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阴谋   以下,是一段对话,看下去,可以看得出,对话是一段考试 ,一问一答,内容相当有趣,也十分紧凑。   一问一答,问的那个声音听来苍老、嘶哑、历尽沧桑,有一 种难以形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倦,像是半个字也不想多说, 可是又不得不说下去──申引开来,可以假定这个人早已对生活 厌倦透顶,可是生命却并不肯离开他,所以他不得不活下去,在 极度疲倦的状态下活下去。   可是答的那个,却恰好相反,声音听来年轻、嘹亮,生机勃 勃,跃跃欲试,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和对生命的热爱,对前途有无 限的希望。整个人生对他来说,只不过才开始,如同一柄新发于 硎的利刃,可以穿过任何阻挡去路的一切。那股气势,在他的每 一个字中,都可以感受得到。   在一连串的问答之中,这两个人都保持著同样的情绪,所以 在问答之中,就省略了他们语气的形容。   ‘正常的情形下,对一个人来说,最重要的是甚么?’   ‘当然是生命!’   ‘对生命来说,最大的威胁是──’   ‘死亡!’   ‘那么,若是有一种力量,能主宰死亡,掌握死亡,是不是 存在掌握这种力量的人?’   ‘存在!绝对存在!’   ‘这种人是──’   ‘除了死神之外,掌握死亡的人,称为凶手,杀人凶手,简 称杀手!’   ‘你认为最可怕的杀手是──’   ‘第一号可怕的杀手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叫甚么名字,也 根本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是一个可怕之极的杀手,也没有人知 道他的真面目,他一定十分精于化装。他的杀人手法是下毒,他 是现代的“毒手药王”。他的第一次杀人纪录是二十三年之前, 最近的一次是去年,可知他仍然在活动,当真是出神入化的死亡 主宰者!’   ‘你真的认为他出神入化吗?’   ‘唔‥‥‥似乎可以修正一下,他十分出色,唔,极其出色 。他使用的毒药,独一无二,他只用那一种毒药。那种毒药,来 自南美洲的一种小虫,这种被当地土人称为“喀喀依”的小毒虫 ,不过只有黄豆大小,可是它体内的毒素,只需万分之一克,就 足以杀死人!’   ‘被这种毒素杀死的人,毫无迹象可寻吗?’   ‘不!毒素直接破坏人体的神经中枢,所以中毒而死的人, 全身都呈可怕的扭曲──正因这个原因,这第一号杀手每次行动 ,才都为人所知!’   ‘在这种情形下,你还认为这个杀手极其出色吗?’   ‘嗯‥‥‥似乎又值得商榷‥‥‥嗯,他虽然把自己掩蔽得 极好,二十多年来,一直没有人知道他是甚么样的人,但是‥‥ ‥他的行为却被人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被人找到‥‥‥他不能 算是极其出色的杀手。’   ‘真正的、出色之极,或者,如你第一次所用的形容词那样 ,出神入化的杀手,应该是怎样的?’   ‘应该是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完全不知道有这样的杀 手存在!’   ‘那么他应该如何行事呢?’   ‘采用完全不为人知的手法!’   ‘可以说得具体一点吗?’   ‘可以,每一次行事的结果,自然是有人死亡,要使死者的 死因,完全不涉及被杀!’   ‘可以再具体一些吗?’   ‘可以,例如安排成为意外──看来纯粹是意外。由于意外 死亡事件极多,所以只要安排得好,受怀疑的机会,也就等于零 。’   ‘你难道不知道,如今科学的鉴证和检查方法越来越精密周 全,“安排意外”被发现的机会,已越来越多了?这并不是最好 办法,还不容易明白吗?’   ‘‥‥‥’   ‘可以举出更好办法的例子吗?’   ‘可以,比安排意外死亡更好的办法,是安排死者自杀!每 天都有许多人自杀,任何人都会自杀。虽然有些人,看起来无论 如何不会自杀,但只要安排巧妙,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是自杀的 话,就不会有任何怀疑。躲在黑暗中的杀手,也永远不会被人发 觉!’   ‘很好的答案,但是要怎么样,才能令得一个被杀的人,有 确凿的证据,证明他毫无疑问,是死于自杀的呢?’   ‘这‥‥‥当然不能一概而论,要看具体的情形,具体的对 象,灵活运用。’   ‘你可知道最好的方法,是由谁来下手杀人?’   ‘这个──当然是由死者自己下手,不然,就不是证据确凿 的自杀了!’   ‘好极,明白了这一点,你就很懂得阴谋杀人的法门了。再 问你一个题外的问题,你可知道这种杀人方法,一个十分成功的 例子?’   ‘知道,若干年之前,苏联特工人员杀了美国的一个科学家 ,就是成功的例子!’   ‘可以把这个例子,约略介绍一下吗?’   ‘可以,杀手把死者每天的活动范围,记录下来,一连三年 ,锲而不舍,把记录下来的活动范围,用线条表示出来。同时, 把一种土蜂一生的活动规律,也用线条表示出来,两者之间,十 分类似。然后,再把两者的纪录,一起交给死者。死者一看,自 己的活动,竟然和昆虫一样,生命一点意义也没有,他就厌世自 杀了!’   ‘你可知这件事的经过,曾被详细记述过?’   ‘知道,记述这件事的人,是一位极著名的传奇人物,他用 《规律》这个题目来记这件事。’   ‘你对这件事的评价如何?’   ‘嗯‥‥‥这样的杀人方法,使死者自己杀死自己,那才真 正称得上出神入化!’   ‘你能用同样的方法去杀人吗?’   ‘我愿意接受挑战,不过我希望先知道,我要杀的是甚么人 。’   ‘原振侠,原振侠医生。有没有问题?’   ‘‥‥‥’   ‘被他的大名吓怕了?’   ‘不,可是我对他所知的不算很多。可否给我一段时间,去 作进一步的了解,再来决定是不是接受这个挑战?’   ‘可以,你需要多久?’   ‘三天。’   这一段对话,到此结束。   以下,又是另一段对话。对话的仍然是这两个人,对话的时 间是在三天之后。   对话的两个人,一问一答,两人的情绪,看来也没有任何改 变,所以不必重复了。   ‘三天过去了,你对原振侠医生的了解增加了多少?’   ‘很多,知道了对我来说,十分有利的一点:他近来的情绪 ,极度低落,原因是他一个密友,超级女巫,女巫之王,因为施 术上的问题,遭到了巫术可怕的反噬,如今下落不明!’   ‘这个女巫之王,对原振侠十分重要?’   ‘一定十分重要,这女巫一生之中只能有一个男人,这个男 人就是原振侠!’   ‘那只说明原振侠对女巫重要,不能同时证明女巫对他也重 要,是不是?’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可是实际上,原振侠近来,接连在和 异性的关系上,受到严重的打击!’   ‘失恋?’   ‘不能这样说,原振侠不是普通人,自然也不能用普通人的 情形去看他的问题。和他关系最密切的一个女人,曾经叱吒风云 ,是阿拉伯世界之中,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女将军黄绢──这 位女将军,最近像是溶化在空气中一样消失了。据说是爱上了一 个出色之极的男人,不知道到甚么地方去了!’   ‘那还不能说原振侠医生失恋了?’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这样说──那要看他是不是爱她。如果 他根本不曾爱过她,那么,就只是失落,而不是失恋。’   ‘别在词句上咬文嚼字了,他还受过甚么打击?’   ‘比那个女将军更早──原振侠曾和一个身分极度神秘的美 女,有极密切的关系。’   ‘所谓身分极度神秘的定义是甚么?’   ‘嗯‥‥‥一个大国,在情报和特工系统上,都有惊人的庞 大组织和力量。据说,这个组织自小培养了一批出色之极的美女 ,接受各种严格之极的训练,结果,成材的只有十几个人,都用 花的名称来作为姓名。原振侠相识的那一位,名字是海棠。’   ‘有趣之极,海棠小姐怎么样了?’   ‘海棠曾有好多次和原振侠在一起的纪录,可是从两年前开 始,她就消失无踪了。她的消失,似乎更是神秘,完全没有任何 线索可供追寻!’   ‘说了半天原振侠的资料,你的结论是甚么?’   ‘再加上女巫的失踪,原振侠的情绪,低落之极。他开始酗 酒,几乎不能工作,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完全变了样子,他正处 于生命的灰暗期!’   ‘那岂不是要他自杀的最佳时机?’   ‘单从这一方面来看,确然如此。可是还有另一方面的因素 ,必须考虑。’   ‘那又是甚么因素?’   ‘原振侠根本上,是一个对生命充满热爱,而且生活极其多 姿多采的人。在他的思想之中,只怕从来也未曾有过自杀这个名 词,他意志坚强无比,从不在困难之前后退。虽然他外型俊俏, 给人的印象不是那么坚强,可是他实在是一个铁汉,这样的人, 是最难对付的!’   ‘说了半天,你究竟是接受挑战,还是拒绝?’   ‘我接受。’   ‘好极,你何时开始执行?’   ‘这个自杀阴谋,已经开始了!’   ‘可以告诉我经过情形吗?’   ‘等到成功之后,会向你说及每一个细节!’   ‘祝你成功!’   ‘谢谢你!希望如此!’   只有前后两段对话,甚么样的资料都没有。如果单凭这两段 对话,是不是能够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和甚么事将会发生呢?   将会发生甚么事是毫无疑问的了──原振侠医生,将会被人 杀害,用的是出神入化的阴谋杀人法──要令他自己杀自己!   执行阴谋的会是甚么人呢?会是对话之中,声音听来年轻的 那一个。他是甚么人呢?一无所知,只好称他为一个杀手。   那杀手接受了另一个人的挑战,去杀原振侠,那个人就是对 话之中,声音听来十分疲倦,十分苍老的那一个,他又是甚么人 呢?也一无所知。而且,他好像并不是杀手,好像比杀手更高一 级,如果有甚么杀手训练学校的话,那么他的身分,倒有点像是 教官,因为他一直在向杀手发问,而且也一直在纠正杀手所作出 的答案,提供正确的答案给杀手选择。   这个人的身分,比杀手更神秘!   据杀手说:阴谋已经开始了!   整个阴谋的中心人物,原振侠医生,是不是知道,有这样的 一个阴谋在进行呢?   当然不知道──所有的阴谋,都是在暗中进行的,不然,就 不称为阴谋了。   对了,好久没有见原振侠医生了,安排一个甚么样的时间和 场合,让他和大家见面好呢?   根据他如今坏到极点的心情,原振侠医生的心情和环境相配 合。他站在一株大树之下,时已深秋,落叶萧萧,落在他的头上 、肩上,他也不去拂拭。他只是呆立著不动,双眼失神,而且布 满了红丝──一般来说,酗酒的人都是这样,目光大都浑浊。   他的手中握著一瓶酒,不是一整瓶,而是那种精致的,专供 酒徒随身携带的扁瓶子。他打开瓶盖,喝了一口酒,又将瓶盖旋 上,虽然他知道,不到一分钟,他又需要再喝一口,他还是不厌 其烦。   这也是一般酒徒的习惯,常重复地去做一些没有意识的动作 。   原振侠是医生,自然深知酒精过多对身体的害处,可是他却 无法控制自己。他是如何在黄昏时分,来到这里的,他也很模糊 。   他只是拿著酒瓶,信步所至地走著,从医院宿舍后面的小径 ,走向山上,有路就走,曲曲折折。到了黄昏时分,来到了那株 大树下,他就停住了,目光呆滞地,怔怔地看著那棵大树。   开始的时候,他思绪浑噩之极,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巫术 和玛仙。他想起,古托所中的血咒,被巫术转移到了一棵大树之 上──古托所中的血咒十分可怕,每年到了一定的日子,他的大 腿上就会出现一个洞,鲜血会不断流出来,原振侠曾亲眼见过这 种可怕的情景。   然后,又极其自然地,从巫术,他又联想到了玛仙──爱神 把玛仙带走之后,一点消息也没有。原振侠知道,玛仙决无生命 危险,可是她甚么时候,才能恢复知觉呢?   原振侠这时,甚至有点后悔祈求爱神带走了玛仙,使得玛仙 变成了虚无飘渺的存在。不像黄绢和李固,李固在变成白痴之后 ,黄绢至少还能面对著他,触摸他,拥抱他,虽然是痛苦,可是 还是实实在在的痛苦!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心头又是一阵绞痛,他需要一点凭藉 ,于是他又喝了一大口酒。之后,他踏前几步,张开双臂,环抱 那棵树。   那棵大树的树干,一人环抱不过来,树皮十分粗糙。原振侠 抱住了树干,把脸贴在树皮上,在这时候他想起来,人和树,都 是一种生命的形式,人有思想、有感觉,和树的生命不同。但如 果人失去了思想,失去了感觉,像中了‘血魇法’反噬的玛仙一 样,那么,玛仙的生命和一棵树的生命,岂不是一样了。   这样的生命,还有甚么意义?也幸亏她已经没有了思想,不 然,极可能会结束这种没有意义的生命,不让它再毫无意义地持 续下去!   就在这时候,原振侠再喝下了一口酒,陡然想起了曾经谈到 过的一篇记述:一个科学家发现自己的生活活动,化成规律之后 ,和土蜂完全一样,他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自杀了!   原振侠想到了自杀──当然,他这时想到了自杀,并没有和 他自己发生任何联系。他只是想到,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的生命 再也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这个人就会自杀。   所以,人人都应该维持生机勃勃的意志。   可是,原振侠又突然想到:要是玛仙一直不再出现呢?要是 玛仙的情形,再也得不到改善呢?自己是不是还能维持生命的乐 趣?   那将是无趣之极的生命,是不是应该持续下去?   原振侠想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因为这是他一生之中,第一 次有类似的想法──竟然想到了自己的生命,是不是应该持续下 去!那真是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这种念头,在第一次兴起的时候,十分容易被击退。不要以 为自杀者,是在一时冲动的情形下,作出自杀行为的。大多数的 自杀者,都会一再思索考虑,最后,仍然不免展开自杀行动!   心理学家说,第一次袭上心头的自杀意念,十分容易被求生 的意志击退。但当自杀的意念,一次又一次袭来的时候,力量就 一次比一次强,终于会有一次,战胜求生的意志!   原振侠缓缓摇了摇头,叹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去。就在这时 候,他看到一对青年男女,正互相偎依著,向他慢慢走过来。   原振侠站在原地不动,只是松开了环抱著大树的手臂。他没 有立时离开,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时的样子,不是很受人欢迎, 对方是一对沉浸在欢愉之中的情侣,何必去破坏人家的愉快?   那一对青年男女走到大树的近前,看到了原振侠,那女郎立 时自然而然,靠得她的男伴更紧些,男伴也挺胸突目,作出一副 英雄护美的样子来。   原振侠在这时候,实在忍不住,爆发出一阵轰笑声来,大踏 步走了开去,令那一对男女,愕然地在当地呆立了很久。   原振侠实在没有法子不发笑,那一对男女,无论从任何角度 来看,都普通之极。可是他们对他们平凡的生命,却又有如此非 同凡响的自我感觉!   笑了没有多久,走出了几十步之后,原振侠也住了笑声,忽 然感到了自己的不对──每一个平凡的生命,都有权这样做。生 命毕竟是属于自己的最宝贵,为甚么不能无数倍地提高自我感觉 呢?反倒是自己,有过如此多姿多采生活的人,现在对生命的自 我感觉,变得如此低调!   一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几乎想转身去,向那一对青年男女道 歉。但他又想到,这种想法太深奥,人家未必懂,所以不打算道 歉。   原振侠在那一刹那,思潮起伏,思想的转变过程,别人自然 是不得而知的。如果他不是思想有了这样的转变,迳自下山而去 ,不调头去看那一下,以后事情的发展,就会大不相同──许多 事都是这样子的,动作上的微不足道的一下改变,一下增添,或 是一下减少,都会使事情发生根本性质的改变!   最简单的举例说明是:走在路上,一个人看到一个圆罐,不 理会它,走过去就没有事了。忽然举脚去踢它一下,那圆罐是一 个未爆炸的炸弹,那么,这个人就非死即伤了!   原振侠回过头去看那一对男女的时候,天色已经相当黑暗了 ,他和那一对青年男女,相距也超过了二十公尺,可是他还是可 以看清大树下发生的情景。   大树下,青年男女正面对面拥抱,两人都侧面对著原振侠。 那男的双手在女的背后,他的一只手上,竟握了一柄十分锋利, 在昏暗之中也闪闪生光的利刃!   那是一柄匕首,在这种情形之下,这个男人的手,居然握著 一柄匕首!他想干甚么?   虽然体内的血液之中,已经有了太多的酒精,但是原振侠毕 竟是原振侠,他还有足够的能力,去分析看到的情景:这男人想 杀人!   他要杀那个女人!   可是,原振侠对所见的情景,虽然作出了迅疾的判断,他仍 然不免摇了摇头,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了──因为那 个男人,要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杀这个女人,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虽然山上十分荒僻,可是刚才他大笑著离开,那一对男女都 不可能不知道有他的存在。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那男的还要下 手行凶,不是太古怪了吗?   所以,原振侠张大了口,已经准备呼喝了,他还是略为犹豫 了一下。也就在那一刹那,那手握利刃的男人,突然略转了转头 ,向原振侠望了一眼。在这黑暗之中看来,那男人有著狼一样的 眼光──凶残而阴森,令得原振侠也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   也就在那一刹那,原振侠明白了!他明白自己一开始,就低 估了这一对男女──他们不是普通人,至少,那男人不是一个普 通人!   那男人会公然在他面前行凶,用意也十分明显,是想在杀人 之后,嫁祸给他!   那男人可能早已蓄意要杀那个女人,但是决定这时就在大树 下下手,却一定是见了他之后,才突然决定的事。   由此也可以证明,这个男人的脑筋,转得十分快。试想,杀 了人之后,可以嫁祸给一个喝醉了酒,神经好像不是很正常的人 ,岂不是难得的机会!原振侠甚至想到,那男人在杀人之后,甚 至还可以向警方作假口供,说他酒后行凶杀人!   确是一个很好的杀人决定,只有一个缺点:这男人遇上的醉 汉,不是普通人,而是原振侠!   这一切转念,全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大约是那男人扬起刀 来,略停了一停,还没有刺下去的一刹那间,原振侠就陡然发出 了呼喝声;同时,以猎豹一样的速度,向前冲了出去;又同时一 扬手,手中那只扁平的酒瓶,也以十分强劲的去势,直飞向那男 人持刀的右手。   这一切,都几乎是同时发生的。那男人做梦也未想到,刚才 还脚步蹒跚,看来连站都站不稳的一个醉汉,忽然之间,会变得 如此矫捷,挟著雷霆万钧之势,向他冲了过来!所以他根本连反 应的机会都没有,只是望定了原振侠──他被原振侠的来势吓呆 了!   那女孩子也由于原振侠的一下呼喝,而转过头来。她也被吓 呆了,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是失神地睁大双眼。   也就在这时候,飞出去的酒瓶,已击中了那个男人持刀的手 ,‘啪’地一声响,那男人手一松,手中锋利无比的匕首,落到 了地上。   原振侠就在此际,赶到了他们的身前,他一伸手,就抓住了 那男人的足踝──稍为要解释一下,那个男人的反应也十分快捷 ,他手中的利刃一被击落,眼看原振侠已经冲到了身前,便飞脚 向原振侠踢来。所以原振侠一伸手,就顺理成章,抓住了他的足 踝。   原振侠一出手,就占了绝对的上风,他略一转手腕,那男人 的身子,就随之一转。原振侠再把手向前一送,那男人就直仆向 前,原振侠踏前一步,一脚踏在那男人的背上,那男人就无法再 挣扎了!在这个过程里,那女孩子后退了两步,看到了落在地上 的酒瓶和匕首。   虽然已是暮色四合,可是落在地上的匕首,还是闪耀著象徵 死亡的寒光,看了令人不寒而栗!   具有一般智力的人,一看到这种情形,就可以知道将会发生 甚么事了。那女郎陡然叫了起来:‘你想杀我?’   这一刻,令原振侠多少有点意外感的,是那女郎所使用的语 言,是印尼语。   那女郎一面叫著,一面冲过来,抬脚就踢那男人的头。原振 侠不提防她会有这样的行为,所以未及把她推开,令那男人挨了 一脚。那男的本来受制于原振侠之后,并不出声,只是在竭力挣 扎,这时被女郎踢了一脚,粗声骂了几句粗话,用的也是印尼语 。   原振侠一伸手,把那女郎推开了一步。那女郎仍然在疾声叫 :‘你想杀我?谁主使你的?说,说!’   那男的却只是骂粗话,并不回答甚么。那女郎向原振侠望来 ,虽然原振侠情绪不好,可是他高大俊俏,还是十分能令女性心 仪。那女郎看了也不禁呆了一呆,她改用英语说:‘先生,多谢 你救了我!’   原振侠也用英语回答:‘你一个人会下山?快去找警员来! ’   女郎迟疑了一下,像是决定不下,是不是该去找警员。被原 振侠踏住的男人,却已叫了起来:‘美姬,别报警,我把一切都 告诉你!’   他叫的是印尼语,原振侠完全可以听得懂。但是原振侠也感 到,这一对男女之间,有著许多纠葛,所以他假装完全听不懂。   事情一开始的时候,原振侠只当那一对男女,也是普通在恋 爱中的男女,并没有加以甚么注意。后来发生的事,又来得那么 突然,原振侠也没有机会去打量他们。   直到这时,他心中起了疑,这才留意。他首先看到,那女郎 的手上,戴著一枚相当大的红宝石戒指,看来宝石的质地十分好 。她把戒指有宝石的一面转向掌心,那样做,显然是为了不想太 炫耀。   这样的一枚戒指,说明这女郎相当富有。她的相貌十分普通 ,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她的身材,十分丰满健美,神情则又 惊又怒。   那男的由于被原振侠踏住了背,所以看不清他的面貌。原振 侠对他有狼一样的眼睛,有相当深刻的印象,他的双手,按在地 上,正在想挣扎著起来。原振侠可以看到,他的左手,也戴著一 枚戒指,形式十分奇特,看来是金属的,有一个一公分见方的平 面,平面上,是一只人手形的浮雕。   原振侠看到了这只戒指,心中略动了一动──在他的记忆中 ,像是记得,有某种特殊身分的人,佩戴这种有人手浮雕的银质 戒指。可是一时之间,他却又想不起来。   原振侠并不著急,因为他记忆之中,既然有这样的印象,只 要略为花一点时间,就一定可以查出来的!   这一对男女,有特殊的身分,已经可以肯定。原振侠知道, 自己是在无意之中,遇到了一件十分不平常的事情了。   那女郎盯著男人──刚才那男人称她为‘美姬’,这自然是 那女郎的名字了。她刚才还几乎死在那男人的刀下,可能到死还 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可是这时,她却并不胆怯,她恶狠狠地喝:‘说!谁主使你 杀我?原来你接近我,向我献殷勤,就是为了找机会杀我!’   她在这样责问那男人时,简直是声色俱厉。那男人却并不回 答她的问题,只是叫:‘我会把一切告诉你,你先解决了那醉汉 再说!’   男人肆无忌惮地这样叫,自然是以为原振侠不懂印尼语的缘 故。听得那男人这样叫,原振侠啼笑皆非,心想你才要杀人,那 女郎怎会听你的话?   可是,世上的事,真正有出乎意料之外的,那男的才一叫, 女郎甚至连看也未曾向原振侠看一眼,手腕一翻,手中已多了一 柄匕首──和那男人刚才拿著要杀她的那柄,一模一样。而且, 立时以极快的手法,一下子就刺向原振侠的咽喉,出手不但快, 而且狠辣之极,那是一级杀人专家的手法!   这一个变化,当真是意外之极,原振侠在半秒钟之前,怎么 想,也想不到有这种事发生!原振侠在事后,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说他一生之中,遇到过不少凶险的事,但是真正生死一线,一 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的,还得数这次遭到了那女郎的偷袭!   后来,原振侠自然也知道自己一直判断错误。例如他看到男 的扬刀杀人,就以为男的在这种情形下下手,是想嫁祸于他── 实际上,男的根本不想嫁祸,他以为在杀了女郎之后,又可以轻 而易举地,把这个醉汉也杀死。他是利用有人在旁,女郎不会料 到,他会在这种情形下下手这一点,而下手的!如果原振侠只是 一个普通的醉汉,早已和那女郎一起陈尸山头了!   后话休提,那女郎陡然发动了又快又狠的一下攻击,原振侠 猝不及防,直到匕首的寒光,已到了眼前,他已完全来不及退避 或是用双手来反抗了。匕首刺向他的咽喉,他只是来得及身形倏 然一矮,一张口,咬住了直刺过来的利刃刀尖!   刹那之间,那女郎现出了绝不可信的神情,像是绝不相信自 己这一刀,会剌不中对方!   而也就在那一刹那,原振侠已不给她去想一想,究竟发生了 甚么事的机会了!他一脚踹出,绝不留情,踢在那女郎软绵绵的 小腹上。   由于刚才险死还生,所以原振侠这一脚的力道也用得十分大 ,只见那女郎的身子一躬,就被踢得向外直跌了出去。   可是原振侠也立即看出,这女郎受过严格的徒手搏击训练。 因为她在跌向外的时候,身子立时缩成了一团,这样就可以尽量 减少受伤的机会。   可是由于原振侠这一脚的力度,实在太劲,又是踢在小腹上 ,所以那女郎仍然受创不轻。在滚了出去之后,身子仍然蜷缩著 ,一时之间,无法站得起来。   顾得了一,顾不了二──原振侠起脚去踢那女郎,略一分神 ,伏在地上的那男人,就趁势一跃而起,而且,立即转过身来。   可是还不等他对原振侠展开攻击,原振侠又出一击,将他制 住了──原来那女郎中了脚,跌向外的同时,她手一松,并没有 把匕首带走,原振侠仍然咬住了刀尖,这时正好用来对付那男人 。一挥手,握住了匕首的柄,刀尖已经抵在那男人的喉结之上。   那男人大惊,脸色白得可怕,双眼的眼珠乱转,他急叫起来 :‘别刺我,刀上有剧毒的!’   急切之间,他叫的是印尼语,原振侠仍然伪装听不懂,作势 要刺他。那男人吓得连声音都变了,这才又改用英语,又把那句 话重复了一遍。   原振侠冷笑一声──这么锋利的匕首,还要涂上剧毒,刚才 那女郎的出手,又如此之狠毒,这一男一女,绝非甚么善男信女 ,可想而知,他自然也不必手下留情了。眼下是他占著上风,不 过以一敌二,始终担著风险,所以原振侠决定速战速决。   他一抬脚,膝头重重在那男人的小腹上顶了一下,在那男人 痛得脸部肌肉扭曲的时候,他再扬起手来,在那男人的颈侧,重 重劈了一下,那男人立时像一团湿泥一样,软瘫在地。   原振侠处置了这男人,知道他在两小时之内,不容易醒过来 ,这才去看那女郎。只见那女郎硬咬著牙,正在挣扎著想站起来 ,满面都是汗,显然她身受的痛苦,非比寻常。   原振侠想起刚才,自己如果不是应变得快,别说被她一刀刺 死,就算割伤一些,看那男人对这柄匕首的害怕程度,刀上的毒 一定十分猛烈,只怕也无幸理!在犹有余悸的情形下,他自然不 会对那女郎产生甚么同情,只是冷冷看著她。   那女郎好不容易,咬牙切齿,挣扎到了可以站直身子,她伸 手扶住了身边的一株树。   原振侠绝不敢松懈,手握著匕首,盯著那女郎看。   这些日子来,原振侠情绪低落,精神十分不振。可是这时, 几番打斗,事情的发展,又出乎意料之外,他全神贯注,大扫颓 风,这时目光炯炯,神态戒备,看来英姿焕发,十分慑人。   那女郎站直了身子之后,仍然咬紧牙关,缓缓转动头部,向 原振侠望来。原振侠沉声喝:‘你们是甚么人?’   那女郎急速地喘著气,好几次想开口,竟然都不能如愿,可 知她所受的创伤,著实不轻。足足过了三分钟之久,才总算挣扎 说出了一句话,却是在反问原振侠:‘你‥‥‥你是甚么人?’   原振侠冷冷地道:‘原振侠,医生!’   他在报出自己的名字之际,多少带著点自豪感。那女郎一听 ,身子陡然震动了一下,又跌倒在地,双手一起抓住了树干,才 又慢慢直起了身子。   对于自己的名头,竟然能令对方感到如此程度的震动,原振 侠也颇感意外。   他冷冷地看著那女郎,等那女郎进一步的反应。只见那女郎 的脸上,现出了痛苦莫名的神情来,先把原振侠的名字,重复了 一遍,然后,一字一顿,用极慢的语调道:‘我真‥‥‥该死! ’   她忽然之间,自己这样责斥起来,原振侠也不知道她是甚么 用意,只是冷冷地问:‘你是甚么人?你们是甚么人?快说!’   这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幸而有上弦月,不然,山上林 木众多,早已漆黑一片,不能视物了!那女郎又连喘了几口气, 调匀了气息,才说出了一番话来。   原振侠听了,竟然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应付才好──那女 郎所说的话,竟然是冒险生活者,在发狠劲时讲的话!   照理,那女郎在中了原振侠的一脚之后,几乎已失去了抵抗 的能力,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有甚么狠劲好发的?可是她居然讲 出了那一番话来,可知她看来虽然不过二十五、六岁,可是闯江 湖显然已经有相当一个时期了!   自然,她的话软中有硬,硬中有软,毕竟她是处于绝对的劣 势之中!   她只是一声冷笑,笑声听来十分苦涩,接著道:‘在神通广 大的原振侠医生面前,还有甚么人是人?我是小人物,微不足道 ,一时不察,居然胆敢冒犯原医生,本来是该死之至。不过原医 生大人不记小人之恶,要是肯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我自然 也感恩不尽,若是要下手处置,自然也无话可说!’   她说著,双手叉腰,忍著痛楚,挺身而立,竟然摆出一副豁 出去的姿态!   原振侠虽然感到意外,可是他仍然坚持:‘先说你的身分! ’   那女郎现出倔强的神色:‘没有甚么好说的!’   原振侠冷笑:‘好,我也没有兴趣知道,把你们移交给警方 好了!’   他想起那男的,刚才在一听到报警之后,十分害怕,所以才 这样说的。果然,那女郎神色变了一变:‘原医生何苦逼人太甚 ?’   原振侠并不是轻易会发怒的人,可是这时,也不禁勃然大怒 ,喝道:‘我刚才几乎死在你的毒刀之下,现在想知道你的身分 ,就叫逼人太甚?’   那女郎受了责斥,低下头去,这才道:‘失了手,连工具也 没有了的杀手,应该算是甚么?’   原振侠呆了一呆,那女郎竟然称那柄又毒又利的匕首为‘工 具’!   可是,如果她不折不扣,是个杀手的话,那么这柄匕首,也 就不折不扣是杀人的工具了!   原振侠冷笑地道:‘你是杀手?职业杀手?’   女郎对于进一步的追问,却一点表示也没有,只是僵立在黑 暗之中。原振侠又向那男人指了一指:‘他也是一个杀手?’   女郎忽然长叹一声:‘要不是我们内讧,也不会有如今这样 的局面。是的,他也是杀手,一个不算是很好的杀手。’   原振侠在这时,忽然心中一亮──那只戒指的事情,他记起 来了,那是一个暗杀组织的标志!凡是这个暗杀组织的成员,都 有这样的戒指──那女郎所戴的,却是一枚红宝石戒指,这是不 是表示,她在这个组织中的地位特殊?   这个组织的名称是‘极乐协会’──黑色的幽默,因为他们 的主要行为,是把人杀死,而通常,杀人都会称之为‘把人送到 西方极乐世界去!’   这个暗杀组织自然十分神秘,神出鬼没。据说成员并不是太 多,但每一个都是暗杀专家,保证完成任务,绝不拖泥带水!   据说,和‘极乐协会’联络的方式,也十分特别,要在纽约 、伦敦、巴黎三大城市的主要报章上,接连三天,刊登‘寻人启 事’。那么,‘极乐协会’自然会有人找上门来,和你接洽杀人 的买卖!   原振侠一想到自己在无意之中,竟然和这样一个杀手组织沾 上了关系,不禁起了一种十分厌恶的感觉──不是害怕,只是厌 恶!   他本来已经想把对方的来历说出来了,可是一转念之间,他 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不再和这种以杀人为业的人,发生任何关系 ,所以也不必再去揭穿他们的来历。   对于那男的为甚么要杀这个女郎,本来他有一定的好奇心, 可是这时,好奇心也完全消失了。   他大踏步走过去,拾起了另一柄匕首来,向那女郎冷冷地道 :‘我把你们的工具,留在山脚下,你下山时可以很容易找到。 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就只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说完之后,也不理会那女郎的反应如何,就迳自走了开去 。走出了几步之后,转过头来,看到那女郎扶起了男人的头,用 手指在叩他的太阳穴──这正是令昏迷者快点醒过来的法子。   原振侠冷笑了一下,不再去看,继续向前走。可是他才走出 了一步,就听得那男的,发出了一下杀猪也似的惨叫声来。   原振侠看得出,那女郎使用的是十分有效的,令人从昏迷中 醒过来的方法。可是也未曾料到如此有效,那么快就令那男人醒 了过来。   这又使原振侠慢了一慢──他知道自己刚才出手极重,那一 下空手道的‘手刀’,直劈在男人颈侧的大动脉上,足以令他昏 迷两小时以上!可是那女郎一出手,就令他醒了过来,可知手法 必有过人之处。   出于对武术探索的好奇,所以原振侠再度回头看了一眼。也 就在他转过头去的一刹那,他听到了极可怕的‘啪’的一声响, 接著,又是那男人杀猪也似的惨叫。同时,那女郎以十分凶狠的 神情在逼问:‘快说,是谁主使你杀我的?我可没有时间与你多 泡,我的工具已经落在原振侠的手里了!’   她说得极快,用的也还是印尼语,可是她的声音十分尖锐, 所以原振侠可以听得十分清楚。   令得原振侠吃惊的,倒还不是她的这番话──这番话表示, 她的那柄匕首到了原振侠的手中,对她来说是一件十分严重的事 ,看来她会不惜一切代价将它夺回来。   她竟真的称那柄又锋利又有毒的匕首为‘工具’,这令原振 侠有异样的震撼。   同时,原振侠也知道,这一男一女,至今为止,还不知道自 己是听得懂印尼话的。所以才明知他听得到,仍然肆无忌惮地说 话。   令得原振侠吃惊的,是他刚才听到的‘啪’的一下响。原振 侠是医生,对于人体上一些骨头,在断折时会发生甚么样的声音 ,自然十分清楚。刚才那一下响,和那男人的一下惨叫,说明了 发生甚么事──那女郎一下子就弄断了那男人的一根骨头,目的 是为了逼供!   令原振侠震惊的是,那女郎的出手,竟然是如此的凶残!看 来那男的,就算肯说出谁主使杀她的,也一样性命难保──这一 点,很可以从她刚才突如其来的持刀攻击,得到证明!   原振侠正在考虑,是快些走开去,还是去阻止大有可能发生 的杀人行动?   就在这时,只听得那男人挣扎道:‘没有──’   然而,那男人只说了两个字,又是刺耳之极的‘啪’的一声 响,和那男人的惨叫声。同时,女郎的呼喝声更凌厉:‘说不说 ?’   原振侠这一下子,忍无可忍了!   他自己的情绪极坏,坏到了即使他目睹那女郎把那男的杀了 ,他也可以无动于衷的地步。因为反正他们全是杀手集团中的人 ,不是甚么好东西。可是原振侠却无法忍受,那女郎以那么凶残 的手法逼供!   原振侠倏然转过身去,他的手中提著两柄匕首。他想发力将 两柄匕首抛出去,阻止那女郎再行凶,可是又怕匕首再落在两人 的手中。那是他们用惯的‘工具’,说不定自己反而会吃亏!   就在这一个犹豫之间,他听得那男的道:‘我说了!’他一 面竭力喘著气,看起来像是气力不继一样。   原振侠看过去,在黑暗之中,看到他像是用力想坐起身子来 ,颈子伸得很长,口中发出呻吟声。   那女郎看到了这情形,俯身去接近他,方便可以听清楚他讲 甚么。   一看到这个情形,原振侠心中就暗叫不妙──那男的吸引女 郎接近他,一定是要施暗算,那女郎只怕要上当。   然而,就在原振侠看出这一点时,事情已经发生了。先是‘ 噗’地一声响,像是那男人从口中,吐了些甚么东西出来。   接著,便是那女郎一声长笑。她身子陡然挺直,扬著手,手 指上拈著一样看不清楚,可是在黑暗之中,闪闪生光的物件,看 来像是一枚钢针!   显然是,那男人引女郎接近,以便喷针杀她。可是女郎却早 有准备,所以一下子就把针接到了手中!   在这时候,原振侠也已看清,那男人被折断的,是他的一双 臂骨!   那女郎扬著手,厉声道:‘你再不说,我就用这枝针杀了你 !’   那男人先是嚎叫了一声,原振侠也在同时,陡然呼喝:‘住 手!你们要鬼打鬼,别在我面前打!’   那女郎对原振侠的呼喝,置之不理,一抬脚,已踏在那男人 的断臂之上。那男人惨叫道:‘我说了,是老刀!’   那女的一声冷笑,转身就走,竟不再理会那男人,大踏步来 到了原振侠面前,脸上漠然没有表情,却提出了请求:‘请把我 的工具还给我!’   原振侠冷笑一声,不加理睬。那女郎的目光,先是盯著原振 侠手上的匕首,但随即向上移,竟然直视著原振侠。在黑暗中看 来,她的一双眼睛,简直就像是猫眼一样,有一种妖异的、幽暗 的眼光。   她吸了一口气,胸脯起伏:‘我不能失去工具,你带著它, 我会阴魂不散地跟著你。不是说笑话,就算我真的死了,我的鬼 魂确然会跟著你,不然我就不能投生。所以,你还是现在就给我 了吧!’   这一番话,她说来十分认真,自有一股森严之气,叫人感到 寒意。原振侠本来想把匕首放在山脚下,等她下山时自己去取回 ,可是这时,那女郎向他公然索取,而且,还说出一番这样类似 威胁的话来。而且那女郎的行事手段,又如此凶残,令得原振侠 反感之极。等她讲完,原振侠一声冷笑:‘你自己去找吧!’   他话一出口,手臂陡然一振,手中的两柄匕首,在黑暗之中 ,闪起两道寒森的光芒,被抛向半空。在半空之中,两柄匕首倏 然分开,一左一右,没入黑暗之中。那是原振侠有意卖弄,在抛 出匕首的时候,运了巧劲之故,如果不是在武术上有过人造诣, 就不能把劲度的运用,掌握到这样恰到好处!   只可惜原振侠自己,和那女郎,都无法欣赏到那美妙的一抛 。而那一抛,又几乎令原振侠送了性命!   看来,那女郎像是料定了,原振侠必然会将匕首,抛入黑暗 的山林之中一样,原振侠才一扬手,她已经出手。   人要扬臂发力抛物,胁下就必然是个破绽,所以那女郎一下 子,就攻向原振侠的右胁。   原振侠那时,劲度全运在右臂之上,一时之间,如何收得回 来?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手指松开,先由得两柄匕首脱手而出。 同时身子略斜,看清楚了那女郎只是空手来攻,就手臂向下一沉 ,准备在那女郎的手掌,攻到贴近身处时,就著手臂下沉之势, 将她的一只手,挟在胁下,然后再出手攻击。   这一切,全是在极短时间内发生的事。就在原振侠的手臂, 眼看要把那女郎的手,挟在胁下之际,原振侠陡然想起,那女郎 的手上,戴著一枚红宝石戒指!   一个职业杀手,不会无缘无故戴一枚戒指在手──深信这枚 戒指,对她的行动有帮助!   虽然在外表看来是一枚戒指,可是也能成为有效的杀人工具 ,自己岂可不防?一想到了这一点,原振侠硬生生收住了手臂下 沉的势子,身子向后,疾退了开去!   他退得狼狈,那女郎趁势进攻,原振侠便没有再还手的机会 。在双方的急速搏斗之中,原振侠看到,那女郎手中的戒指,在 明显夺目的红宝石之下,有极短的尖刺显露出来!他不禁为自己 又一次逃过致命的攻击而出冷汗!   那女郎的攻势十分凌厉,一直到原振侠避开了她第十四次的 攻击时,才有机会还击。而一到原振侠有机会还击,情势便立时 扭转。   那女郎勉强化解了原振侠的三次攻击,就发出一下充满了愤 怒的叫声,一个转身,以极快的速度,奔进了山林之中,一下子 就看不见了!   这时,那男人已挣扎著站了起来,双臂下垂,满头大汗,神 情痛苦之极,急急来到原振侠的身边,向他哀求:‘原医生,请 带我下山,不然,她再一现身,必然杀我!’   原振侠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向山下走去。那男人气咻咻地紧 跟著他,一面还在不断说话:‘我‥‥‥等于死了九成,可是人 总不想死的,有一线希望,也想活下去!原医生,你神通广大, 我求求你救我,让我先在你的医院中躲一躲!’   原振侠只当没听见,大踏步向山下走。可是那男人的双腿并 没有受伤,原振侠快,他也快,仍然紧紧跟著,气息更加急促, 仍然在说话:‘原医生,你肯救我,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   原振侠只当那男人不存在,那男人哑著声叫:‘我知道老刀 要杀你。’   这已经是原振侠第二次,听到‘老刀’这个名字了。   第一次听到的是他向那女郎招供,是‘老刀’主使他来杀那 个女郎的。现在,这家伙又说老刀要杀他。原振侠心中暗骂了一 声,仍然不加理睬。   那男人哑著声叫:‘是真的,原医生,我在无意中听到了老 刀和他儿子的对话。老刀要他的儿子,成为和他一样的一流杀手 ,所以要他的儿子小刀,用出神入化的方法来杀你,是真的!’   任何人听到了有人说,有职业杀手要来杀自己,都不免要追 根究柢的。若是在以前,原振侠虽然不会相信,但也必然会追问 。   可是这时,他却心中乾笑了几下,心想:若真是有人用出神 入化的方法杀自己,那肯定不会有任何痛苦,是不是情形反而会 比现在,无日无夜受痛苦折磨好一点呢?   那男人见原振侠完全无动于衷,急得如同乾嚎:‘你别小看 了老刀,他是组织的首领。’   原振侠闷哼一声──能够成为一个大暗杀组织的首领,一定 有过人之处。不过他自然也不会害怕──一个人在情绪低落,到 了如同原振侠目前这种情形时,不会对死亡的威胁感到害怕!   那男人大声叫著,他甚至奔跑了起来,越过了原振侠。他在 奔跑的时候,臂骨断折了的手臂,一定痛楚难忍,所以他的神情 ,十分可怕,面上的肌肉扭动,满是汗珠。   他叫得声嘶力竭:‘你不肯救我,我死定了!’   原振侠只望了他一眼,连第二眼都不望,就在他的身边走了 过去。那男人又大叫:‘而且,你还夺走了老刀的女人的工具! ’   原振侠有点厌恶得想呕吐──甚么老刀、小刀、老刀的女人 !杀手集团之中乱七八糟的事,和他有甚么关系?他为甚么要听 ?在那一刹那,他霍然转过身来,想用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令那 男人不能再在他的身边聒噪!   那时,已经来到山脚下。原振侠才一转过身,那男人看到原 振侠转过身来,也立时站定身子之际,斜刺里有一股强烈的光芒 ,射了过来,原振侠一眼看到,那是一辆警车。   原振侠没有出手,因为他知道,警员绝不会放过一个双臂臂 骨断折的人,必然会盘问他,也会把他送到医院中去的,不必自 己再出手了!   在这时候,那男人也发现了正有一辆警车驶来,他的反应, 出人意料之极。   看到了警车,那男人先是大叫了一声,然后转身就奔。他双 臂断折,根本奔不快,而且他一开始奔驰,警车的速度也加快, 向他追过去。   那人一面奔,一面还在叫:‘原医生,救救我!’   这时,警车在原振侠的身边驶过去,车中有两个警员,向原 振侠望了一眼,呼喝了一句,像是在叫原振侠站著别动之类。原 振侠叹了一声,想不到自己百般无聊,到山上去喝闷酒,会喝出 那么多事来。   他这时,可以自顾自离去,而且,他也正准备那么做。可是 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又令得他停了下来──那个在向前奔的男人 ,忽然转过身来,警车的灯光,射在他的脸上,映出了他的脸容 ,可怕之极。他张大著口,灯光似乎可以从他的口中,照射进去 。他大叫了一声:‘你见死不救!你不是原振侠!’   原振侠在他的冒险生涯之中,颇具侠名,得江湖人物的敬重 。如果是在以前,虽然他明知对方是一个杀手,对他不会有好感 ,但对方既然受了伤,他也会先把对方送到医院去,不会如今那 样不瞅不睬的。可是现在他自己都觉得生趣大减,心灰意冷,自 然也不会有甚么救人助人的念头了。   原振侠一生之中,受过不少指责,可是指责他‘不是原振侠 ’的,倒还是第一次。   他怔了一怔,想要好好想一想,自己究竟还是不是原振侠? 却看到那男人一面叫著,一面疯了一样,咬牙切齿,非但不逃开 警车,反倒迎著警车,急速地直冲了过去!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任何人都料不到。驾驶警车的警员 ,算是反应快的了,可是无法立时刹车,‘碰’地一声响,把那 男人撞个正著。那男人的身子,被撞得飞起老高,一下子就出了 车头灯照射的范围,然后,又向下落来,再进入灯光照射的范围 之中。   当时的情景,十分怵目惊心──那男人落下来的时候,有一 蓬血雨,和他的身子一起落下。那蓬血雨,在车灯的照耀之下, 看来格外浓,格外红,奇诡可怖之极──鲜血是应该在身体之内 奔流的,一旦离开了身体,就会给人以可怖之感,因为鲜血的流 失,意味著生命的消逝。   然后,那男人的身体,重重摔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警车 在撞了人之后,立时停下来,自车上跳下了四个警员来。两个人 有点不知所措,另两个奔向前去,看那个男人,同时叫:‘快召 救伤车!’   原振侠在这时候,想起了自己是医生。   人到了连自己是甚么身分,都要靠有联带关系的提示,才能 想起来的时候,自然是心境极坏,精神恍惚的时刻。就像原振侠 这时那样,听到警员叫救伤车,才想起自己是医生来!   他立时叫:‘我是医生!’   他一面叫,一面冲向前,来到那男人的身边,俯身去看。那 男人还没有立时断气,当原振侠想去翻开他的眼睑时,他居然狠 狠地瞪了原振侠一眼。一个临死的人眼光之中,竟然充满了异样 的恶毒,令得原振侠也不禁颤动了一下。那男人的双眼,就此瞪 著不动,他死了,眼光中的那种恶毒,自然也消失了。   原振侠的手指,离死人那没有了光采的眼珠极近,他的手就 僵在那里。那男人临死时的那种眼光,使原振侠感到了无比的震 撼,从那种恶毒之极的眼光之中,原振侠像是听到了那样恶毒的 诅咒。   原振侠并不在乎诅咒,他耳际又像是轰雷也似响起来的,是 那男人撞车之前的叫嚷:‘你见死不救!你不是原振侠!’   不是原振侠!那就是说他已经有了彻底的改变,变得自己不 再是自己!令得原振侠震撼无比的是,他立即想到,当一个人变 得已不再是自己的时候,这个人是不是还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他 的生命,是不是还有存在的价值?   如果这时,原振侠在考虑的是另一个人,而不是他自己,他 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去死吧!’   如果人家问他为甚么,他也会有相当充分的理由──人不再 是自己,变得连自己也不知道是甚么,要就浑浑噩噩,等待死亡 的自然降临,要就自己去追求死亡。   可是,这时,原振侠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时考虑的是他自己 的生命!如果他用同一个答案,那么,他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自杀!   原振侠陡地震动了一下,这是他第几次想到自杀了?第二次 ?为甚么会一次又一次,想到以前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事?   原振侠对自己的生命已不再重视?由于原振侠已不再是原振 侠?   当原振侠的思绪,陷于极度的困境中的时候,在一旁的警员 ,都惊诧得不知所措!   四个警员清楚听到原振侠叫‘我是医生’,也曾在事前听死 者叫过他的名字。原振侠医生大名鼎鼎,警务人员自然也如雷贯 耳。   而伤者正需要医生,任何人都会以为,原振侠会有一连串的 行动。   可是,原振侠一俯下身,才伸出手来,连碰都没有碰到对方 ,就僵住了,僵凝得如同一具塑像一样!而且,僵凝的时间,竟 然如此之长!   在车前灯的照耀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原振侠的脸色,苍白 之极,神情在惘然之中,有著深不可测的伤痛和悲哀。接著,汗 珠一颗一颗,自他的脸上各处沁出来,又一滴一滴落下来!   四个警员看得面面相觑,骇然之极。其中一个年纪最轻的, 忽然叫了起来:‘喂!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医生?’   那警员一叫,原振侠已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之中,醒了过来, 抬头向那警员望去。   那警员在‘你是不是医生’之后,又紧接著问了一句:‘你 是不是原振侠医生?’   古人有所谓‘著魔’──原振侠本来就陷进了‘自己不再是 自己’的苦闷之中,已经是在思想上入了魔,进入牛角尖,难以 转变的了。这时,再被那警员冒冒失失地这样一问,他更是大受 震动,当时便张大了口,发出了极难听的一下叫声来。   那警员绝未料到自己的一问,会有这样的反应,吓得后退了 一步。原振侠思绪一片紊乱,张大了口,又发出了一下吼叫──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甚么要叫!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中郁闷之极,同时,也感到了难以言喻的 内疚和后悔──若不是他对黄绢和李固的感情没有信心,他就不 会请玛仙对李固去施巫术。那么,就不会有巫术反噬的悲剧发生 ,世界的一切,就依然那么美好,只要他思念,玛仙就会出现在 他的身边。而不会像现在那样,杳无踪迹,而且还不知道,她是 不是如同植物一样!   一想起这一点,原振侠就心如刀割,而且心灰意冷。他再发 出了一下叫声,可是已不是吼叫,而是一下绝望的呻吟。令得在 一旁听到的四个警员,在那一刹间,也觉得彷彿天地之间,充满 了灰意!   随著那一下呻吟声,面色苍白得可怕的原振侠,摇摇晃晃, 站了起来。   那年轻的警员想去扶他,可是原振侠却一伸手,把他推了开 去。   原振侠确然喝了不少酒,但是决计未到喝醉的程度。他这时 行动如此不正常,多半是由于他的思绪十分紊乱,精神恍惚之故 。   推开了警员,他甚至跨过了躺在地上那男人的身体。本来, 作为一个医生,他至少应该检查一下那男人,确定他是不是死亡 ,而如今的情形是,他几乎没有一脚踏在那人的身上。   那年轻警员又大声叫了一声:‘原医生,是不是需要帮助? ’   原振侠全无反应,只是摇摇摆摆,向前走了出去。一个警员 俯身检查著那个男人,抬起头来,大声道:‘这个男人死了,他 需要黑箱车!’他又向走开去的原振侠指了一指:‘这个医生才 需要救伤车!’   原振侠并没有听到这句话,事实上,他这时,甚么外界的声 音也听不见。他听见的是发自他内心的声音:‘你不是原振侠! 人人都说你不是原振侠!你不知道是甚么人,或者,根本不是人 !’   这些发自内心的声音,甚至令他全身发颤,他也根本不知自 己在走向何处。   他走走停停,忽然站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到了医院的门口 。医院门口灯光相当强烈,一辆救伤车正响著警号,驶进医院大 门去,在救伤车后面,跟著那辆警车。   警车在原振侠的身边停下,一个警员探出头来,大声问:‘ 医生,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原振侠茫然而立,那警员问:‘你认识那个撞车自杀的男子 ?他是甚么人?’   ‘撞车自杀’的说法十分怪,可是那男人死的情形,却又的 确是他疾冲向警车,再被警车撞死的──并不是意外,可以说是 自杀!   原振侠一听到了‘自杀’两字,身子又不由自主,震动了一 下。那个男子的身分是甚么,说起来十分复杂,原振侠自己对甚 么事都提不起精神,自然不想向警员作详细的解释。   而且,那警员的态度也十分恶劣,更令得原振侠反感,所以 他冷冷地道:‘不知道,我根本不认识他!’   那警员却并不识趣,还在追问:‘不认识他?他认识你是甚 么人,你不认识他?’   原振侠冷笑了一声:‘你也认识我,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你! ’   那警员碰了一个大钉子,这才知道,不能在原振侠处问出甚 么来。事实上,原振侠也根本不给他机会再问甚么,他已经自顾 自走了开去。   虽然,原振侠已经很久没有正式工作,但他在医院中的办公 室还在。他精神恍惚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支著头,坐了下来 ,并不著亮灯。   过了一会,他记起抽屉中还有一瓶酒在,就打开了抽屉,取 出酒来,在黑暗中慢慢喝著,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恶劣之极。同 时,他又有一种极度的倦累感,像是一口气跑完了三个马拉松, 甚么都不想,只想休息。   这种其实并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心理状态上的疲倦,十 分可怕,可怕到使人想永远地休息,也使人对任何事情,都提不 起精神来。   更可怕的是,这种精神上的疲倦,使人完全没有斗志,对一 切的事情,都只会从最坏的角度去看、去想,而对任何事情,都 抱绝望的态度,以致只有放弃,没有一丝一毫的进取精神。   原振侠的头脑,其实十分清醒。他也清楚地感到,清楚地知 道,自己的情形,糟糕之极。可是他却无能为力,无法改善这种 糟糕之极的情形!   他曾自己安慰自己,情形不是绝对地坏,还可以有希望。玛 仙被爱神接了去,虽然音讯全无,可是爱神神通广大,而且对玛 仙负有一定责任,一定会尽一切能力去帮助玛仙,令玛仙在最短 时间内恢复正常的。   可是,那又怎样呢?原振侠在又大大地喝了一口酒之后,就 这样自己问自己:那又怎么样呢?   本来,他以为自己的情绪低落,只是由于玛仙的吉凶未卜, 只要玛仙无恙,他就会和以前一样,兴高采烈地生活。可是这时 ,他却进一步知道,自己精神上受到困扰的严重性,比他自己所 能想像的更加严重──即使玛仙如常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怕也 不能驱除他发自内心深处的疲倦!   因为他有更严重的问题,无法解决!   事情其实并不算是复杂,原振侠在黄绢和李固的身上,看到 了真正的爱情。而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也曾深爱过黄绢,黄绢 也曾深爱过他!   显然不是那样,他和黄绢之间,从来也未曾有过爱情。不但 是和黄绢,他和海棠之间,也一样未曾有过爱情。要不然,海棠 不会舍他而去,毅然把自己变成为一个异星人,永远离开了他!   玛仙呢?他是玛仙生命中的唯一异性,和玛仙在一起,他十 分快乐。   玛仙出了事,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失落之至,悲哀莫名。 但这是不是证明,他和玛仙之间存在著爱情呢?   原振侠十分清楚:没有!   他这时对玛仙的思念,多半是来自内疚──他做错了事,才 令得玛仙有如此不幸的遭遇。玛仙就算完全复原了,也绝不等于 会产生爱情。   原振侠在失落的情绪之中,开始了解到,他是一个没有爱情 的人!   他自认各方面的感情都十分丰富,可是他竟然又明白,自己 无法有爱情──绝不是没有机会,而是不知由于甚么原因,他竟 然无法产生爱情!   这令他沮丧之至,觉得他自己不像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口酒。在他的办公室外,好 像有人走过,曾停了一停,但是却没有人敲门。   原振侠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上有 一层浮油,人在身体疲倦的时候,会有这种生理现象,心理上的 疲倦,也会这样子吗?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想彻底地休息,容易之极 。在这医院中,他至少可以用十种以上的药物,使他在极短时间 之内,毫无痛苦地达到永远休息的目的!   原振侠又苦笑了一下,他感到自己开始在自欺了──明明是 又一次想到了自杀,却说甚么达到永远休息的目的!   在这种情形之下,若不是原振侠有著过人的古怪经历,他说 不定已经和许多自杀者一样,开始有行动了。因为他的精神,确 然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一开始的两段对话,可以从那个‘撞车自杀’的男性杀手临 死的话中,理解为是一老一少的对话,老的可以假设是老刀,小 的可假设为小刀。小刀曾对原振侠作了调查,曾推许他是生命意 志十分坚强的人。   事实也确然如此,可是一个生命力再旺盛的人,也有一个极 限。也就是说,也一样会达到崩溃的边缘──在崩溃的边缘上, 只要再有外来的力量,稍微推一推,这个人也就会跌进死亡的深 渊去!   原振侠本来已经在边缘,傍晚发生在山上的故事,等于是向 他又推了一下,而且推得不轻,他已经很有可能跌下去。   而他之所以在那样恶劣的情形之下,还未曾跨出最后的一步 ,是由于他曾有一个极其特殊的经历,世上只有两个人有过这种 经历!   除了原振侠之外,另外一个有这种特殊经历的人是年轻人。 原振侠和年轻人,为了到幽灵星座去拯救公主,他们两个人的灵 魂和身体曾经脱离。   他们灵魂曾远赴幽灵星座,又再在勒曼医院之中,和他们的 新生身体结合。   (这一段曲折之极的经历,记在原振侠故事《黑暗天使》和 《幽灵星座》之中。)   所以,原振侠十分肯定,当肉体的生命消失之后,灵魂会脱 离肉体而存在!   灵魂就是人的记忆组,包含了一切的记忆──痛苦和快乐, 生机勃勃还是死气沉沉,并不由身体决定,而由灵魂来决定。   消灭了肉体生命,绝不能使疲倦消失,得到休息──他十分 清楚肯定这一点。单单消灭身体的生命,不足以改善他的困境, 而他又找不出,可以令灵魂也得到休息的方法来。   这一点是原振侠生命最特别之处,也是小刀所无论如何想不 到的!   正由于这一点,使原振侠明白,他甚至不能用普通人所用的 方法,来使自己得到‘休息’,那令得他更加痛苦和消沉──这 是一个无法破解的矛盾,也是一个十分残酷的恶性循环!   原振侠在黑暗中坐了很久,也没有人来打扰他。正当他想缓 缓站起来离去的时候,他看到桌上的一具电话上,一盏小红灯在 不断地闪动,那表示有人打电话进来──本来,电话是有铃声的 ,但原振侠自精神消沉以来,对于突如其来的声音,十分敏感, 所以他关掉了电话铃声,只让电话上的小灯,发出闪光。   事实上,原振侠根本不想接听任何电话。这时,他望著那盏 不住闪动的小红灯,也一点没有接听的意思,他只是在想:谁会 在这时候,打电话来找他呢?   他无缘无故,叹了一声,转过身去。当他在转身的时候,他 无意识地挥了一下手,无意中碰到了电话的听筒。他立时听到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自听筒中传出来,正在叫他的名字。   原振侠又望了电话片刻,心中才想:‘莫非这是天意,要我 听到这个女人的电话?’   他仍然用十分缓慢的动作,把电话拿了起来,那女人在不断 叫他。他一听就听出那是甚么人的声音:那个女杀手!   原振侠知道那个女杀手的名字是美姬,知道她的身分是‘老 刀的女人’。自然也是一个十分冷静凶狠的杀手,而老刀派了那 个男人去杀她。   杀手集团之中这种丑恶的自相残杀,原振侠对之一点兴趣也 没有。所以他一听到了那女人的声音,就感到十分厌恶,顺手就 把电话放下。   可是那女人的另一句话,却令得他不能没有反应。那女人的 声音,听来十分阴森:‘原医生,你会死,死在我的剧毒匕首之 下!’   那女杀手公然向他发出了死亡的威胁!   即使面临这样的威胁,而且原振侠知道,那女杀手说得出做 得到,他也必须有反应,他的语调,仍然一点也不起劲。他只是 有气无力地反问:‘好,你甚么时候下手?’   对方显然想不到,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反应,所以怔了一怔, 才厉声道:‘你以为会有预告吗?我喜欢甚么时候下手,就甚么 时候下手,你日日夜夜提防著吧!’   原振侠咕哝了一句:‘何必提防?’   那女杀手又怔了一怔:‘最好警告你那两个朋友,离你远一 点,别在我下手的时候,连累他们也遭了殃!’   原振侠呆了一呆,他不明白那女杀手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所以自然也反问了一句:‘我两个甚么朋友?’   女杀手恶狠狠的声音,虽然是从电话中传出来的,可是也带 著一股阴森的杀气。她道:‘在你住所中的那两个人!你准备干 甚么?开化装舞会?他们为甚么戴著那么高的帽子?要是的话, 别忘了请我这个死神的使者──’   原振侠听到这里,忍不住大声叱责:‘你乱七八糟,在放甚 么屁!’   女杀手冷笑一声:‘都说原振侠医生是一个君子,哼,怎么 对女性说这种粗话?’   原振侠半句话也没有多说,就放下了电话,深深地吸了一口 气。   他知道,这个叫美姬的女杀手,会是一件相当麻烦的事。他 自然不会害怕,可是以他目前的心情,他也不想和这种女杀手周 旋,但是又不能挥之则去──这种情形,更令他心情恶劣,所以 他伸手,在桌上重重地敲了一下,以发泄心中的郁闷。   然后,他冲出了办公室,将门重重地关上,令得两个刚好经 过的女护士,吓了一跳,一起站定,望著向外冲出去的原振侠背 影发怔。原振侠是医院中所有女护士的偶像,大家也都知道,他 近来的心情恶劣无比。   出了医院之后,原振侠又漫无目的地游荡了许久,一直到午 夜时分,他才回住所。   他才一打开门,就呆了一呆,觉得有异。屋子中十分暗,在 黑暗之中,他看到有两个人并肩站著,头上戴著看来像是圆筒形 的高帽子!   原振侠不禁‘啊’地一声,也立刻跨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 。   如果他是第一次见这两个人,他一定会讶异莫名,但是他并 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们。   这两个人,在黑暗中看来,造型有点像传说中的无常鬼,是 不知来自甚么星体的异星人。若干年之前,当他们来到地球,和 两个地球人相见的时候,确然被那两个地球人,当成了是来自阴 司地狱的黑白无常了!   两个异星人留了一只盒子在地球上,那只盒子被投进了海中 。几百年下来,由于海水的侵蚀而损坏,产生了一种力量(情形 很怪,有点像是辐射外泄),使得接触到的生物,细胞染色体中 的遗传密码产生错误的讯号,所以会使生物‘倒退’,从现代生 物,变成古代生物──有一家渔民,甚至变成了原始人!   原振侠被扯进了这件十分曲折的怪事之中。最后,这两个异 星人在取回那个‘盒子’的时候,曾和原振侠见过面,有过一番 交谈。   这两个异星人和原振侠,可以说是旧相识了。所以,原振侠 并不吃惊,而且,立即十分衷心地很高兴看到他们──和外星人 交换意见的机会,毕竟不会有太多。   他挥了挥手:‘欢迎两位,是不是不必著灯?’   那两个人立即回答:‘是,不必著灯。嗯‥‥‥你好像不是 很高兴?’   原振侠知道对方有很强的感应力,可以知道他人的情绪,所 以他忙道:‘不,很高兴见到你们。不高兴是我另外有原因,和 你们无关。’   那两个人‘哦’地一声──原振侠在这时候,想起了那个女 杀手所说的话,他心中不禁好笑:要是女杀手竟然向这两个异星 人下毒手,不知道会有甚么样的结果?   原振侠问:‘两位来,当然是有事?’   那两人立时道:‘对,我们对你上次所说的话中的一部分, 感到相当程度的兴趣。’   原振侠知道,他们说话的用词有点怪,是‘翻译’上的问题 。那两个异星人,毫无疑问,是通过了语言翻译的装置,才能和 地球人交谈的。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迅速地想了一想上一次和他们的交谈, 然后问:‘哪一部分?’   原振侠一面问,一面走过去,取起一瓶酒来,斟了一大杯, 喝了一大口。   那两个人看来并不打算坐,原振侠就自己坐了下来。那两人 道:‘我们曾说到那个小装置,可以聚集许多你们所不知的力量 ,来完成一些事。’   原振侠又喝了一口酒:‘对,地球人对于许多能量的利用, 程度还十分浅。电能被发现利用,也还不过短短的两百年左右, 强大磁能的利用才开始!’   那两人道:‘可是,当时,你提到一个十分古怪的名词:巫 术!’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名词,何古怪之有 ?’   那两人道:‘在我们对地球的研究之中,竟然找不出这个名 词来!你又提到巫术就是聚集一些力量,来做一些事的行为。很 多地球人都会?’   当时,在海上,原振侠确然曾如此说过。原振侠这时,自然 也知道,这两个异星人感到兴趣的是巫术,那是他们研究地球的 一片空白。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不能说很多人都会,是若干人会聚集 宇宙中的力量,来达成一些目的。’   两个异星人齐声问:‘你会吗?’   原振侠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   异星人发出了一下相当古怪的声音,那多半是为了感到失望 而发出来的。在这时候,原振侠忽然想到了一些事,心跳得十分 剧烈。也就在这时候,异星人又问:‘你知道甚么人会?’   原振侠立时道:‘知道,有一个女巫之王,和我有极密切的 关系,由于巫术的神秘原因,她的生命之中,只能有一个异性, 那就是我。她是实验室中的‥‥‥产品,但又是不折不扣的人。 可能在创造的过程之中,有些过程和地球人不同,使得她有极强 的巫术能力‥‥‥’   原振侠努力在介绍著玛仙,但是由于她的一切,那么奇特, 而且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明白的,所以原振侠的话,听来不 禁有点乱七八糟的感觉。可是两个异星人,却显然听得十分入神 ,而且,在逐渐向原振侠接近。   原振侠继续说著:‘她的巫术能力,举世公认,这连创造她 的人也没有料到。创造她的人,和你们一样,也不知来自宇宙何 处‥‥‥’   他讲到这里,陡然停了下来──那两个异星人,已来到离他 伸手可及的距离。   这两个异星人,曾在几百年之前,被人当作是黑白无常,原 因是由于他们头上的帽子相似之故。而他们的脸容是甚么样的, 当时遇上他们的人,并没有看清楚。   而等到原振侠和他的朋友胡怀玉、陈克生见到他们的时候, 不但是黑夜,而且海上有雾,他们也没有来到如此接近的距离。   这时,原振侠正说著,突然住了口的原因,是由于在近距离 的情形下,他看清了这两个人的样子!   原振侠早就知道,异星人可以是任何样子的──样子可以完 全超乎地球人的想像力之外。可是即使这种观念,早已在他的思 想中成立,他清楚见了那两个异星人的模样之后,还是呆了一呆 。   那两个圆筒形的‘帽子’,约有七十公分高。‘帽子’是一 直连下来,看来是一种灰白色的金属,一直连下来,把异星人的 头部,整个罩住。   所以,严格来说,原振侠看到的,不是那两个异星人的真正 模样,而只是那种灰白色的金属面罩,所以更有诡异之感。   他们的脸容究竟是甚么样的?自然也无法想像,只是在金属 头罩上,有十五公分见方的一处,全是细密的网。透过网上的细 孔,可以看到他们炯炯生光的眼睛──这种情形,有点和现代的 西洋剑击运动,所戴的保护头罩相类似。   原振侠的注意,使那两个异星人明白,这一刹那他在想甚么 。两个人一起伸手,指著‘帽子’:‘这是和我们脑部连结的许 多装置,能帮助我们完成很多事。例如,没有它,我们就根本无 法和你交谈!’   原振侠曾推测过这一点,所以他道:‘我明白!’   异星人问:‘这使我们的样子,看来很怪?’   原振侠道:‘是,看来像是传说中的一种神灵。嗯,被叫作 无常鬼,有操纵生死的本领,十分相似。’   原振侠的这番话,引起异星人的反应,十分奇特──是一连 串十分古怪声音。   原振侠呆了一呆,心想:这难道是他们本身的语言?为甚么 他们忽然用自己的语言交谈?   想到这里,原振侠陡然明白了!他不禁由于惊诧,而发出了 ‘啊’的一下惊呼!   他想到的是:传说不会无缘无故产生,就算是创作,也多少 要有点凭藉。会不会有一个时期,这一类异星人频密地在地球上 出现,多次被地球人发现,渐渐传了开来,就成了无常鬼。而且 也把他们的怪模怪样,留传了下来,逐渐定了型?   原振侠令自己镇定些,问:‘你们来到地球,不止一次了, 是不是?’   两个异星人并没有甚么犹豫,就回答:‘是──事实上,是 许多次,我们每隔七十六年,就到达地球上一次。你应该可以知 道,我们是依附一个甚么天体在作宇宙航行!’   原振侠连十分之一秒都没有考虑,就叫了起来:‘哈雷!哈 雷彗星!’   两个异星人呵呵笑著(他们原来表示高兴,所发出的声音不 知是甚么样的?):‘对了,这是我们的一大发现,也把这个经 验,传授给了许多星际航行者。你提到那女巫之王的创造过程, 我们也有所闻,那是许多星体上的高级生物,研究地球人的活动 之一!’   原振侠的声音苦涩:‘是不是有一所宇宙大学,把对地球人 的研究,当作是一个学科?’   异星人摇头(高‘帽子’随著摇):‘不能这样说。但是在 长期的星际航行中,发现一个星体上有生物,这种生物又不是十 分成熟──’   他们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作了一下补充:‘意思是‥‥ ‥还没有成熟到,有长途星际旅行的能力。’   原振侠苦笑:‘我不会见怪,因为事实的确如此。直到如今 为止,地球人还没有飞出太阳系──即使是无人驾驶的太空船, 都不曾飞出。’   异星人沉默了片刻:‘其实,我们在做的,也还不能说是研 究,只是各方面资料的搜集,而没有一个结论。地球人是一种十 分复杂的生物,明明是同类,可是每一个都又有著自己不同的遗 传密码,竟然没有一个人是完全相同的。所以严格来说,每一个 地球人,都自成一类,可是实际上,又明明是同一类!’   原振侠曾听到过不少外星人对地球人的评论,可是能指出人 类这一个大特点来的,倒还是首次。   那两个异星人又道:‘所以,要了解地球人,就十分困难, 非得了解每一个地球人不可,而那实际上又是无法做得到的。曾 经有一个星体上的人,研究出了一套规律,把人分成许多模式, 一个个套进去。但那也不过能计算出,这个人的生命的表面部分 ,至于人的内心世界,别说对外星人来说,是一个谜,即使是地 球人与地球人之间,也无法知道对方的内心世界!’   原振侠听得同意之至:‘是的,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都是 一个谜!甚至对这个人自己来说,也是一个谜!’   两个异星人显然吃了一惊,失声道:‘是吗?有这样的情形 ?怎么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所有对地球人的研究,都不能成 立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正如你们所说,地球人的生命,复杂 之至!真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世界,完全迷失在自我之中的。 ’   他说到这里,略停了一停:‘我就可以算是这样的人,至少 ,是在这种情形的边缘。’   两个外星人的眼睛,在黑暗之中看来,更是闪闪生光。他们 说了一些话,令得原振侠暗自吃惊。   他们说的是:‘地球人同类相残的情形,普遍之至,甚至构 成了整个人类历史,这种情形,可以解释。刚才我们已经说过, 每一个地球人都有不同的遗传密码,每一个人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所以,一个人杀另一个人,或一群人杀另一群人,严格来说, 并非同类相残,而是异类相拚!’   单是这一番话,已令原振侠听得遍体生寒!他第一次听得这 样的说法:人和人之间,不是同类──没有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是 同类!所有的人,通通都是异类。   或许这是说明,何以人类那么喜欢残杀的原因!   人把另外一些人认作同类,从来就是一个美丽又残酷的黑色 误会!   而接下来,那两个异星人所说的话,更令得原振侠心惊── 原振侠本没有料到,从巫术的话题,忽然会转移到了生命的奥秘 之上。   但这个话题既然如此吸引人,原振侠自然乐意听下去,因为 那两个异星人的意见,并不是空口说白话,而是他们长期以来, 对地球人的资料搜集和观察的结果。   试想,他们不知从多久以前开始,和哈雷彗星一样,每隔七 十六年,出现一次。以致他们的形象,成了传说中的无常鬼。   要说对地球人的研究之深刻,他们自然是很有资格的了!   那两个异星人又说道:‘地球人还有一个怪异到了极点的行 为,和任何生命的原则相违背!’   原振侠已经隐隐感到他们想说的是甚么了,所以手心有汗渗 出来。   他们继续道:‘任何生命的原则,是努力维持生命,直到自 然消失!’   原振侠发出了一下呻吟声,两个异星人说下去的,正如他所 料:‘只有人,会有意识地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才是真正的同 类相残!试想,一种连自己的生命都会结束的生物,他人的生命 还会有甚么价值?’   原振侠一声也没有出,他甚至屏住了气息。而在那一刹那, 他确然有窒息的感觉。   异星人又道:‘一个人会自杀,是不是连他自己也不了解自 己的结果?还是人除了有极度的排他性之外,连自己也排斥?’   原振侠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无法回答。’   异星人对这个问题,显然有相当时间研究,他们又指出:‘ 是不是由于人的脑,分为左右两个部分,所以每一个人,严格来 说,绝不统一,可以分裂──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连自杀也 不是同类相残!甚至每一个人,都是不同的分裂!’   原振侠只觉得耳际‘嗡嗡’作响,他的声音,软弱无力:‘ 请别‥‥‥再讨论下去了。我不能提供任何帮助!一点也不能! ’   两个异星人又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听来又在用他们自己 的语言讨论著。但是维时极短,就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那位 女巫之王,我们想见一见她!’   这也正是原振侠,想要眼前这两个人做的事。   虽然导致他目前情绪如此低落的原因,十分复杂,正如他刚 才所说那样,连他自己都无法明白自己。但是玛仙的失常,却是 主要诱发的原因。   而玛仙被爱神带走之后,音讯全无。原振侠的想法是,这两 个无常是异星人,爱神也是异星人,托这两个无常去找爱神,是 不是容易一些?   而在找到了爱神之后,就可以探听到玛仙的吉凶了──越和 那两个异星人相处久了,原振侠就越觉得他们的外形像无常。而 且,也正由于他们经常地在地球出现,才有了无常鬼这样造型的 神灵出现,所以原振侠在心中想及他们的时候,索性就称他们为 无常了!   自然,眼前的‘无常’,并没有黑白之分,看来都是灰扑扑 的──无常而有黑白之分,只怕是众口交云的传说过程中的‘艺 术加工’!   两个无常提出了要见玛仙,这正合原振侠的意思,他立时道 :‘本来绝无问题,可是她遭到了意外,现在的处境,十分不幸 !’   两个无常有点愕然:‘你说她掌握了巫术,而且巫术又是能 聚集力量,来作成一些事的。那么,不论她在甚么因境,都可以 凭巫术解脱的!’   原振侠苦笑:‘正因为是巫术的失灵,才使她这个巫术的女 王,陷入困境的。经过的情形,相当复杂,你们能详细听吗?’   无常像是正对之感到极大的兴趣,所以连声道:‘当然能, 请详细告诉我们!’   于是,原振侠便把故事讲了一遍。他确然讲得十分详细,从 白化星人李固来到地球讲起。(一双无常的反应是:多么落后的 星际航行方法!)   当原振侠说到白化星人,后来已经进化到了没有形体的时候 ,一双无常便赞叹:‘啊!竟有这样进步的生命形式!看来,宇 宙间的生命,最终的形式,一定如此!’   原振侠摇头:‘这样的生命,全然没有快乐,那个李固就充 分体验了这一点!’   无常道:‘快乐和痛苦是相对的,没有了快乐,自然也没有 了痛苦。’   原振侠道:‘是啊,生命之中既没有快乐,又没有痛苦,这 还算是甚么生命?这样的生命,还有甚么意义?’   两个无常沉默了片刻,才道:‘地球人的想法真怪!’   原振侠道:‘根据你们刚才所说,每一个地球人,都有不同 的想法,那只可以说:我这个地球人的想法真怪!’   无常显然急于听经过,所以不和原振侠再争下去,只是作了 一个手势,请原振侠继续说。   原振侠就继续说。当说到他不相信李固和黄绢有真爱情,又 怕李固在地球上兴风作浪,所以和玛仙商量,要玛仙去害李固时 ,两个无常发出了很多下感叹声来:‘地球人之间,也有共同点 ,例如强烈的排他性,就是地球人的共通点!’   原振侠冷冷地道:‘如果你们再听下去,就可以知道有例外 的!’   原振侠说了玛仙用‘血魇法’,令李固的脑部活动,全部停 顿。又说了玛仙和他,同时发现了黄绢和李固之间的真正爱情, 开始后悔。   而极度的后悔,是在他们发现,想霸占整个地球的野心家, 其实只会是地球人,不会是异星人之后发生的。   无常插言道:‘对啊,地球人没有离开过地球,就老觉得拥 有整个地球,已是欲望之最了。在星际航行过的人,才知道地球 只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谁会希罕得到一粒微尘呢?’   他们说了之后,又作了补充。他们的补充是:‘不是说所有 的异星人都没有野心,可是为了地球,不是很值得。就像地球人 ,不会为一颗到处俯拾即是的普通小石子,而爬上一个山崖去拾 取一样,因为不值得。’   刚好原振侠在说到那一段的时候,停下来喝了几口酒,所以 也由得他们去发议论。原振侠没有表示赞成和反对,他这就说到 了玛仙决定牺牲自己,成全黄绢和李固。   无常‘啊’地一声:‘这是人类行为之中,极其罕见的一种 ,在历史上有详尽记载的事例,更是寥寥可数!’   原振侠沉声道:‘只要有一宗,那就证明“排他性”,并非 是人类的共通点!’   无常笑了起来:‘你硬要把某种突变当成反例,这样的说法 ,自然也可以!’   原振侠有点恼怒:‘我不是强辩,那也不是突变,是人性中 存在的一种美德!突变?你甚么时候见过,一只老虎变得只吃草 不吃肉?’   两个无常之中的一个,发出了一下声响,可是却被另一个推 了一下,他也就没有再发声。这种情形显而易见,是一个想说甚 么,另一个阻止了他。   原振侠于是十分恼怒,立时道:‘我以为我们之间,是想说 甚么就说甚么的!’   那一个叹道:‘是,只是我不想浪费时间。他刚才想说,要 老虎只吃草不吃肉,是十分容易的事,只要改变遗传密码中的讯 息传达就可以了!’   原振侠呆了一下,才道:‘可是人类的人性之中,确然有美 好善良之处,不是由甚么外来力量改变而形成的!’   这一次,两个无常噤若寒蝉,都不出声。原振侠就接著把整 个故事都说完了。   双方静默了片刻,原振侠才问:‘你们去寻找爱神,是不是 容易些?’   无常想了一想才道:‘当然会比你容易。我们感兴趣的是, 你可知道那女巫的脑部,受了甚么样程度的破坏?’   原振侠道:‘我不知道,我正想问你们。以你们对生命奥秘 的掌握,可以使人体细胞最神秘的组成部分,照你们的讯号而活 动,你们有甚么办法,可以使她复原?’   无常又静了好一会,才道:‘我们甚至有能力,使她长出一 副新的脑子来──可是那也没有用处,因为新的脑子,空白一如 才出生的婴儿,没有记忆。自然她可以从头学起,不过这过程太 长了!’   原振侠听得有点发怔,这两个无常竟然说,他们有办法令玛 仙长出一副新的脑子来,只是那副脑子没有记忆而已。   在精神恍惚之中,原振侠脱口叫了出来:‘那么她原来的记 忆呢?她原来的记忆到哪里去了?’   无常道:‘应该还在她现在的脑中,只不过被封固了,无法 发挥作用!’   原振侠大声道:‘那就揭开她脑部的封固!’   无常叹道:‘我们不知道取消封固的讯号是怎样的。因为没 有一种地球生物的脑部,在遭到损坏封固之后,有恢复能力的, 所以我们不能。’   原振侠不明白:‘你们甚至可以新造一副脑子!’   无常道:‘那简单得很,任何一个胎儿在成长的过程之中, 都有制造脑子的过程。截取过程中细胞遗传密码的讯号,加以利 用,就可以长出一副新脑子来!’   原振侠张大了口,他明白矛盾的所在了!   只要在地球生物中发生过的事,无常都有能力达成,没有发 生过的事,他们不能凭空创造!   无常又道:‘我们须先见了她再说,或许她的情形,不是那 么坏!’   原振侠闭上了眼睛一会。玛仙的情形,究竟坏到了甚么程度 ,他也不知道。可是那似乎没有复原的希望,原振侠是知道的, 因为,如果有办法的话,玛仙也不会牺牲自己,来令李固复原了 !   原振侠想到这里,心中陡地一动:玛仙牺牲了她自己,令得 李固复原,那么,是不是有甚么人肯牺牲,就可以令玛仙复原呢 ?   想到这一点之后,原振侠心跳加剧,他想到了他自己!如果 有可能的话,他十分愿意牺牲他自己,来令得玛仙复原!   也就在这时候,他不由自主,发出了‘啊’的一声。他完全 明白玛仙,为甚么不顾自己,一定要令李固复原的原因了。她十 分愿意牺牲自己──那样做,可以令得她心中安宁舒适!至少, 在她决定这样做的时候,是十分乐意,完全自愿,非此不可的!   原振侠突然之间,思绪凌乱,他仰著头,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两个无常一直在注视著他,同时问:‘你的脑部活动‥‥‥好 像不是‥‥‥很正常?’   原振侠苦笑:‘简直不正常之极‥‥‥就是我刚才说的情形 ,我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样,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使我趋向正常 !’   两个无常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地球人真的复杂之极。看 来不单是我们,许多异星人的资料搜集和研究,都只是有了表面 的,或自以为是的成绩。真正的‥‥‥连地球人自己都弄不清楚 ,外人何由得知?’   原振侠对他们的这种态度,十分欣赏,因为那是十分客观的 态度。他又叹了一声:‘你们说得对,每一个地球人,都是一个 独立的例子,和其他所有的人不同。而且,每一个人,都不是稳 定的,人的遗传密码,和其他生物的遗传密码不同,会在生命的 中途,发生转变,不像其他生物那样,终生不变的。’   无常十分感兴趣:‘能举个例子?’   原振侠一挥手:‘太多了!每一个人的一生之中,都会有许 多次转变。所有的转变,都没有规律,事先毫无迹象可循,更多 的情形之下,是这个人自己都意料不到的──一个曾被我认为是 全世界最具野心的女人,竟然可以突然为了爱情,而放弃一切权 力,这就连她自己也不能相信!’   无常听过李固和黄绢的故事,所以‘啊’地一声:‘那位女 将军!这种情形,可以理解为人的遗传密码是复式的,不是单式 的。复式的排列组合,可以产生出许多变化来,自然和单一的不 同。’   无常这样的假设,已经超越了原振侠的知识范畴之外了。所 以原振侠感到了一片迷惘,他有一点概念,可是却没有具体的意 念。   无常各自扬起手来,在原振侠的两边肩头上,轻拍了一下。 这是地球人表示友善的动作,当然他们想要表达的,也是同样的 意思。他们齐声道:‘导致你脑部活动不正常,使你有了前所未 有的想法的原因,是女巫之王的突变。我们会帮你,我们先设法 找到女巫之王再说,随时和你联络!’   原振侠在情绪极度低落之中,忽然有两个无常来访,不但在 谈话之中,对他有许多新的启发,而且,无常还答应替他去寻找 玛仙,和答应尽量帮助她,这自然又使原振侠生出新的希望来─ ─曾有哲学家说过,希望虽然是最大的骗子,可是也是生命的泉 源。至少,这时的原振侠,就出现了近期少见的兴高采烈!   他连声道:‘谢谢你们,十分谢谢!’   无常发出笑声:‘不算甚么──你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我 们一直认为,已认识了地球人,可是今天才知道,根本不认识! ’   原振侠没有表示甚么,这个问题,他们已经一再讨论过了。 无常的身子晃晃悠悠,向门口走去──他们在行动之间,给人以 这种感觉,自然是由于他们的头上,都顶著‘高帽子’的缘故。   在黑暗之中看来,他们的这种外形,确然就是传说中的无常 鬼!   当他们来到门前的时候,原振侠心中在想:他们会不会有突 破空间的能力,根本不必打开门,就从门中穿过去?在他那样想 的时候,无常之一,已经伸出手去开门──他们有十分长而且柔 软的手指,这一点,刚才在他们轻拍原振侠的肩头时,原振侠已 经注意到了。   门一打开,原振侠倒想移动身子,送他们出去。可是在门外 ,陡地闪起了一股十分异特的光采,只是一闪,根本叫人无法判 断发生了甚么事。随著光采一闪的,是一下听来很轻的金属撞击 声。   两个无常是并肩走出去的,他们两个人的身子,堵在门口, 又各有著‘高帽子’的阻挡,所以在门外,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原振侠完全看不见。他看到了那股光采,是由于室内十分黑暗, 那股光采又十分奇诡之故。   无常的身体仍然在门口不动,而自他们的口中,各自发出了 表示奇特的‘咦’的一声响。紧接著,听得‘砰’的一声响,像 是有甚么物体,重重地撞到了对面的墙上!   原振侠知道出了意外,他一耸身,窜向门口。这时,在门口 的两个无常,也都半转过身子来,目光闪耀,一起向他望来。   两个无常的身子半转,使原振侠可以看到门外的情形了。他 看到一个女人,背靠著对面的墙,以一个十分怪异的躬身姿势, 僵立著不动。双眼睁得极大,口也张得很大,全然是一副不相信 的惊恐神色。   在那女人的手中,握著一柄匕首,锋利无比──这个女人和 这柄匕首,原振侠都不陌生。陌生的是,那女人握住匕首的手势 ,相当特别,只是用拇指和食指,握住了匕首的柄。   那柄匕首,闪耀著一种异样的光采──刚才原振侠看到的一 股光采,显然就是因这柄匕首急速挥动,所发出来的。   只一眼,原振侠看到了眼前的情形,他就知道发生甚么事了 !   他无可遏制地轰笑了起来!   原振侠不是大笑,而是真正地轰笑。他的笑声,是从他身体 的每一个细胞之中,喷发出来的,因为他确然感到事情好笑之极 !   他自然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一看就明白了──那女人是杀手 ,曾威胁要杀原振侠,也曾警告原振侠,不要连累了他的两个朋 友。她自然在门外伺伏了相当久,门一开,两个无常正要跨出门 去,这个心狠手辣的杀手,就立即出手!   她甚至可以判断,两个人是一起出来的,所以一出手,就准 备把两个人一起杀死──横挥著手中又锋利又淬有剧毒的匕首。   原振侠在猜想,她一定是攻向两个无常的颈部,以为电光石 火的一击,就可以割断两人的气管!   这攻击,是多么有效的杀人方法!   原振侠不知道,这个女杀手如果得手之后,下一步会怎样行 动!   女杀手没有得手──她做梦也想不到,那两个戴著‘高帽子 ’的是异星人。不单是异星人,而且,‘高帽子’一直沿下来, 形成了一个头罩,而且连颈部,也在金属的罩护之下。   匕首划在金属上,发出了那轻微的一下声响。   女杀手自然知道自己失手了!所以她立即躬著身,迅速后退 ,以致身子重重撞在对面的墙上。   自然,也在那一刹那,她也看清了两个无常的情形,知道事 情有自己意想不到之处,所以整个人都呆住了!   原振侠确然真正感到好笑:一个出手如此狠辣的女杀手,却 遇上了两个异星人,还有甚么比这个更倒霉的?从女杀手的神情 上,可以看出,她感到世界末日已经到了!   就在原振侠的轰笑声中,女杀手发出了一下难听之极的嗥叫 声,双臂无目的地挥动著。显然这时,她完全错乱了,不知如何 才好,是完完全全地手足无措!   原振侠当然不会给她再定下来的机会,他一步跨过去,一伸 手,十分轻易,又把那柄匕首夺了过来。同时,原振侠的出手, 粗鲁之极(他从来出手也未曾这样粗鄙过),他左手一探,已抓 住了那女人的头发,用力一带一送,把那女人,自两个无常的中 间,直送了进去,跌进了他的住所。   而且不等她有机会站起来,原振侠已经奔进屋子,一脚重重 踏在她后颈上!   那女杀手伏在地上,被原振侠制住了后颈的要害,除了发出 一阵可怕的声音之外,一动也不能动。   两个无常直到这时,才一起叫了起来:‘原医生,你的行为 ──’   原振侠道:‘你们不懂,如果你们是普通人,刚才门一开, 就死在这柄刀下了!’   他说著,扬了扬手中那匕首,匕首仍然闪耀著奇特的光采, 看来十分怪诡。   无常叫起来:‘她要杀我们?为了甚么?’   原振侠闷哼一声:‘这一点,我会问她!你们请便吧!这是 我们地球人之间的事,你们不懂的。记得,一有消息,就和我联 络!’   两个无常想来知道,原振侠所说是事实,地球人互相之间的 纠缠,不是他们所能明白的。所以,一起答应著,摇摇晃晃,走 了出去。   原振侠在他们走了之后,冷笑一声,一跃而起,关上了门, 喝:‘起来!’   那女人仍然伏在地上一会,才开始蠕动──说她是‘蠕动’ ,并不夸张,因为她的身子,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开始扭动 。   原振侠这才注意到,这女人穿了一套紧身的肉色衣衫,紧贴 著她的身子。这女人的容貌相当平常,原振侠已见过她几次了, 可是如果要原振侠详细形容她的面目,原振侠还是说不上来。   或许,相貌普通,正是一个成功杀手的条件。   但是,这女人丰乳凫臀,身材十分健美。所以这时,当她的 身子缓缓扭动著,令得丰满的臀部高耸之后,看来也十分诱人。   原振侠在一开始的时候,还有点不明白她摆出这样的姿态来 ,是为了甚么?可是当他看到那女人,在丰臀高耸之后,仍然伏 在地上,却又不断扭动她的腰肢之际,他自然知道那女人想干甚 么了!   那女杀手在处于极端不利的情况下,竟想利用她自己的身体 引诱他!   一明白了这一点,原振侠实实在在,又无法忍得住,他又突 然爆发出轰笑声。而且,他觉得比女杀手一击不中,大惊失色, 更加好笑。   由于原振侠的笑声之中,有著那么多的轻视,任何人都可以 觉察得到。那女人陡然停止了她诱惑的动作,转过身来,手撑在 地上,不住地喘著气,面色凝重,神情可怕之极。双眼之中,射 出十分恶毒的光芒来。   原振侠仍然在笑著,非但笑,而且伸手指向她,笑得毫不留 情。   原振侠对这个女人的厌恶,到了极点,要不然,他刚才出手 也不会那样粗鲁了。他两次领教过那女人出手的狠辣,相信这个 杀手的一生之中,出手而没有人应声死亡的,也就只有这两次而 已。   原振侠以前也曾见过不少凶残无比的人,可是像这样冷血的 ,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本身,简直已经是杀人的工具 ,她手中的匕首,只不过是工具的工具而已。   原振侠这时,就用那柄匕首指著她,一面笑,一面道:‘一 个两次被人夺去凶器的杀手,还不那么可笑;一个想色诱男人, 而又不照照镜子的女人,才最可哀。’   原振侠的话,对一个女人来说,侮辱程度,可以说已到了顶 点!   他的话才一出口,那女人的身子,就剧烈地发起抖来,咬牙 切齿,额上青筋绽起,双眼之中,似射出无数毒箭来,那样子, 简直就是一头疯了的山猫。自她的喉际,发出一阵又一阵‘咯咯 ’的声响。   原振侠把她的匕首在手中抛上抛下,冷冷地望著她。   过了好一会,那女人才缓缓起身。当她站起身来的时候,她 全身的骨节,都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可知她是如何地愤怒 !当她站直了身子,才从她紧咬著的牙齿之中,迸出了一句话来 :‘原振侠,我一定要杀你!’   原振侠冷笑:‘我已经第二次听你这么说了,你为甚么不下 手?’   那女人盯著原振侠看,身子仍然在剧烈发著抖。原振侠在这 时候,心肠软了一软──无论如何,对方始终只是一个女人,而 且是一个失败得如此之惨的女人,似乎可以适可而止了!   所以,原振侠再一开口,声音甚至是十分诚恳的。他道:‘ 你杀不了我的,这个游戏并不好玩,可以停止了!’   那女人一字一顿:‘我杀不了你,就在你面前自杀!眼看著 一个人,因为你而死在眼前,这绝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   原振侠一听,心头不禁震动了一下,但是在表面上,他声色 不露。   在那一刹那,他想到的,是那个撞车自杀的杀手。那杀手在 临死之前,高叫他‘见死不救’,好使他感到内疚,而他也的确 感到了迷乱,思绪上的极度迷乱,近乎入魔的状态。如果这个女 人,再死在他的面前,他岂止不愉快而已,对原振侠来说,必然 是十分严重的精神打击!   原振侠知道,绝不能让对方知道这一点,所以尽管他内心暗 暗心惊,但是表面上看来,他是百分之百地若无其事。他耸了耸 肩:‘一个医生若是怕人死在眼前,这岂不是笑话?’   那女人的声音凄厉之极:‘这个人是为你而死的!’   原振侠指著那女人:‘你!你为我而死?我甚至连你是甚么 人都不知道!你甚么都不是,是死是活,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   那女人的身子抖得更甚,扬起手来,手也在抖著。黑暗之中 ,她的目光阴森,她扬起的手上,戴著一只红宝石戒指,这时, 在戒指上,发出了十分轻微的‘啪’的一下响──原振侠知道, 她的戒指是一件凶器,有一枚短小的尖刺,隐藏在内,一定已应 声弹出。   原振侠甚至可以肯定,这枚尖刺之上,淬有剧毒。也就是说 ,她如果要在原振侠面前自杀的话,是十分容易的事!原振侠在 那时,心中也不禁有一阵慌乱,他实在不想,再有人死在自己的 面前。   同时,他对目前的情形,又感到十分厌恶。所以他转过身去 ,冷冷地道:‘你还有可以离开的机会,想想怎样逃避老刀要杀 你的阴谋吧!别在我的面前,玩这种幼稚把戏了!’   原振侠在讲这几句说话的时候,目的只不过是想转移一下那 女人的注意力。可是他却没有想到,这几句话,却引起极强烈的 反应!   那女人陡然向前,直扑了过来。原振侠把手中的匕首,向前 略伸了一伸,身子并没有动,守得严密之极。所以那女人一落地 ,立时身子又弹向后,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这一来一去,快捷无 伦,身手极好。   原振侠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禁叫了一声‘好’。   那女人在一进一退之间,口中发出难听之极的叫声:‘你怎 么知道?你怎么知道老刀的事?’   原振侠冷冷地道:‘知道就是知道,为甚么要讲给你听,你 快走吧!’   那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样子,她反倒能镇定了下来,忽 然道:‘我们其实可以合作!’   原振侠连看都不看她:‘我从来不和失败者合作──你不去 看看,现在你自己是甚么样子!’   那女人把牙齿咬得‘格格’响,忽然冒出一句话来:‘我不 杀你,我要看小刀怎么杀你!’   原振侠感到十分厌倦,走过去打开门,沉声喝:‘快滚,下 次再撞在我手里,我可不客气了!’   那女人的应变能力,倒也出乎原振侠的意料之外。前后不到 几秒钟,可是她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像是甚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 样,扭著身,搔首弄姿地在原振侠的身边,走了过去。   原振侠自然不会放松戒备,因为那女人手中的戒指,就随时 可以致人死命。她在原振侠身边经过的时候,用一个十分诱人的 姿势,向原振侠摊开了手,原振侠冷冷地道:‘等你到了楼下再 说,快走!’   那女人咬了咬下唇,走到了门口,才又转过身来,娇声道: ‘你是一个笨人,你不知道你自己错过了甚么!’   原振侠毫不容情:‘别令人作呕了,你如果真有那么好,既 然已是老刀的女人,老刀为甚么,还要安排阴谋来杀你?’   那女人又狠狠一咬牙,盯著原振侠看。自她双眼之中,所露 出来的那种恶毒之极的眼光,令得原振侠也有点不是很有勇气正 视她!   那女人又发出了一下冷笑声:‘老刀要杀我,是因为不想我 落在别的男人怀中。而我又实在太好,好到了他自己不舍得杀我 !’   原振侠声音冷酷:‘一个好的女人,不会那样子硬推销自己 !’   那女人咬了咬下唇,忽然垂下眼睑,现出了一个相当可人的 姿态,声音听来也相当温柔:‘那是由于你是一个太出色的男人 !’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是自然还是做作,呼吸加速,饱 满的胸脯在急速起伏。   原振侠自然不会幼稚到,由于她这种恭维而改变态度,他的 声音中仍然充满了厌恶:‘快走!’   那女人有一个短暂的时间,一动不动,抬起眼,看了原振侠 一眼,没有再说甚么,就转身走了出去。原振侠在她走出了几步 之后,一抬脚,把门关上。在门关上之前的一刹那,他又看到那 女人转头,向他望来,眼光闪烁,如同妖猫!   门关上之后,原振侠又呆立了片刻,心中的厌恶感,越来越 甚。握在他手中的那柄匕首,像是有一股灼热一样,使他拿捏不 稳。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一下尖叫声。   一听那尖叫声,就知道是那个女人发出来的。她不但叫声尖 厉,而且还在喊著:‘原振侠,我要杀你!我一定要杀你!’   原振侠的住所,是医院单身医生宿舍,她这样尖叫,听到的 自然不止原振侠一个人。这令得原振侠勃然大怒,冲到了窗前, 推开了窗子。   那女人就在楼下,建筑物前的空地上,还在不断地喊叫著。 已引得不少人,自窗口中探头出来看,也使得进出的人,都停了 下来,伫足而观。一个相貌平凡,可是身材却又玲珑浮凸的女人 ,披头散发,样子神情充满了怨毒,又用尖厉的声音在叫骂著, 此情此景,实在恶劣之极。   原振侠只向下看了一眼,就不禁遍体生凉。虽然他的生活之 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传奇,可是,他却也没有能力,来应付这 样的场面!   那女人显然发现了这一点──这样的局面,可以令得原振侠 遭到极度的困扰。而刚才原振侠对她的侮辱太甚,也令得她怨毒 之极,所以她变本加厉,更加放泼,声音听来也格外可怕:‘原 振侠,你这样对待我,决不会有好死,我一定要杀你!’   从一个盛怒的女人口中,骂出了这样的话来,令得听到的人 ,多少不免有暧昧的联想。在一旁围观的人,不但神情古怪,而 且还有的抬起头来,向原振侠住所的窗子指指点点!   原振侠站在窗前,简直头皮发炸。他好几次,想一挥手,把 手中的匕首抛出去,射向那女人,好停止那女人演出的闹剧。可 是这样一来,他就变成公然杀人了!   他只觉得手心冒著汗,身子在发著抖,耳际轰轰作响,夹杂 著那女人难听之极的恶毒咒骂。这一切,都组成了一张漆黑的、 巨大的网,向他罩了下来。他知道,自己非摆脱不可,可是这张 ‘网’,又自四面八方罩了下来,使他感到无法逃脱,他一定会 成为这张恶梦一样的网中的游魂,永远陷入痛苦烦恼之中!   那令得他不但沮丧,而且十分恐惧。他心中在哑著声音大叫 :‘要摆脱!要摆脱!不能陷进网中去,绝不能!’   可是,一方面他又绝望地叫:‘有甚么办法呢?有甚么办法 呢?’   那女人的叫声,一下一下传来,原振侠实际上,已分辨不出 那女人在叫些甚么了!   在原振侠听来,那女人的叫声,是一下又一下在收紧网口的 绳索。目的是要把他放进网中,抛进痛苦的深渊之中去!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手中的那柄匕首,所发出来的那种闪 烁的光芒。这时,他满面全是汗珠,视线也有点模糊,可是他一 看到那种光芒,他就想到:死亡!死亡是使自己不陷进网中,唯 一可行的办法!   只要扬起这柄匕首来,插进自己的心口,死亡立即发生。一 切困扰烦恼,也就随之消失,那女人的尖叫声,再也不会对他发 生任何作用!   这柄匕首那么锋利,插进人体时,不会有多大的痛楚。而且 ,刀身上还有剧毒!他盯著那柄匕首看,这种念头,越来越甚, 这一次,他不但有了自杀的念头,而且,有了自杀的行动──他 紧握著匕首的手,正在渐渐向他的心口移动,匕首的刀尖,对准 了他自己的心口!   虽然他的动作十分缓慢,可是究竟不是有很大的距离,终会 有移到的时候。刀上有剧毒,刀尖只要刺破一点肌肤,死亡就发 生了!   而原振侠的视线,一直盯在匕首上,他的动作虽然慢,可是 绝没有罢手的意思。   这时候,原振侠的情形,可怕之极,他甚至连那一阵急速的 拍门声,也没有听到。两个人撞开了门,看到原振侠呆立著,匕 首的尖,离他的心口,已不到两公分。原振侠满面是汗,神情可 怕之极!   撞门进来的,是另外两个医生,和原振侠比较说得来的。他 们一看到这种情形,陡然一呆,自然而然,发出了一下呼叫声。   这一下呼叫声,把原振侠自极度的情绪迷乱之中,唤了回来 !   原振侠一看那柄剧毒的匕首,竟离自己的心口如此之近,他 也大吃一惊。   他那时的情形,十分奇特。刚才他自己想做甚么,做了些甚 么,他不是不记得,而是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突然有了一个转 折,他停止了刚才的念头和动作。   所以,他立即移开了匕首,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 道刚才自己的情形,危险之至,那是一种‘入魔’的情形。然而 是有甚么力量,使自己‘入魔’了呢!他十分迷惘,难以明白。   进来的那两个医生又一起喝:‘放下你手中的刀,你想干甚 么?’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我‥‥‥没有甚么,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他是由衷地在感谢,因为那两个医生若是迟一步出现,会发 生甚么事,他绝不敢想下去。   那两个医生挥著手:‘别谢我们,原,你要去阻止那女人, 不能再让她胡闹下去!’   原振侠‘啊’地一声,这时,他才留意到,那女人的尖叫声 已停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阵嘈杂的人声。原振侠探头向下面看 去,看到有一辆警车停著,两个警员在那女人的身边,正和她在 交涉著甚么。   另外有一个警察,正抬头向上望来。虽然环境相当黑暗,可 是原振侠还是一下子就看出了,那警官就是在医院外,曾企图向 他了解情况的那个。   原振侠也立即想到,不是有人报警,警车才来的。多半是那 警官,又想来向自己了解情况,所以才来的。   原振侠在那一刹那,也有了对付那女人的办法,他立时向下 叫:‘别放走那女人,她和那撞车自杀的人,有十分密切的关系 !’   原振侠叫的话,在别人听来,可能莫名其妙,但是那警官, 自然是明白的。而且,他正如原振侠所料,是想来找原振侠取得 进一步的资料,才遇上了那个,在大叫大闹的女人的!   原振侠的做法十分对,那女人也想不到,原振侠在这种尴尬 的情形下,还会挺身而出,大声叫嚷。她以为原振侠一定无地自 容,再也不敢见人!   却不料原振侠刚才,一时想不通,钻进了想自杀的牛角尖, 但是他决不是没有勇气面对事实的人。他自然知道,刚才的这种 情形,会引起一个时期对他的风言风语。他更知道,对付这种情 形的最好方法,就是我行我素,决不怕人怎样说自己!   所以,他才毫不考虑,就叫警员对付那女人!那女人在怔了 一怔之后,立时想向外逃,可是在有了原振侠的警告之后,她要 逃走,就不是容易的事。在她身边的两个警员齐齐呼喝,立即追 上去,其中一个,一伸手,已抓住了那女人的手臂。   接下来发生的事,是原振侠叫嚷著,要警方扣留那女人时所 绝想不到的。在事情发生之后,原振侠十分后悔,以致令得他的 情绪,再一次跌入恶劣的深渊!   原振侠从楼上看下去,下面发生的事,他看得十分清楚。他 看到,那女人身形一闪,已向一旁溜了出去,行动十分快捷,一 下子就溜出去了五、六步。两个警员也立即展开行动,其中一个 ,动作较快,在一个急转身之后,就追了上去。   那警员由于动作太快,所以连警帽也落到了地上。看得出他 的年纪非常轻,一追近,伸手就去抓那女人的手臂,一抓就中。   在那一刹那,原振侠已经感到不对,感到有极凶险的事会发 生。可是,他根本没有机会出言警告──警员的手,才一抓住了 那女人的手臂,那女人一反手,就在警员的手背上,轻拍了一下 。   原振侠看得清楚,那女人手上的戒指,碰到了警员的手背, 警员立即松手,发出了一下尖叫声。那女人趁势,推开警员,那 一推的力度,看来不是很大,可是那警员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那女人在推跌警员的同时,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奔向前去。   这时,在下面的人,可能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所以并 没有人采取行动。只有那个倒地的警员,知道自己受到了袭击, 非同小可的袭击!   那警员被那女人击中的一只手,可能已不能动弹了。所以他 用另一只手拔出佩鎗来,人倒在地上,十分艰难地撑起身来,连 连扳动了鎗机。   从一个女人撒泼胡闹,忽然之间,事态发展到这一地步,那 是任何人所料不到的。刹那之间,围观看热闹的人,一阵混乱, 人人都发出惊呼声来。   那警员一连向那女人奔出的方向,开了六鎗,原振侠看到, 在向前飞奔而出的女人,像是身子向前仆跌了一下,可是立即又 继续向前奔,迅即没入了黑暗之中,不能肯定她是不是曾中鎗。   而下面,也没有人再去追那女人,因为事态的发展,令人陷 入了极度的慌乱之中!   来找原振侠的是一个警官、两个警员。其中一个警员,忽然 倒地、开鎗,而且连开了六鎗之多,另一个警员和警官,连忙赶 到他的身边,心中还都有些责怪,开鎗太小题大做了。   可是当两人来到倒地的警员身前时,都吓得不由自主,发出 了一下惊呼声来。   这时,围在那倒地警员身边的人不少。事情发生在医生宿舍 之前,自然有许多医生也围上去看,以致原振侠看不到下面的情 形。   从人人都发出惊呼声和混乱的场面来看,原振侠知道一定发 生了非常的变故。他想到了那女人的戒指上有一枚尖刺,刺上闪 耀著妖异的光芒,是有剧毒的!   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也发出了一下惊 呼声,冲向门口。在冲出门的时候,顺手一抛,把一直握在手中 的匕首,顺手抛向沙发,又对那两个破门而入的医生一挥手:‘ 快下去,下面出事了!’   他们三个人,也来不及等电梯,就从三楼疾冲了下去。当原 振侠冲到楼下出事的所在时,他只觉得出奇地静。他走近去,看 到那警官脱下了自己的上衣,摺成一团,给那警员枕在脑后。   可是这种行动,显然多余了!   那警员的双眼睁得极大,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命的光采,一看 就知道,他已经死了!   他的脸色,是一种极其可怕的青紫,连双手也是如此。看来 ,有可能他的全身皮肤,都是这种可怕的颜色!   那一小枚尖刺上的毒,不知是甚么毒,毒性竟然如此之甚! 看来,死者已经过几个医生的检查,证明已经死亡了,那几个医 生,神情骇然地摇著头。   那警官不断在抚著死者眼皮,想叫死者合上眼,可是并不成 功。死者顽固地张大著无神的眼睛,像是绝不甘心就此丧失了生 命──他的确应该如此,虽然他的容颜变得如此可怕,可是还是 可以看出他十分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另一个警员,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原振侠看清楚了情形之 后,向那警员喝道:‘站在这里干甚么,快去追那个女人!’   那警员震动了一下,没有立即行动。原振侠又补充道:‘要 小心,那女人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杀手!’   那警员仍然不知道该如何行动才好,警官已站了起来,下了 命令:‘立即通知总部!’   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转过身来,双眼之中,满是红丝,盯著 原振侠。原振侠立即知道,他心中在想甚么和将会说些甚么,所 以转过头去,不敢和他的眼光相接触。   果然,那警官咬牙切齿的声音,就在他的身边,响了起来: ‘那女杀手和你有甚么轇轕?你害死了一个警员,你知道他才多 大?他只有二十三岁!’   原振侠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虚弱无比,他想为自己辩护几句, 可是竟然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他当然不会承认那个警官的指责!   那警官指责原振侠,害死了那个青年警员!   原振侠不会接受这样的指责。可是,他却也无法说,他自己 一点责任也没有!   若不是他和那女人之间,有那么多纠缠,那警员自然不会丧 生──甚至于,若不是他在楼上的高叫,也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   下毒手的是那个女人──再一次证明,她是一个心狠手辣, 下手决不容情的女杀手。可是原振侠在整件悲惨的事件之中,却 脱不了身!他的身子在发颤,那警官还在指责:‘是你!原医生 ,你先是不肯和警方合作,现在,又导致一个优秀青年丧失了生 命!’   原振侠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和他一起下来的那两个医生 ,大是不服,反驳警官:‘你别胡说八道,这‥‥‥死者中了毒 倒地的时候,我们全在楼上!’   警官一字一顿:‘我没说他直接下手,只是说他脱不了关系 !是不是,原医生?’   警官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伸出手指来,直指向原振侠的鼻 尖。   原振侠不但没有力量去拨开他的手指,就是连望向他手指的 目光,都是那么软弱无力!   那两个医生知道,原振侠近来的情绪十分恶劣。一看到他在 受了指责之后,身子发颤,脸色灰败,自然知道那种指责,对他 的精神状态,打击极大,有极坏的影响。   所以,两人不约而同,站到了原振侠的身前,把咄咄逼人的 警官,隔开了一些。   原振侠在这时候,才像是梦游病患者一样,抬起手来,向前 指了一指:‘那杀手‥‥‥朝这个‥‥‥方向逃走的,有可能中 了鎗!’   两个医生一边一个,扶住了他,齐声道:‘那是警方的事, 别管了!’   那警官一声冷笑:‘是啊,是警方的事,和冷血动物没有关 系!’   两个医生十分恼怒,刚想开口,警车的警号声大作,两辆警 车,又疾驶了过来。   两个医生想扶著原振侠离去,可是那警官一个箭步,拦住了 他们的去路,脸色铁青:‘对不起,原振侠医生,你必须留下来 ,协助调查。他死得不明不白,你有责任要留下来!’   警官向死者指了一指,死者可怖的脸容,使警官的话变得更 强而有力!   原振侠缓缓吸了一口气,迸出一个字来:‘好!’   那两个医生著急道:‘你的精神状态──’   原振侠点点头:‘我可以支持!’   两个人中的一个比较性急:‘你可以支持?刚才,你还企图 自杀!’   他叫得十分大声,人人可闻。原振侠的身上,陡然震动了一 下,脸色灰败。   在宿舍前空地上的,全是医院的熟人,自然也知道原振侠近 日来,心情十分坏,而且停止了在医院中的正常工作。但是大家 也知道他是一个传奇人物,有许多冒险生活的经历,是一个坚强 无比的人物。所以,一听到他竟然企图自杀,都讶异得说不出话 来,刹那之间,人人的目光都射向他,四周围一片静寂。   原振侠感到每一个人的眼光,都像是一柄利刃。从四面八方 射来的目光,使他感到了剧痛,他自然而然,双手掩住了脸,身 子剧烈地颤抖著。   那两个医生扶住了他,一个大声对警官说:‘别骚扰他!现 在我以医生的身分,证明他的精神状态,不适宜接受任何盘问! ’   警官的脸色铁青:‘只怕你的证明不起作用,他非接受盘问 不可!’   原振侠在这时,放下双手来。他也脸色铁青,可是神情竟意 外地镇定,他道:‘我很好,有甚么,只管问!’   那两个医生叫了起来:‘警方讲不讲人道?至少得让他先休 息一下!’   这时候,赶来的警车上,警员纷纷跳了下车。一个高级警官 急速来到原振侠身前,伸手向原振侠行了一个礼。可是当他看到 ,原振侠的脸色难看到了这个地步,他抬起来的手,僵在半空, 竟忘了放下来!   那高级警官认识原振侠许多年了,一直十分佩服原振侠的为 人和机智。他第一次和原振侠认识,是从调查一宗谋杀案开始的 。   那宗谋杀案奇特之极:一个叫陈维如的医生,杀死了他的妻 子。这个陈医生,又是大豪富王一恒的外甥,他们第一次见面, 就在大豪富王一恒的办公室之中。   整宗案件,牵涉到灵异之极的灵魂离体之后的迷失现象,诡 异莫名。在以原振侠为主的传奇故事之中,那个离奇曲折的故事 ,被定名为《迷路》──并不是身体的迷路,而是灵魂的迷路。   这位警官升迁得十分快,如今已相当高级,但仍然维持著对 原振侠的极度尊敬。每次见到原振侠,都会自然而然,向他敬礼 !   可是,在他的印象中,原振侠一直是英俊潇洒,神采飞扬的 。怎么会变得这样失神落魄,倒像是死了一大半一样?   那实在是令人吃惊之极的情景。那高级警官,一时之间,几 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陡地叫了起来:‘有医生没有?原医 生需要医生!’   在原振侠身边的几个医生立时齐声道:‘我们就是医生,可 是你的手下,坚持要立刻盘问他!’   高级警官这才放下手来,向那警官严厉地瞪视了一眼。那警 官仍是一脸倔强的神色,但自然他也不再坚持他的意见。   高级警官连忙道:‘快送原医生到医院去!’   原振侠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上去休息一下就好。那女杀 手‥‥‥唉,该立刻去追捕她的!’   那两个医生扶著原振侠,转过身去。高级警官望著原振侠的 背影──即使是背影,也叫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精神充 满了沮丧和失落。所以高级警官又不由自主,摇了摇头。   这时,法医已对死者作出了初步的检查,向高级警官作报告 :‘死者死于一种剧毒,毒药的成分,还有待化验。’   高级警官望向警官:‘把事情发生的经过,向我作简单的报 告!’   这时,原振侠在两个同事的扶持下,已将跨进建筑物。高级 警官扬声道:‘原医生,你先休息一下,我立即来见你!’   看热闹的人更多,两队警员跑步,奔向女杀手行凶之后逃走 的方向,展开搜索。原振侠听到高级警官的叫唤,他并没有转身 ,只是软弱无力地,向身后挥了一下手,算是回答。   回到了住所,一个医生拉上了窗帘,不让原振侠看下面的情 形。原振侠一进来,就坐在沙发上,双手托著头,一动也不动。 两个医生看著他,想安慰他几句,可是竟不知从何说起才好!   两个人不敢离开,因为刚才他们撞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情 形,令他们胆颤心惊。其中一个,拾起了在沙发上的那柄匕首, 四面看了一下,顺手放到了一个柜顶上。在这个地方,如果不是 用梯子踏上去,是看不到的。   他在这样做的时候,原振侠仍然垂著头,显然一点也没有注 意。又过了一会,原振侠才像是遇溺获救的人苏醒过来一样,用 极其微弱的声音低呼:‘酒!给我一点酒!’   两个医生明知酗酒是一件极坏的事,但是也更知道,这时给 原振侠一点酒,自然是可以起镇定作用的。所以其中一个,就拿 了一瓶酒,一只酒杯,来到了原振侠的面前。   原振侠抬头,视线一接触到酒瓶,整个人就像是电击一样, 直跳了起来,一伸手,夺过酒瓶,打开瓶盖,仰起头来,向口中 直灌!   酒通过他的口,流入他的喉咙,发出‘咕咕’的声响来,听 来十分骇人。   那两个医生不知所措,明知以自己的能力,绝对无法在原振 侠的手中,夺回酒瓶来的!   就在这时候,门被推开,高级警官出现在门口,一看到原振 侠这样喝酒的情景,他再度受到了震撼。而且这一次的震撼,显 然比上一次更剧烈,他发出了一下惊呼,双手挥动著,一下子就 冲到了原振侠的面前。   原振侠在这时,也已一口气把瓶中的烈酒,喝了一半,垂下 手来。酒顺著他的口角向外流,他也不去抹拭,双眼发直,看起 来像一个白痴。   高级警官感到了极度的心痛,他失声叫:‘原医生!原振侠 医生!’   原振侠的眼珠,以慢速度转动著,总算看到了满脸痛心的高 级警官。他咧了一下嘴,本意可能是想笑,但结果却比哭还要难 看。他问:‘你叫我?你觉得我‥‥‥我‥‥‥还是原振侠?’   高级警官一顿足,看他的神情,本来一定是想说‘当然是’ 的。可是他刚想开口,竟然有了怀疑:这人是不是原振侠呢?   既然有了怀疑的想法,自然也有了怀疑的神情──而要说的 那句话,也就没说出口。   这种情形,原振侠的视线,虽然由于酒精的刺激而变得模糊 ,但是还是可以看得到。他陡然发出了一下呼叫声,刺耳之极, 两且双手抓住了高级警官的手臂,用力摇著,叫:‘我不是原振 侠!我是甚么人?告诉我,我是甚么人?我是甚么人?’   他叫到后来,简直声嘶力竭,样子可怕之极。那高级警官被 他摇得身子乱晃,看来比他更激动,也跟著叫了起来:‘你是原 振侠,可是你变了,变得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受了甚么刺激 ,变成这样子?’   高级警官显然也抵受不住,眼前的情景所带来的刺激,竟然 一伸手,抢过了原振侠手中的酒瓶,也对住了瓶口,咕嘟咕嘟喝 了三大口。这才抹著嘴角,大口喘著气,望定了原振侠。   原振侠也喘著气,双手在脸上用力抹著,像是想把甚么东西 抹走。可是事实上,他脸上除了他的五官之外,甚么也没有。   而一个人的五官,就算这个人对之讨厌之极,也是无论怎样 抹都抹不去的!   在这时候,那两个医生中的一个,对高级警官低声道:‘他 情绪极度低落,处于自杀倾向极浓的边缘,十分危险,要二十四 小时有人保护──’   那医生说得虽然十分低声,可是原振侠还是听见了。他发出 了一下令人牙龈发酸的冷笑声,用冰冷的声音道:‘我不必要人 保护,如果我想自杀,也没有甚么人可以阻止得了我!’   原振侠的话虽然骇人,可是听到的三个人,却都自然而然地 点著头。他们都知道,确然如此,原振侠如果下定了决心要做甚 么事,也就没有甚么人可以阻止他!   原振侠忽然又笑了起来,笑声听来十分古怪,而他发出的问 题,更加古怪:‘如果我自杀了,死的是甚么人?是原振侠吗? 我已经不是原振侠了,那自然不是原振侠自杀,对不对?’   高级警官这时,勉强定过神来,双手乱摇:‘你在打甚么哑 谜,别走火入魔了,世上没有不能解决的问题!’   原振侠惨笑起来,指著高级警官道:‘你错了,世上真有无 法解决的问题,真有!’   高级警官应对机灵:‘如果真是无法解决的问题,你死了, 一样无法解决!’   原振侠陡然震动了一下,转过身,向前走去,直到走到了屋 角,才怔怔地站著不动。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要干甚么。   原振侠站著一动不动,足足有好几分钟,高级警官才敢来到 他的身后,沉声道:‘经过搜索,还没有发现那个女杀手!’   原振侠如梦初醒,‘啊’地一声,略转过身来:‘这个女人 ,真正杀人不眨眼,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隶属于一个十分可 怕的暗杀组织──’   他说到这里,才全转身过来,神态相当安定,令得三个人都 在暗中松了一口气。原振侠望著高级警官:‘你应该知道这个组 织的!’   高级警官吃了一惊,失声道:‘极乐协会?’   原振侠点了点头:‘那女人是组织中十分重要的人物,是首 脑老刀的情妇。可是事情复杂得很,老刀又对她不信任,派人预 谋杀她──’   原振侠这时,看来除了脸色难看一些之外,一切都回复了正 常。他把事情简单扼要,十分有条理地,说了一遍。当然,他并 没有提到那一双‘无常鬼’的事,也没有提及玛仙被血魇法反噬 ,令得他情绪低落的事──那一切,他认为和暗杀组织的事无关 。   那两个医生听了原振侠的叙述,虽然已十分吃惊,目瞪口呆 ,但是他们对这个恐怖暗杀集团的了解,自然不如高级警官!   高级警官越听越是吃惊,等原振侠讲完,他已在频频抹汗, 失声道:‘不单是那女人要杀你‥‥‥还有,小刀也下令要杀你 ?原医生,你的处境危险之极!’   原振侠淡然道:‘我有过更危险的经历。’   高级警官搓著手,望著原振侠,欲言又止。原振侠立时知道 了他在想甚么,所以立刻道:‘我不需要警方的特别保护,绝对 不要!’   高级警官摇头:‘既然知道有人处境那么危险,对这个人提 供特别保护,是警方的责任!’   原振侠声色俱厉:‘我说不要就不要,你少自作聪明!我要 是不能自己保护自己,也就没有甚么人可以保护我。我另外还有 一些事在进行,你只会越帮越忙!你现在要做的事,是倾全力去 通缉那个女杀手!她更可能另外还有同党!’   高级警官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们一定全是偷进本市的,那 个撞车而死的人,根本没有他的任何资料。还有,可以请一个绘 像专家来,把那女杀手的样貌画出来──这件事已经在进行了, 只是想经过你作进一步补充!’   原振侠点头答应,又喝了几口酒。高级警官通过对讲机,召 来了一个绘像专家,专家已经有了女杀手的绘像,因为见过那女 杀手的人,至少超过五十个。   绘像看来有七八成像,原振侠一面指出需要改正的地方,一 面道:‘我看不会有用,这可能根本不是那个女人的真面目,是 高明而精巧的化装术的结果!’   高级警官问:‘你何以会有这样的推测?’   原振侠道:‘这个女人能成为老刀的情妇,而且,她对自己 十分自负。所以我推测她的相貌,不应该如此平庸,她化装成这 样,是为了不使人注意。’   原振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一个相貌平庸的女人,不惹 人注目,如果是一个美女,那就不同──作为一个杀手,就算本 来十分美丽,也要设法把原来的美丽遮起来,才方便行事!’   高级警官苦笑了一下,等绘像专家住了手,他才无可奈何地 道:‘先把这个绘像发出去再说。太猖狂了,居然在众目睽睽之 下,用那样的手法,杀了一个警员!’   原振侠想起了那个警官的指责,心中又是一阵刺痛,自然而 然,闭上了眼睛一会,发出了一下长叹声。高级警官在原振侠的 肩头上,轻拍了两下,原振侠睁开眼来,挥了挥手:‘各位请吧 !’   高级警官和那两个医生,听原振侠下了逐客令,都不免神情 犹豫。原振侠坚决地道:‘请你们走,我十分疲倦,需要休息! ’   绘像专家首先告辞,高级警官叮嘱了几句亦离去。那两个医 生到了门口,又站了好一会,才离去。   原振侠确然感到十分疲倦,他双手抚摸著自己的脸,长长地 吁了一口气,提著还剩下小半瓶的酒,推开了卧室的门。门一推 开,一著亮灯,他就呆住了。   那是真正出乎意料之外的怔呆!   在他的床上,一个全身一丝不挂的女人,正以一种十分诱惑 的姿态伏著──他对这种伏著的姿态,并不陌生,不久之前,那 个女杀手想引诱他,就是利用这种姿势,伏在地毯上的──浑圆 的丰臀高耸,修长的玉腿一条蜷曲著,一条伸得很直,低著头, 任由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面,双手支撑著身体,丰乳隐约在颤 动。   只不过刚才,那女杀手身上有紧身的衣服,而这时却是全裸 的。   原振侠自然可以肯定,在床上的那女人,就是那个女杀手─ ─他佩服那女人的聪明,当她成为追缉对象的时候,她又回到了 原振侠的住所来。那是最安全的地方,警方绝不会想到她在这里 !   而原振侠在进来之后,已著亮了灯。当他看到这个女人的时 候,他真的感到了一阵目眩,目眩的原因,是由于那女人一身欺 霜赛雪的白皙。不但白,而且皮肤细腻无比,如玉般润滑,不必 用手去触摸,就可以感到那种动人心魄的滑腻。   原振侠就在门口站著不动,恣意地欣赏著,他甚至好整以暇 地打开瓶塞,喝了一口酒。这时候,床上的那女人,变换了一下 姿势。   那女人变换的姿势,只是把原来蜷著的那条粉光致嫩的玉腿 伸直,而又曲起本来伸直的那条玉腿。   虽然姿势的变换,绝不算是大动作,可是这女人,一定受过 如何诱惑异性的专门训练。因为就在姿势的变换之中,她的细腰 款摆,而且浑圆高耸的臀部,也有起伏。使看到这种情景的原振 侠,不能确定自己刚才吞下的是一口酒,还是自己的口水。   那女人变换了一下姿势之后,又伏著不动。原振侠缓慢而深 长地吸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几个和自己有亲密关系的女性,他 索性一面想,一面慢慢地欣赏。   黄绢不是属于肌肤赛雪的娇娃,她的一身古铜色,使人联想 起非洲的森林和沙漠,是原始的豪放。   海棠自然是雪白的,可是却纤细,像是极好的白瓷。而眼前 这个女人,是一整块的白玉!   玛仙的莹白美丽,几乎是无可比拟的。但如果和床上的这女 人比,却多了三分女人的羞涩,而少了那种原始的肆无忌惮── 这种毫不保留地展览自己的身体,是一种恬不知耻的行为。可是 这时,原振侠并不想责备,也不排斥,因为美丽得十分直接,绝 不转弯抹角,对一个情绪低落的人来说,这一点十分重要!   原振侠又喝了一口酒,在咽下酒的时候,床上的那个女人, 缓缓地转过头来──她仍然伏著,只是转动颈部,而且她不用手 去拨,而是转高一些,就用力一甩头,把遮住她脸面的头发甩开 去。   在她有这个动作的时候,她的双乳,随著抖动,那一阵乳波 ,十分悦目。   而当她又停了下来之后,原振侠已经可以看到她转过来的脸 面了。原振侠在那一刹那,屏住了气息──他料中了!   他曾对高级警官说,那女杀手平庸的相貌,可能是高明精巧 化装的结果,他料中了!   这时,他看到的那个女人,相貌绝不平庸,不论和甚么人在 一起,她都毫无疑问,是一个出色的美女。但是,也正如她的裸 体一样,她美得如此原始和毫无保留,以致原振侠一看到了她的 脸,就第一时间想到,古今中外,历史上著名的淫妇,一定都是 同一类型的!   甚至一开口,她说的话,也是那么直接。她朱唇轻启,问: ‘我好不好?’   这个问题,绝不可能有第二个答案的!   原振侠立即点头,给了那唯一的答案:‘好!’   那女人仍然维持著原来姿势,声音更甜腻得化不开:‘错过 我一次的人是白痴,错过我两次的,那简直是死人了!’   原振侠缓缓走过去,来到了床边。那女人把她的丰臀,耸得 更高。   原振侠在走近去的时候,本来是自然而然,要伸手在她高耸 的、诱人之极的圆臀上轻拍两下,然后再讲出要讲的一番话来的 。可是,他的手才伸出去,手还未曾和那女人的身体接触,他看 到了那女人的双眼之中,陡然闪耀起一片兴奋之极的光芒──这 种眼神是灼热的,其热度之高,简直可以叫人融化!   在那一刹那,原振侠陡然醒悟,自己的手,如果一碰到她的 身体,那种灼热,就会化为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袭向自己,令 自己无法再对她抗拒。原振侠并不感到那是自己的懦弱,而是任 何人,在这种情形下一定的反应。   不过,就算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他要收回手来,也不是容 易的事。浑圆白腻的臀部,像是有著无可抗拒的吸力,要把原振 侠的手吸过去,不但是抚摸,而且是肆意搓捏!   所以一开始,原振侠并不是立刻缩回手来,而是手的动作停 止,停在离莹白的肌肤只有十公分处──他的手心,可以感到来 自她的胴体的灼热。   然后,十分困难地,一公分一公分地后缩。可是在移开了三 公分之后,他又僵凝了好一会,这才又慢慢地把手缩了回来。   在原振侠终于成功地把手缩了回来之后,那女人美丽的脸庞 上,现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来。她的眼睛睁得极大,丰满诱人的 口唇颤动著,可是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原振侠在这时候,已经完 全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没有用手,改用手中的酒瓶,他扬 起酒瓶来,在那女人的臀部,轻拍了一下。   当他还准备去拍第二下的时候,却已经没有机会了。那女人 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叫声,身子一个翻滚,滚到了床的一边。   虽然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她是在盛怒之中,但是她仍然不忘 ,她自己的身体是如何吸引异性,所以她看来仍然十分动人。   原振侠的目光并不离开她──确然,那是十分值得欣赏的一 具女体,几乎无可非议之处,连每一个脚趾都是那么均匀,那么 美观。   那女人在忽然之间,像是有了大发现一样,叫了起来:‘原 振侠,你,无能?’   原振侠并不和她争辩,他拽来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先喝一 口酒,才道:‘你可以用这个藉口来安慰自己,你的衣服呢?快 穿上。’   那女人坐直了身子,一字一顿地道:‘你还是抗拒我?你已 经是个死人!’   原振侠笑──他是真正地在笑:‘广义来说,每一个人都已 经是死人。如果你坚持不穿衣服,我也不反对,因为你确然十分 美丽。’   那女人闷哼一声:‘通常,美丽总和动人联在一起。不过我 显然不动人,至少,动不了你!’   原振侠又喝了一口酒:‘那不是你的错,只是你的运气不好 。’   那女人缓缓直起身──先伸出了脚,把她雪白的大腿伸直, 足尖点地,然后站了起来。动作和姿态,美妙得难以形容!原振 侠自然不会有任何的松懈,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美女,不折不扣 ,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那女人在原振侠的面前,站直了身子,全裸的她,毫不羞涩 地搔首弄姿。   原振侠叹了一声:‘美丽的外表,可以遮蔽丑恶的内在。人 有美丽的外表,总会占很大的便宜──’   他说到这里,那女人居然发出了一下娇笑声:‘你是在说你 自己?’   原振侠不理会她,继续道:‘你的美丽,也使你占便宜── 你这就离去吧,我不再追究你过去的行为。可是当你再杀人的时 候,最好不要让我见到!’   原振侠在说出了这番话之后,几乎有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 会那么说,所以他用力摇了摇头──这一番话,和他行为的原则 相违背!   他一直不容许罪恶的行为,有恶必惩。这个女杀手,绝对可 以列入穷凶极恶这一类,可是他竟然可以对她的过去作为,不加 追究!   是不是由于那女杀手出众的美艳呢?他自己问自己,答案是 苦笑。他不能否认,女杀手的美色,还是在某种程度上诱惑了他 ,甚至能够使他放弃了多年来,一直在奉行著的行为原则!   虽然在原振侠来说,已经作了最大的让步,可是对女杀手来 说,显然绝不领情。她先是用心听著,等原振侠说完,她就咯咯 乱笑,一面笑,一面身子抖动。原振侠一面看,一面心中想,古 人形容美女在笑的时候,常有‘花枝乱颤’的形容词,要来形容 眼前的情景,可以说是再恰当也没有了!   那女人在笑的时候,娇躯扭动,简直是赏心悦目之极,原振 侠也毫不避讳地恣意欣赏著──这也是最令女杀手怒火中烧之处 ──原振侠并不是不承认她的美丽,可就是不被勾引上钩!   对一个一向在过去,在男性的面前,无往而不利的女性(有 引致十个男人互相残杀的纪录),突然之间,遇上了原振侠这样 的男人,不但遭到了挫败,而且败得如此之惨,如此之手足无措 ,其狼狈可想而知!她甚至无法掩饰自己的怒意,她的眉向上扬 ,双目中又有凶光射出来。   原振侠却微笑著,缓缓地摇著头,向她作了一个‘不可以这 样,这样不好看’的神情,令得女杀手陡然转过头去!   原振侠叹了一声,声音十分诚恳:‘我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不过还是要说──像你这样的美女,十分罕见,钟天地之灵气而 生,心地没有理由天生邪恶,或许是环境所逼?你能脱离暗杀集 团吗?’   那女人先是一怔,接著却哈哈大笑起来,原振侠感到了一阵 目眩。她一面笑一面道:‘多谢你的好意,原振侠牧师!’   她自然知道,原振侠是医生而不是牧师,她这样说的意思, 是在讽刺原振侠居然也会说教。   然后,她又恶狠狠地道:‘我非但不会脱离暗杀集团,而且 ,还要成为集团的首脑!’   她在这样说的时候,挥动著双手。原振侠注意到了她的手指 上,并没有那枚戒指──她是真正的全裸,除了她与生俱来的一 切之外,身上没有任何外来的东西!   那女人有了不起的敏锐直觉,原振侠的目光在她身上转动, 她已经知道原振侠心中在想些甚么。她先是甜甜一笑,然后双手 抬向上,在她的头发中,一阵乱拨──她有著相当浓密而长的头 发。   她这样的动作,不但更进一步地表现了她撩人的体态,而且 也等于在向原振侠说:看,我身上一点武器也没有,头发中也没 有藏著甚么。   她拨了一会头发,放下手来,又用力抖著头,令得她的头发 变得蓬松。   然后,她直起身子来,望著原振侠,声音甜腻:‘看,我现 在如果要杀你的话,只有两个方法,一个是将你掐死掉!’   她说著,柳腰轻摆,向原振侠作出了一个双手要扼死他的手 势。当她的双手,在佯装用力的时候,眼皮横溢,轻咬著下唇, 神态媚惑。   原振侠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卿本佳人!   在那一刹那,原振侠的思绪,其实也十分紊乱,他甚至想到 :杀手又怎么样?为甚么不可以和她有亲密的关系?她是那么出 色的一个美人!   作为一个女将军,黄绢自然也曾下令杀过人;而作为高级情 报人员,海棠也难免,有许多违背传统道德的行为。   为甚么自己从来也不排斥黄绢和海棠,而那样抗拒一个女杀 手呢?   原振侠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吞咽了一口口水──眼前这具晶 莹动人的身体,这时又向他接近一些,活色生香,一点也不假。 他的鼻端,闻到了一股幽香,他也可以肯定,如果将这具胴体, 紧紧拥在怀中,那么,会有更浓的香味散发出来,足以令人心旷 神怡,销魂蚀骨!   原振侠自然知道,他抗拒眼前这个女杀手的真正原因。一是 为玛仙──由于玛仙发生了变故,而导致的情绪低落,使他对一 切都意兴阑珊。二是他曾目击那女杀手,闪电也似的杀人手段, 知道千娇百媚的后面,所隐藏的是可怕之极的杀机。   所以,尽管眼前的情景是如此春色无边,他心中也曾感到了 若干程度的迷惑,可是他还是维持著防止变故随时发生的警惕!   那女人的笑声,越来越是甜腻,像是随著笑声,抛出了一股 又一股,又韧又黏的丝。而这许多丝,又组成了一张网,正向目 的物罩下来──她的目的物,自然就是在那时,呼吸自然加速的 原振侠!   那女人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忽然又叹了一声:‘要掐死原 振侠?那不可能,看来我还是用另一个方法的好,比较有把握! ’   当她在这样说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变化,丰富之极。她一 定有很高的表演才能,因为原振侠可以在她的表情之中,理解到 她想表达的一切。她只是调皮地眨著眼,那是在问原振侠:你怕 不怕?   在那女人的那种表情影响之下,原振侠也自然而然,和她进 行著‘表情语言’,他扬了扬眉,表示没有甚么可怕的。   那女人笑了起来,笑得又甜又轻柔,再轻咬著下唇,满脸都 是爱怜的神情。那分明是在说:‘你不怕,对了!我怎么会真的 杀你,我只是想令你知道,作为一个男人所能得到的乐趣!’   她用扭腰摆臀,来加强她的‘语言’。原振侠在这时,反倒 现出了一副茫然的神情──他不是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而是用这 种神情,来表示拒绝。   可是那女人继续向前走来,扬起手臂,星眸半闭,一副投怀 送抱的神情。而且,她的整个身子,也突然变得柔若无骨,整个 人挟起一阵香风,向原振侠靠了过来。   她的这个动作,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原振侠想要从椅子上 站起来避开她,已不可能,因为一站起,必然变得反而向她迎上 了去,她的手臂,非像蛇一样缠住了他的脖子不可──那会有甚 么后果,原振侠不敢想,也不愿想,原振侠脑中闪过的念头,是 绝不能和她的身体,有任何程度的接触。所以,原振侠在她快要 扑向他的时候,身子陡然向后一仰,连人带椅,向后翻了出去。   一翻跌了出去,原振侠一挺腰,立时弹跃而起,拿酒瓶的手 伸向前。他的身体语言,再明白也没有──你再向前来,迎接你 的,是这酒瓶!   他看到那女杀手,以一个十分怪异的姿势,凝止著不动。那 姿势,现在只有她一个人,看起来就自然有点怪,但是如果原振 侠还在原来的位置,像刚才那样坐著,那就一点也不怪。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女人的姿势,恰好是娇媚无比地,半躺 在原振侠的怀中!   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她居然仍然可以维持这样的姿势不动 ,这证明她有过人的身体平衡力!   她在开始的时候,目光望上,一动不动。立即,她抬起头来 ,望向原振侠,而且,挺直了身子,对原振侠说了一句话:‘你 是对的!’   然后,她双手拨了拨头发,顺手扯过床单来,在自己身上裹 了一裹,一下子,床单就变成看来很动人的一件裙子。这时,她 又说了一句:‘你真了不起!’   她又一扬手,像是变魔术一样,手上已有了那枚红宝石戒指 。   以原振侠目光的锐利,竟然没有看出那一扬手之间,她是从 甚么地方取出这枚戒指来的。而且,实实在在,她刚才全身赤裸 ,也根本没有可以收藏那枚戒指之处!   原振侠用欣赏超级表演的眼光望著她。她向门口走去,才身 子向后仰──她并不转身,竟然用这种方式,求得和原振侠面对 面说话的目的──她身子向后仰了一百二十度,由此可知她的腰 肢是如何地柔软。   她道:‘你太会保护自己了!’   她又倏然直起身子──向后弯腰和这样迅速地直起身子,表 示了她非凡的腰力。原振侠心中不禁又叹了一声:这实在是一个 出色之极的女人!   她向外走去,她的声音继续传来,先是一阵笑声,然后是语 声:‘你的朋友说你企图自杀,我看他们是多虑了,你不会自杀 ──’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身形又在门口出现,手中竟已握 住了她的匕首。   她用匕首向原振侠指了一指:‘像你这种人不会自杀,虽然 明知活著一点味道也没有,十分乏味而且痛苦,虽然你明知自己 该死,你也不会自杀。像你这种人,注定要在痛苦的泥淖之中打 滚──我收回以前的话!’   原振侠想不到她忽然之间,会发表长篇的言论来,只是定定 地看著她。同时,由于她手中又有了武器,所以他也格外戒备。   对于那柄匕首怎么会又到了那女人的手中的,原振侠一点概 念也没有。后来,他才知道,那女人在杀了那个年轻的警察之后 逃走,立即绕回原振侠的住所,躲进了卧室之中,而窥伺著客厅 。   所以,在外间发生的一切,她全都看得十分清楚。那两个医 生之一,顺手拾起了匕首,放到了柜子顶上,她自然也看见了。   那女人略停了一停,又发出了连声冷笑:‘我收回我的话, 我不要再杀你,让你活著受罪,比送你上西天极乐更好,更能使 我快意!’   她说到这里,毫无保留地表示了她对原振侠的恨意。她的话 ,确然令得原振侠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但原振侠却不露声色,只 是冷冷地道:‘有求不遂,惨遭失败的人,总有一番下台词的。 ’   那女人昂头一笑,头也不回,向外走去。原振侠到了卧室门 口,看她打开了门要离去,原振侠并没有阻止她,她在门口又停 了一停。   那女人在门口停了一停,并不转过身来,只是用十分轻视的 语气道:‘是的,我是一个失败者。可是,当我知道有人失败得 比我更惨的时候,我还是很高兴。希望你也能找到一个,失败得 比你更惨的人──你甚至连自杀的本事也没有!’   那女人显然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会引起原振侠的甚么反应。 所以她在说了话之后,好整以暇地转过身来,用一种十分调侃的 目光,望定了原振侠,耸肩轻笑,分明是在说:‘或许你不必努 力了,世上不会有人,失败得比你更惨,接受这个事实吧!’   然后,她嫣然一笑,走了出去。   原振侠扶住了卧室的门,身子一直把不住在发抖。他这些日 子来,情绪低落的真正原因,直到这时,才算是被那女人的话点 明白了!   他是一个失败者!   一个失败得极惨的失败者!   世界上没有人失败得比他更惨!连那个一而再,再而三遭到 失败的女杀手,都可以找到比她失败得更惨的人,而他却找不到 !   刹那之间,原振侠思潮起伏,如同怒海澎湃一样。   他想到了黄绢,他曾经付出过那么多感情,可是黄绢一直在 卡尔斯将军的身边。   偏偏他还不能果断,一直和黄绢藕断丝连,纠缠不清。直到 外星人李固的出现,黄绢毫不考虑地投入李固的怀抱,原振侠才 知道自己是多么地失败──黄绢根本没有爱过他,一切,都是他 自己从头到尾在自作多情!   多么可哀的失败者!   他自然也想起了海棠。这个自称为‘人形工具’的高级特工 ,一开始,就利用她自己美丽的身体作诱饵,引他上钩,替她到 ‘鬼界’去冒险,而且,被她抛弃在危机四伏的蛮荒之中。   可是,他却相信他和海棠之间,有著真挚的感情,他一直沉 醉在这个,由他自己一厢情愿编织出来的梦中。直到海棠宁愿把 自己,彻头彻尾变成一个外星人,他才算醒悟了:海棠没有爱情 ,一个自小受过严格特务训练的人,不会有爱情!而他一直以为 有!   原振侠想到这里,唯一的结论是:自己失败得多么惨,连判 断和一个女人之间,是不是真的有爱情,都会出了差错。   原振侠当然也想到了玛仙。玛仙是由于巫术的理由需要他, 还是作为一个异性真正爱他?原振侠这时甚至不能肯定──他以 前感到不必怀疑,可是有海棠和黄绢的例子放在那里,他没有信 心!他失败到了连信心都没有了!   原振侠难过地闭上眼睛,那女杀手说得对,她不用杀人,留 他在痛苦的泥淖中打滚,更能解恨!那么,就不能自杀么?为甚 么要给一个那么可怕的女人,料定自己不会自杀?   这是近期来,原振侠又一次想到自杀。而且,自杀的愿望, 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更想到付诸实现!   甚至连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那令得他有极短暂的时间,变得甚么也不能想,脑海之中, 只是一片空白。然后,便是一股寒意,陡然而生,令得他如同浸 在冰水之中一样!那女杀手曾说他不会自杀,注定要在痛苦的泥 淖之中打滚,难道真的给她料中?难道就不可以用自杀来摆脱痛 苦?如果不想要自杀,为甚么又会一次又一次地想到自杀──不 会自杀的人,怎会想到自杀呢?   他在又恢复了有思考能力之后,思绪紊乱之极,各种各样莫 名其妙的想法,纷至沓来。他像是置身于一个在不断转动的万花 筒之中一样,所想到的事,全然是没有规律的。在杂乱无章的各 种想法之中,却又有著一条看不见的主线在贯串著。   这条看不见的主线是,不论你如何想,都会在最后想到:自 杀了,是不是会好一点?   他想到了那女杀手,那么原始狂野的诱惑,他为甚么要竭力 抑制著自己,不在她的胴体上,得到原始和狂野的欢乐呢?那女 人说得对,错过了她一次,已经是白痴!他之所以会错过了她两 次,无非是为了这样或那样的顾虑,在努力保护自己之后,错过 了不可测的享乐!   如果他早已决定自杀,自然甚么也不必顾虑,可以尽情放纵 自己了──人在临死之前,在结束自己的生命之前,岂不是可以 有这样的权利?一个人,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放弃了,还有甚么 值得顾虑的呢?名誉、地位、可能遭到的伤害、痛苦等等,和生 命相比较,又算得了甚么呢?   一个连生命都可以毫不珍惜而放弃的人,也就是摆脱了一切 束缚的人,是最自由自在的人!原振侠在杂乱的思绪之中,忽然 之间,有了这样的发现,那令得他忽然双臂高举,大声叫了两下 ,像是在百般无奈之中,忽然有了决定,甚至有一种十分轻松的 感觉。   而当他的双臂垂下来时,他又想到:这样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算不算不负责任呢?   可是他随即笑了起来:连生命都可以放弃了,还谈甚么责任 不责任?   而且,他自问:需要对甚么人负责任呢?他甚至没有一个亲 人,虽然有许多朋友,但是他相信他的朋友,一定会谅解他的行 为!   他可以真正做到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是世上最孤伶的一 个人,也是世上最潇洒、最自由的一个人。他可以不顾虑任何事 ,随心所欲地凭自己的意思,处理自己的生命,而不会连累任何 人!   原振侠在这时候,思路循一种和他平时人生观念,完全不同 的方向发展,可是他并不觉得奇怪,反倒觉得理所当然,了无牵 挂!他的心情平静了下来,问题好像已从根本上解决了!他可以 随时放弃自己的生命,而毫不留恋!   他甚至十分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在那一刹那,他决定使用 毒药。他是医生,知道有好几种药物,可以使人的生命,在极短 的时间之内,在毫无痛苦的情形之下,就此结束。   原振侠这时,有了这样的结论,并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经 过了周详的思索的。他在又喝了一大口酒之后,想到了一个最关 键的问题!   生命结束之后,灵魂会在一种甚么样的情形之下存在呢?   是处于永远无可解决的苦闷状态?如果是那样,他不知该如 何才好,因为他不知道,有甚么方法可以消灭自己的灵魂!   但也有可能,灵魂以十分逍遥的姿态存在,在不知的空间之 中飘来荡去,冷眼旁观人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丑恶和美好。完 全置身事外,甚至不必唏嘘或高兴。   会是甚么样的一种情形呢?   他在想到这里的时候,努力想回忆前两年,在勒曼医院之中 ,他和年轻人为了一起到幽灵星座,去接公主的灵魂,而在幽冥 使者的帮助之下,灵魂离体的经历。那段经历,像是一个不可捕 捉的梦境!   原振侠是明明白白有这段经历的,可是回想起来,却又那么 虚无飘渺。整个过程,对他来说,就像接受了一次催眠,等到醒 了过来之后,一切都已完成,经过情形也在记忆中消失了──只 留下一个淡淡的痕迹,淡到了几乎无法分辨!   或许,这就是‘春梦了无痕’的境地?既然了无痕迹,自然 也无法寻找!   原振侠想到这里,不禁怅然──好在他已然有了决定,那种 惆怅之感,并不能替他增添甚么苦闷,反倒有一种释然的浪漫。   他慢慢地走向门口,手放在门柄上,准备打开门,走出去。 他的动作十分慢,如果有人在一旁观看,他的动作之缓慢,一定 如同电影中的慢动作镜头。   本来,他是一个行动十分快捷的人。这时,他也不是故意放 慢自己的动作,而是他想到:自己已决定放弃生命了,还有甚么 可以值得赶快去做的?甚么都不在乎了,慢一点又有何妨?慢吞 吞,总比急速来得舒服──生命已没有意义,谁还会努力去争取 时间?   他甚至慢慢地,在脸上泛出了一个笑容来──那并非硬挤出 来的笑容,而是他真正地想笑,一种在久经折磨之后,突然感到 了轻松而产生的笑容。   在他打开门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目的。当然,他最后的目 的,是到医院去,找一种最快可以结束生命的毒药。可是在这之 前,他是不是还有些事要做呢?反正时间已没有意义,他似乎可 以从容地去进行任何事了,这种感觉,也是前所未有的!   他竟然有了‘放下一切’的那种轻松愉快,这是他以前从未 有过的感觉,是一种新的人生经历!   那使他把手放在门柄上之后,过了好一会,才慢慢转动著, 拉开门来。   他才把门打开了一些,就陡然感觉到:门外有人!   以前,若是有了这样的感觉,必然会令他紧张、警惕和戒备 ,因为他不知道,门外的是甚么人,是敌还是友?他必须要立时 作出判断,以便应付。   可是这时,对他来说,是敌还是友,还有甚么不同呢?他都 快要连自己都没有了,还分甚么敌友!   所以他一点也不改变他行动的速度,只是慢慢地把门打开来 。   果然,门外有一个人站著。那人看来,正准备伸手按门铃, 看到门打开,门外那人也怔了一怔。   门外是一个身形极高的女人,原振侠作为一个医生,第一眼 就注意到了,那女人隆起的腹部,那是一个孕妇。然后,原振侠 才发出了‘啊’的一声,认清了这身形高大的女人,是仲大雅的 夫人曹银雪!   这令得原振侠有意外的惊奇,因为发生在仲大雅身上的事, 怪异莫名。仲家的上代,受过诅咒,要他家在六代之后──仲大 雅的这一代,没有子女,从此绝后。   那种听来阴风惨惨,十分可怕,血淋淋的诅咒,已经知道, 是改变了一点生命遗传密码的结果。   仲大雅努力要打破这种‘诅咒’,不惜以身犯险,使自己的 生命遗传密码再起改变──这种改变,会使他变成原始人,但是 也可以使原来不能生育子女的诅咒,得到破解!这一切,都是那 两个‘无常’的能力所造成的。   上次,两个无常又在原振侠住所中出现的时候,原振侠有几 次,想问他们,仲大雅的结果会怎么样?可是由于他们忽然讨论 到了生命的大奥秘,所以并没有机会,问及仲大雅的事!   而现在,曹银雪隆著肚子,出现在门口,那说明,至少仲大 雅有了生儿育女的能力!   这自然值得代他高兴,可是,仲大雅是不是和那家渔民一样 ,全身都长出长毛呢?   原振侠还没有先开口,曹银雪一看到原振侠,就陡地吸了一 口气,出声道:‘原医生,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发生了甚 么事?’   原振侠呆了一呆,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抚摸了一下。他反问 :‘我的脸色难看?不会吧?我的情绪很好,甚至十分轻松!’   曹银雪仍然盯著原振侠看,目光十分柔和,那是一种大姐姐 看著小弟弟的神情。虽然实际上,曹银雪的年纪,不见得会比原 振侠大!   她望著原振侠,缓缓摇著头:‘别自欺欺人!你比我上次看 到你的时候糟得多!’   原振侠对这种温和的责备,感到了一股暖意。他笑著:‘或 许你看错了,一桩十分重大的事,我已经有了决定,释然于怀, 再也没有负担了!’   可是曹银雪却十分固执:‘我看你是在自己骗自己,你的神 情反映了你的内心世界,而你的内心深处,并不认为你的决定是 对的。那至少是无可奈何之中,一个下下之策的选择,一定会有 更好的方法!’   曹银雪的话,令得原振侠心头又泛起了一阵茫乱。   原振侠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虽然,他的决定,决不能说是 上上之策,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是无可奈何的下策。但既然那 是唯一的出路,也就无所谓上策下策之分了。   原振侠无意和曹银雪争论下去,他挥了挥手:‘不讨论我的 事,仲先生怎么了?’   曹银雪叹了一声,神情十分忧郁。   曾见过她在大海中大战三棘鱼、在船上和山猫搏斗的原振侠 ,真难想像这样豪爽出色的女中豪杰,也会有神情如此忧郁的时 候!   他侧身让了一让:‘是不是要进来坐一会?’   曹银雪点了点头,挺著大肚子,走了进来。她腹部的隆胀, 异乎寻常,原振侠问:‘双胞胎?’   曹银雪吸了一口气:‘三胞胎!’   原振侠‘啊’地一声:‘仲先生一定大喜若狂了!’   曹银雪点头:‘一知道我有了身孕,他高兴得像是一个小孩 子。可惜‥‥‥他看不到孩子出世──’   原振侠吃了一惊,在那一刹那,他又自然而然,对生命有著 与生俱来的看法。他张大了口,想问:‘他过世了?’可是却又 问不出来。   曹银雪又叹了一声:‘他开始变‥‥‥全身长出毛来,等我 和他分开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原始人。他仅存的理 智,是要我离开他,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替他传宗 接代。他要我不可回去找他,自然,他也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 孩子──就算看到了,他也没有足够的智力,认出那是他的孩子 !’   原振侠有点骇然:‘他‥‥‥仲先生如今在甚么地方?’   曹银雪道:‘先是回到了湖南他的家乡,后来,由于发生在 他身上的变化,越来越是明显,我就带著他往深山躲,后来,进 入神农架──’   原振侠不禁‘啊’地一声──神农架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地方 ,据说,有类似原始人的毛人出没,仲大雅是不是可以在那里找 到同类呢?   曹银雪略顿了一顿:‘他变得十分适应于山野生活,乐不可 支‥‥‥我在产后,还会去找他,只是不知道‥‥‥他会变成甚 么样子!’   曹银雪对仲大雅一往情深,说到这时,她泫然欲泪,神情凄 惨。   原振侠心中,不禁大是感叹。仲大雅和曹银雪年龄悬殊,可 是感情极好,偏偏仲大雅的遭遇,又如此之奇!   原振侠忙道:‘使人变成原始人,是由于生命的遗传密码起 了改变,只要改回头,也就可以恢复正常──那两个外星人,最 近才又和我见过,还会来找我。只要知道仲先生的下落,总有办 法好想的!’   曹银雪先是呆了一呆,双手紧握著原振侠的手,用力握著, 连声道:‘如果能这样,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他和我,和我 们的孩子,一家人不知能有多少快乐!’   她说到这里,不可抑制地泪水直流,表达了她对生命的无限 热爱。这种情形,看在原振侠的眼中,思潮起伏,竟不知是甚么 滋味。   曹银雪一面抹著泪,一面道:‘他还清醒的时候,叫我来找 你,说你是最靠得住的医生,要你护理我‥‥‥直到我的孩子出 世!’   原振侠想不到曹银雪会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要求,他呆了一呆 ,失声道:‘只怕我不能了!’   尽管他并不急于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也决不能拖上几个月 之久。所以他的回答,对他自己来说,再自然也没有了。   但是,听在曹银雪的耳中,却突兀之极!曹银雪显然深通人 情世故,一听之下,鉴貌辨色,就知道有严重之极的事,发生在 原振侠的身上!   她于是不再说话,只是盯著原振侠看,看得原振侠心中有点 慌乱。他逃开了她的视线,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淡:‘我的 意思是,我‥‥‥不是妇产专科,医院有很多好的妇产科医生, 我会托他们照顾你!’   曹银雪一字一顿:‘原医生,你有甚么要紧的事要做?’   原振侠支吾了一下:‘也没有甚么大不了的事!’   曹银雪站了起来,她的身形一板高大。站了起来之后,她沉 声道:‘看著我!’   原振侠自然而然,向她望去,由于她身形高,所以原振侠在 望向她的时候,要昂起头来。曹银雪的神情,十分庄严,她一手 按在自己的腹部,声调沉重:‘这里,有三个新生命正在孕育成 长。任何生命,都有自然而然成长,再尽繁衍新生命的责任。’   原振侠想竭力令气氛变得轻松,他摊开双手:‘仲夫人,你 怎么忽然向我上起课来了?’   曹银雪的神情更严肃:‘原医生,我看得出你的心情极坏。 心情极坏的人,会有一个十分愚蠢的想法,认为有一种行动,可 以改变处境,只有最没有勇气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   曹银雪的话,令得原振侠听得心直向下沉。曹银雪又道:‘ 我的三个孩子,可不想有一个没有勇气的教父!’   原振侠大是讶异:‘仲夫人,你说甚么?’   曹银雪说得郑重:‘是大雅告诉我的。有一次,你和他喝酒 闲谈,两人都有了七八分酒意,大雅说他毕生的憾事,是没有儿 女‥‥‥’   原振侠一挥手:‘他就算不喝酒,也一直把这句话挂在口边 的。’   曹银雪盯著原振侠,一字一顿地道:‘那时你就说:事情会 有改变的,要是你有了儿女,我就当他们的教父!当时你们且曾 击掌为誓,难道你忘了?’   原振侠听了之后,心中一片惘然!   他近日来,终日在醉乡之中,酒精的麻醉作用,可以使人的 记忆消失──做过甚么事,说过甚么话,有过甚么承诺,可以是 一片空白,一点也不留下印象。   他是不是曾对仲大雅作过这种承诺呢?他实在记不起来了!   可是曹银雪却又说得那么郑重,令得他一时之间,不知说甚 么才好!   曹银雪扬了扬眉:‘如果你要说了话不算数,自然也可以的 !’   原振侠被曹银雪的话,激得霍然起立:‘孩子要多久才出世 ?’   曹银雪道:‘预产期在一百二十九天之后!’   原振侠一挥手:‘我就等著做孩子的教父,并且,尽量令孩 子的父亲复原!’   曹银雪十分高兴地点头,又十分有深意地望著原振侠:‘人 生在世,不单是自己一个人,在自己的周围,还有许多人──很 多人的生命,其实是联在一起的!只有极度自我中心的人,才会 忽视这一点!’   几句话虽然不致令原振侠汗流浃背,但是手心却也隐隐在冒 冷汗!   他强自镇定:‘我和你到医院去!’   曹银雪摇头:‘不必了,我很壮健,而且,我身受的打击虽 然大──我的丈夫成了原始人,这上下,可能已变成了猿人。可 是我的生机十分旺盛,不但自己要好好地活著,而且还要孕育三 个小生命,我会尽一切能力活下去,这才是生命的原意!’   原振侠口唇颤动,发出了一些喃喃的声音──他想为自己分 辩几句,可是又不知说甚么才好!   原振侠是聪明人,自然知道曹银雪,已经完全看穿了他的心 意,所以才有接二连三的话,每一句都刺中了他心底深处。   曹银雪本来就给人以充满了活力的感觉,她对生命的阐释, 又使原振侠的思绪,陷入了新的困境,所以他无法为自己辩解甚 么!   曹银雪伸手在他的肩头上轻拍了一下:‘等你看到三个小生 命出世的时候,你一定会十分高兴的。一百多天,很快就会过去 !’   原振侠茫然点头。曹银雪在离去的时候道:‘我相信,我出 现在一个十分适当的时候!’   这时候,原振侠思绪乱得无法对这个问题,作出肯定或是否 定的反应。他只是机械地送曹银雪到了门口,曹银雪也没有再说 甚么──她看出原振侠的情形,严重之极,可是她也知道,自己 的话已经说得够多了,已经足以引起原振侠的深思,不必再多说 。再多说下去,只有弄巧成拙,不会再起好的效果。   原振侠甚至没有注意,曹银雪是怎样离去的。他思绪一片茫 然,在他的眼前,彷彿浮现了一幅十分生动,可是却又荒谬之极 的影像。   他自然不是真的看到了甚么,而是他脑部的活动,组成了这 样的画面。他看到一个身形高大,满身是长毛的原始人,正在山 野之间跳跃欢呼。他的全身,都充满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生趣,他 一手提著一只被剥了皮的血淋淋的野兽,咧著嘴,在发出笑声, 他的目的地,是一个生著一堆篝火的山洞。   在篝火之旁,有一个乾草堆,草堆旁有一个身形高大,十分 壮健的女人。草堆上,扎手扎脚,躺著三个甚胖的婴儿。   那女人望著这三个婴儿在笑,那个浑身是毛的野人,蹦跳到 了近前,把那只野兽向篝火堆上一扔,腾起了老高的火舌。火光 映照著那三个初生的婴儿,像是粉红色的小胖精灵一样。在他们 乌黑的眼睛中,也反映出窜高的火苗,像是象徵著在他们的体内 ,正开始燃烧起熊熊的生命之火。那是充满了希望的生命,虽然 生命的前途绝不可测,可是生命的火焰,还是会一直燃烧下去!   然后,原振侠又看到,那浑身是毛的野人,在乾草堆旁,蹲 了下来。他甚至连脸上也长满了长毛,看来十分骇人,可是他的 一双眼睛,却露出了温柔之极的光芒。那种满是爱意的眼神,在 那三个婴儿的身上不断流转,表达他对这三个婴儿的爱意──虽 然他是一个原始人,可能只会发出吼叫声,根本不懂得甚么叫语 言,可是他的眼神,比千句万句示爱的语言,更强烈地表达了他 的心思。   原振侠也看到那女人,不论是望著那三个婴儿,还是望向那 野人的时候,都有一种叫人心酸的温柔。这种柔情,能令得任何 铁石心肠的人,都会停止动作,来消受那种异样的感觉。   原振侠知道,自己的眼前,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是由 于仲夫人刚才的一番话──生命是值得热爱,三个即将诞生的小 生命,他是这三个小生命的教父。小生命的父亲已成了原始人, 可是一样生活著,在享受著生命,他,为甚么会一再想到自杀? 而且,好几次感到自杀可以带来解脱,准备付诸实行呢?   原振侠知道,其中一定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他却又发 现不了!   当他眼前的‘景像’逐渐变得模糊而渐渐消失之际,他的耳 际,还恍惚听到那三个婴儿,所发出来的可爱的笑声。他感到极 度的茫然,而且,一阵尖锐的头痛,开始袭来。那种实实在在的 痛楚,令得他张大了口喘气,他这才发觉,自己一直站在门口。   他转过身,回到了屋中,拔开酒瓶的瓶塞,向口中倒著酒。 他的心底在嘶叫:不要再去想甚么,先让我休息一下,把问题留 到明天再解决,好不好?明天是另外的一天,每个生命,在未曾 结束之前,都有明天,这是生命该享的权利:留到明天再说!   酒精再令脑部的活动,受到麻醉。原振侠本来思潮起伏,纠 缠不已,复杂之极,可是也不消多久,他就甚么也不想了。   他颓然倒在沙发上,手中的酒瓶在地毯上滚了开去。瓶中还 剩下的半瓶酒,都流了出来,形成了一滩相当诡异的酒渍。   原振侠确然可以将一切,都留到明天再说了。   还记得这个故事一开始时,有一老一少两个人的对话吗?当 时可能莫名其妙,但故事一直在发展,已经可以知道对话的两个 人,老的叫老刀,少的叫小刀,他们的关系是父子。   而老刀和小刀,都是一个神秘莫测,杀人手段百出,以杀人 为目的,根本没有人性的杀手集团中的杀手。老刀是杀手集团的 首脑,他的杀人理论是:最好的杀手,根本不必动手去杀人,而 是要被杀的人自杀!   证据确凿的自杀,永远不会有人去追究凶手,因为凶手就是 死者自己。于是,真正的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这正是每一 个杀手,努力要达成的目标:杀了人之后,完全不必担负任何责 任。   老刀显然在那两番对话之中,要小刀明白这一点。所以他要 小刀,展示一下第一流杀手的本事,去令得一个人自杀。老刀指 定的目标是原振侠医生,小刀接受了挑战,开始了他的行动。   老刀和小刀的对话之后的若干天,又有了一番对话,对话的 ,还是老刀和小刀。   老刀的语调,听来仍然是那么疲倦,彷彿了无生气。而小刀 却有了改变,他好像失去了自信心,说起话来,不再那么肯定, 而是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和以前的小刀相比,一听就可以听出 ,在两次对话之间的那若干天中,他一定受了相当沉重的打击─ ─打击可能是致命的,不然──他不会有那么巨大的改变!   先开口的是老刀:‘怎么样?成功了没有?好像已过了许多 天了。’   ‘你‥‥‥没有说有期限的限制!’   ‘别逃避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是:你成功了没有?原振侠医 生,你的目标,死了没有?如果他已经死了,是不是自杀的?’   ‘没‥‥‥有,原振侠‥‥‥该死的原振侠‥‥‥没有死! ’   ‘那就是说,你失败了!’   ‘没有!我不承认失败!’小刀的声音变得十分凄厉,而且 在不住地喘气:‘我只是‥‥‥还没有成功!’   ‘嘿嘿!这是甚么样的诡辩!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能成功 ?’   ‘能!能!当然能,事实是,我几乎成功了!’   ‘嘿嘿!几乎成功,就等于没有成功!’   ‘我会成功的,他的情绪比以前更坏。我敢保证,他有好几 次,不但想到自杀,而且‥‥‥就要付诸实行了!可是‥‥‥可 是‥‥‥’   ‘可是甚么?’   ‘可是‥‥‥总有一点意外,使他迟一步才实行!’   ‘那么怕只是你的乐观估计吧!’   ‘我‥‥‥’   ‘你是一个失败的杀手,如果你有勇气,你就应该承认这一 点!’   ‘不!我不承认,这和勇气无关!我不是一个失败的杀手, 原振侠,他迟早会死!’   ‘迟早会死?嘿嘿!每一个人都迟早会死,你不是想等到他 自然死亡吧!’   ‘当然不是!’这时候的小刀,声音之中充满了狂乱,可知 他的精神状态,十分不正常。   ‘那就快点证明!’   在老刀这句话之后,是小刀的相当长时间的喘息,而对话之 中,有关原振侠的,告一段落。接下来老刀和小刀的对话,显然 和原振侠没有直接的关系,可是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而且对话 的内容,相当惊心动魄,所以还是有一听的价值。   还是老刀先开口:‘你应该去照照镜子,看看你想在的情形 ,配不配做一个杀手!’   ‘人‥‥‥总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杀手不能有情绪激动的时候!’   ‘我‥‥‥明白了,我会很快平复自己的情绪。’   ‘好了,我问你,美姬是怎么一回事?’   ‘‥‥‥’   ‘听到我的问题没有?’   ‘听到了,美姬‥‥‥她‥‥‥我给了她一些任务,要她在 我的行动中,起辅助的作用‥‥‥她‥‥‥’   ‘她没有成功,是不是?’   ‘她‥‥‥她‥‥‥’   ‘她杀了一个警察,她曾在原振侠的住所门外,想杀两个人 而失手,她曾用她的本来面目,去色诱原振侠而失败。别以为我 足不出户,就甚么也不知道──我甚么都知道,知道得比你多, 多得多!’   ‘是‥‥‥不过她已尽了力!’   ‘对一个尽了力,而仍然不能成功的杀手,你的评价是甚么 ?’   ‘是一个废物。’   ‘如何处理一个活的废物?’   ‘使之变成一个死的废物!’   ‘好,就交给你处理!’   ‘这‥‥‥这‥‥‥’   ‘你有更好的主意?记得,千万先告诉我,别尝试阳奉阴违 !’   ‘这‥‥‥是不是可以把她交给我‥‥‥不再派任何任务给 她‥‥‥不把她当杀手?’   ‘你不把她当杀手,她仍然是杀手!’   ‘她‥‥‥她‥‥‥’   ‘她是那么美丽,是不是?’   ‘是,我再也没有想到。一直都以为她面貌普通,再也想不 到,她竟是那么艳丽的!’   ‘唉!你难道不知道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危险吗?她可以 随时置你于死地!’   ‘她在你身边也不止一天了,何以你没有危险?’   ‘唉,你根本不懂!你怎么能和我比?你甚至不是一个第一 流的杀手!’   ‘我会是!’   ‘我坚持她必须处理,因为我不想失去我唯一的儿子。我不 是上帝,没有那么伟大!’   ‘你不会失去你的儿子,我一定会处理她。但是,照我自己 的方法!’   ‘嘿嘿嘿嘿!’   这段对话,到这里结束,听起来,大有不欢而散的味道── 老刀要小刀,把那个美丽的女杀手变成‘死的废物’,但小刀显 然被女杀手惊人的美丽所迷惑,不肯那样做,达不了老刀旨意。   奇怪的是,老刀竟然并不坚持!   是不是老刀认为小刀也已无药可救,是废物,借女杀手的手 来处理他呢?   虽然说是父子,但是在杀手的心目中,怕只有生和死,哪里 有甚么父或子!   是不是这样,单是听这一段对话,暂时自然不能有任何结论 。可是在事态以后的发展之中,就一定可以有进一步的了解!   再听另一段对话。对话的两个人,一个是小刀,一个是美艳 的女杀手美姬。   先开口的是女杀手,声音十分动听(美女似乎都天生有动听 的声音,要是没有动听的声音,就根本不能称之为美女),可是 却十分焦切。   ‘老头子怎么说?’   ‘你的事,老头子都知道。他说你是一个失败的杀手,而一 个失败的杀手,等于废物,要处理掉!’   ‘你负责处理我?’   ‘是!’   ‘你准备怎么处理我?’   ‘留你在我的身边,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女奴,你愿意 不愿意?’   ‘愿意!’   女杀手连半秒钟的考虑也没有,就回答了小刀的问题,显然 她知道,这是目前她保住性命的唯一方法。她在回答‘愿意’的 时候,作了甚么样的媚态,不得而知,但光是听声音,就很令人 心荡。   ‘那么,先说说,你出手杀警察的原因。’   ‘我要增加原振侠的内疚感,要他知道,那个年轻的警察, 是由于他的过错而死的。加重他的内疚感,可以使他更看不起自 己,更快结束自己的生命!’   ‘哼!显然没有起到预期的效果!’   ‘不,不!你不能那么说。要不是有那两个戴高帽子的人出 现,可能已经成功了!’   ‘那两个戴高帽子的人是甚么人?何以你向他们出手,竟然 会失手?’   ‘我不知道他们是甚么人,我用匕首划向他们的咽喉,我出 手快如闪电,我准备令他们陈尸在原振侠住所的门口,使原振侠 见到了之后,更加觉得自己留在世上,只有不断害人。谁知道这 两个人的颈际,有著金属防护套,所以我失手了!’   ‘失手的杀手──所以你后来就放弃了匕首,改用你原始的 武器!’   ‘是,可是在不可能的情况下,我还是失败了!而且,根本 不知道失败的原因!’   ‘你失败的原因,是你喜欢了原振侠,你根本就不想杀他! ’   ‘不,不!我不能杀他,是你说的,要他自杀!’   ‘你是不想他死!’   ‘不,不!我想他死,我要他死!你只要收回你的成命,我 可以令他死,让他受尽折磨而死。我恨他!我太恨他了!’   女杀手在说那几句话的时候,声音绝不可爱,相反地,那种 咬牙切齿的声音,听了令人不寒而栗。可知她心中对原振侠的恨 意之深,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太恨他了!   ‘我一定要令他自杀,而且我会成功!’   ‘的确是快成功了,要不是那个孕妇的突然出现,说不定已 经成功了!’   ‘孕妇,甚么孕妇?你怎么不向我报告?’   ‘我哪有机会?你一见到我‥‥‥就疯狂得如同一头野兽, 接著又被老头子叫了去。现在我不就向你报告那孕妇的事了吗? ’   ‘好,说详细一些!’   ‘那孕妇身形高大壮健,是原振侠的旧相识,见了原振侠之 后,说了一些话,我都不是很懂。那孕妇竟然说,她的丈夫是一 个原始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怎么知道?说下去!’   ‘孕妇看出原振侠的情形非常差,就鼓励原振侠好好活下去 ,原振侠不是很接受。可是后来,孕妇说原振侠曾答应过,做她 三个孩子的教父──’   ‘等一等,怎么忽然是三个孩子?’   ‘那孕妇怀的是三胞胎!’   ‘乱七八糟,甚么怪事都有!’   ‘原振侠答应了,而三个孩子,要在一百二十几天之后才出 世。所以在这段时间内,看来原振侠不会了结自己的生命!’   小刀的反应,是发出了一下又一下的怒吼声,持续了二十几 下。然后,他才再开口说话。   ‘你可知道,你要洗脱失败的杀手的身分,应该做些甚么? ’   ‘请你告诉我,我是女奴,你是主人。’   ‘第一,你要杀死那两个‥‥‥戴高帽的人。他们活著,就 是你的耻辱!’   ‘这容易,他们绝不会全身都有金属防护罩。’   ‘其次,要令那孕妇的三个孩子,再也不会有出世的机会! ’   ‘这也容易,我这就去进行。’   ‘过一小时再去进行如何?’   ‘主人的命令,女奴绝对遵行!’   小刀和女杀手美姬之间的对话,到此又告一段落。从这番对 话之中,可以知道,小刀对于执行原振侠自杀的任务,锲而不舍 。而且,不惜一切手段,甚至要女杀手,去杀死怀了三个孩子的 孕妇!   而女杀手知道,自己如果摆脱不了‘失败的杀手’的身分, 下场一定不妙。所以她会更冷血、更疯狂地去杀人,不顾一切地 用杀人来逼原振侠自杀!   这些情由,当时原振侠都不知道。当他一手不住敲著头── 他头痛欲裂,一路走进医院的时候,迎面遇到,想和他打招呼的 人,都张大了口,可是却出不了声。因为原振侠的脸色和神情, 都太可怕了!   原振侠先吞下了过量的止痛药,才来到了妇产科病房所在的 那一层。   原振侠才一出电梯,就遇上了妇产科的主治医生。原振侠哑 著嗓子问:‘有一个孕妇,名字是曹银雪,她的情形怎么样?’   主治医生和原振侠十分熟,他先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望 了原振侠一会。直到原振侠用力挥了三次手,他才道:‘好极了 ,看来别说是三胞胎,就算是六胞胎,也难不倒她。很少看到健 康情形如此良好的孕妇!’   原振侠问:‘她的病房──’   主治医生伸手指了一指:‘其实她根本不需要住院。可是她 却表示,她的丈夫要她千万小心,所以她要在医院里,以防万一 !’   原振侠‘嗯’地一声,迳自向曹银雪的病房走去。这时,有 一个护士,推著一架放药的车,自走廊的转角处,走了过来,在 原振侠的身边走了过去──这是医院中最常见的现象,谁也不会 多加注意,原振侠只是觉得,这个护士的步子太快了一些。   同时,又有两个医生走过来,看到了原振侠,两人都摇头, 劝原振侠:‘原,别喝太多的酒!’   原振侠苦笑了一下,他看到那个护士,已进了曹银雪的病房 。   就在那一刹那,原振侠的心头,陡然一震──这女护士的背 影太熟悉了!虽然护士的制服千篇一律,可是也掩饰不了那护士 美妙之极的身材!   他一定曾在甚么时候,看到过这种美妙的女人身体过!   他挥著手,格开了正在和他寒暄的两个同事,向前走去。只 走了一步,那护士已经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去。也就在这时候 ,原振侠发现,那间病房,正是曹银雪的病房!   原振侠知道,一定有甚么事会发生了!他加快脚步,直到他 来到了病房的门口,他才陡然想了起来:女杀手,那个杀人不眨 眼的女杀手!是她,那个女杀手,扮成了医院的女护士!   女杀手进曹银雪的病房去干甚么?   一想到这里,原振侠不禁感到了一股寒意,一种双重的寒意 。一重是为曹银雪的安危而担心,另一重,是他在刹那之间,感 到自己像是一种瘟疫一样,和自己有过接触的人,都会遭到不幸 !   这时,他刚好在病房的门口,门紧闭著。他已完全不能控制 自己的情绪,他陡然发出了一下可怕之极的惊呼声来──照说, 原振侠绝不是这样惊惶失措的人,可是这时,他已不能再控制自 己的情绪,他如果不叫喊,可能使他整个人都爆裂了开来。   他的惊呼声,自然引起走廊中几个人的注意。如果是别人在 叫嚷,一定会引得听到的人,向他奔过来,问他为甚么。   可是,当几个人看到叫喊的是原振侠医生时,却都不由自主 ,摇了摇头,并没有进一步的表示。因为原振侠是一个传奇人物 ,而且大家都知道,他近来的举止有点失常,而且也没有甚么人 可以帮得了他。所以都只是无可奈何地摇著头,而没有进一步的 行动。   原振侠在惊叫了一声之后,眼前有一个极短暂时间的发黑, 然后,他疾推开了门。   门一推开,自然立即看清了病房中的情形。他不禁呆住了, 张大了口,一时之间,再也出不了声!   他看到的是,曹银雪坐在床上,看样子,女杀手进来的时候 ,她正在看书。因为有一本书,还在她的身上。   那女杀手──这时看来,是很陌生而又十分普通的一个年轻 女人,自然是女杀手的另一种化装──手中握著那柄原振侠十分 熟悉的匕首,可是她的手,却僵在半空,没能刺下去。   女杀手的匕首不能刺下去的原因,简单之极,因为曹银雪的 五只手指,抓住了她握匕首的手腕。五只强有力的手指,像是铁 箍一样,拖住了女杀手的手腕,令得女杀手,非但这一只握著匕 首的手,不能动弹丝毫,而且,连全身,也像是僵了一样!   原振侠是武术的大会家,自然一眼就看出,曹银雪必然也是 武术的顶级高手──这一出手,就制住了女杀手的脉门,令她全 身动弹不得。   而女杀手的脸容,虽然经过化装,也难以掩饰她那种如见鬼 魅,惊骇欲绝的神情!   原振侠看到曹银雪并无危险,反倒用十分讶异的眼光,望著 女杀手。他先吁了一口气,极快地走过去,一伸手,先从女杀手 的手中,把那柄匕首,取了下来。   女杀手的身子,这时才开始剧烈地发起抖来。显然刚才,她 出手之后,所发生的事,根本把她吓呆了!   曹银雪并不松开手,只是用奇怪的神情问原振侠:‘这护士 要杀我,为甚么?’   原振侠忙道:‘她不是护士,她是一个杀手!’   曹银雪的神情更奇:‘杀手?杀手为甚么要杀我?’   原振侠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来。   曹银雪望向女杀手,目光变得十分凌厉。这时,女杀手抖得 更是剧烈,自她的喉间,发出了惊怖欲绝的呻吟声。曹银雪看来 心肠十分好,闷哼了一声,松开了手,女杀手身子一软,倒向地 上。   她在倒向地上之后,立时挣扎著,变成跪在地上,低下了头 ,全身都在发抖,汗水淋漓,甚至一滴一滴,落到了地板上。   曹银雪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照她这副德性,怎么能做杀 手?’   原振侠叹了一声:‘仲夫人,她是一个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女 杀手,我亲眼见过她杀人。她是运气不好,遇到了你,才变成这 副德性的!’   当原振侠说到‘她运气不好’的时候,想起这个女杀手的运 气,岂止不好,简直是差之极矣!先是遇到了他,大名鼎鼎、身 手过人的原振侠医生;接著,又向两个外星人出手;如今,又遇 上了仲大雅夫人,女中豪杰曹银雪!   当杀手当成这样子,岂不是倒霉之极?   想到这一点,原振侠忍不住大笑的冲动,他真的哈哈大笑起 来!   在他的大笑声中,女杀手缓缓抬起头来,她脸上满是汗珠, 望向原振侠。   原振侠陡然止住了笑声。令得原振侠再也笑不出来的,是女 杀手那种绝望的神情──她的神情相当平静,可是她的眼神,那 种绝望的眼神,令得原振侠心悸!   女杀手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下,动作十分缓慢,站 起了身子来。   曹银雪摇了摇头,对那女杀手道:‘你为甚么要杀我?受了 甚么人的指使?你年纪轻轻‥‥‥’   她才说到这里,女杀手陡然叫了一声,伸手向原振侠一指, 声音凄厉:‘是他,是他指使我来杀你!’   曹银雪一呆,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孩子在胡说八道甚么! ’   原振侠沉声道:‘她不是小孩子,是一个女杀手,不过是倒 霉透顶的女杀手!像她这样的女杀手,根本只是一个废物,最没 有用的废物!’   女杀手总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面肉抽搐,样子看来可怕 之极。只见她手向上扬了起来,一面还在剧烈地发著抖,手上的 那枚戒指,发出了轻微的‘啪’的一声响,有一枚尖刺,弹了出 来。   原振侠疾声叫:‘刺上有毒!’   女杀手这时,离曹银雪还十分近。原振侠虽然知道曹银雪有 极高的武术造诣,但是她不知道刺上有毒,只怕也会吃亏,所以 才出言提醒。   女杀手扬起手来之后,手在半空中略停了一停,自喉际发出 了一下难听之极的声音,双眼陡然向上一翻,竟然把那枚有刺的 戒指,向著自己的额头,疾刺而出!   原振侠离她远,一见这种情形,发出了‘唧’的一声响,想 出手阻止,已自不及──其实,原振侠若是真的要阻止,还是可 以采取行动的。可是他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想到的是:这个女杀 手不知杀过多少人,她如今要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又何必出手 阻止?就这么一个犹豫间,他就只是叫了一声,没有出手。   可是半躺在床上的曹银雪却出了手,她也不去抓女杀手的手 腕,只是伸指一弹,恰好弹在她手肘际的麻筋上。一弹之下,女 杀手臂上的力道全失,戒指上的尖刺,离她的额头,还不到一公 分,便再也难以移动,手臂就软软地垂了下来。   曹银雪这才一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一手把她的戒指脱了下来 ,摇著头,口中发出‘啧啧’的声响:‘怎么年纪轻轻就不想活 了?’   女杀手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喉际发出十分难听的‘咯咯’ 声。她这时的情形,和她摆出诱人之极的姿态,活色生香的情形 ,完全是一天一地。   原振侠冷冷地道:‘仲夫人,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她的手下。 她要自杀,你何必出手阻止?况且,她有心寻死,你阻得了一次 ,又如何阻得了第二次?’   曹银雪用责怪的眼光,望向原振侠:‘原医生,不要再刺激 她了!’   原振侠冷笑了一声:‘说,是谁叫你来害仲夫人的!’   女杀手低下头去,又有大滴的汗水落下来。原振侠以为自己 的问题,必然不会有答案,只是姑且问一问而已。可是出乎意料 之外,女杀手的声音还在发颤,就有了回答:‘小刀!’   曹银雪不知‘小刀’是甚么人,用询问的眼色,向原振侠望 来。原振侠解释了一句:‘小刀也是一个杀手──杀手集团首脑 老刀的儿子!’   曹银雪更是诧异:‘我和杀手集团向无瓜葛,为甚么要杀我 ?’   女杀手仍然低著头,而且越来越低,她的声音也更加发颤: ‘因为你救了原振侠!’   曹银雪先是一怔,一时之间,还不明白她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可是她立时想起在原振侠的寓所中,见到原振侠的情形,心中 不禁一凛。她的反应十分快,立时道:‘我没有救过原医生,原 医生也不需要别人救他,他完全能处理自己的事!’   原振侠感到胸口有一股重压,那股重压,令得他有气都喘不 过来之感。他张大了口,可是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知道女杀手所说的是事实,曹银雪的确救了他──要不是 昨天晚上,一拉开门来,曹银雪恰好出现在门口的话,他这上下 ,是不是还是一个活人,就大可怀疑!因为他下了那么大的决心 ,甚至有抛弃了一切包袱的轻松感,决定了自杀,而且连自杀的 方式,都拣好了!   他不能否认女杀手的话,可是他还是有疑问:‘小刀为甚么 那样想杀死我?’   女杀手仍然垂著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你死 ,并不知道为甚么。’   女杀手这时说的是‘小刀要你死’,而不是‘小刀要杀你’ ,这两句话,听来差不多,但其实大有分别。不过原振侠当时, 并没有在意──直到后来,‘自杀阴谋’真相大白,原振侠才省 起了其间的分别。   原振侠沉声道:‘我再放过你一次,可是你要替我传一句话 !’   女杀手抬起头,向原振侠望去,目光散乱,看来精神状态坏 到了极点。   原振侠一字一顿:‘安排一次我和小刀,或老刀,或两个人 一起的会面!告诉他们,我要问他们,为甚么要杀我,快去!’   女杀手吸了一口气,身子已不再发抖──她仍然木然而立了 好一会,才缓缓转过身,向门口走去。曹银雪扬起手中的戒指来 ,像是想还给她,可是给原振侠一个手势阻止了。   这时,那女杀手的行动,看来像是梦游病患者一样,摇晃著 走了出去,也没有把门关上。曹银雪压低了声音:‘这姑娘的情 形很不好!’   原振侠闷哼了一声:‘要是你是一个普通的孕妇,早已死在 她的毒匕首之下了!’   曹银雪示意原振侠把门关上,原振侠转过身来:‘杀手集团 迁怒于你,你要千万小心才好,我会请警方派人来保护你!’   曹银雪对自身的安危,好像并不在意,只是定定地看著原振 侠。   原振侠给她看得偏过头去,她才道:‘杀手集团迁怒于我的 理由,是不是成立?’   原振侠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叹了一声。他虽然没说甚么, 可是已经默认了!曹银雪大是激动:‘何致于要出这样的下策? ’   反倒是原振侠,看来十分平静。他双手一摊:‘一切已到了 尽头,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曹银雪勃然大怒,伸手重重一掌拍在床边的柜子上,发出砰 然巨响。她竟然口出恶言:‘你他妈的放甚么屁!连老婆都没娶 ,怎么叫一切都到了尽头!’   曹银雪突然发怒,颇出原振侠的意料之外,但是他也不生气 ,反倒像是事情和他没有关系一样。他想到曹银雪,虽然接受过 极现代化的高深教育,可是思想观念,却古老之极,和一千年之 前,中国北方农村的观念一样。以为一个人一生,结婚生子,传 宗接代,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他想到这一点,觉得事情十分滑稽,便自然而然,耸肩微笑 。   曹银雪看到原振侠这种情形,心中不禁大惊──原振侠要是 愁眉苦脸,凄惶不安,那事情虽然糟糕,可是还未曾达到最严重 的地步。可是这时,原振侠看来若无其事,只是在他的眼神之中 ,隐藏著难以形容的失落,这就表示他已经有了决定,只不过暂 时,还没有付诸实行而已!   曹银雪闷哼一声:‘你在笑甚么?笑我的观念太古老,是不 是?以为人生在世,不单是娶妻生子那么简单是不是?你可曾想 过,这种古老而简单的观念,正是生命的意义!不凭这种观念, 生命如何得以延续?’   曹银雪的话,令得原振侠呆了半晌──她的话无可辩驳,生 命的最原始的意义,就是要使生命不断地延续下去。不管是最高 级的生命,如灵长类的人,或是低级的生命,如水中的小海藻, 都不能例外!   原振侠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又摊了摊手。不过这一次, 他眉心打结,并没有笑,这表示他至少会就这个问题思索。   曹银雪长叹了一声:‘小伙子!’   她并没有说甚么,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劝原振侠才好 。原振侠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这一类型的人,有了烦恼,也就 没有甚么外来的力量可以帮他──讲道理,他懂得比谁都多,旁 人怎么讲?   反倒是生性愚鲁的人,有旁人开解劝慰,问题容易解决。   所以曹银雪叫了一声之后,并没有再说甚么,而脸上则充满 了关切之情。   这一点,叫原振侠的心中,感动不已。因为曹银雪自己的事 ,已经够烦的了,居然还对他表示了那样的关切。这种侠意,就 很难在现代人的身上找到!   他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只等那两个“无常”再出 现,我一定请他们去帮助仲先生,把他返祖退化的生命密码,更 改过来。’   曹银雪换了一丝狂喜的神情,然后又叹了一声:‘自然再好 不过,但就算不能成功,有这三个小生命,我也会和他过得很开 心。’   原振侠想起,自己想像过的‘原始人一家欢乐图’中的情景 ,也知道曹银雪作坏打算,是很实在的事。可是,那只是‘坏打 算’,并不是‘最坏的打算’──最坏的可能,是仲大雅变成了 原始人之后,‘退化现象’仍然不停止,那么他就会变成一个猿 人‥‥‥猿‥‥‥一直退化下去,甚至变成原始生物!   原振侠当然不会把自己想到的这一点说出来。曹银雪再叹了 一声:‘小伙子,你自己多保重。事实上,除了你自己之外,谁 也不能毁灭你;也除了你自己之外,谁也不能救你!’   原振侠笑了笑:‘谢谢!’   他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经过了那一连串的事件之后,头痛 也好了。他离开了病房,到了办公室,用电话和警方联络,请警 方派人来保护曹银雪,因为杀手集团,要向她下手。   他本来还想说,杀手集团的主要人物,小刀,甚至老刀,都 可能在本城。可是他结果却没有说,他要约会这两个杀手,要自 己处理这件事。   他在办公室停留了大约一小时,又喝了大约半瓶酒。正准备 离开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推开,那个高级警官,脸色十分难看地 走了进来。   原振侠向他作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高级警官坐下之后, 竟然伸手取过酒瓶来,喝了一大口酒,这才问:‘过去一小时, 你在哪里?’   原振侠笑了一下:‘好像是有甚么事发生了,我需要有不在 现场的证明?’   高级警官盯著原振侠,看了三五秒,显然是在等原振侠的回 答。   原振侠的回答是:‘我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高级警官又问:‘有证人吗?’   原振侠闷哼一声:‘发生了甚么严重罪案?’   高级警官叹了一声:‘那个女杀手──从你住所的天台上跌 下来,落地之后,几乎立刻死亡!’   原振侠霍然起立,叫:‘不可能!’   高级警官瞪大了眼,望著原振侠,显然不知道他这样说是甚 么意思。   原振侠疾声问:‘她死的时候,是甚么相貌?’   高级警官有被戏弄的恼怒:‘甚么相貌?当然就是她的相貌 ,你和我都知道她是甚么相貌!她曾在众目睽睽之下,鲜蹦活跳 地骂你‥‥‥要杀你‥‥‥’   原振侠摇了摇头:‘那又怎么样?告诉你,这个女杀手,一 小时多之前,还在医院出现,想要有谋杀行动而被制止了‥‥‥ ’   高级警官皱起了眉:‘甚么意思?你是在暗示,你曾制服了 这个女杀手,可是却没有通知警方?’   原振侠呆了一呆。当时发生在曹银雪病房中的事,是如此突 然,原振侠和曹银雪两人,都未曾想到,应该把这个女杀手交给 警方处理。而是任由这个倒霉透顶,失败到了极点的女杀手,自 行离去!   对原振侠来说,这样做,自然没有甚么不对。他在天马行空 ,不受任何世俗规范约束的境界中生活,自有他自己的一套原则 。可是在警官的立场来说,他这样轻易就放走了一个女杀手,事 情就十分突兀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当时的情形十分特殊,所以并没有通 知警方──重要的是,这女杀手的容颜,十分美丽,可是她一直 化装成十分普通的相貌在活动──不久之前她出现在医院,是化 装成另一个相貌,不是我们曾经看到过的那个样子!’   事情听起来相当复杂,但是作为一个高级警官,自然有一定 的分析理解能力,所以他也立即明白了。他闷哼了一声:‘赶到 现场的法医,也发现了这一点。那并不是不可能,她可以去掉一 个化装,换上她原来常用的化装‥‥‥’   原振侠笑了一下:‘死也要拣样子?我不明白她的死,和我 有甚么关系?’   高级警官直视著原振侠:‘刚才我说了,她落地之后,几乎 是立刻死亡的!’   原振侠挺了挺身子,拿起了酒瓶来。他感觉得到,又有一个 阴谋的网,正在向他罩下来!   可是他拿起了酒瓶之后,却并没有喝酒,而是十分困难,可 是相当坚决地把酒瓶放了下来──他要和这个阴谋对抗,那就需 要保持清醒!   他缓缓地问:‘她临死之前,说了些甚么?’   高级警官神情严肃:‘落地时,恰好有两个人下车,走向建 筑物,死者几乎没有压中他们。这两个人都是医生,立即检查坠 楼者,坠楼者指著上面,只说了一句话,就断了气!’   原振侠已经完全可以料到,那女杀手临死之前,所说的那句 是甚么话。他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抚摸了一下:‘那太像是 电影中的情节了!’   高级警官沉声道:‘她指控你!她说的是:原振侠推我下来 ──’   原振侠听了,全然无动于衷,像是事情和他,全然没有关系 一样。   高级警官继续道:‘警方人员在十分钟之后赶到,我在三十 分钟前赶到。由于找不到你,所以我仍自行进入了你的住所!’   原振侠发出了十分不满意的闷哼声,可是他也想到,在这种 情形下,警方的行动,可以谅解。   高级警官又道:‘那时,所有的有关警方人员,全都来了─ ─我的意思是,在一宗命案发生之后,应该来的人全来了!’   原振侠冷笑:‘我不知道你说话,那么喜欢转弯抹角,你究 竟想说明甚么?’   高级警官盯著原振侠:‘证据搜集人员,在你的住所中,找 到了大量的女死者的指纹!’   原振侠感到一阵尖锐的头痛,他感到那张阴谋之网的网口, 正在收紧。而自己在网中,作为网中之物!   那种情形,令得他感到厌恶之极。可是,他却无法向高级警 官,作出有条理的解释。他心情极坏,十分疲倦,根本不想多说 话。在这样的情形下,就算是一件十分简单的事,他也懒得去说 明白,何况这件事情是那么复杂!   在这样的情形下,原振侠怎会有精力,去复述女杀手躲在他 的住所,向他进行色诱的情形?   而且,就算详细说了,人家会相信吗?又有甚么作用?所以 ,原振侠只是缓缓地挥了挥手,连一句话也懒得说。   高级警官的神情越来越严肃:‘而你在过去一小时,又无法 提供不在现场的证明,所以,警方有权要求你协助调查!’   原振侠叹了一声,他知道,所谓‘协助调查’,那将是无穷 无尽的麻烦!以他如今的精神状态,他无法应付任何麻烦!   他吸了一口气,十分努力,才为自己作了一句软弱无力的辩 白:‘我一直在这里喝酒,我没有推甚么人下楼,那女杀手是自 杀的!’   高级警官的声音之中充满了不信:‘一个杀手‥‥‥会自杀 ?’   原振侠不想再解释,伸直了身子,把头仰起来,靠在椅背上 。高级警官道:‘原医生,只怕不能就这样算了,你得和我们一 起到警局去──这不算是正式的扣押,但如果你不合作,我会拘 捕你!’   原振侠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十分明确地感到,网口又收 紧了一步!   他是那么疲倦,根本无法,也不想去和那张无形的‘网’作 抗争!   刚才,他曾有一度,想保持清醒,去抗争,去证明自己的清 白。可是这时,他只感到心灰意冷:何必呢?不知要化多少精力 ,才能达到这个目的,何必那么辛苦?   他闭上眼,那女杀手摆出诱人的姿态、活色生香的情形,又 在眼前浮现──那女杀手竟然会自杀,她竟然会有那样坚决的决 定!   一个彻底失败了的女杀手,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结束了自 己的生命!   原振侠也知道,自己是一个彻底失败的人,也曾有过同样的 决定,可是却并没有付诸实行──是不是他,反倒不如一个失败 的女杀手?   本来就已经觉得人生一点趣味也没有,现在还面对谋杀的指 控,使得本来已经无趣的生活,变得更是麻烦之至──这样的生 活,还有甚么意思?   当原振侠想到这一些时,他的脑中,只是一阵又一阵地‘嗡 嗡’作响,彷彿高级警官又说了些甚么,可是他却完全没有听进 去。他一面大口喘著气,一面大口喝著酒。看上去,像是所有的 ,在视线范围内的东西,不是上下颠倒,就是在急速地旋转,而 且,逐渐由清楚变得模糊。终于,变成了甚么也不是,只是浑浑 沌沌地一大团,而仍然在旋转著。   他像是依稀听到了有人在叫,不止一个人,可是他也没有能 力分辨是多少人在叫,和在叫些甚么。他甚至连自己的身子是站 著、坐著还是跌倒了都不知道,只是在感觉上,他感到自己的身 子,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曾有人说过:酒是最忠实的,原因是不论甚么人,只要喝多 了酒,就一定会醉的。   原振侠又一次醉了──他在三分钟的时间之内,就灌了大半 瓶酒下去。酒精在他的体内,和他的血混合,通过血液的循环, 直输入他的脑部,使他自己不能再控制自己,而把控制权让给了 酒精!   所以,高级警官最后的一番话,他并没有听进去。   高级警官先叹了一声,才道:‘原医生,我也相信你不会杀 人,是不是女杀手又想对你下手,在纠缠之中,你推她下去?还 是另有别情‥‥‥由于死者的身分十分神秘,完全没有她的资料 ,所以事情可以作有限度的拖延,不过总不能不处理‥‥‥这样 吧,原医生,给你二十四小时去考虑一下──’   高级警官讲到这里,已经被忽然发生的事,吓得再也说不下 去。   他看到原振侠的身子,陡然向前一冲,自他所坐的椅子上, 跌了下来。跌在地上之后,他双手在地上抓著,也不知道他想抓 些甚么在手。然后,他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开始滚动,滚到了一 角,就此一动不动。   高级警官足足呆了好几分钟,才忍不住高声大叫了起来── 他一叫,自然惊动了医院中的人。   这以后的事情,原振侠要等酒醒了才知道。现代医学虽然很 进步,但是醉酒的人,除了依靠本身肝脏所分泌的‘酒精去氢酵 素’去化解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消除进入体内的酒精。   只有在肝脏进行了高度的努力之后,醉酒的人才会醒。原振 侠虽然如此出众,可是在这一点上,他也不能例外。而以他那晚 的情景来看,不论他的肝脏多么努力,他至少要有六小时以上, 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之中!   在这段时间之中,又有一段对话。   对话的两人,一个是老刀,一个是小刀──这两个人,至今 为止,还未曾正式出场。可是整个故事,是由他们的对话引起的 。   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对话,在整个故事的发展之中,也起 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这一次对话之中,老刀的声音和过去的两次,全然不同。不 但声音嘹亮,而且又发出轰笑声,听来不觉得疲倦,反倒有高度 的兴奋。   而另一方面,小刀的声音,倒有点垂头丧气,无精打采,情 形比上一次更差!   一开始,是老刀呵呵的笑声:‘美姬跳楼自杀了,你一定也 知道了?’   ‘是,知道了。真‥‥‥可惜‥‥‥她是那么一个出色的美 人儿!’   ‘哼,算是你的运气!你知道,要是被她缠上了,要摆脱她 有多么困难?你自然知道,我曾派人杀她,可是没有成功!’   ‘是,我知道,其实‥‥‥’   ‘其实,我第一次安排不好,这次才成功!记得我告诉过你 ,最精采的杀人方法,是要令被杀者自杀?’   ‘你‥‥‥你促使美姬自杀?’   ‘哈哈,我认为向你示范了一次最佳的杀人方法,你怎么不 心领神会?要你去设法令原振侠自杀,你必然要她帮助你。哈哈 !要原振侠自杀,那谈何容易!她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 在失败的打击之下,她除了自杀之外,难道真的一辈子做你的女 奴?’   ‘你‥‥‥甚么都知道?’   ‘我当然甚么都知道,因为都是我安排的!我不叫你去对付 原振侠,你就不会去找她帮助,她也不会遭到接二连三的失败, 自然也不会自杀──她要是不自杀的话,要除去她,还真的不容 易!瞧,我现在多么轻松,我除去了一个最大的威胁!’   ‘你‥‥‥你根本不想杀死原振侠!一切只是你的圈套,你 这老‥‥‥老‥‥‥’   ‘嘻,别口出恶言,原振侠的死活,和我无关,可是和你, 却有莫大的关系。你曾亲口说可以令他自杀,只有你成功了,才 能证明你是一个第一流的杀手。死的是甚么人,没有关系,只要 是本来不会自杀的人,忽然自杀了就好。如果你认为无法对付原 振侠,要不要试试别人?嗯‥‥‥年轻人怎么样?听说年轻人的 妻子,黑纱公主,是世上第一美女!’   小刀没有说话,他只是发出了一个愤怒之极的吼叫。老刀的 话,分明是对他的极度鄙视!   ‘哈哈,为甚么这样沉不住气?其实,美姬的死,对你很有 帮助,失败的人必须死!’   ‘我还没有失败!’   ‘不是说你,是说原振侠!原振侠的心情既然如此之坏,他 自然是一个失败者,让原振侠知道失败者必须死,这一点十分重 要!’   ‘他早就应该知道!可是他并不付诸实行!’   ‘催化他,使他早日付诸实行,这是你的任务──我已经帮 了你一大把了,余下要看你的了。你完成了这件事之后,对自己 的能力,就会充满信心。这一点十分重要,只有充满自信心的人 ,才能取得崇高的江湖地位!’   ‘我有信心!我有信心!’   ‘为了你自己的前途,你必须努力,要不然,你只好到乡下 去种菜!古代,大军出发征战,为了使全军上下都充满信心,都 有“祭旗”的行为,杀一个人作牺牲。被当作牺牲的,要是出色 的敌方勇士,这才能鼓舞军心。我替你选择了原振侠,这是你建 立江湖地位的千载良机!你却为了一个女人的死,垂头丧气!’   ‘‥‥‥’   ‘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那就好,我知道你的努力,其实已有相当成绩,可不要为 山九仞,功亏一篑!’   在一开始的时候,老刀和小刀还有些对立的情绪,可是说到 后来,却越来越是合拍。老刀的话中,表示了他希望小刀争取到 崇高的江湖地位!   确然,大名鼎鼎的传奇人物,原振侠医生,如果忽然自杀了 ,那自然是轰动江湖的大新闻。而如果知道,这竟然是一个杀手 ,完成了他成功的杀人任务,那么,毫无疑问,这个杀手会被江 湖上,推崇为顶尖的杀手──在风波险恶的江湖上,根本是没有 甚么道德标准和原则,如果有的话,那就是以成败为准!   老刀又拿牺牲祭旗来作比喻。虽然他替小刀选择了原振侠作 为祭旗,实行起来会相当困难,但如果获得了成功,那是非同小 可的成就,和随随便便拣一个普通人,自然大不相同。   而且,老刀也真正想小刀,成为第一流顶尖的杀手。他在事 先,一定曾对原振侠的近况,作过详细的调查,知道他的精神状 态极差,这才有机可趁。不然,十个老刀再加上十个小刀,也不 能完成任务!   而小刀对老刀的话,显然也心领神会了。   所以,在那段对话之后,沉默了几分钟,又有了一段对话。 先开口的是小刀,声音已相当平稳。   ‘美姬在自杀之前,曾传了原振侠的一句话:希望能和你或 我,或我们见面,是不是要答应他?’   ‘嗯‥‥‥我就不便见面了,你很可以去见他一下。见面‥ ‥‥采用甚么方式,当然由你来决定,原则是,必须能够叫他加 速了结他自己的生命!’   ‘我会去进行──美姬在自杀前,还更换了化装,这才特地 到原振侠的住所前跳楼的!真不明白,她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杀手 ,怎么连一个孕妇都对付不了?难道还要我亲自出手?’   小刀最后这一句话,是喃喃自语,并不是他真的把问题提出 来问老刀,所以老刀并没有反应。   老刀只是道:‘一个人如果答应替新生婴儿作教父,那会激 发他的生趣,对你是一个大妨碍!’   ‘可是美姬的死,会给他惹来很大的麻烦,警方会控他谋杀 。美姬由于恨他切骨,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说是原振侠推她 下去的!’   ‘真可怕,这个女人,是不是?’   ‘你更可怕!’   ‘哈哈,我老了!我只希望,你比我更可怕!’   ‘听说现在警方还在盘查原振侠,我趁这时候,去把那大肚 子女人结果了吧──当然不必用最高级的方法,用普通的方法好 了!’   ‘我没有意见!’   以上的这一段对话,十分惊心动魄,如果有关人等知道了, 自然不免出一些冷汗。   可是,有关的人,曹银雪和原振侠,根本不知道。   原振侠醉得不省人事,高级警官和医院高层联络。半小时之 后,院长赶来,看到缩在一角的原振侠,连连摇头,俯身按了按 他的脉搏,又翻开了他的眼皮看了一看,顿足道:‘严重的酒精 中毒!唉,你们警方说甚么?他涉嫌谋杀?’   高级警官说话用词,十分小心:‘他极有可能,和一个身分 神秘之极,曾谋杀过一个警员的女杀手的死亡有关──那女杀手 临死,还经过精巧的化装!’   院长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振侠绝不会杀人!’   高级警官摊了摊手:‘可是他拒绝和警方合作──他显然对 生命‥‥‥没有热情,甚至不想为自己辩护!’   院长又连连叹息:‘不论怎样,都先等他醒了再说。把他移 到病房去,看看人工呕吐,是不是可以令他的情形改善一些── 唉,不必了,他精神已经够痛苦,不必再增加他肉体上的苦痛了 !’   院长召来了医生护士和职工,把原振侠移上了病床,送进了 一间病房。高级警官派了两个警官和两个警员,在病房内外看守 。   高级警官对院长道:‘应该把他送到警方的羁留病房,可是 我不那么做。但他必须接受警方的监视,不能随便离开病房!’   院长只好无可奈何地苦笑。原振侠躺在病床上,不时发出可 怕的吼叫声,神情痛苦莫名。可是情形正如曹银雪所说那样:谁 也帮不了他!   这一切,在产妇房中的曹银雪,都不知道。   在原振侠离开之后,曹银雪并没有多想,为甚么会有女杀手 来杀自己?她只是在为原振侠的情形担心。   以她丰富的人生经验,以她的熟谙人情世故,她看出,原振 侠的情绪低落,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他可能是受了甚么打击,因而情绪开始低落。   在这时候,情形如果有改善,自然,那就只是一时之间的情 绪波动,是人生历程中的一个小插曲。几乎任何人都有过这样的 经历,不足为奇。   可是原振侠却并没能轻松地跨越这一步──也许是没有人安 慰他、劝说他──谁会想到大名鼎鼎的原振侠医生,会在情绪上 需要帮助呢?原振侠不是没有朋友,可是一开始,原振侠就采取 了错误的步骤,他在巫师岛上幽居了三个月!   在这三个月之中,他根本没有和任何人接触。在思绪上得不 到和别人的交流,就容易进入牛角尖,越来越是想不通!   也有可能,原振侠的性格,十分坚韧,在困难之前,从来也 不屈服──这一点,在他过去的经历之中,已经可以得到肯定。 他的一生,直到了玛仙被‘血魇法’反噬为止,都是一帆风顺, 无往而不利的。也正因为这样,一下严重的挫折,才最致命。这 就像一个平日从不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就十分严重一样。   曹银雪在第一次见到原振侠的时候,就感到他精神十分忧郁 ──当时,曹银雪已赢得了四周围啧啧称奇的目光,可是原振侠 却由于精神恍惚,而恍若无睹。要仲大雅把曹银雪推到了他的面 前,他才看到这个十分出色的女性!   后来,原振侠也把玛仙、黄绢、白化星人李固和他自己之间 ,错综复杂之极的事,讲述过给曹银雪听,所以曹银雪知道他精 神忧郁的由来。   这时,曹银雪叹了一声。她在想:当时就鼓励原振侠,情形 是不是会好一点呢?   一想到这一点,曹银雪不禁倏然而惊,她想到了一点:会不 会有人在‘趁火打劫’,在原振侠情绪极度低落的时候加害他, 使他的情绪更低落?   她一想到这一点,就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如果有人在这样 做,目的是甚么呢?   她紧蹙著眉,很想立刻去找原振侠,好好再和他说一说。她 已经拿起了电话来,可是又放了下去,因为她又想到,原振侠答 应做她三个孩子的教父,一定不会在这个时期,再有甚么蠢行为 。她也坚信,原振侠若是看到了三个健康可爱的小生命,对生命 一定会有新的认识!   所以,曹银雪又十分心安理得地躺了下来,把双手轻按著腹 部──其实她不必那样,也可以感到体内有四颗心脏在跳动,一 颗是她自己的,另外三颗,属于她正在孕育的孩子。   任何一个孕妇,都可以有这种奇妙的感觉:一个生命,正在 孕育另一个生命,另一个生命,就在母体之中成长。这种生命的 延续方法,只有怀孕的女性,才能真正体会其间的奥妙和种种感 受,负责播种的男性,生命之中,没有这种感受。   曹银雪完全不知道,原振侠由于女杀手的死,不但在情绪上 ,又受了进一步的打击,而且实际上,也给他带来了无比的麻烦 ──这完全是相互影响的,实质上的种种麻烦,会使他情绪更低 落。   所以,原振侠才会醉得人事不省!   在原振侠的病房之中,一个警官和一个警员,负责监视原振 侠。那警官年纪很轻,他久闻原振侠的大名,一直把传奇人物原 振侠,当作自己的偶像。   可是当时,望著一身酒气、面临谋杀控诉的原振侠,他不由 自主地摇著头,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曾连问了他的上司 ,那高级警官三次:‘他真是原振侠医生?’   而那个警员,还未曾到可以欣赏原振侠,未曾到把原振侠当 偶像的程度。所以在他看来,原振侠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酒鬼而 已,他反倒不明白,那警官何以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他曾试探著,指著原振侠问:‘这‥‥‥是一个大人物?’   警官很想告诉警员,原振侠是怎样的一个人物,可是过了半 晌,他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摇了摇头:‘他是甚么样的人,你 不会明白的!’   警员当面没有说甚么,可是在心中,却结结实实,骂了几句 粗话。   到过了午夜,医院中十分静。警官和警员都十分疲倦,靠在 椅子上,朦朦胧胧,睡了过去。   这当然是相当失职的,所以,那警官努力想令自己保持清醒 。可是当疲倦袭来的时候,单凭一己的意志力去抗拒,除非面临 的是生死大事,性命交关的时刻,不然,很少有成功的可能。   所以,结果,他和警员一样,也都睡著了。只是,他想保持 清醒的努力,也多少起了一些作用,他曾有一次,努力使自己睁 开眼来,睡眼模糊之中,依稀看到,在原振侠的床前,站了两个 个子很高的人。那两个人个子高得异样,倒像是他们,都戴了一 顶十分高的帽子!   那当然是自己在做梦──那警官立刻这样想,所以他也立刻 又进入了沉睡状态!   第二天早上,在高级警官来到之前,警官和警员都早已醒了 。他们一醒,就看到原振侠也已经醒了,正半坐在病床上,面色 仍然极差,可是神情相当严肃。警官和他打了一个招呼,他也并 没有回答,看他的神情,像是一直在沉思──外人自然也不知道 ,他在想些甚么。   然后,高级警官走了进来,盯著原振侠。过了好一会,才道 :‘原医生,愿意和警方合作了?’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声音十分乾涩,可是语调相当平静:‘ 可以把一切经过告诉你,可是一切经过,极其复杂,你要有心理 准备!’   高级警官想不到一夜之间,原振侠的态度,就有了那么大的 转变,他大喜过望,忙道:‘不要紧,再复杂的事,也可以理出 一个头绪来的!’   他高兴得甚至双臂不断挥动,又召来了记录人员。于是原振 侠就从他在一次偶然的夕阳散步,遇到了一对男女,一开始以为 他们是普通的男女,但原来却是一男一女两个杀手说起。   他当真说得十分详细,他也肯定,杀手集团正用尽方法,要 令他死亡。虽然他不知杀手集团的目的是甚么,也不知道杀手集 团的杀人手法,是要他自杀。   等到他说完,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高级警官听得面色发青 ,他疾声问:‘那个‥‥‥孕妇,她仍然在危险中!可是杀手集 团,为甚么要对付她呢?’   原振侠苦笑:‘我不明白,她和我完全是两类人。她充满了 生气,而我则准备自杀!’   高级警官忽然整个人跳了起来。他是一个相当精明的警务人 员,他不由自主喘著气:‘有人在等你自杀,可是你却答应了做 孩子的教父!那样,至少在孩子出世之前,你不会死,所以── ’   所以杀手集团要杀死孕妇,目的是好让原振侠早一点自杀!   高级警官并没有说出来,因为那实在太可怕了。可是,不必 高级警官说出来,原振侠也已明白了,他现出了古怪之极的神情 来。   高级警官喘著气:‘那孕妇需要特别的保护!’   原振侠道:‘她很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还有,我曾要女杀手 传言,要老刀或小刀,和我见面。如果警方不撤离对我的监视, 他们就无法和我接触!’   高级警官双手紧紧地互握著,他来回走了几步,才道:‘原 医生,我绝对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当然,不再对你进行监视。’   他挥了手,令其余的警方人员都出去,他也来到了门口。在 他离去之前,他还十分诚恳地叮嘱了一句:‘原医生,你要多保 重!’   原振侠点了点头,等到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向著衣橱 ,沉声道:‘出来吧!’   可是,衣橱中并没有人走出来。原振侠走过去,一下子拉开 了衣橱的门,可是,橱中也没有人!   原振侠现出大惑不解的神情,自言自语:‘难道我是在做梦 ?还是他们必须午夜才出现!’   他可以相当肯定,昨天晚上,那两个无常,曾在他的床前出 现过。只不过他当时,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只是用醉眼看 著他们。他也依稀看到两个无常,像是走进了衣橱之中,可是现 在,衣橱却又是空的!   当他想到,两个无常可能是在夜间出现时,他咕哝了一句: ‘真是无常鬼!’然后,他提高了声音:‘我回去等你们!’   在回住所之前,原振侠自然要先去看一看曹银雪。他宿醉乍 醒,面色难看,但是医院中的人,已看惯了他的这种神情,所以 也没有人特别留意。   来到了曹银雪的病房之外,他叩门,就听到了曹银雪的声音 :‘谁?请进来。’   原振侠一面答应著,一面推门,可是门却倒锁著,推不开来 。   原振侠怔了一怔,已听得曹银雪一面笑,一面道:‘有了一 点意外,我不能给你开门,你得设法把门弄开来!’   原振侠呆了一呆,一时之间,难以设想发生了甚么样的‘意 外’,因为曹银雪的语调,十分轻松。   医院病房的锁,自然不会复杂到哪里去,原振侠在不到一分 钟的时间内,已经打开了门。他才一推开门,就呆住了,不由自 主,摇著头,而且立刻把门关上!   他所看到的,简直是世界上最奇特的奇景!   景像不但奇特,而且有趣之至。所以,原振侠一看到,先是 一怔,接著,就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看到的是,身形高大粗壮的曹银雪,挺著大肚子,看来像 是一个巨无霸一样──使她给人以这种印象的原因之一,是她的 右腿略抬,她的右脚之下,踏著一个人!   被挺著大肚子的曹银雪,以威风凛凛的姿态,踏在脚下的人 ,是一个男人。他身材中等,由于被高大的曹银雪踏著,所以看 起来也显得格外渺小。这个男人身子伏在地上,扎手扎脚,只有 脸侧向一边,恰好向著门口。   所以,一进去就忍不住‘哈哈’大笑的原振侠,笑声未绝, 就看到了他的脸面。   那是一个样貌普通之极的男人,原振侠绝不保证自己见过他 一次之后,下次还能认出他。这时,他脸上的肌肉,正在抽搐, 所以看起来,简直猥琐。   这个男人的双手和双腿,也有轻微的抽搐现象──原振侠当 然知道何以会这样,因为曹银雪的右脚,正踏在这个男人的颈部 ,踏在他颈际的大动脉上!   当然那不是凑巧,而是曹银雪深知,那是制服一个人最有力 的妙法!   那个男人穿著医院员工的服装,所以原振侠一时之间,无法 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只是觉得此情此景,滑稽之极,所以才哈哈 大笑。一面笑,一面道:‘这算是甚么?孕妇新体操?’   曹银雪有点嗔怒,伸手向下一指:‘这个人要杀我,他是甚 么?也是一个杀手?’   原振侠陡然一凛,再也笑不出来。他再去打量那个面目普通 的人──这样普通的样子,倒很符合当杀手的条件。在茫茫人海 之中,谁也不会去注意一个样子那么普通的人,他也就有了有利 的活动条件。   曹银雪的手向下一指,原振侠才注意到,那男人的另一只手 旁,有一支针筒,跌在地上。看来是他想要拿针筒进行注射时, 就被曹银雪一下子制服了的。   原振侠不禁有点疑惑:‘你怎能肯定这个人要杀你?’   曹银雪笑了一下:‘第一,我健康情形极好,不必注射任何 药物;第二,妇产科病房,没有起用男护士的道理;第三,针药 是早在针筒之中的;第四,他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半睡半醒,他 没有叫醒我,就企图对我注射;第五,当他企图对我注射的时候 ,他的双眼之中有杀机;第六,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不是好东西 ,他一进来,甚至就立即把门反锁了!’   曹银雪说一点,原振侠就发出‘啧’的一声响,那男人的脸 上肌肉,就剧烈地抽动一下。三个人配合得再好没有,简直像经 过排练一样。   等曹银雪说完,原振侠居高临下,用足尖抵在那男人的鼻尖 之上,声音之中,仍然大有感到事情滑稽的笑意。他道:‘喂, 你是一个杀手吗?那算是甚么九流杀手?’   然后,他又抬头对曹银雪道:‘这种脓包,我看不劳尊脚践 踏了,放他起来说话!’   曹银雪‘哈哈’一笑:‘这医院真不错,每天都有不同的杀 手前来光顾!’   她一面说,一面已缩回脚来。   别看那个男人被踏在她的脚下,一点反抗也没有,那是因为 被制住了要害,全身发麻,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的缘故。   这时,曹银雪的脚,一离开了他颈际的大动脉,他竟然在极 短的时间内,双手一起动作。自他的指缝之间,倏然各弹出一柄 蓝殷殷的小刀来,一柄刺向曹银雪,一柄刺向原振侠。   这一下出手,当真是疾逾闪电!   可是,正如原振侠早些时,说那个女杀手一样,这个杀手简 直倒霉透了──他遇上了曹银雪和原振侠!   他出手虽快,可是曹银雪和原振侠的反应,来得更快。两人 竟不约而同,一起采取了同样的方法来对付──其实这也是很合 理的,因为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最有效的目的,往往只有唯 一的一个动作,才能达到目的──就像是两点之间,距离最短的 ,必然是直线一样!   曹银雪和原振侠的动作一致,先是极快地一脚,踢在那男人 手肘的麻节之上,令得那男人的手臂,变得一点气力也没有,垂 跌了下来。然后,又重重踏住了他的手腕,使他的五指松开。在 他手中,用特殊的方法握著的小刀──刀刃自手指缝中露出来, 也跌到了地上。   那是两柄长不过五公分的小刀,显然有剧毒,看来还在那个 女杀手所用的匕首之上。原振侠立即料到,这个男人,在杀手集 团之中,地位可能比女杀手还要高!   对方既然已现出了凶相,原振侠行事,自然也不必客气。他 一脚踏在对方的手腕之上,另一只脚,已踏上了对方的头部,而 且来回搓动著。那令得那男人的头,随著他脚的搓动而转动,一 下子五官在他的鞋底,一下子五官又压到了地板上,简直狼狈之 极!   那男人发出了难听之极的叫唤声来。原振侠厉声道:‘叫没 有用,你是谁?’   那男人喘著气:‘放开我!我是小刀!小刀!美姬说过,你 要见我,我‥‥‥来了!’   原振侠已经约莫料到了一些这个男人的身分,所以并不惊奇 ,只是向曹银雪道:‘他果然是一个杀手!’   曹银雪侧著头,打量著小刀,神情之中,充满了不屑:‘我 以为杀手多少有点气派,怎么会是这样的狗熊样子?真是世上甚 么怪事都有!’   当她在那样说的时候,原振侠的脚,仍然在来回搓动著。小 刀的话,也就变得断断续续:‘你们‥‥‥都不是‥‥‥人‥‥   原振侠缩回脚来,先把两柄小刀,踢了开去,然后和曹银雪 一使眼色,两人一起抬脚。不等小刀有任何动作,原振侠一俯身 ,手长处,五指如钩,已经捏紧了小刀的后颈,把小刀硬生生地 提了起来。   曹银雪喝了一声采:‘原医生好俊的小擒拿手!’   原振侠只觉得好久没有这样心胸舒畅了,他一声长笑:‘谢 谢!’   同时,他手向前一送,把小刀的身子,推得向前直跌了出去 ,重重撞在墙上。原振侠已跟著掠出,一伸手,又把小刀的一条 手臂,反扭了过来,再推著小刀,到了一张椅子之前,手上一发 劲,喝:‘坐下!’   作为一个杀手,小刀自然也有相当矫捷的身手。可是遇到了 武术的大会家原振侠,小刀就像是一团湿面粉一样,任由原振侠 摆布。   原振侠一喝,他身不由主,坐在椅上,可是他心犹不甘,一 挺身,就站了起来。原振侠一伸手,在他胸口戳了一指,小刀重 又坐下。   他再度立即挺起身来,这一次,原振侠抬膝,顶在他的小腹 上,小刀再度身不由主坐下。   可是,小刀也堪称强悍,他还是第三次,立刻挺身而起,而 且双臂挥舞,像是要有所行动。原振侠这下子,也不客气了,照 准他的面门,就是一拳,鼻骨断折之声,听来十分响亮,血自小 刀的鼻中、口中,甚至眼中,涌了出来,小刀自然又坐了下来。   直到这时,小刀才算明白了一个事实!   在鲜血自他口中涌出来的同时,一下惨叫声,也跟著叫了出 来:‘我根本杀不了你!我没有法子杀你!根本没有法子!’   他叫了又叫,一面还用力摇著头,以致鲜血四溅。他的叫声 之中,充满了哭音:‘我根本杀不了你,根本不能令你自杀,根 本我不能!’   这时,有医院的职员被惊动,推开门来看,看到了这种情景 ,吓得也叫了起来。原振侠反倒显得十分镇定,只是喝了一声: ‘快报警!’   听到了这三个字,小刀的身子猛烈地震动了一下,满是血污 的脸上,现出了可怕之极的神情,惨叫了起来:‘不!不要报警 !’   原振侠已不是第一次见到杀手怕报警,所以他只是冷冷地看 著他。   小刀急速地喘著气:‘我想令你自杀‥‥‥来证明我是一流 杀手,只有一流杀手‥‥‥杀人‥‥‥才叫死者自杀‥‥‥不会 自己下手‥‥‥我‥‥‥失败了‥‥‥我根本没有成功的希望, 我早该明白这一点!’   原振侠甚么也不说,只是连声冷笑。小刀在突然之间,又发 出了惊天动地的一下呼叫声,身子直上直下,蹦跳了起来。   这一次,原振侠并没有阻止他。   小刀跳起了足有半公尺高,才又重重地坐了下来。他的声音 变得可怕之极,他在嗥叫:‘我上当了!中计了!他要杀我,所 以才叫我,去完成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他要我用自 杀阴谋对付原振侠‥‥‥实在是他用自杀阴谋对付我!我明白了 !’   当他在这样叫的时候,双臂挥舞,双眼怒凸,鼻孔翕张,面 容歪曲,不但发出的声音可怕之至,神情更是恐怖绝伦。令得曹 银雪和原振侠两人,也在刹那之间,瞠目结舌,自然而然,后退 了几步,和他保持了一段的距离。因为看起来,这个人,根本已 经疯了!   小刀在叫出最后一声‘我明白了’之后,有一个十分短暂时 间的沉默──大约只有半秒钟。然后,他就发出了十分严厉的笑 声,手和脚,又有剧烈的抽搐。   一看到这种情形,曹银雪和原振侠都同时叫了起来:‘他中 毒了!’   叫出这四个字,需要多少时间?大约是一秒钟吧,小刀的笑 声,已戛然而止──他的眼睛仍然睁得极大,可是一动也不动。   他脸上的器官,最早开始变色的是他的嘴唇,迅速地变成了 一种怵目惊心的深蓝色。然后,是他的眼珠,变成了一片灰白, 而眼白则已变成了蓝色,看来简直诡异绝伦。   看到了这种情形,曹银雪已转过了头去,她道:‘原医生, 这人中毒死了,你善后吧。为了胎教,我不敢看这种可怖的情形 !’   这时,在病房的门外,已聚了不少人。那些人,都目击小刀 临死前的情形,个个都呆若木鸡。   原振侠也知道小刀已经死了,而且是中毒死的,那毒药,和 他们用来淬在刀上、针上的一样。因为那个青年警员,在被毒针 刺中,立即死亡时,身子各处,也都呈现可怕的蓝色。   只是小刀这时的情形更可怕,他的双颊,这时也现出了蓝色 素──像是正常人双颊起了红晕一样,他生出的是蓝色,而且在 迅速扩大。   看来,他中的毒,还比毒针上的为多。而他这种自杀用的毒 药,多半是藏在牙齿中的药囊内──一咬破就可以毒发身亡的那 种!   小刀比女杀手高明,所以才有这样的自杀装备,而女杀手就 只好跳楼身亡。   有这种自杀配备的人,自杀的念头一起,要达到自杀的目的 ,自然也容易得多。   原振侠曾多次想要自杀,他甚至也决定了,要用毒药来结束 自己的生命。可是他却必须离开住所,到医院去寻找毒药──在 这个过程之中,不知可以发生多少变化,足以化解他的自杀行为 。   原振侠就是在一开门之后,见到了曹银雪,他的自杀行动, 才受了阻碍的。   如果他的口中,也有这样迅速可以达到目的的自杀装备,他 甚至不必动手,只需要一秒钟,就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   原振侠一想到这一点,不由自主,自顶至踵,生出了一股寒 意,身子也在微微发抖,那是感到害怕的象徵。他立即感到奇怪 ──不久之前,当他想到生命结束时,感到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感到了十分平静,终于有了重大的决定。   可是为甚么,现在对死亡,会感到害怕了?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自然明白那是为甚么:那是他 对生命有了留恋,不想失去生命!   他又眷恋生命了!和所有的人一样,他眷恋生命──一个眷 恋生命的人,才会害怕死亡,也就绝不会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从那个笼罩向他,一度把他困住的无形的、可怕的死亡之 网之内,冲了出来!   他感到无比的轻松,那是一种真正的轻松。他自然而然,发 生了一下呼啸声来!   这一下呼啸声,令得曹银雪立时向他望来,曹银雪这时看到 的原振侠,是她从来也未曾见过的──虽然他的脸色苍白,可是 有一股光采,直透出来,尤其是他的双眼,再不死气沉沉,而是 充满了生机。   曹银雪一下子就明白了在原振侠身上,发生了甚么事──他 冲破了漆黑的障碍,在他的生命之中,又重见了光明!阴霾已一 扫而空,灿烂的阳光,正由他的生命中向四方散发!   曹银雪也因此,而自然地发出了一下欢呼声!   而直到这时,病房外的人,才起了骚动,大多数人都尖叫著 。他们并没有留意曹银雪和原振侠,如果留意的话,就会觉得两 人不正常。因为这时,中毒身亡的小刀,已经全身发蓝,可怕之 至,而他们两人竟然表现得如此之愉悦,岂不是反常之至!   旁人又怎知道,原振侠在那一刹那由死到生,由黑暗到光明 的变化!说起来,他和曹银雪还算是含蓄的了!   原振侠扯过一张白床单,把小刀的身子罩住。他转向门口, 对著那些惊惶失措的人,十分镇定地问:‘报了警没有?’   他已完全恢复了正常──像原振侠这样的人,有时会自己钻 进了自己编织的网中,并不是一定可以冲得出来。许多情形之下 ,会有很不幸的结果,但如果可以冲出来的话,也会一下子就出 来,一如原振侠这时的情形。   警方人员来到,小刀的尸体被移走。那个高级警官也感到原 振侠有了显著的不同,因为不等他询问,原振侠已主动地告诉他 :‘这个死者叫小刀,他和那个女杀手美姬,都隶属于一个杀手 集团,但是我相信,你无法进一步地追查下去。有关方面,都知 道有这样一个组织的存在,国际间也曾合作过,想把这个组织铲 除。可是直到现在,连资料都只有零星的一点!’   高级警官叹了一声:‘整件事,究竟是甚么性质?他们为甚 么要杀你?’   对于这个问题,原振侠想了片刻,才道:‘真正详细的情形 ,我也不是很确切地知道,只能就已知的事实,来作一些推测。 ’   高级警官连忙恭维:‘你的推测,一定会极接近事实的,请 说!’   原振侠又想了一想:‘整件事,是一个阴谋,阴谋的目的, 是要令一个人,或一个以上的人死亡。我,只不过是恰好被选中 的目标,我又是阴谋的中心。当然,如果我死了,对整个阴谋来 说,也没有损失,阴谋会继续进行,直到达到目的为止!’   高级警官皱著眉:‘我有点不明白,阴谋要对付的,是甚么 人呢?’   原振侠吸了一口气:‘我相信是小刀!阴谋一开始,就把一 宗看来很容易,但执行起来,困难重重的杀人任务,加在他的身 上。他自以为会成功,可是接二连三的打击,却令得他一再遭到 失败。阴谋的布置者,一定知道小刀有自杀的装备,小刀等于是 被逼,走上自杀之路的!’   高级警官又问:‘那么,凶手是谁呢?’   原振侠苦笑:‘死者全是自杀的,你说,哪里来的凶手?这 正是阴谋布置者的高明之处!’   高级警官再追问:‘那么,阴谋布置者是谁?’   原振侠一字一顿:‘当然是老刀!’   高级警官骇然:‘老刀和小刀,不是父子关系吗?他为甚么 要杀自己的儿子?’   原振侠摊手:‘我说过,我只能推测大致的情形!’   高级警官沉默了半晌:‘是不是可以说,他们全是杀手,所 以心态不正常,以致父亲会杀儿子?’   原振侠呵呵笑了起来,不过他的笑声之中,有相当程度的伤 感:‘父母子女兄弟之间的互相残杀,最常见于权力的争夺。中 国五千年历史之中,不知有多少骨肉相残的事实,或许在杀手集 团之中,也有著权力的争夺?’   高级警官自然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等到高级警官离去之后,曹银雪望著原振侠,笑道:‘小兄 弟,我真高兴看到你自己解决了难题!’   原振侠抗议:‘嗨!我比你年长!’   曹银雪表现了她女性的妩媚,立即改口:‘原大哥,我真高 兴!’   原振侠双臂高举,用力挥动了几下:‘昨晚在酒醉中,恍惚 见到了那两个无常鬼,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有好消息带来给我? ’   曹银雪不说甚么,只是静静地望著他,原振侠忽然开朗地笑 了起来。   原振侠一面笑,一面道:‘真是,盼望有好消息,十分不智 ,盼不到,就失望了。若是甚么也不盼,怎么来怎么应付,哪会 有失望呢?’   曹银雪十分感慨地叹了一声,仍然没有说甚么。原振侠已经 甚么都明白了,又何必再多言语。   原振侠回到了住所,自然而然,拿起了酒瓶来。可是他犹豫 了一会,结果是,他仍然斟了一杯酒──何必刻意不喝酒呢?一 切都听其自然,不是最好吗?   所以,到了午夜时分,那两个无常真的又飘然而至的时候, 他也没有亟亟问他们,有没有玛仙的消息。   两个无常一出现之后,就发出了十分惊讶的低呼声,齐声道 :‘你的脑部活动‥‥‥啊,你不再受到情绪的因扰了,真好! ’   原振侠笑:‘哪能完全不受情绪的困扰?只是在一定程度上 可以想得通了──对了,托你们进行的事‥‥‥有没有结果?’   两个无常沉默了片刻,这使原振侠意识到,不会是甚么好消 息。   过了一会,一个无常才道:‘我们有爱神的消息,知道她和 ‥‥‥你的玛仙,经过“观察地带”,继续远航。’   原振侠‘啊’地一声,喝了一口酒,来到窗前,望向深邃的 星空。   他知道,由若干外星人建立的基地‘观察地带’,已经远离 地球。爱神带著玛仙继续远航,不知目的地何在?此刻又在星空 的哪一处?是不是在宇宙的某一处,有特殊的力量,可令玛仙复 原?   他在窗前站了相当久,才缓缓转过身来,吁了一口气,并道 :‘爱神既然带了玛仙离去,这说明,总有办法可以令玛仙复原 的!’   两个无常的眼中,闪著异样的光采,声音也十分惊讶:‘你 真的变了!你脑部的活动方式,和以前不一样,若是在以前,你 不会这样想!’   原振侠一摊手:‘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两个无常感叹:‘要研究地球人的行为,真是太困难了,唉 !’   原振侠笑:‘别唉声叹气,我有一个老朋友,快要一下子成 为三个孩子的父亲,可是却成了原始人,情形还可能更坏,你们 要帮助他!’   他把仲大雅的情形说了一说,两个无常纵声大笑:‘那太简 单了!’   在两个无常的承诺中,原振侠闭上了眼睛。在他的脑中,又 浮现出了仲大雅一家快乐欢笑的情景,但仲大雅已不再是原始人 了!   记得故事一开始,是一段对白吗?   现在,故事要结束了,再来听一段独白。   独白的是一个十分感慨的老人声音,十分熟悉,一听就知道 那是老刀。   ‘唉,要作这个决定,并不容易──必须除去小刀,而小刀 是我的儿子!   ‘唉!这个孩子,从小就显示得到了我的才能遗传,他甚至 可以说,是一个天才的杀手,根本不必如何刻意培养,他就会杀 人。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甚至还不满十岁!在十多年的杀手生 涯中,他成了顶尖的杀手!   ‘不知是甚么人说过,别说一个组织之中,即使是在全世界 的范围之内,也不能有两个顶尖的杀手的并存。小刀可能也是受 了这种说法的影响吧,他开始布署要除去我,他的父亲。   ‘相信他在布署要除去我的时候,一定也十分难以决定,因 为我是他的父亲,可是他终究作了决定。因为他知道,他不除去 我,我会除去他。就像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不除去他,他必然 除去我一样。   ‘他的计画进行了一半,我才进行反击,这算是很念父子之 情了吧?我引诱他去杀原振侠,而要用最好的杀人方法,令原振 侠自杀!他竟然接受了挑战!   ‘一开始,他就错失了一个机会。他太自信了,以为可以令 原振侠自杀,我给他时间去了解原振侠,他的判断是错误的。如 果他一开始就拒绝,我就会被逼得自己下手杀他,而有可能在最 后关头下失了手,反倒被他除去。   ‘他还有第二个机会,如果他能照我的吩咐,消灭美姬。可 是他竟然恬不知耻地,占有了我的──他父亲的女人,那使我更 加强了决心,他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小刀是自杀的!   ‘当然没有甚么人杀了他,他是自杀的。   ‘而我,依然是世界第一的杀手,独一无二,只有我才懂得 如何杀人!’   老刀的独白,曾翻来覆去地说了很多遍,但自然只需听过一 遍就够了。   老刀是顶尖杀手,这一点,似乎不容否认,对吗? ☆尾声   很久没有在故事写完了之后,加上‘尾声’了。但是《自杀 阴谋》这个故事,却非加不可。   自杀,是人类行为十分怪异的一种,人结束自己的生命,这 种怪异的行为,违反了生物的生命原则。生命的原则是活著,令 生命得到延续,直到无可避免的自然死亡来临──自古以来,人 类甚至在不断努力,想避免自然的死亡!   可是,自杀这种行为,却不断出现,这究竟是为了甚么── 心理学家一直在研究自杀者的心理,加以剖析,想找出原因来, 成了心理学上的一大课题。   只可惜,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自杀者为甚么要自 杀,原因也只有他本人才知道。而每一个人的自杀理由都不同, 只有一点相同:非死不可!   实在非死不可的理由是甚么,别人也无法了解。   在《自杀阴谋》的故事之中,写了许多原振侠倾向自杀时的 心理状态,倒也并不全是揣测,而是很有些体会的。   在故事发展到三分之二时,报上刊登一个二十岁青年自杀的 消息。这个大学心理系三年级的学生跳楼死亡,留下了遗书。   二十岁已经是大学三年级生,一定是十分聪明的青年。他又 是心理系的学生,自然也可以推定,他完全知道自己的想法,完 全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绝不是一时冲动,或是出于愚昧的决 定。   他的遗书中有这样的句子:   ‘‥‥‥千万不要可怜我,我是抵死的,原因实在太长,一 年以前决定,而非一时冲动。不活著是要比活著的好,不要估我 点解(为甚么)要自杀,你们点(怎么)都估唔到,唔简单。其 实死并不一定悲哀,人迟早都会死。’   这是真实的例子,并不是幻想小说中的故事。   没有人会知道,人为甚么要自杀。科学家在努力探索研究, 小说家在努力假设,而自杀者还在用各种方法,不断实行自杀行 为。   各人自己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在任何社会之中,自杀行为, 都受到谴责。   但自杀者毅然结束自己的生命,总有他们的理由。在这个故 事中,已尽了相当的努力,探索自杀者的心态──虽然最后原振 侠并没有自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