃过这一片熊熊火海。   不过那火头最高只有丈许,此台却有三丈之高,焚烧不到。   同时台下那一片两丈方圆的地基却不似那条伸入池中的小径般崩塌,那根石柱也显然十分牢固,不至于碎裂倒毁,是以这一干高手们都略略放心,认为只要能与那琼瑶公主相持下去,她能够离开此地,大家也能跟着离开。   火势冲起之后,台上本是奇寒奇冷的气温,突然变得十分炎热。   那七名绿衣叛徒生似被这气温变化影响而改变了他们的情绪,个个都现出烦躁之色,身体四肢都不断移动。   白云大师、太清真人和金府真人突然齐齐黯然摇头叹息,互相对望一眼,金府真人较为决断严峻,首先道:“与其日后贻羞武林,不如即速下手,两位道兄以为如何?”他跟着向阴无垢望去,接着道:“贫道并想请阴女施主相助!”   太清真人面上一片惨然之色,转面吩咐阴无垢道:“师妹可出手对付武当二老之一!”他这么一说,阴无垢可就明白这几位掌门人敢情已经决定诛杀叛徒,但由于情分难绝,所以互相交换对象。   这四人一道向前走去,白云大师诵一声佛号,断然道:“尔等叛逆师门,罪不可逭,还不忏罪候罚?”   那七个绿衣人齐齐一震,琼瑶公主淡淡道:“过去对付他们——”那七个绿衣人一齐转身,各挺兵器,疾然向白云大师、金府真人、太清真人、阴无垢等四人扑去。   那边鬼母、于叔初一齐惊顾,鬼母沉声道:“关师叔,请出手对付叛徒之一,本教之人决不能死在外人手上!”   这三人疾如电掣般跃出去,鬼母对付阮大娘,地行叟关列对付黑心脚夫陆贡,于叔初则对付自家弟子黑龙王子奇。剩下移山手铁夏辰、天退星吴旭、七步飞红范子恭及勇力禅师四人都一齐展动身形,抢到琼瑶公主面前,拦阻她出手抢救那些叛徒。   地行叟关列最先得手,第三掌就把陆贡劈落台下火海之中,顷刻之间,数声惨叫相继传入众人耳中。   这些惨叫声之中,最先是东海黑龙王子奇被他授业恩师碧螺岛主于叔初当胸一剑刺个正着,但见那柄寒光耀目的长剑从他后背心透出。黑龙王子奇惨叫一声之后,弃去自家之剑,双手握住胸前的剑刃。就在将死未死的一刹那间,陡然恢复了理智,双目大睁,缓缓道:“啊,师父是你……徒儿惭愧……快走……”他说话之时,口角沁出鲜血,随即绝气。碧螺岛主于叔初环眼圆眸,飞起一脚,把子奇尸体踢落台下火海之中,尖厉地喝道:“你死有余辜——”他口中虽是说得那等愤怒,但双目之中却迸出两点泪光。   另外便是左寒子被白云大师运起达摩神功,一招“降龙伏虎”   震开他手中长剑,同时有股潜力击中他胸前大穴,登时心脉皆断,穴道尽闭而死。   左寒子刚刚倒地,金府真人也以松纹古剑施展出武当不传之秘九宫剑法中连环三招,将慧力禅师逼到台边。只要那慧力禅师再退一步,就得掉在那巨大的火海毒水之中。   琼瑶公主冷冷道:“白云老和尚,瞧一瞧你的徒弟,多泄气啊!”   白云大师举目望去,只见金府真人的剑势突然弛缓下来,因此慧力禅师尚可奋力支持。这位得道高僧涉世已深,一望而知那金府真人竟是被琼瑶公主淡淡两言,就煞住毒手。只因金府真人如果续施辣手,把他逼落台下火海之中,则不啻证明琼瑶公主的话没有说错,因此金府真人不得不留手让步,以免伤了武当少林两派和气。   白云大师抑压住满腔悲怆,朗朗诵声佛号,道:“这一干叛徒心智迷失之后,武功大为减弱。诸位道友务必奋起雄威,诛此败类!”   金府真人听见此言,登时放心猛攻。他的功力非同小可,剑法又极是奇奥。五招过处,那慧力禅师身上中了一剑,发出一声惨叫,人也跌落台下被火海吞没。   同时之间,右炎子也被太清真人运剑逼得已无招架之力。这右炎子武功较左寒子高强,而且一身所学博杂异常,是以一直激斗至今,方始败象毕呈。   阴无垢因一上来就对着同门师侄玄钹道人,她一身所学尽兼峨嵋佛、道两家之长,是以仅数招之后,就被得玄钹道人招架为难;可是阴无垢总是下不了毒手,耳中听到数声惨叫之后,剑势虽是加紧,但心中却更感不忍。转眼之间,玄钹道人身上已一共中了四剑,满身鲜血,头发披散,形状甚是可怖。这玄钹道人因心智迷失,是以此时尚不会逃走,仍然一味浴血死战。   白云大师连连摇头,暗自叹道:“当真是亘古以来未曾得见的劫数啊!”他举步上前,倏然运起神功,一掌遥拍出去。玄钹道人挥左掌抵御白云大师的劈空掌力,微响一声,他的右掌已齐腕断折,登时连右手长剑也不会封闭敌招。阴无垢一剑刺到他心口,陡然煞住掌势,双目中已涌出泪光。   白云大师口中佛号连宣,又运神功一掌劈去,玄钹道人惨哼一声,抛剑翻倒地上。   那边太清真人长剑猛运,急攻如风,倏地施展峨嵋无上心法“扫荡乾坤十五诀”,但见长剑幻出一片寒光,千重霞影,“铮铮”   连响数声,右炎子忽然厉吼一声,纵出两丈之外,双目如炬,凶恶地盯住太清真人。   太清真人避开他这种阴森惨厉的目光,自将长剑归鞘。那右炎子身形突然摇摇晃晃,摇了五六下,“蓬”的一声倒在地上,原来他纵开之际,已被太清真人长剑刺中要害。只不过右炎子天生戾气满身,是以濒死之前,也显得与常人不同。   目下只剩得鬼母冷婀还在与那发疯的阮大娘激烈搏斗,那阮大娘功力卓绝,手中红罗带招数奇异,最特别的是她不但一身功力比之其余的六名叛徒都高出许多,而且似是熟谙鬼母的手法,每每能事先化解趋避,伺虚反击,这一点使得旁观之人大感奇怪。   再者鬼母本身也似乎功力大减,好些辣手毒着都未能发挥最大威力就急急撤回,那根黑鸠杖本是万夫莫当,风雷迸发,可是目下却显然有点呆滞。   这一来一干高手都明白琼瑶公主曾经说鬼母不应妄用“期门幽风”奇功,已削弱了功力一语并非危言耸听。   鬼母一向老练机警已极,眼光微闪,已知道目下只剩下她自己一人,突然一杖横扫出去,把阮大娘逼得连退六七步远。鬼母自家却蓦然跃退,厉声道:“妖女,你的毒药是谁传授的?”她这一问不啻说明自己深受毒药所制,以致力不从心,无能发挥威力。   琼瑶公主不理不睬,用冰冷锐利目光,缓缓向一众高手面上一一扫过。这时台上气温炎热已极,众人鬓额上都不知不觉沁出汗珠。   她突然间一改冰霜之态,仰天纵声大笑,好像有什么极为得意的事,以致无法压抑得住心中情绪的猛烈激荡。   鬼母举手抹一抹汗珠,心中蓦地凛骇,震撼已极,低低道:“师叔、叔初赶紧过来——”   地行叟关列和碧螺岛主于叔初走过去,鬼母把手一伸,让他们瞧瞧手掌中的汗水。   关列和于叔初一齐变色,于叔初道:“该死的妖女,我们趁这刻向她合力围攻可好?”   关列摇头道:“不行,现在已来不及啦!”   那边白云大师等人也都发觉了身上出汗之事,是以不约而同地聚拢起来。个个人的面上都是愤骇交集的表情。众人之中,独独那勇力禅师神态自如,毫无半点变异之象。   白云大师沉声道:“唯今之计只有聚在一起,各运内功以拒体内药力,不使立刻发作!”   七步飞红范子恭忽然哼一声道:“在下真想与那妖女一拼!不然我们捱到什么时候?”   白云大师道:“以后怎样贫僧无法推测,但目前却千万不可再强行运功出手,如若不立刻潜心运功抗毒,只恐片刻之间大家全身武功都全部消散,那时只好引颈待戳!”   太清真人提议道:“各位请依北斗七星方位坐好,此是敝派七煞剑阵阵式之一,敌人来犯之际,被攻之人只须全力护身,不须反击,自有旁边的人出手,逼敌退却,除了此法,恐怕不能持久!”   众人听了都十分赞成,于是由太清真人主持,各按方位坐好。   只有勇力禅师持戒刀站在阵外。   那边鬼母等三人一见太清真人等布阵候敌,心念一转,便嘱咐于叔初、关列和自己三人背靠着背坐好,这样琼瑶公主只能从正面来攻。   琼瑶公主虽有杀尽台上之人的野心,但在这一干人之中,却要数鬼母冷婀是她的深仇大敌,因此她冷冷一哂,脚尖一点地,便向鬼母那边凌空扑去。那交趾阮大娘也跟着扑过去。   这时台下峰顶来路那一片空地,出现了铁心大师和玄镜道人。   他们有意纵上瑶台抢救,无奈池中小径已崩,火海阻隔,实在无计可施!   忽见两个白衣美女由下面云雾中纵了上来。其中一个托住一个巨大的竹筐,内中不知装盛着何物。   这两个白衣美女酷肖琼瑶公主,面上也是笼着那种冰冷的神情。   铁心大师和玄镜道人不约而同地扑过去,出手猛攻。原来他们都认定这两个白衣美女带了这么一个大筐上来,必是另有诡谋毒计,是以绝对不容她们有工夫施展,那两个白衣美女一个是白桂郡主,一个是白菊郡主。她们万想不到上面居然还有人没有在瑶台上面。是以一见这一僧一道凌厉攻到,骇了一惊,白桂郡主忙忙抛掉那个巨大的竹筐,掣出玄冰尺迎战玄镜道长,白菊郡主则迎战铁心大师。   他们一开始接战,其中铁心大师及玄镜道长已制住先机,迅急激拼了十余招之后,两女都被铁心大师和玄镜道长迫得向火海一步一步退去。   瑶台上的琼瑶公主命阮大娘以长达丈许的红罗带缠战于叔初的长剑及地行叟关列的铁掌。自家则以两极尺力攻鬼母。三招不到,鬼母冷婀就迫不得已起身用黑鸠杖全力应付强敌。   这一来变成以一对一的公平搏斗,那琼瑶公主尽力施展玄阴门秘传手法,所使的招数和鬼母大同小异,但此刻她的功力显然比诸鬼母强胜一筹,是以把鬼母打得只有招架之功。   两人拆了十余招之后,琼瑶公主两极尺上的奇寒之气越来越重,使得鬼母身上但感忽冷忽热,而且由于必须运集全力应付对方尺上辛辣凶毒的招数,以致没有余力压抑体内毒药发作。   眨眼工夫,鬼母冷婀的黑鸠杖越打越慢。这时琼瑶公主已明白这个强敌,敢情心计极深,刚才居然能忍住心中之愤,不向阮大娘施展全力,不然的话,此刻早就死在自己的两极尺下了。   又战了数招,鬼母显然已无力抗拒。琼瑶公主冷笑一声,两极尺使出“粘”字诀,倏然把鬼母黑鸠杖粘住,好个鬼母不愧是曾经威镇天下武林的人物,直到此时,明明面对死神,但神色还丝毫不变。   琼瑶公主面现杀机,正要出手,突然感到脑后一阵金刃劈风之声传来。她柳眉一挑,飙然斜掠开去,眼光闪处,只见那暗算自己之人,正是少林高手勇力禅师。   就在她闪眼觑看之际,鬼母冷婀陡然厉声大喝,手中黑鸠杖脱手急撞,她这一下已是用尽残余之力,施展出“龟山天柱功”   暗算强敌。琼瑶公主出其不意,连忙挥尺封隔。她本身是玄阴门高手,自然谙晓这“龟山天柱”神功的厉害。明知后退的话,势必被那黑鸠杖追上,灵机一动,不退反进,仗着两极尺的无限真力把那黑鸠杖系歪了一点,自家也侧身冲去。人杖错眼闪过,她倒是没有被那黑鸠杖击中,可是杖上的万斤神力非同小可,仍然把她震得真气波动,胸中热血沸腾。   鬼母黑鸠杖出手之后,倏然觉得全身乏力,这却是她自从懂得人事以来未曾有过之象。琼瑶公主已站在她面前数尺之处,只须一举手就可把她击毙,可是鬼母却已感到无力闪避,只好苦笑连声,屹立不动。   琼瑶公主一面运功去压制住内伤,一面杀气森森地瞧着那个强横的死对头。忽然发觉她满月似的脸庞红润的血色完全消退,眼色额上渐渐显露出皱纹。跟着两鬓青丝像抹上霜雪似的变成灰色,然后转白。   她知道鬼母正因一身功力消失,是以容色也跟着枯萎。而一个人迅速地在眼前变老,这倒是一个十分出奇的经验。因此琼瑶公主居然不动手去杀她。   勇力禅师明知琼瑶公主因自己出手之故,以致遭受鬼母暗算而内伤,这使得他感到内心愧疚,尤其是她见是自己之后,竟没有一句责骂之言。于是他也不曾移动,心中情绪剧烈起伏,怔怔地凝视着那张美丽的面庞的侧影。   鬼母冷婀不久就变成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老婆子,阮大娘那边突然传来“蓬蓬”之声,原来于叔初手中长剑已被阮大娘红罗带卷飞,关列的掌力也阻不住那条矫龙似的红罗带,两人一时都被阮大娘卷起六七尺高,跌落台上,因此发出响声。   勇力禅师一看情势不妙,只因阮大娘一过来,就可把自己缠住,而那边列阵而坐的七位前辈高手,此刻却都闭目运功,从他们满头大汗与及不时发抖的情形看来,这一干人能够勉力提住真气,不让功力立时散去,已经不易办到,更不用说要他们出手拒敌了!是以目下只要琼瑶公主走过去,就可以挨排儿杀头!   琼瑶公主忽然冷冷道:“鬼母,你虽然拆散我一家骨肉,又害死我父亲,但我今日不杀死你,我要你苦楚地活下去!”她取出一面镜子,递给鬼母,道:“你自己看看!”鬼母伸手去接,但见她的手枯瘦如鸟爪,她身躯一震,取镜自照,突然丢掉镜子,举步向台边冲去。琼瑶公主迟疑一下,终于没有移动。眼看鬼母冷婀径直向瑶台下面跳落,一声尖叫,就淹没在火海之中。   这位叱咤风云、称霸半生的一代之雄,最终的结局,竟然是自行投身火海之中而死,委实是大家都想不到的变化!是以瑶台之上所有的人都愣然向鬼母跳落火海的方向望去。歇了一阵,白云大师沉声道:“这就轮到我们啦!”   琼瑶公主转眼望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关列和于叔初,冷冷道:“你们要自行跳下?抑是要我踢下去?”她不等他们回答,陡然转头扫瞥列阵而坐的七人,道:“你们呢?难道要等我动手么?”   勇力禅师横刀喝道:“公主先解决了贫僧再说!”琼瑶公主一挥手,那阮大娘舞动红罗带疾扑过去,眨眼间已和勇力禅师激战起来。   白云大师等人都暗暗试运功力,发觉气机若断若续,实在无力抗拒。他们都不是平凡的人,突然间纷纷起立。移山手铁夏辰豪壮地笑道:“形势已经到此地步,老朽倒觉得大可自己结束此生……”这话一出,众人莫不赞同!于是七位高手徐徐步向瑶台边缘。勇力禅师听了这话,脑中轰的一声,刀招忽地一滞,登时被红罗带卷个正着,身形立被抛起两丈之高,直向瑶台外面飞去。   琼瑶公主直到此时,忽然泛起不忍之心,不禁闭住双目。走到台边的七位高手一见勇力禅师被抛出瑶台之外,不由得个个骇然中止动作。   倏地一声长啸划空而来,快如闪电,大家连忙闪目去瞧,但见一条人影凌空御风飞来,劲急绝伦地渡过大片火海,恰恰赶上勇力禅师下坠的身形。只见他猿臂一探一抖,就把勇力禅师抛回瑶台。那道人影虽是在空中停滞了一下,却不下坠,反而升高寻丈,这才飘飘飞到瑶台之上落下。这等盖世轻功,众人简直不须再看,已知道乃是“剑神”石轩中赶到。琼瑶公主颜色大变,暗暗一跺脚,不由自主地向后直退。石轩中一落在台上,就迅速地取出灵丹,给每人一粒,连于叔初及关列都有份。然后转身威严地望着琼瑶公主。这时台下忽然飞上来一道长长的黑影,直击石轩中后脑。石轩中倏然回身,耳中听到数丈外有人大喝“石轩中接住!”他猿臂一伸,抓住那条长长的黑影,敢情是一黑色的幼细钢丝绳。他抓住那条钢绳,转眼间两个人飞上台来,落地现身,竟是铁心大师和仙人剑秦重。秦重立即赶到师父身边,助他运功。   铁心大师道:“这条钢绳,公主谅必认得,就是你手下两郡主带上山来备用之物,她们业已不幸跌落火池之内自遭惨死……”琼瑶公主这时站在最边缘之处,两道目光在台上众人面上扫来扫去。   不久她就发觉那一千高手们完全恢复了平日运功的神态,也就是说石轩中带来的灵丹居然破去她独门“阎罗散”的药力。直到这时,她才承认自己完全彻底惨败,在她眼中众人的影子渐渐模糊,只剩下石轩中一个人雄姿英俊地屹立在她面前。   她黯然长叹一声,脑海中泛起一幅石轩中步下庐山之时,接受天下武林同道敬仰崇拜的欢呼的景象。于是她忽然默默对自己道:“他成功的话,就是我失败了;他对的话,就是我错了!”   这本来是很简单的结论,可是身在局中的人,却须到了最后的一刻,才有勇气批判自己做得“对”或是“错”。   石轩中朗朗道:“关于琼瑶公主所作所为,如何处置,石某不作主张,只交给诸位审判……”琼瑶公主娇躯一震,正待说话,忽然又是两条人影飞上台来,落地现身,却是猿长老和荣总管。   猿长老一身风尘,生似曾跋涉长途光景。石轩中连忙与他们见礼,猿长老道:“我数日前与天鹤牛鼻子在大雪山分手,就径直赶来。   你在大雪山未了心愿,我们已经代为办妥,而且还做了件好事,把那冰宫主人尸体收葬好!”他说到这里,琼瑶公主突然悲呼一声,星目中流下两行清泪。石轩中见她摇摇欲倒,疾忙跃去伸手拉她。琼瑶公主正是要他如此,突然运集玄冰掌力,双掌并发。   石轩中迫不得已发出罡气护身,一面急急煞住前冲之势。琼瑶公主双掌之力完全击在石轩中身上,陡然被一阵极为强烈的潜劲反震回来,哪里还站得住脚?登时翻倒向台下火海中急坠!台上之人但听一声惨叫,都赶到台边俯看,但见火海熊熊,已失去琼瑶公主的影踪!谁也想不到今日的结局,只是毁灭了玄阴门两位高手!石轩中默默向火海中凭吊那位天香国色的美人,忽然侧头望去,只见勇力禅师也在一旁,满面尽是悲悼凄怆的神色。   白云大师等人经过一阵运功,已恢复了六七成功力,于叔初、关列则只能恢复五成。当下相继借那钢绳之力离开瑶台,猿长老已告知秦重,他的妻子袁绮云准备出家为尼,叫他速去寻她,也许还来得及破镜重圆。荣总管则告诉石轩中说:朱玲、郑敖、胡猛、史思温及上官兰等都在山下等候,他的爱子也安然无恙。他又说:他不便在人前露脸,所以要从别路下山,石轩中感激地与他握手话别,订约再晤。这时其他的人全都下山去了,石轩中和荣总管分手之后,独自寻路下山。他刚在碧电神君身死的悬崖上现身,底下已传来雷鸣般的声音。敢情下面已聚着黑压压一大群武林豪杰。他飘身落去,但见朱玲抱着爱子,含情脉脉地瞧着他。   史思温和上官兰都上来行礼。   那些武林豪杰都排列在两边,留出当中一条道路,排首两边竟然是武林中各派掌门人:包括白云大师、金府真人、太清真人、铁夏辰等。石轩中率着家人好友经过时,两边的武林豪杰都躬身行礼相送。一时气氛庄严隆重之极。   石轩中、朱玲等走到庐山山脚,回头向云雾凄迷的山顶望去,似乎还可瞧见无名峰顶的赤色火光。   他命史思温及上官兰一并站在面前,然后道:“你们彼此相恋,我已知悉,但思温曾立誓出家,继承本门观主之职,是以你们不能结合,这就是你们之间的悲剧!”上官兰低垂螓首,史思温则神情黯然,低低应了声“是”。   石轩中微微一笑,又道:“现在我以掌门人身份,解除你的誓言,并令你返俗!其余之事,等日后慢慢办就是!”   史思温和上官兰一齐跪倒在石轩中脚下,石轩中正要扶他们起来,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苍劲清晰的语声道:“石轩中此举功德无量,我老猿听了心中甚为欢喜,日后这杯喜酒,别少了我这一份;目下我与阮大娘同赴大雪山,顺便追上白兰、白梅二女,为她们消灾去难,等日后你们夫妇请我喝酒时,再图良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