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 一 章 从容饮鸩 泣血觅仇 第 二 章 赌场风波 银花惨案 第 三 章 冤家路狭 血口攀诬 第 四 章 高僧遭劫 垂死忠言 第 五 章 恨中加恨 冤上蒙冤 第 六 章 密林窥秘 绝谷藏魔 第 七 章 以毒攻毒 义救火神 第 八 章 巧获秘诀 设计复仇 第 九 章 似真似假 虚实莫辨 第 十 章 地窟历险 飞蛾投火 第十—章 艰苦追踪 窃听敌情 第十二章 娇娃受辱 变生不测 第十三章 脂粉罗网 煞星天降 第十四章 虎落平阳 火炮逞凶 第十五章 不速之客 河滨决战 第十六章 伤心往事 重入江湖 第十七章 假中有假 功亏—篑 第十八章 淫娃血泪 义侠胸怀 第十九章 好人难做 心病心医 第二O章 欲求释秘 更陷迷团 第二一章 恶客求婚 喜见亲人 第二二章 误铸大错 情天抱恨 第二三章 临危受命 订盟释怨 第二四章 探秘遇险 略现端倪 第二五章 醋海扬波 义结金兰 第二六章 真假会主 又见仇踪 第二七章 惨遭凌辱 逼作牛马 第二八章 铁牢固虎 色诱英雄 第二九章 劳而无功 勾心斗角 第三十章 蛇神脱困 智闯迷阵 第三—章 舍己救人 复隐重围 第三二章 螳螂捕蝉 戏弄兽神 第三三章 妙计换俘 蛇兽大战 第三四章 蛮荒求药 冒名行险 第三五章 图穷匕现 诈死救生 第三六章 变生意外 计救公主 第三七章 兄弟重逢 群雄毕集 第三八章 正邪大会 魔焰逞凶 第三九章 真相大白 情仇了了   第一章 从容饮鸩 泣血觅仇     朔风凛冽,雪花飚扬,一夜间,染白了九峰山馋岩峻岭。   破晓时分,雪停了,天际彤去弥漫,寒意反而更见浓重。   就在这冰封雪裹,万物蛰伏的时候,峰腰雪地上,却出现了两行浅浅的脚印。   那些脚印参差不齐,略显凌乱,正逐渐向峰顶婉蜒伸展,脚印尽头,是一支为数三十人的奇特队伍,其中有轻裘博带的鹤发老叟,有劲装疾服的江湖豪客,有仙风道骨的星冠羽士,也有百衲缁衣的佛门高僧,人人携刀佩剑,神情凝重,左臂上,都缠首一条黑色丧带。   走在行列中间的,是一名十七八岁秀丽少女,麻衣棘冠,一身重孝,手里捧着一个红木小盒,苍白的粉颊上,泪痕斑斑,杀机隐泛。   这一支包括了僧、道、俗等各色人物的奇特队伍,在积雪盈尺的危崖绝壁间奔行如飞,毫无滞阻。   跨“鹰愁涧”   越“落魂坡”   直抵峰顶“承天坪”外,才在一株千年古松下,齐齐停步。   队伍甫停,树顶人影连闪,飘落下两名背插长剑的玄衣道人。   行列前端,一位满头白发的枯瘦老道,沉声问道:“如何?”两名玄衣道人肃容躬身答道:“三天以来,那人未离茅屋一步,天亮前,其徒曾冒雪练剑,现在也已经休息了。”   枯瘦老道脸上掠过一抹喜色,点了点头,道:“这是上苍有眼,霍大侠英灵护佑,该当报得血仇。”接着凝神转身,向众人低声说道:“大敌当前,恐难免一场血战,各位道友先请就地略作调息。”   三十位武林高人默然颔首,就在松树下挥雪席地跌坐,各自运功调息起来。   枯瘦道人望了望那孝服少女,轻轻叹息一声,又道:“姑娘也请暂释悲怀,令尊罹祸,恒山派近在咫尺,事先未能防范,贫道难辞其咎,今日好歹要替令尊讨还这笔血债。”   孝服少女没有出声,螓首一低,两颗晶莹泪珠,顺腮滚落在雪地上。   旁边一个生得虎头燕额的锦袍老人,忽然浓眉一挑,哑声道:“好侄女儿,别哭!血债血偿,等一会儿,罗伯伯要亲手挖出那厮的心肝五脏,给你那惨死的爹爹看个仔细……”话未完,苍首一俯,自己也老泪籁籁而下。   枯瘦道人肃然道:“姓杨的武功高绝,匿迹荒山近二十年,必然又有精进,稍时动手,须不要再顾忌江湖规矩。”   锦袍老人含泪扬目,眸中杀机闷射,切齿作声道:“那是自然,咱们干什么来的,难道还跟他把臂叙旧不成!”   群雄尽皆惊然,一时间,心里都好象压着千斤巨石般沉重,有些人不期然暗暗感到震惊:杨君达以十柄风铃魔剑纵横武林,剑出人伤,从未失过手,看来今日承天坪上,不知又该哪些人难逃劫数?   承天坪高踞九峰山绝顶,四面峭壁,形如仰盆,坪上多松,只有靠近山峪口一条出路,当路空地上,建有一栋孤零零的茅屋这时,茅屋门扉忽然“呀”地启开,一位蓝衣少年手持竹帚,大步跨了出来。   少年约莫二十岁左右,生得虎臂熊腰,器宇轩昂,面如满月,唇若涂朱,两道剑眉斜飞人鬓,双眸炯炯有神,英爽之中,带着几分书卷气,纯朴之处,又有向分少年人的倔强。   只见他袖口高高挽起,拖着竹帚,刚待清扫屋前积雪,突闻一阵“沙沙”脚步声,抬头一望,这才发现山峪口人影闪晃,大批不速之客,正向承天坪涌来。   蓝衣少年骇然一惊,沉声喝问道:“喂!你们都是些什么人?”   群雄飞掠疾进,刹那间,将坪上茅屋和唯一出路扼住,那为首枯瘦道人方才面罩寒霜,冷冷答话道:“速告令师,就说恒山一尘道人和武林正道四门五派掌门人,以及太原霍家遗孤,特来拜候。”   蓝衣少年惊“哦”了一声,急忙抛了竹帚,拱手施礼道:   “原来是武林各派掌门前辈驾莅,请各位老前辈稍待片刻,家师正人定,大约还有半个时辰就好了。”接着,四顾一眼,又腼腆笑道:“请恕晚辈待慢,茅屋里实在太窄,无法请各位老前辈入屋奉茶。”   一尘道人冷然截口道:“贫道等冒雪登山,正因有要事见令师,岂能久等!”   蓝衣少年迟疑地道:“这……但家师人定的时候,晚悲不敢惊扰。”话犹未完,人丛中那姓罗的锦袍老人已厉声叱道:   “罗嗦什么,去叫他出来!”   蓝衣少年微微变色,一眼瞥见老人背后沉重的太极牌,微愠问道:“敢问老前辈是太极门的?”   锦袍老人怒目喝道:“小子,你不配问,叫杨君达那匹夫出来答话。”   蓝衣少年听他言语侮及师父,登时怒形于色,—俯腰,又把竹帚拾了起来,叱道:“你究竟是谁,竟敢上门欺人,辱骂家师。”看模样,他是动了真火,准备用扫帚把这不讲理的老家伙扫出山峪去。— 适时,茅屋中传出一声轻咳,一个严峻的口音说道:“浩儿,不得无礼。”   仅这一声轻咳和短短一句话,数十位武林高人竟闻声色变,身不由己,潮水般倒退出三四步, “呛,呛”连响,有的已经拔出了兵刃,近百道满含惊悸的目光,一齐射向茅屋门口。   木门缓缓启开,一条修长身影,安详地跨了出来。   那是一位年约五旬的青衫文士,面白无须,神采逼人,虽然已逾中年,举止间仍不失洒脱俊逸,除了两道浓眉略嫌煞气太重,的确称得上是位浊世美男子。   他一出茅屋,气势姿仪立即震慑全场,数十名武林高手, 人人屏息静气,凝神蓄劲而待,暗口都紧紧捏着一把冷汗。   蓝衣少年连忙侧身退开一步,躬身叫道:“师父——”   青衫文士略—颔首,举日扫了一匝,脸上不期闪现一丝惊异之色,微笑道:“是什么风把中原武林俊彦之士,一齐吹到九峰山荒岭上来了?”   恒山一尘道人霜眉一扬,冷冷接着道:“杨施主好深的涵养功夫,贫道等的来意,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青衫文士闻言一怔,随即道:“道长这话叫人不解,杨某人正奇怪诸位怎知我隐居之所,更遑知诸位来意。”   一尘道长冷哼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杨施主何必妄想推诿抵赖!”   青衫文士顿现不豫之色,扬了扬浓眉,轻晒道:“杨某人当年闯荡天下,满手血腥,从不知‘抵赖’二字,不过,自从归隐九峰山,已有二十年未履江湖……”   话没说完,那姓罗的锦袍老人突然“嘿”地一声冷笑,截口道:“好—个二十年未履江湖,为什么单单去了太原府?”   青衫文士脸色微变,沉声道:“罗承武,你要自知尊重,就凭你适才对小徒口出秽言,依杨某人当年脾气……”   太极掌门霹雳神翁罗承武倒跨一大步,反手撤下背后太极牌,暴喝道:“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姓罗的今天既敢登上承天坪,就没有把你杨君达那几柄破剑放在眼里。”   青衫文士浓眉陡地双挑,正待发话,恒山一尘道长及时拦住霹雳神翁罗承武,低声说道:“罗施主再请压抑片刻,咱们必须先把话说清楚,要他口服心服,俯道认罪。”   罗承武一连怒哼了两声,却没有再开口。   一尘道长转面又对青衫文士说道:“贫道深知杨施主傲骨天生,自己作的事,决无不敢承担之理,是以,贫道不妨再说得明白些,我等此来,是为一太原府霍大侠父子那桩血仇。”   青衫文士神情一震,惊道:“什么,太原霍宗尧他已经死了?”   一尘道长强抑悲愤,不答反问道:“武林中谁不知‘剑带风铃,鬼泣神惊’的厉害,杨施主,应该问问你自己什么时候失过手?”   青衫文士恍然道:“原来道长言外之电,是疑心杨某人杀了那霍宗尧?”   一尘道长正色凝容道:“并非疑心,贫道已经断言那杀害霍大侠父子的凶手,便是杨施主。”   青衫文士猛然注目道:“道长是出家人,应知含血喷人,罪当……”   一尘道长用手一指身旁孝服少女,厉声道:“遗孤在此,证物俱全,杨施主,你还想狡辩?”   那孝服少女热泪盈眶,双眼进射出无限怨毒愤恨的光芒,玉齿紧咬着樱唇,猛地掀开了手中那只红木小盒。   一尘道长手腕一抄一抖,但见两道银芒,夹着一声“叮铃”的刺耳声响,闪电般地曳空射出o“笃!笃!”两声,两支长约五寸,寒光映射的短剑,已插在青衫文士身旁门扉之上。   那短剑与一般剑形稍异,剑叶其薄如纸,护手前却又有一小节中空,内中嵌镶着三粒玲珑精巧的小小金铃,无怪短剑划空时,会有尖锐的风铃之声。 ’青衫文士初闻铃声,脸上已经变色,这时猛然扭过头来,手臂疾抬,两把小剑都到了他手中。   当他目光落在小剑剑柄上,身躯更是突然一阵颤抖,先前那种豪迈倨傲之气,刹时间尽被惊骇怔愣所取代。   一尘道长目中精光爆射,沉声道:“杨施主号称‘风铃魔剑’,请务必审视仔细,这两柄小剑,可是施主当年仗以扬威肆虐的独门暗器‘风铃剑’?”   青衫文士双眼盯注着那两柄“风铃剑”,脸上神色瞬息数变,木立如痴,对一尘道长的话,好似一字也没有入耳。   一尘道长哼道:“风铃剑天干为数,共计十柄,武林中无人不知,杨施主何妨将其他的取出来对证一下,是不是缺少了两柄?”   话声稍顿双起,紧接着:“半月之前,霍大侠花甲大寿前一天,你曾经独自出现在太原西大街‘一壶春’酒楼买醉,当时有一名叫花子在酒楼乞讨。你还指定要他唱一段《数来宝》,尚未聆毕,又挥手不让那叫花子再唱下去,事后你赏了那叫花子一锭银块,足重五两有余,这件事是真的吗?”   “霍大侠遇害后第三天,有人在寿阳官道上看见你,那时,你乘坐一辆带篷马车,迤逦东行,车上还载着数只麻袋,发觉被人注视,立即放落车窗。有没有这回事?”   “二十年前,霍大侠在大河南北初露头角,有一次于甘凉道上跟你相遇,被你横加戏谑,当时,霍大侠不敌,曾经誓言二十年后必寻你再作较量,就凭了这句一时气愤之言,你竟然找上门去,夜人霍府,剑戳他父子,杨君达呀杨君达,你的手段t蛛免太狠了!”   一尘道长语如狂风骤雨,一口气说到这里,早已激动得唇青声哑,须发贲张。   话声敛止,承天坪上顿时沦人一片死寂,几十道愤怒激动的目光,一齐投注在“风铃魔剑”杨君达身上,倒要看看他还有何辞狡辩。   好半晌,杨君达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径自低头凝视着手中两柄小剑,地没有一点声息。   罗承武性如烈火,蓦地一顿太极牌,大喝道:“姓杨的,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一声断喝,宛如平地响起一阵霹雳,杨君达突然一震,好似从梦中惊醒,霍地抬起头来。   群雄目光所及,心头都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震撼,原来那二十年前号称武林一霸的杨君达,脸上竟满是热泪。   只见他缓缓仰面向天,又缓缓嘘了一口气,再低头时,脸上泪光已隐,神态又恢复了平静,随手将两柄“风铃剑”递给蓝衣少年,轻声道:“浩儿,收起来吧!”   蓝衣少年双手接过,当即敞开胸衣,但见他胸腹前挂着一排剑囊,囊分十格,剑却仅只八支,两柄“风铃剑”插回囊中,不多不少,恰好凑足十柄。   少年眉峰一紧,顿时流露出惊骇之色,不觉低问道:“师父,这是怎么一回事?”   杨君达嘴角牵动,凄然一笑,和蔼地道:“没什么,东西本来就是咱们的。”   蓝衣少年又道:“可是,师父——”   杨君达摆了摆手,道:“别问了,去把你的随身衣物收拾一下,连银两一并带来,还有,别忘了师父那柄木剑。”   蓝衣少年眼中一亮,低声道:“师父,咱们是准备……”   杨君达淡淡一笑,截口道:“别多问,快去吧!”   蓝衣少年会意地躬身一礼,飞步奔进茅屋,不片刻,果然背了个小包裹,手中捧着一柄木制长剑,急包回到屋前。   杨君达注目问道:“东西都带在身上了?”   蓝衣少年道:“全在这儿”   杨君达微微颔首,说了—声:“好!”挥手从少年掌中接过木剑。   那虽是一柄简陋的木剑,但在一代剑魔杨君达手中,绝不逊于何神兵利刃,在场群雄都不觉心头一紧,纷纷向后又退开数步。   扬君达屈指轻弹剑身,沈眉挑处,豪情复现,目注一尘道长说道:“道长适才所询,杨某人现在可以坦然回答,不错,二十年前,杨某人曾与太原霍宗尧稍有过节,那是事实,半月之前,杨某人也的确去过太原府!”   就在群雄惊扰震动之际,杨君达神情一肃,沉声又道:“但是,这件事却与小徒无关,他既不识霍宗尧为何许人,更没有去过太原府。”   蓝衣少年忽然低呼道:“师父——”   杨君达左手虚按,阻止爱徒插嘴,接着挑了挑双眉,继续说下去道:“常言说得好,冤有头,债有主。道长和在场诸侠,莫不皆是—代武林宗师,不知是否也愿依江湖规矩,给杨某人一次公平机会?”   一尘道长问道:“杨施主所谓公平机会,究竟系何指?”   风铃魔剑杨君达缓缓道:“先让小徒离开承天坪,然后,杨某人以掌中这柄木剑,与诸位一块生死存亡。”   “这……”一尘道长不禁迟疑,语音微顿,才道:“此事贫遭难以作主,且待与诸位道友一商。”   说着,约众略退丈许,低声询问各派掌门人的意见。   霹雳神翁罗承武嫉恶如仇。首先说道:“那小辈受杨君达调教,必然也非善类,依罗某说,索性斩草除根免生后患。”   少林方丈法元大师却持相反意见道; “太原惨变,罪在元凶,其徒既属无辜,若一并杀戳,岂是我等侠义中人所为。”   群雄见仁见智,各有所见,顿时议论纷纷。   这时,杨君达低声对蓝衣少年道:“稍待你若能脱身,可径去马岭关等候,明日午刻前师父没到,便不必再等,逮往北京寻你骆伯父。”   蓝衣少年急道:“师父不走,浩儿也不走,浩儿要跟你老人家并肩御敌!”   杨君达正色道:“傻孩子,这是什么时候?对方从多势众,又皆是当今武林—流高手,我留在这了儿,对师父非但没有帮助,反替师父增加累赘,使师父无法放手施展。”   蓝衣少年道:“正因对方人多势众,你老人家单人只影,怎能抵挡?”   杨君达哂道:“师父当年纵横天下,一样也是单人只剑,你只照顾自己脱身要紧,师父自有破敌突围的方法。”   蓝衣少年惶然,说道:“可是,你老人家……”   杨君达沉声截口道:“事情紧迫,不许你再说了,应敌之事,不用你担心,记住按师父吩咐的话去做,两日之内,如不能在马岭关碰面,师父会随后赶到北京去的。”   话音甫落,一尘道长已洒步返回,单掌稽首,道:“贫道待公议已决,令徒本届无辜,贫遭等也无意留难,但等令徒离去之后,为报霍大侠灭门血仇,贫道等却不能再顾江湖规矩,这一点,须请杨施主原谅。”   杨君达仰面笑道:“好极了,杨某人也没有要你们单打独斗的意思,待会儿你们就各凭所学,一齐上好了。”   语声微顿,举手轻拍蓝衣少年肩膀,蔼然道:“孩子,去吧!别忘了师父的吩咐。”   蓝衣少年忽然眼眶一红,俯身跪了下去,哽咽叫道:“师父,浩儿求你老人家……”   杨君达冷然截口道:“不必再说下去,你如承认我是你的师父,就照我的话去做。”   蓝衣少年俯首唏嘘道:“浩儿遵命去等候你老人家了!师父,你老人家一定要来啊!”   杨君达目中泪光乍闪又隐。点头道:“放心去吧.一剑在身,师父这一辈子还没有遇到过敌手。”   蓝衣少年再拜而起,低头转身向山峪口踽踽行去。   才走出数步,杨君达忽又颤声唤道:“浩儿!”   蓝衣少年闻声却步,霍然返顾。   杨君达身躯不住颤抖,但却极力压抑住激动,凝神有顷,才缓缓说道:“把头抬起来,风铃剑传人,不准人前低头。”   蓝衣少年躬身应道:“浩儿不敢玷辱师门。”举手拭去颊上泪痕,昂首大步走向山峪口。   当他穿越层层重围时,数十名武林高人纷纷注目逆送,蓝衣少年傲然而过,甚至眼角余光,也没有扫他们一瞥。   少林方丈法元大师看在眼中,不禁霜眉连扬,太极掌门罗承武却冷笑不已。   良久之后,一尘道长单臂一举,拔出肩后松纹长剑,沉声道:“诸位道友,是时候了!”   群雄如梦方觉,嘿然—声应诺,寒光纷现,一齐拔出了兵刃。   茅屋前,剑芒耀目,刀光映雪,承天坪上杀机重重,一片肃然。   几十道目光所,却见那风铃魔剑杨君达凝目长空,满面泪光,一袭青衫半为热泪湿透,木剑斜垂指地,似乎对当前强敌,丝毫未在意中。   霹雳神翁罗承武猛地一顿太极牌,厉声喝道:“姓杨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还装什么痴呆?”   杨君达缓缓转过头来,向罗承武轻蔑地一笑,冷冷道:“二十年不见,你老儿还是这般急躁,冤有头,债有主,要你叫个什么劲?”   罗承武反被他训得一愣,竟怔怔地忘了答话。   杨君达肃容望望那孝服少女,忽然柔声道:“霍姑娘,令尊惨死风铃剑下,姑娘意欲如何?才消得心中仇恨?”   那孝服少女满脸怨毒之色,切齿作声却不开口。   杨君达喟叹一声,苦笑又道:“看来姑娘对我仇恨已深,杨某人一生杀孽深重,自知万死莫赎,也罢,就以杨某人这无用之身,成全姑娘一番孝心吧!”   说完,将木剑随手插在雪地上,缓步向前,走出丈许,双目一合,盘膝坐了下来。   群雄目睹此状,莫不大感意外,彼此面面相觑,反倒惊疑地不敢贸然动手。   “风铃魔剑”威誉慑人,虽然弃剑跌坐;大家仍旧惮忌他会突然发难,令人猝不及防。   杨君达静坐了好一会,但闻全场鸦雀无声,忍不住又睁开眼,轩眉道:“姑娘怎的还不动手?”   那孝服少女泪光涟涟,突然粉臂一探—扬, “呛”地拔出了长剑。   霹雳神翁罗承武连忙沉声道:“玉兰侄女,谨防匹夫使诈!”   但孝服少女业已急怒攻心,银牙一挫,便待抡剑扑上。   “阿弥陀佛!”少林方丈法元大师一声佛号,僧袍微拂,及时抢出,拦住了孝服少女,双手合十说道:“百劫轮回,善恶一念,杨施主既愿放下屠刀,心魔已消,老衲欲向姑娘讨个人情,不知姑娘可肯予见允?”   孝服少女含泪注视着这位少林第—高僧,颤抖地开了口,反问道:“大师准备饶了他不成?”   法元大师轻叹一声,说道:“尔债须偿,天理难违,老衲怎敢逆天逾份,只求姑娘网开一面,心存仁厚,留他一个全尸吧。”   孝服少女垂下粉颈,哽咽道:“可是,我爹和哥哥……”   一尘道长接口道:“姑娘,但能报此血仇,何须纤手染血腥?大师自有妥善主张。”   孝服少女泪如雨下,万般无奈,低垂下螓首。   法元大师口诵佛号,喃喃祝祷道:“我佛慈悲,此间事了后,弟子愿面壁十年,消此孽恨。”   说着,解开僧袍,从怀中摸出一个精巧的玉盒,十分谨慎地揭开盒盖,再从盒边拈起—条采色丝线。   丝线缓缓提起,线头末端,竟坠着一粒龙眼般大,通体碧绿浑圆的珠子。   一尘道长猛觉心头一震,群雄中已有人脱口惊呼道:“毒龙珠!”   法元大师江布皱纹的脸上,掠过一抹悲凄之色,道:“不错,这正是当年三目天魔用万毒淬制的‘毒龙珠’,本寺已收藏将近百年,为了消仇不染血,今天只好借它一用了。”   随后他又由腰间解下一只木碗,俯身盛了一碗白雪,拈起“毒龙珠”,在碗内白雪中浸了浸,雪花如逢烈火,转眼间,便深化为一碗呈碧绿的雪水。   法元大师收妥“毒龙珠”,手捧木碗,凝容说道:“杨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愿我佛早发慈悲,接引施主同登极乐。”  。   语毕,双手执碗轻轻一送,那只满盛毒水的木碗,冉冉向杨君达平飞过来,将及身前尺许,忽似力尽下沉,竟平稳地落在杨君达面前,碗中雪水,涓滴未溢。   杨君达毫无迟疑,一探手,将木碗捧起,惨笑道:“雪水虽毒,人心却比它更毒百倍,杨某有桩不情之请,意欲一并烦劳大师惠予成全。”   法元大师合掌当胸,诚挚地说道:“但凡老衲力所能及,施主尽管吩咐。”   杨君达微哂道:“杨某这里先谢盛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杨某孓然一身,唯一爱徒亦已离去,求大师慈悲为怀,休教我暴尸荒山,被那苍鹰豺狼所欺,杨某就感激不尽了。”语峰微落又起,黯然长吁一声,幽幽道:“这世间何其残酷?一个曾经做过错事的人,便永远没有向善的机会了吗?”   一仰头,将满碗毒水,喝得点滴无存。   在场群雄,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轻吁,一个个瞠目结舌,心里却像压了块千斤大石,沉甸甸的,竟无一丝轻松之感。   法元大师双手合十俯道,鼻酸难禁,低低道:“善哉!善哉!老衲也着相了。”   突然,杨君达浑身抽搐了一下,手一松,木碗“噗”地摔落在雪地上。   法元大师闪电般疾掠而前,及时操臂,扶住他摇摇欲倾的身体,但手掌触及杨君达腰部,忽然心头微微一动,才待开口,却闻杨君达喉头一阵低鸣,正反复呼叫着几个断续而微弱的单字:“马岭关……马岭关……”   字音渐渐低微,终至渺不可闻,紧接着,眼睑垂合,体温逐渐变冷。   法元大师神色连就,终于目视一尘道长,缓缓点了头。   一尘道长神情肃穆地对孝服少女道:“姑娘,血仇得偿,总算可告慰霍大侠在天之灵,贫道送姑娘回去吧!”   地孝服少女凝注杨君达尸体一眼,默默转身走向承天坪外。   群雄至此,尽皆垂首,紧随一尘道长身后,悄然退去。   他们满腔激愤地来,满怀迷惘地去,一场血斗虽幸而避免,但每个人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感觉,甚至霹雳神翁罗承武也不例外。   不多义,承天坪上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山风拂过雪地,掩去了纷乱的足印履痕,然而,那烙在心里的痕印,将永远难以掩去。大家肚里都怀着一个相同的疑问,那就是:赫赫一代巨孽的风铃魔剑杨君达,为什么会在毫无抗拒的情形下,甘心饮鸩就死?口口口口马岭关是冀、晋交界处一道荒僻的山隘。   关上既无城堡,亦无关闸,疏落着几十幛茅屋,多半是山中猎户,只有那靠近隘口的颜家茶棚,算是唯一店家,兼卖些简陋而粗糙的点心,同时,也供肩挑之辈歇息。   如今时值隆冬,大雪封山,行旅绝迹,但颜家茶棚中,却住着一位孤零的蓝衣少年客人。   少年来到马岭关已经第三天了,每日自晨至暮,总是独自站在隘口左近那棵大树下,引颈向山径痴痴地张望,显然,他是在等人。   三天过了,山径上始终是空荡荡的,蓝衣少年开始流露出焦急之色,每当深夜返回棚中,躺在泥砌的土炕上,他的信念不免有些动摇,也为自己的行径,感到无比追悔。   ——师父的叮嘱是到第二天午刻,现在已经整整三天,怎么还不见他老人家来呢?难道当真发生了什么意外?   ——不!不会的。师父武功高绝,二十年纵横天下,未逢过敌手,他老人家既然这样安排,必定是有把握脱身的。   ——可是,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又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些人若无制胜妙策,怎敢纠众登山轻捋虎须?   这么看来,师父已经落在他们的算计之中了?   早知如此,我真不该离开师父,纵然承受重贡,至少也应该暂时隐身峰下,不要远离才对,万一师父不幸人险,也好及时赴援,哦!我真糊涂,真该死。   ——无论如何,明天决定再等一天,假如仍不见他老人家赶到,就动身再返承天坪,未得师父下落,决不先去北京。   这一夜,蓝衣少年转侧通宵,未曾闽过眼,天风破晓,跃.身而起,匆匆收拾随身包裹,略用了些食物,便招呼茶棚店东颜老头结账。   颜老头诧异地道:“怎么?公子不是等人吗?就要走啦?”   蓝衣少年木然应道:“我再等一个白天,入夜就走,烦你.把干粮替我包上些,午间和晚饭,我不再回棚里吃了。”   颜老头好心问道:“今儿白天,公子准备去哪儿等候呢?”   蓝衣少年道:“大树底下。”颜老头一愣,笑道:“那又何须带干粮,茶棚距那大树,才几十步路,公子如嫌往来麻烦,小老儿可以按时替您送过去,热东西吃起来也落胃些……”   蓝衣少年似乎不耐多言,随口应了声:“也好!”留下一锭银子,背上小包,径自出了茶棚向大树走去。   其实,颜家茶棚距那大树,最多不逾二十丈,但因大树枝粗干高,恰好挡住了山径来路视线,树旁有块方石,正好作椅,蓝衣少年才选了这地方。   他走到树下,挥袖指了指石上积雪,刚坐下,忽然上如一亮,又霍站起身来。   啊!有人来了!   蓝衣少年举手齐眉,凝目望去,一点也不错,的确有条人影正沿着崎岖山路,如飞似地向山隘奔来,从身法分判,更是一位武林高人。   “师父!”蓝衣少年一声轻呼,禁不住心中狂喜,迈开大步,飞迎了上去。同时挥手大叫道:“师父!师父!”   但奔未逾丈,少年突然愣住了,飞舞的手也高举如僵,原来他已经认出那飞步下山的人,并不是师父风铃魔剑杨君达,却是个僧袍飘扬的和尚。   那和尚轻登巧纵,奔行极快,转眼间,已到近前,蓝衣少年注目之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敢情来的竟是少林方丈法元大师。   老和尚在丈余外停身止步,满布皱纹与风尘的脸上,绽开一抹笑意,朝蓝衣少年微微颔首,道:“小施主,还认识老衲吗?”   蓝衣少年情不由己向后倒跨了一大步,用手指着道:“你……你不是那天在承天坪的……”   法元大师道:“不错,老衲法元,那日在承天坪上,曾与小施主有过一面之缘。”   蓝衣少年蓦然泛起一阵惊悸,沉声道:“你们把我师父怎么样了?”   法元大师苦笑道:“老衲正是为令师之事而来,可谷第衲稍作憩息,再作详谈?”   说着,举步走到树下,拂拂僧衣尘土,在大石上坐下下来。   蓝衣少年见此情状,已有不祥之感,急步跟上,追问道:“老和尚,你快说,师父他老人家究竟怎么样了?”   法元大师盘膝跌坐,且不回答,却从身侧布囊中,取出一样东西,反问道:“小施主,你可认识这是什么?”   他冷冷扫了那古怪腰带一眼,没好气地喝道:“和尚,现在是我问你话,你却拿这不相干的东西来搪塞则甚?”   法元大师肃容道:“小施主何必急躁,老衲即兼程赶来,自然要奉告关于令师的消息,不过,在老衲回答小施主问话之前,务必请小施主回答老衲,这东西你有没有见过?”   蓝衣少年强忍怒火,摇摇头道:“没有。”   法元大师注目又道:“这是令师随身之物,小施主果真没有看见过?”   蓝衣少年拂然道:“胡说,师父的物件,我岂有没见过的道理,这带子决不是他老人家的东西。”   法元大师紧接着又问道:“距今两旬之前,令师独往太原,小施主知道他是去做什么吗?”   蓝衣少年不耐地道:“你这老和尚怎的这般唠叨,我问你的不回答,竟缠问个没完……”  。   法元大师正色道:“事关令师毕生清白,小施主务请耐心答复老衲,老衲问过之后,自会将令师消息详细奉告。”   蓝衣少年无奈,只得忍耐答道:“师父他老人家是去太原采购日常需用之物,咱们住在荒山上,每隔三五个月,就得添补些东西。”   法元大师接口又道:“平时出山采购,都是令师独自前往么?”   蓝衣少年道:“平时师父都带我——同去,只有这一次是例外……”   法元大师双目一亮,岔口道:“为什么?”   蓝衣少年道:“因为平时添购物件,都在和顺县,这一次,师父说有几件东西,县城中买不到,必须去太原府购买,路途太远,就没带我同去。”   法元大师轻“哦”一声,喃喃道:“这就难怪了,他连自己唯一的爱徒尚且隐瞒,无怪不愿再作辩解了……”   蓝衣少年沉声说道:“你不许胡猜,师父他老人家,独往太原,决不会是去杀人!”   法元大师长长叹息一声:“是的,老衲也深信他不是去杀人,无奈却知道得太晚了,唉!如此沉冤,真令人难以相信。”   说着,竟热泪盈眶,嗟叹不已。   蓝衣少年注目问道:“老和尚,你的话问完了吗?现在总该告诉我师父的消息了吧?”   法元大师点了点头,却凄然说道:“小施主,令师心性,超越常人,多年耳儒目染,想必小施主亦当有超人心胸,大丈夫当忍天下人所不能忍的变故,才不愧是名师之高徒……”   蓝衣少年越听越惊,截口道:“师父他老人家莫非……莫非……”   法元大师声音一哽,道:“令师三日之前,已在承天坪归天了。”  .蓝衣少年遽闻恶耗,身形一阵震颤,却忘了伤感,猛地逼前一步,厉叱道:“是谁下的毒手?”   法元大师黯然答道:“是老衲!”   “什么?你!”蓝衣少年骇然张目,简直比遽闻师父死讯犹感震惊,颤声喝道:“真的是你这老秃贼下的手?”   法元大师点头道:“正是老衲。”   蓝衣少年双目爆睁,双掌一错,就待扑上前去,但转念之间,又强自按撩住怒火,暗忖道:世上哪有自承杀人凶手,而且特地送上门来的道理?这老和尚来得古怪,内中或许另人蹊跷?   心念电转,蓄势未发,冷冷哼道:“就凭你区区少林和尚,我不信师父会败在你的手中,敢情你是故作大言不惭,想往自已脸上贴金?”   法元大师木然道:“老衲自知,如论功力,实难胜得令师,但令师当时并未抗拒,而是自甘束手待死,情形自不能以常理衡断。”   蓝衣少年怔了一下,随即纵声大笑起来,道:“老和尚,你以为小爷会相信你的鬼话?师父他老人家脾睨字内,傲骨棱棱,岂会束手待毙,不加抗拒?再说,师父亲口嘱咐我在此见面,他老人家决不会骗我。”   法元大师神色一肃,道:“小施主敢是不信令师已逝?”   蓝衣少年晒道:“我本来有些相信,但现在却一点也不相信了。”   法元大师叹息道:“老衲有顺话,说出来只怕小施主更不会相信,但,那却是千真万确的铁—般的事实。”   蓝衣少年不屑地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法元大师正色道:“令师真气走岔,武功尽失,早巳与凡夫无异了。”   果然,蓝衣少年听了,越发大笑不止,道:“好个老秃头,居然越说越玄了,若说旁的事,小爷或可能相信一二分,唯有这个谎,你扯得太不高明,师父他老人家功力有没有失去,难道小爷还没有你清楚?”   法元大师提着那纯金制成的古怪腰带,缓缓说道:“老衲早知小施主不信,但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令师真气走岔,乃是在前往太原府之前,他独自远赴太原,正为了打造这条‘定穴护元带’。”   蓝衣少年收敛了笑声,诧异问道:“什么叫做‘定穴护元带’?它是做什么用的?”   法元大师黯然一叹,道:“此物形式,、原载于前辈医圣无才居士所著‘隐伤秘本’,唯武林中人知道的甚少,本寺藏经阁有该书,故尔老衲幸会涉猎,据书中解释,假如—个练气之人,一旦走火人魔,真气岔道,重则毙命,轻则瘫痪,皆因气血不能畅行。而腰际‘左右章门’乃二大夫阻,此带内竖金针二枝,部位恰在两处章门穴道,束之腰际,可合闭穴通顺,虽未能恢复涣散的真所令身躯瘫痪,藉以维持日常行动方便,却厥功甚大,所以名叫‘定穴护元带’。”   蓝衣少年凝神倾注的听着,又问道:“但你怎说这带子是我师父的东西呢?”   法元大师用指尖挑起金带,道:“小施主请仔细看看这条带子吧!”   蓝衣少年困惑地接了过来,反复细看,忽然在金带内侧发现两处长方型的印戳,不觉念道:“十足纯金,太原金祥发……这好像是承造金铺的店戳?”   法元大师颔首道:“不错,正是太原府金祥发银楼的店戳。”   蓝衣少年道:“这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   法元大师怆然一叹,道:“小施主,令师在承天坪上,饮鸩归天,老衲亲为收殓遗体,在令师腰际,发现这条‘定穴护元带’,惊骇之下,犹未敢置信,于是,连夜赶赴太原,经面询金祥发店东,才定实这条金带,果然是在二十天前,令师亲往定制的……”   蓝衣少年猛地一震,急道:“你的意思是说,师父他老人家独自去太原府,目的就是制这条金带吗?”   法元大师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蓝衣少年怒道:“假如这是真的,我师父分明在去太原之前,武功已经失去,你们竟诬指他老人家是去杀害霍宗尧?”   法元大师叹道:“所以老衲说这是一桩天大的沉冤,可惜知道得太晚了……”   蓝衣少年低声嘿道:“哼!你说得倒轻松!”   法元大师语声微顿又起,接道:“不过,小施主,实论起来,令师亦有不是,至少他应该对那柄风铃剑的事,向大家提出解释。”   蓝衣少年怒目一瞪,道:“当时你们倚多为胜,气势汹汹,何曾给师父解释的机会?”   他惊怒交并,方寸已乱,匆匆将金带寒进包裹中,戟指法元大师又道:“我这就赶回承天坪去见师父,他老人家无事便罢,惹有分毫损伤,小爷定把你们这些凶僧贼道,四门五派的匹夫刀刀斩尽,剑剑诛绝,老秃驴,你等着吧!”说完,转身便走。   法元大师精日暴展,沉声道:“小施主,请留步!”  ,蓝衣少年一旋身,胸衣已解,剑囊尽现,叱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法元大师目注少年胸前一排十柄风铃小剑,老脸上神色连变,良久,才敛目一声浩叹,徐徐说道:“小施主不必去承天坪了,令师所饮毒水乃老衲亲手调制,遗体也是老衲亲手掩埋,这如海沉冤,如山重仇,小施主,你就全向老衲索讨吧!”  .蓝衣少年冷哼道:“只待证实了师父他老人家生死安危,还怕你跑得了么!”   法元大师苦笑说道:“老衲既赶来相晤,便无规避之意,可是,小施主,你怎不问问,老衲从何知道小施主会在马岭关上?”   蓝衣少年闻言一怔,道:“不错,你怎知我会在马岭关?”   法元大师道:“那是令师临终之前,面告老衲的,令师含冤不辩,却毅然舍生,其中,必有难以明言的隐衷,小施主难道就不想先替他昭雪沉冤,然后再—决恩仇么?”   蓝衣少年倔强地道:“那是我自己的事。”   法元大师凝注道:“可是,令师含冤而逝之前,将马岭关地名赐告老衲,其意欲令老衲助小施主一臂之力,已甚属显然,即使令师并无此意,老衲即悉内情,也无法置身事外……”   蓝衣少年冷笑道:“你自称是害死我师父的凶手,又甜言蜜语欲替他老人家昭雪沉冤,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究竟肚里怀着什么鬼胎?”   法元大师正色道:“因由我种,孽由我生。老衲一时愚昧,铸错已成,但愿舍此余年。聊图补报于万一,至于能否化解这大仇深恨,早已不在奢念之中了。”   蓝衣少年哂道:“听你口气,倒真像诚意的……”   法元大师道:“老衲句句由衷,岂敢虚词诳骗小施主。”   说着,站起身来,从怀中取出一只薄薄的玉匣,双手递给了蓝衣少年。   蓝衣少年手托玉匣,冷冷道:“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法元大师合十道:“玉匣中乃少林最高令符‘绿玉贝叶’,小施主持此贝叶,少林僧俗弟子,上自长老,下至沙弥,悉任调遣……”   话犹未毕,蓝衣少年已冷笑一声, “拍”地将玉匣摔落雪,地上,傲然道:“师仇不共戴天,你惹真正害死了师父,少林弟子一个也别想苟活幸免,小爷岂会中你这怀柔布惠的无耻奸计!”话落,拂袖腾身,如飞而去。   法元大师怔怔立在大树下,脸色瞬息数变,良久,良久,才黯然长叹,俯身拾起玉匣,喃喃道:“唉!怨毒已成,仇恨难解,看来武林这场血腥浩劫,势已难免了。”   这时,颜家茶棚老头儿恰好提了一盒热腾腾的獐肉水饺送来,他可没听清老和尚说些什么,只望着如飞逝去的蓝衣身影,不住地摇头,道:“年轻人好急的性子,天大的事,吃饱了再走也不迟呀!老师父,您说是不是?”   过了片刻,没闻老和尚回应,扭头一看,树下空荡荡的,哪儿还有老和尚的影子。   颜老头机伶伶打个寒噤,手脚一软,险些连水饺也摔了……口口口口保定府西城门边,有一条名叫“长乐巷”的小街。   其实,所谓“长乐巷”,只不过—单列依着城墙墙脚搭建的简陋瓦屋而已,檐低二门窄,即杂乱又肮脏。   但,你可千万别小看了这区区数十间陋屋,远及冀、察、鲁、晋诸省,无论巨商富贾,贩夫走卒,凡是到过保定府的,提起“长乐巷”三字,那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人人靶大拇指竖得老高,都得由衷地赞一句:“好地方!”   好在何处呢?原因很简单-—那儿一列数十间,清一色开的是赌场。   不过,同样是呼卢喝雉的赌博场, “长乐巷”的主人,经营却别具—格,一不许赌欺生,二不重利典押,还有一桩特别的,决不教人留连忘返。   赌场主人说得好,赌钱不要紧,但不能日夜不分,沉迷赌博,耽误了正事。   所以,长乐巷赌场中,都设有串铃,入夜戌正,响铃“开摊”,天明卯正时刻,铃声一响,各档赌具一律收摊结帐。赢了算你运气,输了明晚再来,白天里,是赌场清理休息的时候。   但赌钱的人,大多免不了有个“输干赢净”的通病,输了钱想翻本,自是不肯罢手,赢了钱的,恨不得连赌台一齐放进口袋里,也不肯罢手。是以,大家对长乐巷赌场,件件满意,惟独对那要命的“收摊铃”不怎么爱听。有那好事的人,替它取了个名字,叫做“三光铃”。   也难怪,铃声一响,天光、人光、钱也光,那滋味儿的确是不大好受的,无奈赌场场规如此,也就只好遵守了。   这一天,时当卯正二刻, “三光铃”早巳响过,赌客也都散去,伙计们正忙着收拾着桌椅,结算帐目,打扫满地果皮纸屑,忽然,厚重的棉布门帘一掀,随着一阵刺骨寒风,跨进来一位二十来岁的少年人。  ’少年一身蓝衣,满脸风尘,眉宇间,也含着沉重的忧愁之色,背负包裹,肩后斜插一柄木剑。   一名正在门边洒扫的伙计,冲着蓝衣少年咧嘴一笑,道:“哥儿来迟了,场子刚收。”   蓝衣少年摇摇头道:“不!我不是来赌钱的,请问掌柜在不在?”   伙计轻“哦”一声,拿眼睛上下打量了少年一遍,问道:“哥儿,有什么事吗?”   蓝衣少年道:“是的,有点小事,想见见他。”   那伙计耸耸肩,用手向屋角一指,道:“喏,那边坐在柜台后算账的,就是咱们这儿账房管事先生,有什么事,你自己对他说去吧!”   蓝衣少年道了声谢,星目微扬,果见屋角柜台后面,有个干瘪老头正埋头计账,当下略整了整衣衫,缓步走了过去。   那干瘪老头大约有五十多岁,一双白眉份外显目,唇角长着两撇老鼠胡须,身上反穿一件羊皮袄,一面口里念念有词,一面运指如飞’,滴滴嗒嗒拨打着逄盘珠子,显得十分忙碌。   但说也奇怪,蓝衣少年刚走到柜台近前,他连眼皮也没抬,就像早巳看见似的,突然开口问道:“小哥儿,有何指教?”口里说着话,手上却没停,仍在敲打着算盘珠子,甚至头也没有抬起来一下。   蓝衣少年拱了拱手,道:“我想跟您老打听一个人。”   干瘪老头埋头如故,简短地说道:“谁?”   蓝衣少年道:“一个姓骆的,外号叫做‘千手猿’。”   干瘪老头似乎微微一震,突然停止了计帐,缓缓抬起头来,霜眉轩动,闪着一双绿豆般眼珠,向少年凝目望了好一会,才问道:“姓骆的?总该有个名字吧?、”   蓝衣少年道:“千手猿骆伯伧,你老可认识?”   “千手猿?骆伯伦?”干瘪老头喃喃念了两三遍,却摇头道:“这名字倒没听过,不知他是干什么的?”   蓝衣少年道:“听说从前在北京城里,也是开设赌场!”   干瘪老头恍然一声,露齿笑道:“这就难怪了,小哥儿,你找错地方啦,这儿是保定府,你该去北京找他才对。”   蓝衣少年叹了一口气,黯然道:“是的,我也去北京,城里城外整整找了两个多月……”   干瘪老头接口说道:“怎么?没有找到?”   蓝衣少年摇摇头,道:“没有。听人说,十年前,他的赌场遭了一次变故,从此再未见到他,也不知是不是已经在那次变故中死了。”   干瘪老头无限同情地摊摊手,道:“这么说,老汉也爱莫能助了,咱们这儿,没有姓骆的”。   蓝衣少年颇感失望,怔了片刻,又问道:“保定府除了长乐巷,请问什么地方还有赌场呢?”   干瘪老头笑道:“北大街还有两家,你可以到那儿去问问,不过,据老汉所知,那儿也没有姓名的这个人,恐怕一样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蓝衣少年双手一拱,道:“多承指教,无论如何我得去试试。”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干瘪老头忽然招手叫道:“喂!小哥儿等一等。”  .蓝衣少年驻足转身,道:“老人家还有什么指教?”   干瘪老头起身踱出柜台,含笑说道:“看神情,小哥儿你是远道而来,但不知你与那姓骆的是什么关系?寻他有什么紧要大事吗?”   蓝衣少年迟疑了一下,赧然抱拳道:“是为了一点私事,不便直言,老人家请多多原谅。”   干瘪老头微笑道:“老汉是一番好意,知道小哥儿远道前来,只是为了寻人投靠的话,寻他不到也没什么要紧,咱们场子里,也正需用人……”   蓝衣少年忙道:“谢谢美意,但在下此来,并非为了谋求栖枝,老人家的盛情,在下心领了。”   干瘪老头低声“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既如此,老汉自然不便勉强,小哥儿你好走。”   蓝衣少年再三致谢,方才转身而去。   那干瘪老头目送少年背影消失在门帘外,笑容忽敛,匆匆向身后一名伙计飞快递了个眼色,低声道:“盯住他!”   自己则疾步转入店后内室……   赌场内室共有两道门,外面一首仅只垂着布帘,时而一道门却紧紧关闭,两道门槛之间,是一间小房,房内靠近门侧首,放着一把木椅。椅上坐着个铁搭般黑脸光头壮汉,两腮虬髯如针,神态威猛无俦,手掌心捏弄着两粒粗大钢珠,不住地发出“叮叮当当”乱响的声音。   光头大汉一见干瘪老头,猛地从木椅上站了起来,眦牙一笑,点头招呼道:“四哥,您早!”   干瘪老头微微颔首,低问道:“东家起来了没有?”   那光头大汉道:“早起来了,四哥有事?”   干瘪老头道:“有件要紧事,快替我报一声。”   光头大汉笑道:“自己弟兄,四哥尽管请吧,东家不会见怪的。”   干瘪老头也不多说,径自旋动门柄,推门而人。   内室中,床桌几橱俱备,但却不见人影。   干瘪老头穿过内室,走到一列书橱前,举手将橱侧一第小绳一连拉动四次,然后退开数步,垂手肃立而待。   片刻之后,书橱徐徐转动,露出一道秘门,一个驼背老人,从门内缓步走了出来。   那驼背老人生得奇丑无比,一颗头上下齐尖,形如橄榄,细眉塌鼻两耳招风,一双眼珠更是白多黑少,令人望而生厌。   但老人一身衣饰,却十分华贵,身着锦袍轻裘,足蹬厚底缎靴,胸前拢着白貂皮的手笼,襟傍露出的白金镶翡翠的鼻烟盒链,纯是一派富贾打扮。   不过,他那拢在貂皮手笼中的左袖,轻飘飘虚而不实,显然仅有一条右臂。   干瘪老头对驼背老人,神态异常恭敬,抢着躬身道:“东家早,惊扰您了!”   驼背老人微微—笑,道:“不早啦,都快辰刻了是不是?老四,场子想必散了,是么?”   干瘪老人垂手躬身,说道:“回东家的话——”   驼背老人截口笑道:“又来了,我不是早就说过,咱们明是主从,暗是兄弟,这JL又没有外人,满口东家,那该有多别扭!”   干瘪老头道:“是的,是属下多年习惯了,一时不容易改过来。”   驼背老人轻叹一声,接道:“这许多年,明里暗里,你也委实太辛苦了些,我虽没挂在嘴上,心里是明白的,换个人,早就乱了。”说着,缓步走到一张躺椅前,庸懒地坐了下来。   干瘪老头连忙从桌上捧过一杯热茶,恭敬送至驼背老人手中,一面含笑道:“大哥要这么说,小弟真该愧煞,这些年来,小弟自恨愚拙,没能替您分忧。”   驼背老人怡然吸了一口热茶,仰面阖目道:“自己弟兄,用不着客套,谈正格儿的吧,老四,找我有什么事吗?”   干瘪老头神色一肃,躬应道:“有件古怪事要回大哥,刚才场子里来了一位可疑的年轻人……”   说到这里、语声一沉,凑在驼背孝人耳旁,如此这般低述—遍。   驼背老人边听边点头,脸上神色也渐渐凝重起来,聆毕,双目霍然暴睁,沉声道:“他有没有提起自己姓氏来历?”   干瘪老头道:“他没提,小弟也没探问,已经暗地嘱人跟下去了,看神情,他好像有难言之隐,对来意不愿多说。”.驼背老人又道:“老四,你看他身手如何?”   干瘪老头凝容轻声说道:“沉稳深定,英华内敛,是有相当造诣修为的年轻的高手。”   驼背老人略一沉吟,点头道:“很好,你就去安排一下,咱们宁可多心些,别叫沙子迷了眼睛。”   干瘪老头应道:“小弟遵命!”一躬身举步欲行。   “且慢!”驼背老人将手中茶杯轻轻放回几桌上,寒意森森地加了一句:“要活口。”   干瘪老头低首应声:“是!”倒行几步,退出了内室。口口口口   天,好像要塌下来,怒吼的北风,卷闭了每一户门窗:时方薄暮街上已经空空荡荡,再难看到一个行人。   这种风雪天里,最受影响的,就是酒楼饭庄,试想,风雪这么大,谁还有兴致上馆子吃喝。是以,朔风一起,开馆子的老板就皱了眉。   北大街转角的“谪仙楼”,一排四间店面,楼高三层,上下三十来张桌子,跑堂伙计雇了七八个,算得保定府首屈一指的大酒楼了,可是,今儿个生意一样惨,楼上楼下,总共就那么一个独客人,而且,这位客人不是打午前就来了,只不过吃到如今没走罢了。   那客人一袭蓝衫,满面忧色,自从午前北大街赌场失望而出,便独自踏上了“谪仙楼”,孤零零,愁兮兮,一直喝到现在,算起来,快坐了一整天了。   也不知是生意太清淡,或是“谪仙楼”的伙计耐性特尉好,七八个人侍候一个,竟没有一丝怨言。相反地,大家都对这少年客人怀着十二万分惊讶和好奇。   蓝衣少年独踞一席,借酒浇愁,一杯复一杯,—壶又一壶,几个时辰下来,菜没用多少;:身后空酒罐却排了四五只,那都是二斤一罐伪陈年窖藏,他—个人喝了足足近十斤,竟然没有事一般,兀自狂饮不休。   伙计们早看呆了,有心想劝他少喝点,做生意又没这个理,大伙儿都在心里猜疑,这位年纪轻轻的朋友,莫非在赌场不幸惨败,准备喝醉了寻死的么?   自然,这念头只在伙计们心头打转,谁也没说出口来,一则,那少年身边还有个颇为沉重的包裹,不像是输脱了底,二则,少年肩后那柄木剑,也发生了吓阻作用。   冬日苦短,一瞬间,天已经黑了。   蓝衫少年仰面喝干最后一杯酒,忽然站起身来,道:“伙计,结帐!”   这一声,伙计们盼之久矣,大伙儿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赶紧上来三四个,抹桌的抹桌,收碗的收碗,陪笑道:“酒菜一共二两三钱银子,其中嘛!咳咳!酒钱稍占多些,公子,您不再坐一会?还早着哩,刚入夜!”   蓝衫少年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锭足重十两的银块, “拍”地掷在桌上,道:“多的赏了你们,拿去吧!”   伙计们眼中一亮,暗忖道:可不是吗?八成准醉了,不然怎会出手这么大。赶忙把银子拿下,一叠声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您老要不要再坐一会,小的叫厨下做碗醒酒汤来?’蓝衫少年挑了挑剑遐,笑道:“敢情你以为小爷喝醉了?”   伙计阿谀笑道:“没醉!没醉!公子是酒中神仙,大大的海量,哪儿就醉了。”本来是,一个人喝了十来斤,不算海量,也算得“河量”,不是神仙,也算得标准大“酒鬼”了。  ’蓝衫少年哈哈大笑,道:“这是小爷平生第一次喝酒,没想一嗅!没想到酒中滋味,果然美妙噢!无怪古人要说醉乡路稳宜频到,此行不堪行噢!”  伙计见他狂态已露,哪敢再招惹话头,口里唯唯喏喏,暗地递个眼色,三四个人拥着蓝衫少年,下了楼梯,直送出门外,连忙把店门拉上。   蓝衣少年迎着寒风,大步行了几步,腹中酒力被风一逼,登时一阵晕眩,用力摇了摇头,喃喃地道:“唉!我真的醉了么?”   深纳一口真气,强自压住翻腾酒意,迎风迈步,醉乡最多失意人。   酒中仙,酒中仙,一樽可解恨无边。   欲将愁怀寄美酒,酒尽杯干愁如旧。   欲将苦酒浇愁肠,干杯饮罢泪千行。   千古烦愁托一醉。   天涯踏遍形影孤。   问君何事泪婆娑?   问君何事步蹒跚?   英雄忍辱恨无边。   恩怨一身仇两肩。   寒风呼号,歌声悲怆,少年步履踉跄,且行且歌,满腔怨气未舒尽,热泪早已洒透前襟。   正行之际,忽听身后有人沉声叱喝道:“年纪轻轻的,当街藉酒装疯,真正惹人讨厌!”   蓝衣少年闻声却步,刚回头张望;突觉肩上一轻,反手一摸,肩后空空,那柄木剑和包裹竟不翼而飞了。   骇然一惊,酒意顿时消失大半,忙不迭错掌旋身,目光疾扫,只见一条人影正迅快无比的向一条窄巷中奔去。   蓝衣少年毫未迟疑,拔步便追,一面扬声大喝道:“胆大的狗贼,还不给我站住!”   那人影头也不回,一连两闪,业已穿出窄巷,如飞而去。   蓝衣少年心急那木剑各包裹中的“定穴护元物”都是师父遗物,万万失落不得,急忙一提真气,卸尾疾追。   转瞬间,掠过两条大街,远远瞥见那人影向一座高楼奔去,及待迫近,眼一花,却失了踪迹。   蓝衣少年匆匆四处搜索了一遍,见那高楼矗立在一片围墙内,附近别无房舍,不消说,那贼人准是躲进墙内去了。   他艺高胆大,掠过院墙,凝目扫视,发现墙内却是一片荒园,园内杂草丛生,瓦砾遍地,楼房也十分陈旧破烂,显见是一处无人居住的空屋。   这种地方,常常是宵小之徒盘踞的所在,于是不再犹豫,紧跟着也飘落园内。   站定后,凝神屏气,静静地细查周围声息,这才发觉高楼中并未藏人,倒是靠近院墙不远,一栋低矮的木屋内,有着轻微的呻吟之声。   蓝衣少年功凝双臂,闻得其中一个气急短促,八成准是扒取自己包裹的贼子,另—个气息十分低弱,更夹着一声呻吟,可能是个卧床的病人。   当下冷冷一笑,举掌一推那门扉,哼道:“朋友,出来吧,你们逃不掉了。”   木门应手而开,原来仅是虚掩的,蓝衣少年目光如炬,迅一扫视,已看清里面本是间窄小的柴房,屋角一堆干草上,躺着一个长脸老妇。   那老妇衣衫槛楼气息微弱,分明正病得厉害,猛然被推门声惊起,撑着半个身子,急迫地叫道:“是大愣子回来了吗?有没有见着你姨爹?他肯借钱给咱们治病吗?”   蓝衣少年触目一怔,心里大感不忍,敢情那老妇双眼俱瞎,竟是一个病重的盲妇。   略—转念,这情形已十分明显,柴房中想必是母子二人,贫病交迫,无以维生,儿子受命去向亲戚处告贷求助,没有求得分文,事急无计,恰好遇见自己正酒醉独行,一时起了歹意,就抢了自己的包裹……   果真如此,这贼人不失为孝子,自己既然知道,倒不可难为他,应该尽力给他母子一些盗助才对。   想到这里,怒意已消,举步跨进了柴房。   那瞎眼老妇没听见回答,气嘘嘘又问道:“大愣子,你怎么不说话呀?究竟借到了没有?你也告诉娘一声,娘病得这样重,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娘断气么?”   蓝衣少年鼻际一阵酸,只好沉声答道:“大娘,你弄错了,我不是大愣子,哦,我是大愣子的朋友……”   瞎眼老妇吃了一惊,急说道:“啊!你!你不是大愣子?刚才门响,不是他回来?”   蓝衣少年明知大愣子躲在屋后发抖,却不忍心说破,信口道:“他大约也快回来了吧,咱们在大街上遇到,他叫我先来看看大娘的病。”   瞎眼老妇颤声道:“这孩子真该死,一去不回,却把朋友支使先来啊!哥儿请随便坐,大愣子不在家,我又瞎了眼,看不见……”   蓝衣少年忙道:“不要紧,大娘尽管躺着吧,我自己会坐的。”   瞎眼老妇道:“那怎么成,哥儿你是第一次来咱们家吧?还没请教你贵姓?”   蓝衣少年缓缓道:“我姓康,名叫康浩。”   瞎眼老妇道:“啊!原来是康哥儿,你跟咱们家大愣子是新近才认识的吧?”   康浩迅速扫了屋后一眼,道:“是的,才相识不久,得悉大娘患病,我给大愣子一点钱,让他去给你配药去了,再过一会,大约就快回来了。”   话声甫落,屋后已传来一阵低沉的啜泣声。   瞎眼老妇激动地道:“那怎么敢当,初交乍识,就用哥儿你的钱!”   康浩故意扬声道:“大娘快别这么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一点钱财算得什么,只要能替大娘治好病,能帮助一个濒临歧途的朋友,那是值得的事。”   瞎眼老妇连声道:“康哥儿,难得你有这份好心,咱们母子真是生受你的大恩了。”、说着,忙又挣扎着要爬起来,道:“我也真糊涂,自己看不见,连个灯也没点,虽然康哥儿不见外,客人初次来家,灯总得点上才是,唉!火石在哪儿?蜡烛还有半截呢?”   病重之人,略一劳动,早已气喘咻咻,加以她眼睛不方便,双手尽在黑暗中搜索,越发可怜可悯。   康浩抢上几步,探手扶住,道:“大娘快歇着,有没有灯都不要紧。”   瞎眼老妇双手乱抓道:“不成,咱们家里虽穷礼不可废,客人登门哪能连灯也不点,唉!大愣子这孩子到哪里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时屋后啜泣之声大愣,突然一声悲呼道:“娘!”   瞎眼老妇好似猛吃一惊,十指一收,紧紧抓住康浩双腕,指尖所按赫然竟是腕脉麻穴。   康浩忽觉全身一软,急扬头却见老妇双睛一落,白果眼变成精光闪闪,两道冷电,正露齿朝自己阴森一笑,方待挣扎,屋外又抢进一人,手起掌落,拍在康浩脊心穴上,康浩真气一泄,顿时失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康浩从昏迷中清醒,发觉自己正躺在一间温暖的石室内。   石室颇显宽敞,四壁全是坚固的麻石砌成,室中布置却十分华丽,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两侧排列着桃心木雕制的八仙椅,石室正中,悬着一盏光度极强的八角琉璃灯,照得全室辉煌,纤毫毕现。   明亮的灯光下,只见一个奇丑的驼背老人,倨傲地坐在对面一张虎皮交椅上,老人身后,垂手侍立着一名中年瘦削汉子和那位假冒盲妇,暗算自己的老婆子。   那驼背老人正用冷峻的眼神,炯炯注视着自己,交椅旁一张茶几上,却摊放着自己的包裹和木剑,甚至自己随身不离的“风铃剑”剑囊,也被搜出摆在小几上。   康浩略一挣动,才知自己穴道仍未解开,不禁愤怒地哼了一声,喝道:“喂!你们是什么人?彼此素不相识,为什么设下圈套暗算小爷?”   驼背老人目如冷电,瞬也不瞬逼视着康浩,缓缓道:“老夫也正要问你,阁下是什么人?来保定府何干?这十柄风铃剑,又是从哪儿得到的?”   康浩怒目道:“是我先问你……”   驼背老人冷然截口道:“但你却必须先答复老夫的问话。”   康浩哼道:“如果不呢?”   驼背老人寒声道:“年轻人,在老夫面前,希望你不要倔强,须知强弓易折,若非你身怀风铃剑,老夫早就废了你,根本不必再问你这些了。”   康浩冷然嗤道:“既落圈套,小爷也没有打算活着离开,你既然认得这十柄风铃剑,早就该知道小爷的来历,杀剐听便,又何须多此一问。”   驼背老人神色微微一动,突然凝目说道:“这么说,你和风铃魔剑杨君达,真是……”   康浩傲然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姓康名浩,风铃魔剑正是先恩师。”   驼背老人身躯陡然一震,双目精光暴射,接口说道:“杨大侠归隐多年,并未闻有传人,你……你从师,已有多久了?”   康浩道:“我正是二十年前先恩师归隐时:蒙他老人家携往九峰山承天坪抚育成人的。”   驼背老人脸色顿变,激动地道:“你既随师归隐,为什么又独自来到保定府?”   康浩忆及恩师,不觉黯然道:“先恩师业已仙逝,我奉恩师遗命,来寻一位风尘前辈……”   驼背老人抢着道:“令师神功盖世,威震武林,方值英年,怎么猝然谢世呢?”   康浩道:“先恩师是在月余之前,被武林四门五派掌门,亲率数十高手,合围承天坪,强加莫须有的罪名,逼迫他老人家服下‘毒龙珠’所浸毒水……”   话犹未结,驼背老人已热泪夺眶而出,猛然站起身来,独臂一探,紧紧抓住康浩肩头,颤声道:“好孩子,不用说下去了,我早闻江湖风传人兀自不肯相信,想不到果然是真的。”   康浩一愕,惊问道:“你……你是?”   驼背老人泪如泉涌,一面替康浩解开闭穴,一面哽咽道:“孩子,我就是你要寻找的人,千手猿骆伯伧。”   康浩凝目打量他虚悬的左臂和背后驼峰,摇头道:“不!不对,师父曾经详述过骆伯父相貌,他不是你这样子。”   驼背老人长叹一声,道:“是的,当年的骆伯伧,的确不是这般丑陋,但是,唉,二十年沧海桑田,山河尚且会改变,何况是人。”   说着,腰间一挺,只听“毕剥”一阵轻响,老人身上锦袍忽然短了一大截,背后驼峰已经崭然平直。   康浩目睹这奇异的变化,惊得张口结舌,好一会才含泪跪了下去,叫道:“小侄拜见骆伯父。”   骆伯伧连忙扶起,道:“好孩子,决不要多礼,骆伯伧何德何能,怎敢当‘伯父’二字,你叫我一声‘前辈’,我已经汗颜愧甚了。”   语声微顿,又指着身后那瘦削汉子和老妇人道:“他二人一名‘飞蛇’宗海东,一名瞽婆婆孟昭容,都是我近年结拜知己,这些年来,咱们匿迹风尘,不能不谨慎,适才得罪之处,你别见怪。”   康浩急称“不敢”,上前以晚辈之礼拜见。   叙礼落座,唏嘘良久,康浩才拭泪述说九峰山事变经过,哽声道:“先恩师在世的时候,每对小侄变及,他老人家自认杀孽深重,平生别无朋友,只有骆伯伯是他唯一知交,此次承天坪惨变,先恩师分明蒙受不白之冤,却宁死不作答辩,其中显有隐衷,小侄苦思不得其解,只好冒昧来求教骆伯伯……”   骆伯伧慨然道:“不错,令师当年脾傲天下,杀孽未免过重,但在退隐之前,业已收敛锋芒,退隐之后,更未再涉足江湖,怎会突然发生太原霍家这场变故?”   康浩道:“小侄自解事时起,便终年追随恩师左右,及至年岁稍长,下山采办之责亦改由小侄担任,除特殊事故,他老人家极少离开承天坪,但四门五派却硬指恩师在太原杀害霍宗尧,少林法元老秃驴交给小侄这条‘定穴护元带’,亦称系恩师在太原金店中打造的,却又说他老人家去太原之前,业已真气散破,实情究竟如何,小侄也难以明了。”   骆伯伧拈起那条“定穴护元带”,反复看了许久,突然问道:“你和法元和尚见面之后,可曾回九峰山去查看过?”   康浩颔首道:“去过。”   骆伯伧道:“见到了什么?”   康浩含泪道:“除了先师遗下的这柄木剑,只有新坟一冢,墓木已拱,他老人家的确已经去世了。”   骆伯伧沉吟了一下,又道:“据你所知,令师遇难前,是不是确有真气散破的迹象?”   康浩摇头道:“小侄毫无所觉,这一定是法元贼乞无中生胡捏造的谎话。”   骆伯伧道:“那么,你有没有再去太原府,寻那金店探问查证呢?”   康浩黯然道:“没有,当时小侄方寸已乱,急于找骆伯伯,故未前往太原。”   骆伯伧点点头道:“这是一项极重要的线索,依理推论,法元和尚既然坦承毒害了令师,似乎没有再捏造定穴护元带这段故事的必要,或许他说的确是真话。”   康浩恨恨地道:“如果老贼秃所言属实,更证明先恩师未曾杀害太原霍家,小侄决不放过那老贼秃和四门五派。”   骆伯伧叹了一口气,道:“师仇不共戴天,自属必报,不过,我以为替令师洗雪不白之冤,应该比报仇更重要,咱们不仅要报仇,更要使四门五派内愧于心,俯首认罪,这样才不负令师一世英名。”   康浩道:“小侄谨记骆伯父教诲。”   骆伯伧又从几上取过剑囊,小心翼翼地,将囊中十柄风铃剑一支一支抽出细看,默然良久,突又问道:“令师当年以‘风铃魔剑’威震武林,贤侄获授绝艺时,剑囊中共有几柄短剑?”   康浩答道:“八柄。”   骆伯伧道:“所缺是哪两柄?”   康浩道:“甲剑和乙剑。”   骆伯伧注.目道:“当时你问过令师缺剑的原因么?”   康浩点头道:“问过。据先恩师说:甲乙二剑不慎遗失,因为‘风铃剑’是用百炼玄铁铸造,所以无法补足。”   骆伯伧神色一肃,皱眉道:“令师有‘风铃魔剑’之名,武林中更有‘剑带风铃,鬼泣神惊’的豪誉。据我所知,令师自从扬威武林,从来没有失过手,若说如此珍贵的独门暗器,竟会轻易遗失,只怕无人肯信。”   康浩惊问道:“难道当年恩师失去两柄风铃剑,竟会另有隐衷?”   骆伯伧叹息道:“如果我猜测不错,令师必然知道这甲乙二剑,当年落在何人之手,否则,他何以一见这两柄失剑,便自甘就死,不作辩解呢?”   康浩愤然道:“伯父不知,当时四门五派倚多为胜,盛气凌人,承天坪被围得水泄不通。恩师他老人家纵有百口,亦难辩解。”   骆伯伧默然良久,微微摇头道:“话虽如此,但以令师之能,设若他不肯束手待毙,四门五派掌门也未必便留得住他……”   康浩接口道:“或许法元贼秃的话是真的,恩师当时已失去武功了。”   骆伯伧苦笑道:“事实真相未明,遽下断语未免过早,好在这知‘定穴护元带’上,有太原金店的店名,此事不难查证。”语声微顿,又道:“眼下咱们只有两条线索可循。首先,应该证实法元和尚的话是否真实,其次是追查令师当初失剑原因和双剑下落,若能查出这两柄风铃剑曾落在何人手中,沉冤便可迎刃而解。”   康浩颓然垂首道:“失剑在二十年前,遇祸在二十年后,期间相隔如此长久,恩师他老人家又没有留下片语只字,人海茫茫,咱们从何处着手追查呢?”   骆伯伧道:“这是急不得的,大丈夫忍辱负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世上没有揭不穿的秘密,也没有不劳而获的成就,贤侄,你还年轻,又艺出名门,凡事务必首具信心,坚定毅力,雪师冤,扬名声,创千秋威誉,立万世基业,说难故难,说易甚易,端看自己有没有坚定的信念,和契而不舍的决心罢了。”   康浩惊然一震,急忙起身,含泪拱手:“小侄幼失怙恃,襁褓中蒙恩师收养,携隐九峰山,二十年来亲调衣食,抚养成人,师徒何异父子,恩师沉冤不白,小倒片刻难安……”   骆伯伧摆摆手,示意他坐下,感慨地道:“你心急师仇,内心的感受,我不难体味,但事关令师一生清白,在隐衷未明之前,报仇雪恨晨—蹴可成,咱们必须以舍生赴难的心情,冷静地去发掘内情,切不可操之过争,反而蒙蔽了灵智。”   康浩悲声道:“小侄方寸已乱,但任骆伯父作主。”   骆伯伧点点头道:“我承令师不以微贱鄙薄,折节下交,视为知己,虽粉身相报,亦是义不容辞,咱们是一家人,今后不须虚礼客套,你且安心暂住几日,万事必须忍耐,一切我自会为你安排。”语声微顿,接道:“不过,有件事你必须记住,现在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千手猿骆伯伧,而是长乐巷以赌混生活的赵驼子了。”   康浩诧然问道:“骆伯父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呢?”   骆伯伧凄笑道:“说来话长,今天你初到,咱们暂时不谈这些伤心话,反正以后日子正长,留着慢慢再说吧!”   回头对飞蛇宗海东道:“传我的话,准备一桌上等酒席送来,咱们替康贤侄洗尘,顺便去高宾阁通知韩老二,叫他立刻过来,今夜赌场也提早收摊,大伙儿都来聚聚。”      第二章 赌场风波 银花惨案     康浩忙道:“小侄并非客人,怎敢当伯父如此破费”   骆伯伧笑道:“这几位都是我患难相共的结义兄弟,他们虽然出身风尘草莽,却各有绝技专长,你应该见见,或许对你将来多少皆有助益。”   飞蛇宗海东去未多久,石室底壁忽然响起一阵“轧轧”声音,一道石门缓缓启开,鱼贯走进来几名黑衣大汉,人人提着食盒盘盏,开始布席安位,送酒上菜。   骆伯伧见康浩面露诧之色,含笑道:“贤侄觉得奇怪么?其实这间石室的位置,已在保定城城墙内,西城一带城墙,早被咱们控空了,其中秘道四通八达,最远的出口,距城远在半里外,以后你自然会熟悉的。”   正说着,飞蛇宗海东早已领着三个人同返石室。   最先进来的,是一位五短身材,面圆圆如富家翁的锦衣胖子。   骆伯伧引介道:“这位是我结拜二弟,姓韩名林,人称‘巧手’精擅土木消息及各种机关布置,这间石室和城墙内秘道,便是他的杰作,现为城中‘高宾阁客栈’店主。”   康浩忙以晚悲之礼相见。   巧手韩林身后,紧跟着一个反穿羊皮袄瘪老头,康浩见了,眼中顿感一亮,原来那人竟是自己初次询问过的赌场管事。   骆伯伧道:“这位是四弟黄石生,雅号‘鬼脸书生’,贤侄休看他干瘪瘪一副糟老头模样,其实他本人才四十出头,黄四弟精研易容之术,智计百出,是咱们的智多星,故有‘鬼脸’之称。”   第三位,是个三十多岁的光头壮汉,姓李名铁心,外号“黑牛”,一身铁布衫横练单子功,已达十成火候,手中经常把玩着两粒鹅卵般大的钢球,为了耿直粗豪,办大无穷,是骆伯伧的随身护卫,撑行老七。   以上三人,加上精于医术的“瞽婆婆”盂昭容,擅长“神偷妙手”的飞蛇宗海东,还有一位以轻功著称的“灵鼠”崔祥,都是骆伯伧最近十余年中,网罗结交的风尘奇人,合称“七义”,骆伯伧居长,“瞽婆婆”孟昭容是三妹,“灵鼠”崔祥行五,“飞蛇”宗海东是老六。   七义中,“灵鼠”崔祥外出公干未返,其余都全部到齐了。   男女老少七个人叙礼入座,举杯邀饮,席间,康浩仔细观察,只觉那“巧手”韩林沉稳干练, “鬼脸书生”黄石生精明机智, “瞽婆婆”孟昭容热心而谨慎,“ 飞蛇”宗海东沉默寡言, “黑牛”李铁心则胸无城府,透着几分憨直,不过,这些人都有一个相同之处,那就是对骆伯伧执礼甚恭,虽有结义之名,实存主仆之分。   大家倾听骆伯伧引述九峰山承天坪惨变经过,人人耸然动容,鬼脸书生黄石生白眉频皱,凝色问道:“康少侠,请答我一问,令师一向下山采办用物,都是携带少侠同行,为什么这次前往太原府,竟是单独来去呢?”   这个问题,法元大师也问过康浩,是以他未加思索便接口回答道:“先恩师说,有几年东西,附近县城不易购买,不太原府路程较远。来去费时,为了怕耽误小侄练功,所以没有带小侄同去。”   黄石生注目道:“令师欲购何物,必须远赴太原府?”   康浩道:“是几样比较珍贵药物。”   黄石生紧接道:“敢问药物何名?”   康浩想了想,道:“详细药物种类共十几样,小倒只记得其中有‘龙目’、‘蟾精’和‘犀角蕊’,而且都要二三十年以上的真货。”   黄石生点点头,又问道:“这些药物,令师有没有说过作何用途呢?”   康浩道:“先恩师说,是用来炼制丹丸,以便小侄日后行走江湖时,作为疗伤急救之用。”   黄石生转顾“瞽婆婆”孟昭容道:“三奶对此事有何高见?”   盂昭容正反复审观看那条“定穴护元带”,闻言抬起头来。缓缓道:“龙目和蟾精,功能导气培元,犀角蕊乃生精旺血之物,比较珍贵难寻,但却具有‘燥性’,假如受了外伤,则不宜服用,因为它会使伤口失血,不易收口。”   黄石生神色一肃,说道:“康少侠请恕黄某大胆推断一事,‘如果我的猜测不错,令师远赴太原府,只怕并没有买到所需药物,对么?”   康浩蓦然一惊,脱口道:“正是!前悲怎会知道?”   黄石生微微一笑,道:“因为令师既然定制了这条‘定穴护元带’,事实上已经不再需要那些药物了。”   康浩愕然道:“前辈的意思是说,恩师他老人家真如法元秃贼所称,功力业已失去?”   黄石生正色颔首,道:“不错,这也证明令师下手太原霍家的事,纯系遭人嫁祸。”   康浩一阵激动,含泪道:“可是,他老人家在承天坪上,面对四门五派掌门人,为什么不肯为自己分辨?为什么甘心饮毒就死呢?”   黄石生道: “那是因为令师明知嫁祸之人,但为了某种顾忌,不愿加以揭露,同时自悲功力散失,生不如死……”   康浩连连摇头,颤声道:“不!不!他老人家纵有天大顾忌,也不会对我隐瞒,我是他老人家亲手抚养长大,二十年来,他从来没有任何事瞒过我。”   黄石生侧然道: “凡人都有私衷,亲如父子,有时也不便吐露一一当然,这仅是臆测之词,对与不对,此时尚难断定。”   骆伯伧也柔声安慰道: “贤侄,事已如此,徒悲无益,你且宽心在我这儿先住几日,等我料理点事后,咱们同往太原府走一趟,相信可以查出一些端倪来。”   康浩站起身来道: “不敢劳动骆伯父,小侄心急如焚,想明日就动身,前往太原——”   黄石生突然摇手道: “少侠千万不可急躁,最好能在保定府过十天再去。”   康浩诧: “为什么呢?”   黄石生肃容道: “令师一生脾傲天下,难免结有仇家,假如此事果系有人嫁祸,那人也可能不会放过少侠。”   康浩剑眉一挑,道: “那样正好,省得小侄再去找他……”   黄石生道: “少侠幼得名师,论武功,当然不惧,但江湖中奸险万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兄弟几个,武功方面自是谈不上给少侠什么帮助,不过,咱们还有点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技,也许对少侠日后行走江湖,为师雪冤,有一些助益。”   骆伯伧抚掌道: “我也正有此意,贤侄,别的不谈,单是你黄四叔的易容神术,就值得你多住十天半月了,咱们便这样决定吧,十天以后再去太原。”   康浩既悲又喜,无限感激,虽然心急师仇,也只得依言留了下来。   第二天开始,康浩便搬进西大街“高宾阁”客栈,白天随“鬼脸书生”黄石生学习易容之法,夜晚则由“巧手”韩林讲授关于机关布置方面的知识和诀窍。   这两种秘学,虽非精奥武功,却是行走江湖所必需,康浩甫经涉猎,才发觉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各类行道都有它独具的高深学问,绝不是外行人所能了解的。   故而,他渐渐收敛了焦急的心情,专神贯注在学习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觉已近旬日。   在这十天内,康浩往来西大街客栈和长乐巷赌场,每天最少两次,有时由秘道,有时也经过大街,但是会见骆伯伧的次数并不多,仅从黄石生口中,知道他近来很忙,甚至常常离城外出,究竟为何而忙?却不甚了了。   而且,也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七义”中那位以轻功著称的“灵鼠”催祥。只听说催祥回来过一次,又奉骆伯伧的急令,匆匆离去。   这天傍晚,已届十日之期,康浩在客栈中枯坐等候,不见骆伯伧约晤的消息,心念忽然一动暗忖道:我苦学旬日,不知易容术究有几分成就?何不化装去赌场试试,一则让“鬼脸书生”惊奇惊奇,二则去见见骆伯父,他若有事难以分身,也好.向他告辞,独自动身了。   主意一定,便闭门更衣,换了一件上布短衫,下着棉袂,脸上也用“易容膏”涂成蜡黄色,描上两道浓眉,又加贴几撮胡须,把自己改扮成中年庄稼汉模样,也不告诉“巧手”韩林和店中伙计,悄悄溜出客栈,顺首大街向长乐巷赌场走去。   时值年关将近,长乐巷赌场正是生意鼎盛之际,乡下庄稼人辛苦了整整一年,唯有年节岁尾才有闲暇,忙惯了的人闲下来,只有拿赌钱打了日子,于是莫不以“办年货”作藉口,纷纷涌进长乐巷。   康浩一身土布衣裤,夹在人丛中毫不显眼,戌正初过,便施施然走进赌场。   这时,“开场铃”已经响过,赌场中烟雾蒸腾,满满挤了一屋子赌客,正在呼卢喝雉,喧嚷叫笑,好不热闹。   康浩拢着袖口,混在人群中绕了一圈游目四顾,只见“鬼脸书生”高坐柜台内,正捻须颔首,状颇自得,其余伙计也没有一个认出自己的,有的还找话搭讪,招揽下注,不禁暗感好笑。   他存心再挤进柜台些,试试“鬼脸书生”能否独具慧眼?谁知就在这时候,突然眼中一亮,门口进来三个少年客人。   先进来的是两名锦衣华了公子,一个紫衣,一个白衣,年纪都在二十四五左右,从相貌看,是同胞兄弟俩,腰际各佩长剑,生得眉目轩朗,神态高傲,太阳穴双双坟起,分明都有一身精纯武功。   两个少年公子刚进赌场,身子向左右一分,双臂横举,把附近几名赌客向旁推开,紧跟着,棉布门帘一掀,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红衣少女。   那少女背插双剑,一张脸蛋白里透红,像煞初熟透的小苹果,美目浑圆,黛眉似柳,一身大红劲装,裹着纤细的腰肢,脚下小蛮靴,靴尖缀着老大一朵红丝绒花球。   男女三个先后进了门,只看得守门伙计张口瞪目,凭良心说,长乐巷赌场接待过的阔佬豪客虽然不少,像这般粉装玉琢宛如金音玉女临凡似的少年富家子弟,只怕不是破题儿第一遭。   红衣少女一脚跨进门来,黛眉立即紧皱皓腕轻抬,用一条红纱绢儿掩住了瑶鼻檀口,娇声道:“原来赌场中就是这么多人?这么臭呀?”   左边的紫衣少年,陪笑说道:“琴妹妹……”   红衣少女白了他一眼,截口道:“又来了,谁是你的妹妹?”   紫衣少年连忙改口,道:“啊!是的!琴妹妹——嘿嘿,赌场嘛,本来就是这样又挤又臭的地方,嘿嘿……所以……所以……”所以了,竟呐呐的吐不出下文。   左边白衣少年立刻接道:“所以,咱们还是回去吧,,表妹若要赌钱,在家里玩儿不是—样么!’红衣少女黛眉一挑,冷声道:“我偏要在赌场里赌,你们不愿意陪我,只管请便。”   紫衣少年急了,忙道:“谁……谁说咱们不愿意的?表妹说在哪儿玩,咱们就在哪儿玩!”   白衣少年也附合着道:“对!要赌钱,自然应该到赌场来,何况,咱们还没有见识过赌场呢。”   红衣少女这才回嗔作喜,扬了扬手中丝绢道:“那你们快叫这些臭男人让开呀,这么挤,叫我怎么走进去?”   两名少年如奉纶音,四臂同举,一齐呛喝道:“闪开!闪开!”   周围赌客退让不及,顿时被推倒一大片,人人惶恐闪避,让出一条通路。   康浩看在眼里,眉锋微皱,默默尾随在三人后面。   那两名少年顾盼自雄,簇拥着红衣少女走向场中,早有伙计上前接待,躬身问道:“公子,小姐,想玩什么?牌九?双单?盒子宝?”   红衣少女故充内行,淡淡道:“别罗嗦,先让咱们看看再说。”   伙计连声应诺,恭谨侍候,三四个人撑众开路,将那少年男女三个,凤凰似的奉承着各处例览。   赌客们禁不住好奇,倒有大半停止下注,伸长了脖子,目光远远地随着三个人转动。   那红衣少女香巾掩鼻在场子里走了半匝,最后在一张赌盒子宝的台上前停步,指着台上那只方方的宝盒子问道:“这是什么玩意儿?”   白衣少年抢着答道:“表妹,这就是盒子宝,方盒子是宝盒,台上各门,随意押,只要你押的跟盒子里装的一样,就算赢了。”   红衣少女嫣然一笑,道:“二表哥懂的不少嘛,难怪姨妈总骂你偷着赌钱。”   白衣少年满脸变得通红,腼腆地说道:“我是看见庄里那些护院们玩过,自己从来没有赌过钱,表妹若不信,可以问大哥……”   红衣少女笑道:“还问个啥,你们哥儿俩难兄难弟,有名的一对……”   话锋一顿,又道:“其实,像咱们这种人家,偶尔赌钱原也算不了什么,只别沉缅迷陷就行了,赌钱也是一门学问,对不对?”   紫衣少年急道:“对!对极了,小兄就是这样,偶尔赌钱玩玩,决不会沉迷其中。”   红衣少女似笑非笑扫了他一眼,转过话题道:“咱们就押盒子宝,如何?”   紫衣少年道:“好极了,盒子宝纯是庄家跟下注的人互斗心智的玩意儿,最适合咱们武林人家玩,爹不是常说行走江湖,只须三分武功却得七分机智么。”   红衣少女截口道:“我是问怎么个赌法?”   白衣少年忙又抢着道:“容易得很,表妹请看,这台上不是画着图位么,左青龙,右白虎,这是出门,这边是归升,随便押上一门,或是挂角,穿心——”   红衣少女不耐地道:“竟有这么许多麻烦?”   紫衣少年说道:“一点也不麻烦,表妹如果不懂,先看小兄押两宝,立刻就懂了。”   红衣少女冷冷哼道:   “这是什么话?看你押,我来干什么的?”   紫衣少年敢情最怕这位表妹生气,连忙笑道:“那……那就由表妹押,咱们在旁边看看,也是一样……”   红衣少女眼皮一眨,见宝摊内站着一个中年店伙和一个十二三岁小孩,便问道:“你们两个,谁是庄家?”   中年店伙含笑道:“回小姐,小的父子二人,共同主持这张台子,由这孩子装宝,小的是‘宝官’,只管吃赔。”   红衣少女凝目指那小孩,不屑地道:“他这么小,也会赌钱?”   旁边一名伙计接口道:“小姐别小看了这孩子,他是保定府有名的‘玄玄手’,从七岁就开始装宝台。到现在十三岁,整整六年,他装的宝客人最难押中。”   “玄玄手”抬起头来,木然朝红衣少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焦黄烂牙,内中还缺了两三颗,那模样叫人看了实在恶心。   红衣少女哼道:“好!我倒试试这小鬼有多‘玄’。”   说着,一伸纤手,向两个少年道:“钱拿出来。”   两个少年急忙探怀,穿白衣的手快,抢先摸出一块碎银,约莫二三两重,放在掌上,轻声说道:“琴表妹,先小小的押,试他路子……”   谁知话没说完,却被红衣少女一声冷哼打断,只见她纤掌一握一张,银块已成了细粉,皓腕轻翻,全都洒在地上,娇嗔道:“这点银子,打发赏钱都不够,真亏二表哥拿得出手。”   紫衣少年虽然迟些,却正好学了乖,大手一把抓,怀中金叶银锭全都掏了出来,一面向红衣少女小手里塞,一面说道:   “表妹,放手下注吧,这些要是不够,小兄还有银票。”   那一堆银锭金叶。,少说也值千两以上,红衣少女这才脸色稍敛,自顾在赌台前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望着“玄玄手”道:“说吧!咱们怎么赌法?”   宝官偷偷扫了那大堆金叶银锭一眼,暗自咽一口口水,陪笑道:“宝摊上,青龙、白虎、出门、归升共计四门,请小姐随意押,宝盒内共分一、二、三、四几种点数,一点青龙,两点白虎,三点——”   红衣少女螓首连摇,道:“咱们不要这些罗嗦,你干脆说吧,怎么是你赢?怎么是我赢?”   中年店伙道:“如果小姐在四门中单押一门,宝盒子打开,点数正对,就管小姐赢了,押单门一陪三,点数不对,就算小姐输了——”   红衣少女道:“能不能简单些,把四门改为两门,单点数算一门,双点数算一门?”   中年店伙道:“那也使得,这叫做‘单冲’,无论输赢,都是一陪一。”   红衣少女信手拈起一片金叶,向台上一摔,说道:“好,的押单数,你快装宝吧!”   萦衣少年慌忙将金叶抢了回来,低声说道:“表妹,得等他先装好宝盒,才能押。”   红衣少女愕然道:“为什么?”   紫衣少年道:“不然的话,你押单,他就装双,不是输定吗?”   少女脸上一红,嫣然道:“真的,我竟没想到这个。”   满屋赌客,都为红衣少女娇憨之态所引,加上那满桌金银耀眼生花,不觉纷纷停止下注。都围过来观赏这场豪赌,刹那间,便在离桌数尺处围了厚厚一道人墙。   康浩被人群推挤,身不由己,也到了桌边。   玄玄手将宝盒藏在桌下布围中,迅速装妥,向台面上一搁,宝官含笑道:“请小姐下注。”   红衣少女微微一笑,掷下一张金叶,说道:“这是第一宝,一无初始,我押单数。”   宝官拉开喉咙,吆喝一声,道:“一赔一,独闯单门,金叶子一张,重五两,开啦!”   “叭”地掀开宝盒,里面滚出一粒宝子,果然是个幺。   紫衣少年鼓掌道:“表妹,你赢了!好兆头。”   红衣少女扬扬黛眉,道:“我就知道这小鬼头会装幺点,他以为我刚才押单,这回会改押双,却没想到我偏偏还是押的单。”   四周一阵哄笑,宝官照赔一张五两重的金叶,‘玄玄手’,摸摸索索又装上第二宝。   红衣少女霎霎眼,道:   “鳌头独占,唯我独尊,单。”信手掷落,又是一张金叶。   唱宝声中,宝盒子一掀,丝毫不差,是个三点。   两个少年,喜得跳了起来,齐齐翘起大拇指,赞道:“表妹,看得准,真有你的!”   少女接连两宝,轻轻易易赢了十两金叶,兴高采烈地道:   “你没注意这小鬼头一双眼珠子,直向咱们溜转,他看咱们只三个人,所以就装了个三点。”   两个少年齐声说道:“有道理!有道理!”   接下去,怪事来了,也不知是那红衣少女手风太顺,或是“玄玄手”这回失了灵,那装宝的男孩,竟认准了“幺”和“三”,一口气连装了十九次“单”   红衣少女每次押“单”,宝宝皆中,赢来的黄金白银满满堆了一桌,估计怕不有数万之巨,只乐得眉飞色舞,忘了人挤,也顾不得汗臭,一叠声只催快引起装宝。   “玄玄手”不动声色,装好第二十次宝盒,刚端上台子,红衣少女已只手将面前那一大堆金叶银锭,向外一推,大声叫道:“单!”   全场赌客蓦然肃静下来,人人屏息静气,几百只眼睛都瞪得跟铜铃似的望着那只宝盒。   也难怪,数万巨金,孤注一掷,这等豪赌,只怕在长乐巷有史以来,还是第一遭。   紫衣少年悄声道:“表妹,他已经连装十九次老宝,这一次,恐怕会变……”   红衣少女斩钉截铁地道:“不!我料定了,准定还是‘单’。”   宝官额上已经冒汗,望着那大堆金银,呐呐问道:“小姐,全都押上么?”   红衣少女扬眉道:“不错,全押‘单’,你接受不接受?”   宝官苦笑一声,道:“三数万银子,敝东还赔得起,不过小的以为……”   红衣少女截口道:“既然赌得起,那就开吧!”   宝官侧目瞧瞧“玄玄手”,那孩子可真沉得住气,一脸木呆;毫无表情。   迟疑再三, “叭”地一声响,掀开了宝盒,场中爆起—阵惊呼诧叹,居然又是一个“幺”点。   宝官气得脸色发青,撩手就是两记大耳括子,咒骂道:   “去你娘的玄玄手,玄个屁,除了‘幺’你他妈的就不会装个别的?”   可怜那孩子,颊上肿起老高,眼眶一红,竟哭了起来。   赌客们又磋叹又是议论,却不便劝解,皆因事关金钱,“玄玄手’’父子受雇赌场,如今一口气替东家输去十数万银子,这数目,足够一大家人舒舒服服过一辈子,挨两巴掌又算得了什么。   赌场最重信誉,一语输赢,纵是倾家荡产,也得全数照赔,康浩冷眼旁观,不禁暗暗替骆伯伧担心,假如今夜一赌惨败,十余年苦心经营,是否就此化为乌有?   红衣少女欣喜无限,笑着道:“数数看,咱们总共赢了多少?”   两名少年匆匆计数,桌面总计,共折合银子十一万四千三百余两,帐房“鬼脸书生”毫不迟疑,立即按数签出银票,翌日兑现。   红衣少女仍将银票搁在桌面上,催促道:“再装宝啊,咱们还要押下去。”   众人全都一怔,谁也没想到,红衣少女平空赢得十余万巨金,竟然意犹未足,还是要继续下注。   按赌场规矩,客人要求下注,场主是不能拒绝的,除非场方亏赔过甚,宣告倒闭,从此关门歇业了。   宝官恶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低喝道:“该死的东西,装吧!”   玄玄手可怜兮兮,一面拭泪,一面低头装宝,眼泪鼻涕糊满了一脸,模样令人好笑。   宝盒装好,红衣少女把面前人武部现金银票一古脑推了出去,动默然未语。   宝官心头一寒,颤声问道:“小姐你还是押单?”   红衣少女笑了笑,道:“别忙,先让我想一想。”   转眸回顾,对两名少年说道:“赢了这宝,也该回去了,你们身上还有多少银票?”   两名少年翻衣扒袋,倾囊而出,全部银票凑起来,约有三四千两,都交给了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望望“玄玄手”那张红肿的面颊,狡黠地一笑,银票轻掷桌面,道:“这一次,我押双。”   赌客群中爆起一阵轻呼,许多精于此道的客人,都不期暗暗赞许,别看这少女初涉赌场,这一室竟押在众人心坎上,试想那“玄玄手”连出二十次“单”,输去十余万银子,文挨了他爹一顿臭打,论情论理,这次宝盒中准定换上了“双”。   如果红衣少女这一宝押个正中,长乐巷赌场就有得热闹啦!   惊叹赞佩声中,那宝宝脸上也变了颜色,豆大汗珠,一颗颗向下淌落,双手颤抖,竟没有勇气去掀那只宝盒,只顾将两只眼珠,死命瞪着“玄玄手”。  ’“玄玄手”正低头垂泣,肩头一耸一耸的。好像早把装宝子这件事忘记了。   白衣少年催促着道:“怎么啦,还不开?”   紫衣少年也扬眉笑道:“不开可以,只要宝官认输,照注赔钱。”   白衣少年阿谀地道:“琴表妹今儿个真是鸿运当头,初试身手,就净赢一二十万银子,这笔钱,真不知该怎么花呢!”   紫衣少年连声道:“快开!快开!宝子装定了,想改也没办法改,尽蘑菇有啥用。”   那宝官被逼无奈,把心一横,用力一横,用力一掀宝盒,叫道:“一赔一,独押双门,开啦!”   宝盒掀开,满屋骇呼顿起,里面的那粒宝子,赫然仍是个“幺”。   千百道目光,即惊又诧,齐注在“玄玄手”身上,可怜那孩子仍在委委屈屈,眼泪还没干哩。   宝官长长吁了一口气,边抹汗,边收钱、金叶、银票都进了台后那只大抽屉。   红衣少女“虎”地站了起来,粉脸煞白,凝目冷笑道:“好一个玄玄手,原来你们爷儿俩演双簧……”   紫衣少年面色铁青,愤愤道:“表妹,咱们上他的当了,这小鬼,真该杀!”   白衣少年怒哼一声,右手已搭上腰际剑柄。   赌客们眼看要出事,哄然夺门四散,刚才只恨挤不进来,现在就恨挤不出去,刹那间,桌翻椅倒,乱成一片。   康浩见此情形,不禁怒起,挥掌拨开人群,挺身而出,冷冷一哼,道:“这位公子,赌场耍钱,有赢就有输,何须如此强横?”   白衣少年身形疾旋,扬目向康浩打量了一眼,沉声叱道:   “你是什么人?敢出头多管闲事?”   康浩道:“在下本来是局外人,不过适逢其会,得睹这场豪赌,其实赌场胜负,虽关机智,亦有几分运气,方才这位姑娘连押皆捷,人家赌场净输十余万金,如数照赔,也没有作为,这一下,为何三位输了,就要拔剑杀人呢?”   白衣少年语塞,愣了愣,冷笑道:“啊!我明白了,敢情你就是赌雇来抱台脚的打手。今天碰上小爷,算你瞎了狗眼,你知道小爷们是什么人吗?”   康浩缓缓道:“在下相劝纯出善意,这跟公子的身份无关,再说,越是有来历的人,越应该有气度,区区二十万两银子何况其中一半,还是这位姑娘赢来的。”   白衣少年勃然大怒,五指一紧,长剑已“呛”地离鞘,“二表哥,不许动手!”红衣少女纤臂横伸,阻住了白衣少年。接着,冷冷一扫康浩,不屑地道:“输赢事小,我只是不服这口气,二表哥,你身上还有钱没有?给我再跟那小鬼玄玄手赌一宝,我非赢了他才甘心。”   白衣少年茫然道:“可是,可是小兄身上全部财产,刚才已经……”   红衣少女转问另一个紫衣少年道:“大表哥,你呢?”   紫衣少年尴尬地摇摇头,苦笑道:“小兄也一文不名了。”   红衣少女蛮靴一跺,道:“我不管,你们得想办法给我弄点钱来,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输给这小鬼。”   两名少年面面相觑,大感为难,穿紫衣的陪笑道:“琴表妹,今天权且饶他一遭,咱们立刻赶回庄去,明天叫人拉车金砖来,好好跟他赌个胜负……”   红衣少女哼道:“不行,我现在就要,你们成天吹牛,总说自己有办法,难道千儿八百两银子也找不到?”一句话,涨红了哥儿两张脸,两个少年搔头抓脑,呐呐无以为应。   康浩暗觉好笑,忍不住劝道:“这位姑娘,别太任性,俗话说得好赌钱不赌气,假如都让客人赢了去,那么赌场早就关门了……”  .红衣少女喝道:“谁跟你讲话了?少在旁边老气横秋教训人。”   康浩淡淡一笑,道:“姑娘一定不信,在下愿意代垫赌本,让姑娘再押一宝,如何?”   红衣少女闻言一怔,不禁仔细又打量康浩两眼,却摇摇头,冷哼道:“笑话,咱们又不认识你,谁要借你的钱。”   康浩道:“在下并不是借钱给姑娘,只是代垫赌资,由姑娘试试运气,假如姑娘输了尽可不必归还。”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锭足重五十两银锭,随手掷上宝台上,知道:“小兄弟!装宝吧!让这位姑娘再试一试。”   玄玄手默不作声,迅速填好了宝盒。   红衣少女迟疑地望着那只宝盒,久久没有说话。   两名少年大感不忿,穿白衣的低声道:“表妹,别押了,咱们是什么身份,岂能用这种乡下人的钱……”   红衣少女把头一昂,道:“怕什么,了不起咱们将来还他就是。”   紫衣少年道:“表妹,走吧……”   红衣少女不理,举手一拍那只宝盒,沉声道:“我偏不信。双!”   纤掌拍落。宝盒应手粉碎,盒中宝子滚出,竟然又是一个“幺”点。   康浩笑道:“姑娘,如何?”   红衣少女满脸通红,从腰际解下一枚翡翠玉符,一抖皓腕,抛在桌上,道:“这八玉符足可抵得五十两银子,你要是不相信,可以随时拿到终南一剑堡来兑换。”说完,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冲出门外。   两名少年恨恨瞪了康浩一眼,紧跟在少女身后,匆匆而去。   赌场中,适时扬起一阵铃声, “三光铃”响正是卯正天明时候。   康浩目送三人背影消失在棉布门帘外,摇头苦笑—声,正待拾起桌上“玉符”观看,不想却被另一只手抢先拈了去,同时,一个低沉声音嘿嘿笑道:“好精致的双龙玉符,看来决不仅值五十两银子!”   不知什么时候“鬼脸书生”黄石生已站在康浩身后了。   康浩心念微动,拱手笑道:“请教掌柜,这玉符真的很值钱么?”   黄石生点头道:“不过,依赌场惯例,客人押质财物,应该由场方收受,以便保管,阁下是否愿意转让这枚玉符呢?”   康浩故意道:“不知掌柜欲出多少代价收购?”   黄石生招手,道:“请随老汉人内一谈。”转身向内室行去。   康浩故作“土”像,一路东张西望,走进内室,黄石生跟“黑牛”李铁心略一颔首,笔直穿门而入。康浩心里却在暗自得意,十日学易容术,总算有心得,竟然连“老师”也瞒过了。   谁知才进骆伯伧那间卧室, “鬼脸书生”反手掩门,却脸色一沉,低声抱怨道:“少侠,你可知道今夜好险?”   康浩一怔,尴尬笑道:“原来四叔已经认出是我了。”   黄石生肃容道:“那红衣少女姓易名湘琴,是武林一君一剑擎天’易君侠的独生女儿,两个男的,却是‘抱阳山庄’两位少庄主,名号‘日月双剑’,穿紫衣的是‘日剑’应龙,穿白衣的是‘月剑’应虎,易应两家乃是当今武林两大豪门,你知才强自出头,险些跟‘月剑’应虎翻脸动手,那应虎出手一向恶毒辛辣,万一真的闹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康浩轻“哦”一声,笑道:“那也没有什么,真要动手,小侄未必就会输在他剑下。”   黄石生正色道:“但你可曾想到,这一来,你的师门来历必然泄露,今后为令师雪冤报仇,会增加多少困难?你骆伯父这家赌场,还要不要开下去?”   康浩听了这话,才体味出其中的严重,悚然顿首道:“小-侄一时忘情,没有想到牵连这么多,难道那‘日月双剑’兄弟竟是倚恃父亲势力,常仗势欺人么?”   黄石生道:“豪门子弟盛气凌人,这是常情,今夜你幸好经过易容改装,不然,他兄弟决难罢休,咱们虽不畏惧,却须顾虑今后行走江湖,犯不上树此强敌。”   康浩豪念又动,终于强自忍耐住没有开口。   黄石生观颜察色,似已看透他的心意,肃容又道:“年轻人血气方刚,难免都有傲性,但是,少侠身负师门沉冤,这责任是何等重大,为求洗雪师冤,势须忍人所不能忍,倘若因一意气,坏了大事,岂不愧对令师,也负了学习易容术的初衷,少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大智若愚’这句话的含意,从今以后,切记不可急意气,露锋芒,必须忍辱负重,天下始可去得。”   这番话,宛如醍醐灌顶,句句说在康浩心坎上,不由一阵悚然,他默默垂下头去。   黄石生微微一笑,接着又道:“你的易容术,已算略窥汀径了,除了在气质上要随时变换,以符合易容身份,眼神方面也要注意收敛,并且要特别小心谈吐。譬如今夜,你谈吐就不像个乡下人。”   语声微顿,复又笑道:“不过,也真难为你,假如不开口说话,连我也险些被你瞒住了。”   康浩赫然道:“小倒班门弄斧,自知难逃四叔法眼。”   黄石生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你总共才学十天。我这独门易容术又跟旁人不同,不屑用人皮面具,学来自是比较吃力,能够有此进境,已经大可自慰。”说着,解开自己衣衫,取下贴身系着的一副软皮袋,亲手替康浩系在腰际,诚挚地道:“十日之期已届,临别无以壮行色,这副皮囊,内藏各种易容膏水及需用之物,是黄四叔唯一的家当,你好好的收着吧!”  ’康浩忙欲屈膝拜谢,却被黄石生一把搀住,笑道:“自己人,不兴这一套,你骆伯父有事离城,尚未回来,恐怕不能陪你同去太原,他留了口讯,要你先行上路,不必等他了。”   康浩不期暗觉诧异,心忖道:“李七叔是骆伯父的随身护卫,一向寸步不离,方才还看见他坐守门外,骆伯父必然就在下面石室中,他为什么要骗我,竟说尚未回城呢?”   继而又想,或许他另有事绊身,不能远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师冤大仇,端赖自己,还是早些动身的好。   一念及此,便拱手道:“小侄就此告辞,骆伯父归来时,烦四叔代我致意,且待太原之行,访得确讯,再来向他老人家面陈。”   黄石生叮嘱道:“此去务必要隐蔽身份,暗中查访印证,凡事须逆来顺受,尤其要避免跟霍家的人碰面,你的行李已由韩二哥整理妥当,返店取了行李,便可上路,四叔也不远送了。”   康浩唯唯应诺,告退走出卧室,经过房门外通道时, “黑牛”李铁心微微侧身,向他咧嘴一笑,竟没有说一句告别话。   走到赌场门口,黄石生忽然疾步赶上,将那枚翡翠玉符塞还给他,低笑道:“这个吉祥玩意儿,带在身边吧!”   康浩正在纳闷,当时也没细看,温应一声,顺手便放进腰际易容皮囊中。   却万万也想不到,这枚玉符,竟与师门沉冤,有着绝大的关系。   跨出门槛,迎面吹来一阵凛冽寒风,仰望天际,曙色犹未分明,他长吁一口气,暂时摒绝脑中纷歧杂念,一步一步,踏着积雪,离开了长乐巷。   返回“高宾阁”客栈,刚将脸上易容药物洗去,店中帐房已捧着一个锦布包裹走了进来,含笑说道:“康少侠,这是咱们韩掌柜替你准备的行李,并且叫小的转告少侠,掌柜有事不能亲送,望少侠早去早归,一路顺风。”   康浩诧道:“韩二叔在店里么?”   帐房摇摇头道:“没有,自从昨天午后出去,到现在还没回采。”   康浩心里一阵惊疑,不禁又问:“你知道不知道?韩二叔他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   帐房再度摇头,笑笑道:“小的不知道。”   康浩情知再问也问不出所以然来,剑眉微皱,接过包裹,道:“二叔回来,烦你替我道声谢!”   帐房应道:“不劳少侠嘱咐,小的这就去叫人替少侠备马。”哈腰一躬,转身退去。   康浩打开包裹,见里面全是金块银锭,此外并无片纸只字,不禁沉吟道:十天来,骆伯父待我不薄,为什么临行时竟变得这么冷淡?难道就为了我昨夜开罪“日月双剑”,怕惹上麻烦,连面也不见,匆匆打发我快走?世态炎凉,何至于此?   越想越不解,不觉有几分闷气,索性将包裹原封不动留在床头,只带了自己随身行李和木剑,推门而出。   那帐房在店门含笑相送,另一名伙计,牵出一匹褐色骏马,鞍蹬俱全,候在雪地里。   康浩心中不悦,冷冷一挥手,道:“在下山居太久,不惯骑马,请转告韩二叔,谢谢了。”   用木剑挑起小包裹,昂然洒步向前行去。   那客栈帐房急急迫出店来,叫道:“康少侠,请留步!”   康浩充耳不闻,脚下反加了几分力,身如怒箭,踏雪扬长而去。   一口气奔出南门,方才放缓脚步,这时天色初晓,寒风刺骨,但康浩非但不觉得冷,浑身热血倒像滚烫般沸腾,似欲进裂爆散,满腔闷气,没个宣泄处。   正行间,蓦地迎面蹄声震耳,,驰来一骑快马。   康浩没打量来人是谁,只顾低着头赶路。   不料来骑刚到近处,突然轻“咦”了一声,勒缰顿止,出声叫道:“那不是康贤侄么?”   康浩闻声停止,扬起头来,也脱口道:“原来是三姑姑!”替婆婆孟昭容一身短装,人头马身,全是汗水,怀里抱着一个似圆非圆,似方不方的木箱,周围用棉恕紧紧封裹。   她闪目望望康浩,不禁诧道:“你这是往哪儿去?”   康浩答道:“太原府。”   孟昭容一怔,道:“就这样走着去?连马匹也没有?” .康浩苦笑一声,道:“韩二叔本来准备了马匹,是小侄山居太久,不惯骑马,所以……”   盂昭容截口道:“那怎么行,从这儿去太原,长途跋涉,那要走到什么时候,韩二哥也太糊涂,竟由着你走了去?”   说着,飘身落地,把自己从骑的缰索向康浩一塞,又道:   “我有急事,无法多留,这匹马你骑去,路上休耽误,早些回来!.”   康浩未及推辞,孟昭容已抱着木箱,向城中飞奔而去。   此时天已大亮,路上也开始有了行人。那孟昭容竟不顾惊世骇俗,施展轻功提纵之术疾奔,不用说,必然是有十分紧急重要的事了。   康浩手握马缰,怔在路旁,木方良久,突然一阵震颤,飞身上马,圈转马头,飞骑重回城中。   一路赶到长乐巷,远远望见孟昭容正抱着木箱奔进赌场大门,康浩滚鞍下马,一长身形,飞步冲了进去。   赌场中,黄石生和孟昭容刚欲进入内室,康浩急叫道:“四叔、三姑!”   两人闻声回头,齐吃一惊,不约而同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康浩快步奔上前去,激动地说道:“四叔、三姑!请你们告诉我,骆伯父他……他……”   黄石生沉声道:“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他有事出去了,此刻不在城中。”   康浩骇然道:“四叔不用瞒我了,我知道他老人家并没有出门,现在正在石室内,你们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实话?不肯让我见见他老人家呢?”   黄石生语塞,不禁用责备的目光望望孟昭容。   孟昭容摇摇头,低声道:“我在南门外碰见他,什么也没说……”   康浩接道:“是小侄猜想到的,骆伯父一定出了什么意外,否则,他老人家不会不跟小侄见面,叔叔们,也不会这么掩饰。”   黄石生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肃容道:“事已如此,料来无法再瞒你,不过,你知道以后,却不可惊慌!”   康浩骇然道:“骆伯父他……他怎么了?”   黄石生一摆手,说道:“镇静些,跟我来吧!”   三人鱼贯进入内室, “黑牛”李铁心见康浩去而复返,似乎颇感意外,但却并未阻拦。   黄石生低声嘱咐道:“紧守门户,从现在起,任何人也不准放进采!”   李铁心点点头,仍然没有开口。   黄石生掩上房门,启开书橱暗门,领着盂昭容和康浩,拾级而下,轻步走进石室。   康浩走在最后,一人石室,心头猛震,险些惊呼出口。   但见惨白的灯光下,满室血腥充斥,室内桌椅都已移去,改放着两扇门板,其中一扇门板上,躺着骆伯伧,另一扇门板,却系用白布蒙罩着,布上血渍斑斑,布下隆然有物,分明是一具尸体。   这时,骆伯伧阉目仰卧,呼吸急促,面泛淡色,嘴角挂着殷红的血丝,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巧手”韩林正缓缓替他推宫过穴,疏导真气。   康浩鼻际一酸,猛跨一步,哽声叫道:“伯父——”   声方出口,却被黄石生一把掩住了嘴,哑然说道:“他内伤甚重,千万不能惊搅!”   康浩会意地点点头,两行热泪却夺眶滚落。’韩林正扬目望望孟昭容,低问道:“三妹,东西带来了么?”   孟昭容一面颔首,一面拆开木箱,原来箱内竟是一只瓦钵,钵中置土,种着一株高约四寸,通体血红的小花。   那小花无枝无叶,孤零零一根茎上,开着孤零零—朵花,花分九瓣,生着一长八短九根花蕊,木箱一开,香溢全室,空际中血腥味顿被掩去。   韩林苍白的脸上,泛起一抹欣慰的笑容,轻吁道:“三妹辛苦了,没有碰上太大的麻烦吧?”   盂昭容低声答道:“全靠你宗六弟妙手不落空,若是硬讨,火莲观的杂毛哪会答应。”   韩林神色一动,急问道:“六弟呢?他没回来?”   孟昭容垂首道:“他被火莲观的暗青子伤了右股,白天不便行动,现正隐身调养,要晚上才能回来了。”   韩林道:“伤得重么?”   孟昭容道:“不碍事,只伤了皮肉,已上过药了。”   韩林这才点头,说道:“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儿陷着两个,千万别又另生枝节……”   微顿,又是一叹,道:“三妹,快开始吧!该怎么做?你得告诉咱们。”   孟昭容答应着,取出一碗烈酒,低声道:“九蕊火莲出土即枯,浸酒即化,用药时间越短,效力也就越快,初服药时,伤者会感觉剧烈腹痛,但不能闭穴,你们先分两人按住大哥手足,另外一人扶住他的颈部,见我拔出‘九蕊火莲’,立即捏开他的下颚,以便喂药。”   康浩连忙接口说道:“小侄负责扶持喂药。”   韩林和黄石生不再多说,分站门板左右,牢牢按住骆伯伧的手脚。   孟昭容一手持酒,一手轻拈红花茎端,低声道:“少侠注意了。”指尖一合,摘下了“九蕊火莲”。   说也奇怪,花朵一断,花茎顿时枯萎,花瓣也随即收卷。   孟昭容飞快地将花朵投入烈酒中,只听“滋”地冒起一股白烟,竟如掷火入水,那朵小红花立即消失不见了。   康浩不敢怠慢,及时捏开骆伯伧下颚,孟昭容一掀酒碗,整碗烈酒顺喉而下。   奄奄一息的骆伯伧,就像突然被烧红的铁块烙了一下,浑身一抖,几乎挣脱韩黄两人按待,“哇”地大叫起来。   韩林和黄石生用力按住他的手脚,犹自制止不住,孟昭容连忙抛了酒碗,上前相助,康浩也分出左手,帮忙压抑。   老少四人合力,才算将骆伯伧的身子压住,却见他满面扭民,厉声悲呼,其状之惨,直似正熬受炮烙酷刑。   足足挣扎了半盏热茶之久,力竭声嘶,挣扎方始渐渐停止,骆伯伧浑身衣衫,竟被大汗温透,人也沉沉睡去。   孟昭容松手道:“好了!从现在起,让他安静憩睡一个时辰,内脏即可归位,伤热可算痊愈一半的了。”   康浩闷了许久,好容易得此机会,迫不及待地问道:“骆伯父是被什么人打伤?为什么缘故?”   韩林等三个面面相觑,都默不作答。   康浩一把拉住黄石生,哀求道:“黄四叔,求你告诉我!他老人家究竟伤在谁手中?你为什么不肯说话呢?”   黄石生轻轻叹了一口气,黯然道:“不是四叔不肯告诉你,说实在,连咱们也不知道。”   康浩瞠目道:“骆伯父被人打伤,你们会不知道?”   黄石生苦笑道:“不瞒你说,自从昨天傍晚发现他们倒卧离城三里外的乱坟堆上,你骆伯父迄今未清醒过,同行的崔老五早已气绝,内情经过,叫咱们从何得知?”   康浩猛震道:“崔五叔,他——”   黄石生举手指了指另一张门板,哽声道:“他就躺在那儿,这些日子,你还没有见到过他吧?”   康浩疾步趋至门板前,颤抖着掀起白布一角,触目所及,是—张蜡黄枯槁的瘦脸,唇际,两撇鼠须,怒目圆睁,睛泛赤红。   这就是他迄未谋面的“灵鼠”崔祥?想不到第一次晤见,况已阴阳殊途!   康浩炫然欲泣,颤拌着轻轻掩上白布,但突觉心头一震,忙又掀起布角,骈提如戟,向崔祥左眼眶按下去。   指尖一触眼皮,崔祥左眼眼球竟应手跳出,沽圆光净,连一丝血水也没有。   康浩倏然变色,恨恨地道:“啊!是他——”   黄石生等急问道:“是什么?”   康浩道:“这是‘太极门’的‘摧心蚀骨掌’力所伤。”   黄石生等齐吃一惊,诧道:“久闻‘太极门’向以雄浑力道著称,不擅阴柔功夫,可是,这掌力……”   康浩摇摇头,道:“据先师说,太极门分南北二支,北支专练阳刚掌力,火候精湛的,力足开碑碎石,但南支却受鹰爪门影响,故有‘北刚南柔’之分,这种‘摧心蚀骨掌’中人后,肌肤分毫无损,内腑经脉已被击破,与鹰爪门的‘摄胆功’十分近似。”   黄石生等三人面面相觑,都没有接口。   康浩语声微顿,又道:“九峰山承天坪惨变之时,太极门掌门霹雳神翁罗承武,曾经逞强恃势,屡以言语凌辱先师,现在骆伯父和崔五叔又被‘摧心蚀骨掌’所伤,分明是因小侄远来投奔,被那罗承武老匹夫侦悉,有意斩尽杀绝,才累害了崔五叔……”   盂昭容忽然岔口道:“但是,咱们暗中踩探的那麻庄子……”   鬼脸书生黄石生轻咳一声,打断了孟昭容的话,接着道:“这些问题,此时不必妄加推测,且等大哥清醒,问明当时经过,现作论断不迟,倒是康少侠师仇紧要,不能耽误,现应早去太原……”   康浩没等说完,断然截口道:“不!小侄要等骆伯父清醒,问明经过,并且寻那下手的人,替崔五叔报了仇再走。”   黄石生为难地道:“你骆伯父一再叮嘱,要你如期动身前往太原,假如醒来时见你仍在地,只怕会……”   康浩道:“太原之行不争一二日迟早,但骆伯父身受重伤,崔五叔遭人毒手,血仇未报,小侄怎能上路。”   黄石生迟疑道:“可是……”   巧手韩林叹道:“万般皆前定,半点不由人。四弟不必再催他了,让他留下来吧。”   四个人默默守候室中,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见骆伯伧喉头作声,缓缓睁开眼来。   康浩急步上前,凄然低叫道:“骆伯父……”   骆伯伧闻声一震,霍地张目,沉声道:“孩子,你还没走?”   康浩热泪盈,哽咽着道:“小侄正要动身,得悉伯父受伤,临时折返看顾伯父……”   骆伯伧截口道:“这是谁多嘴告诉你的,你师冤未雪,肩负已够沉重,岂能再分心旁骛,耽误了正事?”语声一顿,立即扬目喝道:“黄四弟!我是怎么叮咛你的?”   黄石生垂首道:“小弟没敢违拗,无奈事太凑巧,康贤侄他……”   康浩接道:“这不怪黄四叔,是小侄尾随三姑回城,才知伯父遭了意外,小侄并非外人,伯父为什么要瞒着小侄呢?”   骆伯伧神情激动,喘息了一阵,含泪道:“孩子,并不是伯父当你外人,其间隐衷,一言难尽,你已经够苦,何苦再卷进这场血腥是非!”   康浩屈膝跪下道:“小侄愚昧,不敢自夸能为伯父分忧,但先师与伯父,谊属知己,情逾手足,倘伯父不肯赐告隐衷,小侄也不敢以师仇烦搅伯父,只好就此拜别。”   骆伯伧凄然摇头一笑,道:“瞧你这孩子,词锋犀利,居然不逊你师父当年,算骆伯父说不过你,快起来吧!”说着,挣扎着撑起身子,似欲从怀中掏取什么东西。   韩林和黄石生急忙上前扶持,孟昭容劝阻道:“大哥内伤初愈万万不宜劳动,有什么话,吩咐咱们就是了。”   骆伯伧一面喘息,一面频频用独臂指着自己襟内,说道:   “银花布包替我取出来,替我取出来……”   康浩探手一摸,从他怀内取出一只锦布小包和一枚闪闪发光的银制襟花,问道:“骆伯父,是这些东西吗?”   骆伯伧连连点头,道:“解开来看看吧,孩子!”   康浩依言解开那锦布小包,包中坠落一物,赫然又是一枚银制襟花。   两枚银花,形式质料俱都一般无二,,唯一不同的是,包中那枚银花扣钮已经,花瓣亦呈扁平,上面沾满了污痕,看来是被人遗失后,曾遭践踏再拾起收藏,而另外一枚却完整无损,光泽如新,花后扣扭上,还挂着一小片布襟,显然是刚从佩戴者衣襟上硬扯下来的。   康浩反复细看那两枚银花,形如莲状,约有拇指般大小,乍看有些像妇女襟上饰物,仔细分辨,又觉稍嫌不够精致,不禁困惑地问道:“骆伯父,这两朵银花,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呢?”   这句话,竟问得骆伯伧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颤声道:“它们是血和泪的见证,我骆伯伧断臂、变容、隐姓、埋名、丧妻、绝子,落得今天这般惨状,皆出这两朵银花所赐。”   康浩骇然声道:“伯父愿意告诉小侄吗?”   骆伯伧泪如泉涌,凄然颔首,道:“这段血泪伤心往事,我藏在心中整整二十年,连亲如手足的诸位盟弟,也仅知概略,不悉详情,今天藉此机会,一泄胸中块垒,二弟,给我一杯酒,让我能一口气说下去!”   巧手韩林望望孟昭容,见她点头示意,才斟了一小杯酒,递给骆伯伧。   骆伯伧举杯一仰而尽,长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幽幽述说道:“提起这件恨事,应该从二十年前说起,那时.令师已退隐,我也正值事业巅峰,在北京城里,开设一家规模颇大的赌场,拥娇妻,置田产,交往豪门,俨然富绅,过着神仙一般的舒适生活。”   “婚后第二年,妻子一举得雄,替我生下一个又白又胖的小家伙,中年得子倍感兴奋,尤其孩子弥月那天,令师也欣然莅临,亲解佩物作为见面礼,并为孩子取名‘继德’,更面允日后收归门下,传授绝艺。”   “那次聚面,令师好像特别高兴,终日春风满面,神采飞扬,在北京心情欢聚了数日,临行之时,令师一再劝我洗手江湖,专心调教孩子,以娱晚年,不必再在黑道中以赌混日子了。”   “我深深体会令师规谏之意,自己也觉得应该及早金盆洗手,安享余生,谁知心愿方萌,却突然遭遇一场惨变。”   “就在令师离去的第二天夜,我所开设的赌场,忽被大批蒙面高手偷袭,来人个个武功高强,我奋力迎战,终于被砍断一条手臂,重伤昏迷。”   “及待清醒,赌场房舍早变成一堆残砖断瓦,全家三十余口,尽皆惨死血泊中,弱妻、仆妇无一幸免。”   “最奇怪的是,家中细软财物分文未少,独独不见了刚弥月爱子‘继德’。”   “丧妻毁家和失子之痛,几令我为之悲愤疯狂,当时,我忘了断臂重伤,也顾不得收殓尸体,一路悲呼着爱子名字,狂奔追寻。”   “追到城口,总算被我找到爱子下落,可是那惨状,却不是人能够忍受的。”   “可怜我那尚不解人间苦乐的孩子,竟被人卸去四脚,叫淋淋弃在一只破木箱内,小身子上寸缕俱无,只有满口冻凝叫血水……”   康浩听到这里,热血沸腾,不觉切齿出声,脱口说道:“是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骆伯伧没有回答,韩林和黄石生等人也默然无声,石室中激荡着康浩的喝问,字字震耳,如雷殛顶。   康浩游目四顾,才发觉自己太激动了,本来是,若知凶手是谁?骆伯伧又怎会隐忍到今天?   他黯叹一声,低下了头,哽咽着说道:“伯父请说下去,对这桩血案,可有线索?”   骆伯伧缓口气道:“有,唯一线索,只有一朵银花。”   康浩猛震,道:“一朵银花?”   骆伯伧再度颔首,轻轻拈起那朵沾满污痕,被践踏过的银花,接道:“我蓦见爱儿尸体,当场一痛而蹶,但也正因为这怵目惊心的惨状,使我警惕到这场惨变。决非江湖寻仇,而是另有复杂内情,不然,来人何以独独掳走无辜孩子,更将他惨杀于离家颇远的城门之外呢?”   “于是,我冷静下来,掉头赶回废墟,清查,搜寻,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被我在乱尸血水中,发现了这枚银花。”   “银花既非家中仆妇佩物,自然是凶手失落在现场的了,这证实了我的猜测,但是,我仍然苦思不解起祸原因,万般无奈,迫得收拾细软,连夜逃出北京城,改名换姓,浪迹天涯,四处打听令师的消息。”   “因为我深知力有不及,纵然查悉凶手是谁,也未必报得了血仇,唯一希望,只有投奔令师,求他仗义援手,相助追缉凶徒。”   “可是,在江湖中流浪了三年多,令师音讯渺茫,竟无觅处,后来听人传闻,都说令师业已绝迹退隐了。”   “我失望之余,才在保定府定居下来,这些年,仗着诸位盟弟协助,惨淡经营,总算又有今天这点基础,但对当年灭门惨祸,始终耿耿难忘,无时无刻,不在追查中。”   “怎奈当年祸变时凶徒都以厚布蒙面,无法分辨相貌,唯一证物,只有这枚小小银花,凭此查探仇人,犹如大海捞针。”   “但天下竟有这般巧事,半月之前,赌城里有位客人输急了,一气之下,脱下外衣准备质押赌本,就在那家伙卸衣的刹那,被我发现他襟角闪烁,赫然佩着一朵银花。”   “当时我心神震撼,几乎无法自持,却又怕是一时眼花未曾看清,事后,即嘱崔五弟暗中尾随那人,踩探他落脚之处,结果,竟查出那家伙匿居在西淀湖畔一座巨大庄院之内,而且,那家伙一身武功,颇称不弱。”   “我不动声色,一面监视那座庄院,一面打听那庄院主人姓名,更获悉屋主新近将庄院卖给一个姓尤的外乡人,那姓尤的来历十分可疑,计中经常有武林高手出入,益增疑窦,于是,前天夜晚,我决心亲往一探……”   说到这里,骆伯伧微微一顿,、无限悲伤的又道:“探查的结果,已经不用我再赘述了,崔五弟失手被害,我也挨了一记重手,但是,咱们也伤了庄中三个人,而最重要的是,又夺得一枚银花。”   康浩奋然道:“这么说,那姓尤的八成就是当年杀害伯父满门的凶手了。”   骆伯伧道:“虽不能断言他必是元凶,至少,这姓尤的与当年行凶的人可能有某种关系,或许他们同属于某一个秘密帮会组织,而这个帮会的人,都以银花作为标记。”   康浩点头道:“这就够了,伯父请赐告那庄院所在,待小侄去会会他。”   骆伯伧沉吟道:“贤侄技出名门,武功自是去得,但咱们的身份必须隐密,纵然要去,也是等到夜晚之后,易容前往,比较妥当,而且,那庄中颇不乏高人,财好,终是双拳难敌四手,也该事先预作安排才行。”   鬼脸书生黄石生接口道:“东家所虑极是,且待入夜,由小弟陪康贤侄同走一遭。”   骆伯伧道:“能得四弟前往,我就放心了,康贤侄师冤未雪;切忌树敌太多,去时绝不可擅用风铃剑。宁可忍耐待机,千万别打草惊蛇,二十年都忍耐过去了,咱们不急在一朝一夕,这一点,务必要牢记。”   康浩少年气傲,口虽未说,心里已暗暗决定,只等夜晚探庄时,少不得要尽展二十年来荒山苦学绝艺,好好斗一斗那位姓尤的神秘人物。   午后,黄石生易容更衣,改扮成一个眉须俱白的伛偻老人,康浩也化装成粗眉大眼的中年汉子,暗藏兵刃,准备运身。   骆伯伧又特意叮嘱道:“非不得已,切勿伤人,如能探悉对方来历,务必及早抽身,不要暴露了形迹。”   黄石生躬身应诺,带着康浩由城墙空腹甬道出了保定府。   甬道出口,是西门外一片土岗,岗头密林掩蔽着一座颓败的古墓,甬道出入门户,便设在墓碑之后。   两人跨出甬道,天色尚未傍晚,土岗上静悄悄的,举目四眺,岗下阡陌纵横,炊烟袅袅,蜿蜒的山道上,积雪盈尺,阒无人踪。   黄石生塞给康浩一只藤篮,自己则一手拄拐,一只手搭在康浩肩上,颤巍巍向岗下行去。   藤篮中,放着祭奠供品及残纸剩香,使人乍看之下,必然直觉这是父子二人,刚由戚友坟前扫完丝,相偕归去。   康浩心里好笑,忍不住问道:“这儿又没有第三个人,何不索性走得快些,却这般做作则甚?”   黄石生正色道:“易容之道,并非幻术,最重要的,就在随时牢记自己所扮身份,虽处暗室,亦不可稍懈,你别以为此地无人,待发觉有人时,再扮,就来不及了。”   康浩道:“但像这样走法,要几时才能走到西淀啊?”   黄石生微笑道:“尽可放心,决不会误事就是了。”   这“父子”便边谈边行,从土岗顶走到岗下小道,足足走了半个时辰,康浩憋得浑身难受,黄石生却“累”得直喘气,以袖掩口,咳嗽不已。   咳声未落,岗后车辆辚辚,缓缓驶来一辆单套马车,车辕上坐着一个青衣汉子,长鞭斜插辕头,懒洋洋拢着袖子,口里哼着小曲,一派悠闲。   黄石生扬手叫道:“赶车的老大,车子空么?”   那青衣汉子懒懒答道:“空是空,只是今儿收车了,不带客。”   黄石生道:“老大家住在哪儿?”   那青衣汉子道:“郑家沟。”   黄石生道:“那该出东门,真是巧极了,咱们回安新,正好顺路,老大行个方便如何?”   青衣汉子闪目向两人指了一遍,问道:“老大爷是安新县的人?”   黄石生笑道:“谁说不是,安新北街肆寿堂药号,就是我女婿开的,我姓陈,我女婿姓蔡。”   青衣汉子“哦”了一声,道:“原来是陈老太爷,邻街邻县的,不是外人,请上车吧!”   黄石生连声道谢,和康浩相断登车,青衣汉子一抖缰索,马车绕城向东驶去。   车中,康浩满肚子惊疑,悄声道:“四叔,赶车的把式好面熟”   黄石生扬目说道:“是吗?你看他像谁?”   康浩道:“小侄看他有些像高宾阁客栈那个烧饭的大师傅。”   黄石生仰面轻笑道:“一点不错,就是他。”   康浩诧道:“那么,四叔刚才……”   黄石生笑道:“刚才那些对答,是他和咱们联系的暗语。”   只见康浩满脸迷惘之色,黄石生微笑又道:“再告诉你明白些吧!他只是奉命驾车守候在这儿,事先并不知会遇见什么人?要去什么地方?一切都按预定的暗语联络行事,任务一完,掉头便走,事后也不必知道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康浩惊道:“这么说,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咱们是谁了?”   黄石生含笑颔首道:“正是如此。”   康浩摇摇头,道:“小侄不明白,为什么连自己人也要隐瞒呢?”   黄石生正色说道:“这是为防万一,以免为遭遇意外时,泄露了咱们的全盘计划。”  .康浩心头一震,默然未再开口,刹那时他忽然觉得这位“鬼脸书生”精明得有些近乎“冷酷”,只是这感觉不便说出口来。   黄石生好像看透他的心事,淡淡一笑,又道:“江湖险诈,人心叵测,为了这鬼域魍魉的尘世求生,有时候,你不能不‘冷酷’一些。只要咱们的配音不在害人就够了,你说是不是?”   康浩懔然垂首,轻声应道:“是的,小侄懂了。”   抵达安新县城,时已人夜。   那青衣汉子在城外僻静处停了车,问道:“陈老太爷,安新到了,要我送二位进城吗?”   黄石生探头望了望天色,说道:“不用啦,咱们就在这儿下车,别耽误了老大回家。”   两人相断下车,那青衣汉子果然没再多说,圈转车头,扬鞭自去。   黄石生欠身伸个懒腰,指着路旁一块大石道:“上了年纪的人,坐车也不舒服,这一路,颠得我骨头都快散了,咱们先去那边歇歇再走吧。”   康浩不知他又弄什么玄虚,只得搀扶他走到大石边坐下。   黄石生歇了盏茶之久,仍无起身的意思,反而好整以暇,从腰际摸出旱烟筒和火煤子,悠闲地吸起烟来。这时,旷紧寥寂,夜色如墨,那火煤子的光亮一闪一灭,显得格外刺眼。   康浩好奇地注视着黄石生,见他一口一口吸着旱烟,时而深吸,时而浅吸,火光明灭,长短有臻,再回头向安新城一望,这才恍然顿悟,原来,城头上也有一点火光在闪闪灭灭,分明正和黄石生互通讯息。   黄石生连吸了两袋烟,神色忽然转趋凝重,不住摇头,自语说道:“奇怪!奇怪!”   康浩忙问道:“四叔,奇怪什么?”   黄石生喃喃道:“据报,那座庄院已整日未见炊烟,但入夜之前,却有人送去两具棺木。”   康浩骇然一惊,急道:“四叔,您猜那姓尤的会不会连夜逃走了?”   黄石生沉吟说道:“如果为了昨夜变故,使那姓尤的生出警觉,连夜撤走,并非不可能,可是,那两具棺木,又代表什么意义呢?”   康浩道:“或许骆伯父昨夜探庄时,也伤了他们的人,那棺木是用来盛殓死者的。”   黄石生播摇头:“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依我猜测,那两具棺木必然包含着诡计,很可能是个陷阱。”   康浩傲然道:“区区两口棺木,何足疑惧?四叔,咱们走吧!”   ’ 黄石生站起身来,却敛容说道:“既然来了,少不得去查个明白,但咱们务必特别谨慎,今夜之行,八成大有凶险。”   康浩应道:“知道了。”掂一掂肩后木剑,大步向前走去。   西淀湖在安新城正东方,转过城角,大片湖光已在脚下,黄石生略一度重方向,便领着康浩绕湖向南而行。   走了里许,折人一丛竹林,然后婉蜒登上一座濒湖小山。   小山虽不甚高,但因背城面水,湖滨一带景物皆可尽收眼底,山下竹林环绕,乱石簇拥,确是个隐匿窥望的绝佳之所。   黄石生扬手下指,低声道:“就是这座庄院了。”   那庄院紧邻着山脚,正对湖面,三面都是高墙,仅西南方一条石板路可通,房舍占地不大,庭院却极宽广,院内林木掩蔽,浓荫拥翠,临湖的一面,建着一条木板浮桥,笔直伸人湖中,桥傍泊着两三艘梭形小艇,却俱已底漏舷折,半浮半沉,不使用了。   康浩凝目须臾,突然轻咦道:“四叔您看,那栋楼房里还有灯光呢!”   黄石生点头道:“我正在奇怪,为什么全庄一片漆黑,单单那小楼上,会有灯火。”   康浩说道:“即有灯火,便有人居住,四叔请在这儿守望应援,待小侄人庄一探。”   黄石生并未拦阻,只叮嘱道:“行动小心些,若遇意外,不可恋战,先求脱身要紧。”   康浩口里答应,身形已动,人如怒矢破空,径向山脚飞落。   黄石生看得连连摇头,却没有出声,自顾在山顶盘膝跌坐下来。   康浩自离九峰山承天坪,今夜才得机会初展身手,只知抖擞精神,施展二十年荒山苦学,哪儿还想得到隐蔽行迹,身形飞落山下,毫未停留,微一垫步,便掠身上了墙头。   站在墙上运目环扫一匝,院子里静悄悄不闻半点声音,林中荒草没,寒气森森,直如鬼域。   康浩艺高胆大,不觉暗笑忖道:黄四叔未免多疑,看来那姓尤的早走了,却故布疑阵,留下空宅灯光,叫人不敢入内搜查罢了。   想想自学有理,换了一口气,二次腾身,竟由墙头凌空跨步,施展“逐电追风”绝顶身法,人在空中虚跨两大步,脚不沾地,飞越宽达十余太一段草坪,‘飘然落在楼房左侧滴水帘下。 。身甫落实,陡听“吱”地一声怪叫,一团黑忽忽的东西迎面扑了过来。   康浩一惊,脚下飞旋,手探处,木剑已电掣而出。   剑锋卷过,洒落几滴凉血,一只小小蝙蝠,竟被木剑劈为两半。   康浩定过神来,不期哑然失笑,暗道:“幸亏黄四叔没有回来,被他看见,一定又说我太沉不住气了。”   仰目上望,只见楼中灯火摇曳,昏昏欲灭,楼下大门上,却挂着一把大铜锁,这情形,分明已经人去室空,跟自己的推测十分巧合。   他正想上楼去看看灯火由来,蓦然间墙外传来一阵衣袂飘风声响。   康浩耳目甚灵,一听便知来人已到墙外,而且不止一人,连忙吸气缩身,退人一棵矮树暗影中,摒息而待。   不片刻,西面墙头上,一字儿出现三条人影。   康浩双目一亮险些惊异出声,敢情那三人衣分红、紫、白三色,正是昨天在赌场大输的表兄妹三个。 。   穿红衣的易湘琴背插双剑,站在中间,两位抱阳山庄少庄主分立左右,三个人也跟康浩一样,毫不掩蔽形迹,傲然绰立墙头,六道目光游顾不止。   易湘琴首先说了话,一开口,语气就充满了不悦,道:“叫你们早些来,你们不信,现在好了,果然来晚了吧?”   日剑应龙接口道:“表妹,一点也不晚,你没看见那楼上还亮着灯光?”   易湘琴眨眨眼,道:“楼上有灯,干吗院子里不见人呢?”   月剑应虎傲笑道:“就算有人,谅他们也不敢露面,江湖中人岂能不知道‘一剑堡’和‘抱阳山庄’的威名。”   易湘琴冷嗤道:“二表哥就知道吹牛,反正我话说在前面,假如找不到那两口棺木,你们两个都等着倒霉就是了。”   日剑应龙一折胸膛,道:“放心,少不了,少了我赔。”   易湘琴道:“你怎么赔?”   应龙道:“我翻遍这座庄宅,非把它找出不可。”   易湘琴忽然掩口“噗嗤”一笑,道:“啊!原来这样,我还以为你们另外去买两具棺木,自己躺进里面作为赔偿哩。”   应龙脸上一红,尴尬笑道:“表妹真是,这时候还说笑话!”   易湘琴倏敛,道:“谁说笑话?找不到棺木,我真要你们……”   月剑应虎摆手道:“现在别拌嘴,先搜了再说吧!”   三人由墙头身而下,大刺刺踏过花砖走道,向小楼行来,一路从容不迫,倒像在自己家里散步似的。   走到楼门前,易湘琴一顿脚步,跺脚道:“可不是来晚了,你们看,门上一把锁,人家早就溜走啦!”   日剑应龙仰头望了望小楼,皱眉道:“奇怪,楼门下锁,楼上却有灯光,这是什么意思?”   月剑应虎突然发出一声惊疑,一俯腰,从地上拾起那只被康浩木剑斩落的死蝙蝠,反复看了许久,骇然道:“不对,这庄子里隐藏着高人!”   易湘琴道:“什么高人矮人?我怎么没有看见?”   应虎道:“表妹你看,这只蝙蝠被人中分两半,血犹未凝,锋刃由头顶直贯金身,裂口正而不斜,足见那出手的人,剑术已达上乘境界。”   易湘琴冷冷一扫蝙蝠尸体,不屑的道:“你怎么知道是用剑的,难道用刀就不行吗?”   应虎道:“不管是用刀用剑,这蝙蝠必定是被人凌空斩落,而且,时间不会太久……”   易湘琴道:“好啦!劈死一只蝙蝠,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惊人武功,咱们没有工夫扯这些闲话,还是快些找那两口棺木要紧。”   应江没有再争辩,一双精芒闪烁的眼睛,却不住四下扫视,显然,他对这阴森诡异的庄院,已经颇有戒心。   日剑应龙总是迎合表妹的意见,连忙大步跨上台阶,举手叩门,叫道:“喂!有人没有?开门啦!”   说来奇怪,叩门之声才起,那小楼上的灯光,忽然一闪而灭。   康浩藏身树后,看得心头微震,剑眉连皱。   日月双剑和易湘琴则因站在楼檐下,被檐瓦遮断视线,并未发觉楼上异状。   易湘琴兀自笑骂道:“笨蛋,门都锁了,还叫个什么鬼!”   日剑应龙“哦”了一声赫然道:“是我太糊涂,竟忘了屋里没有人。”   说着,伸手握住铜锁,微—用力,连锁带扣一齐拧断,顺手推开了楼门。   门扉“依呀”打开,台阶上三人却不约而同失声惊呼,踉跄倒退了五六步。   只见楼门口,赫然挺立着一个浑身孝服的瘦削男子,头戴麻巾,手提哭丧棒,惨白的脸上,泪痕斑斑,隐泛着怒容。   当时谁也想不到这重门深锁的屋内还有人居住,甚至躲在树后的康浩,也被那孝服男子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易湘琴早巳花容失色,不住用小手拍着胸口,日月双剑兄弟更是惊骇万分,几乎忍不住要探手拔剑。   那孝服男子怒目扫了三人—眼,沉声喝问道:“你们都是干什么的?深夜闯入丧宅,毁锁破门,是何居心?”   日月双剑惊魂甫定,听他出声责问,语气不似鬼物,才慢慢定过神来,月剑应虎挑了挑眉,反问道:“朋友,你反锁楼门,鬼鬼祟祟躲在里面,又是打算弄什么玄虚?”   那孝服男子冷笑一声道:“这是我的家,我高兴把自己反锁在屋内,难道犯法了?”   应虎道:“虽不犯法,却犯咱们的疑心,你头上又没有刻字,谁知道你是木是这儿的主人。”   孝服男子怒道:“这是什么话?谁不知道安新刘家花园,是刘家祖产。”   应虎冷然道:“据咱们打听,这园子的主人姓尤,并不姓刘。”   孝服男子哼道:“那是因为咱们举家在外经商,曾把园子租给一个姓尤的客人暂住半年,现在租期已经届满,姓尤的早就搬家走了,我双亲不幸弃养,奉灵返籍,昨天才抵家门,这有什么不对?”   康浩听了,不禁暗骂道:“姓尤的前夜还在此地打伤我骆伯父和崔五叔,谁说他早已搬家了?你这匹夫满嘴胡诌,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心念转动间,却见易湘琴接口道:“我来向问你,你的父母在什么地方去世的?得的什么病,去世已有多久……”   孝服男子拂然道:“姑娘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易湘琴扬了扬黛眉,道:“当然有意思哪。我是奇怪你父母怎会死得那么巧,不早不晚,不先不后,到像是两人约好了一块儿死似的。”   孝服男子神色微变沉声道:“姑娘年纪轻轻,怎可出言无状,辱人尊亲——”   易湘琴一副蛮不讲理的姿态,冷哂道:“谁知道棺木里是不是躺着你的父母?说不定你把人家的尸体偷来:硬说是自己的父母……”   孝服男子气得跺脚,连声道:“反了!反了!世上竟有这种上门欺人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明天我非去安新衙击鼓控告不可,这简直太岂有此理了!”   易湘琴却不生气,耸耸香肩道:“你先别跳脚,老实告诉你吧,要不是为了那两具棺木,你就是下帖子磕响头,请咱们来欺侮你,咱们还嫌路远,懒得来呢。”   那孝服男子闻言一怔,道:“两具棺木怎么样?”   易湘琴双眸连转,含笑道:“我问你,河间府有两位武林名宿,人称‘夺命双环’袁氏昆仲,你认不认识?”   孝服男子摇头道:“我不会武功,从不与武林人物交往,不认识。”   易湘琴道:“最近河间府袁家,发生了一件事,夺命双环袁氏昆仲,突然双双暴卒,袁家正停柩设奠,竟发现棺中尸体被盗,改填上两截石块……”   那孝服男子听到这里,脸上已泛现惊骇之色,截口道:“这跟我有甚相干!”   易湘琴笑道:“别急呀,听我说下去,慢慢就会有干系了。”   孝服男子冷哼一声,幸然未再开口。   易湘琴微顿之后,继续说道:“我和两位表哥,跟袁家小一辈的姊妹都很熟,这次专程前来吊祭,适巧遇上这档子事,当时,袁家为了声誉攸关,没敢声张,仍将两块石头当人埋葬了,暗地里,却分派高手,四出查访尸体下落。”   “这件事本来不用咱们操心,谁知道昨天咱们偶游西淀,无意中看见有人异运两具崭新棺木到这庄院里来,来路正是河间府方向,而且,那载运棺木的马车,咱们也曾在河间府见过,细想起来,不能无疑……”   孝服男子似已忍无可忍,冷笑道:“说了半天,原来三位是疑心我偷盗那袁家兄弟的尸体?”   易湘琴附掌笑道:“你真聪明,举一反三,猜得一点都不错。”   孝服男子仰面向天,嘿嘿笑道:“这倒是奇闻,世上只有偷窃殉葬财物的盗墓贼,却没有听说还有偷盗尸体的事,不知盗得尸体,拿来作何用途?”   易湘琴侧目轻笑道:“咱们正要问你呢,你把两具尸体偷来,做何用途?”   孝服男子沉声道:“无凭无据,你们怎能血口喷人?”      第三章 冤家路狭 血口攀诬     易湘琴晒道:“要证据那还不容易,你父母的棺木放在哪儿? ”   孝服男子道:“就在楼中。”   易湘琴道:“打开来,让咱们看看,不就明白了么?”   孝服男子勃然大怒道:“胡说!父母遗骸,岂容暴露。”   易湘琴道:“只看一眼,立刻再钉上,有什么要紧?”   孝服男子厉吼道:“不行,说什么也不行!”   易湘琴黛眉一挑,斜睨日剑应龙道:“看来这件事很难谈拢,大表哥有什么主意?”   应龙哼了一声,道:“好!表妹,你看我的。”右臂一探,已握住了剑柄。   易湘琴漫声道:“大表哥咱们可不作兴随便伤人啊!”   应龙点点头,目注那孝服男子问道:“刚才你说你姓什么”   孝服男子道:“我姓刘,怎么样?”   应龙傲然笑道:“看在你这姓氏份上,就‘留’你一道左眉。”   话落,龙吟乍起,长剑已应手拔出。   日月双剑不愧出身名门,惊虹闪处,但见寒芒耀眼,剑气。飞漩,吞吐之间,长剑业已还鞘。   那孝服男子骇然连退三四步,手中哭丧棒只剩半截棒尾头皮眉际冷飕飕的有些异样,举手一摸,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敢情头上麻冠早已不翼而飞,甚至发舍和一道右眉,也都被应龙剑锋削去,变得牛山濯濯,残眉歪歪,非僧非俗,不成模样了。   日剑应龙哈哈大笑道:“这只是给你一点颜色,再敢违拗咱们的话,就该轮到阁下的鼻子和耳朵啦!”   那孝服男子不由自主,急急举手掩住耳鼻,颤声道:“你们要怎么样?”   易湘琴笑道:“不怎样;咱们只想打开棺木,看看里面是什么人。”   孝服男子脸色大变呐呐道:“开棺暴尸鬼魂不安,你们冒犯神灵会遭报应的。”   日剑应龙叱道:“那是咱们的事,不用你担心,闪开了!”   摆头向月剑应虎略一示意,兄弟俩并肩昂首,跨进了楼门。   那孝服男子显然被应龙剑术所慑,眼睁睁看着男女三个走进楼房,竟没敢再拦阻。康浩不其纳罕,他本来疑心那孝服男子是姓尤的一伙,刚才见他被日剑应龙挥剑剃去发眉,手忙脚乱的样子,又的确不像武林人物,难道说自己竞走眼了?   想到这里,不禁也对棺中尸体生出无限好奇,心念微动,暗吸一口真气,身形一提,飘然掠登小楼屋顶,楼房上层约有三四个房间,周围是一匝雕栏回廊,廊下散放着几张躺椅,布置颇称雅致。   康浩身形轻折,飘落廊下,首先找到那间有灯火出现的房间,侧耳倾听片刻,却发觉房内有阵阵极其轻微的呼吸声音。   当时心头一惊,一个意念飞现脑际,房中有人隐藏。  他艺高胆大,木剑转藏左时,空出右手,沾了些唾液,轻轻点破窗纸,吵目向内望去。这一望,直看得他心底透出一缕寒意。   原来这小房宽仅数尺,房内除了一和三叠大的矮榻,别无其他陈设,但就在那矮榻上,竟直挺挺躺着两个人。   两人仰面而卧,脸上都覆盖着一幅白布,面日无法辨认,可是朋口一身簇新寿衣寿鞋推测,分明正是两具刚从棺中移出不久的尸体。   不!尸体是死的,那两个身着寿衣的人,脸上白布犹在微微震动,胸部也起伏不已,正‘咻咻’的喘着气呢。   康浩胆量再大,也被这诡异阴森的景象,弄得汗毛凛凛,手中直冒汗。   正在这时候,却听见楼下“乓”地一声大响,接着,传来日月双剑失望的叹息声,显然是三人逞强打开棺木,终于发现棺中并非他们想象中的“夺命双环”袁氏昆仲。但那一声掀棺巨响,传了上来,竟使矮榻上两个身着寿衣的人猛一震撼,“呼”地一声,双双从榻上挺坐起来。   覆面白布随之滑落,面貌同时显露。只见两人约莫在五旬上下,紫膛脸、攒心眉、环眼浓髭,生得颇为相似,也一般猛威。康浩恍然若有所悟,心念电转,举起木剑在楼板上“咚咚咚”一连叩了三下,随即飞身纵想,翻登瓦面惹在屋疹背后。   果然,这三声响惊动了楼下三个人。   易湘琴螓首——扬,娇叱道:“楼上是什么人?”  ’那孝服男子神色顿变,急道:“不!楼上没有人,只有我一人居住,八成是老鼠打翻了烛台,所以……”   易湘琴冷哼道:“走!上去看看!”一语出口,日月双剑同时应声举步,旋风般冲出楼梯。   那孝服男子见已拦阻不及,从怀中取出一支竹哨,一面狂吹,一面拔步向外飞逃。   易湘琴沉声喝道:“匹夫,你还想走?”纤手疾伸,一式“擒龙手”,猛向那人肩头扣去。   谁知事实却大出意料之外,那看起来毫不会武的孝服男子,竟然塌腰错步,用了——招“霸王卸甲”,巧妙发避了开去。   易湘琴一扣落空,双眉齐挑,冷笑道:“好啊,原来你竟是会家子?”口里说着,蹑踪又上,十指交弹,凌空罩落。   指风甫发,蓦听得楼头一声闷哼,一条人影飞坠下来,赫然竟是日剑应龙。   易湘琴猛吃一惊,内力急收,转眼间,又见月剑应虎嘶声大叫道:“琴表妹,快护着大哥先走,小兄替你断后!’’呼声中,剑光闪现,掌风狂卷,楼上已爆发一场激战。   易湘琴顾不得再追那孝服男子,返身扶起日剑应龙,急问道:“大表哥,你在楼上遇见了什么?”   日剑应龙面白如纸,喘息着道:“鬼!鬼!”连说两个鬼字,双目一闭,便昏了过去。   易湘琴一跺莲足,香肩微摇,愤然撤出了双剑,冷哼道:“我就不信世上真的有鬼,今天非见识见识不可。”   话犹未毕, “哗啦”一声响,楼栏突然断塌,月剑应虎也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倒撞下来。   他虽然不如日剑应龙伤得那么重,一身白衣也已破成碎片,肩头、颈侧,都现出一条条被抓伤的血痕,尤其脸色呈现一片铁青,分明遭受到意外的惊骇。   跌落楼下,立即挣扎着站起,连声催促道:“表妹,快走!快走……”: 易湘琴惊问道:“你们究竟遇见了什么,都弄得这般狼狈?”   月剑应虎挟起兄长转身向外便跑,一面急急答道:“别问了,是两具僵尸!”  .“僵尸?”易湘琴一声惊呼,当时傻了。她不信世间有鬼,却不能不信僵尸!听说凡是新死不久的尸体,阳气未尽,若被猫狗从尸体上跃过,会突然受惊立起,随人移动,如影附形,丢不去摆不脱,俗话叫做“惊尸”,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   一念及此,不寒而悚,忙不迭双剑横胸,颤抖着叫道:“二表哥,让我先走。”也不管应虎愿不愿意,抢先奔出楼门。   谁知一脚跨出门槛,猛抬头,却见两条魁梧人影,正挡在楼门口。   易湘琴骇然却步,脱口叫道:“袁家叔叔,是你们……”   月剑应虎沉声喝道:“表妹留神,他们就是僵尸!”   话声入耳,易湘琴方自一惊,那“夺命双环”袁氏昆仲业已四臂同举,直扑过来。   易湘琴为之惊怖欲绝,纤腰疾转,双剑飞旋递出,一招二式,分向袁氏昆仲手腕削去。   剑招发出,才突然想到自己跟袁家的姊妹交,隋,无论怎么说,辈份攸关,怎能毁伤他们尸体,于是,又硬生生半途撤招,剑转偏锋,拧身退避。   这仅是刹那间的转变,进退消长,形势却大受影响,剑招甫撤,对面袁氏双环已趁机抢到近前,挥掌直落, “蓬”地一声,正中易湘琴左肩。   这一掌力道竟然不轻,直打得易湘琴踉跄冲出两大步,钗堕鬓乱,长剑险些脱手。   一着失手,先机尽失,袁氏双环四臂飞舞,拳掌如雨罩落,出手毫不留情,顿时将易湘琴和应虎卷在一片拳风掌劲。   可怜二人虽有兵刃,却不敢施展。纵有绝招,也不便发出,迫得东闪西躲,险象环生,不及十数招,已弄得气喘咻咻,狼狈万分。   康浩高踞屋顶,目睹这番经过,越看越糊涂,心里暗忖道:“这姓袁的两兄弟究竟是死是活?若说已死,怎能施展武功?若说是个活人,为什么面对故交晚辈竟像不认识似的,出手狠毒,丝毫不留余地?”   正惊疑未已,蓦闻易湘琴发出一声尖叫,原来她心急脱身,一时大意,竟被袁氏双环老大一把抓住了脑后发丝,立陷险境。   康浩睹状大惊,来不及细想,也忘了鬼脸书生的告诫,猿臂一探一抖, “叮铃铃”一阵清脆铃声应手而起,威震江湖的“风铃魔剑”业已出手。   刺耳的风铃声划空飞降,寒光所至,发丝产断。场中四人齐吃一惊,不约而同都停了手。康浩人随剑落,凌空而下。袁氏双环许是打红了眼,瞥见人影飞坠,,闭不吭声抡掌便劈。   康浩身躯半转,左掌当胸划了个弧形,卸去袁氏掌力,下盘定桩如山峙岳立,右手木剑一翻,猛点袁老二前胸,同时沉声喝道:“姑娘快走,这两个家伙交给我了。”   易湘琴早已惊弓之鸟,趁机脱身撤出圈外,连“谢”字也顾不得说,匆匆和月剑应虎腾身而去。   康浩展开剑招,独战袁氏兄弟,只觉“夺命双环”昆仲招沉力猛,奋不顾身,直如两头疯虎,有时分明人剑交错,生死间不容发,却视若无睹,仍然着着抢功不休。   心知不出煞手,实难摆脱纠缠,一横心,木剑连演绝学,觑个破绽,抢中宫,踏洪门,身随剑进,一式“韩湘横笛”,剑过处血光进身,竟生生将袁老大一只左手齐腕斩落下来。   袁老大对断去一只手似乎并不在意,但一见血污,立时两眼发直,仰面栽倒。   适时,远处湖滨突然传来三声尖锐刺耳的竹哨。   袁老二听了哨音,探手挟起胞兄,如飞向湖滨去。   康浩正待追赶,却听身后有人低叫道:“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园林阴影中缓步走出一人,正是鬼脸书生黄石生。康浩急道:“四叔,你都看见了?这袁氏兄弟……”   黄石生摇摇手,截口道:“此地不可久留,一切回去再谈吧。”   说着,俯身从地上拾起“风铃剑”和那只断手,将“风铃剑”交还康浩,却用一条细绢,小心翼翼把断手包好,收入怀中。康浩有满肚子话想说,全被黄石生凝重神色挡了回去,默默收起“风铃剑”,偶然扬目,但见湖中一般快艇已载着袁氏兄弟疾驶远去,转瞬消失在沉沉夜色中。   两人越墙退出刘家花园,仍循旧路回到安新城外下车的地方,略待片刻,一辆马车由城中驶出,驾车的,竟是长乐巷赌场中那名守“盒子宝”的宝官。   黄石生登车之后,一言不发,自顾阖目端坐,似在养神,又像在思索什么疑难大事,脸上神色阴晴不定,颇显深沉。   康浩实在忍不住了,试探着问道:“四叔可是怪小侄不该出手么?”  .黄石生淡淡一笑,仍然闭着眼睛答道:“少年人心情,那也不能怪你,不过,你不该轻用风铃剑。”   康浩惭愧地点点头道:“小侄—时情急,没有细想后果,现在已后悔无及。”   黄石生轻吁道:“幸亏易家丫头和月剑应虎当时也正情急脱身,忘了追问你的身份,但事后一定会记起来,从此,风铃魔剑再现江湖的消息,只怕很快就要传遍天下了。”   语声微顿,忽然张目注视康浩,正色问道:“四叔想问你一句话,假如今夜遇险的只是日月双剑兄弟,你也会出手解救吗?”   康浩闻言一怔,刹时面红过耳,竟呐呐答不出话来。   黄石生黯然一叹,缓缓又道:“不是四叔嘴多唠叨,你满肩沉冤未雪,那易家丫头,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实在说,你们并不相配,何况,情之于人,如水载舟,这件事……”   康浩几乎无地自容,连忙抢着说道:“四叔别说了,今后小侄一定格外谨慎就是。”   返抵保定,天已破晓。   “灵鼠”崔祥的尸体业已移去,秘室中却多了个网从火莲观脱险归来的飞蛇宗海东,骆伯伧经过一夜调息,伤势痊愈大半,正斜倚卧榻,跟韩林等人闲谈。   大家一见黄石生和康浩平安回来,俱都喜不自胜,急忙询问探庄结果。   两人把经过情形大略说了一遍,骆伯伧骇然道:“姓尤的闻风走避,尚在情理之中,河间府夺命双环袁家昆仲:为人向来正派,怎会牵涉其中,做出这种骇人所闻的怪事?”   黄石生从怀中取出那只断手,肃容说道:“小弟也曾反复苦思,以情揣测,此事不外两种可能,其一是有人假扮袁氏昆仲,其二是袁氏昆仲遭人以特殊药物迷失了本性,所以特地交将这只断手携回,以供辨认。”   骆伯伧急忙接过断手,仔细看了一会,断然道:“这是双环老大袁宗基的左手,一点不假,记得半年前袁宗基五旬寿诞席上,他曾当众展示,左手天名指第二节指骨受伤折断过,据其自称,是因苦练‘飞环六式;时,失手被金环砸伤的。”   黄石生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假冒是不可能了,或许他们是被人劫持,用药物所迷。”微顿,转向孟昭容道:“这事必须请教三姊,对药物,咱们都外行。”   孟昭容默默取过断手,反复细看,凑在鼻下嗅嗅,又沾了一滴血水放在舌尖上尝了尝,凝思良久,竟没有说话。   骆伯伧忍不住问道:“三妹,有何高见?”   孟昭容郑重地摇摇头,道:“据小妹所知,世上还没有一种药物,能使死人复活……”   黄石生接口道:“如果他们根本就没有死呢?”   孟昭容苦笑道:“那更不可能,袁氏夺命双环,并非平常人家,假如没有死,袁家怎会收殓尸体,设祭开吊?何况,由身故盛殓,设置灵堂,到尸体失踪,其间至少也须三数日时间,袁氏昆仲既无诈死的理由,更不可能瞒过全家亲友和吊祭的宾客。”   黄石生沉吟了一下,又说道:“也许他们生前,已被人挟持而去,却用两具面貌与两人相似的尸体,桃代李僵,假称病故……”   孟昭容连连摇头道:“这更是四弟的幻想,试想人死之后,盛殓过程何等复杂,洗身、换装、更衣、化装,事事皆由至亲之人动手,假尸体决难蒙混得过,再退一万步说,倘若袁家收殓的果真只是两具假尸体,贼党们又何必再耗心费力,把尸体偷换出来呢?”   黄石生为之语塞,默然半晌,耸肩叹道:“我总觉得那袁氏昆仲死因可疑,好端端地,怎会突然双双暴卒?不过,经三姐这么一分析,连我也弄糊涂了。”   孟昭容微笑道:“一个人若被药物蒙蔽本性,体内血液必然变为酸涩,方才我仔细尝过断手血味,并无异样,同时,本性既被蒙蔽,焉能再施展武功与人动手?四弟必有所疑,难怪要钻牛角尖了。”   康浩忽然接口道:“小侄在楼窗窥探时,亲见那袁氏昆仲并卧榻上,面覆白布,状如熟睡,后来突被楼上巨响惊醒,双双挺坐起来,从这些迹象看,会不会是‘惊尸’啦?”   韩林哈哈大笑道:“四弟多疑,认定是药物作祟,康贤侄年轻,又怀疑是‘惊尸’故事,若轮到我来表示意见,我一定说是袁氏兄弟肚子里被人装了机钮消息,要不然怎地干出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呢!”   飞蛇宗海东也凑趣道:“若依我猜想,八成是姓袁的哥儿俩,不知偷了人家什么贵重东西,家里呆不住,才躲在刘家花园空屋里避风头。”   众人听了,莫不大笑,室中严肃气氛,为之一松。   骆伯伧道:“关于袁氏昆仲真假生死之谜,咱们不必再深究了,倒是那姓尤的匹夫闻风走避,不知去向,再寻他却是不后……”   黄石生忙道:“这个请大哥放心,姓尤的多半是由西淀水路逃走,属下已命人跟踪接载袁氏昆仲的船只,很快就可查出他们登岸落脚的地方。”   骆伯伧欣慰的点点头道:“在查出对方下落之前,线索中断,无法采取进一步行动,趁此机会,我和康贤侄正好同往太原府一行。”   康浩忙道:“伯父内伤初愈,不宜跋涉远行,小侄意欲独自去一趟,多则十天,少则七八日,便可赶回来。”   骆伯伧凝目道:“你是怕伯父行动不便,途中反添累赘么?”   康浩顿首道:“小侄不敢如此放肆,只因伯父灭门血仇关系重大,太原之行不过查证‘定穴护元带’来处,小侄独力已堪胜任,何须再劳伯父分身。”   骆伯伧想了想,道:“这样也好,但你此去太原,难免不与霍宗尧家人碰面,一切务必要忍耐,早去早回,千万牢记不可再生意外事端。”   康浩躬身应道:“小侄自知收敛,伯父尽请放心吧。”   骆伯伧又道:“咱们有特别饲养的信鸽,贤侄带几只在身边,倘有事故,随时用信鸽通知,以免我等悬念。”   康浩一一应诺,用了些饮食,略作休息,便告辞动身,一剑一囊,单骑离开了保定府。   越太行,穿娘子关,沿途晓行夜宿,别无耽误,第三天,顺利抵达太原。   康浩紧记骆伯伧叮嘱,一路仍以易容面目作为掩饰,乔装成一个黝黑壮汉,抵达太原府后,特意投宿一家偏僻小客栈,安顿好马匹,问明“金祥发银楼”所在,匆匆揣了“定穴护元带”,洒步寻去。   “金祥发银楼”是太原府首屈一指的老字号,堂皇店面,金字招牌,隔着两条街就能望见,店中陈列金银珠宝翡翠,琳琅满目,耀眼生花。   康浩行至店外,只见门前停着许多车轿,店内正有几位女客在选购饰物,丫环仆妇挤满了一屋子,自学此时不便入内询问,便背手静立店门外,随意浏览橱窗中的样品。   直过了一顿饭之久,才听见丫环招呼车轿准备离去,接着,门首珠帘掀开,缓步走出来几个素服妇女,嘻嘻哈哈一路谈论着首饰优劣。   康浩本已退至路边,但因见那几个妇女身着素色衣衫,分明都在丧期守制之际却结伴上街选购饰物,谈笑风生,毫无忧虑之色,不觉暗觉诧异,忍不住皱眉多打量了一眼。   谁知一望之下,突然触及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心头顿时一震。   原来那些妇人身侧,跟着一位全身黑色丧服的少女,赫然竟是亲临四门五派掌门人,寻仇九峰山承天坪的霍宗尧遗孤一—霍玉兰。   这真是冤家路窄,无巧不巧,居然会在街头不期而遇。   康浩想到承天坪惨变情景,胸中热血沸腾,本能的探手一按木剑剑柄,但继而又想到临行时骆伯伧的一再叮咛,终于强自克制怒火,轻哼了一声,愤然转过身去。   所谓天下之事,莫非前定。假如康浩晚来一步,或者霍玉兰早走一步,相互交臂错过,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了.即使对面相遇,康浩若不怒哼出声,事情也还有转机,再退一步说,纵或已经哼出声来,如果康浩不转过身去,霍玉兰所见到的只是一个皮肤黝黑的莽汉子,仍然不至发生事故,遗憾的是,康浩那一声怒哼之后,又转过了身子。   当时,霍玉兰正低头走着路,遽闻哼声,螓首微扬,恰好一眼就看见康浩腰际那柄木剑。   她眼中一亮芳心猛震,随即停了下来。   几个同行的妇女已经上了车轿,一个中年妇人回头不见霍玉兰,隔着车窗叫道:“兰姑娘,回去啦,你在看什么?”   霍玉兰正目光炯炯注视着康浩和木剑,漫应道:“姨娘们请选走吧,我还要选一件首饰。”   那中年妇人咯咯一笑,回顾同伴道:“你们瞧见了吗?拉她来时,一百个不情愿,这会儿却又舍不得走了。”   另一个妇人轻笑道:“本来么,哪有姐儿不爱俏的,明天便是老爷子百日之期,过了这一天,穿戴就不用这么丧气了,她是孝女,比不得咱们作偏房的,纵然高兴,也只能放在心里呀。”   先前一个点点头,道:“这么说,咱们倒是该先走一步,别碍在眼前,反叫她不好意思挑拣。”   几个说说笑笑,果然一窝蜂先走了,只留下一辆车和一个叫喜儿的丫头,等候霍玉兰。   车轿去远,店门前空敞了许多,但康浩明知霍玉兰尚未离去,仍背向店门,昂首绰立,毫未稍动。   霍玉兰等了片刻,始终未见康浩回头,不禁冷笑道:“漏网余孽,既也潜来太原,又何须藏头露尾呢?”   康浩身躯微微一震,仰面长吁,极力压抑怒火,没有开口。   霍玉兰又哼道:“这儿不是九峰山,也不会再有那种侥幸的便宜事了,假如你是有心寻仇,今夜三更,姑娘在西门城楼候驾,畏怯不到或者阴施暗算的,就是鼠辈匹夫。”   说完,不待回答转身登车疾驰而去。   康浩忍着满腔愤怒,握拳透爪,好半晌,才恨恨说道:“好一个狂傲的丫头,你这是自寻死路,活得嫌腻了。”   话声刚落,忽听有人接口道:“对!世上哪有黄花闺女约大男人半夜见面的,这丫头准是活腻了。”   康浩霍然转身,却见是个蓬头垢面的老叫花子,蹲在店门边泥地上,冲着自己眦牙直笑。   当下暗吃一惊,心忖道:“刚才这儿并没有叫花子,这老头儿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连点声音也没听到呢?”   他荒山苦学勤练,自问耳目极灵,五十太内落针蚁走,亦难逃过自己耳朵,这老叫花子竟在转瞬间掩到近处,若非自己大意分神,老叫花必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了。   可是,他凝目向那老叫花细细打量了好半晌,却又看不出他有什么异于普通叫花的地方。   心念疾转,扬眉叫道:“你也认识她吗?”   老叫花大拇指一挑,道:“堂堂太原府霍府千金,谁不认识,如今她爹和哥哥都死了,偌大家当,全是这位姑娘一个人的啦,就这一桩,不知羡煞了多少没成家的公子哥儿……”   康浩冷冷截口道:“既然如此,刚才你怎敢背后辱骂她?”   老叫花晒道:“我叫花子又老又丑又穷,一不贪她貌美,二不图她有钱,我为什么不敢骂她?而且我还跟她有仇哩!”   康浩讶道:“你和她有什么仇?”   老叫花道:“前些时,霍府办丧事,我老人家想去讨点剩菜残肴,不料才进霍府后门,就被他家那只大黄狗咬了一口,此仇不报在为人……”   康浩失笑道:“这些小事,哪儿算得仇恨。”   老叫花张目道:“这不是小事么?老弟,你知道被狗咬一口,要将养多少日子?我老人家偌大年纪,他们不知尊老敬贤,反而狗眼看人低,这一咬之仇,不共戴天,还说是小事?”   康浩摇手道:“好吧,就算是不共戴天的大仇吧,我只问你,你一向都在这金铺门前乞讨么?”   老叫花道:“不错,这儿是老人家的地盘,谁也不敢抢,再说,买金饰的都是有钱的人,油水最足,老弟你问这做啥?莫非也想干这一行?”   康浩凝目道:“我记得刚才没有看见你在这儿,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老叫花笑道:“啊!你是问这个?不瞒老弟你说,那是因为昨天手风顺,多得了几个钱,多喝了两杯酒,今儿个睡迟了些,刚才我老人家来的时候,你正跟霍家大姑娘吵架哩,所以没好惊动……”   康浩释然一笑,顺手抛出一锭碎银,道:“今天你手风也不坏,不可再喝个痛快,老人家,你请吧!”说罢转身,向店中走去。   那老花捧着银块,惊喜交集,急口问道:“老弟,这些全给我?不要找零?”   康浩头也不回,漫应道:“不用。”   老叫花忽然追上来,眉开眼笑道:“看不出来,老弟你还是个有钱的大爷。”接着,声音一低,正色问道:“今天夜里,西城城楼的约会,你去不去?”   康浩扬眉道:“去又怎样,不去又怎样?”   老叫花压低嗓音道:“念在这块银子份上,我老人家不能眼看你吃瘪在一个女娃儿手中,老弟,你要是决定去,我老人家多约几个要饭的弟兄,到时候替你帮拳助威。”   康浩哂道:“谢谢,我自能应付,不劳相助……”   老叫花急道:“价钱便宜得很,每人只要给二十个钱,按人头算,不到不付钱,喂……老弟,十个钱也行,喂……”   康浩哪有心情跟他闲扯淡,举臂轻轻一格,人已跨进店门。   “金祥发银楼”门垂珠帘,进门两列透明水晶橱,金银珠宝灿烂夺目,五六个店伙一色锦缎长衫衣服鲜洁,笑脸迎人。   康浩才进店门,一个二十多岁店伙已含笑上前,客气地问道:“老客,要选点什么首饰?”   康浩环顾一眼道:“我是来定制一件东西的,能不能请你们掌柜出来一下?”店伙一面答应,一面礼让康浩入内间客室奉茶敬烟,一面传话去请掌柜亲自接待。   坐未片刻,店后迎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的锦衣胖子,向康浩拱手笑道:“老汉李祥春,就是小店店东,尊客贵姓,有何见教?”   康浩道:“不敢,小可姓康,此来系友人推荐,欲向贵号定制一件金器,不知李掌柜能否承允。”   李祥春哈哈大笑道:“贵客临门,哪有不应承的道理,小号自开业迄今,旁不不敢自诩,若论货物成色和手工,在太原府还没有第二家金铺堪与比拟,康爷贵友想必也是小号的老主:顾吧?”   康浩点头道:“小可正因久仰贵号美誉,才远从保定府赶来的。”   李祥春更是欣喜,连声道:“原来是保定府来的远客,那真是太怠慢了,敢问康爷想定制什么样的金器?小号必定倾力精工镶造,保证不使康爷失望。”   康浩微微—笑,从怀中取出“定穴护元带”,一扬手,问道:“这件东西,李掌柜想必还记得吧?”   李祥春眯起眼望望金带,神色似乎一动,却摇头道:“请恕老汉眼拙,记不起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条带子了。”  :   康浩把金带递了过去,笑道:“李掌柜,你再仔细看看,这是贵号铸造的东西,李掌柜竟忘了吗?”   李祥春诧异地接过,端详良久,仍然摇头道:“不,这不是小号铸造的,只怕是康爷记错了。”   康浩笑容立敛,正色道:“大约三个月以前,有一位儒生,五十多岁年纪,是他亲自来贵号,绘下图样,托贵号铸造,李掌柜想想看,可有这回事?”   李祥春凝思半晌,摇头如故,道:“老汉从未见过这条金带,它决不是小号承铸的。”   康浩骇然一惊,注目道:“可是,金带内侧分明有贵号店名戳记,难道会是假的不成?”   李祥春惊讶道:“是吗?有这样的怪事?”急忙举起金带,凑在脸前细看。   看了良久,却凝重地将金带交还康浩,肃容说道:“请恕老汉直言,康爷上当了,这带上戳记,是冒名伪刻的……”   康浩一震,几乎跳了起来,沉声道:“这话当真?”   李祥春颔首道:“老汉何须说谎,小号自先祖创业:至今已六十余年,从来店戳都是圆形,决未用过长有店戳:康爷如果不信,老汉可以取出小号店戳,当面辨认。”   说着,向一名店伙招招手,不片刻,果然取来内颗钢戳和金饰。康浩一一验视,其中确无长形戳印,那些金饰上的戳印,也都圆形,不禁目瞪口呆,怔怔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掌柜见他怅然若失,忙又笑道:“康爷不必难过,这条金带虽非小号承造,但如康爷需用,小号担保照样替你铸上一条,无论金质手工,只比这条更好,决不会比它逊色。”   康浩摇摇头,站起身来,颤抖的手紧握着那条金带,这些话—句也没有听见。   李掌柜诧异地问:“康爷不是说要定制……”   康浩突然答非所问的截口道:“你再仔细想想,三个月以前,寻那位五十多岁的儒生……”   李掌柜道:“没有,绝对没有接待过那样一位客人。”   康浩长吧一声,拖着沉重的脚步,踉跄走出“金祥发银楼”……   这时候,他遍休生寒,恍如置身冰窟,脑海中更是一片紊乱,以致忽略了两件看似细微,实则极为重要的“小”事。   其一,金祥发银楼中有两名店伙,眼神锐利,目蕴神光,分明都有一身精湛武功。   其二,那几颗圆形店戳全是新刻的。   回到客店,和衣躺在床上,神思朦胧,却毫无睡意。   怔仲间,他好像想到许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想,时蹙眉搔首,时而浩然长叹,往事像风车似的在脑中飞转——承天坪的松林,马岭关的老树,恩师临别的嘱咐,法元大师报讯赠令时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阵剥落叩门声惊觉。   康浩漫应道:“进来。”   房门启开,探头进来的是客栈小二,一脸关切之情,轻声问道:“康爷,您老是不是病了?觉得哪儿不舒服么?”   康浩讶道:“没有啊,谁说我病了?”   小二吁了一口气,道:“我见康爷自从上街回来,一直闷闷躺在床上,午晚两餐都没有吃,却又不敢来惊动,现在厨下快熄火了,才探问一声,要不要叫厨下弄点吃的?”   康浩问道:“现在什么时刻啦?”   小二道:“二更早过,大约快敲三更了。”   康浩失声惊道:“这么说,我竟昏睡了一整天?”   小二笑道:“可不是,小的本不敢惊搅,刚才来了一个老叫花,自称是康爷的朋友,是他——再叮咛,说康爷今夜还有个约会,不能失约要小的提醒康爷一声。”   康浩心头一动,点头道:“啊!不错,我险些把这件事给忘了,倒位老人家好记性。”   微微一顿又说道:“吃的不用准备了,麻烦替我沏壶热茶来,今天夜里,我可能不回店睡觉,这笼鸽子,你替我喂一喂。”   小二连声答应,顷刻送来茶水。康浩喝了两口热茶,精神略振,索性洗去易容,带上木剑,缓步走出客栈。   大街上一片幽暗,行人早巳绝迹,空际寒星疏落,看天色,距三更已经不远。   康浩长吁一声,吐去胸中闷气,正欲腾身,却见屋角阴暗处“嚯”地站起一条人影,竟是那个老叫花。   两人一照面,老叫花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冲着咧嘴一笑,道:“老弟,我还以为你不去了!”   康浩本能地倒退了一步,沉声道:“你在这儿千什么?”   老叫花耸耸肩膀,道:“常言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我老人家命了老弟你的银子,总得表示一点心意,所以,刚才特地要店小二知会老弟一声。”’  康浩一拱手,道:“多承招呼,在下这里道谢了。”   老叫花笑道:“不用谢,这是应该的,另外有个消息,还要一并告诉老弟。”   康浩扬眉道:“是吗?老丈请说。”   老叫花语声一低,凑过头来,诡笑道:“这是绝对机密的重要消息,假如换了旁人,就是给我老人家十两银子也不卖。当然,如今是你老弟,事情又当别论。不过,嘿嘿!干我们要饭的这一行人实在也是不得已,人穷嘛,难免把钱看得比别人大些,昨儿个你老弟给的那块银子,现在早花完了……”   康浩恍然一声,道:“听你口气,敢情是想拿消息再卖点银子?”   老叫花连忙摇手道:“不不不!那多难听,老要饭的意思是反正银子你老弟不在乎,那消息却对你老弟太重要,所以……所以……”   康浩冷冷哼道:“不错,银子我不在乎,但看花在什么地方,若想叫我花银子买消息,对不起,没有这份兴趣。”   话声一落,转身便走。   老叫花急叫道:“喂!老弟,等一等,你何不先听听是什么消息呢?”   康浩头也不回,嗤道:“任它是什么消息,不买!”脚下加快大步向西奔去。   那老叫花紧随不舍,拖着一双破鞋,踢踢蹋蹋跟在身后,气喘嘘嘘道:“老弟,何必这样决断?钱是身外物,花几文算得了什么?如果训啬钱财,误了大事,那该有多冤……”   康浩充耳不闻,真气微提,脚下又快了许多。   奇怪的是那老叫花虽然气喘如牛,却始终追随身后,丝毫不慢,嘴里喃喃不绝道:“好吧!看在老主顾的份上,我老人家先免费奉送一段引子如何?事关令师杨君达的生死,只卖五两银子,老弟你……”   康浩听得心头一震,猛然停步旋身, “蓬!”的一声,老叫花收势不及,一头撞在康浩身上, “唉哟”一声,摔出三丈多远,倒在地上呻吟道:“完了!老骨头撞断了!这下非十两银子不行了!”   康浩后肩也奇痛难禁,但他顾不得疼痛,飞步上前,探手一把将老叫花提了起来,沉声问道:“你怎知我师父名讳?是谁告诉你的?”   老叫花痛得呲牙咧嘴,巍颤颤伸出—个指头,道:“问一句,十两银子,早晚行情不同,少一个钱不卖了。”   康浩本可用强,见他痛苦之状,又觉不忍下手,意念飞转,取出一锭足重五十两的银元宝,在老叫花脸前一晃,道:“好好回答我的问话,只要消息确实,这个元宝就是你的。”   老叫花眼中一亮,痛楚全失,惊喜地道:“这话当真?”   康浩道:“在下向不虚言。”   老叫花喜得咽了一口馋沫,挣扎站好,诌笑道:“我就知道你老弟不是吝啬之人,其实,你也别怪我只认银子,常言;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康浩不耐地截口道:“咱们不必废话,快说你的消息吧!”   老叫花连连点头道:“好!我这就要说到了,关于令师名讳,我是从霍府探听来的,因为明天是霍宗尧霍大侠的百日忌期,今儿个午后,霍府来了好几位武林高人,大家谈的都是你老弟令师的事……”   康浩岔口道:“来的都是什么人?”  、   老叫花道:“有恒山派的道士,太极门的掌门,峨嵋山的和尚……此外,听说还有昆仑一鹤,形意门的铁掌金钩曹非,鹰爪门的六指叟欧阳长空,蛇拳门的开碑手柳逢春,这些人明天也会赶到。”   康浩双目精光连认,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切齿道:“这批无耻的东西,来得正好,你说下去,他们谈了些什么?”   老叫花道:“他们谈起令师,一个个都愤愤不平,同时痛骂少林寺法元和尚,说他不该出卖大家。”   康浩道:“少林法元贼秃出卖他们什么?”   老叫花道:“据太极掌门人霹雳神翁罗承武说,三月之前,四门五派联袂问罪九峰山,大伙儿早有决议,要杀你的师父替霍宗尧父子报仇,当时少林法元和尚抢着出面,假意用毒龙珠所染雪水,给你师父饮下,伪称你师父已中毒而死,瞒过众人耳目,暗中却放你师父逃离九峰山……”   康浩哼道:“胡说,我师父分明已被他们害死,埋骨承天坪上,法元贼秃已亲口承认,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怎么说是假的?”   老叫花耸肩道:“真真假假,生生死死,都跟我老要饭的无关,我是一字不漏照话讲述,据说你师你的确没有死,半月前曾在老河口附近出现,并且剑伤了武当掌教清虚道长。”   康浩愕然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世上哪有人死复生的奇事……”   话声倏忽一顿,猛想到“夺命双环”袁氏昆仲的怪异事迹,和“定穴护元带”上店戳不符的可疑,不期然心弱大感震颤,飞快暗忖道:“法元贼秃既能伪造金带骗我,安知他不会弄出假毒水欺骗四门五派?夺命双环能在人殓之后复活,恩师他老人家又为什么不能?”   希望的火花,在脑际一闪,迫不及待地问道:“武当清虚杂毛负伤的消息,从何而来?”   老叫花道:“消息是由武当飞骑传讯给恒山一尘道长,武当掌教因伤不敌赶来太原,现已柬邀四门三派首脑同赴上清官,准备联名向少林问罪,必要时,不惜决裂动武……”   康浩说不出是惊?是喜?是信?是疑?急又问道:“如此重大的机密消息,你怎会知道呢?”   老叫花得意地道:“这就是咱们要饭的神通了,老实告诉你老弟吧,凡属大户人家,咱们总有几个眼线耳目,不然的话,谁家有婚丧喜庆?谁家在设宴待客?咱们要饭的怎会事先知道?”   康浩点点头,微笑道:“不论消息是否真实,都值得一锭元宝,只是,你我两度相晤,又承你赐告这么重要的消息,我还没有请教你的贵姓大名?”   老叫花笑道:“老要饭的姓郝名百通,外号‘郝碎嘴’,你向要饭花子打听,没有不认识我的。”   康浩称了声谢,将银元宝塞进郝百通手中,转身向西奔行。   那郝百通忽然叫道:“喂!老弟,你还要去西城么?”   康浩却步诧道:“为什么不去?”   郝百通哑声道:“霍家丫头把你的行踪全告诉了罗承武,如今他们人多,又都在火头上,老弟,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还是别去的好!”   康浩仰面笑道:“正因为那些倚多为胜的匹夫都在,我更是非去不可,一则证实这消息的真假,二则报复承天坪辱师之仇,你若不怕血沾到身上,也去看看热闹如何?”   笑语未停,人已凌空射起飞掠而去。   老叫花郝百通并未跟去,却双手捧着那锭雪亮的银元宝,意味深长地轻笑道:“小魔剑一身武功已尽得老魔剑真传,这场热闹有得瞧哩!”   破鞋一转,踢踢蹋蹋消失在夜色中。   康浩身形似箭,直趋西城,转瞬来到城楼前,扬目一望,城上俏生生立着一条白色身影,霍玉兰早巳等在那儿了。   今夜的霍玉兰,浑身白色孝服,连剑穗也是白色,柳眉带煞,风眼含冤,虽未麻衣棘冠,神情跟三月前初登承天坪竟颇相似。   当她瞥见康浩如约而至,娇躯不禁微震,螓首一昂,冷冷道:“想不到阁下真敢应约。”   康浩立即反唇相讥道:“在下也想不到姑娘竟会先到。”   霍玉兰一怔,道:“我是主人,为什么不该先到?”  .康浩哂道:“姑娘纡尊先至,恐怕是为了便于布置,好对付我这个客人吧?”   霍玉兰身形剧震,刹时面红过耳,银牙暗挫,点头道:“不错,阁下说对了,为报父兄血仇,我不惜任何手段,也没有任何顾忌,今夜西城门外,早已预伏高手,端正如果胆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康浩仰天大笑,鄙夷地道:“什么高手?不过是那几个倚多为胜的无耻鼠辈罢了,姑娘何不把他们叫出来,彼此当面作一了断?”  .霍玉兰冷哼出声,伸手一指城外土岗,沉声道:“那儿僻静宽敞,正好放手施为,阁下可有胆量去岗上一搏?”   康浩傲然道:“客随主便,姑娘请带路。”   霍玉兰冷冷扫了康浩一眼,对这个狂傲的敌人,心中倒颇有几分钦佩,纤手微抬,低说了声:“请!”腰肢轻折,飘落城外。   康浩洒步相随,蓝衫飘飘,举步从容,竟然毫未将三大门派高手放在眼中。   那座土岗如砚台,四周方正,顶端平坦,岗下竹林环绕,一衣带水,景色宜人。   行近岗下,康浩忽然脱口赞道:“好一幅如图美景,在下真该代四门三派感谢姑娘的盛情。”   霍玉兰微愣道:“谢我什么?”   康浩傲笑道:“姑娘替他们安排好如此上佳埋骨之所,那些无耻老匹夫,应该死而无憾了。”   霍玉兰哼道:“只怕今夜埋骨岗上的,会是阁下。”   康浩笑道:“放心,在下才疏德薄,还没有这份好福气!”   两人一面斗差点此,一面飞步登上土岗,刚穿出竹林,却同时吃了一惊,双双止步。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片血污和残尸,地上散落着断剑兵刃,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倒卧在血泊中,死状惨不忍睹。   霍玉兰目光疾扫,首先发现“峨嵋哭笑二僧”同被拦腰斩成四段,恒山——尘道长也被利刃由头至胯劈成两半,其余上同门师兄弟,不是被枭首,就是遭断去四肢,血淋淋几乎找不到一具全尸。   不!唯一尚称齐全的,是被一柄长剑贯穿太极牌,直挺挺钉在地上的“霹雳神翁”罗承武,但双目已遭挖去,剑身穿过左肩膀骨,尸体犹在颤抖,好像还没有断气。   霍玉兰遽睹惊人情景,吓得目瞪口呆,连叫喊也吐不出声音,片刻之后,才想到去看看罗承武是不是仍然活着?   她莲足甫动,康浩已抢先一步,闪身向罗承武奔去。   显然,康浩也被这意外变故惊得忘了自己的来意,扬手—指,先点了罗承武左肩穴道,一手迅速拔出长剑,另——只手已抄向伤者背部命门大穴,真气循掌发出,源源攻人对方体内。   罗承武浑身猛然一震,嘴角牵动了几下,似欲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霍玉兰飞步亦到,沉声叱道:“你想干什么?”   康浩道:“这是唯一活口,姑娘快问问他,是谁下的毒手!”   霍玉兰这才恍悟他并无恶意,暗骂自己糊涂,竟忘了及时追问凶手。   于是,歉然点了点头,立即半跪俯身,大声向罗承武耳边叫道:“罗伯伯,你能说话吗?”   康浩急道:“姑娘别问这些闲话,先问凶手是谁要紧。”   霍玉兰脸上一阵热,忙又大声问道:“罗伯伯,你快告诉侄女儿,是谁下的毒手?”   罗承武嘴唇连掀,却只闻喉头轻响,听不到语句。   霍玉兰急得要哭,眩然道:“唉!不行呀!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怎么办呢?”   康浩伸出左手,紧按罗承武前胸,右手忽然一收一吐在他背部重重拍了一掌。  .罗承武登时一声呛咳,口中射出一大块淤血,正吐在霍玉兰身上。   淤血吐出,神志似乎略为清醒,也能喃喃出声了,只听他喘息着说道:“是……是……”   霍玉兰顾不得污脏,大声问道:“是谁?凶手是谁?罗伯伯你快说!”   罗承武断断续续道:“是……是……那……是那……”   霍玉兰嘶喊道:“究竟是谁啊?”  .   又对康浩道:“我励口些力,他就快说出来了。”   康浩点点头,双目一盖,奋力催动真气。   真气鼓荡之下,罗承武终于进起全力,吐出三个清晰的字:“是那杨君达”话完,人已如油尽灯灭,颓然逝去。   但这三个字,却像千斤重锤般,狠狠击在康浩的心坎上,猛可抽手跳了起来,怒目喝道:“姓罗的,你胡说八道!”   然而,霹雳神翁罗承武业已咽下最后一口气,伏尸血泊,不再争辩了。   康浩道扬目四顾,突然一顿脚,道:“凶手还没有离去太久,或许能追得上!”说着,拔步欲行。   “站住!”霍玉兰拦腰而起,皓腕一翻,撤出了长剑,横身拦住去路,冷哼道:“你倒想得容易,旧恨未消,新仇又起,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康浩惶然道:“姑娘亲目所睹,这件事,决非在下……”   霍玉兰冷冷截口道:“我知道不是你干的,但你既是杨君达的徒弟,就不能脱去干系。”   康浩急道:“这件事也决不是我师父干的,家师已在九峰山承天坪去世,一个死去的人,怎能复活呢?”   霍玉兰哼道:“事实上你师父根本没有死。”   康浩道:“当日经过乃是姑娘亲眼目睹。”   霍玉兰木然道:“不错,咱们都上法元大师的当,那老和尚,假借毒龙珠雪水掩人耳目,私下却纵放你师父逃离九峰山。   康浩焦急地道:“姑娘,这只是臆测之词……”   霍玉兰截口道:“但武当掌教在老河口负伤,今夜恒山、峨嵋、太极三大门派又惨遭杀害,刚才你亲耳听见被害人临终的的指证,这也是臆测之词吗?”   康浩语塞,长叹一声,道:“姑娘—定不肯相信,在下也没有办法,不过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徒作争辩,于事无补,告辞了。”   身形二度纵起,方欲离去,不料霍玉兰长剑一抖,招发连环,竟向康浩接连攻出三剑。   康浩双袖急挥,化解开三招剑势,去路已被截断,不觉愠怒道:“姑娘意欲如何?”   霍玉兰冷冷道:“我不想伤你,但在你师父没有授首伏诛以前,必须将你武功废去,暂时拘禁,以免你助纣为虐。”   康浩挑眉道:“这是姑娘的意思?”   霍玉兰战斗道:“也是三大门派今夜的决议。”   康浩怒火顿起,仰天冷笑道:“姑娘以为在下会束手受辱么?”   霍玉兰叱道:“事到如今,只怕由不你”话落剑出,抢中宫,踏洪门,一剑当胸刺到。   康浩脚下斜退半步,侧身避开剑锋,虎腰一转,木剑已撤到掌中,低喝道:“撒手!”圆钝的剑尖一吞一吐,反点霍玉兰右手腕脉。   霍玉兰抽剑撤招,却不肯退让,寒光迎面暴展,竟欲以剑锋硬削康浩的木剑。   两人出手俱都迅捷异常,双剑交绥,但闻康浩一声冷笑,木剑忽然倒转半匝, “卟”地一声,剑杯已敲在霍玉兰玉臂“偏历”穴上。   康浩趁机欺身上步,木剑顺热一拨,沉声道:“闪开了!”  ’霍玉兰拿桩不住,踉跄冲出三四步,一交跌倒地上。   等她挣扎着跃立起来,康浩的人影早已掠下土岗,消失在竹林深处了。   霍玉兰羞愤交加,跺脚大骂道:“姓康的,你等着吧,总有一天,姑娘要砍你一千剑,一万剑……”气无可泄,拾起长剑一折两段,复又掩面失声痛哭。口口口口康浩脱身离开土岗后,其实并未去远,直到天色大亮,才返回客栈。  ·整整半夜,他都在城效附近搜寻凶手的踪迹,结果却毫无所得,失望而归。   他决不相信师父会是杀害三大门派的凶手,可是,又存着一丝自私的企盼,希望真的出现奇迹,师父当真没有被害死。   对于发掌教清虚道长的负伤,以及三大门派的惨遭杀害,起初,他怀疑是有人假扮成师父的模样,故意四出行凶作恶,意图嫁祸。   但几经思索,又觉得这份怀疑不可靠,因为其中有两件事,令人困惑不解。   其一,师父既已在承天坪遇害,那假冒之人为什么仍不罢手?   其二,凶手在短促的空隙中,连毙三大门派掌门,武功之高已臻化境,除了师父的“魔剑十三式”,世上还有什么人具此功力?   假如师父未死,他为什么不给自己一点音讯,假如已死,是谁在假冒师父?其目的又何在呢?   还有“定穴护元带”上的店戳,少林法元大师在马岭关告诉自己的话这些错综复杂的事,真伪难辨,疑窦丛丛,使人如堕五里雾中。   于是,他在客栈里略事盥洗,用了些饮食,便匆匆收拾,离开了太原府。   出城之后,打开鸽笼,放出了第一只信鸽,并在鸽腿铅管内,附上一纸简柬,柬中只有短短十几个字:“谣传家师尚在人世,赶赴少林查证中。”口口口口嵩山少室峰下的少林古刹,自达摩东渡驻锡以来,向执武林之牛耳。   数百年内,少林武技驰誉天下,俨然中原第一大派,其后武林奇才辈出,终南一剑堡堡主“一剑擎天”易君侠和“风铃魔剑”杨君达齐名江湖,并称“武林二君”。此外,又有“大荒三老”、 “黑谷四凶”,以及所谓“三庄二岛一竹林”等正邪高人崛起,各负绝技,争霸武林,少林派才显得老大衰微,渐趋没落。   传至法元大师掌教,恰是少林开山第二十代,老和尚以奇佳禀赋,苦练“金刚降魔大法”,十年面壁,终获大成,时值江湖清平,老一辈的异人纷纷归隐,法元大师发奋图强,振衰起弱,少林威誉复盛,重又领袖中原四门五派。   谁知就在全派僧俗弟子雄心鼓舞,力争上游的时候,法元大师由九峰山承天坪返来,突然下令封山,并且将掌教一职传给了师弟法明大师,自己则退居长老闲位,从此严禁少林弟子离寺,不得再与闻江湖事故。   这等于宣布少有由四门五派中除名,自愿退出武林。   全寺僧从虽然人人惊疑,却没有人敢询问原因,继任掌教法明大师也不肯代作解释,只是严格折丰师兄所颁令谕,偌大名山古刹,竟成为与世隔绝的禁地。   从此,少室峰下香客绝迹,那座勒封金匾的寺门,也终日紧闭,和尚们虽然未废佛课,却已意兴阑珊,过着自耕自食,索然寡味的日子。   这天一清早,康浩单人只剑,出现在少林古刹前的林荫道上。   他一路兼程赶来,天明才抵少室峰下,将马匹寄存在附近农家,背负木剑,带着一身风尘,徒步登山。   少林寺的山门紧紧闭着,门前鲜苔满阶,松针遍地,看情形,已经很久没有人进出了。   康浩侧耳凝聆,寺中仍有钟声诵经的声音,剑眉微挑,便举手叩门。   一连叩了三遍,门内毫无回应,康浩不禁微怒,一提真气,朗声叫道:“开门啦!”   这一声蓄真力的喝叫出口,直震得门上积尘和十丈松针籁籁坠落,寺内钟声立止,但山门紧闭如故,仍未开启。   康浩讶忖道:“奇怪,天都大亮了,这些和尚兀自不开寺门,躲在里面鬼鬼祟祟,在弄什么玄虚?”   心念突转,抖擞上步,左手掌心已按向门扉。   适时,一声佛号起自身侧,道:“阿弥陀佛,施主意欲何为?”   康浩撤掌旋身,见一名中年僧人,正双手合十肃立墙转角处,目光炯炯瞪着自己。   显然,这和尚是从另一道侧门出来的,不过站在那儿一直没有出声罢了。   康浩心里有气,语气自亦不善,冷冷道:“总算出来了一个,我还以为少林寺的和尚都死光了呢!”   那中年僧人目光一闪,也有了怒意,上下打量康浩一遍,才冷然答道:“少林封山已有数朋,门侧招示犹在,施主莫非跟瞎了,看不见?”   康浩一怔,退开数步,扬目一望,果然,寺门左首墙上,贴着一张已经褪色的纸招,写着“本寺即日封山,敬请香客止步”两行字迹。   那中年僧人说的不错,纸招上日期,距今已三个多月,只因自己来时匆匆,没有留意到墙头招示。   不过康浩人在气头上,往往会强词夺理,康浩虽明知自己理屈,仍然不认错,把头一昂,冷笑道:“这是对一般香客而已,但在下却不是进香礼佛的香客。”   中年僧人讶然道:“那么施主来此何事?”   康浩道:“我是特来拜访少林掌孝法元和尚的。”   那中年僧人怒意更浓,沉声道:“施主年纪轻轻,何以如;此狂妄, ‘和尚’两个字,岂是施主叫的呢?”   康浩脸色—沉,道:“他本来就是个老和尚,不叫他和尚难道该叫他尼姑?”   中年僧人勃然大怒,叱道:“少林虽已封山,却不容狂徒上门撒野,施主若仗悖几分功力,以为少林好欺,那就找错主意了。”   康浩晒道:“和尚,你别口口声声把少林两个字抬出来唬人,老实告诉你吧,如今事过境迁,在下已经一再忍耐了,若是三个月以前,早叫你爬着回去,谁还耐烦跟你说这些废话?你想拿少林寺的招牌吓唬在下,那才是打错了主意哩!”   中年僧人气得眼中冒火,乾指喝道:“小辈,报上名来!”   康浩冷屑地道:“凭你还不配问我姓名,识趣的,快去把法元叫出来,我没有工夫跟你这种小沙弥闲扯。”   中年僧人—摆大袖,身形倏忽欺近,沉声道:“好!贫僧就叫知道少林小沙弥的厉害。”声落,单掌一亮,五指微屈如钩,飞快向康浩肩头扣了下来。   康浩傲然一嗤,负手屹立,连正眼也没看那和尚一眼。   中年僧人也非弱者,一见康浩气定神闲之状,便知道自己这一抓多半要落空,招至中途,突然吐气开声,掌心一登,变抓为推,人已藉势仰面倒射,退了回去。   哪知事实却不如他想的简单,掌力才吐,对面的康浩忽然失去了人影。   中年僧人一掌拍空,情知不妙,急使“金刚拄地”身法,沉气欲落……   饶他应变再快,康浩早巳在身后蓄势而等,和尚脚甫沾地,衣领一紧,已被康浩挟脖子抓住,振臂一抖,笑道:“对不起。暂借尊头,作一次撞门槌吧!”   中年僧人身不由己,飞丸般直向寺门撞去,任是“金刚拄地”, “神针定海”, “千斤坠”全都无法歇止身体去势,无奈何,只得急忙运气,护住头顶……   那中年僧人撞开寺门后,仍然力道未衰,箭矢般直向广场中飞去。   中殿中正在做早课的和尚齐吃一惊,刹时人影飞闪,迎出来五六个,纷纷张臂,打算凌空接住那中年僧人。   蓦地,一个苍劲的声音喝道:“硬接不得,闪开了!”   群僧闻声突然分开,殿中黄云似的掠出一个老和尚,大袖迎着来势一拂一抖,双掌齐出,一式“天坛授印”托住了中年僧人。   托是托住了,老和尚一身黄色袈裟鼓荡如潮。肩头连晃几晃,才算拿桩站稳。   在场群僧,个个变色,却听一阵震耳大笑,康浩已施施然跨进寺门。   黄衣和尚霜眉一皱,缓缓放下那中年僧人,一双精芒四身眼神,凝注康浩,瞬不瞬。   好半晌,才举步迎上前去,肃容问道:“少施主可是姓康么?”   康浩一脸傲色,点头道:“不错。”   黄衣和尚又道:“这么说,少施主就是风铃魔剑杨大侠的传人了?”  .康浩不禁微诧,挑眉笑道:“老和尚,你认识我?请教法号是……”   黄衣老和尚双手合十,接口道:“老衲法明,现掌少林第二十一代门户。”   康浩讶道:“那法元和尚呢?”   法明大师敛容道:“家师兄业已退位,现为本寺长老院护法。”   康浩释然一声“哦”,拱手笑道:“原来是新任掌教,失,做得好!”   法明大师微—欠身,道:“岂敢,少施主驾莅敝寺,想必是为令师仰毒九峰山之事吧?”   康浩谈淡—笑,颔首道:“看来在下心意,早在掌教预料之中了。”   法明大师敛容道:“家师兄自九峰山返寺,就料少施主会来,少林全寺僧众,亦已恭候多时。”   语声微顿,回头向一名随侍僧人吩咐道:“传谕下去,鸣钟聚众。”   那随侍僧人神色立变,俯首恭应一声,飞步而去。   当!当!当!   刹那之间,一连串宏亮的钟声,由钟楼上传送出来,其声悠杨,响彻山谷。   钟鸣九响一歇,周而复始,共计九九八十一响,是名“九晶莲台”。   这是少林寺最紧急的命令,代表着掌教因特殊重大事故,下令召集全寺弟子。   是以,钟声一起,全寺千余名僧俗弟子,立即像蚁群般分由全山向大殿广场汇集,各按职位等级,列队肃立候令。   钟声未落,千余僧众已经到齐,广场上黑压压挤满人,却静得听不到一点声。   法明大师又命人从膳堂抬来一只巨大木桶,桶中注满清水,然后由怀中取出一个玉盒,揭开盒盖,长在左掌上。   玉盒上,是一粒龙眼般大小,碧绿浑圆的珠子。   只见法明大师满脸凄迷之色,目注盒中绿珠,口里喃喃念道:“其形沌沌,其色苍苍,与人何尤?于尔何伤?毒珠!毒珠!何乃不祥。”   话落,一声浩叹,腕间微微—扬,将盒中珠子飞投桶内。   绿珠—入水中,整桶清水突然沸腾起来,翻翻涌涌,宛如鼎煮沸一般。   不久,水波复归平静,桶中清水已变成碧绿色,那粒珠子却溶化不见了。   康浩不知那绿色珠子,就是害死师父的“毒龙珠”,故而一直负手卓立丹挥檐下,冷眼旁观,没有开口。   法明大师调好毒水,合掌转身,凝重地道:“少施主看清了?少林寺僧众俱在,桶中毒水,沾唇立毙,只须老衲一声号令,千余弟子便将分饮这桶中毒水,少林一脉,也至此而绝,少施主有何感想?”   康浩耸耸肩,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道:“这是你们的事,和在下有什么关系?”   他说的本是老实话,心想:我是找法元和尚查证师父生死之谜,事情真象未明之前,是敌?是友?尚难认断,你们弄出这些阵仗难不成倒想拿“死”来要胁我?   但话人法明大师耳中,却全不是同样滋味,霜眉微轩,冷然一哂,道:“少施主庆不愧杨大侠传人,千余条性命,竟不值施主一顾……”   康浩最厌恶别人讥辱师父,顿时不悦道:“家师在承天坪上含冤惨死,四门五派中人,谁又‘顾’过了呢?”’法明大师精日炯炯,沉声又道:“但老衲要请问少施主一事,九峰山会,乃四门五派共同行动,家师兄以悲天悯人胸怀,不忍见令师惨遭兵解,仰毒饮鸩,亦出令师自愿,少施主何以恩怨不分,独罪少林?”   康浩未加思索,接口应道:“在下如查明家师负冤内情,四门五派都别想脱去干系。”   法明大师未听清话中那个“如”字,只觉心弱猛震,满腹恚愤尽化,浩叹黯然,点了点头,长吁道:“罢!罢!罢!看来这怨毒深恨,是万难化解的了。”   紧接着,端正合十一礼,凝声又道:“此事虽由家师兄一念之仁,种下孽因,老衲却忝为当今掌教,常言道: ‘冤有头,债有主,老衲原以少林掌教之身,代家师兄偿还血债,少施主若意犹未足,全寺千余僧众,亦仰毒陪殉,只求少施主网开一面,放过家师兄和后山长老院中四位垂暮之年的长老……”孰料话犹未毕,忽听殿内一声震耳佛号,截口道:“掌教何出此言?莫非嫌法元罪孽还不够吗?”   随着喝声,殿内缓步走出五位身披黄色袈裟的老和尚,法元大师为首,其余四位老僧,都已八九十岁,形貌枯槁,眉须俱白。   法明大师一见是师兄和四位长老赶到,神色骤变,缓缓垂下头去。   法元大师目光一招康浩,连忙抢前几步,合十道:“阿弥陀佛,少施主终于来了。”   康浩淡淡一笑,也拱了拱手,道:“不错,在下是专程赶来的。”   法元大师颔首道:“马岭关上一别,老衲内疚良深,返来后,便封山退位,留此待罪之身,日久企盼,以候少施主。”   康浩哂道:“这么说,倒是在下来得在晚了?”   法元大师正色道:“冤怨相报,因果不爽,时日或有早迟,报应总无宽贷。不过,事由法元一人肇因,与全寺僧众无关,尚裨少施主深体上天好生之德……”法明大师突然抗声道:“师兄身系少林振兴契机,乃全寺弟子希望所寄,倘若师兄撒手,全寺弟子岂愿苟活!”   法元大师勃然怒道:“愚兄退位之际,矢志已决,当时你为何满口应承,如今却出尔反尔?”   法明大师挽首道:“小弟若不应承,师兄怎肯将‘毒龙珠’交付,实则接位之时,小弟亦已早存代死心愿,只求师兄体念少林命脉矜于成全……”   法元大师喝道:“胡说,师门长幼有序,你怎敢食言欺兄?”   法明大师哽声道:“小弟既为掌教,自有专断之权,师兄如再坚持,小弟只有请出‘绿玉贝叶’令符,以祖师之名,断然下令了。”   法元大师眉须拂动,浑身颤抖,怔了怔,忽然热泪盈眶,控手从袖中取出一束纸圈,巍颤颤地道:“好!你尽管动用掌教的权柄吧!这是愚兄百日之内,手录‘金刚降魔大法心解’,愿欲趁涅磐之前,交付藏经阁留传弟子研习,只要你动用‘绿玉贝叶’,愚兄就宁作师门罪人,亲手毁了它!’’师兄弟竟各不相让,弄成僵局,直看得四个老和尚不住摇头,只有念佛的份儿,场中各千余名僧众,个个含泪垂首,无法置喙。   康浩目睹这番经过,却忍不住仰面哈哈大笑起来。   法明大师沉声说道:“少施主,笑什么?”   康浩耸肩道:“在下是笑两位都太性急了,即令两位之中必须死去—个,那也不用争持不下呀。”   法明大师瞿然道:“少施主师门血仇,难道不报了么?”   康浩正色道:“师仇不共戴天,怎能不报,但在下今日登山,却不是为了报复师仇。”   法明大师一阵迷惘,道:“老衲不懂少施主的意思……”   康浩道:“在下的意思很简单,报仇之前,在下必须先问清楚,究竟我师父是不是真的死了?”   法明大师和四个老和尚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全将惊疑困惑的目光,投注在法元大师身上。   法元大师也是满头雾水,怔仲地道:“康施主怎会怀疑令师未死?令师遗体,是老衲亲手掩埋在承天坪上。”   康浩敛容道:“承天坪上确有家师坟墓,但江湖中也已先后两次,传出家师尚存人世的消息。”   法元大师骇然失声说道:“真有这种事?”   康浩又从怀中取出“定穴护元带”,继续说道:“而且,据在下亲赴太原府金祥发银楼查证,他们并没有承制过这知金带,带上店戳图记,也是伪刻的……”   语音微顿,举目暴射出慑人光芒,寒声道:“请教,家师如果确已去世,这些不符之事,应该如何解释,假若他老人家真没有死,大和尚弄此玄虚,目的何在?”   一番话,问得法元大师目瞪口呆,无词以对,好半晌,才摇头喃喃道:“阿弥陀佛,老衲不信世间竟有如此奇事。”   康浩冷冷道:“在下也不信有此奇事,但事实摆在眼前,却令人不得不信。”   法元大师凝神顷刻,肃容道:“事出诡异,老衲有两件事想请问少施主,那日马岭关上一晤之后,少施主折返承天坪,可曾发现令师坟墓有被发掘过的痕迹?”   康浩摇头道:“没有。”   法元大师又道:“当少施主前往太原府金祥发银楼查询时,见到的那位掌柜姓什么,相貌如何?”   康浩道:“那掌柜姓李名祥春,约莫有五十多岁,身裁肥胖,左颊上有一粒黑痣。”   法元大师深自一怔,茫然道:“这……这就奇怪了……”   康浩注目问道:“奇怪什么?”   法元道:“承天坪变故后,老衲也曾亲自赶往太原府银楼对证,见到的,也是那位李掌柜,他当时一见金带,便满口承认是店中承铸,并且所述日期与令师容貌,无一不符,因何见了少施主竟又矢口否认,此人前后文言词各异,是何居心?”   康浩耸望哂道:“金带出处,那是次要之事,在下要请教的是家师生死真像,这一点,大和尚应该可以一言决疑,不须顾左右而言他了吧?”   法元大师端容合十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敢指天设誓,令师的确已在承天坪仰毒自尽了。”   康浩沉声道:“你真敢断言他老人家确是死了?”   法元大师正色道:“老衲亲手调毒,亲手埋尸,若非千真万确之事,又何须封山退位,以身就劫。”   康浩颤声道:“你要明白这件事的后果,如果家师真是你下毒害死的迟早我会向你讨回这笔血债!”   法元大师垂目答道:“老衲若存隐瞒规避之心,当初尽可不去马岭关,今日也无须再与施主开诚相谈了。”   康浩身躯一阵震颤,眼中泪光连闪,喃喃道:“这是实情,你连一死尚且不惧,何必再说假话……”   语音一落又起,凝目问道:“那么,江湖中传说我师父曾经两次现身,这又该如何解释?”   法元大师说道:“传闻之事,岂可深信!”   康浩摇头道:“不!据说他老人家第一次现身鄂北老河口,剑伤武当清虚道长,就算这是谣传,但第二次太原西城外变故,却是我亲目所睹,这该不是谣传。”   法元大师惊问道:“太原何时又生变故?”   康浩道:“那是距今不足十天的事,太极掌门罗承武,恒山一尘道长和峨嵋哭笑二僧,在西城外一座土岗上,悉数被人杀死,罗承武在临终前,指称凶手就是家师。”   法元大师骇然变色,道:“少施主是说三大门派掌门,竟在同一时间,全遭杀害?”   康浩缓缓颔首道:“是的,而且死得都很惨,土岗之上,无一全尸。”   法明大师和四个和尚面面相觑,惊容遍布。   法元大师除了惊骇之外,更有无限悲感和疑悸,口诵佛号道:“我佛慈悲,武林浩劫已生,天下又林大乱了。”   康浩凝容道:“如今各派都认定凶手乃是家师,武当清虚道长并已柬邀同道,准备联袂问罪少林,届时纵有百口,恐亦无法使彼等相信家师已亡故。”   法元大师沉重的道:“事迫至今,淮有一法可释群疑,亦可洗雪令师沉冤,但必须少施主首肯老衲才好出口。”   康浩道:“你且说说看。”   法元大师肃穆道:“老衲愿随少施主再上九峰山承天坪,另备厚棺,移出令师遗尸,然后同赴太原,当面与好李掌柜对质……”   康浩不悦道:“你是说开坟曝尸,擅动家师遗体?”   法元大师满脸诚挚地道:“少施主,此举虽嫌冒犯死者遗体,却足令那假冒令师的凶手无所遁形,老衲更可藉机当众揭露‘定穴护元带’隐情,武林四门五派必将合力追缉真凶,为令师昭雪沉冤,愧奠英魂,小节略亏,大节得全,少施主何太拘泥?”   康浩听了默然沉吟,久久没有接口。   法元大师跨前一步,合十道:“事后,少林全寺僧俗弟子,愿为杨大侠齐戒百日,诵经超度,祈祷英灵早升仙界,并在正殿永礼神位,以赎前愆。”   康浩双目泪光微闪,嘴角浮现出一抹凄楚的苦笑,冷冷说道:“你们这些和尚,除了追悔从前,祈求来生,可曾想到这眼前……”   一声长吁剑眉双挑,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法元大师应道:“老衲了无牵挂,即可启程。”   法明大师忙道:“何须如此匆促,请少施主稍事憩息,用过素斋再走不迟。”   康浩淡淡道:“不必了。”抖一抖肩后木剑,转身跨下凡墀。   法元大师将那卷“金刚降魔大法心解”双手递给师弟,然后向四位长老合掌深深一礼,僧袍飘拂,紧随而行。   场中千余僧众,尽皆双手合十俯首恭送。   康浩昂头穿过人墙,走向寺门,两侧僧人纷纷退让,这情景,使它突然联想到九峰山冰雪封里的清晨,就在这一天,他被师命所迫,单人只剑,穿过四门五派高手的包围,孤零零退出承天坪,从此,便再也见不到恩师的容貌了。   心颤,目眩,他鼻际一酸,急忙低头加快了步子……   一轮红日,正缓缓移向西天。   承天坪上,积雪已经溶化了,隆冬逝尽,林梢又茁长出嫩绿。   荒山、绝岭、茅舍、孤坟这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夕阳下,多了两条并列的人影。   康浩站在左首,法元大师肃立右侧,在他们身旁不远,放着一口金漆棺材,此外,还有一柄铲土的铁铲。   棺材是新购的,铁铲却是屋中旧物,那光滑的铲柄,了不止摩挲过千百次,更不知抹擦过多少汗渍,他用它种过树,筑过墙,铲过雪也掘过坑窟。   但是,他连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竟要用它来掘挖坟墓,而且是挖掘养育自己二十年,亲逾父子的恩师的坟墓。   二十年朝夕与共,恩师的音容状貌,如在眼前,又岂是那一堆坟土所能阻隔的,而今沉冤未雪,要他亲手掘开坟土,再看一眼那必然尚未瞑目的苍苍遗容,却令人情何以堪?   是以;他迟疑又迟疑,一任那颤抖的身影,投注在冷寂坟头,久久没有移动。   红日由东而西,坟头身影也由浓而淡,不知何时,耳际飘来法元大师一声长长的叹息,说道:“少施主,日影业已卸山,时间不早了。”   康浩蓦地一震,扬起头来,望了望天际日轮,轻喟道:   “是的,天色不早,时该开始。”口里说着身子却仍未移动。   法元大师霜眉微蹙,道:“少施主,如感不便,可否由老衲代为……”   康浩用力摇摇头,道:“不!我要自己动手!”   他仰面向天,长吁一口气,仿佛要借那蓝天白云,涤去脑际愁丝,然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取了铁铲。再回到坟前,热泪已盈眶欲坠,他俯首吞声,喃喃低语祝告道:“师父,为了你老人家洗雪沉冤,徒儿别无选择,只求你老人家何必原谅……”   铁铲起落,泥上飘扬,老和尚双手合十诵经,康浩则含泪稀嘘,天际斜阳,也黯然失去了光辉。   终于,隆起的坟头变成土坑,坑底露出一角松干,那是法元大师亲手用坪上巨松,挖成的简陋松棺。   时隔百余日,因当地高而寒冷,松棺分毫未腐,几颗遗落泥土中的松子,仍然保持着完好如初。   法元大师感叹一声,道:“少施主,松棺既现,不能再用铁器了,小心损伤令师遗体。”   康浩点点头,默然抛去铁铲,那忍了许久的泪水,顿时夺眶涌出。   法元大师也偷坠几滴愧作之泪,黯然道:“少施主悲恸太过,且请稍歇,松棺乃老朽所葬,还是由老衲再起出来吧!”   这一次,康浩没有再坚持,他情知棺材即将出土,必须先镇静下来,才能获得最后辨认遗容的勇气了。   法元大师单膝着地,半跪在土坑中,用手缓缓除去松棺上的余土,接着,轻轻掀起棺盖……   首先呈现眼中的,是一角儒衫和两只僵硬的脚。   康浩迅即扭头过去,刹那间,热泪滂沱,再难抑止。   只这一眼,他已经不忍再看了,青色儒衫和脚下青缎软履,正是师父临终的装束。   故物无讹,师父饮恨身亡,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实,也证明法元大师并没有说谎。   那么,是谁假冒师父剑伤武当掌教?是谁杀害了三大门派掌门人?太原金店掌柜,为什么不承认铸过“定穴护元带”?   康浩胸中百味纷陈,神思尽乱,只顾着悲泣,却没有注意到棺中尸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但,法元大师目光落处,脸色倏忽一变!   你道为什么?原来棺中那双僵硬的脚,赫然竟是脚尖朝下,脚跟朝上。   但凡尸体入棺,必然都是仰面平卧,换句话说,尸体的双脚,应该是脚尖向上才对,法元大师收殓杨君达遗骸时,分明记得也是正面仰卧的,怎么这会儿却变成脚尖朝下了呢?   老和尚心头一震,双臂加力,猛然掀开整个棺盖,可是,当他一见棺中尸体,果然竟是全身俯伏,面部向着棺底,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急忙公手, “蓬”地一声,又将棺盖紧盖上。   康浩诧异地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法元大师一颗心腾腾狂跳,直如小鹿乱撞,略一定神忙道之“没有什么……老衲好像……好像听见坪外有人声……”   康浩惊道:“当真?此时此地,怎会有人登山?”   法元大师呐呐道:“也许是老衲一时的错觉吧!好像……”   不料话犹未已,承天坪外果然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竹笛声。   ∥湎牢萆? w000t OCR  武侠屋独家连载   第四章 高僧遭劫 垂死忠言     康浩神色立变,精目骤射,沉声道:“你尽管启棺移殓,不必理会,在下去看看就来。”   反手一扶肩后木剑,身形激射而起,霎眼之间,已如飞掠出坪外出口。   法元大师直待他去,才长吁一声,举袖抹去额上冷汗,移转目光,凝注在松棺上,低喧佛号,虔诚祝祷道:“我佛有灵,但愿勿生意外,天下苍生再也经不起劫难了!”   说着,一面再度移开棺盖,伸出颤抖的双手,从棺中扶起那具俯卧的尸体。   这时,山风拂面,松涛盈耳,承天坪上仿佛扬起一阵凄切的鬼啼,棺中尸体倘若有变,从此冤怨纠缠,恩仇难明,一场血腥杀戳,势将一发不可收拾,不知又有多少无辜性命,要断送在这番浩劫之中。   法元大师纵是一代高僧,也不期为之心悸神曳,寒意遍体,他缓缓合上眼睛,又长长吐出一口气,让激动的心略为平静了些,这才霍然张目,双肘一收,翻过尸体……   一看之下,全身如遭雷殓,棺中尸体,面目陌生,竟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   法元大师目瞪口呆,正自呆然若痴,突觉光线一暗,土坑前没声息出现一条欣长身影。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坑沿,一身青色儒衫,足登青缎软履,浓眉,薄唇,手里握着一柄木剑,衣着装束,和坑中死尸毫无分别。   法元大师剑些惊呼失声,坑外那人,可不就是自己亲手掩埋的“风铃魔剑”杨君达么?   尤其那人冷峻的神情,手中木剑,活脱脱就跟三个月以前,四门五派寻仇承天坪时一般模样。   老和尚虽然礼佛,却不信有鬼,忙不迭一提真气,便想跃出土坑。   但是,浅浅数尺的土坑,他居然未能跃过,身躯才动,又重重摔倒了下去。   坑外那人嘴角微掀,冷然笑道:“大师感觉意外吧?三月之前,你那毒龙珠所化雪水,没能把杨某人毒死,如今杨某人却在这具假尸身上暗置毒粉,总算一报一偿,了断前仇。”   法元大师急忙运气,一试之下,果然真气已无法凝聚。   老和尚惊骇不已,但转念间,即知求生无望,心里反而镇定下来,注目问道:“施主究是何人?请恕老衲眼拙!”   那人晒道:“大师何须作态,连区区杨某人也故作不识了?”   法元大师正色道:“杨大侠早在三月前便已故世,施主虽然抢得很逼真,但老衲决不相信人死复生的故事。”   那人吃吃一阵冷笑,道:“信与不信,那是大师的事,杨某人只要让你们这些自命正派的伪君子知道,区区毒水,害不了杨某人,可是,诸位却将报应临头,自食恶果。”   法元大师道:“这么说,剑伤武当掌教,杀害三大门派掌门人,都是施主下的毒手?”   那人点头道:“不错,凡是参与承天坪寻仇之人,杨某人迟早会把他们剑剑诛绝,一个不留。”   语声微顿,凝目又道:“所以,今天该轮到大师你了。”   法元大师发出一声苦笑,道:“老衲年事已高,早将生死置诸度外,只是,施主假冒他人之名,嗜杀肆虐,不知目的何在?”   那人沉声道:“杨某人负不白之冤,遭人诬陷,幸而不死亲手报血仇,何须冒人名号。”   法元大师心念微动,道:“但老衲却发现两处破绽,足证疱主闪非杨大侠。”   那人一怔,随即耸肩笑:“是吗?杨某人倒想听听你指的是什么?”   法元大师道:“其一,施主不该在死尸上暗施毒粉。”   那人道:“为什么不该?”   法元大师道:“因为杨大侠生前最鄙视用毒,倘若施主真是杨大侠,即凭武功取老衲性命,亦属轻而易举,根本无须先施毒粉,行此暗算。”   那人冷晒道:“那是从前,如今杨某人为报深仇,不择手殴,何况当初你以毒水逼我自戕,现在我也应该让你尝尝毒发身死的滋味。”   法元大师道:“其二,施主不该持此木剑。”   那人轻蔑地道:“这又是为什么?”   法元大师说道:“杨大侠剑术登峰造极,折枝皆可代剑,故舍神兵利器,仅以木剑聊备一格,但施主功力却未达到那种境界,自知若凭木剑跟老衲动手,难操胜算,才想到先在棺中置毒,使老衲无法凝聚真气,以掩短拙,实则欲盖弥彰,反露破绽……”   那人不待他话完,冷喝道:“井底之蛙,所知几何?你且睁大了眼看看。”   声落,木剑斜举平肩,遥指坑中松棺,凌空虚劈一剑。   木剑距棺,远逾五尺,但剑尖所发无形罡气,竟将松木棺材和棺内无名尸体,生生劈成两半,直如利刃破竹毫无顿阻。   那人傲然笑道:“如何?”   法元大师脸上泛起一抹喜色,合十道:“善哉!施主剑术已臻化境,除杨大侠外,天下难有敌手的了。”   那人怒道:“你说什么?除他——”   刚说了个“他”字,忽然警觉,语音微顿,改口道:“你是说,这样还不相信我杨某人未被害死?”   法元大师敛容凝声道:“施主炫示剑术,益证决不是杨大侠,不过,老衲已经知道施主是谁了。”   那人双目精光暴射,杀机已萌,听到最后一句,身形微颤,沉声道:“你倒说说看,我是谁?”   法元大师垂目跌座,平静地道:“任凭化身千万,难惑灵犀一点,施主姓康名浩,乃杨大侠唯一传人。”   那人木剑业已举起,闻言仿佛颇感意外,剑势略顿,断喝道:“老秃驴,你凭什么理由敢作此推断?”   法元大师淡淡一笑,道:“理由太简单了,施主恚愤师门沉冤,早有报复之志,却因顾忌四门五派联手,深恐力有未逮,又欲矜全亡师威誉,乃行此一石二鸟之计,两次乔装令师寻仇,偏又故留活口,无非是想会坐实老衲放纵罪名,挑起各派与少林火并,然后施主可坐享渔利,将四门五派各个击破。”   语声微顿,复又接道:“此次施主独上少林,讹称太原金店不承认铸过金带,老衲已有预感,临行之时,且已暗嘱师弟法明,倘老衲遇害,即将此事分告各派,方才施主藉故离去,那就越发证明老衲的揣测不错了。”   “老衲话已说明,施主尽管下手吧,只是老衲死后,四门五派高手,必将迫索天下,那时施主亦难逃公道……”   那人冷笑截口道:“死在眼前,饶舌何用?老秃驴,留你不得。”   木剑一振,暴点法元大师前胸。   法元大师无法闪避,霍然张目登视着对方,紧接着,一声闷哼,仰面栽倒在坑中。   那人收回木剑,目光一阵闪动,顿脚转身,一连两次起落,迅速消失在山口之外。   过了半盏茶光景,康浩手提木剑,匆匆赶回坪上。   当他一见坑中棺木尸体俱被劈成两半,法元大师也僵卧在侧,这—惊,真是非同小可,急忙将木剑插在地上,便想纵身下坑查看……   “不!不能——”   法元大师突然低声喝阻,同时挣扎着撑起身子,气吁吁地道:“坑内死尸染有剧毒,老衲已中毒负伤,少施主千万不能再鲁莽。”   康浩骇然说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法元大师呼吸短促,额上汗水滚滚直落,嘶声道:“快……快用剑尖,隔空替老衲封住心络三穴……”   康浩惊悸莫名,连忙拔出木剑,如言飞点了法元大师心络三处大穴。   三穴点闭,法元大师身躯—阵颤抖,恍如虚脱般倚靠在坑壁上,一面唏气,一面从贴身布袋中取出一只小磁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纳人口中,闭目调息。   康浩焦急不安地,候在坑外,频频扬目四顾,峰顶林木萧萧,渺无人踪,丝毫看不出有何异状。   过了顿饭光景,才见法元大师收汗出声,缓缓张开眼来。   康浩迫不及待,急又问道:“大师,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法元大师长叹一声,黯然道:“老衲惭愧,有负少施主期盼!”   康浩道:“现在别说这些,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师父遗体,是谁损伤的?”   法元大师道:“少施主先放宽心,这具死尸,并非令师杨大侠?”   康浩惊道:“不是师父?那么他是谁?尸体上怎会有毒?”   法元大师敛容叹道:“这是一桩可怕的阴谋,令师遗体,早巳被人换掉移走,在那假尸上涂了毒粉,老衲一时大意,致遭所害。”   康浩迫问道:“大师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法元大师微微颔首,道:“那移尸下毒的人,也就是假冒令师,杀害三大门派掌门人的凶手,他刚才还在坪上,刺了老衲一剑,少施主返来之前不久,才离开承天坪。”   康浩心头一震,本能地提剑四顾,茫然道:“这就奇怪了,怎么我一路赶回来,竟没有碰见他,而且——”目光凝注法元大师,忽然住口未往下说了,其未尽之言,当然是指老和尚身上完好无恙,看不出曾受过剑伤。   法元大师凄然一笑,道:“那人乔装令师,容貌维妙维肖,几令人难辨真假,所用兵刃,也是一柄木剑,老衲中毒无法抗拒,本已注定难逃一死,却因急中生智,撒了一次谎,才使他剑下留情,有意钭剑势错开二分,没有正点老衲的死穴。”   康浩更诧道:“大师撒的什么谎?竟能仗以死里逃生?”   法元大师道:“老衲假称已识破他的身份,并直指他就是少施主所扮!”   康浩一怔,脱口道:“可是,他分明并不是我……”   法元大师接道:“老衲也明知他并非少施主,只是故作错认,以消除他灭口之心而已。”   康浩如堕五里雾中,摇头道:“我不懂你的话?”   法元大师便将适才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最后感叹道:   “此人心智武功,两皆高明,他假扮令师的目的,不久挑拨四门五派内斗火并,以求坐收渔人之利,所以,老衲才有意指他是少施主所扮,他本可杀死老衲,但却临时改变了心意,准备留下老衲这个活口,将错就错,使少施主不能见谅于各门各派,如此一来,武林中势将掀起血腥杀劫,结果无论孰胜孰败,都对他有裨益。”   康浩听了,却不以为然道:“事实上,我与四门五派已有杀师之仇,势成冰炭,何用人挑拨?”   法元大师正色道:“少施主错了,令师负冤谢世,纯出误会,基间隐衷内情难明,四门五派,不过中人嫁祸激将奸计,少施主为昭雪师冤,端在查明隐情,岂能盲目寻仇,徒令亲痛仇快,予好人可乘之机。”   康浩冷然道:“大师这番金玉良言,应该早在太原霍家变故发生的时候说出才对,现在家师已亡,沉冤已深,再说就嫌太迟了。”   法元大师叹道:“也难怪少施主不忿,但大错已铸,悔恨无及,一错不能再错,少施主志在洗雪师冤,就当以查缉真凶为正途,倘若仅求快意一时,纵然杀尽了四门五派,恐亦难慰令师在天之灵!”   康浩眼中泪光又现,缓缓垂下头去,好半晌,才哽声喃喃道:“可是,真凶是谁?要到哪儿去查缉?如今连师父遗体都不知下落,还说什么告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法元大师凝目道:“少施主何必懊丧?事在人为,老衲有一计,相信能使那真凶自投罗网。”   康浩惊喜扬头,道:“当真?大师有何妙计?”   法元大师反问道:“适才峰下竹笛声响,少施主前往探查,可有所见?”   康浩摇摇头道:“那竹笛声音,我曾经吸到过一次,但待我循声追下峰去,笛声却时断时续,而且总在前面十余里外,我追了一程,忽然想到可能有人存心旅敌,便径自折返,没有再追下去。”   法元大师含笑颔首,胸有成竹的道:“这就是了,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咱们也可以用计诱他现身!”   康浩问道:“用什么诱敌之计呢?”   法元大师道:“就以老衲有为饵,以这具棺木作钓……”语音一低,凑向康浩耳际,如此如此。   康浩听罢,面露振奋之色,轩眉道:“大师断定他一定会来?”   法元大师微微颔首,道:“他剑移一分,特意留下老衲这一活口,自是不愿计谋成空,而且,老衲料他必然还在暗中窥伺,并未远离。”   康浩道:“好!咱们就这么办。”口口口口   九峰山麓的和顺县城,濒临清漳河东源,更有官道北通大同太原,南接邯鄣郸孟津,水陆交通便利,市面也颇繁华。   县城南门一带,开设着七八家货栈行,专营太行山区出产的皮货药材运输业务,这些货栈行,规模都不小,有船只,也有车马,但凡南北货运,莫不承揽,按路程远近和货物重量计酬,而且全是昼夜营业,舟车启发大都在夜尽黎明,每届子夜,临街人声喧哗,吃食摊一家挨着一家,长达里许,灯火照耀,如同白昼,所以“南门夜市”,也成了和顺县城一大特色。  ’这一天,子夜甫过,夜市正热闹,康浩忽然单人独骑,出现在熙熙攘攘人丛中。   他满脸倦容,一手控着马缰,缓步徐行,另一只手则横担着木剑,剑端上,挂着鞍蹬,而马背上,却驮着那具新的金漆棺材。   夜市的食客,大多是力夫,平时见了车马船只抵步,总是一拥而上,急着搬运货物,赚些“脚钱”,可是,大家眼睁睁瞧着马背上那口棺木,却没有一个上前招揽的,敢情对于大清早就碰见棺材,谁都有些忌讳,脾气好的,远远转头避开,假装着没有看见,脾气躁的,更连连吐唾沫,咕噜咒骂:“他妈的,老霉气!老霉气!老霉气!呸!”   康浩充耳不离,自顾牵马缓行,最后,在一家铺面较大的货栈门前停了下来,仰头望望门外“通发号”金字招牌,顺手将马匹系在拴马桩上。   “通发号”的掌柜,是个白净脸中年汉子,正低头拨着算盘,偶一抬头,看见门外来了这样一位客人,顿时眉心打结,连忙起身迎出店来。   做生意的人总不忘“和气生财”,是以那掌柜虽然一肚子不高兴,脸上仍堆笑容,双手一拱,轻声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康浩懒洋洋答道:“雇车。”   掌柜心里一沉,忙又笑道:“公子敢是要托运货物?”   康浩摇头道:“不是货物,是—口棺木。”反手朝马背上指了指,接道:“喏!就是这个,麻烦叫伙计们搬进来吧!”   掌柜脸上一阵僵,低咳一声,陪笑道:“这个……这个……请公子务必多包涵,实在是……嘿!嘿嘿……”   康浩扬眉道:“实在什么?我出双倍价钱,包一辆车,难道还不行吗?”   掌柜好生为难,顿了顿,才道:“小号不是这个意思,皆因小号承运的都是货物,可从来没有接过这种生意,只怕途中不善维护,会损伤了死者寿材……”   康浩道:“这不要紧,棺材里的人刚死没多久,运送的路也并不远,三五天就到了,尸体不腐,就碍不了事……”   探手怀中,取出一锭五十两纹银和一封信,塞在掌柜手上,接道:“车资运费先付,信封上有地址,按址送到就行,十天之后,我再来取回单,掌柜勉为其难,破例一次吧!”   说完,也不待掌柜回答,转身走到棺材帝,信手一挥,绳索立断,单手托住棺底,轻轻移放地上,然后牵了空马,出店而去。   那掌柜目睹康浩挥指断绳,单手托棺,只惊得张口结舌,喉咙口虽然塞满了推脱的言语,却哪敢吐出一个字来。   直到康浩去远,才急急展开信封观看,原来以上写着:   “棺函并交河南登封少林寺方丈法明大师查收,内详。”   掌柜望望那口金漆棺木,困惑地忖道:—个和尚死了,哪儿不好寻座庙宇一把火烧掉,何苦浪费银子,千里迢迢送回少林寺去?五十两银子,不知要烧多少和尚呢!   看在银子份上,只好叫伙计用一张厚布,蒙住棺材,抬进栈内,立即安排车辆,准备趁天亮以前,早早出发上路,以免留在店里霉气。   不料行中八九个车把式,听说是送棺材作灵车,全都把头播得货郎鼓似的,谁也不肯去。   掌柜的正为难,一个伙计献策道:“隔壁源顺行的赵癫子,有个相好的粉头在孟津渡,这条路线他跑得最起劲,何不加几个钱,向源顺行借用一趟,只怕他肯去的。”   果然,赵癞子挺爽快,一口答应下来,不过附带条件.要加五钱银子。其中二钱银子是源顾行抽的回扣,另外三钱,算赵癞子的赏钱。   赵癞子多捞到三钱银子,又有机会跟老相好重叙旧情,心里十分得意,天没亮便驾车出城,一路哼着小曲, “郎呀郎”, “妹呀妹”,哼得正起劲,忽然耳旁有个冷冰冰的声音道:“老大,停车!”   赵癞子回头一望,身后空空荡荡,并没有人,也就未放在心上,仍然扬鞭唱道:“二呀二更里,月呀月正明。小妹妹等郎,不呀不见人……”   “老大,停车!”又是一声冷喝,传人耳中。   突然,他想到车厢里的棺材,心里机伶伶打个寒噤,喃喃道:“妈的,难道真的闹鬼了?”   连忙坐直身子,用力咳嗽一声,鞭梢一挽一抖, “啪”地爆了个空响,口中“得儿”一声幺喝,催马快走,同时提高调门儿:“三呀三更天,月儿到中天……”   刚唱了一句半,那冰冷的声音又叱道:“叫你停车,你听见了没有?”   这一次,赵癞子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正是由车厢内发出来的。   他浑身一凉,却壮着胆,大声道:“和尚,菩萨,佛爷我赵癞子是个赶车的,咱们无冤无仇,你老人家就算死不瞑目,城有城隍,土有土地你可别拿我赵癞子当作张别古,跟我唱什么‘乌盆计’呀……”   口里说着,心时抖着,猛可抡动马鞭,下死力在马后股上就是两鞭子。   马儿负痛,放开四蹄疾驰狂奔,赵癞子本能地回头,想可曾把“冤魔”丢脱?   一望之下,满头癞子顿时爆裂开来,不知什么时候,库篷上忽然多了一个人,黑布蒙面,一身黑衣,正将一口寒光闪闪的短刀,横搁在自己后颈窝上。   赵癞子倒抽一口冷气,舌头打结,一魂少了两魂……   那黑衣人阴森地一笑,刀峰略一抽动,道:“哼!你大约是活腻了!”   赵癞子不由自主,瘫跪在车辕上,结结巴巴道:“和尚爷饶命,小的不敢活腻,小的家里还有八十多岁的老娘……”   黑衣人冷笑道:“你看看清楚,我是和尚吗?”   “是!是!是……赵癞子用尽吃奶的力气,死命勒缰,差点没把马嚼环拉断,马匹一声嘶鸣,人立而起,险些连车辆掀翻。   那黑衣人屹立车顶,纹风未动,目光微转,指着左后侧一条岔路,喝道:“转头,顺那小道驶过去。”   赵癞子不敢违拗,掉转车头,岔人小路,行约盏茶时光,来到一片乱林边,男林旁有座破山神庙,庙中亮着灯光。   黑衣人叱命停车,扬指点了赵癞子穴道,身形轻闪,掠落车下。   这时,破庙中有人沉声喝道:“是郝老三吗?”   黑衣人应道:“正是。”   庙中又问道:“可曾得手了?”   那郝老三笑道:“托你的福,原封没动,都在这儿。”   庙中人道:“好!搬进来。”   郝老三答应一声,拐去车后,双手抱起棺材,大步走进破庙,庙里神像颓塌,一无陈设,只在半倒的神龛上,点着一盏光度昏暗的油灯,光影摇曳之下,一个身裁颀长的青衣文士正负手屹立而待。   那人腰悬木剑,眼蕴精光,一双浓眉带着慑人的煞气,正是自称服毒未死的,“风铃魔剑”杨君达,郝老三将棺材放在神龛前,长吁口气,摘下蒙黑布,笑道:“杨大侠,这可是你的吩咐,换了旁人,像这种拦灵车、劫棺材的霉气事,再多银子,我老叫花也不干的。”   蒙面黑布摘落,敢情此人竟是曾在太原府现过身的老叫花郝百通。   杨君达矜持的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锭黄金,托在掌上,说道:“咱们有约在先,论件计酬,谁也不欠谁的情,举手之劳,净赚二十两黄金,难道这还亏待你了么?”   郝百通连忙笑道:“不!老叫花的意思是……嘿嘿!下次杨大侠若有差遣,老叫花一定继续效劳。代价方面,自然还要公道些……”   说着,便想伸手接钱。   杨君达忽然一缩手,道:“且慢,现金交易,必须银货两讫,麻烦将棺盖打开,先让杨某人过过目再说。”   郝百通说道:“杨大侠放心吧,是老叫花亲眼看见令高足送到货栈,再由栈行伙计抬上马车,一路过城,没有闪过一次……”杨君达颔首道:“那是你一个人自己,杨某人并末目睹,为了慎重起见,还是当面点交清楚,比较妥当。”   郝百通耸肩笑道:“看来杨大侠竟是信不过我老叫化!”   杨君达微笑道:“话不是这么说,阁下名列‘丐帮四怪’,雅号‘贪丐’向有重财薄义之名,假如有人肯出三十两黄金,也许阁下将杨某人出卖了!”   郝百通满脸通红,急急摇手道:“好了!好了!求你少挖苦两句,老叫化照你的吩咐,当面点交就是。”   别看他生性贪婪好财,名号不很中听,一身功力,却颇惊人,跨前一步,俯身半倾,左手按住棺盖一端,右手揪住另一端,猛然向上一提, “咋喳”声响,硬生生将钉死的棺盖揭了开来。   棺中直挺挺躺着一具尸体,正是法元大师。   杨君达浓眉微蹙,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凝注尸体,瞬也不瞬。   贪丐吁了一口气,问道:“杨大侠,是这老和尚,没错吧?”   杨君达缓缓点头道:“不错,是他!”   贪丐露肯笑道:“那么老叫化的酬金……”   杨君达精目一抬,道:“假如我再加十两黄金,要你代劳一件事你可愿童?”   贪丐惊喜道:“再加十两?杨大侠是说,一共三十两黄金?”   杨君达倾首道:“正是。”   贪丐搔搔头,笑问道:“那敢情好,但不知杨大侠要我老叫化做什么事?困不困难?”   杨君达道:“轻而易举,一点也不困难。”   贪丐心里痒痒地道:“嘻!多赚十两黄金谁会不愿意呢?请问那件事是……”   杨君达道:“你知道内家练气,有一种‘龟息大法’吗?”   贪丐点头道:“听过,据说那是一种很高深的功内,施展起来,能使气息断绝,肌肤冰冷,好几天不食不动,就跟死人差不了许多……”   杨君达接口道:“这种功夫,虽然玄妙,但却有一桩缺点,那就是在施展‘龟息大法’的时候,全身穴脉敞开,无法防御外来的打击,只须轻轻一指,即可置之死地。”   贪丐惑然不解地说道:“但这些和杨大侠要吩咐老叫化代办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杨君达淡淡一笑,道:“我要你代办的事,就是在这具尸体心脉穴道上,点它一指。”   贪丐目光一扫棺内尸体,恍然顿悟道:“原来杨大侠是疑心这老和尚……”   杨君达微笑道:“一点也不错,我不仅仅是怀疑他没死,而且猜他正施展‘龟息大法’,你信不信呢?”   贪丐耸耸肩头,道:“凭良心说,老叫化不敢相信。”   杨君达道:“那何不试试?只须轻轻一指,净赚十两黄金!”   贪丐咽了一口唾沫,吃吃笑道:“有这样容易赚的钱,谁不干谁中傻蛋,杨大侠,话出如风,十两黄金,你可不能反悔啊?”   杨君达一笑,摸出十两一只元宝,连同原来的二十两,全放在神龛案上,道:“酬金在此,总该放心了吧?不过,我要提醒你…—句,黄金固然可爱,性命更须珍惜,假如我猜测不错,一指点落,只怕有意外变故!”, 贪丐大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老叫化偏不信邪,倒要试试手气!”   说着,捋袖跨近棺材,右手骄指如戟,猛向法元大师前胸心脉点落。   杨君达双目如冷电暴射,手按木剑剑柄,凝神注视着棺中瓜……   但见贪丐指尖点落,正中法元大师心窝, “囊”地—声,如击败革,老和尚尸体仍然直挺挺仰卧棺中,纹风不动。   贪丐左手一扫,抓起神案上三十两黄金,躬身一礼,诌笑道:“多谢杨大侠厚赏,下次如有差遣,还请多多照顾,老叫化拜领告退了。”仰身倒射,掠出破庙,飞驰而去。   杨君达怔怔凝视着棺中尸体,目光充满了疑诧困惑,对贪丐的离去全无所觉。   破庙忽然沉寂下来,昏黄的灯光,照着一人一尸,许久,许久没有一丝动静,不闻一丝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庙外传来一声马嘶,是那匹拖车的马儿久立来动,已感不耐。   杨君达浓眉一挑,冷然道:“想不到老贼秃果然已经遭了报应,这倒太便宜他了。”   轻哼两声,缓步走近棺前,足尖微挑,托起了棺盖,似欲掩盖还原。   但棺盖高举,却未下落,左臂忽然疾沉,闪电般向法元大师胸前抓去。   指掌所触,袈裟下赫然是一面极厚的护心铜镜。   杨君达心头大震,急忙缩手……   不料棺中的法元大师突地双目暴睁,挺身坐起,十指已牢牢扣住了杨君达的小臂,厉声大喝道:“孽障,你还想走吗?”   杨君达闷声不响,猛抽左臂,同时右手高举棺盖,对准法元大师当头砸下去。   老和尚身在棺中,避我可避,直被那沉重的棺盖砸个正着,顿时皮开骨裂,鲜血披面,险些当场昏厥。   但他扣住杨君达的双手,却死也不肯放松,大叫道:“康少侠!康少侠——”   杨君达目射凶光,飞快地摘下木剑,沉声叱道:“老秃驴,撒手!”剑锋由下向上,一式拨云见日,血光飞溅,竟将老和尚双手一齐斩断。   法元大师呼声未落,仰身栽倒,头脸双肘上,一片血污,早痛得昏了过去。  ’杨君达挣脱身子,顾不得再杀第和尚,抖落断手,旋身欲走……   “站住!”庙门口及时传来一声断喝,一条人影横剑挡住了去路,正是康浩。   杨君达闻声一怔,目光凝注康浩,随即镇定下来,冷然一笑,道:“浩儿,这是你对师父说话的态度?”   康浩瞪大眼珠,瞬也不瞬望着面前青衣文士,好一会,才喝问道:“你是谁?竟敢假冒我师父的容貌?”   杨君达微笑说道:“傻孩子,你再仔细看看,师父的音容状貌,岂是假冒得了的?”   康浩举手揉了揉眼睛,惊疑地道:“你……你真的是师父……”显然,他已经承认青衣文士的容貌,跟师父并无两样,那斜挑的浓眉,孤傲的笑容,甚至语气、身裁,也无一不像。   杨君达叹息一声,道:“可怜的孩子,难怪你要怀疑,师父是假冒,这些日子,你一定以为师父早就承天坪了,是吗?”   康浩不由自主点点头,道:“这是法元大师说的,他自称毒水是他亲手调治,尸体也是他亲手收殓,四门五派掌门人,也都相信师父已经死了!”   杨君达冷嗤道:“那是老贼秃信口开河,胡诌的谎话,师父现在不是好好活着么?”   语声微顿,又含笑道:“不过,为了消除你心中的怀疑,师父愿意让你亲自辨认一下,你试想想,师父身上有什么特征?咱们不妨当面验证验证,如何?”   康浩略一沉吟,道:“我记得师父右耳耳轮后方和左臂肘间各有一粒红痣。”   杨君达颔首道:“好!你来看看吧!”   说着,转过头部,露出右耳耳轮,然后又掷起左袖,让康浩难看,一点也不错,两处各有一粒鲜明的红痣。   此外,杨君达左手小臂周围,多了十个乌黑的手指印,那是被法元大师双手抓扣时,留下的伤痕。   康浩自从襁褓从师,二十年来,师徒相依为命,情如父子,这些隐痣,除了师徒二人,不可能再有其他人知道,如今龃无讹,足见师父并非假冒,一时内心激动,竟主不出是喜是悲?   杨君达蔼然问道:“孩子,你现在相信了吗?”   康浩抢前一步,屈膝跪倒,颤声叫道:“师父!”   杨君达探手扶起,笑着指了指自己口内左上方齿床,道:“傻孩子,你还忘了一处很重要的特征,师父左上方大牙掉了两颗,喏!对吧!一个人身上任何特征都不难伪造,唯有牙齿数目假不来,哪怕人死尸腐,牙齿都不会改变,这一点,以后应该记牢了。”   康浩赧笑道:“浩儿误信法元和尚的谎话,您老人家不要见怪!”   杨君达慈祥地抚摸着康浩肩头,笑道:“师父何曾怪你,这是你的谨慎之处,并非错误,不过,以后凡事须凭自己判断,别再这样容易上人家的当。”   康浩恭敬的应诺,又问道:“你老人家在承天坪上怎样脱险的?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怎么总没给浩儿一点消息?”   杨君达傲然一笑,道:“区区四门五派,在师父眼中,何异土鸡瓦犬,只是,师父为了不愿那些人多作纠缠,才假意喝了法元老秃驴的毒水,其实,他那点毒水,岂能害死师父,待四门五派的人离开了承天坪,师父也就安然脱身。”   康浩诧道:“那么,师父为什么不来马岭关跟浩儿见面呢?”   “什么?马岭关?”杨君达怔了一下,接道:“啊?不错,为师没有去马岭关,那是因为在离开承天坪以后,又跟踪法元贼秃去了太原府,同时,为师也希望藉此机会,让你独自行道江湖,增加一些阅历。”   康浩凄然道:“可是,浩儿却因久侯师父不见,才相信了法元老和尚的话。”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急道:“师父跟踪了法元前往太原府,有没有看见他去一家金铺,打听‘定穴护元带’的事?”   杨君达哂道:“什么定穴护元带,全是那贼秃的谎话,他的目的,无非是替少林派脱罪,叫咱们相信只有他才是好人罢了。”   康浩道:“果真如此,他又何必在金带上伪刻店戳,自露马脚?”   杨君达笑道:“或许他当时为求逼真,却没想到你真的会去太原查对!”   康浩说道:“师父已经知道浩儿去过太原府?”   杨君达道:“你的行止,为师时时都在留意,譬如那贪丐郝百通在太原跟你见面,便是为师叫他去的。”   康浩眼中一亮,道:“这么说,前天在承天坪上预置毒粉,伤法元,果然都是师父了?”   杨君达默然片刻,才点头笑道:“不错,那是师父为了报复老贼秃下毒之仇,事先预作的安排!”   康浩张目道:“但师父可曾想到,当时挖坟开棺的,本是浩儿,万一……”  ,  ’杨君达没待他说完,截口道:“所以师父才设法将你引开,好让那老贼秃中毒上当。”   康浩脸色微变,诧道:“原来那竹笛声音,竟是师父安排的?”   杨君达一怔,却没有回答,径自悬好木剑,道:“时候不早了,有什么话,以后再慢慢再谈吧,师父还有很重要的事,必须先走。”   康浩急道:“你老人家不带浩儿同去么?”   杨君达驻足一笑,道:“孩子,你已经长大成人,应该独自去闯闯天下,怎能永远跟着师父。”   康浩道:“师父负冤未雪,浩儿愿追随师父,替你老人家任劳分忧。”   杨君达笑道:“你这番志气孝心,诚属难得,但报仇的事,师父自能料理,你只要记住四门五派在承天坪上威逼咱们师徒的仇恨,休被他们谎言所诳就行了。”   说罢,微一摆手,出了破庙。   康浩紧随而出,高声叫道:“师父,若有事故,浩儿应该如何才能够找到你老人家?”   杨君达漫应道:“为师萍踪难定,但如有事,师父会随时去找你的。”话犹未毕,人已腾身而起,飞掠不见。   康浩站在破庙门口,怔怔望着师父离去的方向,只觉心潮起伏,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困惑之感。   按理,既然证实了师父仍在世上,你应该感觉高兴才对,但是,他此时心中竟像横梗着一块大石,非仅没有丝毫欣喜,反而心情十分沉重。   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只是为了那竹笛声音可疑吗?当然不,那竹笛声音虽然和西淀湖畔所听过很相似,但不能肯定必就是一个人,何况,西淀湖畔竹笛声音是用来指挥“夺命双环”袁氏兄弟行动,而承天坪上的竹笛声音,却是意在诱开自己。   令他困惑的真正原因,是师父的个性有些变了,变得冷酷,也变得不再关心自己今后去处,不是吗?谈了这么久,师父就没有问起过自己的别后遭遇,更无一字涉及师徒关注之情,假如师父真对自己的行止,时时都在留意,他为什么竟无一语问候平生知友“千手猿”骆伯伧的近况呢?   其次,师父为什么要在假尸下毒?为什么在承天坪上不肯一剑杀了法元大师,却又画蛇添足,半余拦截棺木,查看老和尚的生死……   他怔愣半晌,忽然想起破庙中还有一个生死不明的法元大师,连忙转身折返庙中。   一脚跨入神殿,却见法元大师业已撑坐起来,正倚靠在神案前,瞪着两只虚弱的眸子,向自己企盼地注视着。   康浩心头微震,顿时,泛起一种莫名的愧怍,轻声问道:“大师伤势如何?”   法元大师颓然摇头,却反问道:“那孽障他走了?”   康浩没有出声,只默默点了点头。   法元大师无限追悔地道:“你不该放他走,更不该相信他的假话,现在,一番心血落空,老衲死难瞑目!”   康浩突然大声道:“咱们本来就错了,他的确是我师父!”   法元大师长吁一声,道:“就因为他身上多了两处红痣?口中少两颗牙齿?”   康浩敛容道:“不!他的言谈举止,音容状貌,也无一不是师父,我从师二十年,决不可能认错的了。”   法元大师颓然叹道:“但小施主这次不仅认错了,而且错了得太可怕!”   康浩沉声道:“你……你凭什么硬说他不是我师父?世上哪有两个如此相像的人,甚至连身上的暗记也是一模一样?”   法元大师颔首道:“老衲不能不承认,此人心智和武功,皆非常人可及,否则,他不可能如此处心积虑地模仿一个人,扮得维妙维肖,没有一丝破绽。”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小施主,一个假冒的人,无论他心思如何慎密,也决不会真正天衣无缝的,但他仍然疏忽了两处重要的地方一—他不该盗走令师遗体,更不该在老衲呼唤小施主时,急欲脱身离去。”   康浩听得心头一震,急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他盗去师父遗体,然后再仿照师父身上暗记特征,加涂假痣,拔去牙齿?”   法元大师笑道:“除此之外,老衲想不出他盗换令师遗体的理由。”   康浩惑然道:“可是,他这样做究竟有何目的?”   法元大师道:“这一点,委实令人难以猜透,若说他意在打击四门五派,以他目下所具武功,四门五派早已无人堪与匹敌,若说他意在嫁祸令师,则令师既已在承天坪遇难,他为什么还不肯罢手呢?”   康浩道:“所以,我不信师父是假扮的。”   法元大师正色道:“但老衲敢以性命为誓,令师遇难谢世,乃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此人不惜耗尽心机,假冒令师出现,其中肯定有可怕的阴谋。”   康浩摇头道:“除非我能找到师父遗体,或者另有足够的证据,否则,单凭—句空话,那是没有用的。”   法元大师叹息道:“不错,空口无凭,难怪小施主不信,可惜老衲劫数已到,无法再为小施主觅取证据,唉!耿耿此心,竟落得抱憾以终。”   陡然目注康浩,激动地又道:“江湖险诈,诡谲难防,老朽再唠叨一句,此人心机奸险,决非令师,小施主,你要多多谨慎,时时警惕才好。”说罢。双目一阖眼角滚落两滚晶莹泪珠,默默垂下头去。   康浩急忙俯身叫道:“大师请撑住些,我这就尽快护送你回少林寺去!”   连叫数声,不见回应,一探鼻息,才知道老和尚业已悄然涅磐。   康浩失声一叹,屈膝半跪,轻轻抱起老和尚法体,放入金漆棺木中,又从血污狼藉的神案下,寻回两只断手,一并置于棺内。   庙外车马现成,赵癞子虽然惊惧迟疑,当不得几句狠话和加额赏钱,终于答应仍照原议,继续前往嵩山。   棺木重新上车,马车也转回官道,一切都像投有发生过,所不同的,只是棺中假尸变成真尸,一代高僧永不会再醒了。   口口口口   康浩尾随灵车南下,在途经辽县时,放出了第二只信鸽。   这次信函较长,写的是:“事情演变离奇,恩师尚在人世,并曾于日前相遇,然匆匆一面,未及详谈,事后忖度,竟感疑虑丛生,少林法元长老临终犹断我师确已仙逝,然则所遇之人,是否果系恩师?侄心惶惶,莫知所从,唯愿上苍垂悯,再赐机缘,俾明真象,关山遥隔,若无分身就教之法,临笺傍徨,烦愁曷胜。”口口口口四天后,康浩又在邻近晋豫交界的天井关附近,发出第三只信鸽,信中充满焦急语气,写道: ‘‘途闻传言,恩师现身洛阳,剑伤蛇拳门掌门开碑手柳逢春,侄获此讯,喜忧参半,决赴洛阳一探究竟。”   紧接着,第四只信鸽在渡过黄河的孟津又升了空,信中写道:“此地已风声鹤唳,俱称恩师复现武林,大开杀戒,关洛道上稍具声誉者,被杀已达十余人之多,但皆与四门五派无关,侄坚信绝非恩师所为,现在兼程赴洛中。”   洛阳,古之都,位居洛水之阳,北连邙山,东通虎牢,龙门拱于南,函谷拼于西。古城巍峨,复多帝王陵寝。   康浩飞骑入城,时已薄暮,洛阳城中正值华灯初上,车如流水马如龙,市区繁闹,行人接踵。   但若稍加留意,便不难发现人丛中有一样特殊现象,那就是平常练过三招两式的,总爱佩刀挂剑,耀武扬威的一些“哥JL们”全不见了,满街看不到一柄兵刃,武林人物几乎绝迹。   不!纵然并未绝迹,至少已经收敛言行,换上长衫,打扮得斯斯文文,不再那么趾高气昂,动不动,就横鼻子竖眼睛了。   康浩意欲仍照太原府的方法,准备先找一家僻静小客栈,安顿好马匹,然后再设法打听师父的消息。   于是,马缰一带,折人一条小街,迳自在一家冷清客栈门前下了马。   那客栈门前正站着一名伙计,望见客人上门,刚带笑迎过来接马缰,突然目光一垂,脸色顿变,就像见到凶煞瘟神似的,回头便跑。   康浩四周望望,并无异状,不禁纳罕地耸耸肩头,只好自己动手,将马匹系在店外拴马桩上,整一整衣衫,缓步走了进去。   不料才进店门,却见先前那名伙计,领着一位店东模样的老人,急急由店后迎了出来。   那店东还没开口,先伸手拦住康浩的去路,这才皮笑肉不笑地打躬陪礼,道:“实在对不起,小店已经没有空房了,公子爷,多原谅,请去别家试试看!”   康浩诧道:“真的么?正房没有,偏僻些的厢房也可以。”   店东只顾把手连摇,堆笑道:“怠慢!怠慢!失礼!失礼!小店今天生意特别好,大小房间全有了客人,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康浩目光一招,店里分明冷清清半个客人也没有,这老头儿为什么不肯接待,反把上门的主顾向外推呢?   但转念一想,洛阳城客栈又不是这一家,既然不愿意接待,就再换一家吧!   当下淡然一笑,没再多说,转身牵了马匹,顺着小街向前行去。   他前脚才走,后面那店东和伙计竟如释重负,长吁出声,匆匆奔回店内,砰蓬连响,俺上了大门。   康浩心虽不悦,挑挑眉并未在意,谁知一连走了三四家,竟然家家如此,异口同声,一致婉拒接待。   现在,他才感到事情并不简单了。   仔细检视自己身上,一见腰际木剑,不期恍然顿悟,连忙摘了下来,用一件外衣包好,插在马鞍旁边。   但这一来,几家小客栈已经不便再去,索性上马转往大街。   行未多远,来到一家灯火辉煌酒楼门前,果然,伙计笑脸相迎,挽住马缰道:“公子,住店吗?后院的清静上房,前楼酒菜最方便,洛阳于找不出第二家。”   康浩仰面一望,只见这酒楼好大的气派,一排五间店面,黑底金字招牌,漆着“关洛第一楼”五个闪亮大字,左首两间门面是客栈,右首三间才是酒楼,上下两层,共有二三十张桌子,这时正高朋满座,呼酒叫菜,热闹非凡。   于是,含笑下了马,将马缰递给伙计,却喃手取了马鞍木剑,说道:“先替我收拾一间静室,准备汤水,再叫前楼留张桌子,我沐浴更衣以后就到前楼用饭。”   伙计连声答应,领着康浩由左侧进入客栈,穿过宅廊,直往后院而来。   这客店不愧“第一楼”之名,前后院落共达三进,客房不多,但间间雅静,一尘不染,尤其后院中,花木扶疏,小桥流水,竹林掩映下,两明一暗三间雅房,更是幽静宜人,另成格局。   康浩看罢房间,大感满意,便问道:“这院中景物,好像本来不是开店用?”   伙计陪笑道:“公子真有眼光,这座院子,是当年的王府,咱们东家天性好客,才买下来经营客店和酒楼,志在结交天下英雄,却不是为了图利。”   康浩向往讶道:“这么说,贵东家竟是任侠一流人物?’’伙计道:“咱们东家本来不是平常生意人。”   康浩笑道:“那倒应该结识一下,他现在店么?’’伙计摇摇头,黯然道:“公子早来数日,还能见到,如今却是不能够了。”   康浩诧道:“为什么?”   伙计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敝东家已在五天前故世了。”   康浩一哦,道:“缘悭一面,实堪惋惜,想必贵家定是洛阳城中负誉享名的长者?”   伙计奋然道:“提起咱们东家的名声岂仅洛阳一地,便是天下武林,也没有不知道的!”   康浩道:“请教?”  ;   伙计答道:“可惜公子不是武林中人,要不然,你一定知;道‘蛇拳门’,咱们东家姓柳,人称‘开碑手’,就是‘蛇拳门’的掌门人。”   康浩心头一震,暗忖道:“这倒真巧,阴差阳昏竟投宿在‘仇家’店中,假如他们知道我就是风铃魔剑的传人,只怕难免一场血战。”   心念电转,口里佯做感叹惋惜,支吾过去,等伙计走后,四顾无人,一长身,轻轻将木剑藏在屋顶横梁上,然后沐浴更衣,踱向前面酒楼。   酒楼上的伙计已经预留下一张靠窗食桌,亲切侍候康浩入座,点好酒莱。伙计刚刚离开,酒楼喧哗之声,突然莫名其妙的沉静下来,许多食客都张惶起身,纷纷离去。   康浩正感诧异,眼中一亮,楼口上来了三个人。   这才是人生何处不相逢。那三人,敢情竟是曾经两度邂逅的易湘琴和日月双剑应家两兄弟。   易湘琴仍是一身大红劲装,肩后分插双剑,一团火似的走在最前面,应家兄弟则亦步亦趋,随护左右,三个人才登上酒楼,酒楼食客业已走避一空,只剩康浩孤零零一人了。  ,月剑应虎较乃兄机灵,侧身抢前一步,找了一张宽大桌子,亲自拉开座椅,满脸殷勤的笑着道:“来!表妹,这儿宽敞,请坐这儿吧!”   易湘琴大大咧咧坐了下来,美目四下——扫,却皱了皱眉头,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日剑应龙刚坐下,猛可又站起身子,道:“表妹,什么事?”   易湘琴举手一指,道:“你们看,这些家伙一见咱们上来,为什么都走呢?”  、应龙哦了一声,笑道:“原来表妹是问这个,想必他们都吃饱喝足了,不走等什么?”   月剑应虎也笑接道:“正要他们早些走,地方才宽敞舒服,省得人多挤的慌,没的叫那些汗臭味熏了表妹,大哥,你说是不是?”   应龙忙点头道:“正是,正是,他们不走,我还想赶他们走呢,表妹别理这些东西,想吃点什么?快些叫伙计去准备,小兄的肚子早就饿了。”   应虎立即扬声叫道:“喂!伙计,滚一个过来,都死光了吗?”  .康浩冷眼旁面,见这一对兄弟目中无人的嚣张模样,一时忍俊不住, “嗤”地轻笑出声。   那边三人听到笑声,不约而同回过头来,易湘琴顿觉心弦暗震,应家兄弟却泛起怒容。   月剑应虎厉声喝道:“乡下人,你笑什么!”一按桌子,便想站起身来。   易湘琴粉脸一沉,不悦道:“二表哥,坐下来!人家笑人家的,你发什么威风!”   应虎竟不敢违拗,悻悻然得又坐下,低哼道:“不知礼数的乡下土胚,你要再敢笑一声,二爷就佩服你有种。”敢情因为康浩并未易容,也没有携带木剑,他们已经认不出这位“乡下土胚”,就是西淀湖畔的解厄恩人了。   易湘琴喝道:“二表哥,不能少说两句吗?你再这样无端惹事我可要走啦!”  ·.应虎忙换了一脸笑,道:“好!不说就不说,伙计们,快拿酒来。”   几个伙计正愁眉苦人,挤在楼口交头接耳商议着,没奈何,推出两个胆量略大的,半哭半笑过来侍候,躬身问道:“姑娘,二位公子爷,要吃点什么?”   应龙粗声道、:“废话,咱们要吃的,你这儿都有吗?咱们要吃炒蚊子心,炸蚤子胆,你能做得出来吗?”   伙计情知遇见了不讲理的祖宗,只好陪笑道:“是,小的不会说话,爷们多原谅。”   应龙挥手道:“别惹厌了,择好吃的快送上来,先开一坛花雕,不许渗水,快去!”   伙计连声答应,刚要走,又被应虎拦住道:“慢着,菜里不许放葱蒜,这位姑娘不爱吃辛辣,你要记住。”   应龙笑道:“小兄倒忘了,该替表妹点几样爱吃的菜才是。”   应龙道:“请表妹自己点吧,表妹,表妹……”   咦!怪了,一连叫了好几声,易湘琴竟未回应,只顾怔怔地望着窗那张桌子发呆,美目如被雾翳散放着谜样的光芒。   应家兄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两张脸顿时煞白,原来那引得表妹入神的,并非食桌,而是桌边坐着的“乡下土胚”。   这时,康浩正怡然自酌自饮,时而侧脸凝视窗外,时而蹙眉沉吟,全未注意这边有六道目光,齐集在自己身上。   应家兄弟这回可是真火了,无奈这份火气只能闷在心里,找不到地方发泄,想向康浩寻衅吧?一时尚无机会,想对表妹表示不满吧?委实又没有这个胆量。   想来想去,只有把气出在伙计头上。   应虎怒目一瞪那伙计,暴喝道:“谁叫你站在这儿发呆,还不快滚去拿酒!”   一声叱喝,却把易湘琴从痴迷中惊醒,手抚酥胸,不住轻折道:“二表哥,你疯啦?什么事大呼大叫的,把我吓了一大跳”   应虎急忙笑道:“没有什么,小兄正吩咐伙计去准备酒菜。”   易湘琴道:“点的是些什么菜?可别忘了,我是不吃葱蒜辛辣的。”   应龙抢着答道:“表妹放心,小兄已经特别叮嘱过了,表妹想吃点什么?尽请吩咐,小兄立刻叫他们去办。”   易湘琴点点头,回眸望望那名伙计,却指着康浩桌上问道:“那位公子吃的菜,都叫什么名字?’,伙计扬目一望,恭身答道:“是一盘韭菜牛肉,一盘大蒜辣子鸡,一盘葱爆腰花……”  .易湘琴道:“好!也照样替我做这几盘菜送来。”   伙计迟疑了一下,陪笑道:“回姑娘,这几样菜都不离葱蒜辛辣。”   伙计呐呐道:“可是姑娘不是不喜葱蒜辛辣么?”   易湘琴一哦,嫣然笑道:“我想试试看,人家都吃得津津有味的,想必那些东西并不难吃,是不是呀?’’伙计连声道:“是!是!是!”偷眼望望应家兄弟,哈腰退去。   应龙气在心里,脸上还勉强挂着苦笑,应虎却面色铁青,满口牙齿咬得格格作声。   不一会,酒菜上桌,易湘琴果然挟了一块“大蒜辣子鸡’,送进口中,才一品尝,连忙又吐了出来,嘘嘘吸气不止,叫道:“唉!好辣!好辣!”   应虎大感快意,冷冷笑道:“小兄刚才就想劝表妹,这种菜,中看不中吃,只有没吃过鸡鸭的穷小子才会叫这种菜……”   话犹未毕,易湘琴已勃然变色,黛眉双挑,娇叱道:“你说些什么?”  ·应虎忙道:“小兄是说这盘菜……,’   易湘琴重重哼了一声,叱道:“你分明幸灾乐祸,骂我不会要,骂我是没吃过鸡鸭的穷小子,好!你骂吧!从今以后咱们谁也别再理谁,原是你们千求万请要跟我同行,现在却敢这么欺侮我!”说着说着,眼泪已盈眶欲坠。   应龙慌了手脚,急道:“表妹,你可不能一竹杆打了一池塘鸭子,小兄连屁也没敢放,你可千万别连我也怪上了!’,应虎也后悔不迭,连连作揖赔礼,道:“都怪我这张嘴不好,不会说话,偏又爱胡说八道,表妹别生气,小兄重生打它—顿,看它下次还敢不敢信口开河!”   他可是说到做到,左右开弓,竟狠狠打了自己两记耳光。   易湘琴犹不肯罢休,赌气要走,道:“我非去告诉姨父不叮!,”   应家兄弟急得绕桌子劝阻,苦苦哀求,只差没有当场跪下来……”   正乱着,楼口一声轻咳,又上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身穿古铜色长衫,相貌威猛的虬髯老者,后面跟着一个黑衣老人,左袖上端用针别着一小块麻布,身带丧记,面含忧色。   伙计们一见那黑衣老人,全都躬下身去,招呼道:“洪老,你好!”   诮家兄弟扭头望见那虬髯老者,脸色顿变。   易湘琴却欣然发出一声轻呼,叫道:“孙叔来了,有你们好看的啦!”   那虬髯老者似乎颇感意外,惊喜地道:“啊!原来你们也在这儿。”  .应家兄弟赶忙迎上去,恭恭敬敬叫了声:“孙二叔。”   姓孙的虬髯老者回手一指,道:“见过洪老前辈。”   应家兄弟一齐躬身见礼,那姓洪的黑衣老人连称“不敢”。   虬髯老者含笑引介道:“他们哥儿俩,就是敝盟兄膝下两位少庄主。”   洪姓老人恍然一哦,拱手道:“原来是日月双剑两位少侠,失敬得很。”   虬髯老者又对应家兄弟道:“这位洪老前辈,人称‘七步追魂手’,也就是目下蛇拳门的新任掌门人,说起来,这座酒楼正是蛇拳门产业,你们哥儿俩没在这儿闹事吧?”   应龙恭谨地道:“二叔说笑话了,咱们兄弟自上次得二叔教诲以后,早就革心向善,没有再惹过事……”   易湘琴哼道:“孙叔,别听他的,他们刚才还欺侮我哩!”   虬髯老者笑容立敛,沉声说道:“当真?”   应家兄弟敢情很怕这位“孙二叔”,两张脸乍红乍白,急急申辩道:“二叔圣明,小侄们哪儿敢……”   易湘琴小嘴一撇,道:“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刚才是谁骂我小子?是谁骂我没吃过鸡鸭?”  .应虎急急说道:“表妹知道,那不是骂你……”   “骂谁也不行!”虬髯老者怒目一瞪,眼中威棱暴射,喝道:“二叔我眼看你们长大,还会不知道你们兄弟的毛病,平素仗着抱阳山庄威名,在外面狐假虎威,什么事干不出来?动辄伤人,骄横逞强,父母兢兢业业闯得的名声,早晚要被你们毁了才算完。”   应家兄弟满脸愧怍,并肩垂手,肃然不敢作声。   虬髯老者顿了顿,又道:“当然,对琴姑娘,谅你们再有十个胆,也不敢骂她,但以你们的家世出身和教养,对任何人也不该口出恶言,你们年纪都不小了,这种纨绔子弟的劣性再不改,总有一天会后悔莫及的。”   应龙俯首答道:“是的,小侄们牢记二叔的教诲。”   虬髯老者面色稍霁,回顾易湘琴道:“琴姑娘别生气了,看在孙叔份上,暂饶他们一次,以后若敢再犯,孙叔会剥他们的皮!”   易湘琴刁蛮地笑道:“剥皮倒不必,最好能用针线,把他们两张臭嘴缝起来,省得再骂人。”   虬髯老者哈哈大笑道:“好!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旁边的七步追魂手洪涛含笑问道:“孙兄,敢问这位姑娘莫非就是一剑堡主易大侠的令嫒?”   虬髯老者一击掌,笑道:“瞧我该多糊涂,意忘了替你们引介。”于是,便将易湘琴家世,大略向洪涛介绍了一遍。   彼此叙罢礼,七步追魂手洪涛忙命重整酒席,邀请众人入座同饮,以尽地主之谊。日月双剑面面相觑,又望望虬髯老者,竟不敢应承。   虬髯老者沉声道:“现在装什么老实,还不谢过洪老前辈,向琴姑娘赔个罪,坐下吧!”   应家兄弟如逢大赦,连忙向洪涛称谢,又向易湘琴赔罪。   谁知易湘琴却不领情,娇躯一扭,道:“不敢当,你们既然不是骂我,何必给我赔什么礼!”   虬髯老者一怔,笑问道:“琴姑娘,告诉孙叔,他们究竟骂的产谁,孙叔定叫他们当众道歉。”   易湘琴道:“只怕他们不会肯!”   虬髯老者精目猛张,哼道:“他们吃了熊心豹胆,敢吗?”   易湘琴风目偷转,樱唇儿向康浩那边一噘,道:“喏!”   虬髯老者循声回顾,这才发觉楼上还有一位倚窗独酌的美少年,不禁轻哦一声,心里顿时明白了八分。   当下脸色一沉,向应家兄弟挥了挥手,道:“跟我来。”   领先移步过去,抱拳一拱,含笑道:“这位老弟台——”   康浩早巳听见一切经过,倒觉易湘琴做得太过分了些,连忙腼腆地起身还礼道:“老前辈有何指教呢?”   虬髯老者目光凝注,笑道:“老朽孙天民,现为冀西抱阳山庄总管,敢问老弟台贵姓大名?”   康浩欠身道:“不敢,在下康浩,落拓江湖一介寒儒。”   孙天民笑道:“老弟太谦了,适才孙某这两个盟侄出言无状,多有冒犯之处,孙某特嘱他们前来面致歉意。”   声落,回头瞪了应家兄弟一眼,低喝道:“你们哑了吗?”   应家兄弟满面羞惭,双双抱拳施礼。   康浩没等他们开口,两手一分,握住二人手腕,抢先笑道:“一句玩笑话,那位姑娘当真了,二位快别这样,反令在下无地自容。”   孙天民双目异光连闪,暗暗颔首,接口道:“康老弟海量包涵,一言释嫌,今后彼此就是好朋友了,倘承不弃,何不移筷同桌一叙!”   康浩忙道:“多谢盛情,在下酒菜已足,正欲返回后院客房休息,诸位,请便吧!”   七步迫魂手洪涛欣然道:“原来康老弟就住在敝栈?那更不能走。同为洪某人贵宾,应该共桌畅饮几杯。”   易湘琴连忙拉开自己身边座椅,笑道:“坐就坐嘛,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似的。”   康浩面红过耳,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被七步追魂手洪涛半拉半请,坚邀了过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孙天民迳自在易湘琴身边那张椅上坐了下来,却让康浩坐在自己下首,顺序下去是主人洪涛,再过去则是日月双剑应家兄弟。   这样坐法,康浩位在孙洪二人之间,与易湘琴隔了一个座位,是孙洪二人优札康浩,尊为上宾。      第五章 恨中加恨 冤上蒙冤     哪知却惹得易湘琴满肚子不高兴,口虽未说,一双黛眉已锁得紧紧的了。   酒甫三巡,菜上四味,易湘琴忽然站起身来,问道:“洪老前辈,您那边一盘菜,是不是板栗烧红鸭子呀!”   洪涛应道:“正是,易姑娘你……”   易湘琴端起自己一份怀筷,截口笑道:“我最爱吃板栗烧红鸭子,洪老前辈,咱们换个座位吧!”口里话没完,人已绕到洪涛身后,笑嘻嘻等着他“让位”。   洪涛一面连声应好,一面换到孙天民左侧,还笑道:“这样最好,他们年轻人跟年轻人谈得来,咱们老哥儿俩喝酒也方便。”   易湘琴老实不客气挨着康浩坐下,轻舒皓腕,掏了一匙红烧板粟,却递给康浩,甜甜的笑道:“康公子,你尝尝看,挺好吃的哩!”   孙天民看在眼里,浓眉暗皱,哑然无语……   日月双剑兄弟却泛起怒容……   七步追魂手洪涛全没注意到这些,满斟一杯酒,道:“此,次敝门掌门师兄不幸罹难,承蒙孙兄侠驾亲莅,仗义拔刀,云天高谊,敝门字殁均感厚情,洪某不善言辞,敬请满饮此杯,聊表寸心。”   孙天民仰面饮干,长吁道:“洪兄,你我多年知交,何须再说客套,危难相济,是咱们武林中人的本份,伺况自从武当清虚道长负伤开始,紧接着,三大门派又血溅太原府,如今关洛再掀起血腥,同道人人自危,那杨君达似乎不仅与四门五泊为仇,竟是要杀尽正道武林人物了。”   洪涛感慨地道:“说来惭愧,关洛一带同道,竟在数日之间,被那杨君达杀破了胆,许多人都走避他处,甚至百姓全不敢佩带兵刃刀剑,倒好像一沾兵刃,就会被杨君达屠杀似的,孙兄你看,只因易姑娘和两位少庄主这带着兵刃,这座酒楼,竟没有人敢来喝酒了。”   孙天民拈须冷笑,道:“杨君达不愧风铃魔剑之名,退隐二十年,凶威依旧,并未稍减,不过这--次恐怕是他最后肆虐逞凶了,一二日内,敝盟兄和--剑堡主易大侠,都将先后赶到,咱们倒要试试,看他能不能杀尽天下人。”   应家兄弟同感一惊:不约丽同追问道:“二叔,您说爹爹他老人家也要到洛阳来?”   孙天民道:“一点也不错,所以二叔劝你们最好收敛些,别让你爹-见面就捶你们。”   月剑应虎迟疑了-…下,道:“二叔,有件事,不知爹和二叔可曾想到?”  .孙天民拂然道:“什么事?有话就爽快说出来,不须这样吞吞吐吐的。”   应虎端正应诺,说道:“上次大哥在西淀湖负伤,咱们曾经遇见过一个身怀风铃剑的中年汉子,事后陈明爹爹和二叔,大家忖度那人年纪像貌,都说他决不是杨君达,况且四门五派联袂问罪九峰山,那风铃魔剑杨君达分明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仰毒自尽了,如今怎会又在江湖出现呢?所以,咱们和琴妹都怀疑,或许这些血案,并非杨君达本人所为,而是有为冒他的名字。”   孙天民眼中异光一闪,沉吟道:“晤!这倒并非全无可能,但风铃剑天下共只十柄,若说冒名行事,毕竟不易,除非那人是杨君达的嫡传弟子,替师寻仇!”   话声微顿,目注洪涛又道:“听说四门五派在九峰山承天坪上,曾经放过杨君达一名徒弟,洪兄知道这回事吗?”   洪涛道:“九峰山之会,敝门中只有掌门师兄参与,小弟并未目睹,不过,据掌门师兄返洛时提起,确有纵放杨君达弟子离山这回事,但那名弟子年仅二十左右,还没到中年。”:   孙天民又问应虎道:“你们见过那人的武功了吗?以他的功力,能否伤得这许多武林高人?”   应虎道:“当时匆匆照面,那人武功深浅甚难论断,只知道他用的是一柄木剑,从身法剑式看,武功颇为不弱。”   孙天民凝思片刻,正色道:“假如这许多血案,果真是一个二十岁的小辈干的,这倒比杨君达复出更叫人担心,气候未成尚且如此猖狂,假以时日,那还了得,这祸根非早除不可。”   洪涛道:“若得孙兄和抱阳山庄以及一剑堡出面,无论那人是谁,都不足畏,怕只怕被他得到消息,远走高飞,再找他就难了。”   孙天民颔道道:“洪兄顾虑极是,咱们须得想个主意,要能赶在敝盟兄和一剑堡主抵达前,叫那家伙现身出来才好。”, 日剑应龙一直没有机会开口,这时急忙接道:“这太容易了……”   孙天民冷冷扫了他一眼,道:“不用先说大话,有主意尽可讲出来。”   应龙眉飞色舞道:“刚才洪老前辈不是说过吗?那魔头近日连伤多人,关洛一带武林同道已吓破了胆,不敢再佩兵刃,依小侄愚见,咱们就偏偏携刀佩剑,专向人多的地方走动,那魔头迟早会跟咱们照面……”   他正说得口沫横飞,洋洋得意,却被孙天民一声冷嗤打断话头,道:“说了半天,全是废话,要是这么简单就能叫他现身,咱们何不坐在家里等候,迟早他总会找上门来的。”   应龙脸孔挣得通红,呐呐道:“好……那咱们就多派些人各处去找他……”   孙天民道:“得啦,我的大少爷,这种草包主意,说了等于没说,你替我省点力气,坐着喝你的酒吧!”   应龙好生羞惭,偷眼去瞧表妹,还好,易湘琴如醉如痴,全神贯注在康浩身上,并未看见自己的窘态。   洪涛见应龙受窘,含笑掩遮道:“大世兄的妙计,不能说不好,就怕旷日持久,无法早些逼那魔头现身,不过,经大世兄这一提示,洪某倒想到一条拙策,不知能否奏效?”   孙天民道:“愿聆高教。”   洪涛笑道:“不敢,我这是个笨办法,由敝门以报复掌门师兄血仇为名,放出风声,约明时地,邀那杨君达作殊死一战,那恶贼天性狂傲,受激之下,必然现身。”   孙天民沉吟道:“此计虽佳,终非万全,就算他受激现身,我明彼暗,恐将使贵门弟子遭受巨大伤亡,何况他未必真会受激中计。”   康浩静坐一隅,表面仅跟易湘琴交谈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实则无时不在倾听孙洪等人议论,他虽然抱着不同目的,但冀企一会“风铃魔剑”的心愿,却跟孙洪等人并五分别,是以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忍不住岔口说道:“在下也有一个笨办法。”   孙天民和洪涛都诧然一怔,尚未回答,易湘琴已抢着问道:“你有什么妙计,快说来听听。”   康浩微笑道:“各位之意是要诱使那假冒风铃魔剑的凶徒现身,却又担心他不肯上当,因此,在下想到一个‘以虚乱假’的方法。”   孙天民道:“何谓‘以虚乱假’?愿闻其祥。”   康浩道:“咱们索性对外扬言,就说业已和‘风铃魔剑’约定,将在某时某地,了断血仇,然后另由一人,假扮成那凶徒的模样赴会,那凶徒如果真是风铃魔剑本人,听说有人冒用自己名字,自然要赶来查看,如果他也是假冒风铃魔剑之名,发现又多了一个冒名的同道,一定会忍不住要来看个究竟,只要他一来,事情就成了。”   孙天民目中异采连闪,脱口赞道:“好计!好计!”   洪涛也难掩兴奋之情,笑道:’“太妙了!只要风声伟到那恶贼耳中,不怕他不上当。”   易湘琴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端起酒杯道:“真看不出,你模样挺老实,居然还有一肚子鬼主意,来啊,诸葛亮,敬你一杯酒,干!”   这边两个干了一杯酒,那边两位眼睛里差点冒出火来,倒,是另外两个老头儿乐了,哈哈大笑,也举杯一饮而干。   日剑应龙不住拿眼珠子扫他兄弟,那意思,是自愧口齿笨拙,要老二出头,找个碴儿出口胸中的闷气。   月剑应虎何尝不是一样心情,无奈碍于孙天民在座,没敢造次,心念一转,便堆笑说道:“康兄妙计,令人佩服,但是由谁来假抢风铃魔剑杨君达.却是一桩难题?”   康浩道:“不难,主意是在下出的,就由在下来扮吧!   应虎心中暗喜,又道:“可惜康兄没有见过杨君达,恐怕扮不像。”   康浩道:“这也容易,咱们只要准备一柄木剑,再用面巾掩去脸部,黑暗中难以分辨,掩饰过去就行了。”   孙天民笑道:“何须蒙面掩饰,二十年前,孙某曾见过杨君达本人,由我指点康老弟改扮,包准跟他一般无二,难分真假。”   洪涛也道:“敝门弟子中,也有见过杨君达面貌的,这倒不是困难。”   孙天民举杯道:“妙计既得,事不宜迟,咱们就将日期订在明夜,有一天时间预作准备,大约已够了。等一会饭毕,康老弟就请移驾往城西柳宅同住,以便商议细节。”   康浩忙道:“在下以为,迁居之事大可不必,那样反露破绽,不如仍住客栈方便。”   易湘琴接口道:“孙叔,我也住在客栈里,明天夜里,我可以帮他化装。”   应虎急忙抢着道:“我和大哥也同住客栈,咱们跟二叔要装作不认识,届时才好出其不意,一击成功。”   帮颔首道:“这样也好,反正这儿同是敝门产业,照应联系都很方便。”   孙天民没有反对,只叮嘱道:“你们住在店里,言行要多谨慎,兵刃最后收起来,不许招摇惹事。”   应家兄弟口里应诺,心里却在盘算着对付康浩的办法。   这一席酒,吃到起更方散,七步追魂手洪涛亲自安排地众人住处,才和孙天民相偕离去。   康浩回去后院卧室,和衣躺在床上,回想席间经过,不禁感到十分可笑,自己居然跟外人合谋算计“师父”。这,岂非大逆不道么? :   但他并不觉得后悔,他当然希望“师父”是真的,可是,以迹来种种演变,如果理智加以分析,这些行径,却跟师父的性格很不相符,师父秉性孤傲,自视极高,即使为了复仇泄忿,也决不可能滥杀无辜,何况,法元一代高僧,更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为什么在垂希临终之际,仍然坚称师父已逝呢?   “希望”与“现实”,有时就像一根长绳的两端,虽然可以将它们并拢在一起,但毕竟是两个不同的极端,为明了真象,所以他想到由自己假扮“师父”,作这次“大逆不道”的考验。   思潮起伏中,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后院月洞门传过来。   康浩单掌虚扬,扇灭一灯火,人却斜倚榻上未动,暗中凝神倾听院内动静。   灯火熄灭,那脚步声也同时停止了,片刻之后,突见一团黑忽忽的东西破窗而入,直射榻上。   康浩吃了一惊,慌忙挺身跃起,一抄手,将那东西接住,不料人手既冷又滑,而且不停蠕动,低头一看,竟是一只活青蛙。   康浩掷去青蛙,推窗飞落院中,沉声喝道:“是什么人深夜相戏?” .月洞门后“嗤”地一声轻笑,答道:“是我,怎么样?”话落,缓步转出一身红衣的易湘琴,娇靥微仰,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容。   康浩吁了一口气,苦笑道:“原来是易姑娘,夜色已深,姑娘怎的犹未归寝,却如此的戏弄在下。” ,易湘琴嫣然道:“我睡不着,想找人谈谈,谁叫你听见脚步声,就熄灯装睡呢,这院子里青蛙多得很,你再不肯出来,我会一只一只都支进你房里去,看你怎么办。”   康浩道:“其实,在下并不知道你来了,刚熄灯准备入睡就……”   易湘琴哼道:“鬼才信呢,我老远见你房里一直亮着灯,才进园门,灯就灭了,哪有这么巧。”   康浩耸耸肩,道:“姑娘不信就罢,时已不早,在下委实正要入睡,姑娘也请回房休息吧!”说着,便想拱手告退。   易湘琴急道:“喂!慢些,我还有话要问你。”   康浩道:“有话不能明天再谈么?”   易湘琴道:“如果等到明天,现在我就不来了,我这人有个毛病,心里闷不得事,假如不把事情弄明白,会整夜睡不着觉。”   康浩淡淡一笑,道:“好吧!既然如此,姑娘有话就请问吧! ”   易湘琴明眸轻转,道:“你要我就这么站着说话?”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在下房中脏乱,不便接待姑娘……”   易湘琴颊上微酣,轻嗔道:“我又不是说要到你房里去,花园里随处都有石椅石凳,咱叫该坐下来才好说话呀!”   康浩一声“哦”,笑道:“在下愚蠢,竟没想到这个,易姑娘,请!”   两人走进荷池边一座凉亭,各自坐下,易湘琴美目深注,怔怔凝视着康浩,过了许久仍未开口。   康浩倒被她看得大感不安起来,含笑问道:“易姑娘,你不是有话要问在下么?怎么……”   易湘琴忽然摇头叹道:“我看你这人很怪!”   康浩一怔,道:“姑娘觉得在下哪里怪?”   易湘琴道:“我也说不出哪一点怪,反正你就是个怪人,好像跟所有的人都不同。譬如说吧,像现在咱们坐在这亭子里,清清静静的聊天闲谈,本来是件爽心乐事,可是,你却一脸不耐烦,倒像受了很大委屈似的。”   康浩笑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并没有不耐烦呀!”   易湘琴凝目道:“你别想瞒我,一个人心有所思,必然形之于色我看得出来,你好像很讨厌我,是不是?”   康浩忙道:“在下决无此意……”   易湘琴截口道:“那么,你就是有什么秘密,不愿让我知道?”   康浩哑然失笑道:“这更是姑娘多心,咱们相识才仅半日,彼此所知原本就不深,只能说了解不够,并不能说有什么秘密。”   易湘琴摇头道:“可是我的感觉却不一样,我总觉得,咱们并不是今天才认识,好像从前曾在什么地方遇见了过。”   康浩暗吃一惊,讶道:“没有啊,在下怎么记不起来呢?”   易湘琴微笑道:“或许是我记错了,不过也真奇怪,自从日间在酒楼上看见你,我就觉得似很面熟,尤其你的眼神和说话的声音分明在什么地方见过。”   康浩也展颜一笑,掩饰道:“但愿曾有幸早识姑娘。”   易湘琴注目道:“你这是真心话?”   康浩笑道:“在下不是善于虚伪奉承人的人。”   易湘琴欣然伸出纤手,翘起小指头,道:“来!咱们钩个指头。”   康浩诧道:“钩指头干什么?”   易湘琴格格娇笑道:“钩指头就表示咱们永远是好朋友,无论什么,都得推心置腹,互不隐瞒,而且,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康浩微一沉吟,笑问道:“姑娘生长名门,千金之体,不嫌折节下交……”   易湘琴把头连摇,叫道:“不听!不听!狗儿念经,你少说废话,肯不肯?一言决定!”   康浩一笑,伸出了右手,两人小指互钩,拇指相碰,手一紧,休看近似儿戏,满腔赤心挚情,已尽在不言中。   好一会,易湘琴才依依不舍地松手,嫣然笑道:“现在咱们是好朋友了,从现在开始,不许你再叫我易姑娘,我也不叫你康公子,以后,我称呼你为康大哥,好么?”   康浩道:“好是好,可是,我应该改口称呼你什么呢?”   易湘琴道:“你就叫我: ‘小琴’吧!我爹和我娘都是这样叫我的。”   康浩点头道:“好!小琴,时候不早,你该回房去休息了。”   易湘琴嗔道:“刚叫你大哥,你就摆架子,想管我?”   康浩笑道:“不是我充大哥架子,委实时候不早了……”   易湘琴道:“好啦!就算我给你做大哥的一次面子吧,我再问一件事,问完立刻就走,如何?”   康浩道:“你想问什么?”   易湘琴含笑道:“告诉我,你的师父是谁?”   康浩全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心弦猛震,一时竟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才好?   易湘琴美目深注,似有些困惑,又似期待,接口问道:“康大哥,为什么不说话呢?”   康浩迅速定了定神,轻喟道:“关于这个问题,小琴,我真不知道应该从何说起才好……”   易湘琴道:“啊!我明白了,有很多武林异人,隐居深山大泽,不愿世人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也不许弟子擅提师门来历?”   康浩摇头道:“不是这个原因。”   易湘琴又道:“那么,是为了师门仇家太多,担心引起意外事故?”   康浩又摇头道:“这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易湘琴茫然问道:“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康浩叹息道:“因为家师已经故世了。”   易湘琴道:“既然已经故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康浩道:“家师故世,乃是含冤而死,如今,我正在追查冤情,欲为师门洗雪,假如泄露师承来历,就不易成功了。”   易湘琴激动地道:“康大哥,告诉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一定不会再告诉别人,而且,我可以帮助你去查,协助你达成为师雪冤的心愿。”   康浩苦笑道:“谢谢你,但我现在还不急需要帮助,等到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易湘琴道:“现在,先告诉我不行么?”   康浩柔声道:“小琴,不要逼我,假如能说,我早就说了,我是一个孤儿,幼失怙恃,由师父抚养成人,师徒情如父子,为了师门沉冤,我的肩负已经够重,但愿你能体谅。”   易湘琴目中泪光一闪,急忙举手掩住康浩的口,含情脉脉地说道:“不用再说下去了,只要你记住咱们已经是好朋友,有一天,你认为可以把隐情告诉人的时候,别忘了第一个要先告诉我!”   康浩颔首道:“我会记住的。”   易湘琴嫣然一笑,站起身来、,姗姗步出凉亭,道:“耽误你睡觉,我走了,明儿见吧!”   康浩抢行几步,说道:“我送你回房去。”   易湘琴含笑点头,皓腕轻舒,挽着康浩臂弯,向上房走去。   她心地纯真,举止毫不矫作,偎在康浩身边,宛如小鸟依人,是那么温顺、安详、亲切而自然,令人醺然如沐春风,却绝无任何冒渎邪念。   回到上房门口,易湘琴又执着康浩双手,仰面叮嘱道:“记住啊!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人帮助,我总是帮我的。”   康浩笑着答应了,挥手作别,独自踏着月色返回后院,刚进花园月洞门,目光所及,不由一惊…… 。   他分明记得房中灯火已经熄灭了,窗子是开着的,这时却发现自己卧房中正亮着灯光,而且,窗榻也掩闭了,灯光摇曳下,更有人影晃动,好像正搜寻什么东西。   康浩情知有异,剑眉双挑,暗吸一口真气,蹑足欺近,侧耳倾听房中动静。   房内有两个人的声音,其中一个正在翻枕掀被搜索,另一个在哑声催促,道:“老二,快一些,那小子就快回来了。”   老二却冷冷答道:“放心,不会这么快,那土胚子几时见过漂亮妞儿,会舍得这么快就回来么?”   哑声音也恨恨道:“他妈的,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我看那小子,是活得嫌腻了。”   老二道:“谁说不是,老子刚才看见那恶心模样,真他娘的,恨不得剁他一百剑。”   哑声音道:“可也怪,那小子明明是会家子,怎么房里没有兵刃呢?”   老二哼道:“或许他用的奇门兵刃,随身带着,没留在房里……”   微顿,忽又一声轻呼,道:“喏,包裹在这儿了,大哥把灯移近些咦!这是他妈的什么带子,竟像是纯金铸的,敢情小于还是个土财主……”   康浩听到这里,冷然一哂,单掌虚扬, “蓬”地一声,震开了房门。   门开处,日月双剑应家兄弟顿感惊惶失措,原来应龙正撑着灯、应虎手里兀自握着“定穴护元带”,包裹里衣物金银,全摊在床榻上。   哥儿俩看清门口站着康浩,心里一虚,张口结舌,脸上双双变色。   康浩缓步而人,冷冷问道:“贤昆仲深宵光临,有何见教?”   日月双剑面面相觑,答不上话来,应虎人较机灵善变,口齿也比乃兄伶俐,怔了片刻,连忙含笑道:“咱们有点小事,特来跟康兄商议,不料康兄外出未遇,所以……所以……”   康浩接口道:“所以二位就搜索在下的私物和包裹,这么说,二位是疑心在下躲在包裹中了?”   应虎脸上了阵白一阵红,呐呐道:“康兄休要误会,咱们……咱们的确不知道这包裹就是康兄的……好在咱们兄弟人还投有走,康兄不妨当面检视,假如财物有了短少,咱们兄弟愿意负责赔偿……”   康浩冷然一笑,道:“二位既然没有走,财物自是不会短少了。”   这话已说得十分露骨,等于“捉贼连赃”,自然没有损失,换句话说,假如没有当场捉住,财物必然会有短少。   可笑日月双剑出身富豪之家,竟被人当面指责涉有“小偷”的嫌疑,居然逆来顺受,不敢反驳,正应了一句俗话:做贼的心虚,放屁的脸红。   应家兄弟胀红了两张脸,恨不得寻个地洞,钻了进去,赧然报拳一揖,说道:“天幸康兄财物未缺,咱们兄弟这就失札告退……”   康浩笑道:“怎么?二位不是说,有事跟在下商议么?”   应虎陪笑道:“不!没有什么大事,明天再谈也不要紧!”   应龙道:“时间不早了,康兄还是请安歇吧,有话咱们明天见面再谈!”   康浩却摇摇头,道:“在下不惯打哑谜,二位如果真有事,索性现在谈妥,不必等到明天。”   日月双剑本来只是藉口,并没有特别事故,被他一逼,不能不托词掩饰,应虎心念转动,笑道:“并非什么大事,咱们兄弟想到明夜诱敌之时,康兄尚无合手兵刃,所以物来请教,是准备一柄木剑呢?或是另需佩带防身兵刃?”   康浩一声“哦”,道:“难得贤昆仲如此关切,依在下之见,有一柄木剑:已经足可防身了。”   应龙接口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替康兄特制一本木剑,以备应用。”   康浩道:“在下先谢了,贤昆仲还有没有其他指教?”   应家兄弟连称“不敢”,急急告退,狼狈而去。   两人转过月洞门,才算松了一大口气,应龙埋怨道:“都是你慢吞吞不着急,现在好了吧,被那小于倒打一钉钯,不单落了贼名,明天还得替他准备木剑,这该有多冤!”   应虎反唇相讥道:“咱们说好是由我搜查,你负责把风,谁叫你不当心,被那小子闯进房门都不知道?”   应龙怒道:“你还怪我?若非你强要进他房里去搜查,会有这种窝囊事?现在你搜出什么了?查出什么了?”   应虎哼道:“怎么没有?那条纯金带子,便是可疑之物!”  …   应龙道:“可疑个屁。人家有钱,便用黄金铸只尿壶,你管得着么。”   哥儿俩互相抱怨而去,康浩却听得暗笑不已。   次日清晨,康浩尚在拥被高卧,被了阵擂鼓似的打门声惊醒,只听易湘琴清脆嗓音在高叫道:“懒虫,还不起来呀?”   康浩对这位娇纵任性的大姑娘,委实毫无办法,连忙一骨碌爬了起来,匆匆穿爽,打开房门,含笑道:“琴姑娘,这么早——”   易湘琴粉脸一扬,截口问道:“你叫我什么?”   康浩一怔,忙道:“啊,是我忘了,小琴,这么早就叫醒人,有事么?”   易湘琴抿抿嘴,一脚跨了进来,笑道:“还说早呢,看看太阳都照到床上了,孙叔他们来了老半天,大伙儿等得不耐烦,我才进来促驾的。”   康浩急道:“这真是失礼得很,孙老前辈现在何处?咱们立刻就去吧。”   易湘琴道:“也不必急在这一会工夫,你先盥洗清爽,换一件干净些的衣服,我要领你去见一个人的。”   康浩道:“谁?”   易湘琴神秘地笑笑,道:“先别问,反正等会儿就知道了。”   康浩不知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但见她喜形于色,便不再追问,依言盥洗更衣,相偕离了后院。   穿过月洞门,康浩循花径,拟走向前院大厅,却被易湘琴纤手一拦,拖向左转,笑着道:“错了,该走这边!”   左边小径,乃是通往易湘琴居住的后进上房的,康浩不禁诧道:“咱们不是去见孙老前辈么?”   易湘琴仰面道:“谁说不了?”   康浩道:“孙老前辈现在上房?”   易湘琴摇头道:“不在。”   康浩愕然道:“那么——”   易湘琴突然“卟嗤”一声笑了出来,掩口道:“告诉你吧,孙叔他们来是来过,现在又有事出去了,要午间才能回来,懂吗?”   康浩摇头道:“可是你催我起身换衣,说要领我去见一个人?”   易湘琴笑道:“真傻,我现在不就是领你去见她么?”   康浩一怔,恍然道:“原来你要我去见的人,是一位女的?”   易湘琴霎霎眼睛,道:“不单是女的,而且是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大美人,怎样?有兴趣去一趟?”   康浩被她俏眼逼视,俊脸不期一红,迟疑道:“小琴,别开玩笑……”   易湘琴娇笑道:“好,不逗你了。说正格儿的,是我两位最要好的姐姐想见你,她们今天一大早,才随我姨父抵达洛阳,听我提起你,便一直逼我去请驾。”   康浩微震道:’“令姨父不就是抱阳山庄庄主,霹雳剑客应伯伦应大侠么?”   易湘琴点头道:“不错,姨妈和我娘是同胞姐妹,大表哥和二表哥就是姨妈生的。”   康浩又问:“现在咱们去见的两位姑娘,又是什么人呢?”   易湘琴道:“他们姓袁,是孪生姐妹,人称‘袁氏双妹’。”   康浩道:“莫非是河间府夺命双环一家人?”   易湘琴又点点头道:“她们是双环中二侠袁祟业的女儿。”   康浩轻“哦”一声,不期想到西淀空宅中,自己曾砍断袁崇基一只左手的事,心里一阵犹豫,默默没有开口。   易湘琴全未留意这些,一面拉着康浩向上房走,一面低声叮嘱道:“等一会儿见了面,你可得格外当心,大姐袁珠人最文静,倒没有什么,那二姐袁玉却惯会拿人取笑,一张嘴巴厉害得很,你千万别招惹她。”   康浩唯唯否否,身不由己来到上房,尚未踏进小厅门槛,就听里面娇笑道:“好呀!人没见面,先嚼舌根,琴丫头,你倒说说明白,谁的嘴巴厉害?”   随着笑语,一位双十年华的黄衣少女已拦在门前。   那少女好大一对眼睛,鹅蛋脸儿,双眉如画,衬着满头乌亮云发,一张宜嗔宜喜的娇靥,两只手叉着小蛮腰,妩媚之中,带着几分刚健。   易湘琴连忙松了康浩手腕,赧然笑道:“来!康大哥,我替你引见,这位就是袁家二姐……”   康浩刚抱拳施礼,没想到袁玉纤手一摆,道:“慢些引见,先把话说清楚,是谁嘴巴厉害,不能招惹?”   易湘琴笑道:“二姐,人家又不是说你!”   袁玉抿着嘴道:“不是说我?那是说的谁?”   易湘琴正无词以对,厅内又走出另一位黄衣少女,笑叱道:“二妹也真是,初次见面,就拦住人家不让进来,琴丫头不要紧,瞧人家康少侠多尴尬,还不快闪开去。”   袁玉不依,娇嗔道:“谁叫她背后骂人啦!”   那黄衣少女道:“人家已经说过,又不是骂的你。”   袁玉道:“那她骂的是谁?”   黄衣少女笑道:“就算骂我吧,快让路。”   袁玉扬扬黛眉,朝易湘琴一撇嘴,也笑道:“看在康少侠份上,暂且饶你一遭,等会儿咱们再算账。”接着,侧身让路,又向康浩检衽一礼,道:“康少侠别见怪,咱们跟琴丫头闹惯了,你多包涵!”   康浩连忙拱手道:“姑娘言重了。”   大家人厅重新叙礼坐下,康浩才看清袁氏双妹竟是生得一般模样,又都穿的一身黄衣,甚至说话的声音也十分近似,假如不是一个端庄娴静,一个爽朗活泼,实令人分别不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由于袁氏双妹的形肖神异,康浩又想到自己的师父,前后才仅数月,师父的容貌依旧,性情却已大变,假如一母有胞的,孪生姐妹心性都不尽相同,一个遭受重大刺激的人,会不会遽然改变性格呢?   康浩人在厅中,思想早已飞驰千里,袁珠端然正坐,静静的也没有开口,只有袁玉和易湘琴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又拌嘴笑闹,燕语莺声,喋喋不休。   那袁玉洒脱豪爽,颇有男子气概,一双眼睛,尽在打量着康浩,忽然,娇笑问道:“有件事,我总是不明白,想请教康少侠。”   康浩忙敛社应道:“不敢当,姑娘请问。”   袁玉闪目笑道:“我好奇怪,咱们琴丫头一向眼高于顶,视天下男人如粪土,怎的竟跟康少侠一见如故,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康少侠能告诉咱们么?”   康浩不禁一怔,口中呐呐道:“这……这……”   袁玉掩口葫芦,道:“我是想到就说,如有失礼之处,少侠休怪!”   易湘琴见康浩受窘,攘臂呼道:“这什么奇怪,让我告诉你。”   袁玉笑骂道:“人家现在是请教康少侠,谁问你啦?亏你倒脸厚,不害臊!”   易湘琴顿脚叫道:“大姐,你也不管管她,瞧她越说越不像话了!”   袁珠这才转责妹妹道:“二妹,玩笑要适可而止,咱们跟康少侠还是初见。”   袁玉笑道:“初见有什么关系,人家昨天也才初见,可不就已经哥哥妹妹,叫得挺亲热了?”   易湘琴娇靥飞红,接口叫道:“你要是瞧着眼红,也可以叫声大哥,谁也没拦着!”   这一来,窘得袁玉粉面尽灵。急忙笑啐道:“去你的,你二姐才不是那种人,君子不夺人之所好,尽管放心吧。”   姐妹陶笑闹不停,尤其在女多男少的情况下,女娃儿的坦率和大胆,出口毫无顾忌,往往比男人们玩笑犹有过之。   康浩初履江湖,第一次跟女孩子交往,就碰上嘴不饶人的袁玉,直臊得玉面发烫,心跳怦怦,低头发坐针毡。   袁珠瞧着过意不去,含笑解释道:“咱们和小琴,还有怀玉山白云山庄的李家姐妹,都是异姓金兰之交,大家年龄相若,见了面,总是疯疯癫癫的,少侠不要放在心上。”   正谈着,一阵步履声响,日月双剑并肩走了进来。   说也奇怪,那袁玉正和易湘琴笑闹得起劲,一见应家兄弟出现门外,顿时收敛了笑语,厅中立即沉静下来。   应龙犹未感觉,双手——拱,道:“前厅酒筵已经齐备,家父请三位姑娘和康兄前往一叙。”   话完,袁氏姐妹默然未应。   应龙眉峰微蹩,又道:“家父有命,请姑娘们……”   易湘琴冷冷截口道:“好啦!知道了,先去告诉一声,说咱们随后就来。”   应龙游目一匝,才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忙笑道:“我爹的意思是,大伙儿都已经入座相候,所以,要咱们兄弟陪诸位现在就去……”   易湘琴不悦道:“姨父有没有交待?如果咱们一定要等一会儿再去,那时怎么办?”   应龙尴尬地一笑道:“那……那……那……”   易湘琴冷哼一声,道:“那什么?那是请咱们去吃饭,并不是咱们犯了法,要你们来押解去受审问罪的,大表哥,你说对不对?”   应龙连声道:“对!对!对,都怪小兄不会说话,好好一件事,却惹得表妹不高兴。”   应虎阴笑接道:“大约是咱们来的不凑巧,刚才还听见表妹在谈笑风生,偏偏一见到咱们两们,就变喜为怒了!”   易湘琴拂然不悦,道:“就算是,又怎么样?”  。   应虎笑道:“既然表妹嫌咱们打扰了高兴,咱们就遵命先行告退,总该好了吧!”说着恭恭敬敬的欠身一礼,退出厅外。   康浩连忙站起,拱手道:“姑娘们不妨从容些,在下随应兄先走一步。”   易湘琴讶然道:“你不跟咱们一块儿么?”   康浩道:“抱阳山庄应大侠见召,想必有事垂询,我是晚辈,去迟了,岂不失礼。”   易湘琴回头望望袁氏姐妹,袁珠颔首道:“别让应伯父久候,索性大伙儿一齐去吧。”   袁玉却悄悄跟易湘琴扮了个鬼脸,懒洋洋站起身子,轻轻吁道:“走吧!我也真有些饿了。”   易湘琴竟也发迹主意,欣然随众离了后院上房。   一路上,大家都很少开口,尤其月剑应虎,不时以怨毒的眼光投注康浩,眉宇间隐隐泛射出憎恨和杀机。   酒筵设在客栈第二进院落的正厅上,为了接待抱阳山庄“霹雳剑客”应伯伦,后面两进院落已经全部腾让出来,闲杂人等一概在第二进院门前挡驾。   抱阳山庄名列“三庄二岛一竹林”,在武林中声誉不焉地终南“一剑堡”,更凌驾四门五派之上,是以康浩揣测,那抱阳山庄庄主应伯伦,如非威猛魁梧,必然就是一位精明深沉的老者。   谁知一见之下,竟是大谬不然。   应伯伦号称“霹雳剑客”,人与名号却恰巧相反,不仅生得白净无须,一派斯文,看上去顶多只有四十刚左右,跟“活灵官”孙天民的威猛虬髯,迎然互异。   康浩以晚辈之礼拜见,应伯伦十分谦和,含笑欠身,仅受了半礼,大伙儿便依序人席。   酒过数巡,应伯伦目注康浩,敛容说道:“晨间抵步时,听孙洪二位谈及老弟的诱敌之计,巧思独远,深令老夫佩服,据说老弟身负师门沉冤,现正浪亦天涯谋求昭雪,如此志向,尤属难能可贵,老夫生平最敬忠诚血性青年,倘蒙不弃,抱阳山庄随时愿为老弟稍尽棉薄。”   康浩恭敬地答道:“庄主盛意,晚辈谨代先师领谢,唯以碍于师门隐衷,目下未便掬诚诚坦陈始末,乖理之处,尚祈庄主曲谅。”   应伯伦点首叹道: ;奇人异土,多不屑为艺人所拘,老夫虽无缘识荆令师,亦可概见令师必属绝世高人,惟叹无福,悭于一面。”   说到这里,转过话题道:“譬如此次风铃魔剑杨君达复出之变,以事而论,又何不是激于冤怨,说句不怕开罪四门五派的话,九峰山承天坪那档子事,的确做得有欠妥当。”目光一扫洪涛,不期然住了口。   七步追魂手洪涛笑道:“庄主尽请说下去,洪涛虽身为四门一份子,却深愿敬聆庄主主持公论。”   应伯伦微笑道:“我说这话,乍听起来,好像有些吃里扒外,实则自问言出肺腑,绝无偏袒。”   微顿,浅浅喝了一口酒,才接道:“二十年前,杨君达以十柄风铃剑威震武林,罕有匹敌。若非天纵奇才,何克臻此。惟以其人孤高自赏,不入俗流,过于恃才傲物,难免遭人嫉妒。于是,众口烁金,千夫所指,皆以‘魔剑’相称,说穿了,不过是‘暗存畏之之心,阴萌排斥之念’,渲染匏大,故甚其词,以图一快私心,藉泄妒恨而已。   “于是乎,杨君达被天下武林目为‘邪魔’,也成了‘煞星’,既不谅于正派,更不见容于邪道,终于勘破世情,孤隐深山。”   “接着,才又有这场牵强附会的谣传,居然硬指一个死了的人,竟重面江湖,滥杀无辜……”   康浩听得神情震撼,目中异采连闪,不觉脱口道:“如此说来,庄主竟是不信这些血腥杀劫系风铃魔剑所为了?”   应伯伦凝容说道:“老夫不敢说眼光独到,但自忖颇知那杨君达的心性和为人,此人自视甚高,天生傲骨,是个敢作敢当的铁铮铮的汉子,假如他要杀害霍宗尧,二十年前随时都可下手,何须等到今天?同样的理由,假如他想报复四门五派聚辱之仇,当时在承天坪就难免一场血战,更不必迟到如今了。”   这些话,正是康浩心中无从吐露的心声,想不到竟由抱阳山庄庄主口中,代为倾吐出来,一时惊喜莫名,反而张口结舌,无以为辞。   洪涛凝神片刻,轻声道:“可是庄主,其他人洪某不敢妄论,敝师兄的确是丧命在杨君达剑下,当时曾有多人在场目睹……”   应伯伦笑道:“那么,令师兄也曾在九峰山承天坪上,目睹杨君达仰毒而死,这又该怎么说?”   洪涛一怔,道:“但是据说那是少林法元大师,从中搞了鬼……”  。   应伯伦仰面一笑,道:“法元大师一代高僧,尚且不值得信任,贵门弟子从未见过杨君达,安知他们就不会认错人?”.洪涛道:“可是那人在杀害敝师兄之后,已自承是杨君达,其像貌神情和所用剑法,也无不相符,世上怎会有如此酷似的人。”   应伯伦举手一指袁氏双妹,道:“若仅论容貌酷似,洪兄请看她们姐妹有何不同?”   洪涛被问得一呆,顿时语寒。   袁玉掩口笑道:“我和姐姐是孪生同胞,难道那杨君达也有个孪生兄弟?”   应伯伦笑道:“孪生兄弟自然没有,但如有一个人蓄意要假扮另一个人,那也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康浩大感振奋,由衷地道:“庄主之见,精避人微。实令晚辈五体投地,能得庄主亲临,料那冒名逞凶的凶徒,定难遁形了。”  ’洪涛惶然说道:“果如庄主所料,敝师兄和三大门派掌门人,岂非死得不明不白?”   应伯伦收敛笑容,凝重地点点头道:“这就是老夫亲自赶来的原因,设若事实果如老夫所料,这个假冒杨君达之名肆虐呈凶的人实比杨君达更为可怕,他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施展下,一手掩盖天下人耳目,此人心智武功,必皆超人一等,老夫倒要看看他是何等样人物?”  。   易湘琴注目问道:“姨父,你猜他今天晚上会不会来?”   应伯伦道:“只要他还在洛阳,一定会来的,不过……”   目光转向康浩正色说道:“今夜行事,。老弟务必要谨慎提防,那人不来则已,如果中计现身,其目标就在老弟身上,咱们决不可低估了他。”   康浩奋然道:“晚辈只怕他不来,其他都不在意中。”   应伯伦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凡事要计虑周详,方不致徒劳无功,适才老夫与孙洪二位看妥城西洛河桥北岸一片空’旷之处,作为今夜约会场所,届时洪兄率领少数蛇拳门弟子伪作应战,老弟则改扮成杨君达模样,单身前往赴约,老夫等只能隐身暗处,静待那恶徒,然后合力擒他。”   康浩问道:“假如晚辈抵达洛河桥,那恶贼仍未现身,应该怎么办?”   应伯伦道:“事实上,他绝不会现身太早的,老夫料他多半会在暗中窥察你的举动,等你由洛河桥返回时,才突然现身,所以,你必须跟蛇拳门下,扮演一场假戏,双方假作厮杀,以免被那恶贼看出破绽。”   康浩问道:“咱们是否要分出胜负结果呢?”   应伯伦颔首道:“不仅要分胜负,为了逼真,洪兄和门下弟子都要假作伤在你的剑下,那时候,你要装得狂做冷酷些,不妨表现出得意不可一世的样子,然后沿着洛水向安乐窝方向离去,老夫预料在你走到安乐窝之前,那恶贼便将现身。”   语声微顿,敛容又道:“因此有几件事你必须特别注意,第一,当你和洪兄他们照面时,不宜对答太多,拔剑出手时,也不能缠斗,最好三招两式之内,洪兄等就要假作中剑倒地,以免剑招武功方面露出破绽。”   “第二,由洛河桥到安乐窝这段路程,你要走得不疾不徐,同时,多留神阴暗之处。譬如树荫、桥栏、草丛这些容易隐蔽的地方,慎防那匹夫突起发难,诡施暗算。第三,假如过了安乐窝仍未见那恶贼现身,就不必再往前走了,尽可除去伪装,径返客栈,但记住洛河桥到安乐窝这一段路,要走洛水南岸,由安乐窝返回客栈这条路,要走北岸。老夫自会安排沿途接应掩护,你大可放心从容一些。”   康浩一面倾听,一面答应,待应伯伦语声告一段落,才恭谨地道:“晚辈有一点请求,望庄主俯允了。”   应伯伦笑道:“你有意见,此时尽可提出,咱们参酌而行,不必顾忌什么。”   康浩道:“晚辈虽无其他意见,只希望当这恶徒现身的时候,庄主能赐与机会,让晚辈单独探问他的身份来历,他没有出手之前,求庄主暂勿出手。”   应伯伦精目一认,微诧道:“你自信能问出什么?万一他突然向你下手,你能够应付得下么?”   康浩道:“晚辈愿尽力一试,纵无所获,全身自保尚有自信。”   应伯伦沉吟片刻,点头笑道:“好吧!咱们就这样决定了,今夜二更,老夫便先去布置,洪兄和门下弟子,务须在三更之前赶到,康老弟也要记住,约会时刻是正三更,休要去得太迟,至于细节和需用之物,人前都要办妥,不可疏失遗漏,孙二弟要多辛苦些。”   孙天民道:“庄主放心,决不会误事的。”   洪涛站起身来,满满替众人斟了一杯酒,激动了举杯说道:“为敝门和关洛同道不幸遭此劫数,承蒙应庄主和孙兄以及诸位少侠鼎力相助,洪某吞居地主,五内铭感,大恩不敢言谢,谨以水酒一杯,聊表微心,愿今夜一举成功,为武林永除隐患。”   众人仰杯尽干,双商议了一些细节,方才各自用饭休息。   饭后,应伯伦和孙天民亲自指导康浩改装易容,惟恐他抢得不像风铃魔剑杨君达,他们自然做梦也想不到康浩曾与杨君达相依为命二十年,恩师音容状貌,早已烂熟于胸,哪里还用得到别人教导,闭上眼睛,也能抢得丝毫不爽。   易湘琴和袁玉,都对改装易容的工作,抱着极大兴趣,整个下午,两人都留在康浩房中,忙着替他易容改扮,嘻嘻哈哈,十分开心。   只有应家哥儿俩,憋了满肚子怨气,还得奔进奔出,准备各种应用之物,心里那份别扭,实非笔墨所能形容。   天色入暮,一切皆已舒齐,大伙儿饱餐一顿,七步追魂手洪涛首先告退而去。   接着, “活灵官”孙天民带着日月双剑应家兄弟也离了客栈。   二更时分,应伯伦和易湘琴,袁氏双妹等第三批人手,也都结扎整齐,准备动身。   临行前,应伯伦特意叮嘱道:“现在距约会时辰,还有一个更次,老弟不妨略作调息,切民在三更正刻以前,要抵达洛河桥,只要依计而行,不须害怕,咱们自会暗中护卫你的。”   康浩欠身应诺,心里已有打算,送走应伯伦和三位姑娘后,独自返回后院静室,便从屋梁上取回自己的木剑,连同包裹行囊,一并带在身上。   他深知今夜之行,关系自己命运至巨,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不能够再回客栈了。   如果事实证明确是有人假冒师父,足见法元大师所方属实,则恩师沉冤待雪,遗尸待殓,自己肩负繁重,无法再留,假如结果相反,证实那肆虐关洛,满手血腥的人,果真是师父本人,则自己又有什么脸面再留下来?   思前想后,唯有一走。   他挑灯坐在窗前,本想留一封告别的信,略舒内心隐衷,但仔细想想,又觉得难以下笔,人生聚散本常,但能问心无;愧,雪泥鸿爪,何须徒留痕印。   同时他知道,自己不辞而别,虽然亏负易湘琴一些,对日月双剑则未尝不是助益,应家兄弟苦恋易湘琴,明眼人一见便知,自己与应家兄弟原无好恶,看在应伯伦对师父的推崇份上,也应该及早抽身,免惹困恼,何况君子成人之美,自己肩负已经够重,哪儿还有心情,纠缠儿女私情呢?   想到这里,心境霍然开朗,一声长吁,推案而起……   突然,他剑眉陡扬,沉声喝问道:“外面是谁?”   “是我。”  .   随着语声,房门缓缓启开,门口负手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青衫文士。   康浩目光所及,猛抽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倒跨一大步,失声道:“你……”  ,’青衫文士淡淡一笑,缓步走了进来,道:“怎么啦?连师父都不认识了?”   康浩惶然失措,连忙垂手躬身道:“师……师父……”   青衫文士凝目冷笑道:“孩子,你是长大了,想不到二十年辛劳,竟然教养出一个仇人来,这,怎能不叫天下做师父的心灰意冷!”   康浩冷汗遍体,急道:“不!浩儿不敢。”   青衫文士斜睨道:“还说不敢?你忘了自己身上这些装扮?嘿!不愧是杨某人的徒弟,居然扮得如此维妙维肖。”   康浩俯首答道:“求师父恕罪,浩儿只是渴望再见你老人家—面,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衫文士冷晒道:“九峰山麓分手不过数日,你又有什么事急于要见为师?”   康浩道:“浩儿心中有许多疑团,想求师父解疑赐解!”   青衫文士淡淡一笑,自顾在—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扬目道:“是么?难道我还怀疑师父是假冒的了?”   康浩急道:“不!不!不!”下面的话,却呐呐无以为继。   事先,他已经默记了许多可疑之处,也准备了许多试探的方法,却没想到“师父”会突然出现,一急之下,竟有张惶失措,不知从何说起。   青衫文士挂着诧异的笑容,目光炯炯凝视,直似要看透他的内心:好一会,才耸肩轻笑,说道:“孩子,为什么这样慌张呢?你不是急着要见师父么,观在为师就坐在这里,有话尽可慢慢说,不用害怕。”   他越是沉着,康浩就越觉心慌,既怕失去主宰良机,又怕言语露骨,唐突了“师父”,迟疑再三终于并出了一句话:“浩儿想请问近日谣传的事……”   青衫文士闪目道:“什么事?”   康浩怯生生地说道:“就是最近关洛—带和蛇拳门掌门人‘开碑手’柳逢春……”   “啊!你问这个?”青衫文士浓眉双挑,傲然道:“不错,都是为师下的手,孩子,你觉得奇怪了么?”   康浩俯首道:“浩儿不明白,你老人家为什么大开杀戒?”   青衫文士哂道:“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为师不是告诉过你,承天坪凌辱迫害之仇,为师要他们加倍偿还。”   康浩道:“可是,其中很我跟承天坪的事并无关系!”   青衫文士道:“那有什么分别,反正这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顺我者生,逆我者亡,不须任何理由。”   康浩听得心头一寒,惶然张目道:“师父,你老人家一向,不是嗜杀的人?”   青衫文士笑道:“你觉得师父变了?是不是?”接着,冷然一哼,又道:“不错,师父是变了,这是四门五派迫我变的,哼哼,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杀戒一开,谁还顾得许多。”   康浩垂首叹道:“如今四门五派中人,凡是参与承天坪之:会的,业已死亡逾半,师父的仇恨也长抵消得过了,望你老人;家剑下超生,及此而止。”   青衫文士脸色一沉,拂然道:“说了半天,你的意思,是责怪为师不该杀人太多?”   康浩道:“浩儿不敢责怪师父,只求师父以令誉为重。”   青衫文士冷笑道:“你要为师怎样以令誉为重?难道我反向那些仇人去吼头赔罪么?”   康浩道:“师父若能淡忘恩怨,浩儿愿伴随你老人家寻一处幽静名山,远离江湖是非,侍奉师父安享天年。”   青衫文士突然仰面大笑,道:“太迟了,那种悠游林泉,寄情山水,与世无急的日子,为师并不是没有尝试过,而且还整整过了二十年,可是,结果又如何?”说到这里,用力挥了挥手,接道:“谈这些徒乱人意,咱们还是言归正传以!孩子,为师那十柄风铃剑,你都带在了身上没有?”   康浩道:“剑囊随身,片刻未离,师父问它何事?”   青衫文士点点头,道:“很好,现在你所它解下来,还给师父”   康浩闻言一震,惊诧地道:“师父,莫非浩儿做错了什么事?你老人家追回风铃剑!”   青衫文士笑道:“不!为师只是暂时收回备用,最近可能要用它对付一个强敌,事过之后,仍然会给你的。”   康浩脱口道:“可是……”忽然眼中异采一闪,却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青衫文士含笑问道:“可是什么?难道你还担心师父诓你,以走风铃剑,一去不见面么?”   康浩剑眉微挑,也微笑道:“风铃剑本来是师父所赐,即使仍由师父收回,也是千该万该的,不过,浩儿忽然想到,当初师父赐风铃剑时,曾对浩儿说过的话。”   青衫文士讶道:“是么?为师说过什么?”   康浩凝目道:“那是两句很重要的话,师父应该记得的!”   青衫文士笑道:“为师忧烦之事已经够多,怎能记得说过的每一句话?好啦,别尽提这细微末节的琐碎事,快把剑囊解给师父吧!”   康浩默然片刻,低头解开前襟,刚露出剑囊一角,忽又仰面顺道:“师父当真只是暂时取去,以后不罕赐给徒儿?”   青衫文士道:“当然!师父的话,难道会骗你不成。”   康浩又道:“这么说,师父不是因为徒儿做错了事,才追回风铃剑?”   青衫文士不耐烦道:“为师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取剑只是暂时备用,你这孩子,怎么总是瞎疑心!”   康浩突然正色道:“这不是我瞎疑心,而是朋友你太粗心了。”   青衫文士陡地变色,道:“你——”人已挺身站起。   康浩一错步,横身挡住了房门,冷叱道:“朋友,你的胆量不小,易容术也称得高明,居然架势十足,险些被你瞒混过去,可是,你却忘了事先打听清楚,风铃剑由师授徒,隆重不亚皇家传玺,是不能轻易收回去的!”   青衫文士沉声道:“胡说,为师只是暂时备用,几曾要收回了?”  ’康浩轻哂道:“让我再告诉你详尽些吧,五年前,恩师在九峰山承天坪授我风铃剑囊时,曾经说过两句郑重而严肃的话,那是‘赐剑如赐玺,追剑即追魂’。朋友该明白,这是何等隆重的事,岂容视作儿戏?不过,我是仍然由衷的佩服阁下,假如阁下不向我索取风铃剑,至少今夜,我不会发觉阁下是假的……”  ’那青衫文士没等他话完,突然双掌一错,猛劈而出,喝道:“小辈寻死,纳命来吧!”   掌起处,劲风排荡而生,桌上油灯首先被掌风扫灭。   康浩剑眉双剔,冷哼道:“我倒要试试你仗恃什么?”双掌当胸虚合,一式“童子拜观音”,猛地化作“展翅凌云”,向外一翻,硬迎了上去。   谁知青衫文士根本无意破拼,掌至半途,倏忽抽臂,竟借康浩强猛的力道,如鱼乘流,穿窗射出。   脚尖甫落院中,毫无停顿, “一鹤冲天”疾升数丈,业已掠上南面墙头。   康浩冷然一笑,道:“千辛万苦才等到你,还想走?”   右手轻按胸际,一抖腕, “叮铃铃”风铃之声划空飞出。   静夜铃声破空,份外显得刺耳!  :   风铃声,掩盖了远处传来的更鼓——“当!当!当!”正三更。口口口口三更,旷野。   月黑,风高。   洛水悠悠,蜿蜒东流。   洛河桥的北端,五条人影静静屹立在夜风中。   接掌“蛇拳”门户未及十日的“七步追魂手”洪涛,穿袭皂白色劲装疾服,背插虎头双钩,负手仁立,仰面望着空际飞驰的彤云。   在他身后,一字排列着四名黑衣大汉,人人斜抱一柄雁翎刀,刀尖向下,锋刃朝外,神情而一派肃穆。   这四名黑衣大汉乃是同胞四兄弟,合称“中州四杰”,武功造诣,在“蛇拳门”二代弟子中,算得出类拔萃的好手。   虽然明知是场假戏,但因事关重大,七步追魂手洪涛仍然未敢掉以轻心,特别挑选“中州四杰”跟随自己来洛河桥应约,以表示要和“风铃魔剑”杨君达一拼的决心。   “子夜三更,决斗西郊”的消息,早就传遍了洛阳城,令人失望的是,西郊洛河桥一带,竟看不见一个闻风赶来瞧热闹的武林人物,除了宁候桥头的五位之外,旷野一片寂寥,再也找不到半个人影了。   这冷落情景,暴露了武林人物的现实,也代表了没落门派的悲哀,从好处设想,是大家慑于“风铃魔剑”威誉,不愿招惹杀身之祸,从另一个角度想,何尝不是“蛇拳门”已经在人们心中失去了, “鸡蛋碰石头”的挑战,其结果不言而喻,还有什么值得一“看”的呢?   洪涛负手望天,深深领略到残破门派的凄凉心境,情不自已浩然长叹出声……   就在这时候, “中州四杰”为首一个忽然低声道:“师叔,来了。”   洪涛微微一震,目光疾落,洛河桥南端,出现了一个颀长人影。   那人青衫飘拂,腰悬木剑,背上负着一只行囊,略显苍白的脸上,高挑着两道浓眉,正缓步从容,施施然跨上桥头。   好飘逸的身法,好倨傲的神态,可不就跟“风铃魔剑”杨君达如出一辙?   洪涛看得暗暗颔首,心道:“这位康少侠倒挺准时,抢像也毫无破绽,看来这场戏,咱们也该演得逼真一些。”   意念飞动,回头向”中州四杰“摆手示意,便举步迎上桥云。   两人在桥上站定,洪涛抱拳一拱,朗声道:“杨大侠不愧言而有信,洪某已候驾多时了。”   青衫人微一扬脸,傲然道:“既承宠邀,焉能不到?”   接着,双目冷电一扫,又冷冷说道:“怎么?就只有这四位,洪兄竟没有另约帮手?”   洪涛晒道:“本门血仇,自当由本门自行了断,何须再约他人助拳。”   青衫人淡淡一笑,道:“好志气,这样看来,洪兄气魄竟不在令师兄之下,这倒是杨某人多虑的了。”   洪涛不再多说,低叱道:“接招!左钩横胸,右钩斜划,一式‘卷云出峋’径取青衫人左肩。”   青衫人哂道:“出手无奇,无怪蛇拳门注定要败灭了。”   洪涛猛一振腕,钩势顿时加快,闪电般向青衫人肩井处穴劈而下。   谁知钩锋飞过,那青衫人只将左脚一收,身形微侧,竟以毫厘之差避了开去,木剑仍挂在腰间,动也没有动。   洪涛右手劈了个空,豪兴陡生,蓦踏前一步,双钩齐出,左剪右旋,带起一片寒光。   青衫人颔首笑道:“这一式‘鸳鸯双飞’总算差强人意,用神,杨某人要出手了。”   话落,身形突然向前一倾,也没有看清他是什么时候摘下了木剑。   只觉一缕劲风,快逾电掣,穿破钩幕,直透前胸。   洪涛脱口赞道:,“好剑法!”   脚下连退三步,双臂奋力一带虎头钩,便想以“横笔架山”之式,硬接青衫人的木剑。   突然心头一动,飞忖道:“分明是场假戏,我争的什么强?时候不早了,趁此机会收场吧。”   想到这里,钩招随即一变,假作失手,一声惊呼,仰身向后便倒。   不料那青衫人的木剑却毫不留情,剑尖一送,竟重重点在洪涛前胸“七坎”穴上。   洪涛“蓬”然应剑摔倒,四肢一阵抽搐,人便僵卧不动,中州四杰望见,还以为师叔正依计行事,连忙抡刀一扑而上。   青衫人眼中凶光连认,冷笑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   木剑一振, “铮铮”一连四声脆响,四柄雁翎刀齐被震飞脱手。   中州四杰还想虚应数招,无奈那青衫人却不耐纠缠,剑锋旋绕飞刺,转瞬之间,四杰倒下了两对。   青衫人仰面大笑,挂回木剑,缓步踱向洛河桥,沿着江岸,施施然向安乐窝走去。   由他拔剑出手算起。连毙蛇拳门五名高手,果然不逾五招。   旷野重归寂寥,夜风阵阵,江水悠悠,除了对岸荒草中添了五具尸体,就都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青衫人渐渐去远,洛河桥下阴影中,忽然有了轻轻的谈话声……   “哈”地一声轻笑,袁玉首先开了口,道:“真想不到,他还有这份演戏的天才,举手投足,就像真的一样。”   袁珠由衷附合道:“我想纵是风铃魔剑杨君达亲来,也不过如此了。”   袁玉道:“等一会杨君达真的来了,两个人凑一块儿,分不出‘谁真谁假,那才好玩呢。”   袁珠道:“唔!这倒的确是个问题,咱们事先应该想到识别的方法,否则,真假难分,岂不讨厌!”   袁玉笑道:“不要紧,有咱们琴丫头,难道她还会认不出来吧?咭!”  。   笑语微顿,语声又道:“喂!琴丫头,你怎么不说话呀!尽在发什么呆?人都走远了,看不见啦!”   易湘琴轻吁一声,却娇嗅道:“二姊,别闹,人家在想一件事嘛。”   袁玉问道:“想什么?说出来大家听听。”   易湘琴道:“说真话,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人好像不大对!”   袁玉一怔,忙道:“怎么不对?”   易湘琴道:“姊姊们没有留意?他背上多了一副行囊,而且走路的姿态,左脚落地比较重,身子总是向左倾着……”   袁玉笑道:“谁像你看得那么仔细,真是——”   易湘琴道:“不!二姊,我说的是实施,这人恐怕不是康大哥。”   袁玉道:“不是他还有谁?我的琴姑娘,别太痴心入了迷啦,他要装得老成模样,举止自然有些改变了。”   易湘琴喃喃道:“我总觉得事情有些可疑,譬如刚才胜洪老前辈那一剑,招工式力道,都不像是虎招,难道也是我眼花看错了么?”   袁珠接口道:“不错,经小琴这一说,我也觉得有些蹊跷了,适才他出手剑招都很毒恶,一点不像是假的。”   袁玉笑道:“你们真是迟疑生暗鬼,喏!洪老前辈和中州四杰都还在岸上,你们谁要去察看一番,验验他们是不是真的死了?”   袁珠道:“那倒不必,反正谜底不久就可揭晓,咱们还是照应伯父的吩咐,顺水跟下去,准备接应吧!”   话声至此,接着,桥坐下悄然滑出一叶小舟。’舟身窄小,长仅数尺,恰可容下三位身轻如燕的大姑娘,袁氏双妹分坐首尾,手里各握着一支薄桨,易湘琴则空手坐在中段。   轻舟顺流,本不需桨篙,袁氏双妹手中木桨,是充作船舵使用,以便保持小舟傍岸而行,不致暴露形迹。   当小舟由桥下暗影中荡漾而出,船头的袁珠轻掉薄桨,正想拨转船首靠向南岸去,易湘琴忽然低声道:“你们等我片刻,我要去看看。”纤手一按船舷,人已从舟中站起。   袁珠急道:“小琴,注意隐蔽……”一句话没说完,易湘琴已经莲足轻点,乳燕般掠出小舟,跃登北岸。   她螓首微摆,纵止向对岸望了望,那青衫人早巳走得不见人影,当下提一口块气,二次腾身,直奔不久前那片战场。   荒草中,五具尸体错落倒卧。仍呈梅花之状,其中只有“七步追魂手”洪涛,手里尚紧握着两柄虎头钩, “中州四杰”的兵刃则飞坠不知去向。   易湘琴探手一搭洪涛脉息,花容顿时变色,可不是,洪涛心脉已断,早已气绝了。   她顾不得再一一检视其余四具尸体,跃起身来,转头便跑,奔回江边也没有再返小舟,飞也似径由洛河桥上掠了过去。   袁玉不解,兀白举手连招,叫道:“小琴!小琴,咱们在这儿!”   易湘琴脚下未停,却将肩后双剑,撤在手中,急声叫道:“快追!快追!快追……快……”   袁珠大惊问道:“究竟是怎样了?小琴!”   易湘琴气急败坏道:“那家伙是假的,洪老前辈已经遭了毒手!”   双妹同时一震,霍地跳了起来,小舟一阵摇晃,队些翻覆。   袁玉瞪着一双滚圆的大眼睛,茫然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袁珠急急道:“无别多问了,追下去再说!”   姊妹俩齐折柳腰,由小舟一跃登岸,紧随易湘琴身后,风驰电奔般向安乐窝疾追了—下去。   洛河桥至安乐窝村口北方,另有一座“天津”,横跨洛水,乃人城必经之路。   而“洛河”、 “天津”二桥之间这片旷野,北有江水屏阻,南有密林掩蔽,入夜之后,极少人踪,正是应伯伦推断凶徒最可能现身的地区。   这时,应伯伦和孙天民,以及日月双剑兄弟,都分别隐身在密林内,正目送那青衫人由林前扬长而过,谁也想不到已经发生变故。   三女追到林边,远远望见青衫人业已走近“天津”桥傍…易湘琴大感焦急,立即扬声大叫道:“快些截住他,别让他路了……”   林中四人闻声大惊,纷纷现身掠出,但去茫然地问道:“凶徒出现了么?在哪儿?”   易湘琴剑尖一指,道:“就是前面那个穿青衣的家伙!”。   应龙愣道:“他不是康浩吗?”   易湘琴顿足道:“那家伙根本不是康大哥,他是真正的凶徒,洪老前辈已经被他杀死了!”   应伯伦拂然变色,大袖一挥,沉声道:“先截住他再说!”   老少四人一齐撤了兵刃,飞步追到桥头,却不料那青衫人突然身形一转,加快脚步,竟笔直奔进了安乐窝。  ’安乐窝虽是个小村,人口却极稠密,村中房舍栉比,巷道芬歧,那青衫人一连数闪,已失去了踪影。   孙天民怒吼道:“好一个狡猾的鼠辈,躲进村里,咱们就搜你不出了吗?”倒提长剑,当先追进村口。   应伯伦精目疾转,指着村口一座巨大的牌坊道:“你们五个娃儿不必跟进村内,应龙兄弟可登上牌妨顶层,居高监视全村,小琴和袁家姊妹,分散把守村外,若发现鼠辈踪迹,立即知会大家,合力围捕,这村子面积不大,谅他逃不出去的。”   分配完毕,日月双剑迅即纵身上了牌坊顶端,袁家姊妹也向两侧分散开去,但易湘琴却一心惦记着康浩,焦急地道:“姨父,康大哥没有来,只怕客栈里也发生变故了,我想先回去看看。”   应伯伦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你先回去客栈,假如没有其他事故,就在店内等候,不必再来了。”   易湘琴匆匆答应一声,如飞而去。口口口口   客栈中,灯灭,人寂,一片沉静。  :’   易湘琴奔人后院,只见小屋窗棂半开,房门虚掩,屋内漆黑空荡并无康浩的踪影,。靠窗桌案上,散置着纸笔,砚中墨汗犹未干,但素笺上却没有一个字。   她心里讶诧莫名,急忙点燃油灯,又发觉灯盏尚有余漫,而康浩随身行囊和包裹,都已经不在房中了。   这情形,无异说明康浩刚离开不久,那么,他究竟去了何处?为什么行囊包裹全都带走?又为什么桌上纸笔俱在,竟没留下片语只字呢?   易湘琴木产片刻,突然想今夜在城外所见青衫人,背上也有一副行囊,不禁一阵心悸,顿生不祥之感。   谁知就在这时候,院中风声飒然,飘落下一条人影。   那人一袭青色儒衫,腰悬木剑,背负行囊,貌容和装束,都和城外所见青衫人一般无二。   易湘琴芳心猛震,忙不迭地,翻腕撤剑!   那人正想返回静室,忽见房中又有了灯光,一惊却步,按剑喝道:“房里是什么人?”   他一开口,易湘琴才听出口音竟是康浩,于是,闪身迎出,答道:“是我!”   那人轻“哦”一声,道:“小琴,我正要去合会你们,大家空等了一夜,现在都回来了吗?”   一面说着,一面举步走了过去。   易湘琴突然低喝道:“站住!无去掉脸上易容药物,让我看看你是谁?”   那人吃了二惊,道:“小琴,你怎么了?我是康浩,你连我也不认识啦?”   易湘琴喝道:“不管你是谁,先去掉易容再说。”   那人无可奈何,只好抹去脸上易容药物和假须,露出本来面目。   易湘琴凝目细看,方才长吁了一口气,还剑入鞘,赧然道:“康大哥,果然是你……唉!今天晚上,真把我弄糊涂了!”   康浩移步近前,诧异地道:“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易湘琴摇摇头,道:“你先告诉我,今天夜里,你有没有按时到西郊洛河桥去应约!”   康浩道:“没有,因为——”   易湘琴截口道:“可是,你刚才分明不在房中,到哪儿去了?”   康浩一呆,道:“我是去追一个人,刚离开不过一会儿工夫!”   易湘琴凝目深注,敛容道:“康大哥,你对我要说实话,今夜变故太出人意外,假如你赶忙跟我要好,就不该用假话来欺骗我!”   康浩愕然道:“这是从何说起?我为什么要骗你!”   易湘琴轻叹道:“老实告诉你吧,不久之前,有一个面貌;装束跟你毫无分别的人,如约到了洛河桥,并且,趁洪老前辈和门下‘中州四杰’毫无准备,假戏真做,一举将他们老少五人,全都毙在木剑之下!”   康浩骇然一震,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易湘琴幽幽道:“就在三更时分,也正是你预定赴约的时候。”   康梏木然良久,摇头喃喃道:“不!不可能,天下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易湘琴道:“但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现在姨父他们尚在追缉凶徒,我放心不下,才独自回来找你……”语声微顿,注目又道:“可是,你并不在店里,而且逞走了行囊,如今我要问你,既经约定,你为什么不去赴约?外出追人,为什么要带着行李?这桌上纸笔,你又准备作何用途?”   康浩变色道:“小琴,难道你意疑心是我去杀害了洪老前;辈?”  ;易湘琴泪光轻闪,硬声道:“我本来不信,无奈这些巧合令人不能无疑,就算我相信,若被姨父他们知道,他们也不会相信你的。”   康浩苦笑道:“依你这么说,我竟是百口莫辩了?”   易湘琴道:“谁说不让你分辩了?这儿只有我和你两人,我愿意听听你的理由,但你必须告诉我真话。”   康浩拂然不悦,剑眉一挑,道:“既如此,我也不必解释了,你们愿意怎么想,尽可随意,告辞了!”一拱手,转身便走。   易湘琴疾步追上,叫道:“喂!你到哪儿去?”   康浩冷冷道:“三江五湖,地阔天空,何处不可以去!”   易湘琴一探纤手,拉住康浩衣袖,泫然道:“原来你反生我的气了?我说这些话,句句都是为了你,却没想到你这么绝情!”   康浩仰面向天,长吁一声道:“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我自问没有做过亏心事,无须求人谅解,何况真假虚实,存乎一念,你既然心有所疑,再作解释亦属徒然,倒不如留待将来让事实作答的好。”   易湘琴跺脚道:“唉!你为什么要这样倔强呢?就为了一句话,便一怒而去?事情放在你自己心里,你不说出来,人家怎么会知道呢?”   康浩道:“我纵然说出,你若当我说的全是假话,又有何用?”   易湘琴摇头道:“好,算我不会说话,来吧!咱们还是去那边凉亭里坐下详谈好么?”: 康浩默然片刻,见她一脸企望期盼之色,终觉不忍拒绝,人好任由她拉进园内凉亭。   两人在石凳上相对坐了下来,易湘琴举手一掠额际发丝,美目深注,凄然笑道:“我从小就是个强横霸道的人,想不到你比我更横,现在你总该气消了吧?告诉你,你为什么没有去洛河桥赴约呢?”   康浩沉吟了一下,正容道:“我并非跟你争强斗气,而是希望你对我要有绝对的信心,因为我要告诉你一个十分离奇的故事。”   易湘琴霎着眼睛,惊讶地道:“你要给我讲故事?就是现在?”   康浩慎重地点点头,说:“是的,听起来,不合情理,但是,却绝对是真实的故事!”   于是,他开始缓缓述说道:“很多年以前,北方一带天旱成灾,赤地行里,生民涂炭,而向称富裕的江南,却又连遭水患,田园产业,尽被洪水淹没流失。”   “在那次惨烈的天灾之下,灾民流离失所。骨肉散破,北方人离乡背井向南逃避天早,南方人也扶老携幼的向北逃避洪水,造成南北相对的大动乱和大流亡。”   “难知中,饿殍载道,家破人亡已经不是奇事,甚至饥饿难耐时,易子而食的惨况,也都屡见不鲜,但有些可怜的父母,既无力养护子女,又不忍见嫡亲骨肉被人残食,只好将那些无法携带的幼儿稚女,随处抛弃,任其自生自灭,每当饥民涌过,路傍草丛或山涧沟壑中,几乎都遗下奄奄待毙的稚龄孤雏和赤身小婴儿。”   “而这些无知无识的小生命,十之八九,难免断送在另一批饥民手中,以及填了饿狼野兽的利齿。能够苟全残命的,真是命不该绝的幸运儿,其中一个幸运儿虽被他那狠心父母弃置在太行山麓一片荒草窝里,数天之久竟然奇迹似的活了下来。”   “那是一个瘦弱的男婴,尚未周岁,浑身衣不蔽体骨瘦如柴,他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如果一定说有,那就是他的哭声特别宏亮,遭遇特别幸运罢了。”   “荒僻的山麓,本是人迹罕至之处,然而事有凑巧,那天;偏偏遇上一位身负绝技的武林高人从附近经过,一时被婴儿哭声所引,循声找到草丛,却见那男婴已哭得声嘶力竭,草窝旁,赫然躺着一匹母狼,正用乳头去就向那男婴的小嘴。”   “那位武林高人大感惊讶,便驱走母狼,将男婴抱起,细细检高,发觉那男婴竟是依赖狼乳才得幸存未死,而且根骨甚佳,是个练武的材料。”   “那武林高人正由江湖退隐,独居深山,无以排遣岁月,一意生怜,便将婴儿带回山去,辛苦抚育了二十年,不但把那婴儿养大成人,更把自己一身武功倾囊相授,皆因他自知当年行走江湖时,杀孽太重,归隐之后,立意静性养晦,但顾以课徒修心为乐,永不再作出山之念了。”   “二十年来,他们师徒两人,相依为命,隐迹荒山,过着那与世无争的平静岁月。”   “谁知好境不长,有一天,忽被大批江湖高手联袂寻至,强加莫须有的罪名,硬指其师杀害了一个武林同道,不由分说,便欲以众凌寡,围殴逞凶。”   “可怜那隐居了二十年的武林高人,即无申辩的机会,亦无抗争余地,迫得遣走爱徒,含恨负冤,在暴力胁迫之下,仰毒自戕而死!”   往事述说至此,康浩早已热泪披面,哽不成声。   易湘琴听得入神,情不自禁问道:“后来呢?那做徒弟的有没有替他师父伸冤报仇呀?”   康浩含泪颔首,道:“他自然要替师父伸冤报仇,可是却有两桩困难,使他伸冤报仇的心愿,迄今难以实现。”   易湘琴急急问道:“是什么困难?你快说!”   康浩道:“其一,是为了他那恩师当年杀孽太重,性又孤傲,武林中人多存畏忌之心,以致在查访的时候,往往须隐瞒师门的来历,徒增许多困扰;其二,是有人包藏祸心,假冒他那恩师的容貌四出为恶,因此使人怀疑他那恩师尚在人间,而且正杀戳无辜,肆虐江湖。”   易湘琴一怔,道:“你不是说他的师父已经仰毒去世了么?人家怎能再假冒他去行凶杀人呢?”   康浩叹道:“困难正在他师父去世时,只有一个证人,那孤儿并不在场,待他赶回查看,师父遗体已经被人盗走,于是江湖风传,都说他师父与那唯一证人串通,诈死脱身,蓄意寻仇,其后,那唯一证人也被害死了,以致是非混淆真假难辨,那假冒恩师之人,又极工心计,扮演得维肖维妙,几乎连那徒弟都瞒过,何况其他人。”   易湘琴凝目问道:“但那人假冒他的师父,想出这种落井下石的毒计,不知目的何在?”   康浩道: “那人如此煞费心机,可能因为跟他师父有极深的宿仇,故而嫁祸泄贫,否则,就是志在藉此挑起武林纷乱,以便从中获取渔人之利。”   易湘琴无限同情地道:“这么说,那人的野心竟是可怕得很,康大哥,你知道那人?”   康浩摇头道:“不知道。”   易湘琴又问:“你认识那个孤儿?或是认识那位被迫服毒的师父?”   康浩黯然道:“都认识!”   易湘琴道:“快告诉我,他们叫什么名字?”   康浩默然片刻,道:“在我没有告诉你关于他们的姓名之前,我要先问你一句话,好吗?”   易湘琴道:“好,你问吧!’’   康浩正色问道:“刚才我所说的这个故事,你可相信是真实的?”   易湘琴毫不迟疑道:“当然相信。”   康浩注目又道:“包括他们师徒两人的清白和无辜?”   易湘琴道:“只要是你告诉我的,我都相信。’;康浩长吁一声,眼中闪射着欣慰的光辉,敛容说道:“也许你刽艮意外,不瞒你说,那兽吻余生,大难未死的孤儿就是我!”   易湘琴听了,却毫无意外之感,反而“卟嗤”一声笑了出来。   康浩诧道:“你不相信吗?”   易湘琴笑道:“谁说不信?我也不瞒你说,在你开始说这段故事的时候,我就早猜到那孤儿是说你自己的了。”   至此,话锋一顿,复又慧诘的笑道:“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你说你遇师被救时,才不足周岁,那么,你怎样知道自己姓康呢?”   康浩叹道:“那是因为先师见我身体瘦弱,不知能不能使我康复,随意之所至,以‘康’为姓,主要是盼我重获康健之意。”   易湘琴恍然道:“难道你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姓氏和来历?”   康浩摇头道:“时值岁荒,饿饥遍野,他们既未留下片语只字,也不知道流亡千里,将止于何方?或许他们早已填了沟壑,或许他们幸而得生,但一定早就把我这抛弃的孩子忘了。”   易湘琴探手相握,柔声宽慰道:“不会的,你被抛弃在旷野荒山下,尚-巳没有死,相信伯父伯母吉人天相,必然也还在人世,总有一天,你们会骨肉重聚的。”说着说着,自己倒流下泪来,连忙一扬螓首,强作笑容问道:“对啦,你还没有说出你的师父是哪一位武林前辈哩?”   康浩道:“你能由故事中猜到那孤儿是我,应该也想得到我的师父是谁。”   易湘琴赫然笑道:“那是碰巧的啦,因为你突然要告诉我一个故事,我就猜到故事多半跟你自己有关,其实,最后你若不说出来,我也不敢确定的。”   康浩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你一定能够猜到。”探手入怀,取出一柄风铃短剑,轻轻放在石桌上。   果然,易湘琴一眼触及短剑,脸色立变,骇然道:“风铃魔剑?你是……”   康浩缓缓颔首道:“是的,昔年的风铃魔剑,正是先恩师。”   易湘琴美目深注,望着他详细凝视半晌,迷惘地摇摇头道:“不对啊!我遇见的一个使用风铃剑的人,可是他年纪比你大,肤色也比你黝黑,看上去总有三十多岁……”   康浩苦笑道:“是在西淀湖畔刘家花园空宅中,对吗?”   易湘琴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康浩微笑不答,却道:“小琴,你先把眼睛闭上,我再给:你看一件东西。”   易湘琴愕然道:“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呢?”   康浩道:“现在别问原因,你只管把眼睛闭上,把手伸过来。”   易湘琴半信半疑,依言阖目伸手,心里直想偷眼看看他在弄什么玄虚,又怕康浩发觉,眼虽闭着,那长长的睫毛却在跳动不已。   康浩迅速从怀中取出一物,塞在她纤掌内,道:“喏!拿好了,别摔碎啦!”   易湘琴没待他话完,早已睁眼低头,可是,一看之后,竟诧异的张口瞪眼,说不出话来。  ‘原来掌中之物,乃是自己在保定府赌场内,质押给一个陌生庄稼汉子的那块“双龙玉符”。   康浩淡淡笑道:“现在明白了吧?保定赌场和西淀空宅所遇,实则就是眼前坐在你对面的同一个人,咱们迄今已是第三次晤面了……”   易湘琴黛眉一阵耸动,突然轻呼一声,绕桌扑向康浩怀中,一面捏拳擂打,一面莲足频跺,既嗔又喜,笑骂道:“你好坏!你好坏!一直瞒着人家!不管啦!不管啦!”   康浩一笑,道:“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   易湘琴不管, “你为什么不早些说。”   康浩道:“那次在西淀匆匆一面,又值对敌关头,无法深变,这一次却又因先师的缘故,我不便冒然泄露身份,所以也没有机会开口,其实,从昨天在酒楼相识,到现在,总共才一天一夜,怎能说是太迟?”   易湘琴何尝真正生气,不过想起自己在保定赌场中所遇窘境,芳心羞恼,犹有余断,小嘴一噘,黛眉一剔,据着娇躯道:“我不管,一定要罚你才行。”   康浩道:“要罚什么?”   易湘琴眸子一转,道:“你也把眼睛闭上,把手伸出来。”   康浩笑着闭上眼睛,易湘琴牵过他的手,仍将“双龙玉符”塞在他的掌中,然后笑道:“罚你替我保存这枚玉符,一辈子不准失落了,否则,我跟你拼命。”   康浩张目笑道:“这处罚不公平,你的意思是不准备还我五十两银子了么?”   易湘琴一皱瑶鼻,娇羞笑道:“想啊!那次在赌场,真把我气死了,输了钱,还被你教训了一顿,早知道是你,昨天在酒楼真该叫二表哥好好整你一下,也让我出出闷气!”   忽然收敛了笑容,低呼道:“糟了,说起二表哥,险些忘了大事,现在姨父他们还在安乐窝搜凶徒,不知道结果如何,咱们要不要赶去看看?”   康浩道:“我正想问你,你说有人假扮我师父去洛河桥应约,暗下毒手,杀害洪老前辈,这是真的么?”   易湘琴道:“我为什么要骗你?”   康浩蹩眉道:“可是,那假冒我师父的人,刚才还在房中跟我谈话,三更以前,决不可能再分身赶去洛河桥赴约。”   易湘琴惊道:“什么?那凶徒也到客栈来过!”   康浩点头道:“就在你们和易庄主离去不久,那人又假冒我师父身份,企图诈取我的风铃剑,后来被我识破,夺窗欲逃,我发出一柄风铃剑,身中他后肩,眼见他坠落墙外,准知持我追出擒他的时候,却连。人带剑都不见了。”   易湘琴道:“刚才你是出去追人,就是追他吗?”   康浩道:“是的,最主要的是追回那柄风铃剑,因为那是师门独门暗器,共仅十柄,决不能遗失。”   易湘琴道:“结果追到了吗?”   康浩摇头叹道:“我搜遍附近百里内房舍,毫无痕迹可循,不得已,只好赶回客栈来,准备留信告辞,然后继续四出追寻,无论如何,我必须把那柄风铃剑找回来……”   刚说到这里,忽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康少侠不必费事了。”   随着话声,墙头人影连闪,飞落下老少六人,那是抱阳山庄应家兄弟四个和袁家两姊妹。   但六个人中,却只有五条人影,其中“活灵官”孙天民,是由日剑应龙背负着,显然已受了伤。   康浩和易湘琴吃了一:惊,双双从凉亭中站起身来,易湘琴更骇然问道:“孙叔怎么样了?”   应伯伦面罩寒霜,当先步入凉亭,齐齐凝注着康浩,其余四人也都紧随走进了凉亭,但神情又各不相同,袁家姊妹粉劲低垂,傍着易湘琴默然无语,日月双剑脸上满布怒容。   亭中气氛凝重,寂静无声。   易湘琴惶然四顾,惊诧的又道:“你们都怎么啦?难道全成了哑巴?”   袁玉秀眸偷转,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小琴,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位康少侠的话,咱们在墙外,已经听了许久了!”   易湘琴诧道:“你们听见什么?有什么不对呢?”   “小琴。”应伯伦突然冷冷开了口:“你站过去,暂时不要多嘴,老夫有几句话,要当面问问康少侠。”   月剑应虎怒目接道: ,“爹!何必跟他多费唇舌,孩儿先把他拿下再说!”   应伯伦沉声道:“不许胡说,爹自有主张,龙儿,将你二叔扶过来,让他躺在石桌上面!”   日剑应龙答应一声,轻轻将“活灵官”孙天民移放石桌上,只见孙天民口眼紧闭,呼吸促迫,后肩上衣衫已破,染着一片血污。   康浩看得心头暗震,抱拳道:“庄主有何教言?晚辈在此恭聆指教。”   应伯伦冷目如电,投注康浩迄未稍瞬,摆了摆手道:“请坐下谈吧!”   康浩欠身道:“不敢,庄主但请直言赐教,何必对晚辈多事Lo”   应伯伦轻吁一声,自己在一只石凳上坐了下来,眉峰微皱,缓缓说道:“昨日不知少侠是风铃魔剑杨大侠传人,诸多怠慢,老失先表歉意!”   康浩忙道:“庄主不必太谦,是晚辈因师冤血仇在身,碍于隐衷,未理直陈师门来历,尚祈庄主赐宥。”   应伯伦未予应答,继续说下去道:“老夫与令师,当年也曾有过一面之缘,虽无空交,实殊景慕,尤其令师心胸磊落,铁骨嶙峋,令人倾了无已,所以,老夫亦深愿少侠以师门声誉为重,咱们方可开诚一谈。”   康浩心怀忐忑,含笑道:“晚辈谨遵庄主教诲就是。”   “那就好。”应伯伦微微颔首,话锋一转,徐徐就道:“关于太原霍家血案,以及四门五派联袂问罪九峰山承天坪的事,老夫未曾参与,孰是孰非?不愿妄加月旦,但咱们武林中人,讲的是恩怨分明,冤有头,债有主,这一点,不知少侠以为如何?”   康浩道:“这是情理之论,晚辈从未置疑。”   应伯伦目中精光陡盛,凝声道:“那么,少侠连续杀害关洛一带无辜同道,今放又剑戳洪老师及中州四杰,这手段不觉得过份残忍了吗?”   康浩神色一震,脱口道:“庄主竟怀疑此事是晚辈干的?”   应伯伦冷笑一声,道:“老夫本来以为别有其人,但如今事证俱在,令人不能无疑。”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掷落在石桌上。   “叮当”一声响,那赫然又是一柄风铃剑。与康浩先前放置桌上的一柄,无论大小形状,都毫无分别。   康浩脸色顿变,易湘琴却惊呼失声。   应伯伦沉声道:“康少侠,这暗器是不是少侠今夜失落的那一柄?”   康浩默默拾起两柄风铃剑,点头道:“正是。”   易湘琴急问道:“姨父,你老人家在哪儿拾到的?”   应伯伦淡淡一晒,道:“是从你孙叔后肩上‘拾’到。”易湘琴失声道:“怎么会!”   应伯伦道:“那是在你刚走不久,咱们进入安乐窝小村追缉凶徒,你孙叔太鲁莽,孤身中伏,致被所伤。”   易湘琴惶然望望康浩,道:“可是,他说这柄风铃剑是用来追击那假冒他师父的人的!”   月剑应虎冷笑接口道:“那真是太奇怪了,同样一柄风铃剑,却伤了两个人,而且,一个在客栈,一个却在城外安乐窝,除非他练的是飞剑,要不然,就是二叔假冒他师父偷回客栈来过。”   易湘琴目注康浩,迷惘地叫道:“康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康浩缓缓把两柄风铃剑收回剑囊中,轻吁一声,抬起头来,苦笑道:“我只能说一句话,此事与先师在承天坪蒙冤受屈,如出一辙,手法和安排却更精密巧妙。此外,如我无法作解释了。”   易湘琴道:“你是说,那假冒令师的人带走风铃剑,然后用它打伤孙叔,以图嫁祸?”   康浩尚未回答,月剑应虎又抢着道:“表妹,应该先问问他,所谓‘全带风铃,鬼泣神惊’,他们师徒的风铃剑什么时候失过手?谁能在中剑之后,还有余力再转伤别人?这种捏着鼻子哄眼睛的鬼话,亏他说得出口。”   易湘琴抗声道:“他本来留下活口,以便追查那人来历,暗器出手自然避开要害,一个功力高的人,带伤逃走,再施嫁祸诡计,这也不是决不可能的事。”   康浩耸肩一笑,道:“为人但求无愧于心,何须尽作口舌争辩,假如诸位一定要说是我伤了孙二叔,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月剑应虎“呛”地一声,撒出长剑,冷哼道:“你既然承认,今夜,就难逃公道!”  .易湘琴秀肩一摇,双剑也同时出鞘,喝道:“二表哥,你敢动手就试试看。”  .应虎迟疑了一下,恨声道:“表妹,你看看孙二叔,这时候你还帮外人?”   易湘琴冷冷道:“我不知道什么外人不外人,也不知道孙叔是谁伤的,可是我却知道,在西淀那座住宅里,假如不是人家临危援手,咱们当时便脱不了身!”   应伯伦忽然摆手喝道:“不许再说下去了,老夫自有处置。”接着,拂袖而起,肃容对康浩说道:“老夫对令师素极敬重,今夜之事,但愿是咱们错疑了少侠。何况少侠在西淀又曾有恩于小犬及舍甥女,以情而论,咱们本该信任少侠才对。不过今夜蛇拳门精英尽丧,本庄总管亦遭暗算负伤,老夫内疚良深,此仇也不容罢休。从现在起,抱阳山庄与那恶徒势不两立,大丈夫恩怨分明,老夫为少侠清白作想,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期盼少侠能体谅微衷,立即离开洛阳!”   易湘琴低呼道:“姨父——”   应伯伦充耳不闻,双瞳寒光进射,沉声又道:“现在跑天明还有半个多时辰,在天明之前,老夫保证抱阳山庄门下和蛇拳门弟子决不留难少侠,但如到天明后或者下次缉凶行动中,再遇到少侠,却休怪老夫不留情面,言尽于此,少侠请吧!”   康浩静静听完,内心气愤激动,直欲勃然爆发,但想到骆伯伧“忍辱负重”的告诫,以及易湘琴“亲切呵护”的情份,又觉得不能发作。   一连深吸了两口气,强自压抑下内心气愤,点点头,说道:“晚辈行囊随身,本已无意再留,但有几句话,必须稍作申明。”   应伯伦道:“请说。”   康浩仰面向天,徐徐吐出胸中闷气,道:“晚辈不想求人谅解,不过,为了师门沉冤血仇,誓将继续追查嫁祸恶徒,这是晚辈此生心愿,世上无人能够阻止,只要晚辈认为有此必要,天涯海角,亦将前往,届时也许顾不得庄主的禁忌,这一点,必须预以申明,至于为友为敌,那就悉凭庄主之意了,告辞。”话落,双手一拱,人已腾身而起,飘出亭外。   易湘琴急叫道:“康大哥,我跟你一起走!”闪身便待追出。   应伯伦沉喝道:“琴丫头,你敢走出这座凉亭,今后就别再进我抱阳山庄。   同时,易湘琴娇躯刚动,却被袁氏姊妹双双拉住。   康浩字字放耳,把心一横,身形如电飞射,越墙疾驰而去。      第六章 密林窥秘 绝谷藏魔     他一身屈辱,满心气愤,一味放腿飞驰狂奔,既不分路径,也不辨方向,只恨不得奔到天之边涯,地之尽头,找一处人踪不至,鸟兽绝迹,没有生命的地方,让自己尽情放声大哭一场。房舍街巷在身后消失,旷野溪流在脚上飞退,然而,展现在眼前的,仍旧是无尽无止连绵不绝的荒野、山峦和溪流,再往前去,仍旧有房舍街巷和城垣,不知奔了多远,。也不知奔子多久,突然,他闯进一片宁静密林,林中古木参天,黑沉沉看不见一丝光线,没有人声,没有鸟语,只有遍地腐叶散发着潮霉恶臭。康浩心力交瘁,踉跄奔进林子,便废然仆倒地上,可是,这一刹那,他的胸口却像压着一块大石,吐不出半点声音,双手紧紧抓了两把烂枝腐叶,牙齿咬着下唇,热泪涔涔,顺腮滚落。   那不是哭,也不是泣,只是无限屈辱化的斑斑血泪,由心田流人泥土。良久,良久,泪尽血干,人也迈进了梦乡。黑甜一梦,浑忘了时日交替,更忘了置身何处。朦胧中,似学一·声霹雳掠过顶,接着,耳旁又响起沥沥的雨声。但他委实太疲倦了,倦得连眼皮也无力睁开,仍然俯伏在厚如毡的落叶上,一任那冰凉雨水,透过浓荫,沿着树干,渗进衣襟。蓦地里,雨声中传来了人语。那语声恍惚来自遥远的地底,而且是一男一女在相互交谈,只因康浩伏地而卧,才能听见,但由语声推断,距离至少在百丈以外,首先,是一个沙哑的老妇声音抱怨道:“又下雨,老头子,你也不上去收一收咱们晒的东西,整天就知道坐着享福。”另一个苍劲的男人声音道:“雅芳,你先别骂人行不行,我只有两只手,又要替你熬人参汤,又要顾着晒衣服、收衣服,哪能忙得过来。”   老妇哼道:“你不会先收好衣服再熬汤吗?汤可以慢慢熬着,衣服叫雨淋湿了,咱们拿什么换洗?我身上这套早就发霉发臭了,叫你去洗一洗,你总说没空。”男的笑道:“我的老婆娘,说话可要凭良心,你身上这件湘绣缎袄,前天才换的!”老妇道:“前天换的就不能再换吗?谁叫你让老娘住在这种地窖里?常年见不到一线阳光,别说衣服,连人都快发霉变臭了。”男的忙道:“好了,雅芳,你就委屈一些吧,喏!这是你要喝的人参汤,我替你搁在桌子上,这就去收衣服,记住要趁热喝才有效,别待凉了不好喝。”老妇道:“知道了,快去吧!”语声甫落,忽又叫道:“喂!别急着赶下来,在上面多呆一会,今天是单日,或许那火道人就快来了,等着替他开门,省得一会儿又上去。”那男的似乎颇不以为然,迟疑了片刻,道:“雅芳,不是我多心犯疑,我总觉得那杂毛有些存心不良,咱们最好能防他一些。”老妇不悦道:“你就会瞎疑心,人家一番好意,又替咱们治病,又伴咱们解闷,这些年来,隔日必到,风雨无阻,你凭什么说人家存心不良?”   苍劲的男人声音道:“我见他每次来,总设法转弯抹角打听咱们的‘神火心诀’,’而且,常常趁咱们不留意时,一双贼眼尽在东瞧西望,分明不怀好意。”   老妇冷冷打断他的话,道:“在你眼中,除了你自己,谁都是贼,谁都不怀好意,尤其跟我多讲几句话,你就恨不得把人家杀了才安心。哼!你发为我不知道你那鬼心眼?你是在吃干醋,不放心,怕老娘跟人跑了!”   男的嘿嘿笑道:“这是什么话,你我老夫老妻,恩爱逾恒,这个,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老妇晒道:“那也说不定,少年夫妻到老分手的,也不是没有,或许老娘一时心动,就……”   男的急忙乱以他语,道:“啊!雨真的下大了,我得快些收衣服去。”  、话声至此中断,筛那老妇独个仍在吃吃而笑,显然,男,的已经离开了。   康浩听到这里,不禁大感好奇,他倒无心理会那老夫妻的争论,而是觉得这座密林中居然住着两位身负“神火心诀”的武林高人,实在意料之外。   从两人语气推测,他们是住在地底,而且,女的养尊处优,却对男的颐指气使,偏偏男的也甘心情愿,毫无怨言,反而时时担心怕“老婆娘”变了心。   意念飞驰,好奇之心盛,便轻轻撑起身子,循着语声传来方向,蹑足穿林行去。   行约半盏热茶光景,眼前霍然开朗,及此中敛,露出一片方圆数十丈的空地。   空地上绿草如茵,平坦得像个绿色的小涌,场中整整齐齐排列着一张石桌,两只鼓凳,此外,便是几条长绳横贯空际,绳上挂晒着许多红红绿绿的衣服,色彩鲜艳,厚薄长短,一应俱全。   这时候,正有个身穿土布长衫的白发老人,在急急收拾绳上衣物。   那老人约莫已有六七十岁,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两只脚明显不齐,举步时一高一低,竟是个跛子。   康浩隐身林内,眼看白发老人在大雨中往来奔驰,匆匆由绳上取下衣物,再放回树一下一只油布软篮中,虽然跛着脚,身法却十分迅捷利落。   不多一会,绳上衣服都已收回,跛脚老人停下身来,康浩才吃了一惊,原来老人在大雨中往为十余次不止,身上居然未沾半滴雨水。   另外一件事,也令康浩惊诧不解,空场和附近林边都没有房舍,也不见地窖入口,老人是由什么地方出入呢?   正在诧异,白发老人突然凝目向康浩藏身处扫了一眼,冷叱道:“朋友,既来了,何必藏头露尾了呢?”   康浩猛然一震,自忖藏身处距那老人少说也在十丈外,并且颇称隐密,索性出去见见他吧!   谁知他刚要现身,忽听左前一颗巨树上有人哈哈大笑道:   “好眼力,郭老不愧神目如电,贫道竟是班门弄斧了。”   随着笑语,树上鹰隼般掠下一个红袍道人,飞渡十丈空场,飘落在老人身前。   康浩暗叫一声惭愧,忙又缩身回到树后。   那红袍道人身躯矮壮,头戴紫金冠,手持一支红丝拂尘。偏又生成一张乌红色的紫脸膛,整个人就像一团烈火,眉目之间,笑电盎然,看来十分和气,从他现身飞落时的轻盈巧妙,武功颇为不俗。   白发跛脚老人寒脸问道:“阁下大约来了不少时候吧?”   火道人含笑稽首,道:“刚到不久,因见郭老正忙着,所以没敢惊动。”   跛脚老人皮笑肉不笑的嘿嘿两声,道:“多年老朋友了,阁下何须客气。”   火道人欠身道:“话虽如此,礼不可废,再怎么熟,贫道总是敬重郭老伉俪前辈高人,不敢擅越礼数。”   跛脚老人冷然一晒,道:“这么说,倒是郭某不识抬举了?”   火道人忙又稽首,肃容道:“郭老虚怀若谷,不拘小节,这是长者之风,贫道敬爱尚嫌不足,何敢存此侮慢之心,郭老此言,当真折煞贫道……”   跛脚老人似颇不耐,挥挥手道:“好了,算我说不过你,拙荆在下面恭候,道长请吧!”   火道人抢着挽起树下那只油布软篮,侧身肃立道:“有事弟子服其劳,郭老先请!”   跛脚老人风欲举步,忽又凝目问道:“道长曾答应拙荆,今日施用火莲替她治病,怎么不见道长携来?”   火道人怔了一下,连忙堆笑道:“啊!是的!是的!贫道已经准备妥当,只因临时匆促,未及携带,稍等就可由本观弟子专程送到,现在贫道必须先检视夫人病状,如肺经各脉已通,然后施用‘火莲’继接腑脏,才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跛脚老人皱眉道:“难道说这些年来,道长施用过上千种药物,还不知道掘荆肺经各脉有没有痊愈呢?”   火道人敛容沉吟一阵,道:“论理,是早痊愈了,不过,夫人的脾气,比较急躁,有时候,心情会影响病势。医书上说,气平则脉顺,怒盛则心危,肝燥则血枯,对于脉理,浮没变化,是不能够预作判断的。”   跛脚老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压低了声音道:“郭某有句话,久欲请教道长,依道长多年诊断,掘荆的病,是否还有痊愈的希望?”   火道人正色道:“郭老放心,不是贫道夸口,天下还没有贫道治不好的病,只要一口气没断,贫道就敢拍胸担保,何况夫人这点微恙,郭老您尽管放一百二个心,包在贫道身上。”   跛脚老人默然片刻,没有再开口,举手一挥,腾身而起。   康浩特别留意注视,只见那跛脚老人和火道人一先一后,飞登附近一颗巨树横枝,头一低,竟钻进树干中消失不见了。   心头一惊,这才恍然领悟,原来地底居室的出人口,是在耶大树树身中。   从两人适才的谈话推测,那火道人想必就是“火莲观”观主,但康浩不禁怀疑,火莲观所藏那盆“火莲”不是已经被“飞蛇”宗海东盗走,给骆伯父疗伤服用了吗?为什么火道人还在夸口说即将送到呢?难道“火莲”不止一盆?抑或火道人别有用心?蓄意在诓骗跛脚老人和那患病的老妇?   想到这里,惊疑更盛,忙伏下身子,以耳贴地,决心继续听听地下秘密的演变。   这时,暴雨已逐渐减弱,林口又复寂静,雨后的草坪上,呈现一片翠绿,看看天色,约莫午刻左右。   地底传来断续人语,谈的都是有关老妇病情心境的问题,只听见老寺频频追问病势进展程度,火道人却哼哼哈哈尽说无关痛痒的闲话。据猜想,可能正在替老妇诊脉,一时还没有诊断出结果来。   康浩耐心的倾听着,又过了半盏热花光景,忽闻火道人连声轻呼道:“奇怪!奇怪!”   老妇惊问道:“什么奇怪?”   火道人的声音充满诧异,道:“贫道前日审查脉象,分明已大有起色,可是,夫人今日脉象显示,脉经气门各脉转为消沉,而且内腑脾脏,都有壅塞硬化的现象,这就叫贫道不解了。”   老妇急道:“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恶化呢?我怎的——点感觉都没有?”   火道人迟疑片刻,反问道:“这两日之内,夫人可曾服用过什么特殊食物?”   老妇道:“没有啊!我连饭都吃不下,每天除了服药外,只吃过道长送的人参汤。”   火道人“哦”了一声,道:“那参汤可有剩余残渣汁?能给贫道看看吗?”   老妇一叠声叫道:“金堂,快些把参汤渣汁取来给道长看!”   康浩初听火道人称呼跛脚老人为“郭老”,仅知老人姓“郭”,如今再听老妇唤他“金堂”,不禁骇然一惊,猛想起师父在世的时候,曾对自己屡次提到“黑谷四凶”的名号——   据说百余年前,武林中出现了一位异人,姓田名继尧,不仅武功高强,更擅长“施毒”、 “驱蛇”、 “御兽”和制造各种霸道的“火器”,因其前额有疤,所以又号称“三日天魔”。   不过,田继尧虽然一身集天下毒技邪功之大成,为人却在正邪之间,居住‘‘黑谷”,极少在江湖中走动,武林人物只是震慑于“黑谷”威誉,受害的并不多。   但“三日天魔”田继尧去世后,其座下四名弟子,却在扛湖中掀起了轩然巨波,也就是后来凶名著笱的“黑谷四凶”。   四凶各获田继尧一项绝技,肆虐武林,无人可敌,自称“毒”、 “火”、 “蛇”、 “兽”四神,一人专施毒,一人发火器。此外, “蛇神’’能驱使天下毒蛇巨蟒, “兽神”擅御百兽。四人联手,连当时的“大荒三老”亦为之黯然失色。武林中甚至流传一首歌谣:   “四凶出,武林涂。   四凶联手,神仙也愁。”   可是, “黑谷四凶”横行未久,竟突然互相反目拆伙,前后不足十年,四位绝世凶人,居然一一销声匿迹,没有再在江湖中出观,人们庆幸之余,不免纷纷忖测,有的认为“四凶”散伙,势孤力弱,多半都遭了天遣报应;有的则怀疑是“大荒三老’’趁他们落单之际,下手将其剪除;有的更绘声绘形,断言“四凶’’是因为各怀私心,都是想一人全得师门四种绝支,在一场激烈火拼中,业已同归于尽了。   忖测在衷一时,但“四凶”绝迹江湖总是铁一般的事实,人信善忘,时日渐久,大家也都认定“四凶”早已不在人世,慢慢淡;忘了当年的惨痛往事。   谁知事实竟大谬不然,这匿居密林地底的跛脚老人,赫然就是当年“黑谷四凶”中的“火神”郭金堂!   康浩惊出一身冷汗,刹那间,他恍然明白了。   难怪那火道人对郭金堂口口声声尊为“郭老”,更难怪郭金堂会怀疑火道人觊觎他的“神火心诀”,敢情他们都以“火”擅长,彼此都没有安着好心。   正惊悸间,地底又传来老妇焦急的话声道:“道长看出这些参汤渣汁中,有什么不对吗?”   火道人却没有回答,只是喃喃自语道:“奇怪!奇怪!”郭金堂冷冷接口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参是道长所赠,汤是郭某人亲煮,假如不对,咱们两人中总有一个人难逃责任!”  .火道人忙说道:“不!贫道的意思,是觉得这些用来煮汤的水质,好像不太纯净!”   郭金堂哼道:“那更是笑话,咱们每日食用都是同样水源,从来没有什么不洁不净的事。”  .火道人问道:“不知贤伉俪所用的水原从何而来?”   老妇抢着道:“咱们是将树顶雨水接引下来,蓄在后面水缸里。”   火道人沉吟片刻,道:“能否烦劳郭老,导引贫道去树顶水原处查看一下?”   郭金堂一口拒绝道:“不行,咱们的水源乃是绝顶机密,未便轻示外人。”   老妇急忙道:“道长跟咱们是多年朋友,怎能算是外人?金堂,你就快领道长去水源处看看吧,人家总得先找出病因,才好替我治病呀!”   火道人道:“夫人所见极是,贫道只要探出病因,对症用药,保证不出三数日,夫人贵恙就可痊愈了。”   那老妇求愈心切,连声催促道:“金堂,快领道长去,既要治病,就必须信任大夫。何况,如果水源真的不洁净,咱们也可设法清理。”   郭金堂拗不过妻子催逼,只得勉强应允。脚步声由下而上,不多久两人又从树干秘门钻了出来。   康浩隐身暗处,远远望去,只见郭金堂脸上已泛现怒容,而火道人却一脸假笑,状颇得意。   两人在巨树横枝上略一停顿,便先后纵身飞起,穿越茂密枝叶,直上树梢。   郭金堂立身枝头最高处,冷漠地说道:“这儿就是咱们的水源了。”   火道人以身遮眉,伸长脖子向四面张望,极目所至,但见一片密密层层的树海,不禁腼腆笑道:“郭老,请恕贫道愚蠢,竟看不出贤伉俪的水源设在何处?”   郭金堂淡淡一笑,道:“你只顾远望,怎不低头看看脚下!”   火道人低头看了一会,仍然摇头道:“脚下全是大树枝叶,那水源…—.”   郭金堂轻哂道:“让我告诉你吧,这棵大树,枝干全是空的,本是一棵枯死老树,所以咱们将树笛僻作门户,并在枝上饰以假叶,每一片都与中空的细枝相通,也就是咱们汇集雨水的水源。”   火道人从惊,急忙俯腰仔细查看,果然,树上叶片是假造,叶心向下,用作承雨的漏斗,每一根细枝,都是水管,可以汇集雨水,直达地底。   他看得脸色连变,无限惊异地叹道:“原来如此,这就难怪了!”   郭金堂冷笑道:“很出阁下意料之外,是吗?”   火道人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道:“如此奇妙的装置,实非贫道始料所及,看来郭老非单精擅火器,竟是任何奇妙之物,无不精通了。”   郭金堂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好说,郭某不仅对物细心,便是对人,也从不大意。”   火道人忙道:“是的,是的,设非具此慎密心思,也就不能称为绝代奇才了,贫道仰慕敬重郭老,正因郭老知人善用,慧眼独具,迥异一般凡俗……”   郭金堂冷冷一哼,截口道:“道长很会说话。”   火道人哈哈一笑,道:“不!贫道确是句句由衷,发自肺腑。”   郭金堂道:“只是道长尽顾着说话,似乎忘了检视水源?”   火道人摇头笑道:“其实不用检视了,贫道初以为水源处必有蓄水之物,故尔疑心水质会不洁净,现在才知道郭老设有如此精巧装置,雨水尚未着地便已吸取藏存,这种‘无根水’当然不虑污脏了。”   郭金堂眼中精光一认,道:“这么说,水质无差,拙荆的病情变化,却是因何而起?”   火道人沉吟道:“这个贫道一时也难下断语,假如方便的话,最好能再到蓄水的厨下……”   郭金堂突然一探手,扣住火道人的腕肘,沉声道:“道长,你我相识数载,郭某的为人,谅你亦有耳闻,这些年来,你为拙荆治病,郭某对你也算略有体认,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拙荆的病,我究竟打算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火道人惶然道:“郭老,您老人家冤煞贫道了,贫道只知尽心尽力,何尝敢拖延之心。”   郭金堂冷笑道:“是否尽心尽力,你自己心里明白,老实说,拙荆本来没有什么大病,只因调制火药不慎,伤了双足和眼睛,心情忧闷,才使真气走岔,假如你愿意施用‘火莲’,早该痊愈多时了,可是,你偏偏藉词拖延,一误数载,如今更说病势突然恶化,这是什么缘故?”   火道人连声呼冤道:“郭老不知那‘火莲’的特性,虽能治疗内伤,药力却十分霸道,施用不得其时,反而会引起不良后果。”   郭金堂目中凶光连闪,哼道:“可是你前日曾说她病情已痊愈大半,今天却又说她内腑突起变化,前后才一日之差,怎会如此反覆?分明是你存心拖延,不肯施用火莲。”   火道人指天设誓道:“皇天在上,贫道若吝啬区区一盆火莲,当初大可不必承担为夫人治病,这纯系贫道下药谨慎,不想反使郭老见疑。唉!既然如此,贫道现在立即回观,将火莲取来奉交郭老,这样,郭老总该放心了吧?”   郭金堂沉吟了一下,问道:“你要多久时间才能取到?”   火道人道:“最迟今晚午夜,必定赶回。”   郭金堂颔首道:“郭某可要说句失礼的话,如天明不见道长返来,别怪郭某不念数载交情,把道长那‘火莲观’改名‘火烧观’。”说完,手一松,径自掠身而下。   火道人一面揉着手腕,一面恭身道:“贫道这应告辞动身,夫人面前不再惊扰了。”   郭金堂充耳不闻,身形微闪,已进入树干秘门内。   那火道人目光闪烁,忽然泛起一抹阴笑,耸耸肩,用力一摆拂尘,跨越树梢向西南方飞步而去。   康浩心念疾转,连忙轻轻跃起,尾随道人身后,出了密林。   火道人脚程极快,但所经之处,全是荒山旷野,渺无人踪,更是不到任何寺庙道观。   行约二十余里,前面忽然出现一条小河。   火道人在河边停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 “呜呜”吹了数声,岸畔芦苇丛中,竟缓缓驶出一叶扁舟。   扁舟之上,一人摇橹,一人负手卓立船头。   康浩听见竹笛声,心中已学震撼,再望见那卓立船头的身影,更险些惊呼出声来……   那人一袭青色儒衫,腰悬木剑,浓眉,星目,神情冷傲,可不正是假冒师父的那名无耻恶徒。   康浩惊怒交集,几乎忍耐不住便要奋身扑去,但想到在“关洛第一楼”客栈后园,自己以现门绝技“风铃剑”尚且失手未能伤了他,此人武功之高,不容轻视,何况现在岸上多了一个火道人,船尾那摇橹的老头,看上去也非庸手,自己以一敌三,只怕难操胜券,倒不如沉着些,先弄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再行伺机出手,以免打草惊蛇。   主意一定,按捺下怒火,隐身十余丈外一丛矮树后面,摒:息凝神而待。   那小舟在距岸数丈处停住,并未靠岸,火道人却手捧尘拂,恭恭敬敬向小舟欠身施礼,说道:“贫道火莲观通玄,参见杨大侠。”   康浩听得剑眉双剔,暗自惊忖道:这匹夫好深的心机,敢情竟是处处都冒用师父的名字。   但见那青衫人居然还大刺刺地点了点头,问道:“命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火道人答道:“郭金堂那老怪物疑心甚重,处处提防,东西实难到手,贫道已用尽心智,仍无所获……”   青衫人顿现不悦之色,冷冷截口道:“你出入他那地底秘密,前后将近两年,难道就只有这句话回覆杨某?”   火道人忙道:“杨大侠请息怒,贫道尚有下情陈报。”   青衫人哼道:“说!”   火道人躬身道:“两年来,贫道耗尽心机,虽然未能为杨大侠取得‘神火心诀’,但已经用药物控制住田雅芳的伤势,也等于间接控制了火神郭金堂,今日更查明他们夫妇赖以维生的水源布置,只要杨大侠一声令下,随时可置他们于死地。”   青衫人摇头:“咱们目的在取得那册柄制火器原料的‘神火心诀’,东西没有到手之前,杀他们有何益处。”   火道人接口道:“但据贫道推测,那东西多半藏在老怪物的身上,而老怪物十分精明警惕,不用断然手段,东西很难到手。”   青衫人冷然道:“这只是你的推测,万一那东西并不在他身上,却被他藏在什么秘密之处,岂非弄巧成拙。”   火道人道:“咱们可以先用迷药,将人制住,先不取他性命,待逼问出‘神火心诀’藏处之后,再……”   青衫人摇头道:“假如要用这条下策,两年前咱们就可以下手,也不必等以今天了。”   接着,脸色一沉,凝目又道:“通玄,你要知道,为取得这份心诀,杨某人已经将二次出山拟订大计,整整延迟了两午时间,这件事必须尽快完成,不容再缓,否则,你应该明白杨某人的脾气。”   火道人双膝一屈, “卟通”一声跪在河边,惶然道:“杨大侠明鉴,并非贫道未尽心力,委实那老怪物年老成精,无隙得手,适才那老怪物还在逼令贫道,限今夜之内献出‘火莲’,天明不能送到,便要火焚道观,事迫到此,非用断然手段无法解决,求杨大侠垂查实情。”   青衫人漠然道:“只要能取得那册秘本,便是十盆火莲,你也不必吝啬。”   火道人哭丧着脸道:“可是,贫道仅有的一贫火莲,已经失窃被盗,哪里再去找火莲来给他?”   那青衫人眉峰微皱,忽然点头笑道:“这倒不难,我们可以为他特制一盆。”   火道人—怔,道:“杨大侠,那火莲也能特制么?”   青衫人哂道:“血肉之躯尚且可以改制,何况区区一盆火莲,今夜子时,你来河边领取吧!”话落,左手微举,船尾那老头猛拨橹桨,小舟箭也似退出数丈,掉转船头,顺水向下游而去。   康浩目送小舟远去,并未现身拦截,甚至连跟踪监视也没有,因为他心里正思索着一桩疑问——   从火道人态度和语气,无疑对那青衫人颇具敬畏之心,但却口口声声称那青衫人为“杨大侠”,并且自称“贫道”,他们之间似乎并无“主从”的关系,那么,火道人怎会甘冒生命危险,耗尽心机,替他谋夺“神火心诀”?而且前后已近两年之久呢?   难道他不知道这个“杨大侠”是假冒的?   难道两年之前,那个就已经开始冒用“风铃魔剑”杨君达的身份在外“行动”了?   果真如此,那人竟是早有预谋,其处心积虑诬陷师父,并非自太原霍家血案开始,无怪能将师父的容貌、言语、举动,以至身体上的独有特征,都横仿得丝毫无差,维妙维肖,这种心机和工夫,岂是一般平凡的“人皮面具易容术”所堪比拟?别说四门五派和抱阳山庄,若非法元大师独具慧眼,连自己也险些上了他的恶当。   想到这里,心中怨仇不觉消灭大半,对应伯伦和四门五派,反而生出几分“同时蒙冤受骗人”的同情之感。   河边波光粼粼,荒草萋萋,小舟业已远去,才转眼工夫,火道人也不见了。   但康浩并不急于追赶搜寻,反正夜半子时,他们还会再在河边出现,即使半子时见不到,还可以去密林中守候,至少,那火道人是逃不掉的。   现在急需要解决的自从离开“关洛第一楼”,迄今粒米未进,饥肠辘辘,滋味实在难受,必须先设法填包肚子,夜晚才有力气办事。   其次,那天晚上只顾埋头狂奔,未辨方向,后来在密林中糊里糊涂睡了一觉,既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总得寻找附近居民打听一下。   主意一定,更纵身登上左近一座小山,展目四望。   这时约在未申之交,雨后天晴,目力可达十数里外,但纵目所及,北方是苍茫密林,南边是婉蜒河水,东西两方,则山峦层叠,百里内竟荒无人烟。   康浩沉吟了片刻,终于决定向西走碰碰运气,因为北方密林是“火神’:郭金堂的匿居之所,南有河水阻路,向东虽然最可能有村落居民,但青衫人那条小舟正是顺水向东去的,目下自以暂不照面为宜。   从地势看,西方全是高山,极目荒凉,有人居住的可能性也最小。所以康浩并不太急赶路,只求能在百里之内,寻些聊可充饥的食物,然后,有个合适的地方,静坐调息一翻,便于愿已足了。   可是,偏偏就在这种巧事,行没多久,前面突然出现一缕炊烟。   有烟的地方,必有人家,康浩陡觉精神一振,登时加快了脚步。   那炊烟起处,约在十余里外一片乱山中,及待到了近处,才看见山势掩蔽下,有一个占地不大,却颇为险峻的山谷,谷 中孤零零建着一栋石屋。   石屋四周,绕着茂密的果树林,果林之间是畦畦整齐的花圃,万紫千红,径谓分明,显得井然有序。   时值阳春,谷中百花盛开,那些青翠欲没的果树上,也已经结结实累累,康浩站在谷外,早被那枝头丰盛透熟的果子引得馋涎三尺了。   他忍不住深深咽了两口唾沫,举起袖口,抹了抹嘴,但拢目四望,却发觉这山谷四面都是削壁,就像一个光滑的洗脸盆,根本无路可通。   康浩委实饥渴难耐,估计由削壁至谷底,最高不逾二十丈,凭一口真气,不难飞身而下,于是,提气纵身,飘然飞落。   脚落实地,置身花果林下,一阵阵扑鼻异香,熏人欲醉,那垂枝累串的果实,更是伸手可及。   康浩贪婪地舐舐嘴唇,直恨不得立即摘下几个,饱吃一顿。   但是,想到谷中有屋,果林并非无主,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只好耸耸肩,举步向石屋走去。   穿越花圃,抵达石屋门前,整一整衣衫,扬声叫道:“请问屋中有人么?”   石屋内静悄悄的,不见回应,康浩又将声音提高了些,叫道:“请问有人在家么?”   谁知连叫了数声,屋中竟毫无反应。   康浩仰头,望望屋顶炊烟,不觉大感狐疑,如果屋中无人,那炊烟又从何而来呢?   啊!是了!想必石屋主人正在引火煮饭,临时因故离开石屋到果林内去了,林叶茂密,以致人谷时没有看见他,反正我目的只在索讨些果子充饥,何不且去林中找他。   于是,便重又穿越花圃,回到果林前面,大声叫喊道:“请问,林子里有人没有?”   叫了四五遍,林中也寂然不闻回应。   康浩暗暗称奇,,心忖道:此谷形势古怪,不见通路,石屋中人不可能外出,这样看来,竟是有意避着我,不愿跟外人见面了?   继而又想,天下怪癖之人甚多,既如此,休要勉强人家,索性自己动手,吃饱以后留下银子,偿付水果代价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自己在一笑,举手摘下十几只果子,盘膝坐在树下,狼吞大嚼起来。   那些果子似梨非梨,似桃非桃,其味香脆甜美,果肉人口即化,毫无渣质,竟然比桃梨美味不知多少倍。   康浩一口气吃了将近二十只,饥渴尽消,啧啧嘴,站了起来,正想取些碎银偿忖果值,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   扭头一看,五丈外正并肩站着两名彩衣童子。   那两名小童都只有十二三岁,身上穿着五彩鲜艳的对襟短衫,肩头各自抗着一柄花锄,小脸上,惨白得如同两张白纸,神情冷漠,目光呆注,假如不是刚才那阵脚步声,康浩真怀疑他们是用纸糊成的假人。   不过,既在这儿出现,无论像貌如何,总是主人身份,康浩连忙含笑拱手道:“对不起,在下冒昧了,敢问两位小兄弟,此地园主可在?”   两名彩衣童子木然停立,既未回答,也没有丝毫表情,只用四只冰冷的目光,怔怔疑视着康浩。   康浩腼腆一笑,又道:“在下由附近路过,被饥渴所苦,因见谷中有许多果树,所以冒昧下谷,欲向主人购买少许充饥解渴,刚才也曾出声招呼,却没见到两位小兄弟。”   两名彩衣童子缓缓转头,互望一眼,突然一言不发,抡起花锄,疾扑了过来,双锄挟着劲风,一砸肩头,一扫足踝,出手竟毒恶异常。   康浩急忙闪退,摇手叫道:“二位小兄弟请勿误会,在下并非存心偷吃,宁愿照值加倍偿付。”   两名童子充耳不闻,花锄纷飞,紧迫而上。   康浩踉跄后退了七八步,身后已是果林,无路再退,情急之下,猛提一口真气,便想徒手截挡两童的花锄。   谁知真气甫提,突觉胸腹之间,一阵剧痛,那一口尚未凝聚的真气,竟瞬然散去。   唐浩大吃一惊,再想变招退避,却来不及了。   “蓬”地一声,左边肩头首先挨了重重的一锄,身形方颠出数步,右脚腿弯上又被另一名童子挥锄扫中。   康浩拿村不稳,堆金山,倒玉柱,仰面栽倒。   两名彩衣童子抛下花锄,掳袖上前按住,从腰间解下一根牛筋索,四马攒蹄捆了个结实,然后一人抬头,一人抬腿抡着向石屋走去。   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此时捉住康浩,脸上也无任何表情,倒像是两具捉人的肉机器,一切都在按规行事,毫无喜怒之感。   进入石屋,眼前顿暗,原来石屋除了一道厚门,连窗口也没有,整座石屋就如一个山洞,黝黑,阴暗潮湿,更有些阴森,两名彩衣童子一齐松手,将康浩猛地摔在地上,地面全是硬石,只摔得康浩眼中金星乱闪,咬牙切齿,差点哼哟出声。   对面数尺外忽然传来一阵阴恻恻的低笑,一个沙哑而揶揄的声音说道:“难怪今天一早就听见喜鹊聒噪,原来注定有客人上门,嘻嘻嘻嘻,孩子们,点灯!让我看看这位贵客是什么人物?”   康浩凝目循声望去,只能隐约辨出那发话的地方,有一架石床,床上半躺半倚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唯因其真气涣散,目力难聚,无法看清老人面貌。   “嚓嚓”两声轻响,两名彩衣童子同时用火石点燃两盏“孔明灯”,灯光分由左右屋角,交投在康浩脸上,却照不见石床上那白发。   康浩双目遽受灯光照射,顿觉眼花目眩,连忙闭上了眼。   石床上笑声又起,老人似讥似怜,又带失望的语气说道:“唔,竟是个年轻小娃子,大约刚断奶不久吧?”   康浩简直哭笑不得,缓缓睁目,道:“在下不过偶由附近经过,一时饥渴,误人贵谷,并非蓄意冒犯。   老人哑声笑:“我知道,我知道,凡是失风被捉的人,都少不了一番解释,什么‘并非有意’呀, ‘山中迷途’啦,‘饥寒所逼’啦嘻嘻嘻嘻,这些千篇一律的遁词,我老人家听也听腻了,其实,说来说去,还不是捏头鼻子哄眼睛,小娃子,你说我老人家这话对不对?”   康浩摇头道:“不!在下句句实话,决非遁词!”   老人阴笑道:“当然,偷东西的贼,都不会承认是蓄谋,一定说是看见东西无主,顺手牵羊罢了。”   康浩抗声道:“老前辈怎能这般武断,假如在下存心不轨,先前就不会在屋外林前一再询问招呼。”   老人又截口道:“那是你故作姿态,想试探屋子里有没有人在。”   康浩为之气结,苦笑道:“在下自忖问心无愧,老前辈一定要这么说,那就无法解说了。”   老人冷冷道:“事实俱在,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解说的?我这山谷,位居深山,地势隐密,并非通衢大街,哪有这.么巧,你就恰好从附近经过?再说,此谷四面削壁,无路可通,你连招呼也没打一个,居然直闯了下来,这还能说不是‘蓄意’的么?”   康浩道:“老前辈这么说,竟是认定在下非好即盗,蓄意而来了?”   老人笑道:“这不是我认定,而是事实如此,我这个人生乎最讲理,咱们宁可多费些唇舌,一定要你心服口服。”   康浩无可奈何地道:“好吧!就算在下行为不检,偷吃了老前辈十几枚果子,在下愿意照价加倍赔偿,这总行了吧?”   老人哈哈笑道:“你说这话,是真正心悦诚服了?”   康浩苦笑道:“就算是吗。”   老人道:“不能‘就算’,服就服,不服就是不服。”   康浩无意与他争辨,道:“服了”。   老人又问道:“是真的服了?不会后悔?”   康浩轻吁道:“自然是真服,决不后悔。”   “好!”老人突然语音一变,换了一种冷峻阴沉的声音,道: “这雇敢做敢当的硬汉子,我会给你一个公平的赔偿机;会的。”   话声一顿起,吩咐道:“孩子们,燃大灯,推我的轮椅过来。”   两名彩衣童子闷不吭声,一个从壁角推来一辆活动轮椅,一个则纵身掠起,点亮了屋顶大灯。   那大灯实在不小,宛如一只巨大的水晶盆,少说一点,总有三四尺方圆,盆中盛满灯油,四面悬着百余粒透明五彩璃串珠,灯光不仅照耀得全室灿烂生辉,那些珠串更互相摇荡碰闯,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   巨灯一亮,墙角两盏“孔明灯”随即熄灭,室中一片彩霞,令人目为之眩,恍如置身宫阙。   康浩藉着灯亮,这才看清巨床上那老人的面貌,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那张脸,堪称集世上丑恶恐之大成,满脸溃烂,血肉模糊,逐水淋漓,而且扭曲变形,乍看之下,就像一只腐烂剥皮柿子,又被人不小心踏了一脚。   五宫中唯一尚可辨认的,只有两只阴骛的眼珠,此外,口鼻仅余三个血窟窿,耳朵和唇眉都无法分辨了。   丑老人掀开被褥,双掌二按石床, “飕”地弹射而起,轻飘飘落坐在轮椅上,敢情他身体以腰肢以下,尽皆萎缩残废,两条腿如同枯竹,根本不能下地行走。   可是,别看他又丑又残,床上被褥和身上衣着却十分鲜艳,全系彩色绸段织成,五色缤纷,极是刺眼。   康浩看得惊悸莫名,心里忽然生不祥的感觉,意念飞忖道:这老头子只怕不是什么好来路。   丑老人在轮椅中坐定,一名童子立即取来一条彩色罩单,替他掩盖了下半身,然后推着轮椅,移近康浩倒卧处,另外一名童子连忙递过来一副薄皮手套。   老人小心翼翼戴上手套,把丑脸轻轻点了点,沙哑着声音道:“抬起来。”   两名童子俯身将康浩抬起,送到轮椅胶。   丑老人伸出枯手,从头顶开始,缓缓捏着康浩的骨骼和肌肉,由上而下,遍及躯体四肢,一边捏,一边闭目颔首,口里喃喃道:“嗯!不错,是一副好材料,骨架好,体型也正好合用,虽嫌年纪太轻一些,已经够难得的了。”   康浩直被他捏弄得浑身毫毛竖立,心里一阵阵寒噤,忍不住问道:“老前辈准备将在下如何处置?”   丑老人漫声道:“你不是已经心悦诚务,愿意赔偿我那十几枚果子么?”   康浩道:“是的,在下愿照价赔偿,甚至加倍偿还。”   丑老人点头道:“你大约还不知道那十几枚果子叫什么名字?价值如何呢?”   康浩道:“确是不知,正要请教老前辈。”   丑老人阴恻恻一笑,道:“我这谷中果园,共植了数十种奇花和三种果树,都是罕世难见的珍品,尤期那三种果树,更是我耗费毕生心力才培植成功,敢夸举世尚无相同品种。”   康浩道:“但总该有个树名。”   丑老人道:“树由我用特殊药物栽培,树名也由我自定,一种名‘菩萨醉’,一种名‘神仙酥’,还有一种叫做‘阴阳果’,名称不同,功效也迥异。”   康浩诧异地问道:“这些果树,都有毒么?”   丑老人摇头道:“不!都没有毒, ‘菩萨醉’食后使人昏迷,状如酒醉,非百日不醒; ‘神仙酥’则令人功力涣散,可将任何内功高手变成凡夫;至于‘阴阳果’,妙用就更大了。那东西形如龙眼,每树仅结二枚,色分黑白,黑的一吃必死,无药可解,但如再服下一枚白的,却又令死人复生,反阴还阳,各逞奇效,这些异珍果,岂能以金钱衡量价值。”   康浩骇然道:“这么说,在下误食那十几枚似梨非梨,似桃非桃的果子,竟是‘神仙酥’了?”   丑老人道:“不错,这是你的幸运,也是同样我的幸运。”  .康浩诧异道:“怎么也是老前辈的运气?”   丑老人笑道:“不瞒你说,那三种奇树虽是我亲自栽培的,却唯有‘神仙酥’配有解药,其中‘阴阳果’自毒自解,倒还罢了,假如你误食‘菩萨醉’,必须昏睡百日才能醒转,那不是耽误了我的大事么?”   康浩更诧,忙道:“在下中毒昏睡,怎会耽误老前辈的大事?”   丑老人吃吃笑道:“因为我正急于借重你,替我作个试验。”   康浩不禁一怔,道:“试验?什么试验?”   丑老人用手指着自己的烂脸和枯萎的双脚,道:“你看见了,我这些伤,都是当年钻研药物,不慎中毒留下的伤痕,也就为了这些伤痕,使我困居谷中,无法外出走动,前后已经快二十年了,几十年来,我雄心未减,一直在研究一种药物,想治好自己的这些毒伤,但又不知道调配的解药是否有效,所以,很需要用人充作试验。   康浩大惊道:“老前辈,你要用在下试验解药?”   丑老人恍若未闻,仍旧继续说道:“当初我移居此谷的时候,身边也曾携带了二十多名随侍弟子,于是,我就用他们当作试验,但不幸得很,每次配制解药都没有成功,年复一年,门下弟子却已经消耗殆尽,这次我试验解药固然是个阻碍,对起居行动,尤其感到不便,因此,我不得不依赖外来的朋友。”   “这几年内,偶尔也有跟你情形相同的人,鬼使神差来到我这‘万毒谷’内,唯数量终属有限,仍感不敷应用,以致解药迄未成功。”   “如今,天意垂怜,又将你送来,恰好我最近炼制的一种解药,正够火候,而你又自知理屈,愿意赔偿我所损失的十余枚‘神仙酥’,数种巧合,尽集今朝,由此可见必是老天可怜我多年伤毒之苦,这一次,一定可以获得成功,当然,对于你的爽然同意自愿牺牲,我总是十二分感激的。”   语声略停,接着又暖昧地笑了笑,说道:“你尽管放心,即或万一不幸失败了,你死以后,我也会好好安葬你的遗体,让你长伴着花园奇花异树,永眠万毒谷中。”   他娓娓而谈,语气充满了自信,丑脸不时扭曲扯动,非笑非哭,显得十分高兴,好像以康浩的作为试验这件事,他已经做得情理兼顾,仁对义尽了。   康浩听得头皮发炸,心惊不已,但他明知既已落在丑老人手中,哀求怒骂都不会发生作用,唯一可行之法,只有极力镇静,期待脱身的机会,如属必要,还须凭藉点机智,用点计,谋。   于是,他尽力装得若无其事,含笑说道:“在下性命无足轻重,假如我能为老前辈效劳,纵然一死也算值得!”   丑老人欣然道:“对!太对了,人生自古谁无死,但看是否死得其对?死得其所?你如为试验解药而死,那真是死得重如泰山,,虽死犹荣的了。”   康浩心里暗骂,表面对道:“不过,在下有些不解,老前辈是因施毒不慎受伤,故而欲配制解药。换句话话,那解药必须针对老前辈所受毒配制,才可能有效,在下却并未中毒受伤,怎好充作试验的呢?”   丑老人大拇指一翘,赞道:“问得好,有此一问,足见你是个聪明人,现在让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吧,我借用你的身体试验解药,必须先使你的遭遇情形跟我一样,然后才用你试验解药是否有效,等一会,我会把当年伤我的毒汁,照样泼在你的脸上,让你伤得和我同样严重,变成同样丑陋,而且,也要使你下肢中毒枯萎收缩,跟我现在的情形一模一样,就可以试验解药的。”   康浩骇然道:“老前辈的意思是,先替我下毒,再替我解毒?”   丑老人连声道:“对对对,解毒虽无绝对成功把握,下毒却敢说绝无差别,保证你会我伤得一般模样。”   康浩暗暗咽了一口冷气,心念疾转,摇摇头道:“只是外伤相似,那没有用处,因为每一个人体力不尽相同,对毒药的抵抗也不一样,或许解药对在下有效,对老前辈却不一定有效。”   丑老人一愕,道:“这话怎么说?”   康浩道:“譬如在下现在体内已被‘神仙酥’侵蚀,真气涣散无法凝聚,跟平常未练武的凡夫无异,对药物毫无抗拒可言,而老前辈却有一身精纯内功。”   丑老人轻“哦”道:“这个容易,在试验开始之前,我自会替你解去‘神仙酥’的药性。”   康浩又道:“其次,老前辈应该把当初受伤的时辰,经过,心情,用药份量,以及中毒后的反应,有没有用手抓搔伤处?有没有用水洗涤过?甚至当时身体和心绪的状况如何?都得详详细细告诉在下,让在下尽力体味模仿,按照当年经过同样应变,才能使解药收事半功倍之效。”   丑老人越听越喜,由衷赞道:“好一个玲珑剔透的孩子,这是精僻之论,的确有理,无怪我苦试多年未成功,或许症结正在此处,好!我一定详详细细告诉你就是了。如果解药成功,不仅我的伤势可愈,你也同样可获痊愈,届时,我要将你收录门下,传授你天下无敌的毒功。”   康浩趁机道:“多谢老前辈垂青,谈了许久,尚未请教老前辈尊讳称呼!”   丑老人笑道:“我姓苗,名廷秀,当年江湖中人都称我‘毒神’。”   毒神苗廷秀!   康浩心弦猛震,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怎会这么晦气,竟在一日之内,连遇“黑谷四凶”中的两个,难道“四凶”都隐匿在附近么?   毒神苗廷秀见他脸上变色,复又吃吃笑道:“孩子,你也听过我的名号?”   康浩忙道:“黑谷四神威震武林,晚辈常闻先师提及,唯以出道太晚,无缘获睹威仪,不料却在此拜识?”   苗廷秀注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师父又是谁?”   康浩道:“晚辈康浩,先师姓杨,名号上君下达。”   苗廷秀“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风铃魔剑杨君达,听说他和一个名叫易君侠的,并称‘武林二君’,咱们虽然没见过面,彼此倒也心仪颇久,怎么,他已经死了。”   康浩戚然道:“是的,先师谢世已有数月。”   苗廷秀并无伤感之色,只是摇摇头,道:“这也难怪,一个人的名号,往往注定了一生命运,俗话说: ‘天无二日,民无二君’,他却偏和那姓易的并称‘武林二君’,其中少不得要死掉一个才行。”   康浩心中一动,说道:“那是因为先师名讳,和一剑堡主易君侠的名讳中,都有一个‘君’字,并非是二人同在武林称君。”   苗廷秀道:“不管怎么说‘二君’不能并存,这是必然的道理,譬如我号称‘毒神’,平生以施毒为儿戏,谁知道竟反被毒物所伤,困顿穷山荒谷数十年,这就叫做‘善泳者溺于水’,事虽不同,道理则一般,都是被名号害的。”   说着,话锋忽转,向一名彩衣童子挥了挥手,说道:“侍药,去看盾那锅药汁煎好了没有?时候不早,咱们该开始配药了。”   那名童子欠身一札,疾步而去。   康浩不由紧张起来,飞忖道:毒神苗廷秀向有“笑里藏刀,心比手毒”之名,万一他是存心拿话稳住我,临动手时,不肯替我解去“神仙酥”药力,难道当真束手待毙,充他的解药试验晶不成?我师冤未雪,大仇未报,今夜还得赶去河边守候那假冒师父的凶徒,岂能便性命供他试验药物?   想到这里,暗暗焦急,便试探着问道:“老前辈,配制解药,不知要多少时间?”   苗廷秀沉吟了一下,道:“大约午夜之前就能配好,你问这个则甚?”   康浩苦笑道:“没有什么,晚辈只是奇怪,怎么不见老前辈和两位小兄弟吃晚饭?”   苗廷秀恍然笑道:“这个么,并没有什么好奇的,咱们久已不食米饭,谷中有‘种罕见的树薯,配以药物煮食,每日仅需一餐,便可终日不饥。”   康浩道:“可是,晚辈却已经整整一日一夜未进饮食了。”   苗廷秀点点头道:“原来你饿了,那容易,咱们还有日间吃剩的树薯,大可你饱餐一顿。”   说着,转向另一名童子吩咐道:“伴炉,去把树薯热一些来,给这位康少侠尝尝。”   那童子也欠身一礼,向屋后而去。   康浩忽然笑问道:“这两位小兄弟年纪都很轻,大约不是当年随老前辈的旧门下吧。”   苗廷秀道:“不错,那些旧人早就死光了,他们是早两年前迷途误入此谷,被我收留下来的。”   康浩道:“怎么没见他们开口说过话呢?”   苗廷秀淡淡一笑道:“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舌头的缘故。”   康浩诧道:“他们怎会没有舌头?”   苗廷秀得秀地笑道:“老夫子生专研万毒,最厌恶门下弟子饶舌,为免绝学外泄,所以割去了他们的舌头。”   康浩吃了一惊,却不敢表示反感,堆笑道:“这就难怪了。”   苗廷秀阴声道:“你是否觉得老夫的手段太狠了些?”   康浩忙道:“不!任何门派都有独门秘密,不愿外泄被人偷学,何况一旦从师,生死尚且不渝,为了替师门守秘,这也是应该的。”   苗廷秀眼中忽然异采连闪,良久,才喃喃道:“可惜!可惜!”   康浩道:“老前辈可惜什么?”   苗廷秀轻叹道:“你这孩子通情达理,颇合老夫脾性,论根骨秉赋,都是上上之选,可惜你一个人来,如果有两人同来,老夫真愿意留你收归门下,使我这一身毒功绝学能够传延万世发扬光大。”   正说着,那名“侍药”的童子已匆匆回转,向老毒物连接比了几下手势,似在回报药汁已好,请老毒物去配药。   苗廷秀叮嘱道:“为师配药的时候,不愿有人打扰,你和伴炉就留在这儿陪康少侠,替他解开绳子,好进食物。”   侍药童子连连点头,表示应命。   康浩急道:“老前辈什么时候可赐‘神仙酥’解药?”   苗廷秀一面驶动轮椅,一面漫声答道:“不用急,等老夫配好药,自然会给你的。”轮椅一转,径自驶入后屋丹室,并且随后掩了室门。   显然,老毒物疑心颇重,在他练丹配药之际,连两名童了也不准在旁偷看。   康浩心里暗叹一声,忖道:若等他配好了药,脱身便不容易,但如今体内真气难聚即使解开了绳子,也无法逃上山谷削壁,这却如何是好?   他自信要制住两名童子并不难,难在不知道“神仙酥’’解药放置之处,而两名童子口不能言,令人无从套问。   这时,侍药童子果然如命替他解开了身上牛筋绳,不片刻,伴炉童子又从后面捧出一大碗热腾腾的树薯,以手示意,要康浩食用。   康浩略为活动筋骨,试试内腑真气,依然难以凝聚,索性把心一横,坐下大吃起来。   那树薯中毫无伴料,其味更是有些苦涩,又带着浓重的草药气,实在不怎么好吃,但康浩为了寻思脱身之策,还得细嚼慢咽,故作津津有味的模样。   一边吃,一边偷眼打量两名哑童,只见两人神情木然,直勾勾瞪着自己,像木雕泥塑般动也不动。   康浩有心搭讪,举著含笑问道:“二侠小师兄饿了么?要不要也来吃一些。”   两名哑童不言不动,甚至头也没有摇一下。   康浩耸耸肩,道:“可惜咱们不能交谈,也无法请教你们的身世和姓名,不过,我总觉得很奇怪,像你们这么大年纪,怎么会没有人同行,竟致迷途跑到这山谷中来呢?”   两外哑童仍然木立如故,但其中年纪较大的“侍药’’童子忽然泪光一闪,切忙低下头去。   康浩心中一动,随即压低了声音又道:“听说你们到这儿来时,已经十岁出头,应该懂得很多事了,你们还记得自己的父母和亲人么?想不想念他们。”   话犹未毕,较幼的“伴炉”童子眼眶一红,垂下了头,“侍药”的更是浑身颤抖,热泪籁籁直落。   康浩缓缓放下碗著,突然扬声叫道:“苗老前辈,为免惊扰你老人家配药,晚辈可否在石屋附近散散步?”   丹室中的毒神苗廷秀默不回应,两名哑童却骇然大惊,忙迭举袖拭泪,仰起头来。   康浩侧耳略待片刻,便向二童递了个眼色,随又喃喃自语道:“苗老前辈想必正配制药物,不能分神,就烦两位小师兄伴着在下去屋走走吧!两位尽可放心,在下尚未服过解药,真气难聚,你们就是让我逃,我也逃不掉的。”他故意将语提提高,使丹室中的苗廷秀可以听见,又待了片刻,不见动静,便径自起身,走出了石屋。   两名哑童并未拦阻,紧随而出。   康浩缓步在石屋前踱来踱去,未听老毒物出声询问,便向二童招招手,疾步穿过花圃,口里却大声道:“啊!这是什么花?开得好鲜艳小师兄,何必瞪眼呢,我知道这些花不能采,不过是想走近一些,看得仔细些罢了。”   口里说着,人已穿越花圃,来到果树林边。   这地方距石屋已在十丈以外,康浩回头张望,仍不见动静,大约苗廷秀料定康浩无力纵登削壁,又知二童正随行监视,所以很放心,不怕他会飞上天去。   康浩转身面对石屋,以防老毒物出现,然后蹲下身子,用手在地上做了个写字的姿势,轻问道:“你们有没有念过书?会不会写字?”   侍药点了点头,却举手指指自己脑袋,又伸出小拇指,表示识字不多。   康浩喜道:“只要能写简单的字,咱们就可以交淡了,现在我先问你们,如有手势无法表达的地方,就写出来。”   “你们知不知道,那老头儿乃是当年黑谷四凶之一,名叫毒神苗廷秀,心狠手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二童同时点点头,脸上都现出畏惧之色。   康浩又道:“老毒物不但手段毒,心肠更毒,从他割去你们的舌头,足见毫无师徒情份,他现在是因你们年纪还小,利用你们服侍他,故而收你们为徒,等到有一天,他的毒伤痊愈,或者找不到替他试药的人,必然会拿你们充数的。”   两名哑童戚然点头,表示知道。   康浩道:“你们既然深知利害,便该早作打算,及早设法脱身,回家与父线亲人团聚才是正途,何必日夕与虎作伴,等待杀身之祸?”   二童听了,忽然又流下泪来。   “侍药”拾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缓慢地写道:“父母双亡,无家可归。”   这简短八个字,显然尚未尽吐心声,但“侍药”写的“归”字,已忍不住悲泣出声,再也写不下去了。   康浩问道:“你们是因父母亡故,才流浪到荒山中来的么?”   “侍药”和“伴炉”都摇摇头。   康浩又问道:“那么,是途经荒山,父母不幸罹病去世,才汉落至此?”   二童仍然含泪摇头,悲不自胜。   康浩猛地心头一动,凝声问道:“难道,你们是和父母一起,误人谷中,被老毒物……”   —言未毕,两名哑童已泪如潮涌,连连点头不止。   康浩骇然道:“也是被用来试药而死的么。”   “侍药”一面点头,一头又写道:“尚有一兄一姐,都被师父试了药,师父的药很毒,沾人无救,连解药也有毒,不吃还好,一吃解药死得更快。”   康浩恨声道:“这老毒物太可恨了,只顾试验毒药,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性命,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语声略顿,又问道:“你们姓什么?家乡在什么地方?还有没有可以投奔的亲长?”   “侍药”用树枝写道:“吾家姓徐,我名徐纶,弟名徐综,父亲本是镖师,因避仇离乡,旋携眷觅地归隐,见此谷形势奇险,贸然入探,阉家俱中毒被擒,先后遇害,吾与弟虽获幸免,实不悉故乡尚有何人可以投靠。”   这一次,他边写边拭,写得也较快,康浩看后,略一沉吟,便道:“假如你们愿意,我有一处地方可以投奔,生活不愁,习文练武,亦可随你们之意,你们肯去么?”   徐纶急忙点头,又写道:“但得栖身处,自是极愿早脱虎口,唯与我弟都曾服过药物,一日无解药便会毒发而死,你又中毒未解,如何能逃出虎口呢?”   康浩问道:“那两种解药放在什么地方?”   徐纶写道:“都在师父炼丹室内。”   康浩剑眉紧皱,喃喃道:“唯一的方法,只有设法先把解药偷出来,可是,老毒物现在正在炼丹室配药,这却是桩难题。”话犹未毕,突闻身后一阵吃吃笑声,有人接道:“何难之有?老夫根本不在炼丹室中。”   康浩骇然回顾,不期机伶伶打个寒噤,只见毒苗廷秀胁下柱着两枝木拐,含笑从果树林中走了出来。   徐纶徐综心胆俱裂,腿一软, “卟通”跪在地上,直吓得籁籁发抖,面无人色。   毒神苗廷秀目光一扫三人,阴恻恻笑道:“这真是百密一疏,想不到你们居然能以手代口,互相谈,的确大出老夫意料之外。”微顿,目注康浩,又得意地道:“不过,你也疏忽了一点,你不该藉口到屋外散什么步,假如你们就在屋中,全用手谈,老夫真会被蒙在鼓里呢!”   康浩见事已败,情知只有拼死一战了,反正横了心,倒镇静了下来,耸肩一笑,道:“咱们本想就在屋内谈谈,又所打扰老前辈配药,何况,在地上写字总不如泥地上方便,老前辈你说对不对?”   笑语中,挺身站起,却趁老毒物没有注意,两手各捏了满满一把细沙,背负在身后。   毒神苗廷秀吃吃一阵阴笑,道:“好孩子,不愧杨君达的传人,居然如此沉着镇静,老夫本有怜才之意,现在看来,竟是太多余了。”目光一转,又对徐家兄弟招招手道:“起来,起来!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们应该学学人家康少侠,杀头不过碗大的疤,有什么可害怕的?”   徐纶兄弟哪敢起身,颤抖着连头也不敢抬,两年淫威所积,两兄弟自份必死,只有垂泪俯首,束手待毙。   苗廷秀心比蛇蝎更毒,偏又喜欢假仁假义,目注二童,把头连摇,无限感慨地道:“这年头,好人真难做,老夫怜你们年幼,宁可耽误两年时光,不忍用你们试药,而且收录门下,传授武功,没想到养虎为患,你们居然毫无感激,反欲恩将仇报,唉!这实在叫人太寒心了。”   康浩接口道:“本来嘛,这好像养鸡养猪一样,杀死了老的,豢养小的,假如小的逃了,等于蚀去老本。”   苗廷秀只作没有听见,继续又道:“不过,念在你们年纪太轻,自己没有主见,容易受人蛊惑,为师仍然可以原谅你们,只要你们……”   康浩又岔嘴拉道:“只要你们忘掉父母兄姐的血仇,认贼作父,将来后悔就来不及啦。”   苗廷秀实在按耐不住了,笑容渐敛,冷冷道:“康浩,你不要以为老夫必须用你试药,现在就不能先宰了你。”   康浩正要激他发怒,以便趁机动手,应声笑道:“晚辈很明白,咱们三个迟早都不免一死,老前辈杀了我,仍然可以在他们兄弟中,任选一人去试那毒药。”   苗廷秀眼中凶光暴射,冷哼道:“算你猜对了。”木拐一顿,倏忽欺近。   康浩斜退一步,沉声道:“可是,老前辈也该明白,在下真气虽然无法提聚,身边尚有十柄风铃剑师门魔剑十三式,招招精妙绝伦,要我束手受死,却是办不到的。”   苗廷秀仰起丑脸,哈哈狂笑道:“别说是你,便是杨君达亲来,他那柄破剑,也不在老夫的意中。”   “打!”康浩趁他笑声未毕,突起发难,双手齐扬,两把细沙对准老毒物面门撒去,同时俯腰低头,不退反进,贴地一个翻滚,直冲向老毒物下盘。   他早已估计好彼此间的距离,也认准了老毒物双腿萎缩,全仗两柄木拐支撑身体,细沙出手,固然无法伤他,但至少会逼使他挥手遮拒。   只要他一举手,势必就有一支木拐非松开不可,如能出其不意,夺下他一枝木拐,或者将他拐弄断,老毒物身体失去平衡,行动不灵,纵有天大本领,也无从发挥了。   一个人的生死存亡关头,往往能产生超人的勇气和力量,康浩抱定必死之心,破釜沉舟,作孤注一掷,出手之准和身法之快,连自己也没有料到。   细沙漫空飞射, “呼”地一声,罩向苗廷秀面门。顿使老毒物吃了一惊。   皆因他满脸毒伤未愈,正流着脓水,若被泥沙撒中,那可是件麻烦事。   苗廷秀惊怒之下,本能地举起左手掩护着头脸,右手大袖同时挥起,发出一股劲风,向满天飞抄疾拂了过去。  ,这一来,身体全靠胁下两支木拐支撑,正好上了康浩的当。   康浩冒死低头猛冲,怒牛般全身扑到,恰好撞在双拐之间, “蓬”然一声响,直把苗廷秀撞得仰面翻倒,摔出五六尺远,两柄木拐一齐脱手。   其中一柄康浩抱住,另一柄则摔落在果树林边。   康浩跳起身来,拔步向林边奔去,口里大叫道:“老毒物跑不动了,你们快去找药!”   徐纶和徐综略一怔愣,急忙挺身跃起,抹头奔向石屋。   苗廷秀急怒交进,双掌一按地面,身形横掠,飞快扑向果林边,凌空一掌向康浩劈落。   康浩眼看就快抢到另一柄木拐,终因无法抵挡老毒物的劈空掌力,迫得先求自何,一式“懒驴打滚”,躲了开去。   仅仅一步之差,林子那柄木拐,已被苗廷秀抢到手中,但他并未用木拐支撑身子,却一抖手,将木拐对准徐纶兄弟飞掷而出。   康浩大惊,急大叫道:“徐兄弟,快躲!”   呼叫之声未毕,木拐已电掣般射到,可怜徐纶闪避不及,一声惨哼,竟被木拐穿背透胸而过,一只脚才踏上门前石阶,便倒了下去。   徐综目睹哥哥惨死,一把抱住尸体,伏地大哭起来。   康浩热泪盈眶,紧紧握着木拐,硬声道:“小兄弟,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快去找些解药,咱们再替你哥哥报仇。”   徐综仰起泪脸;连连摇头不已。   苗廷秀阴侧侧笑道:“康少侠,不必多此一举了,老夫的炼丹室他一步也没有进去过,根本就不知道解药放在什么地方。”   康浩切齿骂道:“老匹夫且慢得意,你多行不义,早晚总会报应临头!”   苗廷秀冷哂道:“至少你们是等不到报应那一天了,伴炉小鬼最多能活到明日午刻,至于你康少侠便是老夫囊中之物,擒你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康浩心中暗急,冷哼一声,道:“吹什么大气,就凭你条废腿,叫你爬也爬不动。”   苗廷秀嘿嘿笑道:“你若欺老夫失去了木拐,那就大大的错了,老夫神功犹在,双掌如刀,这儿有的是树木,随意削枝代拐,本是轻而易举的事。”   康浩道:“可惜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再做—双木拐,不信你就试试看。”   苗廷秀笑道:“好!咱们就试试!”双掌按地面,身形凌空飞起,—;探手,抓向一根横枝。   康浩不待他抓牢,大喝一声,挥拐便砸。   苗廷秀冷然一哂,右臂飞快向树上一搭,身体己悬挂在树枝上,上掌急翻,五指如勾,反扣木拐。   康浩急忙顿腕变招,化砸为扫,使一个“削”字诀,改扫他的双脚。   谁知苗廷秀右臂猛地向上一收,整个身子突然升高尺许,紧接着松手弹身,竟向康浩当头扑落了下来。   康浩一拐,扫空,已知不妙,急忙侧身滚倒,又是一式“懒骇打滚”避了开去,右手趁机在地上抓起一把泥沙,反手洒出。   多亏有这一把泥沙,才逼得苗廷秀匆匆挥袖护脸,来不及再下杀手,及待泥沙落定,康浩已跃身而起,踉跄退出三丈以外。   苗廷秀悻然笑道:“杨君达的传人,原来只会一招‘懒驴打滚’?”   康浩脸上一阵红,喘息着道:“你如敢给我解药,就能见识到风铃剑传人的真正本领了。”   苗廷秀阴沉地说道:“待老夫擒住你以后,自会给你解药,现在老夫先叫你多打几个滚!”话落,三度腾身射起,直扑过来。   老毒物一身武功,委实不同凡俗,虽然失去了木拐,仅凭双掌撑地,依旧毫无阻滞,飞身发招,一样凌厉绝伦,勇猛无比。      第七章 以毒攻毒 义救火神     但康浩也在连番遇险的情况下学了乖,仗着身法灵活,决不跟他接近,一味闪避,绕树游走,利用果林掩护,始终保持三四丈距离,有时情势危急趋避不及,便随手抓一把泥沙,迷乱老毒物视线。   一阵追逐下来,康浩全仗身体灵活,却苦于真气涣散,老毒物虽然功力深湛,却吃亏在双脚残废,行动委实不便,两人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半斤八两,恰好拉平。   时间一久,康浩累得满身大汗,老毒物也两臂酸软,不由自主,都停下来频频喘气调息。   苗廷秀忽然柔声笑道:“老夫这把年纪,不愿落个欺迫晚辈的恶名,咱们坐下来谈谈如何?”   康浩一面抹汗,一面气喘吁吁道:“要谈什么,你说吧!反正我听得见,决不会上你的当。”   苗廷秀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当前处境,你若没有解药,决不可能逃出这座万毒谷,老夫以施毒擅长,只须费少毒粉,绕林一匝,布下毒阵,即使不再追赶你,也会将你活活饿死。”   康浩道:“不错,你可施毒阵困死我,甚至不用毒阵,我也会饿死在谷中,但我宁可中毒或饿死,也决不甘心把性命供你试药,你的解药,弄不成功,这一辈子只好老死山谷,和我的下场,又有什么分别?”   苗廷秀点头道:“正因如此,咱们就应同病相怜,捐弃前嫌,彼此合作求得解药才对,何必弄得两败俱伤呢?”   康浩晒道:“你要用我试验解药,我也要从你身上取得解药,咱们立场相对,我倒想不出还有其他两全其美的办法。”   苗廷道:“办法倒有,只看你愿不愿意?”   康浩道:“你且说说看,如果合理可行,我自然愿意,不过,我得先奉告一声,阴谋诡计最好免用,我是不容易受骗上当的。”   苗廷秀哈哈一笑,道:“你也太多心了,咱们既然合作,当然必须彼此有利才成,老人愿意给你解药,只要你答应一个条件。”   康浩道:“先说你的条件吧!”   苗廷秀道:“条件很简单,你必须答应助我配制解药,治疗我的毒伤,在我毒伤未愈之前,不得舍我而去。”   康浩忖了一下,问道:“我又不懂疗毒治伤,怎能助你?”   苗廷秀笑道:“只要你答应协助,我自有疗毒的方法,总之,不会再拿的性命试验解药就是。”   康浩心中微动,正色道:“你得先把方法告诉我,且看我能不能办到再说。”   苗廷秀道:“轻而易举,以你的武功和聪明,一定办得,到。”   语声微顿,含笑接道:“首先,由老夫给你‘神仙酥’解药,但在解毒之前,你必须同意另取-种药丸,然后由你离谷外出,去替老夫寻觅可供试药的人,每一个对时返谷交一次货,直到老夫伤愈为止。”   康浩道:“你要我服用的那种药丸,是毒药么?”   苗廷秀道:“不错,那就是侍药和伴炉他们服用的慢性毒药,必须每一对时吞服一次解药,否则便会毒发身死,这是防你一去不返的权宜措施,等到老夫伤愈,自当替你解毒,还你目由之身。”   康浩摇头道:“对不起,这条件我不能答应。”   苗廷秀道:“为什么,难道这样不公平?”   康浩道:“这条件对我太没有保障,毒丸入腹,我的生死便全操在你手中了,假如你永远不为我解毒,岂不是永远要受你控制摆布?而且,要我去替你寻觅无辜的人,供你试药,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也不干。”   苗廷秀道:“可是,你要想想,如今真力难聚,只有死路一条,以必死之身,换一线生机,何乐而不为?话说回头,老夫如不能控制解药,又怎知你一定会回来?”   康浩沉吟片刻,说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我可以发下血誓,决不一去不返,但只能够答应替你寻些猿猴或蓄牲送来,供你试验解药,若要以人试毒,却恕难应命。”   苗廷秀摇头道:“老夫不信疼咒,再说老夫伤在脸部,为使肌肤复原,就得用人的肌肤作试验,无法以猿猴代替。”   康浩耸耸肩道:“如此看来,咱们的合作条件是谈不拢了。”   苗廷秀注目道:“蝼蚁尚且贪生,你就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么?”   康浩:“在下不愿束手待死,也不屑委屈求生。”   苗廷秀眼中精芒一闪,缓缓颔首道:“好志气,好心胸,咱们两人总有一个让步才行,你既坚持,老夫就听听你的誓言吧。”   康浩道:“还有一点你别忘了,在下只是发誓去后一定再回来,并不包括送人给你试验毒药。”   苗廷秀苦笑道:“至少,你得替老夫寻些猿猴畜牲之类送业,这总是你答应过的。”   康浩道:“是的,这一定能办到,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在下都愿意竭尽全力,助你治好毒伤。”   苗廷秀忽然变得非常迁就随和,点头道:“假如老夫给了你解药,你却自食诺言,一去不返,那时如何?”   康浩毫未迟疑,道:“在下如失信不归,必死于天殛雷诛,尸骨成灰。”   苗廷秀默然片刻,竟带着无限凄凉的语气道:“老夫困顿荒谷数十年,熬受毒伤之苦,虽说都是当年作孽太多报应,但你我总算得一见投缘,相信你举对一个残废人失信的。”   说着,探手人怀,取出一只小磁瓶,从瓶中倒出一粒绿豆般大小的黑色药丸,托在掌心上,说道:“这解药,你来拿去吧! ”   康浩迟疑了一下,说道:“为免误会,在下想,还是请你老将解手掷过来比较好。”   苗廷秀微微一笑,道:“你对老夫疑忌之心,竟如此深重么?”   口里虽这样说,仍抖腕将药丸掷给了康浩。   康浩接住药丸,凑在鼻上闻闻,毫无气味,又用舌尖轻舐一下,也觉不出任何异样,心念疾转,扬目问道:“这东西当真是解药?”   苗廷秀不悦道:“你若不敢服用,尽可还给老夫……”   康浩笑了笑,道:“是不是解药,本来只有你一人知道,我不信也不行了。”手掌向嘴上一送,一仰脖子吞了下去。   过了片刻,苗廷秀含笑问道:“可有什么感觉么?”   康浩摇摇头道:“没有啊,就像没服药以前一样。”   苗廷秀吃吃笑道:“当然,那药力要等一个对时以后才会发作,明日此时,就是你死期了……”   康浩骇然变色道:“你原来给我吃的,不是解药?”   毒神苗廷秀得意大笑,说道:“解药,嘿嘿!你等着吧,如果你乖乖束手就擒,供老夫作试验之用,药成仍然未死,也许老夫一高兴,就会赏你一粒真正的解药了。”   康浩怒目道:“老匹夫,你怎可言而无信,用此诡计……”   苗廷秀傲然道:“老夫平生行事,但求目的,不择手段,从来不知道什么信诺不信诺。”   康浩恨恨道:“你如此卑鄙无耻,也不怕传扬江湖,辱没了‘黑谷’声誉?”   苗廷秀吃吃而笑,道:“放心吧,江湖中人最现实,他们只认识力量,不管那力量是怎样得来的,何况今日之事,永远也没有机会传扬出去了。”   康浩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至少,我和徐综兄弟还没有死,我们就是证人!”   苗廷秀大笑道:“你们最多还能再活一天,在这一天内,老夫还要用你们二人试药,岂会容你们逃出掌握。”   康浩冷哼道:“你怎敢断言我们最多只能再活一天?”   苗廷秀道:“老夫对亲手炼制的毒丸效力,自然最具信心,你没有老夫的独门解药,休想能活过一个对时。”   康浩轻哂道:“假如我根本就没有吃你的毒丸,结果又如何?”   苗廷秀仰首大笑,说道:“可惜你已经吃了。”   康浩嗤道:“老匹夫,你看这是什么?”右掌一扬,指缝赫然挟着那颗黑色毒丸。   苗廷秀一见,怒声道:“好个狡猾的小辈!”身形疾射,凌空飞扑了过来。   康浩早有防备,左手洒出一把泥沙,绕树急转,重又展开一场“捉迷藏”的追逐战。   果林繁密,泥沙迷眼,老毒物又心浮气躁,空有一身功力,无法尽力施展,用手代脚不如有脚的人灵活,一阵逐奔之后,入林渐深,反而失去了康浩的人影。   原来康浩利用果林掩蔽,将苗廷秀诱进枝叶茂密处,便以声东击西之法,不时掷泥沙石,故意制造一些音响,扰乱老毒物的耳目,自己则趁机抽身,退出林外。   他决心亲自冒险进入老毒物的炼丹室,设法寻取解药,因为徐综的生命,已经只剩下半夜时光,而自己如果不能解去“神仙酥”药力,困在谷中,迟早难免被苗秀所擒充作试毒的冤鬼。   他也知道此举危险极大,随时可能被苗廷秀堵截在石屋内,变成“釜中之鱼”,而且,自己和徐综都不识药性,很难分辨出哪一种才是真正的解药,纵然进了丹室,亦未必便取得两个所需解药,但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涉险一试,就算吃错了药中毒送命,至少比供苗廷秀凌辱折磨要痛快得多。   是以,他一出了果林,便飞步奔向石屋。   不料奔到石屋门前,却只见徐纶的尸体,不见了徐综。   康浩为争取时间,无暇寻觅,匆匆将徐纶的尸体拖人石屋,挥动木拐,击灭了屋顶吊灯,便径奔炼丹室。   一进炼丹室,他愣住了。   那是一个狭长的房间,除了室门这一边,三面都是药架,室中放着一张木案,案上堆满了配药炼丹所需工具器材,进门右侧,有一座壁炉,炉中火光熊熊,架上一口巨锅,正熬着满锅沸腾药汁。   这时,室内已经一片凌乱,药架上的瓶罐都被揭开,药粉,药丸散落遍地,徐综却全身俯伏在药案上,双脚虚软,动也不动。   康浩低唤一声:“徐兄弟!”举步奔到药案前,拉起徐综衣领一看,心里不禁一阵惊悸。   但见徐综口耳眼鼻都渗出血丝,遍体冰冷,早巳气绝,在他左手,紧紧握着一瓶黄色药丸,右手手掌下,却压着一张污皱的纸片。   纸片上,用炭笔写着几个歪七倒八的字:“黑红有毒,万不可……”   显然,他是误服了有毒之药,不幸中毒而死。   康浩暗然泪下,环顾架上药罐,粉末丸散俱全,其数不下百种,但全都是黑红二色,只有徐综手里握着那只小瓶,才是唯二黄色的。   这情形不必再费猜测,准是徐综入室寻觅解药,却苦于不识药性,无奈之下,迫得遍尝各色药物,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去尝试有毒无毒?   结果,不幸所尝的全都有毒,等他发现这瓶唯一颜色不同药丸时,业已来不及尝试,便毒发而死了。   临死前,犹欲将身试所得留字告诉康浩,才写下了七个字,便即不支,那支黄色药丸可能就是唯一的解药,他却失去了最后机会。   康浩将黄色药丸揣进怀中,然后抱起徐综的遗体,退出炼丹室,放在徐纶旁边,单腿曲跪下来,免首含泪道:“小兄弟,你们熬受了许多痛苦,如今安静的去吧!康浩但能不死脱险,誓必替你们报此深仇。”   正祝祷间,外屋突然传来苗廷秀叱骂声,道:“康浩小辈,你尽管像乌龟一样躲着吧!老夫拼了一罐毒粉不要,洒遍这果林,熏也要熏你这小兔崽子出来,你等着就是。”   呼声之后,便是一蟋蟋蟀蟀地撑地移行声音,分明那苗廷秀已经放弃了搜寻,赶回石屋来取毒粉了。   康浩慌忙拭泪跃起,如今时机仓促,已不由他从容试服那瓶黄色药丸,必须尽快对付屋外的老毒物。   他心念电转,突生急智,匆匆折返炼丹室,用两柄铁钩,将壁炉中那药汁沸腾的大铁锅,搬放在苗廷秀所留轮椅上,又顺手从药架上取了一罐黑色毒粉,然后推着轮椅,回到前面石室。   这时,移行之声却及门而止,原来苗廷秀也发现室内灯火熄灭,台阶前更不见了哑童徐纶的尸体,情知有异,故而不肯贸然人室。   但他凝神倾听了一会,室内只有一个的呼吸声,便试探着喝问道:“伴炉,是你把灯弄熄了?”   康浩度好室门距离,轻轻将轮椅停在门内三尺处,漫声答:道:“是我弄熄的。”   苗廷秀微惊道:“你是--”   康浩应道:“在下康浩。”   苗廷秀心头--震,道:“原来你已不在林子里,竟躲在屋内?”   康浩道:“不错,你现在知道上当了吧?我将你诱进果,林,目的就在人室取解药,谁耐烦跟你在树林子里捉迷藏。”   苗廷秀忽然得意地笑道:“康浩,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石内仅有一条出路,别我门窗,如今这唯-通路已被老夫堵住,你成了釜中游鱼,任你插翅也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康浩冷哼道:“可是我守在门内,你却休想进来。”   苗廷秀笑道:“老夫何须进来?咱们就这样耗着,室中食物无多,且看谁能支持得久?”   康浩道:“那最好不过了,咱们两个人,可以轮流休息,现在徐兄弟正在炼丹室寻找解药,等咱们都解了毒,那时再看鹿死谁手吧?”   苗廷秀顿了顿,道:“你们别忘了,只怕他非仅寻不到解药,偶一失慎,反而断送了性命。”   康浩道:“这个不劳过虑,咱们自会小心谨慎。”   苗廷秀又道:“老夫索性对你说明了吧,解药全在老夫身上,根本不在炼丹室中。”   康浩晒道:“咱们又不是三岁小孩,会相信你这些鬼话?你身上有多少个口袋,能装得下去多少解药?”   康浩道:“假如咱们找不到解药,临死之前,会把炼丹室内的毒丸毒粉,一把火烧个干净,叫你永远无法再害别人。”   苗廷秀骇然惊怒道:“小辈,你胆敢毁坏老夫毕生心血所炼药物,老夫发誓要将你们碎尸万段,一块块割下你们的肉来喂鹰!”   康浩嘻嘻笑道:“人死之后,无牵无挂,你爱怎么办,听凭尊便,咱们不会放在心上。”   苗廷秀勃然大怒,一声暴叱,便欲冲进石屋。   康浩一抖手,整罐毒粉迎门洒出,沉声道:“老匹夫,你敢入门一步,别怪我要用你自己炼制的毒粉对付你了!’,苗廷秀挥掌一按石墙,缩身略退,低头看看那散落地上的毒粉,心里不禁一阵冷笑。 .原来老毒物毕生炼制各类毒物,多达百余种,为了便于辨别药性,故而将药物配成三种不同颜色,其中红色代表剧,黑色代表慢性毒药,黄色则为解药,徐综不悉内情,遍尝百药,不幸误尝了黑红二色,以致中毒惨死。   毒神苗廷秀痛惜毕生心血被毁,又见康浩掷出的毒粉只是黑色慢性毒药,戒心稍解,心胆顿壮,双掌猛按地面,身形略退又进,一手横护前胸,一手斜遮脸部,电击般穿过石门,冲人屋中……   他只说掩住头脸要害,不惧毒粉截阻,却没想到漆黑的屋中,正有一锅沸腾滚荡的药汁在等着替他洗澡呢。   “卟通”声响,轮椅翻过,铁锅倾履黝黑阴森的石屋,扬起一声惊心动魄的凄厉惨呼……   呼号渐弱渐低,最后,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呻吟了。   就在呻吟声中,康浩抱着徐纶兄弟两具尸体,神色凝重地走出了石屋。   他穿屋前花圃,在果树林边默默掘了一个坑,掩埋了兄弟俯饱受痛苦的遗体,然后盘膝坐在墓前,取出解药吞服一粒,闭目调息。   约莫半盏热茶之后,当他再度睁开眼来,月影已经移向西天。   他肃然向墓前拜了三拜,站起身来,摸一摸木剑,举步穿林而入。   在果林一角,寻到了双实并生,色分黑白,开如龙眼的“阴阳果”树,小心翼翼摘下三对,放人“易容革囊”中,这才吸气腾身,掠登削壁,觅路赶往“火神”郭金堂隐居那片密林。   半夜惊险,九死一生,如今虽然幸得脱身,已经错过了子夜时候,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火道人身上,若能擒住火道人或可追问出那假冒师父的恶徒真实身份和来历。   因此,他一路飞驰疾奔,全力展开轻功身法,宛如星丸弹射般,跨断涧,越险溪……   正奔驰间,突见前面浓烟蔽空,火光冲天,映得乱山荒,映,一片血红。   起火处,正是那郭金堂夫妇隐居那座林。  :   康浩大惊,急忙又加快了脚步,狂风也似向起火的方向扑去。   越到林外时,大火已由密林深处中天际,那原本寂静得可怕的树林,此时就像煮沸的水锅,夜空中宿鸟飞鸣,遍地虫蚁乱窜,火光中,更不时传来一声声怒叱和狂笑。   康浩扬目望去,见火势虽猛,燃烧的范围却不大,显然起火尚不太久,当下略为调匀了一下呼吸,立即快步穿林而入。   行约十余丈,迎面涌来一股灼热浓烟,阻断了视线,焦本灰叶纷坠,令人无法再往前进。   康浩知道已经接近火场,迫得停下脚步,深纳一口真气,闭住呼吸。   等到烟雾略散,蓦地里,却见一条人影,从林中冒火突烟而出,几乎跟自己撞个满怀。   康浩眼尖,目光飞扬,已看清那人一身红色道袍,体型矮壮,正是火道人。   而且,火道人背上,还背着一个用湿被褥覆盖的灰发老妇。   康浩喜出望外,探手摘下木剑,沉声喝道:“通玄杂毛,给我站住了!”   火道人闻声抬头,不期一怔,道:“阁下是谁?”  .康浩手横木剑,冷叱道:“别问我是谁,把人放下来,听我吩咐。”   火道人目注他手中木剑,恍然道:“看阁下所用兵器,莫非是杨大侠的嫡传弟子康少侠吗?”   康浩冷冷道:“少废话,叫你把人放下来,你听见了没有?”   火道人脸上掠过一抹惊诧之色,低声道; “阁下须知这老妇人是杨大侠授命生擒的,贫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得手,你如不表明身份,怎能……”   康浩叱道:“我没有工夫跟你罗索,再不把人放下,别怪我要不客气了。”   火道人倒退一步,闪目道:“身份未明,恕贫道无法遵办!”   康浩冷嗤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接招!”声落,木剑一抖,迎面飞点而出。   火道人脚下疾转半匝,身躯侧闪,避开剑势,斜刺里纵身,便想穿林逃走。   康浩一声冷笑,顿腕沉剑,喝道:“躺下!”欺身上步,虎腰微微前倾,木剑贴地横飞, “啦”地一声轻响,正敲在火道人右腿弯上。   火道人闷哼踉跄颠出三四步,一跤摔倒。   他一个翻滚,立即又跳了起来,竟强忍住右腿疼痛,挣扎着向林外逃去。   康浩倒没想他会如此强悍,木剑忙交左手,探囊抽出一柄“风铃剑”,振腕射去。   一串刺耳风铃剑声应手而起,火道人心头一震,尚未转过念来,左腿腿弯关节处已经被小剑透骨贯穿。   双腿一软,扑地栽倒,这一次,他是再也跳不起来了。   康浩大步赶上,首先从火道人腿弯起出“风铃剑”,拭去血污,插回剑囊内。   可笑火道人兀自满头雾水,两眼怔怔瞪着康浩,迷惑的问:道:“你既然是风铃魔剑杨大侠的传人,为什么反跟贫道作对:呢?”   康浩冷冷一哂道:“等一会儿你就明白了,现在先委屈,下吧。”   扬指点闭了他的哑、麻二穴,然后将他和老妇分挟在胁下,出了密林。   康浩志在昭雪师冤,跟‘火神’郭金堂扯不上恩怨,但是,他必须防止“神火心诀”落入对方手中,是以不得不将那白发老妇一并带走。其用意,倒并非为了帮助“火神”郭金堂。   林外不远,有一座小山,山脚下乱石嶙峋,隐藏着许多岩洞。   康浩寻了一个隐蔽的石油,将两人带入洞中,解开了火道人的哑穴,沉声问道:“说实话,树林的火是你放的吗?”;火道人摇摇头道:“不是。”   康浩哼道:“你别想骗我,昨天午后你在江边受命的经过,我都亲眼看见,如又当场获你劫持这老妇人,你还有什么可以狡辩的?”   火道人道:“贫道句句实言,你不信也是无可奈何。”   康浩道:“那么我且问你,你在江边受命用假造火连暗算郭金堂,那盆假造的火莲现在何处?”  ‘火道人一震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何必再问贫道…   …”   康浩厉喝道:“答我的问话!”   火道人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道:“好吧!贫道就再说一遍,那盆假造的火莲,是令师所赐,箱盖暗藏机钮,内盛腐蚀毒液,只要掀开箱盖,毒液便自行喷出,沾肤即烂。”   康浩听得心头暗惊,颔首道:“说下去!”   火道人接道:“那郭金堂虽然很机警,也中了令师妙计,当场被毒液射了双眼,一怒之下,便盲目发出火器企图杀害贫道,不料竟因此引燃了林中枯叶,大火四起,贫道只趁机掳了田雅芳逃出火窟,但这场火实在不是贫道放的……”   康浩道:“这么说,那郭金堂此时还在树林里了?”   火道人点头道:“他双目已瞎,又不肯舍弃田雅芳独自逃生,此刻正在大火中狂奔呼叫,大约是死定了。”   康浩凝声道:“你们费尽心机,目的在夺取郭金堂的“神火心诀”,若将他置于死地,对你们有何益处?”   火道人苦笑道:“一切策划安排,皆系令师主持,令师本无意取他性命,是他自己乱放火器才引起大火的。,’康浩道:“郭金堂如被火烧死,难道你们就不要那‘神火诀’了么?”   火道人道:“那倒不要紧,咱们已经掳获田雅芳,可以从她口中,逼问心诀内容。”   康浩道:“假如她根本不知道呢?’’   火道人得意的笑道:“不会的,郭金堂对妻子情坚意厚,平时最听老婆的话,是个俱内懦夫,据令师估计,心诀秘本多半田雅芳收藏,至少,她一定知道秘本内容。”   康浩默默注视了田雅芳一眼,只见她乱发披面,肌肤枯杭,两条腿齐膝折断,半个身子业已残废,情形竟和“毒神’,苗廷秀十分相似。   最奇怪的是,两人都老而残废,却同样喜爱穿着鲜艳的彩色衣服,好像有意藉那娇艳瑰丽的衣衫,来掩饰逝去的年华和残缺的身体。   但康浩此时并无丝毫可笑的感觉,相反地,竟对“火神”郭金堂产生出一种莫明其妙的好感,无论他凶名多盛?行为多狠?至少他能跟一个残废老妇厮守数十年,临危犹不肯相舍,总算得是个至情之人了。一念及此,便重又闭了火道人的哑穴,沉声道:“你暂时要在这里休息一会,稍后我还有话要问你,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说实话,我保证不会难为你就是。”语气微顿,微笑又道:“在下点,穴手法很特别,那运气冲穴的傻事,奉劝最好别干。”说完,起身出了石洞,搬一块大石挡住洞口,飞步重人林中。   这时,大火已成燎原之热,整座密林,几乎一半陷在火海中,康浩冒着浓烟,穿林疾行,一面挥掌发打火屑焦枝,一面凝神倾听林中声响。   突然,他听到声嘶哑的呼号!   那声音似困兽悲鸣,似巫峡猿啼,一声声凄厉的嘶叫,反复只有两个字:“雅芳雅芳雅芳……”   康浩立即加快步子循声赶去,及至近前,却被大火隔断了去路。   仔细分辨,那令人鼻酸的呼声分明来自火中。   康浩猛提一口真气,腾身上拔,穿透枝叶掠登树顶,纵目一望火势,不禁暗暗叫苦。   原来前面五丈左右,已是一片火海,只有正东还剩下数高亩方圆一片林子尚未着火燃烧,但四周俱被火势包围,业已无法进入。   郭金堂凄厉的呼声,正由那片林子传出来。   显然,他是因为双目具瞎,不辨风向火势,才陷身在一块死地之内。   康浩摄气踏枝飞纵,绕到一处火势较弱的地方,双掌贯足内力,劈倒一株高约丈余的小衫树,迅速剔去枝叶,截梢去根,制成一根八九尺长的木杖,然然脱下外衣蒙住头脸,鼓勇挟杖,飞身向大火中掠去。   那道火墙最窄也有十丈宽,若在平时,自不难一跃而过,但如今脚下烈火腾胶,假如贸然从火上越过,必被大火的伤,所以康浩事先准备好一根长长的木杖,在飞越火墙将近四丈之际,猛然举杖向火中一点,借力弹身,复又向上疾升二丈多,、凌空一个翻滚,飘过火墙,落在林中。饶是如此,那件外衣已经沾上火星,险些燃烧起来。   康浩飞落林中,立刻倒地疾滚,先压熄了衣上火烬,便急急挥剑砍伐上风方向的树木,准备开僻一条火巷,以阻火势蔓延。   他随身只有一柄木剑,此外就是囊中十柄风铃剑了,风铃剑仅是暗器,木剑又圆钝无锋,要用一木剑去砍伐那些参天巨树,必须在剑身上贯注真力,并不时以掌力为辅,其艰辛耗力,不难想象。   谁知他正在挥剑苦干,身后忽然旋风般扑来一个人,双臂陡张,将他拦腰一把抱住,哈哈狂笑道:“雅芳!我总算找到你了!哈!哈哈!”   康浩扭头一看,险些骇呼失声,那抱住他的“火神”郭金堂,简直变成厉鬼。   只见他满头白发全被烧成焦灰,浑身衣衫也被破成碎片,枯槁的手臂,已经变成乌黑色,双目溃烂流着污人上斑斑点点全是大小水泡,也不知是火伤?或是被毒液腐蚀所伤?   郭金堂显然已经神志不清,紧紧抱住康浩,不住嘿嘿怪叫,其声刺声,其貌狰狞,既不像笑也不象哭,令人听来不寒而栗。   康浩急道:“郭金堂前辈快请放手,在下康浩,是来营救老前辈出险的……”   郭金堂充耳不闻,口里喃喃不绝,道:“雅芳,我没有受伤中,都怪我不好,我不该施火器,可是,那通玄杂毛,太可恨了,他竟敢用毒物,冒充火莲来害你,雅芳,我真后悔,我太不小心,才上了他的当,想不到终朝打雁,今儿却被雁啄了眼睛……”   康浩见火势业已迫近,心头大急,沉声喝道:“老前辈还不快松手!火要烧近了!”   郭金堂怔了一下,果然松开双手,但却反臂一抄,将康浩挟在胁下,柔声道:“不要怕,雅芒,火烧不到咱们,我会带你平安脱身的,咱们另外搬地方,重新再建一个家……”一面说着,一面拔步前奔,竟直向火中冲去。   康浩骇然大惊,要想挣脱,身子却被郭金堂牢牢挟住,两脚悬空,无处施力。   郭金堂直如没头苍蝇,冲近火边,被烈焰一逼,才发觉此路不通,掉转身又向林中奔去。   片刻后,又被大火所阻,竟在林子里乱窜乱闯起来。   可怜他双目俱瞎,根本不知火势早已合围,这片树林不久也将被大火吞噬,兀自挟着康浩狂奔不止,每遇火焰逼近,便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康浩,以致身上破衣多处着火,遍体都被灼伤。   康浩见情势危急,迫得掉转木剑剑柄,在他腰间穴道上重重戳了一剑。  ,郭金堂浑身一颤,这才颓然摔倒在地上。   康浩奋力脱出身来,举目四望,大火延烧至十丈内,再迟片刻,两人纵不烧死,也会被那的人的热浪烤昏了。   仓惶间,情急智生,忽然想到一个笨拙的脱身办法。   连忙挥动木剑,将一株大树横枝削去,仅留树顶少许枝叶,又收集了许多较坚韧的藤蔓,混合树皮,束成一条和索。   然后,便仿效幼年时玩弹弓的方法,以长索系牢树梢,奋力将那株大树扯弯下来,用长索紧紧扎在另一株巨树树根上,做成一具强力的大弹弓。   接着,抱起郭金堂,一跃则上,站稳之后,突然挥剑砍断长索。  ·“呼”地一声,大树飞弹而起,康浩趁势提气纵身,带着郭金堂,宛如弹丸离弓,破空激射,竟双双飞过火墙,平安落向林外。   康浩长长吁了一口气,低头看看,身上衣衫俱已被火烧焦,轻轻一碰便应手粉碎。   不过,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脱出险地,而且救回了郭金堂,及今回想起来,自己为什么甘冒生命危险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甚至连自己也说不出缘故。   略作调息后,只觉唇干舌燥,渴意难耐。   康浩背起郭金堂,迈步离开火场,先寻了一处山泉水潭,畅饮一番,又掬些泉水,喂给郭金堂,因为一个被火的伤的人,体内水份必然损耗甚多,如果不及时补充,最易虚脱,可是为了怕郭金堂神智昏乱发生意外,康浩并没有解开他的穴道。   清澈冷水的泉水,使郭金堂纵昏迷中悠恕清醒。他手脚虽无法举动,却仍能开口说话,一开口便是嘶声呼老妻名字。   “雅芳!雅芳……”   康浩没有出声,只顾用布中沾了泉水,缓缓替他拭去脸上血污。   郭金堂忽然惊喜的道:“啊!下雨了!雅芳,我们得救啦!下雨了!火熄了!”   欣喜之下,便想挣扎坐起,这才发现四肢不能移动;遂又骇诧叫道:“雅芳,我的手和脚呢,快替我看看,是不是断了?我怎么不能动啦?”  .口口口口  ·   康浩摇头苦笑,仍然没有开口,自顾整了整身上破衣,便欲站起身来。  ·蓦地,目光掠过潭面,却见水中映着几条人影。   他心头一震,急忙挺身跃起,骄指先点了郭金堂的昏睡穴,反手摘下木剑。   水潭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   居中的一人,年约五旬开外,生得剑眉朗目,雄俊不凡,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缎儒衫,显出风仪英武,又有几份潇洒俊逸。   另外两个都是魁梧老人,年纪总在六七十岁之间,身躯硕壮高大,一律锦袍宽带,腰际都悬着长剑的。   三个人六道目光,炯炯投注在郭金堂身上,好半晌,那居中蓝衣文士才缓缓抬起头来,向康浩含笑点点头,和蔼地问道:“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康浩反问道:“你们是谁.”   话声甫毕,对面居左一名锦袍老人突然沉声叱道:“大胆,咱们堡主问你的话,你敢不答反问!”   蓝衣文士摇摇头,道:“秦老,别吓着了他,人在遭到剧变之后,难免处处疑忌,这也不能怪他。”   接着,向康浩微一拱手,含笑道:“就让我先报个姓氏吧!我姓易,来自终南‘一剑堡’”   康浩一惊,翟然道:“原来是名满天下的一剑堡主易老前辈?”   “不敢当。”一剑堡主笑得好谦和,随又引介左右两名锦袍老人道:“这两位是敝堡教练,一位姓秦名梦熊,人称‘屠龙手’,一位姓金名松,美号‘八臂天王’。”   康浩抱剑欠身,道:“在下康浩,见过堡主和二位前辈。”   秦金二人只冷漠的“唔”了一声,算是回礼,神态颇显据傲。   一剑堡主易君侠反而和蔼可亲,遥指郭金堂问道:“这位被火烧伤的,是康少侠什么人?”   康浩道:“他姓郭,是一位退隐多年的武林前辈,跟在下毫无关系,只因他居住的树林起火,被在下救了出来。”   易君侠轻轻一声“哦”,说道:“少侠既知他姓氏,更知道他是退隐高人,想必以前认识他的,怎么又说彼此毫无关系呢?”   康浩微笑道:“此人当年也曾叱咤风云,颇具威誉;如果提起他的姓名来历,相信堡主也不会陌生的。”  。   易君侠诧道:“是吗?敢问他的名号是--”   康浩缓缓道:“当年‘黑谷四凶’之一, ‘火神’郭金堂。”   果然,人名树影,易君侠和秦金二人闻听之下,都神色震动,不约而同倒退了一大步。   屠龙秦梦熊精目连闪,沉声道:“堡主, ‘黑谷四凶’一代巨魔,当年肆虐横行,杀人无数,今日既然巧遇,就不能轻易放过!”   易君侠微微颔首,感慨的道:“想不到以‘火’称霸武林的‘火神’,竟也会被‘火’所伤,这真是上苍有眼,报应分毫不爽。”话落,又目遽张,炯炯凝视着康浩,肃容问道:“恕我冒昧动问一声,少侠在救他之前,大约并不知道他就是当年凶名卓著的郭金堂吧?”   康浩欠身答道:“不!在下事先已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   易君侠变色道:“那为什么仍要救他呢?”   康浩侃侃答道:“在下只知见危援手,仗义拔刀,乃我辈武林中人的本份,并不能因为他曾经做过错事,便袖手旁观,任凭他被火活活烧死……”   秦梦熊忍不住冷哼道:“这简直是妇人之仁,腐迂之论,只怕你见危援手是假,跟郭金堂另有瓜葛牵连倒是真的。”   康浩脸色一沉,佛然道:“秦老前辈最好把话听完再下断语,须知在纵与郭金堂真有甚瓜葛关系也并不怕人知道。”   秦梦熊没料到康浩竟敢顶撞自己,气得须发怒张,厉叱道:“郭金堂茶毒武林,满手血腥,人人得而诛之,你若与他无关,就不该救他,倘若与他真有什么关系,连你也难逃公道!”   康浩天生傲骨,最受不得闷气,当下剑眉一挑轻晒道:“秦老前辈的意思,莫非想对一个身受重伤毫无反抗的人下手?”   秦梦熊厉声道:“不错,他杀人盈野,死有余辜,就算他已经死了,秦某人也要戳他几剑,替武林同道出出怨气。”   康浩一紧手中木剑,冷冷道:“那么,秦老前辈何不试试看?”   秦梦熊怒道:“你以为秦某人不敢?”一按腰际长剑,大步走了过来。      第八章 巧获秘诀 设计复仇     易君侠却笑道:“秦老何必急躁?凡事脱不开个‘理’字,不可妄动意气。”   那秦梦熊连忙笑笑止步,微微欠身道:“属下被这小辈狂态所激,险些又鲁莽误事了。”   易君侠摇头道:“这也难怪,年表人都是血气方刚,但凭一时好恶行事,不像咱们这般冷静理智。”   秦梦熊连声了几声:“是厂垂手退了回去。”   易君侠目光一转,向康浩迅速打量一眼,满脸含笑说道:“康少侠可愿心平气和,先听易某几句忠告?”   康浩只觉这侠一剑堡主处处谦抑多礼,绝无丝毫架子,叫人发不出脾气,遂也将木剑悬回腰间,欠身道:“在下恭聆教言。”   易君侠爽朗一笑,道:“教言两字,实不敢当,不过,彼此谊属同道,易某又痴长几岁,有几句由衷之言,愿与少侠参酌参酌。”语声微顿,含笑又道:“首先,易某要申明一点,咱们一剑堡无论上下两代,同门戚友,都与黑谷四凶毫无恩怨,其次,对少侠见危施援,无分敌友善恶的胸襟,易某非有够体谅,而且也很钦佩,本来嘛,侧隐之心,人皆有之。少侠年纪轻轻,具此人溺已溺的侠义肝胆,不单令人钦佩,更令人敬服。”   康浩反而有些讪讪的,拱手说道:“多谢老前辈赞誉,在下识浅见陋,汗颜得很。”   易君侠笑容忽敛,换了一脸凛然之色,接口道:“不!这不关识见深浅,而是少侠涉世未久,未曾体验到武林中凶煞巨果的残暴和毒恶,当年黑谷四凶,纵横江湖,杀人不眨眼,不知已害了多少无辜,不知拆散了多少美满家庭,其罪行恶迹,有目共睹,擢发难数,少侠想必亦曾耳闻,似此大好巨孽,早巳惹得天怒人怒,罪无可道。咱们侠义中人往往不惜跋涉千里,历尽艰辛,尚且欲寻他为天下除害,倘若为了一念不忍,任其脱逃,岂不等于纵虎归山,再让他去作恶伤人吗?少侠请仔细想想那些被他屠戳残杀的无辜同道,难道他们就不值得同情么?如果因姑息他一人,害了千万人,少侠请权衡轻重,是可为?是不可为?”   一番话,问得康浩默然不语,哑口无言。   易君侠神情微弛,淡淡一笑,又说道:“少侠是聪明人,这点浅显道理,相信不待我等赘烦,亦必所抉择,当然,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这也是人之常情,如今,少侠既已救他脱出大难,心意也算尽到了,何不将他交给易某人带走,由武林同道和那些无辜被害者的遗族,对他秉公论断……”   康浩突然摇头道:“不!不行!”   易君侠凝目问道:“为什么?”   康浩长吁一声,俯首道:“如果我能这做,先前就不必冒险去救他了。”   易君侠道:“冒险救他是‘情’,将他交付武林公判是‘理’,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康浩默然良久,忽又抬起头来,凝容道:“可是,在下也想请教易老前辈,俗语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又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假如一个人从前曾经做过错事,后来已经悔悟,并且避世隐居数十年,以侠义正道的立场,是不是应该给他一个迁善赎罪的机会?”   易君侠微笑颔首道:“不错,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但那要看是对什么人?更要看他是否真正悔过向善?像黑谷四凶这种穷凶极恶之辈,少侠怎知他确能悔改?”   康浩毅然道:“至少他隐居荒山数十年,其间未再作过恶害人,这已经是事实,而且他现在受重伤,命在旦夕,今后了不可能再做那种丧天害理的事,在下觉得与其乘人之危赶尽杀绝,不如网开一面,给他一次机会,何况,当年四凶中, ‘毒’, ‘蛇’, ‘兽’三凶比他更凶残,他只不过擅制几样火器,未必便造了多少杀孽。”   易君侠哈哈一笑,道:“说了半天,敢情少位是立意要为他开脱?”   康浩肃然说道:“并非在下胆敢违抗公理,徇情掩饰为他脱罪,其中还另有缘故。”   易君侠诧道:“那又是什么缘故?”   康浩道:“在下无意间,发现他隐居林中,跟—个残废老妻苦苦厮守,为了那老妇行动不便,他委屈求全,含辛茹苦,毫无怨言,其后林中失火,更因不忍舍弃老妻,才落得陷身火窖,受了重伤,在下本与他风马牛不相干,同时也知道他名列四凶,是个赫赫有名的大魔头,但在下去目睹他这种舍身全爱的至情之举,纵是毫我干系,也不忍不加以援手。”   易君侠静静听完,神情一片凝重,似乎亦因这些感人叙述而犹豫起来。   沉吟半晌,忽然问道:“少侠确知那残废老妇,真是他的妻室吗?”   康浩道:“应该不假,那老妇姓田名雅芳,也由在下援救脱险,现在安顿在那边山下石洞中,老前辈如果不信,可以当面询问。”   易君侠缓缓点了点头,口里反复低念着“田雅芳”三个字,突然回顾身后另一名锦袍老人,道:“金老,你听过‘田雅芳’这个名字么?”   那“八臂天王”金松一直没有开过口,此时欠身答道:“属下仅知当年三目天魔继尧曾有一女,名叫田娥,妖娆善媚,四凶皆争宠不让,其后,黑谷散亡,田娥亦不知所终,或许就是这个田雅芳也难说。”   屠龙手秦梦熊接口道:“但据闻那田娥容貌甚美,并非残废,而且江湖传言,四凶星散逃匿之前,那田娥早就死了。”   易君侠微笑道:“白云苍狗,沧海桑田,数十年前的美女,现在自然已了老妪,至于残废不残废,那就更无从预料了,既然康少侠述及他们夫妻如此恩爱情深,理当前去见见。”   康浩正色道:“相见固无不可,但老前辈却须俯允,不能伤害他们夫妇。”   易君侠笑道:“那是自然,我已经申言在先,彼此仅以仇,并无私怨,只要能得确切保证他们不再为祸武林,咱们又何必非伤他不可。”   康浩才放了心,俯身托起郭金堂,领路向山脚石洞走去。   这时,天色早已大亮,林口火势犹未熄灭,天光火色,照得附近山石,一片血红。   抵达洞口,康浩移去巨石,带着郭金堂先进入洞中。   秦梦熊趁机抢前一步,低声道:“堡主——”   易君侠一摆手,拦住他的话头,道:“洞中想必狭窄,你们就在附近随意休息,不必进来了。”不待秦梦熊再开口,举步走了进去。   秦、金二人互望一眼,只得遵命留在洞外。   易君侠走进石洞,一眼瞥见洞中还有一个火道人,不期怔了怔,讶问道:“这位道长是谁?也是少侠从火窟中救出来的么?”   康浩摇头笑道:“不!他跟在下另有私事尚待了结。”说着,足尖轻挑,将火道人向洞底“踢”了两个翻滚,腾出空地,以便待客。   易君侠眉微皱,却没有再问什么。   康浩顺手过一块石头,搁在洞口旁边光亮处,歉意地笑笑,道:“山窝简陋,无椅可用,老前辈将就坐坐吧!”   易君侠倒颇随和,轻撩儒衫,在石块上坐了下来,指着地上老妇问道:“她就是田雅芳?”   康浩道:“是的,老前辈若有话询问,可请请略待片刻?在下想先让他们夫妻见见面,因为郭金堂伤势甚重,恐怕不能支持太久……”   易君侠爽然道:“少侠尽管请便,易某能得目睹他们夫妻绻深情,于愿己足,其实并没有什么可询问的。”   康浩告了简要,首先替残废老妇解开穴道。   老妇并未受伤,穴道一解,立即睁眼张顾,满脸惊惶之色,尖叫道:“这是什么地方呢?你们又是谁?”   康浩含笑道:“前辈切莫惊疑,此地距离起火树林不远,咱们也不是坏人,现在前辈伉丽平安脱险了。”   老妇茫然道:“你说什么?难道咱们居住的林子当真失火了吗?”   康浩微怔道:“莫非前辈至今还不知道树林失火的事?”   老妇道:“我怎么知道?当时我正在地底,又不能出去查看,只闻到一阵阵焦臭味,房顶热烘烘的,叫天不应,那杀千刀的不知死到什么地方去了,后来后来……”   康浩道:“后来被人点闭了穴道,背出地底秘室,对吗?”   老妇应声道:“不错,我记起来了,是火道人奔进来救了我,但他没让我多问,就点了我的昏穴。”   康浩点头道:“这样就对了,前辈伉俩所居林子,业已被大火烧光。不过,所幸已脱险,尚未葬身火窟。”   老妇突然焦急地问道:“怎么?林子全都烧光啦?”   康浩道:“是的现在恐怕已烧成一片焦土了。”   老妇神情一震,竟掩面痛哭起来,连连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康浩忙道:“前辈何须悲愉?在下已经说过,贤伉俩都幸而脱险,郭老前辈也没有葬身火窟……”   老妇摇头唏嘘道:“我难过的不是那老家伙,我是可惜房里十口大木箱,那里面全是我心爱的花衣服,这一来,岂不都被大火烧光了么?呜!呜!”   康浩听得一愣,洞口的易君侠却哈哈大笑起来。   老妇哭声立止,怒目叱道:“你笑什么?东西不是你的;你自然不觉得心疼,那些衣服都是崭新的,我平时舍不得穿,舍不得用,现在一把火烧得个净光,难道我不该哭吗?”   易君侠大笑道:“该哭!该哭!如此夫妻,如此情义,那郭金堂,更该痛哭一场才对。”   康浩脸上一阵臊红,沉声道:“你幸免大难,全无一语问及丈夫的安危,却心疼十箱衣服,莫非那十箱衣服竟比丈夫还重要?看来郭老前辈在为你受了数十苦,你竟是个寡情无义的女人了。”   老妇冷嗤道:“你懂什么,便是十个郭金堂,也及不上那十箱衣服重要,若非为了……”   突然住口,一把从地上拖起火神郭金堂,用力摇撼着叫道:“金堂!金堂!老不死的,你听见没有?咱们那十箱衣服全烧光啦!”   康浩喝道:“住手!你没看见他受了重伤吗?”   老妇厉吼道:“我不管,他死了活该,但要赔我那些衣服,老不死,杀千刀,你答应送给我的东西,为什么放火烧了?你这个骗子,我要你赔!要你赔……”哭闹之际,甚至挥掌殴打郭金堂伤痕遍布的脸颊。   康浩忍无可忍,扬手一指,又点了老妇穴道,石洞中遽然沉静下来,只剩下康浩短促的呼吸声,在黝暗中起伏激荡。   显然,他太意外,也深深替郭金堂感到悲愤和不值。   易君侠轻吁一口气,摇头叹道:“唉!这就是女人!”   康浩默默不语,运掌起落,拍开了郭金堂的闭穴。   郭金堂已经气若游丝,但他满腔关注,仍绾系在老妻身上,只见他嘴唇蠕动,喃喃呼唤:“雅芳!你在哪儿?雅芳!雅芳!”   康浩剑眉一剔,冷冷道:“她已经死了!”   “什么?”郭金堂如遭雷轰,猛可掌身坐起,翻着一双溃烂的瞎眼,厉喝道:“谁?谁说的?谁说雅芳她已经死了?”   唐浩木然答道:“我说的。”   郭金堂突然反手一探,紧紧抓住康浩左时,沉声道:“你是谁?你凭什么敢胡说八道?”   康浩任他扣住手肘,并不挣扎,缓缓道:“在下康浩。”   郭金堂冷哼道:“这名字从未听说过,想必是个无名小辈,初出道的雏儿?”   康浩道:“不错,在下本来就是无名之辈,也未以名声自炫,但老前辈虽名震天下,结果又如何了呢?”   郭金堂厉声叱道:“你说老夫结果如何?”   康浩晒道:“为一个寡情无义的女人,落得困顿荒林,最后,险些连老命也葬身在火窟之中。”   郭金堂勃然大怒,厉声道:“小辈,你胆敢出言侮辱雅芳,骂他是寡情无义的女人?你大约是活得不耐烦了!”   康浩冷冷一哼,道:“依在下看,老前辈今犹执迷不悟,才烛真正活得不耐烦了。”   郭金堂五指一紧,扬掌叱道:“你再说一句,看老夫能不能劈了你?”   康浩神色不变,道:“别说劈了在下,纵是将在下碎尸万段,在也还是那句话:田雅芳寡情无义,为她困顿数十年,太不值得。”   “胡说!”郭金堂一声怒吼,挥掌疾落,果真向康浩迎头劈了下来。   康浩轻轻抬起右手,只一翻,已将郭金堂手掌按住,淡然一笑,道:“郭老前辈,为何恩将仇报,敌友不分?”   郭金堂用力一挣竟未挣脱,右手飞快地一松一收,当胸一拳捣出,喝道:“呸!你跟老夫有什么屁恩?”   康浩左腕横划半个弧形,轻描淡写将他右拳扣住,正色沉声道:“在下亲冒大火,从千钧一发中援救老前辈脱险,纵然说不上恩,至少是个朋友,但老前辈那厮守了数十年的女人,临危却把老前辈的生死,看得比十箱衣服都不如,可笑你英雄一世,身份竟这般微贱?”   郭金堂突然浑身一震,急问道:“你说什么?那十箱衣服怎么样了?”   康浩摇头叹道:“在下没有见过那些衣服,但料不过是些锦缎丝绸而已,再珍贵,也不会……”   谁知郭金堂没等他说完,竟气急败坏道:“该死!我怎会忘了那些衣服,快快些放手,让我走!让我走!”   一面说,一面挣扎,情急之状,溢于言表。   康浩诧道:“老前辈要到哪儿去?”   郭金堂惶然颤声道:“我……我得去救出那十只衣箱……”   康浩道:“老前辈不必去了,就算那些衣箱是铁打钢铸的,现在,也都早烧溶了!”   郭金堂气咻咻道:“箱子烧了不要紧,只要那些衣服还在就行……”   康浩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道:“才前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箱子都烧了,衣服自然早成了灰烬。”   郭金堂道:“衣服尽它烧吧!重要的是缝在衣服里的……”话未毕,忽然一顿住口,竟未再往下说下去。   康浩已听出话中有因,惊问道:“老前辈,莫非那些衣服中藏着什么重要东西?”   郭金堂连忙摇头分辨道:“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我……我只是可惜那些衣服,不知耗了多少金钱和心血,雅芳舍不得穿,现在却整箱烧成灰烬,唉——”一声长叹,掩去张惶,却并无多少惋惜的意味。   康浩怔怔望着他那诡橘神情,心中似有所悟,笑道:“几箱衣物,能值几何?难道还有比性命更重要?”   郭金堂冲口道:“太重要了!那……那是咱们夫妇的全部家产。”   康浩劝慰道:“就算再重要,反正已经被火烧了,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老前辈还是要看开些,保重自己要紧,夫妻情尚且是空,何况身外之物。”   郭金堂听了,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康浩见他呼吸渐渐微弱,似乎将到油尽灯灭的关头,连忙扶他坐起,伸出左掌,抵住他背心“命门穴”,轻声说道:   “老前辈请放松百骸,在下助你一口真气,抑制伤势。”   郭金堂吃力地摇摇头,道:“太迟了!我自知气血已枯,火毒侵入肾水,勉强渡力,,非但徒耗真气,反而延长痛苦,可是,我还有桩未了心事,就此一死,实难瞑目。”   康浩恻然说道:“老前辈还有什么心愿?只要在下力之所及,决定替老前辈完成。”   郭金堂长吁一声,凄然苦笑道:“我郭金堂一生,以火擅长,不料‘玩火自焚’,最后竟死在‘火’中,这是咎由自取,命中注定的报应,但,人生百年,谁也难免—死,我并不珍惜自己这条老命,却舍弃不下那毕生心血所撰的一部‘神火心诀’”。   康浩和易君侠都不约而同地暗吃一惊,四日陡射异光,易君位更不由自主,挺身站了起来。   康浩沉声道:“老前辈那‘神火心诀’怎么样?”   郭金堂气喘咻咻道:“那部书,系先师所传独门炼火秘诀,后来又由我苦心补撰若干钻研心得,其中除了各种火药火器的配制秘法之外,并附有火毒解药药方,此外,还有最重要的‘烈焰三式’,修练口诀”   康浩岔问道:“什么叫做‘烈焰三式’?”   郭金堂道:“那是一种绝传多年的霸道武功,以提集体内三昧真火,发而为形,分化成三式掌招,施展时,周围十丈内,草木着掌立枯,任是身具‘金钟罩’, ‘铁布衫’等护身横练硬功,只要被掌力击中,外无分毫伤痕,内腑已尽成焦肉,特此纵横天下,无人能……”   说到这里,呼吸更趋急促,但他似乎越说越兴奋,强自支撑着又道:“这是我在十余年前,无意中巧得的一册《离火焚天宝录》所载玄功,再手抄并入‘神火心诀’之内,自己尚未习熟,本拟与雅芳合修共参,不料雅芳为了配制一种火药,大意失慎,引发爆炸,被炸断了双腿,这件事就搁开一边,没有再提了。”   康浩点点头,问道:“老前辈的意思,莫非不放心那部‘神火心诀’被别人得去?”   郭金堂喘息道:“正是,那是我数十年心血所寄,岂能平白便宜别人?不过,我如今命在旦夕,那部奇书,对我已毫无意义,承你仗义援手,从大火中救我出来,那部书,就算我酬谢你的心意吧!”   康浩正色道:“在下只是略尽为人的本份,并非是为了贪图酬报……”   郭金堂道:“我知道你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但我死之后;那部书若被别人得去,武林从此又多事了,假如你一定不欲将书据为已有,就请你替我毁了它,也算助我了去一桩心事,你意下如何?”   康浩沉吟了一下,说道:“这倒可以,但,我不知道那书收藏在什么地方,怎能……”   郭金堂急急道:“书就在那些衣箱里……”   康浩一惊,瞠目道:“什么?原来‘神火心诀’,就在衣箱中?”   郭金堂一面点头,一面喘气,道:“不错,全书共有七七十四页拆开了分别缝在七十四件红底蓝底的衣月已内……”   康浩轻叹一声,废然道:“那就不必再费事了,老前辈的心愿,大火早替你料理完了!”   郭金堂却咧嘴笑道:“不!不会的!我那书纸,乃是用云母,石英渗合特殊药物所制,不惧水火侵蚀!”  。   康浩惊讶道:“云母石英也能制成书纸?”   郭金堂笑道:“别忘了我平生玩火,少不得会配制几件防火的东西。”   康浩略一沉吟,道:“好!在下这就去火场试试”。话未毕,易君侠突然接口道:“康少侠请留此照顾伤者,易某愿代劳前往。”   康浩拱手道:“那就烦劳堡主辛苦一趟了。”   易君侠没等他说完,大袖微摆,早已出洞而去。   郭金堂一直不知道洞口还有旁人,突然惊喝道:“是谁?那说话的人是谁?”   康浩道:“他是终南一剑堡堡主,易君侠易老前辈。”   郭金堂勃然大怒道:“你怎么不早说出?你怎么不拦住他,旷世奇书,怎能被他得去!快!快些追上去,杀了他!”   康浩道:“老前辈不必多疑,这位易堡主侠名满天下,决不会觊觎奇书,在下与他的掌珠亦颇熟稔,相信他不会……”   郭金堂气急败坏地吼道:“我不管他的侠名臭名!也不管你认识他女儿或者认识他的老婆,反正不能让他得去‘神火心诀’,连看一眼也不行,快去!快去!”   康浩无奈,道:“既然老前辈不放心,在下随后赶去,只是,老前辈你的伤势……”   郭金堂挥手道:“别管!快些去!如果失了‘神火心诀’我死不瞑目!”   ’康浩见他已近疯狂,只得匆匆离开了石洞,仍用大石掩好洞口,飞步向大火甫灭去树林奔去。   森林大火甫灭,焦木遍地,兀自冒着浓烟。   整座林子,由苍翠变成焦黄,原来的浓荫密叶,现在只剩下一根根光秃的树干,火后余热,使周围泥土都带着人高温,空际散发着阵阵焦臭。   康浩放缓脚步,小心翼翼辨认方向,不时纵目搜寻,却没看见易君侠和秦金二老的人影。   他不禁诧异忖道:树林被大火燃烧以后,业已面目全非,郭金堂的地底秘室又十分隐秘难寻,他们连秘密位置都不知道,现在却跑到哪儿去了呢?   但转念又一想,又觉释然,郭金堂的猜忌心已经够重,正担心“神火心诀”被易君侠得去,如今趁他们离开,自己赶快奇书取回,倒可省却一番是非。   想到这里,顿时加快了脚步。   正行间,突闻林中传来两声呼叱,似有数条人影由远处激射而起。   康浩吃了一惊,身形展动,急急踏着枯枝余烬循声奔去。   穿越数十丈焦林,目光所及,只见一剑堡主易君侠正负手仁立在一片空场上,仰面注视着场边一株大树,神情显得十分凝重。   空场中罗列和张石桌石凳,傍边大树上有一个黑黝黝的树洞,这地方,正是“火神”郭金堂的秘密居所。   康浩刚到近处;易君侠已闻声回过头来,脸色一弛,颔首道:“康少侠来得正好,你看这地方,就是郭金堂隐居之处么?”   康浩道:“正是这儿,堡主可曾发现什么?”   易君侠道:“我也是刚找到这里,因见这些石桌石凳,正感奇怪,不料那树上竟有洞穴,而且里面还藏着一个人,对咱们出手偷袭,现在那人已经中了我一掌,狼狈逃去,秦金二老正蹑踪追赶下去。”   康浩骇然然道:“那树上洞穴,就是郭老前辈居室的秘密入口,这么说,那人竟已潜入秘室,将‘神火心诀’盗走了。”易君侠摇摇头道:“我还没有进密室查看,不知那部书是否已被盗走, 既然如此,少侠快去室中看看,我得亲自赶去把人截住才行。”   话落,大袖一拂,人已破空飞起。   康浩急叫道:“好!我会尽量留下活口伪。”余音未毕,身形已消失在烟尘中。   康浩毫不怠慢,一提真气,跃上了大树。   那大树枝都已烧光,树身也焦干枯裂,但洞穴人口却尚完好,只是洞口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又没有梯阶之类设置,上下须摄气轻身,用手攀沿树腹内壁缓缓移行。   康浩心急奇书得失,顾不得树腹内尚有余热湿雾,猛提一口真气,便向洞口跃落。   树腹中空挺直,恰可容一人上下,疾沉将近十丈,脚下一顿,已达地底。置身处,竟是一间阴森的石砌甬道’,前面约莫丈外,有道半开的石门,门中隐隐透出光透,并有桌椅等陈设。   康浩不知道室中是否还有人匿藏,一面横掌护胸,一面摘下木剑,用剑尖点开石门,轻轻侧身而人。   游目一扫,他不禁呆了。   敢情这座地底洞府,竟是如此豪华瑰丽,但见锦慢低垂,厚毯铺地,壁间涂着彩饰,室顶嵌镶巨珠,一几一椅,莫不雕龙镂凤,一门一户,尽皆金碧辉煌,室中并无灯烛,但那环室顶壁上所嵌珍珠玉钻,为数不下数百粒,珠光彩霞,早已将整间石室照得纤毫毕现了。   康浩目为之眩,深深吐了一口气,暗想道:骆伯伯在保定府城墙夹壁中所建秘室,已经算得上华丽了,若与这座洞府相较,那简直成了贫民窟,郭金堂衣着朴实无华,想不到竟是个“阔佬”呢?   正感慨之际,目光偶落,忽然发现那极厚的地毯上,留着两行清晰的脚印。   再用木剑一试,地毯俱已变成灰烬,锦绣帐幔,触手而碎,那些桌椅,只须轻轻一碰,便都应手倒塌,原来这满室豪华陈设,虽未直接被火烧毁,却被大火热力烤得变了质,早已不堪使用了。   木质家俱尚且如此,那箱中衣物怎能幸免?何况,地毯上脚印,分明表示火后有人进过秘室。   康浩念动身动,急急循着脚印,奔进内间卧室,果然,那脚印尽头,正是衣箱堆置之处,木箱均已掀开毁散,衣物碎片满地,显见曾遭搜索。   这情形,不言而喻, “衣中藏书”多半已被人盗去。   康浩怔忡望着那些零乱的破箱碎衣,心里惊疑不已,论理, “衣中藏书”事属秘密,除了郭金堂夫妇,绝无第三人知·道,而郭金堂不久之前吐露此项隐密时,山河中也只有自己和易君侠两人听到,为什么会有人预先潜进秘室,捷足先得,将藏书搜盗而去了呢?   森林大火方灭,时间又是如此短促,那人既须侦悉藏书所在,又要抢在自己和易君侠之前盗书脱身,这几乎是决不可能的事。   然而,室内脚印犹在,衣中藏书已失,却又是一般的事实。   康浩满腹疑团无法获得解答,颇感困恼烦闷,只用木剑在衣屑灰烬中拨了拨,便欲转身退出石室,不料刚转身,忽然瞥见床着靠墙的地方,还有一口完整的木箱,尚未被人启开过。   他悬回木剑,好奇地走了过去,蹲下来轻轻吹去箱上灰烬,发现那也是一只衣箱,大约因为靠近墙边暗角,贼人又情急匆忙,竟被遗漏了。   于是,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小心翼翼掀起箱盖。   那木箱表面看来完好无损,实则木质早巳被高热烤成焦灰,触手即碎,锁扣全都自行脱落。   箱中存放的,是五六件貂皮狐裘缝制的华贵冬衣,但皮毛已焦,尽成废物。   康浩用手掀开层层焦衣,仔细搜索衣袍夹衬,找遍全箱毫无所得,心里一阵失望,顺手将那堆烤焦变质的皮袍毛裘向旁边一堆,怏怏站起身来。   五六件变了质的袍裘,都应手裂成碎片,其中只有—件灰色的小坎肩,仍然原样不变。   康浩瞧着奇怪,又俯腰拾了起来,提在手中一抖,那坎肩上所附焦毛灰烬抖落后,皮上竟赫然出现字迹。   字迹既小又密,不知用什么方法写在坎肩内层皮毛中,迎着光亮细看,隐约可辨起首是“烈焰三式秘诀”六个字。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烈焰三式”虽然不是火神郭金堂全部武学,却是其中最精彩最深奥的一部分,想不到居然未被那蠢贼搜去。   康浩惊喜交集,急忙脱去破衣,将那件有皮无毛的坎肩穿上,喜孜孜仍循原来人口退出了地底秘室。   回到地面,易君侠和秦金二老追敌尚未返来,唐浩无心等候,径自奔回山洞。   他只顾着高兴,全未留意洞口大石已被人移动过,等到一脚跨进山洞,才发觉洞中血腥扑鼻,郭金堂胸口插着一柄长剑,早已气绝横尸洞底,火道人和断腿老妇田雅芳却踪迹渺茫。   康浩骇然一震,一团高兴顿化乌有,人也惊得呆住了。   郭金堂的创口,犹在汩汩冒血。那柄长剑,正是火道人的兵刃,从表面看,显然是火道人趁康浩离去这段空隙,运气冲开了穴道,然后,杀死郭金堂,掳走田雅芳。   但康浩略一蹙眉,又否定了这个可能:其一,他自信所用“锁穴”手法,决非火道人短时之内能够解开;其二,假如真是火道人自己运气解开闭穴,逃命犹恐不及,不可能如此从容,再将洞口大石移回原处;其三, “神火心诀”藏书之秘既经揭露,田雅芳已失去了价值,火道人何必掳她几行,自增累赘呢?   那么,无疑是另有高手潜入了,而且那人八成就是假冒师父的家伙。   一念及此,胸中热血沸腾,按剑转身,便想跟踪追赶,可是,看看郭金堂横尸洞中的惨状,不觉又停下来。   俗语说,受人点滴之恩,须当涌泉相报。郭金堂虽然名列“四凶”,对自己总算有临终赠书的情谊,无论如何,不能这般任他弃尸洞口,连个坟墓都没有。   康浩黯然一叹,只好暂时打消追敌念头,上前替郭金堂拔出胸前长剑,拭去血渍,就用那柄剑,在洞里挖个土坑,掩埋了郭金堂。   等到一切弄妥,时已近午,追赶火道人自然来不及了。奇怪的是易君侠和秦金二老也一直未见回来。   康浩运石封死洞口,胸中感慨万端,又用剑尖在洞外石壁上刻了二十个大字:   “声威起黑谷,宇内尊火神;   一朝踏情焰,饮恨竟焚身。”   镂毕,仰天长叹,举步向南而行。   南边那条小河,就是昨天火道人和假杨君达晤面的地方,当时,康浩曾目睹小舟顺流向东而去,由此推论,火道人脱逃以后,必然也会沿这条小河向东去与主子会合,而那假冒杨君达的恶徒,多半就藏身在小河下游某一个隐蔽的所在。   康浩揣度敌踪,仅上一条线索可循,是以在抵达河边后,便顺着小河向下游追去。   一路行去,但见河水婉蜒穿越乱山,两岸荒无人烟,更看不见任何舟迹船影,行了整整一日,山势霍然开朗,河水也注人平地,远远望去,山下洛水横亘,洛阳城楼,又出现在眼中。   敢情在山中折腾了两天,阴差阳错,仍然又回到洛阳城。   康浩沉吟良久,一横心,从怀里取出了“易容药囊”。   口口口口   洛阳城中,有一条小街,名叫“节孝坊。”   那是一条宁静而偏僻的小街,靠近西城、远离尘市喧嚣,细沙铺地,条石嵌道,两则种着疏落的梧桐树,由街头至街尾,统共不逾十家居民。   换句话说,这条小街几乎被一巨宅占去了大半街面,两列红砖嵌成的高墙,像长臂般左右伸展开去,迎门有片空场,竖着一座节孝片坊,直到邻近街尾转角处,才有五六栋平房。   巨宅中浓荫掩蔽,楼台角隐约可辨,门前五级石阶,阶旁耸然立着两座狮子,黑漆大门终日紧闭,只留一扇边门供人出入,但大门上的铜环吞口,却擦抹得雪亮。   只看气派威势,不用说,这座宅第的主人,如非巨商富贾,必是显宦贵官了。   可是奇怪,多年来,就连街尾那五六栋平房的居民,谁也不知道这座宅第主人姓氏,甚至也没有见过这位有钱的芳邻,长得什么模样。   起初,大家难免好奇,也想法打听过,但打听不出个所以然,天长日久,也就赖得再管这种闲事了。大家只知道这是一位富商的别业,主人并不住在洛阳,宅子里仅有一个老苍头看管,另外有几名仆妇,协助打扫,而这些富贵人家的仆妇佣人,比穷人家大姑娘还尊贵,平素连大门都难得走出一步,谁能跟他们攀谈得上。   巨宅门禁又极严,门虽设而常关,竟有着“侯门深似海”的意味。   这一天,日暮时分,节孝牌坊前却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帷帘低垂,双辕四辔,风尘仆仆,驾车的是个黑衣光头大汉,生得膀宽肩大,浓眉环目,魁梧而威猛。   车子折进小街,那光头大汉便轻收长疆,放缓了速度,慢慢将车驶近巨宅门前,单臂一勒缰索,马车嘎然停住。   光头大汉扬目四顾一遍,系妥革缰,一折身,飘下辕座,低声向车窗内悄语了几句,便大步朝边门走去。   他刚走近,边门已及时启开,门缝中探出一颗头,满脸皱纹,白发苍苍,正是那位看守巨宅的老苍头。   四日相触,老苍头立即躬下身子,轻声道:“蔡福见过七爷。”   光头大汉漫应一道:“四爷和六爷都到了么?”   老苍头蔡福道:“都到了,蔡福这就去通报。” ,“不必!”光头大汉一扬手,沉声道:“你去安置车辆,这儿不用你侍候,但要注意隐蔽,主人不愿让人知道他到洛阳来了。”   蔡福躬身应诺,疾步跨出边门,径自跃登车辕。   就在他解取僵索的时候,光头大汉迅速拉开马车车门,从车内扶出一个步履虚弱的锦袍老人,匆匆走进了巨宅边门。   车阖,车动,蔡福驾车,悄然驰出节孝坊。   那锦袍老人头上围着一条宽巾,掩去大半个面庞,举步无力,似正患染重病,由光头大汉半扶半抱着,穿过前院花径,向正厅而来。   这时,正厅中已亮起灯光,两名中年人闻声急迎出来,帮助那光头大汉将锦袍老人扶入厅内,坐在一张虎皮椅上。 两名中年人,一个身着儒衫,一个穿着紧峰劲装,肩后斜擂长剑,赫然竟是“鬼脸书生”黄石生和“飞蛇”宗海东。   不用说,锦袍老人和光头大汉,也就是“千手猿”骆伯伧,和“黑牛”李铁心了。   骆伯伧分明伤势未痊愈,身子显得十分虚弱,坐在椅上,喘息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李铁心立即上前,替他解开颈上围巾。   黄石生关切地道:“大哥伤犹未愈,何苦亲亲赶来。”   骆伯伧摇头道:“不!我自己不来,放心不下,留在保定只有增加伤势,倒不如来了反而好些。”   微顿,便急急问道:“事情究竟怎么样了?你们找到那孩子没有?”   黄石生迟疑了一下,道:“大哥初到,还是先休息一会再谈这些吧。”   骆伯伧神色一震,挺身欲起,道:“这么说,你们没有见到他。”   黄石生凄笑道:“大哥别心急,且容小弟慢慢陈报,咱们虽然还没有见到康贤侄,关于他在洛阳的经历遭遇,却已经探听明白,大哥尽请放心,他绝无危险。”   骆伯伧挥动独臂,催促道:“你们听到些什么消息?快说吧! ”   黄石生道:“据宗六弟昨夜从蛇拳门探得消息,传闻竟是买情……”   骆伯伧猛然从椅上跳了起来,道:“这意思就是说,蛇拳门七步;追魂手洪涛和中州四杰果是被康浩杀死的了?”   黄石生凝重的道:“众口一词,确是如此。”   骆伯伧怒哼一声,用力摇着头,说道:“不可能,决不可能,康浩决不是那种人!”   ’黄石生道:“小弟也不相信,无奈人言凿凿,都说那天晚上康贤侄曾携带行囊离开客栈,在洛河傍下了毒手,其后又用风铃剑在安乐窝伤了孙天民,尤其那柄风铃剑,落在所阳山庄庄主应伯化手中,证据确凿,难以辨解。”   骆伯伧冷笑道:“无论什么证据,我都不信是康浩干的,你再说下去,他们把康浩怎么样了?”   黄石生道:“据说应伯伦并没有为难康贤侄,只是限令他立即离开洛阳,当夜康贤侄就离了关洛第一楼。”   骆伯伧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黄石生道:“两天以前。”   骆伯伧怔了片刻,颓然坐回椅中,喃喃道:“唉!咱们若能早一天动身就好了。”   语气之中,显得无限烦恼和追悔。   黄石生道:“小弟和宗六弟赶到洛阳,恰巧晚了一步,这两天,咱们日夜在城中搜寻、一直没有找到康少侠,不过,大可放心,相信在几天之内,咱们一定能找到他。”   骆伯伧眼中异采微闪,问道:“你怎么知道一定能找到他?万一他已经离开洛阳了呢?”   黄石生笑道:“依小弟预料,他可能的确已经离开了洛阳,但他决不会去远,而有一定会再回来。”   骆伯伧讶道:“怎见得?”   黄石生道:“因为抱阳山庄的人还在洛阳没有离开,今天午后,终南一剑堡主易君侠也亲自到了,看情形,蛇拳门虽已土崩瓦解,中州变故仍未完结,那假冒风铃魔剑杨大侠的歹徒,仍在洛阳附近……”   骆伯伧摇头道:“这些跟咱们有什么相干?咱们必须尽快找到康浩。”   黄石生道:“康少侠负冤而去,岂会就此罢手?假如他知道那歹徒仍在洛阳,一定会再回来。”   骆伯伧沉吟道:“他蒙冤负屈,愤怒而去,会硬着头皮再回来?再说,谁又知道那假冒杨大侠的歹徒是不是真正藏匿在附近?”   黄石生笑道:“大哥忘了康少侠的易容术,是经青出于蓝,他若想回来,自然不会再用本来面目,至于那假冒杨大侠的歹徒是否仍在洛阳,一二日内就将有确定的消息,蛇拳门下不会甘心,抱阳山庄和一剑堡也放不过他。”   骆伯伧微微颔首,道:“这倒有可能,不过,万一他根本:没有听到消息,或者径自去了保定府呢?”   黄石生道:“一庄一堡高手齐集中州,消息很快传扬出去,小弟已另外安排专人,随时以信鸽和保定联络,如果康少侠去了保定府,三两天内也会有确讯的,大哥尽可放宽心情,静待消息就行了。”   骆伯伧黯然叹息一声,道:“但愿能早些得到他的消息,这孩子,唉……”   叹息之声才落,细目虚合,懒洋洋倚靠在交椅上。   黄石生轻轻道:“大哥一路跋涉辛苦,还请早点休息,这些事,小弟自会料理。”   骆伯伧忽又睁目问道:“四弟,你看愚兄是不是老多了?”   黄石生笑道:“人谁不老?但大哥豪迈如昔,看不出衰老之态,只是内伤甫愈,身体难免弱了些是有的。”   骆伯伧苦笑道:“不!你不必拿话安慰我,近年来,我自己清楚,委实衰老甚多!”   黄石生道:“衰老二字应该有两种分别,老是指身体的退化,衰是指心境的消沉,依小弟看,大哥自感衰弱,纯是精构忧郁使然。”   骆伯伧凄然道:“这有什么办法?家破人亡,丧妻绝子,迄今血仇难报,便是铁石心肠,又怎能够不忧郁呢?”   黄石生忙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何况自从西淀之变,仇踪已现端倪,大哥应该重振豪心,万勿消沉颓废……”   骆伯伧笑了笑,道:“不错,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可是我已经等待了整整二十年,不知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语声微顿,话锋一转,又道:“好啦!现在别尽说这些丧气话,四弟,咱们从保定带来的人手够用么?”  .黄石生道:“足够调遣了。”   骆伯伧道:“咱们既要隐蔽身份,又须广布耳目刺探消息,一庄一堡高手云集中州,为敌为友尚难逆料,处境可说十分险恶,这几天来,你要多辛苦点,假如人手不足,就叫韩二弟来保定赌场暂时歇业,带了三妹同来洛阳应敌,咱们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卫护康浩的安全,别让他吃亏?”   黄石石正色道:“大哥放心,决不会误事的。”   骆伯伧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先告个懒,你们再淡谈:D巴! ”   黄石生欠身应诺,飞蛇宗海东和黑牛李铁心立即上前相扶。   骆伯伧刚刚站起来,准备入内歇息,老苍头蔡福突然疾步奔了进来,躬身报道:“禀主人,有客拜会!”   房中四人都一怔,面面相觑,惊诧莫名。   黄石生沉声问道:“什么样的客人?他要见谁?”   蔡福道:“是人满脸胡须的红脸老人,带着一名随从,他没说要见谁,只说欲拜会本宅主人,有事相商。”   骆伯伧变色道:“四弟,咱们刚到,难道就泄漏了风声?”   黄石生没有回答,却追问蔡福道:“你没有告诉他?本宅主人不在……”   蔡福道:“小的已经回说主人不在,但那红脸老人说:“如果主人不在,见见管理这宅子的管事也一样。’”   黄石生皱眉道:“可曾问过他的姓氏?”   蔡福道:“他自称姓尤。”   “姓尤?”骆伯伧猛然一震,目中精光进射,失声道:“红脸老人!姓尤?莫非竟是他?”   黄石生道:“大哥请人后园暂避,容小弟去会会他。”   骆伯伧道:“来者不善,假如真是那匹夫寻上门来,四弟可得特别谨慎!”   黄石生道:“小弟自会小心应付。”向李铁心和宗海东飞快递个眼色,二人护着骆伯伧,匆匆向后园而去。   黄石生目送三人去远,疾步走向铜镜前,端详了一会,然后佝偻着身子,随蔡福迎出边门。   门外,一名魁梧红脸老人正负手而立,石坊下,有一名青衣汉子牵着两匹马,远远伫候等待。   红衣老有面貌陌生,气势颇为威武,黄石生目光一触那牵马伫候的青衣汉子,心里却不禁吃了一惊,险些把持不住,失声出口。   亏得他正低着头,连忙轻咳一声,收敛目光,深纳了一口真气,垂首躬腰,以龙钟老态,掩饰内心的惊骇。   红脸老人闻声回头,含笑拱手道:“这位就是贵宅管事么?”   蔡福忙应道:“是的!是的!敝宅主人不在,宅里就是这位管事先生作主。”   红脸老人笑问道:“请教老人家贵姓?”   黄石生侧耳道:“什么?你是送信来?送什么信?”   蔡福道; “咱们这们管事老先生今年快八十岁了,耳朵不太管用,尤爷请说大声些。”   红脸老人轻“哦”一声,果然提高嗓音,道:“请问老人家贵姓?”   黄石生故作恍然,忙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敝姓何,名可何。有何指教?”   红脸老人道:“在下姓尤,来自济南府。”   黄石生眉开眼笑道:“济南府么?好地方,我孙女婿就是济南人,住在西城外王家店,他可是当地土生土长的,我提他名字,尤爷你准定认识。”   尤姓老人急岔口道:“在下只是在济南城里做点生意,其实也没有住多久,认识的人不多……”   黄石生又抢过话头道:“做生意?那敢情好,我孙女婿也是生意人,他家里开有米炭行……”   尤姓老人神情有点尴尬,也有些不耐烦,忙道:“在下想与何老爹情商一件事,不知道老爹可愿答应否?”   黄石生笑道:“尤爷,这是什么话,邻乡邻府的,自己人嘛,只要能办得,尤爷尽管吩咐!”   一侧身子,举手肃容道:“别客气,请里面奉茶,请!请!”   尤姓老人欣然拱手称谢,举步而入。   黄石生又指着石牌坊下那青衣汉子,道:“尤爷,那是贵亲么?何不一并请进来喝杯茶?”   尤姓老人道:“不必了,就让他在此略等一会不要紧。”   黄石生也不勉强,向蔡福施个眼色,偻着身子倍那尤姓老人穿过前院,同入正厅。   尤姓老人走得十分缓慢,一路纵目张顾,有时更停下来审视园中地形和房舍大小,频频颔首不已。   入厅分宾主落坐,蔡福奉过茶,尤姓老人微笑问道:“何老爹,贵东主置下这般宏伟的产业,自己却不居住,任其空置荒废,岂不可惜?”   黄石生摇头叹道:“尤爷,你不知道,官宦人家谁不是这样,就怕房产太少,谁又真正为了居住。   尤姓老人道:“原来贵东主竟是朝廷命官?”   黄石生道:“敝东家是先朝侍郎,姓穆,年前已经告老了,但是仍旧住在北京,诗词自娱,同时调教几位公子,这儿房屋本是来准备给老夫人居住的,去年耋人人也谢世了,所以一直空置着,没人居住了。”   尤姓老人“哦”了一声,面露喜色,道:“这么说,贵东家短期之内,是不会迁来洛阳定居的了?”   黄石生道:“别说短时,三五年内,也不会迁来。”   尤姓老人欣然道:“那真是太好了……”   黄石生石大叹苦经道:“好什么!偌大房屋空着不住,招野鼠虫蚁,京里拔下来的费用又少,每年雇人打扫灰尘都不够,白白糟塌了好房屋,如今全叫白蚁食得差不多啦。”   尤姓老人从袖中取出一锭黄澄澄的赤金,含笑搁在茶几上,说道:“何老爹,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老爹慨允,这点小东西不成敬意,请老爹买酒喝。”   黄石生张目道:“快别如此,邻乡邻府的不是外人,只要老汉办得到,尤爷尽管吩咐,不敢当此厚赐。”   尤姓老人笑道:“不瞒老爹说,在下家口众多,新近从济南府迁来洛阳经营贸易,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房屋,住客栈又嫌杂乱,正各处选购居所,贵东这座园子既然空着,不知是否能赐借暂住,只等新居购妥,立即清扫造字同,决不损及贵宅一草一木,至于赁屋费用,老爹尽管放心,一定从优奉上……”   黄石生恍然道:“尤爷的意思,想赁下这宅子安顿家眷?”   尤姓老人点头道:“正是,但老爹请放心,在下只是暂住,贵东如有消息来洛,咱们随时都可迁走的。”   黄石生斜眼几上金块,沉吟道:“这,只怕有些……?”   尤姓老人忙凑过身子,低声道:“赁屋费用,任凭老爹说个数目,在下只跟老爹相商,不会对他人提起的。”   黄石生拈起了金块掂了掂重量,默然片刻,终于贪婪的笑了起来。   口口口口   送走尤姓老人之后,黄石生捏着那锭金块,飞步奔入后园。   后园小楼中,骆伯伧和宗李二人都未歇息,正伫候消息。   黄石生极力掩住内心激动,含笑而人,向骆伯伧欠身拱手道:“恭喜大哥!”   骆伯伧凝容问道:“果然是那老匹夫么?”   黄石生笑道:“正是皇天有眼,该当大哥要报那如山似海的血仇,才让姓尤的自己送上门来。”   骆伯伧神情一震,脸上顿时露出了杀机。   飞蛇宗海东急道:“四哥认实在了?不会弄错?”   黄石生道:“决不会认错,我虽然没有见过姓尤的,但他随行的手下,确是那天夜晚在西淀湖畔空宅中见过的孝衣汉子,当时,他曾经用竹笛哨声,指挥袁氏双环……”   接着,又将适才将谈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骆伯伧道:“他要租赁这个园子,四弟可曾应允?”   黄石生笑道:“送上门来的机会,小弟不忍拒绝,已经替大哥作主,答应租给他了,约定三日内腾出房屋,让他们搬进来。”   骆伯伧忽然仰天大笑,道:“好极了,这真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天下真有这般巧事。”   狂笑间,五指紧扣坐椅扶手,指头竟然根根陷入木中。   黄石生皱了皱眉,轻声道:“大哥请勿过于激动,以免影响伤势……”   骆伯伧摇摇头,切齿作声道:“若能报得毁家杀子血仇,死也含笑瞑目了,我苦等二十年,等的就是今天。苍天有眼,终于将仇人送到手中,三日之后,我要把他们一个个寸碟凌迟,活祭我那惨死的妻儿。”   黄石生眉锋再锁,却迟疑着,没有开口。   骆伯伧侧目问道:“四弟,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黄石生淡淡一笑,欠身道:“小弟斗胆,还请大哥暂作忍耐……”   骆伯伧道:“我已经忍耐了整整二十年,·难道还不够?”   黄石生肃容说道:“大哥,这是天赐良机,冤家偏逢路狭,但小弟以为,血仇固然要报,大局也不能不顾及,如果太急于报仇,恐怕以后再想这种机会,就难了。”   骆伯伧瞿色道:“为什么?”   黄石生道:“大哥请冷静想想,那姓尤的以前匿居在西淀湖畔,蓄养死土,盗劫袁氏双环尸体,岂能没有图谋?”   骆伯伧听了一怔,颔首道:“不错,那匹夫必然有所图谋,依四弟看,他目的何在?”   黄石生道:“现在猜测他的图谋以似嫌稍早,但当此关洛一带风云险恶之际,姓尤的突然率领手下潜入城中,显见与蛇拳门新近发生的变故有着某种关系。”   骆伯伧凝目道:“四弟是说那姓尤的目的在于对付—庄一堡?”   黄石生道:“也可能是为了对付那假冒风铃魔剑杨大侠的人。”   骆伯伧沉吟道:“如此说来,那姓尤的家伙立场尚未分明了?”   黄石生道:“所以小弟希望大哥能再忍耐十天半月,等他入了咱们掌握,就不难知道他的图谋和立场了。”   骆伯伧长叹·一声,道:“二十年都等过了,又何在乎多忍耐十天半月,这件事,便由四弟全权布置,只别再叫那姓尤的溜了就好。”   黄石生欠身道:“小弟遵命,这就去着手安排,大哥请安歇吧。”告退出了后园小楼。   飞蛇宗海东也紧跟着退了出来,轻问道:“四哥,你把这房子租给姓尤的,却让大哥住在那里?”   黄石生道:“我已经跟姓尤的说妥了,前院让给他们,后园留着自用,平时将园门封闭:咱们都由后面小门出入。”   宗海东道:“这样只怕不太好吧?一墙之隔,那姓尤的一定会对咱们特别留意,大哥又心急报仇,万一……”   黄石生道:“初来几日,姓尤的少不了会特别监视咱们,不过你尽管放心,后园中除了我和蔡福以及几名仆妇,他决不会发觉你们和大哥的。”   宗海东愕然道:“怎见得?”   黄石生神秘地笑道:“你忘了当年来洛阳买这宅子的是谁了?”   宗海东一怔,道:“是韩二哥,莫非他——”   黄石生道:“不错,韩二哥当年买下这座宅子,早巳在地底安排好各种妙用,姓尤的看不见咱们,他的一言一动,咱们却能了如指掌,否则,我怎会把前院祖赁给他?”  ,宗海东恍然大悟,笑道:“难怪大哥总没问起咱们自己的住处,我一直心里暗急,又不便询问,看来四哥你真有先知的见,竟像早就料到今天会用上这座园子似的。”   黄石生也笑道:“买屋置产虽是我的主意,添增机关秘室通道,却是韩二哥的安排,不仅洛阳一地,凡属天下都大邑,哪儿没有大哥的产业,这说不上先知灼见,只是未雨绸缪,狡兔三窟罢了。”   宗海东去诧异地又问道:“但各地产业中设置机关秘室的事,小弟却一直都蒙在鼓里,大哥为什么连咱们自己弟兄也瞒着?”   黄石生神色微变,怔了—下,才含笑道:“这不是大哥有心隐瞒,没到用它的时候,知道也没有益处,六弟,去歇息吧,明天还有得忙的。”   两人谈谈说说,已走到前院。   宗海东止步拱手道:“四哥也请早些安歇,小弟告退了。”   黄石生颔首道:“这几天,姓尤的可能会对咱们这宅子严密监视,夜晚如有动静,大家务必要沉住气,不可鲁莽。”   飞蛇宗海东点点头道,分手而去。   那黄石生站在前厅石阶下,怔怔望着宗海东进了正屋卧室,木立良久,又亲自巡视了全宅一周,返房休息时,已是深夜了。   从第二天起,这座节孝坊巨宅表面虽然平静如故,宅中却忙碌异常。   黄石生指挥老苍头和几名仆妇,一面整理地底秘室,一面办采购饮食之物,仆妇都迁入后园,骆伯伧等人却避居秘室,将前院天上屋大厅全部腾让出来,然后封了后园园门。宅中仆妇均系心腹,地下秘室又有暗道和前院相通,巧手韩林早已在前屋中装置了窥视窃听的设备,人居秘室,可将前院举动尽收眼内,整整忙碌了两天,一切才算舒齐,当真是布下天罗地网,只等对头人彀来。可是奇怪得很,那姓尤的红脸老人自从接洽租屋那天来过一次, 以后竟没有出现过,甚至连手下也没有来探视一下。   三天过去了, “房东”早就准备妥当, “房客”却音讯渺茫。   骆伯伧渐渐不耐,一再询问黄石生道:“会不会是姓尤的得到风声,临时又改变了主意了?”   黄石生含笑道:“大哥何必性急呢,反正他的租金已经预付,假如不搬来居住,咱们白赚一月房租;毫无损失,何乐而不为?”   骆伯伧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只好苦笑一声,极力忍耐等待。   第四天一早,黄石生刚由秘室陪骆伯他用毕早餐出来,蔡福突然匆匆奔告:“四爷快些准备,那姓尤的来了!”   黄石生骇然惊道:“人在哪里?”   蔡福道:“现在侧门外等候。”   黄石生心头暗震,急忙示意飞蛇宗海东立即通知骆伯伧,一面掩闭暗道门户,一面整衣出迎。   那尤姓老人换了一身轻袍便装,独自一人,既未带着随从,也没有骑马,竟已笑嘻嘻站在侧门外。   甫见面,尤姓老人便拱手笑道:“贵东不在,老爹就是主人,尤某特来拜访居停。”   黄石生连忙道:“言重了,不敢当!数日未见尤爷,老汉还以尤爷已经另找到更合适的房屋,不想搬来了呢!…   尤姓老人笑道:“承蒙老爹情让居宅,使尤某获得栖身之所,如此浓情,世所少见,尤某贱眷昨夜就搬来了,老爹还不知道么?”   黄石生惊道:“什么?昨夜就搬来?怎么老汉这边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尤姓老人道:“出门在外的人,没有多少行李,贱眷又有些水土不服,忌烦喧嚷,所以趁深夜人静的时候搬迁,不愿惊扰居停芳邻。   黄石生心里惊悸不已,脸上含笑谦谢,急道:“失迎疏礼”,于是请尤老人人内待茶。   姓尤的欣然答应,随着黄石生进入后园,一路谈笑风生,两道目光,却不住价度量园中形势,尤其对那一墙之隔的后园门,特别多看了几眼。   叙礼落座后,又说了些客套话,黄石便试探着问道:“萍水相识,确是缘份,老汉失礼得很,迄今未请教尤爷台甫尊讳?”   尤姓老人哈哈笑道:“彼此,彼此,尤某也忘了请问老爹上下?”   黄石生信口道:“老汉草字辅元,辅佐的辅,一元复始的元。”   尤姓老人道:“尤某单名一个宁字,安宁之宁,俗得很! ”   黄石生道:“尤爷太谦了,不知宝眷人口多少?前面宅子还不够住么?”   尤宁笑道:“不瞒老爹说,贱内过世得早,留下一个女儿,身子又太单薄,今年都二十四五岁,总舍不得嫁她出去,另外两个续娶小妾,俱元生养,人口不多,而且总赢弱得很,此外,就是一些跟随我多年的伙友,房屋尽够居住的了。”   黄石生道:“等尤爷安顿好了,老汉再去拜见两位夫人和大姑娘。”尤宁忙道:“老爹快别劳步,小女天性畏生,两个小妾也不懂礼教,彼此既属宾主,又是邻居千万不要客气。”   闲谈一阵,尤宁起身告辞,临行又道:“有件事,必须奉告老爹,尤某是生意人,创业之初,难免有很多应酬往来,或许夜间会吵闹些,倘遇人来客往,有什么惊扰之处,老爹休要介意。”   黄石生笑道:“不碍事,隔着这大园子,又有高墙,哪里会传到这边来了,尤爷不见昨天夜晚府上搬迁,咱们全不知道呢。”   尤宁点一点头,说道:“这样尤某心安了。”   黄石生亲送到门外,长揖而别,掉转身,疾步返回秘室来见骆伯伧。   这时,骆伯伧已经接获飞蛇宗海东的呈报,正用暗镜偷窥前院动静。   黄石生将经过情形详述一遍,凝容道:“尤宁那厮行动诡秘,精明异常,不是易与之辈,今后咱们窥量前厅时,务必要谨慎小心,须知咱们能从传声管窃听他的说话,他也同样能听咱们的声音,一理被他发现地底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了。”   骆伯伧道:“刚才愚兄暗镜窥探前厅和正房,并未见到一个女人,他所称有二妾一女的话,莫非都是假的?”   黄石生道:“大哥看见些什么?”   骆伯伧道:“只有四五个小厮在打扫房屋,连一件行李也没有。”   黄石生略一沉吟,颔首道; “这么说,他自称昨夜已经搬来,显系诈辞,其目的是要淆乱咱们的注意,真正迁人,多半在今天深夜。”   骆伯伧冷笑道:“他这般鬼祟动作,莫非对咱们已起了疑心?”   黄石生摇头道:“那倒不是,凡做贼的必心虚,他对咱们自然要提防,但真正起疑的却未必,且待午后,小弟去度探一下就知道了。”   骆伯伧终是放心不下,过了一会,又亲人秘室,利用旋转暗镜窥视。   装置暗镜的秘室,就在前院大厅下层地底,镜筒由夹壁中伸至大厅屋角隐蔽处,镜口有壁饰掩蔽,以镜片折射,将厅中景象映入地底,同样的暗镜共计两具,另一具则装在正房楼上卧室内。   窥探的结果,使骆伯伧十分失望,整个一上午,除了看见那红脸老人尤宁偶在大厅中负手徘徊之外,始终没有发现女人的影子。   骆伯伧又命飞蛇宗海东易容外出,藏身石牌坊对面,远远监视大门动静,,宗海东枯候半日,回来报告,前门终日紧闭,根本无人出入。   骆伯伧疑窦丛生,纳罕不已。   午后,黄石生特地准备了拜贴,带着蔡福,由大街绕至前院;叩门求见。   应门的,正是那天随宁来求租房屋的青衣汉子,数日之隔,主客恰好互换,如今那青衣汉子成了管家,黄石生反而成了访客。   那汉子认得黄石生和蔡福,连忙笑脸相迎,拱手道:“原来是两位老爹,有事赐教么?”   黄石生命蔡福递上拜帖,道:“晨间荣承尤爷驾莅后院,特采回拜。”   青衣汉子怔了怔,忙说道:“不敢当,老爹请稍候,小的去告诉敝主人即来迎接。”   去没多久,红脸老人尤宁便匆匆迎了出来,笑着谦谢道:“何老爹太客气了,怎好劳驾在顾,快请进来坐。”   黄石生变着腰,巍巍颤跨进大门,边行边道:“老汉也算是半个主人,昨夜贵客宠降,竟不知道,实在失礼得很。”   大厅落座,难免又是一番客套,黄石生暗暗注意打量,只见内外一片肃静,厅中仅有两名眉目清秀的小厮侍侯,此外,决无一个刺眼人物。   他不禁诧异,便含笑问道:“尤爷,能不能容老汉获此荣幸,向二位夫人和小姐请个安?”   尤宁笑道:“怎敢当老爹宠顾,理应叫贱眷小女拜见老爹才对。”   当下毫未迟疑,回头吩咐一名小厮道:“传话进去,就说居停何老爹来了,叫两位夫人和小姐快出来见见。”   小厮去未多久,果然环佩挣锵,香见盈盈,两名青衣丫环簇拥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由正屋那边走了过来。   黄石生顿时傻了眼,心念电转,骇然忖道:奇怪,大哥整日窥查未见一个妇女,门外也没有看见车马出入,这些女人竟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呢?   惊骇之下,慌忙起身见礼。   那两位姨娘大约都在三十岁左右,瘦削个儿,病靥靥的显得弱不禁风,尤家小姐则更为纤弱,鹅脸蛋,水削肩,柳腰细柔,金莲颤颤,恰似一朵娇滴滴的水仙花,被风一吹就要折倒一般。   黄石生藉着寒喧之际,偷眼审视,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三个女儿有一丝儿会武功的模样,不觉大感困惑。   略叙几句就酬话,黄石生坐不住,只好告辞起身,尤宁十分客气,亲自送到大门外才分手。   回到后园,骆伯伧已经在秘室中端坐而待,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黄石生问道:“大哥都看见了?”   骆伯伧点点头,沉默良久,才废然道:“这真是怪事,我一直守在暗镜前,竟未看见那些女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黄石生苦笑道:“其实也只能怪时间太仓促,如知道有今天,咱们应该在前院每一间房里,都装上暗镜。”   骆伯伧道:“四弟的意思是——”   黄石道:“事情已经很显然,那些妇女昨夜一定都搬来了,只不过没有居住在正房里。”   骆伯伧道:“那两外侍妾都很年轻,论理,该有一个跟姓的同住天上房才对,除非他们已对这座宅子起了疑心,而且,既有女眷同住,卧房应由丫环打扫,怎么却用男仆小厮清理内宅呢?”   黄石生突觉心中一动,恍然而悟,跌足道:“不错,小弟竟没有注意过那些小厮,原来奥妙在此……”   骆伯伧诧道:“四弟想出其中蹊跷了?”   黄石生尴尬地道:“说来惭愧,小弟谬号‘鬼脸’,素以易容术自负,却不料那姓尤的也是大大的行家,若非大哥提到那些小厮出入内宅的可疑,几乎被那匹夫瞒过了。”   骆伯伧道:“难道那些女人,都是些小厮假扮的?”   黄石生道:“不!应该说那些小厮,全是女人改扮的;”   骆伯伧微微一怔,也恍然笑了起来,颔首说道:“想不到,姓尤的还有这一手,哈——”   黄石生奋然道:“此人机诈百出,堪称劲敌,小弟倒要好好斗他一斗!’骆伯伧点头笑道:“四弟准备怎样斗他?”   黄石生目光—转,说道:“咱们早些休息,养足精神,今天夜里先给他—点颜色……”   浮云掩月,夜色深沉。   梆拆刚叙过三更三点’,正是人们美梦香甜的时候。节孝坊前,突然悄没声息驶来了辆单套马车。   那辆车,篷帘深垂,由—个中年壮汉驾驶,车轮都用厚厚的布絮环裹,马蹄上也套着护蹄草垫,车缓,轴滑,驶过石板路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马车远在距离石牌坊十丈外就嘎然停止,那驾车壮汉缓缓把革缰系在辕桩上·,从座板箱里取出旱烟,填烟叶,点纸煤,悠闲地吸了起来。   他竟没有卸辔松绳,也没有下车的意思,看样子,是在等人。   可是,等谁呢?这么夜深,街上空荡荡的,人踪全无,谁会雇车?   那车把式却一点也不急,只是好整以暇地独坐辕头,一袋接一袋吸着旱烟!对啦!这辆车八成儿是由外地送客到洛阳,因为时间太晚,没法投店,又不能出城,准备借这坊下空地,坐待天明了。   假如真是这样,倒不能不佩服这位车把式好耐性,距天明还有—个多更次,他居然连个瞌睡也不打?熬渡漫漫长夜,他也不饿?   提到“饿”!巧得很,就在他吸到第二袋烟的时候,街尾转角处出现了—楼灯光和竹板声音。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矮老头,挑着一副馄饨担子,油灯插在面笼边.小锅里正冒着热气,笼架上有馄饨;也有面条,另外还有调味盒子,外加一只小酒坛。   矮老头一边敲着竹板,一边顺着小街巍然向石牌坊走过来,头上一顶破毡帽,帽沿压得好低,昏黄的灯光,映着半张老脸,大约今夜生意不佳,老头儿一副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神情。   渐行渐远,矮老头一溜眼,望见牌坊下的马车,顿时精神一振,急忙把担子挑到近前搁下,匆匆加扇添柴,巴结地问道:“老大,来碗热馄饨怎么样?”   车辕上那壮汉却冷冷扫了老头一眼,漠然应道:“不饿!”   矮老头陪笑道:“那么,要不要切点卤菜,喝两杯酒,御夜露寒气?”   壮汉语音仍是冷冰冰的,说道:“不喝!”   “嘿嘿!”矮老头招揽不成,有些尴尬,干笑道:“老大,天还早呢,喝杯酒也好打发辰光,您尝尝老汉这酒,千纯万正的状元烧,自家酿的,味道与众不同,喝了保不打盹!’’老汉不耐,截口道:“跟你说了不喝尽啥叨于啥?’’矮老头一愣,讪讪放下了扇子,苦笑道:“好!不好就不喝,生意不成情谊在,老大您何必发火了呢?”   壮汉哼了一声,又填上第四袋烟,没有答理。   那矮老头好生扫兴,自顾站在坊下敲着竹板,也没有开口。   两人各据牌坊一端,那驾车壮汉猛吸旱烟,矮老头却用力敲打竹板,一声声越敲越响,就马肚里闷气,藉那竹板当泄出来似的。   夜深人静,那竹板听来份外刺耳, “梆!梆!梆!”简直就在跟敲在壮汉心窝上一样,何况矮老头耗了许久,没揽到一份生意,却没有离去的样子。   驾车壮汉已经一连皱了好几次眉头,实在忍不住,沉声道:“喂!老头,走远些敲行不行?”   矮老头胡子一翘,也没有好气地道:“我敲我的,碍着你什么?”   壮汉怒目道:“你敲得老子心烦,懂不懂?”   矮老头哼道:“这才笑话,你不愿听不会走开?谁又没请你呆在这儿。”   壮汉叱道:“是老子先来,你叫谁走开?”   矮老头也不退让,睑眼道:“你先来便怎样?这地方又不是你家,难道不准我老头子做生意么?”   驾车壮汉怒火猛升,摔了冒烟袋,沉声喝道:“老子就不准你在这儿刮噪,你敢怎么样?”   矮老头嘿嘿连声冷笑,说道:“造反了,我老头子在节孝坊卖了几十年馄饨,倒不知道这块地皮是有主的,老大,你把眼睛放亮些,这是有王法的地方,我老头子今年也快六十岁了,可不是吓唬大的,别以为你年轻力壮块头粗,老头子可不在乎这个……”   驾车壮汉凶睛暴射,狞笑道:“我看你这老混蛋是活得不耐烦了。”一长身形,跃落地面。   不料那矮老头竟横得很,顺手抄起担上切菜刀,大叫道:“干啥?你还敢杀人不成?”   壮汉阴恻恻道:“老蠢物,你以为老子不敢杀人么?老手想弄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不信你就试试看!”   矮老头退后两步,心里有些虚,想再找件家伙壮胆,馄饨担子上已无用物,便把麦架上的灯笼摘下来提在左手。   驾车壮汉一步步逼近,冷笑道:“老混蛋,死在临头还忘不了带灯笼,敢情你是怕共同泉路上看不见行走么?”   矮老头分明声色厉内在,颤声道:“你你可别逼人太甚想当年,我老头子,也不是好惹的,打架闹事,向来不含糊……”   驾车壮汉冷嗤道:“那是当年,可惜现在你老了!”话落,突然抢身上步,飞起一脚,直向矮老头势刀的右腕踢去。   矮老头一时未防,被踢个正着, “啊呀!”一声,菜刀应“脚”而飞,吓得踉跄倒退,赶紧躲在馄饨担子后面,又摸了一柄赶麦杖,大叫道:“救命啦!杀人啦!”   驾车壮汉喝道:“老狗,你在找死!”跨步而上,扬掌就劈。   那矮老头绕着担子跑,扯开嗓子叫,凄厉的呼救声,响彻夜空,别看他刚才嘴挺硬,这会儿真动上了手,可就剩下喊救命的份儿了。   驾车壮汉怒不可遏,杀机顿起,一面咒骂,一面持袖子追逐,怎奈矮老头很滑溜,总围着馄饨担子兜圈闪避,急切间竟捞他不着。   壮汉一怒,猛抬腿,将馄饨担子踢翻,从护腿皮套中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直向矮老头扑去。   老头失去了屏障,更毁了生财工具,急怒攻心,反忘了害怕,嘶叫道:“好小子,你敢毁我老头子吃饭家伙,我也叫你做不成生意!”   骂着,竟将手中灯笼,砸在马车车蓬上。   车蓬布上涂过桐油,沾火既着,刹那间,便劈劈拍拍冒起火焰。   就在火势刚起之际,石牌坊暗影下突然窜出一条人影,贴地一滚,飞快隐入车底。   这时,辕前马匹也受惊狂嘶,泼开四蹄,拖着车子疾奔而去。   驾车壮汉看见车辆起火,骇然大惊,顾不得再杀矮老头,急忙转身追马车。   但追未数步,后脑却重重挨了一赶麦杖,仆倒地上。   马车带马飞奔,掠过巨宅大门,向左—转,笔直冲上了大街。   那原来紧闭着的巨宅边门,突然“呼”地一声启开,门内闪出两个人,正是尤宁和那随侍的青衣汉子。   尤宁沉声喝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衣汉子惶然道:“是第三分舵送人的车辆,约定四更交接,他们早来了片刻。正待命清查有无跟踪暗线,不知怎么会出了意外。”   尤宁惊诧道:“这么说,人还在车子里?”   青衣汉子道:“正是。”   尤宁顿足叱道:“该死的东西,还不快迫!”  ’青衣汉子慌忙从怀里取出—支竹笛,正想吹,却被尤宁劈手夺去,低骂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是怕人家不知道咱们的地方么?”   青衣汉子手足失措,呐呐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尤宁喝道:“不许出声动众,随你四更以前,把人抢回来。过了时限,提头来见。”   青衣汉子唯唯应诺,展步如飞,掠奔而去。   尤宁目光转动,正待亲自去救那驾车壮汉,突神神色微变,急急缩身退回门内,迅速掩闭了边门。   片刻后,衣袂振风之声入耳,石牌坊下出现两条人影。   那是两个劲装负剑的少年,衣色一紫一白,正是“抱阳山庄”两侠少庄主, “日月双剑”应氏兄弟。   应龙冷冷扫了地上馄饨担子一眼,摇头道:“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故呢,原来只是卖馄饨的跟人打架,咱们走吧!”   应虎道:“大哥别忙,你看这小子手中还拿着刀!”   应龙笑道:“打架嘛,当然要动刀子,这小子八成遇上了吃白食的小流氓了,仗着自己身强力壮,不肯受气,才被人捧了一顿。”   应虎道:“咱们要不要去弄醒他来问问?”   应龙道:“没啥好问的,爹只叫咱们探查姓杨的消息,谁有工夫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老二,走吧!”   两人扬目向周望了望,果然没有理会那驾车壮汉,双双转身离去。  ·尤宁隐身门后,刚松了一口气,不料那昏倒在地上的驾车壮汉,就像被人戳了一刀似的。突然“啊呀”一声叫了起来。   应家兄弟未去远,闻声顿时止步。   月剑应虎诧异地道:“咦!那小于叫什么?”   应龙翻翻眼睛,道:“他挨了揍,疼得难受,怎么能不口U? ”   应虎回头望望,道:“可是,他为什么只叫一声,’又不吭气了呢?”   应龙笑笑道:“谁知道?大约人刚清醒,现在又终于疼昏了过去了,别理他快走吧!”   宅门后的尤宁恨不得应家兄弟赶快走,心里暗骂那驾车的人真糊涂该死。就算清醒过来,也应该装作昏迷状,怎么可以胡乱呻吟出声呢?决心等两人去后,非重重惩罚他不可。   应家兄弟谈笑了几句,重又转身举步,但说来真怪,他们不走,那驾车壮汉倒很安静,刚要走,壮汉又叫喊出声:“啊呀!”   这一次,连应龙也起疑了,两兄弟霍地旋身,互望了一眼,脸上都满布诧异之色。   应虎低声说道:“我说,那小于在装死……”   应龙点点头,道: ”去看看!”   兄弟两并肩大步回到石牌坊下,分站着驾车壮汉两侧,四目炯炯,瞬也不瞬地直瞪着那壮汉的脸。   那驾车壮汉其实早就清醒了,正因应家兄弟出现,才故作昏迷卧地未动,可是,每当应家兄弟要走,总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粒暗器,射在他的穴道上。   暗器非针非镖,却是最霸道的铁蒺藜,所射穴道,亦非制命要害,却是人体最弱的软筋骨节,铁蒺藜嵌在穴道上,就像“错骨分筋”一样,虽不要命,却疼得叫人受不了,任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也会不由自主呼叫出声。   这时候,他情知这应家兄弟正站在身边,虽然仍想装出昏迷的样子,无奈心虚发慌,那眼皮就像发寒热打摆子似地抖个不停,用尽全身气力,也控制不住。   应龙瞧着好笑,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腰胁,冷哼一声,道:“朋友,别装了,快起来吧!”   驾车壮汉犹欲掩饰,假作呻吟一声,举手揉着眼睛。   应虎火起,用力一脚踹在壮汉胯骨上,喝道:“滚起来!”’那驾车壮汉痛得弓腰捧腹大叫,凶念陡生,藉身体掩蔽,突然抄起尖刀,猛向应虎小肚了扎去。   应虎嘿地一声怒喝,左脚斜跨半步,旋身探臂,长剑“呛”然出鞘,只见寒芒闪缩,驾车壮汉那只握刀的右手已被齐肘斩断。   应龙急叫道:“老二,要留活口!”   应虎招式迅速绝伦,,剑锋飞转,还剑人鞘,左掌一沉一收,已将壮汉挟脖子提起,又在他肚上狠狠揍了一拳,冷笑道:“好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敢跟应二爷动刀子?”   那架子壮汉却也有些急智,仰面一望,故作惊愣,道:“呀!你是谁?”   应虎哼道:“你连爷们是谁都不知道,就拔刀动手?”   壮汉连忙哀叫道:“两位爷,请多原谅小人该死,小人还似为是刚才那几个地痞……”   应虎撩手一掌,骂道:“他妈的,你把谁当作地痞流氓?”   壮汉断肘处血流未止,这一巴掌又被打掉七八颗牙齿,两眼金星乱闪,一声闷哼,昏了过去。   应龙道:“别打了,搜搜他身上。”   应虎冷哂道:“敢情这小子外强中干,并不结实!”   说着,扯开壮汉衣襟,探手人怀,只一搜,摸出一件硬硬的东西。   那东西,赫然竟是一朵银制襟花。   应虎看了看,顺手交给乃兄,笑道:“这家伙准不是正经人,身上还带着娘们的饰物呢。”   应龙比较慎重,反复反那朵银花看了许久,凝容说道:“不对!这不像是女人的饰物,倒很像是一种黑道帮派的识别标记。”   应虎道:“可是从没听说过哪一派使用这种银花?”   应龙略一沉吟,道:“把他带回去再说吧。”   骄指疾落,将壮汉穴道点闭,夹在胁下,兄弟俩纵身拔起,迅速没入夜色中。   那尤宁匿身门后,亲眼窥见手下身份败露,被“日月双剑”生擒掳走,却苦于无法现身截阻,木然良久,顿足叹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正惶恐间,那奉命抢救马车的青衣汉子已气喘咻咻如飞而至……   尤宁见他空手回来,不由暗惊,急问道:“追上了没有?”   青衣汉子喘息一阵,说道:“总算追上了……”   尤宁道:“车上的人呢?”   青衣汉子道:“城中到处都是一庄一堡的高手,属下怕泄漏此地秘密,不敢把人带回来。”   尤宁心中略定,吁了一口气,道:“你所他们安顿在什么地方?”   青衣汉子答道:“属下追上那着火的马车,将人救出,放弃了车辆,幸亏抢先一步,否则,险些跑抱阳山庄庄主碰个正着,当时恰在西城城门附近,属下临时无计,便反人送进城楼中藏匿,待应伯伦离去以后,才赶回来陈报请示……”   尤宁岔道:“应伯伦也发现那辆起火的马车了么?”   青衣汉子道:“是的,他们拦住空车搜查,业已引起猜疑,现在正分头寻找驾车的人和追查马车来处,街上暗桩密布,非常严密。”   尤宁恨声道:“那驾车的蠢物已被日月双剑带走了,三分舵派这种误事的人来,真是该杀……”微顿,又嘉许地道:   “余坤,你不枉跟我数年,应变处置十分妥当,等事情过后,我会录功报升你接掌第三分舵。”   青衣汉子欠身一礼,道:“多谢爷的提拔。”   尤宁又问道:“那城楼上安全么?人藏在上面,会不会被搜出来?”   那青衣汉子乃姓余名坤道:“暂时隐匿还算安全,但天亮以后就难说了,属下不敢擅专,故特来提示!”   尤宁沉吟了一下,道:“这两人太重要了,无论如何不能失去,事到如今,只有冒险把人抢回来再说了,你去通知本堂弟子,即速驰援西门,必要的时候,咱们宁可全体撤出洛阳。”   余坤垂手道:“是否也要知会宅里准备?”  。   尤宁说道:“小姐和两位姨娘,由我去通知,你快往西城守护要紧,我随后就到。”   余坤躬身一礼,飞掠而去。   尤宁也匆匆回到内室,吩咐侍妾女婢准备应变,如果自己天明未返,便全体撤出洛阳城。   然后,换了一身劲装疾服,背插九环刀,用一幅黑布掩住面庞,飞身越墙而出,亲自赶往西城。   —骆伯伧坐在暗镜室内,这些经过;自然都一一映入眼中。   口口口口   余坤先抵西门,城楼上早巳三个人在引颈企候了。   其中两个身着黑袍,倚壁而坐,身材都很魁梧;另外的一个容貌瘦削,却是“七义”中的飞蛇宗海东。   余坤一到,楼上三个人都起身相迎,飞蛇宗海东悄声问道:“怎么样了?”   余坤点点头,道:“姓尤的随后就到,现在我才弄清楚,尤某不过是一名分堂堂主,幕后还另有主使的人。”   宗海东拽了两名黑袍人,笑道:“四哥请检视一下.看看这两位像不像袁氏夺命双环?”   假扮余坤的黄石生凝目注视片刻,沉声道:“身裁面貌尚无多破绽,但袁崇基左手是断的,这一点必须随时留意,千万不可让左手露出衣袖外面,还有,袁氏兄弟都已迷失了本性,形同行尸走肉,你们要牢记在心,举动宜尽量迟缓,眼睛要作发直状,任凭天塌下来,也要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两名黑袍人一齐点头道:“四爷放心,咱们会记住的。”   黄石生肃容又道:“常言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你们久受主人厚恩,这就是舍生相报的机会,牙缝中的毒药囊虽然是备作万一,却不可不时时小心在意。”   两名黑袍人同声道:“不劳四爷叮嘱,到那时,咱们知道自处,决不负义忘恩,决不吐露片语只字的。”   黄石生欣慰地一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话声微顿,回顾飞蛇宗海东道:“我真正的袁氏双环和余坤呢?”   宗海东道:“袁氏双环已由蔡福送回后园,余坤伤得很重,小弟本想自己押送,却怕碰见一庄一堡的人,所以暂时将他闭住穴道,搁在城外壕里。”   黄石生耸肩笑道:“咱们跟姓尤的斗,抱阳山庄和一剑堡插进一脚,形势鼎足而三,洛阳城里,今天晚上真够热闹的了。”   正说着,忽然瞥见一条黑影,遥遥向西城奔来。   黄石生举手疾挥,宗海东立即捷如飞蛇般穿楼落城外,两个假扮袁氏双环的黑袍人,也连忙倒卧墙脚下。   俄顷,人影一闪,尤宁已登上城楼。   黄石生沉声喝道:“什么人?”   “是我!”尤宁一边答应,一边大步走了进来,目光一的“袁氏双环”,问道:“怎么样?没有被人发觉吧?”   黄石生忙躬身应道:“抱阳山庄和一剑堡的人都撤走了,属下正欲飞报堂主,是不是趁现在把他们带回去?”   尤宁道:“你确定一庄一堡的人真的都撤走了吗?”   黄石生道:“属下来时没有再见到搜索的人,大约他们已经得到日月双剑的消息,赶去审讯口供的了。”   尤宁点了点头,冷笑道:“且让他们去空高兴吧,我就不相信他们能问出一名来。”   接着,取出一条黑巾,掷给黄石生,挥手又道:“掩蔽面目,咱们回去!”   黄石生遵命系上面巾,从墙脚下挟起“袁氏双环”。   尤宁回头张望了一眼,沉声又道:“你带人行走,本座自会替你掩护,万一遇敌,只管夺路脱身,但要注意有没有人跟踪。”   黄石生道:“属下遵命先走了。”身形微闪,由楼侧阴影处落下城墙。   只见他略一审度,再举步时,却沿着城墙墙脚,奔入邻近一条小巷,并不登高越屋,仍藉街巷房檐暗影掩蔽,迅若狸猫般伏腰疾驰,转瞬间,便消失在小巷转角处不见了。   尤宁伫立城楼,目睹黄石生平安远去,不觉含笑颔首,眼中闪出赞许之色。   当尤宁和黄石生在城楼中交谈的时候,飞蛇宗海东正单臂扣着城垛,身子悬空斜持在城墙外面。   直到两人先后离开西城,假冒“袁氏双环”的事也毫未露出破宗海东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蹑足疾落城下,顺着护城壕曲身而行。   壕中泥石错杂,野草丛生,有些地方泥土已经崩塌,留下大小不一的缺口。   宗海东潜抵一处缺口,分开乱草,低头一阵张望,却愣住了。   他分明记得是把余坤藏在草丛里的,可是,现在草丛竟空空如也,哪儿还有人影?   宗海东骇然一惊,连忙扭头四顾,是这地方一点也不错,然而那身负重伤又被制住穴道的余坤是怎么不见了呢?   失去一个余坤并不重要,问题是,假如被他脱逃回去,对黄石生却是十分严重的威胁。   飞蛇宗海东心念电转,顿感事不平常,无奈此时黄石生已走,知会他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又急急越城而入,赶回后园。   骆伯伧正在秘室探视袁氏双环,听了宗海东的飞报,也不禁大惊失色,顿足道:“你们擒住余坤,就该当场把他杀了,为什么又留下后患?”   宗海东惶然道:“这是四哥吩咐的,只因那姓余的乃系尤宁亲信,四哥准备从他口中,追查尤宁的来历。”   骆伯伧摇了摇头,道:“黄四弟一向心思慎密,怎么也做也这种糊涂事来,要问口供,应该当时就问,人没有送回来以前,怎能够冒冒失失就乔装易容去涉险?一旦姓余的脱身逃回,事情岂不是当场拆穿了么?”   宗海东好生惭愧,垂首道; “这不能怪四哥,他原是把人交给小弟看守的,也交待过小弟,万一无法保全时,就毁了姓余的面目,都怪小弟大意疏忽……”   骆伯伧道:“事已如此,追悔无益,假如那余坤是被同党救走,现在也回到前院了,你们先准备一下,愚兄去暗镜室看看,他若果真遇险,说不得,只好硬干硬拼了。”   说完,推开暗门,匆匆进入地底密道。甬道直达前院,暗镜室就在大厅下层,骆伯伧—脚跨进室门,便听见“扬声筒”中传来阵阵叱骂的声音。   骆伯伧心惊不已,急忙旋开锐眼,吵目窥探——   大厅里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厅只两个人,一个垂手肃立,另一人则大咧咧在一把虎皮交椅上。   椅上那人身穿一袭青衣儒衫,半截身子都被椅背遮住,盾不见面貌, 交椅前面的,并非黄石生,却是身为主人的尤宁。   在交椅旁边,横放着两个长形黑布包裹,不知内藏何物。   这时,青衣人正指着尤宁责骂道:“你身为一堂之主,受本会倚重,寄大任,如今竟闹出这么丢人现眼的事,还敢狡辩卸责,把责任推在第三分舵头上?三分舵差人不当,自应重惩,你督促不严,又该怎么说?”   骆伯伧只觉那青衣人的声音好熟,无奈一时竟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但见尤宁垂手恭声答道:“属下不敢卸责诿过,只求会主赐恩,让属下将功赎罪。”   青衣人冷冷道:“本座御下一向赏罚分明,有罪不罚,何以服众?姑念你平日尚知勤奋,不无微劳,暂时革去堂主衔位,降为香主,仍着代摄银堂堂主职权,以观后效。”   尤宁连忙拱手躬身,说道:“谢会主恩典……” .青衣人截口道:“这次虽然损失一名分舵弟子,总算把袁氏双环截回,刚才你说的那个余坤,他在堂中是什么职位?入会多久了?”   尤宁道:“他是前年才奉准入会的,本来补一名‘二等剑士’,属下见他忠诚干练,在西淀时,才呈请提为‘一等剑士’兼本堂行刑领班职务。”   青衣人默然片刻,道:“很好,你叫他来进来见见本座。”   尤宁欣然领命,回头扬声道:“令主有谕,召见一等剑士余坤。”   厅外接口应道:“领谕!余坤告进。”黄石生低头叉手而人。   骆伯伧见他无恙,才算心中略定,至少在目前,那个真正的余坤一定还没有回来。   黄石生毕恭毕敬走到距离交椅五尺处,单腿一屈,行下大礼,道:“一等剑士余坤叩谒会主。”,青衣人招了招手,说道:“知L,抬头。”   “是!”黄石生答得很利落,迎着雪亮的灯光,毫不犹豫地扬起脸来。   那青衣人凝注良久,忽然问道:“余坤,你以前见过本座吗?”   黄石生朗声道:“没有。”   青衣人阴恻恻一笑道:“那么,适才你进门的时候,为什么竟有惊诧之色?”   黄石生甫一迟疑,那青衣人立即变脸叱道:“回答本座的问话!”   黄石生忙俯首道:“求会主恕属下失礼之罪,属下才敢说。”   青衣人怔了一下,点头说道:“好!本座准你失礼一次,但要据实直言,你说吧!”   黄石生道:.“属下一直无缘拜谒会主,心目中,总认为会主多半是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头子。适才奉召进门的时候,忍不住偷望了一眼,却万没料到会主竟然这般丰神俊逸,更如此年轻,属下内心惊惶,不觉就流露出……”   话没说完,青衣人已哈哈大笑起来。   骆伯伧在秘室中也不期芜尔,暗想:千穿万穿,马屁不可穿。这话,委实有些道理,看来四弟非仅机警,更深悉个中三昧呢!   但闻那青衣人大笑道:“余坤,你很会说话,也颇具胆识,以你的才智,当一名‘一等剑士’仍太委屈了些,本座有心升你为香主,你可愿意?”   黄石生忙道:“属下自知平庸,不敢妄求升迁,只盼能追随本堂尤堂主,为会主尽忠效力,于愿已足。”   青衣人颔首道:“你能不忘故谊,十分难得,不过,本会向重赏罚公平,今夜你临变不乱截回马车有功,本座特别破格擢拔,提升你为银堂香主,俟后你要知恩图报,竭智协助尤堂主,多替本会出力,知道吗?”   黄石生躬身应道:“谢会主恩典。”   青衣人顿了顿,又道:“现在本座另有一件更重要的任务,交你去办,也是给你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事成必有重赏,如再出意外,却休怪本座不顾情面。”   尤宁一震,忙俯首道:“谨领会主令谕。”   青衣人用手指指两个长形包裹道:“把它们解开了。”   黄石生应声上前,半蹲解开包裹上的绳索,布中掀起,登时一怔。   原来包裹中竟是一男一女两个活人。   那女的是个老妇,身着斑烂彩衣,男的穿一件大红道袍。两人穴道都被制住,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眼珠子却转个不停,老妇怒容满面,道人则流露出惊诧迷惆的神色。   青衣人问道:“尤堂主,认得这两人么?”   尤宁道:“属下只认识那道人是火莲观的火道人,至于这位老妪,却从未见过。”   青衣人得意地笑道:“提起这老婆子的名号,只怕会叫你吓一大跳,她发年三目天魔田继尧的独生女儿田娥,又名田雅芳。”   尤宁果然大吃一惊,失声道:“她就是名称“黑谷一娇”的彩衣娘娘田娥?”   青衣人道:“不错,也就是四凶中火神郭金堂的情妇。”:   尤宁迟疑了一下,说道:“属下虽未见过彩衣娘娘田娥,唯据江湖传闻,那田娥乃天生丽质,姿色颇佳,但这位老妪却……”   青衣人大笑道:“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岁月匆匆,山河尚且会改变,何况一个女人的姿色。”   尤宁一怔,也不禁哑然失笑,拱手道:“的确,属下竟忘了时光无情,红颜易老。”   青衣人收敛笑容,招招手,将尤宁唤近椅前,附耳密语了一阵,最后又正色叮嘱道:“此事关系重大,无论如何要弄出个结果来,本座随时派人来听消息,三天之内,必须得到确实地点!”   尤宁唯唯诺道:“属下全力赴,决不让会主失望,可是,这火道人……”   青衣人冷冷道:“他本来是受我之命办事的,但耗费时日,并无所获,本座怀疑他别具私心,可能东西就是被他隐匿了,故而一并擒来,交给你严加侦询,假如事情与他无关,尽可把他除去,以免泄漏秘密。”   尤宁诌笑道:“会主放心,在‘搜魂’之下,不怕他不说实话。”   青衣人点点头道:“但也不可操之过急,这件事耍多多借重令师妹,事成之后,定有重赏,你们只管安心办事,原订的计划,不妨延展数日实施,如能先办妥这件大事,放眼天下武林,谁还是咱们的对手?”,说完,傲然一笑,站起身来。   尤宁和黄石生一齐躬身道; “恭送会主。”   青衣人摆手道:“免!”人影微闪,飘然掠出大厅。   就在青衣人起身离去的刹那,骆伯伧已从眼镜中看清他的面貌,情不由己,机伶伶连打了两个寒噤,若非自掩口掩得快,险些忍不住要失声惊呼出来。   青衣人那高挑的浓眉,灼灼的眼神,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这一切,骆伯伧熟悉得有如自己掌上的指纹,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脑际映现。   这是多么亲切的一张脸,纵然再过二十年,他也能一丝不:差的镂绘在心扉上,对那张脸,他曾经倾注过真诚的友情,更寄托过复仇的希望。二十栽阔别,生死如谜,却万万想不到会:在此地重现,尤其是在自己灭门仇人的大厅中。   这意外的发现,震撼了骆伯伧,几乎使他整个脑子变成一个锅乱糊。瞬息间,他恍惚度过了千百年,好像想到许许多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他木然地站在暗镜前,直如泥塑木雕般,一遍又一遍,无声地问着自己道:“杨君达!杨君达!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室门悄然启开,骆伯伧仍懵无所觉黑牛李铁心,探头进来,低声叫道:“四哥回来了,请大哥去一下,有急事禀报。”   连叫两遍,骆伯伧才矍然而醒,问道:“你说谁回来了?”      第九章 似真似假 虚实莫辨     李铁心皱了皱眉头,又道:“黄四哥赶回来,有紧急事要面禀大哥。”   骆伯伧惊喜道:“人呢?”   李铁心道:“在后园卧室里。”   骆伯伧独臂—挥,道:“快走!话才出口,人已夺门而出。   后园卧室中,飞蛇宗海东正焦急不安的徘徊蹀跆踱,黄石生则站在榻前,目光怔怔注视着榻上的袁氏双环,神情显得十分凝重。   他一身装束仍是“余坤”模样,易容也没有洗去,分明是仓促间抽空由前院潜回,稍作停留后,又得赶到前院去。   骆伯伧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臂,长吁道:“四弟,真难为你了!”   黄石生微微欠身,脸上绽出一抹苦笑问道:“适才经过,大哥都看见了么?”   骆伯伧点头道:“愚兄目睹经过,一直替你捏着一把冷汗,四弟,你看那个‘会主’……”   黄石生敛容道:“小弟正为了这件事,特来面见大哥,二十年前小弟虽未亲眼见过风铃魔剑杨大侠,但那人的衣着容貌,竟与大哥和康贤侄平日口述的一般无二,莫非杨大侠果真还在人世?”   骆伯伧叹了一口气,道:“愚兄也正想问你,据你从近处观察,那人脸上是否易过容呢?”   黄石生摇头道:“看不出易容痕迹,即或有,也决不是普通易容药物。”   骆伯伧惘然若失,喃喃道:“这真是太奇怪了。”   黄石生道:“大哥与杨大侠谊属知交,从那人的口音,语气,或者举止方面,难道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骆伯伧凝容道:“没有那人语音举动,甚至发笑时的神态,几乎与二十年前毫无分别。”   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激动地接道:“可是,我决不相信他就是杨君达。假如他真是杨君达,怎会狠心毁我家业,怎会忍心残杀我的妻儿?”   黄石生默默沉吟,半晌无语。   飞蛇宗海东望了望僵卧榻上的袁氏双环,忽然低声说道:“四哥,你看杨大侠会不会跟袁氏双环一样……”   黄石生摇头苦笑道:“不可能。袁氏双环是被害之人,他却是‘会主’。”   宗海东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会的会主?”   黄石生道:“再在连我也没弄清楚,仅知道其辖下至少有金银二堂,每堂又有许多分舵,由此推测,组织必然十分庞大,而且决不是最近才组成的。”   宗海东道:“这么说,那人如是假冒杨大侠,只怕早在多年前就有预谋了?”   黄石生叹道:“岂止早有预谋,那人的心机智慧亦非等闲,其处事之慎密周详,手段之毒辣残醋,委实令人可怕。   宗海东急道:“果真如此,四哥就别再回去了,万一被他识破……”   黄石生傲然一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是铁定了心,非跟他们斗斗不可,何况现在势成骑虎,,抽身已经不易,倒不如索性跟他们混在一起。反而安全。”   宗海东道:“假如那姓尤的再来拜访,咱们怎么会应付呢?”   黄石生笑道:“放心,这几天他忙得很,决不会来的。”   骆伯伧接口问道:“是为了处置火道人和彩衣娘娘田娥的事么?”   黄石生点头道:“火道人容易处置,彩衣娘娘田娥却很棘手,据小弟冷眼旁观,他们可能要用对付袁氏双环同样的手段,逼使老婆子吐露某一桩秘密。”   骆伯伧道:“我只听见尤宁提到搜魂两个字,莫非他是使用什么迷魂药物,令人不由自主说出真话?”   黄石生道:“使人神志昏迷是不错的,但恐怕不是藉药物的力量,他们有比迷药物更厉害的方法呢。”   骆伯伧骇然道:“世上还有不藉药力,就能够使人迷失本性,听凭摆布的方法么?”   黄石生道:“这正是小弟感觉那‘会主’可怕之处,为了探查这个秘密,小弟才决定冒险留在前院,好在两地仅一墙之隔,倘有变故,小弟会随时禀告大哥。”   说着,告辞欲去。   骆伯伧又问道:“四弟,要不要立即通知孟三妹,叫她赶来助你一臂?”   黄石生略一沉吟,道:“三姐能来,自然更好。凭她的医药知识,或许对袁氏双环有所裨益。”   骆伯伧即命飞蛇宗海东发出信鸽,一面又叮咛黄石生道:“贤弟孤身涉险,务必要小心警惕,尤其须慎防那真正的余坤会突然回来。”   黄石生含笑应诺,退出后园小楼,闪身进入园中一座凉亭,将亭内石桌向左转了两匝,又向右反转一匝半,凉亭前的石阶立即悄没声息缩退回去,露出一个地道口。   地道透过围墙,与前院假山相通,出入的地方,都有极巧妙的掩蔽,是以园门虽然封闭,黄石生仍能来去自如。   当他由假山洞走出时,远处已传来五更梆析声,前院一片宁静,毫无异状。   黄石生整了整衣衫,疾步穿越回廊,向大厅侧面卧房走去。   谁知刚转过大厅,却瞥见自己卧房门外站着一个人。   黄石生猛吃一惊,连忙缩身止步,退回大厅檐下,闪目偷窥,谁知不看犹可,这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那人也穿着一件青色衣服,也是惨白一张脸,无论面貌,神情,衣着,都跟自己一模一样。   难道果真是余坤脱逃回来了。   可是,细看又觉不对,—则余坤身受重伤,不可能痊愈得这么快,二则是真正的余坤脱险回来,势必会立即求见尤宁,报告受伤被擒和脱身经过,秘密拆穿,宅中只怕早就惊动了,怎会如此平静了?   黄石生心念电转,疑云顿起,决定先弄清楚那人身份,再作应变打算,于是深纳一口真气,屏息蓄势,静待演变。   果然,越看越蹊跷,敢情那人正探头探脑向“自己”的卧房偷望,接着,又轻轻推开房门,蹑足而入。   片刻之后,火摺子一晃,房中竟然亮起灯光。   黄石生看得眉锋连皱,四顾无人,也提气摄身,悄悄地掩近窗前,以指沾涎,点破窗纸,眇目张望着。   他离开卧室的时候,曾用枕头做了一个假人睡在床下,那人正掀开被褥,怔征地望着枕头做的假人发愣,似乎觉得很诧异。   但那人怔忡良久,却没有声张,仍将被褥盖好,挥手扇灭了灯火,拉过一把椅子,径自在房门后侧坐了下来。   一坐将近半个时辰,东方已际微露曙光,那人依然动也没动,看样子,倒像存心跟窗子外面的黄石生耗上了似的。   黄石生站在窗外,连呼吸都不敢大意,那人坐在屋里,也悄然无声,最妙的是,两人面貌装束也毫无分别,宛如一面镜子映出两个人,只是位置不符罢了。   又过了一会,天已黎明,黄石生毕竟心虚沉不住气,蹑足离开了窗口,意念疾转,便匆匆向假山洞奔去。   经过大厅后的回廊,迎面与一名早起打扫的婢女相遇,那婢女连忙侧身让路,含笑裣衽道:“余香主早!”   黄石生只得放缓脚步,漫应道:“晤!早,早堂主起身了没有?”   婢女笑道:“还没有呢,堂主昨夜睡得太迟,吩咐过今天别吵醒他,余香主不是也快天亮才睡的么?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   黄石生含糊答道:“平时起早惯了,想睡也睡不着……”忽然心中一动,趁机探问道:“昨夜堂主归寝之后,发生过什么事没有?”   那婢女讶然道:“没有啊!难道余香主发现什么不对么?”   黄石生忙道:“不!我只是随便问问。没有什么,你忙你的去吧!”   婢女嫣然一笑,道:“咱们还没有向余香主道喜呢。”   黄石生道:“道什么喜?”   婢女笑道:“昨夜香主因功高升,这不是喜事是什么?”   黄石生“哦”了一声,笑道:“原来你指的是这个,其实说不上功劳,都是堂主抬爱保荐,也是各位襄助所致。”   那婢女十分殷勤,又道:“不管怎么说,荣升总是大喜事,婢子这就去替你清扫收拾房间,待会儿姐妹们还要向你讨赏呢。”   黄石生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口里客套着,待那婢女娉婷离去,心里去讶然道:看这情形,余坤决未回来,房里那家伙莫非也是一位“西贝货”?   想到这里,不禁心好奇心起,便暂时改变了返回后园的主意,折转身,尾随那婢女重又绕回。   那婢女一心想讨好新任香主,果然携了扫具和水桶抹布,直向那黄石生卧室而去。   黄石生暗暗好笑,心道:这丫头活该要倒霉,等她推开房门,发现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余香主,准能把她吓个半死……”   谁知事实却出他意外,那婢女推门走进卧室,毫无惊诧之色,开启窗榻,低头洒扫,一点也没有异样。   室中空空,早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   黄石生反觉惊讶不已,猛记起床上还有一具枕头做的假人,若被那婢女看见,难免生疑,必须赶快掩饰才行……   他心念方动,正想举步,忽见另一位余坤,正负着双手,由院中施施然踱了回来。   那个假作散步状,表面故示悠闲,两道眼神却不住四下扫视,显然内心实在充满戒惧和不安。   黄石生已经断定那人决非真的余坤,但猜不透他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混来此地?尤期那人易容之术精妙绝伦,竟然不在自己之下,难道世上会有另一个“鬼脸书生”不成?   黄石生一向以“易容术”自负,不想昨夜先遇上一个真假难辨的“风铃魔剑”杨君达,现在又碰上这个维肖维妙的“假余坤”,一夜之间,连逢两侠“易容”劲敌,不禁激发起豪念……”   思忖中,那人已走到卧室门前,恰好婢女打扫完毕,正想收拾床上被褥,那人轻咳一声,缓缓问道:“你在这儿干什么?”   婢女回眸道:“婢子在替香主清理房间呀!”  .那人怔了怔,说道:“香主、谁是香主?”   婢女掩口笑道:“你瞧!真是贵人多忘事,刚才婢子还向你道过喜,怎么一转眼就忘掉了?”   那人愣愣地道:“我明明是‘一等剑士’,怎么变成了‘香主’?”   婢女笑容一敛,愕然道:“余香主,您莫非得了健忘病?昨天晚上的事,竟一些儿也记不起来?”   那人道:“昨天晚上什么事?”   婢女讶道:“昨天夜晚,会主不是当面提升你为本堂香主么?难道您忘记?”   那人恍然一声,道:“那……那只是说说罢了,当不得真也许今天会主再来,又降我做‘二等剑士’也难说……”   婢女止光流转,深深疑注片刻,忽然狡黠地笑道:“啊!我明白啦!”   那人忙道:“你明白什么?”   婢女撇嘴道:“还有什么,八成是怕咱们姐妹向您讨赏钱,不然,怎么刚才还承认,这会儿竟推脱起来……”   那人仰面而笑,取出一锭银块,说道:“笑话,真若晋升香主,区区赏钱,谁会吝资。喏!这就先赏给你,可是,事情没有正式成功以前,你可不能替我到处宣扬!”   婢女接过银块,在手上掂了掂,点头笑道:“谢香主的赏,婢子记住就是。”   说着,检衽一福,笑嘻嘻仍去整理床榻。   当她抖一被褥,突然发现床上假人,不觉一惊,回头诧问道:“余香主,这东西是您弄的?”   那人迟疑了一下,道:“嗯——是的,是我特意做成这样的……”   婢女道:“为什么要做个假人睡在床上?”   那人正色道:“这是为了谨慎,你不知道,这几天风声紧,夜里难保没有敌人潜来窥探,弄个假人,可以诱敌,又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你说对不对?”   那婢女听了,点头笑道:“难怪堂主总是称赞您精明能干,果然并非谬誉,要是换了婢子,哪会想得这么的周到。”一面说笑,一面草草的将床褥理好,告退离去。   黄石生躲在暗处,见那婢子姗姗绕过大厅,突然止步回头,飞快扫了一眼,竟轻轻的放下扫帚和水桶,疾行奔向后进正屋。  ”   显然,那人用一锭银子,并没有堵住婢子的嘴,反而引想她的疑心,这一去,八成是向尤宁告密去了。  ’黄石生本可置身事外,但想到若让尤宁发觉有人假冒余坤,那人固然危险,自己也势必受到影响,至少以后行事一定诸多不便。   心念疾转,正欲设法截阻,回廊上又来了一名婢女。   这名婢女起身较迟,业已换上男衣,打扮成小厮模样,手里也拿着扫帚和一只水桶。   两女迎面相遇,男装的一个诧异问道:“小红,大清早,就这样匆匆忙忙,干什么?”   小红回顾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紫茜姐姐,告诉你一件怪事,刚才我在前面碰见了余香主……”   紫茜道:“余香主本来就住在前院,.有什么奇怪?”   小红道:“不!你听我说下去,那位余香主好像有些不对,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举动也鬼崇高奇,跟平时全不一样,就像换了另外一个人似的。”   紫茜一怔,道:“怎么不一样?”   小红道:“今天清早,我先在这儿回廊上遇见他,见他急急忙忙,仿佛有心事,当时,咱们还说笑了几句,倒没看出多大破绽,后来我去他房里打扫,可是,他回房的时候,简直变了另外一个人,我称呼他‘香主’,他居然不知道‘香主’是谁,反是我说明了,他才支支吾吾的答应,却塞给了我一锭赏银,叫我不要宣扬……”   紫茜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小红,你也太疑神疑鬼啦,晋升香主是昨天夜晚才有的事,他一时不习惯,当然想不到你是称呼他。”   小红道:“所以,我第一次在回廊上遇见他,就向他道过喜,讨过赏,前后才一转眼,他怎么会忘得那样快?”   紫茜想了想,道:“或许他怕咱们大伙儿都向他讨赏钱,故意装糊涂,也很可能。”   小红摇摇头道:“我看他决不是心疼赏钱假装糊涂,紫茜姐姐,你猜他给了我多少赏钱?”   紫茜问道:“多少?”  .   小红手一摊,道:“哪!你瞧!”   紫茜眼中一亮,轻呼道:“呀,十两一锭整银,他出的竟不小嘛!”   小红低声道:“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余坤是出名的吝啬鬼,从前年到现在,几时见他这么大方过?”   紫茜沉吟片刻,仍不肯相信,说道:“从前他只是剑士,跟咱们地位差不多,难怪他吝啬,现在,为香主,身份不同,自然该大方些……”   小红道:“我还发觉他昨夜根本没有睡觉,却用枕头做了个假人放在床上。”   紫茜惊道:“当真?”   小红说道:“我骗你干什么?而且,他两次说的话全不一样,先说是‘起早惯了睡不着’,后来又说‘特意安排个假人,作诱敌防身之用’。这不是令人可疑的么?”   紫茜渐渐有些信了,颔首道:“这样看来,果然有些可疑,小红,你准备怎么办?”   小红道:“当然是尽快报告堂主。”   紫茜摇摇头道:“依我说,先别冒失,你若现在去惊动堂主,功劳没有份,包准还要挨一顿臭骂。”   小红诧道:“那是为什么?”   紫茜轻叹一口气,道:“你忘了?就为昨天夜晚那件事,咱们堂主获罪受责,被降为香主,虽然仍代堂主职务,论地位,已经跟余香主没有分别可是,余香主又是咱们堂主一手挺拔的人,或许他正因尊敬堂主,才故意避讳‘香主’的称呼,你若贸然去告密,岂不是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   小红心头一惊,道:“我真的没有想到这许多,看来竟是瞎疑心了。”   紫茜道:“话也不是这么说,近来风声险恶,遇事宁可多疑,却不能大意,这么办吧,你先莫声张,咱们寻个机会,再试探他一下,最好弄到什么证据,按实在了,然后报告堂主。”   小红忙道:“好!就这么办,多谢姐姐提醒,省了我去自讨—顿没趣。”   两人商议定当,分手作别,各自忙着清扫工作,果然没有提告密的话。   黄石生暗暗松了一口气,急忙抽身直趋西厢房。   皆因这时天已大亮,往一多,两个“余坤”出没其间;迟早会露出马脚,黄石生已证实另一位“余坤”也是假冒的,心中敌意渐消,只好退让一步。   西厢房位于前厅和后进正屋之间,有一条小径与回上通,背向照壁墙,房分三阁,建造得十分坚固,其中一间“囚”着袁氏双环,一间“囚”着火道人和彩衣娘娘田娥,另一间住着两名健壮女婢,负责看管人犯。   所谓“囚”,并非铁栅木笼,也没有刑具镣铐,因为袁氏双环已与行尸走肉无异,火道人和彩衣娘娘田娥则被制住穴道,终日昏睡不动,叫他们逃也逃不了,两名健婢,不过是做些照管饮食的零碎工作而已。   但西面照墙外,却不断有高手巡逻守护,那些人或扮小贩,或装乞丐,从昨天午夜开始,便轮番监视巨宅左右小巷,以防外敌潜入。   尤宁颇富机智,自西淀秘密庄宅暴露,被逼紧急撤离以后,就改变了方法,除留下余坤随身侍应外,其余男性剑士悉数布为暗桩,宅中仅有女眷,藉以掩人耳目。   不过智者千虑,终有一失,刚才迁入洛阳,就出了意外,昨夜—场虚惊,险些把袁氏双环弄丢了,是以午夜过后,立颁急令,宅外暗桩加派高手,本来只夜间值勤的,现在也改为昼夜轮斑巡查,节孝坊附近巷弄,顿成乞焉贩夫的天下,那些暗藏兵刃的江湖人物,宛如穿梭一般,终日不绝……   黄石生来到西厢房,首先摒退左右看守的健婢,然后假巡视之名,走进“袁氏双环”卧室。  ,那两个冒名替顶双环的,一名赵鹏远,一名王干才,都是保定府长乐巷赌场的“宝官”,骆伯伧的心腹手下,这时正直挺挺仰卧榻上,每人脸上各盖着幅白布。   黄石生四顾无人,照约定暗号,用指尖在两人掌心轻劝划了个“X”字,接着,替他们掀去盖脸白布。   两人掌身坐起,长长吁了一口气。   黄石生以指按唇,作个“噤声”手才 含笑低问道:“还过得习惯么?”   赵鹏远苦笑着点点头,道:“别的倒没有什么,只是整日整夜这样挺直睡着,憋得实在难受。”   王干才也愁眉苦脸道:“这儿蚊子很多,景得人心里直发慌,偏又不能搔痒,唉……”   黄石生笑道:“轻轻搔一下痒,应该是可以的……”   王干才道:“不行呀!那两个臭娘整夜都在房外走来走去,咱们脸上又盖着脸死人布,眼不能见,谁知道她们不在窗子外面偷看?”   黄石生慰藉道:“好,今天夜晚,我叫他们在房里燃烧几支香,驱驱蚊子。”   赵鹏远问道:“四爷,咱们还要假冒多久才行?像这样,会不会露出破绽?”   黄石生道:“只要当心些,破绽是不是会有的,至于还要担多久时间,那却很难说……”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从现在起,这儿随时可能发生事,或许临事紧急,我无法抽身来知会你们,希望你们自己警惕。假如危急时,千万记住不能直接退往后园,必须绕道而行,避免被人跟踪追蹑,知道么?”   两人点头道:“知道了。”   黄石生肃容道:“还有一点,这儿现在有另有一个余坤,也是易容假冒的,那人容貌跟我一样,很难分辨,你们要特别小心提防!”   两人听了,都骇然大惊,赵鹏远急问道:“那人是什么来路?怎么也会假冒余坤呢?”   黄石生苦笑道:“到现在为止,我也猜不透他的来路,但他已然假冒余坤混到这儿来,至少不会是尤宁一伙。”   王干才接口道:“会不会是抱阳山庄或一剑堡派来的?”   黄石生摇摇头道:“也不像,一庄一堡已经掳去一名分舵弟子,假如余坤也落在他们手中,问出此地秘密,他们决不会这么客气,而且,也未听说一庄一堡中,有精于易容的高人。”   王干才道:“已然如此,四爷准备怎样应付?”   黄石生耸肩一笑,道:“彼此目的虽未必相同,对付尤宁的立场却是一样,所以,我准备暂时让他一步。”  、两人同时诧道:“让他一步?”   黄石生点点滴砂道:“不错,先让他一步,看看他除了易容术以外,还有什么手段……?”   话犹未毕,房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黄石生急忙长身而直,一挥手,人已闪立门后,赵鹏运和王于才双双仰倒,仍将白布覆盖在脸上。   脚步声及门而止,紧着,窗口出现一张脸孔。   那张脸孔赫然就是另一个“余坤。”   那人自然不知道还有一位“余坤”躲在房里,其原意,也仅只各处“浏览”一下,不料一眼瞥见榻上的“袁氏双环”引神情顿时一变,稍后一沉吟,竟门走了进来。   黄石生摄气缩身,紧贴在门角落里,那人毫未留意,径自行到榻前,一探手,揭开了赵鹏远脸上的白布。   只见他两道眼神精光进射,炯炯投注在赵鹏远脸上,又伸手试了试鼻息,好半晌,才摇头喃喃自语道:“世上果然有这种怪事。”说罢,竟然站在榻边,敛眉沉思起来。   这时,忽闻人语声道:“两位姐姐,看见余香主来过么?”  .“来过,现在还在第一间厢房没有出来。”   “唉!害我哪儿没寻遍,原来却在这儿。”   “小红妹子,你寻余香主干什么?”   “堂主起来,有事要他去一趟。”   “人语之声渐近,是两名健婢陪着小红,边谈边向这边走来。”   那人飞快地将白布仍替赵鹏远盖好,疾退一大步,两手向后一背,背出一副好整以暇模样。   俄顷,小红和两名健婢已到门口,那小红含笑叫道:“余香主好悠闲,可把婢子找苦了。”   那人漫应道:“找我做什么?”   小红道:“堂主有请。”   那人点点头道:“晤!知道了,我这就去。”   转身行到了两步,又望望两侠健婢道:“你们还有什么事呀?”   两名健婢一愣,看道:“婢子们是奉命专管西厢房,并没有别的事呀。”   那人又点点头,道:“很好,没有事的时候,多在附近巡视走动,别在屋子里偷懒。”说完,随着小红扬长而去。   两名健婢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迷惑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叫咱们回房休息,怪各位偷懒的也是他……”   另一个冷笑道:“如今他高升香主了,自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若不神气活现打几句官腔,怎显得出香主的身份?”   那一个低声骂道:“呸!有什么好神气的,香主不香主,,还不跟咱们一样都是奴才,简直是小人得志,连祖宗八代全忘了!”   另一个道:“理他个屁,姑奶奶偏要偷懒睡大觉,看他能把咱们怎样!”   一面咒骂,一面“蓬”地一声,用力拉上房门愤然离去。   室门闭合,房中复归寂静,这时候如果黄石生想脱身离开,确是千载难得的机会,可是,赵鹏远和王才倾听了许久,却不闻启门离去的声音。   两人偷偷掀起布角一看,只见黄石生木然站在门后动也不动,神情显得十分凝重。   王干才忍不住哑声问道:“四爷,您怎么了?”   黄石生蹩眉答道:“没有什么,我只觉得奇怪,那人的声音好熟,仿佛曾在什么地方听过。”   王干才忽然奇想,道:“倘若真是一位熟人,那就太妙了,四爷可以和他换着干,两个余坤此隐彼现,轮流休息,即使—个败露了,还有一个……”   黄石生苦笑:“熟人不一定是朋友;假如彼此有仇,事情反而更糟。”   话声微顿,又道:“据我看,那人易容之术虽然巧妙,却没有把此地环境和底细摸得十分透彻,才一个早晨,便连露了两次破绽,现在被尤宁招去,吉凶难预料。”   赵鹏远惊道:“如果他被尤宁识破,岂不连累四爷?”   黄石生道:“无论他被人识破不识破,对咱们的影响总是难免的。”   赵鹏远道:“那咱们也该及早准备一下,万一他……”   黄石生接口道:“万一他识破了秘密,势必引起一场混乱,届时你们可将我穴道点闭,藏在榻下,假作我是被他制住的,这样或许能够瞒过尤宁我倒担心他没有识破,反而不好应付。”   赵鹏远不解,问道:“为什么?”   黄石生道:“有了他,我就得时时回避,宅里只有这么大,尤其在白昼,偶一失慎,不期而遇岂非当出岔?”   赵鹏远和王干才互望一眼,低声道:“四爷,那家伙既然碍手碍脚,咱们何不设法先除去他?”   黄石生摇头道:“在没有弄清他的来历之前,还不宜贸然下手,现在最急要的,是就近寻一处安全隐密的地方,以备随时藏身,静观变化。”.王干才忙道:“西厢房最安全,这儿除了看管的女人,别人都很少来。”   赵鹏远却道:“那两个已经够讨厌了,没事就在屋外穷绕圈子,叫人防不胜防。”   黄石生沉吟不语,目光流转,无意间触及室顶承尘板,脑际灵光一闪,笑道:“与其东藏西躲,不如且做一次‘梁上君子’吧!”   话落,探手一搭壁角,顿足长身飞起,轻轻将一块活动的承尘板推开,吸气缩肩,钻了进去。   板上梁柱交错,满布灰尘,触手皆是蛛网,人目尽是鼠粪,几堆碎布残骨边,还有一窝刚生下来不久,尚未长毛的小老鼠,在那里蠕蠕而动。   窝旁,一只硕壮肥大的母鼠,正瞪着一对鼠目,满怀敌意地望着黄石生,居然毫不畏怯。   这地方虽然肮脏些,但用作临时藏身之处,却颇为理想。尤其那粗在原屋梁,贯穿整个西厢房,承尘板年久失修,已有裂缝,如果隐匿其中,下面三间厢房内的一举一动;都可窥览无遗。   黄石生封妥入口,蹑足攀梁而过,由尘板裂缝望下去,只见火道人和彩衣娘娘田娥,正仰面躺在第二间房里,各据一榻,状如熟睡,脸上也覆盖着——幅白布。   再看第三间房,两名健婢果然都在蒙头大睡。   黄石生不禁感到好笑,心忖道:这倒好,三间房躺着六个人,我若真是一位“梁上君子”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机会呢。   思忖未已,忽闻一阵环佩之声传了进来。   那两名健婢虽在梦中,听觉仍十分敏锐,一齐推被而起,急迎出屋。   回廊花径那边,几名女扮男装的小厮,簇拥着一位妇人和一位少女,缓缓向西厢走来,那妇人身着黑衣,面垂黑纱,少女则穿一套翠绿色衣裙,手里提着一只革制小箱子。   两名健婢垂手躬身道:“参见大姨娘和小姐。”   黑衣妇人点点头,没有开口,少女却注目问道:“又躲在屋子里睡觉了,是不是?”   两名健婢陪笑说道:“不!婢子们没有偷懒睡觉,只是只是抽空歇了一会儿……”   少女脸色一沉,哼道:“当我的面,还敢说谎?你们去镜子前面照照自己那副娇慵模样!”   两名健婢敛容俯首,也没再辨。   少女微微一顿,又道:“这两天风声紧,昨夜会主驾莅,连堂主都受了责备,你们不是不知道,就算夜间多辛苦了些,也应该两人轮替着休息,怎么能一起关门大睡?出了意外,谁负责?”   两外健婢俯首无言,连大气了不敢喘一口,反是大姨娘觉着过意不去,举手轻拍少女香肩,又向厢房指了指,意思是劝她少说两句,进屋去吧!   少女面色稍缓,沉声喝道:“暂饶一遭,下次再犯,当心剥你们的皮。”   两名健婢连忙检袄俯首,道:“谢小姐恩典。”   少女挥手道:“堂主随后就到,还不下去侍候。”   “是!”两名健婢恭应一声,急急抢着去打开了第二间房门。   少女让大姨娘进屋坐下,却吩咐随削、厮道:“你们散开去,没有堂主和我的特准,任何人不准走近西厢房,有敢违令窥望的,一律格杀无赦。”   几名小厮打扮的婢女同声应诺,立即撤出兵刃,分散在西厢周围。   少女提着革箱进了屋中,那大姨娘嘉许地向她点点有然没有开口,少女把革箱放在一张茶几上,自己紧傍着茶几坐下,也没有说话。   两人相对而坐,默然未语半语,整个西厢房又陷入寂静,但屋外则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黄石生由尘板裂缝望下去,见那一身黑衣的大姨娘正垂目端坐,就像老僧人定一般,对面的绿衣少女却黛眉高挑,薄唇紧闭,炯炯注视着床榻上的田娥,嘴角眉梢,挂着一抹令人莫测高深的诡橘笑意。   刹那间,黄石生想起一桩奇异事情,忆昨天回拜尤宁的时候,曾经见过两位姨娘和小姐,当时只觉得三个女人都很纤弱,不像练过武功的人,为什么一日之隔,就如换了两个人似的,那位大姨直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那位小姐变得精明干红,御下处事井然不紊,何尝有一丝娇慵纤弱的模样?   难道说,昨天见到的会是三个“替身”不成?   正诧异间,屋外一声低呼道:“堂主到了。”   步履声由远而近,尤宁领着那位“余坤”大步走了进来。   奇怪的是,房里的两个女人仍旧大刺刺的坐着,并没有起身迎接。   那“余坤”垂手随行,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进门先向两个女人躬身施礼,陪笑问候道:“姨娘和小姐已经先来了?屑下余坤请安。”   大姨娘淡淡颔首,少女竟据傲地摆了摆手,道:“咱们比不得你们男人家,这等大事,能不早些赶来恭候么?”语气中,居然充满了讥讽。    尤宁接口笑道:“莲儿,何必生气呢?其实咱们是为了点小事耽误,才晚来一步。”   少女扬眉道:“敢情那件‘小事’,比这里的事更重要?”   尤宁道:“唉!提起来真气人,也不知那些丫头们得了什么病?成天颖神疑鬼,就会捕风捉影,无事生非,刚才被我狠狠臭骂了一顿……”   少女佛然道:“当真?她们有那么大的胆,竟敢惹堂主生气?”   尤宁笑笑道:“你大约是不知道,今天一早,我就看见小红那丫头不停地跟人交头接耳,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追问之下,你猜她怎么说?”   少女冷冷道:“我怎么知道。”   尤宁道:“说出来,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原来那丫头疑心生暗鬼,竟然怀疑余香主是假的!”   少女神色微变,迅速扫了“余坤”一眼,问道:“那头总该有点根据吧?”   尤宁哈哈大笑道:“根据?屁的根据!那丫头今早遇见余香主,厚颜向人家道驾讨赏,余香主不愿她宣扬晋升的事,只好故推不知道,岂料那丫头竟指余香主言语不符,是外人假冒的,现在,余香主就在眼前,你们不妨仔细看看,他哪一点是假的?”   那少女再度闪目向“余坤”上下打量了一遍,脸上却毫无笑容,只漠然说道:“我倒有些不懂,晋级高升,这是正大光明的事,余香主为什么要推托否认呢?”   尤宁道:“莲儿,这是人家余香主识大体,你想想看,为父受责降级,余香主却因功晋升,人家是为了尊敬咱们,才不愿播宜扬。”   少女轻轻一哦,点头道:“原来如此,待会儿我再告诫她们就是了。”   那“余坤”好识趣,连忙抱拳道:“求小姐体谅属下微衷,只说明此事即可,别再责备她们,其实她们也是为了防范未然,并无恶意。”   少女未置可否,回顾尤宁道:“现在可以开始办正事了吧? ”   尤宁忙道:“不错,应该开始了。余香主,请守护房门,严禁任何人窥视!”   那“余坤”似乎没料到尤宁会支开自己,怔了一下,才躬身应诺,讪讪退出门外。   尤宁亲自掩至房门,从内反插门栓,然后揭去彩衣娘娘履面白布,替她打散了头上发髻……   黄石生居高临下,屏息偷窥,心里却诧异忖道:这少女既是尤宁的女儿,语态何以如此傲慢?那位大姨娘一直默不作声,是何缘故?他们三个摒退亲信,准备怎样处置彩衣娘娘田娥?这件工作连“余坤”都不准参与,却留下两个人干什么?   无数疑问在黄石生脑际飞转,他不禁暗自就庆幸,这地方虽然肮脏些,毕竟“梁上君子”没有白做。   屋外戒备森严,房中鸦雀无声。尤宁细心而谨慎地解开了田娥的发髻,又将卧床掉换了一个方向,使田娥朝头房门,脚对窗口,然后向大姨娘点点头,含笑道:“大师妹,请动手吧! ”   大姨娘刚挪动身子,尚未站起,少女忽然低声说道:“为什么不先问问她?或许她愿意自己说出来也未可知。”   尤宁摇头道:“不必多此一举了,这老婆子骄横异常,她决不会说的!”   少女微哂道:“可是那东西既然很重要,必定收藏得十分秘密, ‘搜魂针’固然可使她有问必答,万一那藏物之处太过隐蔽,寻找起来恐怕会徒增困难。”   尤宁沉吟了一下,道:“这倒也是实情,好吧!咱们就试试看。”   说着,扬手拍开彩衣娘娘的哑、睡二处穴道,却仍留四肢闭穴未解。   片刻之后,彩衣娘娘田娥喉头一阵轻响,开始发出了呻吟声。   大约是因为穴道受制太久,一时竟未能完全清醒。在这瞬间,尤宁已从怀中抽出一只黑色丝罩,迅速戴在自己头上。   那丝罩,状如覆钟,由头顶直套在肩头,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上去,显得无比诡秘。   房中光线幽暗,冷寂无声!本已有几分阴森可怖。当彩衣娘娘田娥悠悠醒转,一睁眼,突然看见旁边直挺挺站着黑色头罩的怪人,不禁吃了一惊,若非四肢穴道制处,险些从床上跳了下来。   但她毕竟是出身名门,阅历丰富的人,目光疾转,发现火道人也躺在另一张床上,同时又见了绿衣少妇和面罩黑纱的大姨娘,心虽吃惊,已恍然领悟到这是怎样一回事,于是,冷冷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   尤宁阴恻恻笑道:“咱们是谁?你不必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也不须打听。简单一句话,你的生死性命,全在咱们手中,只要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彩衣娘娘道:“明白又怎样?”   尤宁吃吃笑道:“田雅芳,你是聪明人,既然明白处镜,:想不敢再逼咱们下毒手吧?”   彩衣娘娘冷咽道:“听你口气,竟是恐吓我老婆子……”   尤宁沉声冷哼道:“这是事实,并非恐吓,假如咱们想杀你,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没等彩衣娘娘开口,语气突又一变,阴笑道:“但是,彼此我怨无仇,咱们自然不愿意轻易杀人。再说,咱们对黑谷武学,素极折服,如今纵然令尊早已仙逝,四凶也星散消亡,景慕之心迄未稍懈,所以才费尽心民你请到这里来……”   彩衣娘娘不耐地岔口道:“你说了半天废话,究竟对我毫婆子有什么目的?”   尤宁沉吟一下,耸耸肩头笑道:“好吧,咱们不用转弯抹角,索性打开窗子说亮话,请你来,是为了请教一件事。”   彩衣娘娘道:“什么事?”   尤宁压低了声音道:“据说令尊当年将‘炼火’、 ‘施毒’、 ‘驱蛇’、 ‘御兽’四种绝学,分传座下四徒。其中犹以‘炼火’一门,涉猎为最!”也最为艰深奥妙,故而‘火神’郭金堂所得也最丰,这话可是真的?”   彩衣娘娘毫未迟疑,应声道:“是便如何?”   尤宁倒没料到彩衣娘娘田娥回答得这般爽快,心里一喜,忙道:“就我所知,那郭金堂所获绝学,共分两部分,一种是关于火药火器配制的秘法,载于‘神火心诀’;另外一种,却是内家炼气心法,并将体内三味火溶会在掌招之中,名叫‘烈焰三式’……”   彩衣娘娘截口喝问道:“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尤宁得意地道:“你一定料想不到,那部‘神火心诀’,如今已落在咱们手中了。”   彩衣娘娘骇然一惊,但目光猛转,却哈哈大笑起来……   尤宁沉声道:“敢情你是不相信?”   彩衣娘娘田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这种鬼话,只好去骗三岁娃儿,你们未免太小看我老婆子了。”   尤宁哼道:“索性告诉你明白点吧,不单‘神火心诀’落在咱们手中,你那丈夫‘郭金堂’也已经死在石洞内,林中地下密室全毁,那部‘神火心诀’,是咱们在你卧衣箱夹层里搜获,你仔细想想,这些会是假话?”   彩衣娘娘田娥笑声顿止,两眼放射出惊骇的光芒,显然,因为尤宁一口道出奇书藏放之处,使她不能不震惊。   但仍力持镇静,冷冷问道:“你们既然已经得到‘神火心诀’,又何须将我老婆子掳来?”   尤宁道:“不瞒你说,奇书虽得,却并非全……”   最后一个“册”字刚要出口,绿衣少女突然一声轻咳,截口道:“堂主,我能问她几句话吗?”   尤宁点点头,道:“好!你问吧!”   绿衣少女缓缓站起身子,走近床边,冷峻地接道:“田老前辈,咱们不必多费口舌了,直话直说,你双腿已废,郭金堂’也已经死了,那部书你毫无用处。假如你愿意跟咱们合作,交出奇书,咱们保证你死后半生锦衣玉食,坐享富贵荣华,否则的话,生命尚在指顾之间,留下奇书,又有什么意义,老前辈的是聪明人,想必不至甘与草木同朽的。”   田娥哂道:“这就奇了,刚才还说奇书已落在你们手中,这会儿又劝我老婆子,把书交出来,敢情你们并没有得到‘神火心诀’?”   绿衣少女道:“我所谓的‘奇书’,是指‘烈焰三式’。”   田娥淡淡一哦,释然笑:“我明白了,原来你们只得到了‘神火心诀’前半部的火器制作秘诀,却没有得到下半部的内家三昧真火修练心法,所以向我老婆子迫供追索?”   绿衣少女漠不置答,反问道:“难道你那全部秘芨,不是藏在同一个地方?”   田娥诡笑道:“假如藏在同一个地方,你们怎会找不到呢?”   绿衣少女说道:“所以,咱们才要问你!”   田娥故作不解,道:“问我什么?”   绿衣少女沉声道:“问你书内为什么没有‘烈焰三式’的记载?”   田娥笑了笑,道:“你以为我会说出来吗?”  ”   绿衣少女冷哼一声,道:“说出来是你的幸运,其实,咱们自有方法让你说,只是可怜你孤零无依,想给你一次机会罢‘了。如果你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别后悔。”   田娥目光一转,道:“假如我说了你们,你们准备怎样安顿我老婆子?”   绿衣少女道:“刚才已经说过,只要你愿意交出‘烈焰三式’,咱们叫你安享荣华富贵,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尤宁接口道:“咱们还可以呈报本会会主,荐举你荣任高位,待如上宾。”   彩衣娘娘田娥冷笑一声,道:“可是,我老婆子还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会?会主又是谁?”  ,尤宁一顿,道:“这个……”   绿衣少女接道:“等你交出‘烈焰三式’之后,这些自然就知道了。”   田娥沉吟片刻,叹道:“为那捞什么鬼书,害我吃了多少艰苦,留着徒惹祸害,你们一定要,我老婆子就送给你们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尤宁急问道:“什么条件?”   彩衣娘娘道:“我要亲眼看看死鬼郭金堂的尸体。”   尤宁爽然道:“这容易,你先把藏书的地方告诉咱们,我负责你去郭金堂埋骨石洞,让你们夫妻见最后一面。”   彩衣娘娘轻吁一声,道:“也罢,请附耳过来。”   尤宁只当她不愿秘密被其他人听去,忙不迭挪身近前,侧耳凑向彩衣娘娘田娥嘴处。   谁知那彩衣娘娘四肢穴道虽被制住,头劲尚可活动,冷不防一伸脖子,张口咬住了尤宁的耳朵,齿尖陷人耳皮,死也不肯松口。   尤宁尖声大叫,直痛得泪水盈眶,抡掌便想出手。   绿衣少女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得一呆,纤手疾抬欲扑,大姨娘也霍地站了起来,一把抢过地上那只小皮箱……   田娥断喝道:“谁敢动一动,老婆子就把这只耳朵咬下来!”   索性咬下一只耳朵,忍一次狠痛,也就罢了,偏是老婆子只牢牢咬住耳轮,却不肯痛快咬它下来,可笑尤宁不能动,手不敢举, “哧哧”连哼,竟是丝毫没有办法。   逼于万般无奈,只得低声下气地哀求道:“田老前辈,您要怎么样?有话都好商量。”   彩衣娘娘田娥冷冷道:“先叫她两个退到门外边去。”   尤宁连忙挥手道:“大师妹,莲儿,你们快退开些。”   大姨娘和绿衣少女互望一眼,默然退至门边。   田娥又道:“你的左手伸过去,能够得到那一张床的火道人吗?”   尤宁伸手一试,急道:“够得到!够得到!”   田娥冷叱道:“很好,你先替他解开穴道”。   尤宁不敢违抗,如命替火道人解了闭穴。  ,火道人挺身坐起,怔怔地望着四人,脸色惊疑不定。   田娥低喝道:“通玄道长,快过来替我解开四肢穴道,咱.们一起闯出去!”   火道人迟疑的下了床,但目光凝注房门口的大姨娘和绿衣少女,似是十分畏惧。   绿衣少女适时发出一声冷笑,道:“你们逃不出去的,何必自寻死路!”   火道人—震,连忙止步。   田娥叱道:“怕什么?只要老婆子穴道解开,任是铜墙铁壁,老婆子包你平安脱身。”   绿衣少女冷冷道:“你双腿残废,自身难保,还有什么力量说这大话?”   田娥怒目喝道:“老婆子双脚虽废,两手却无损伤,且等闭穴解开,少不得叫你这臭丫头片子尝尝‘烈焰三式’的厉害。”   绿衣少女冷然一晒,却对火道人说道:“通玄,你若有胆量跟会主作对,就照她的话去做,须知天下再大,无处可容你藏身,也绝无人能保护你。”   火道人急问道:“敢问会主是——”   绿衣少女昂首道:“剑带风铃,鬼泣神惊。”   “啊!”火道人脸色大变,惊呼出声。一颗头,深深垂了下去。   彩衣娘娘田娥大声叫道:“通玄道长,不要上她的当,咱们脱身以后,老婆子将‘烈焰三式’传你,以后你就是第二个‘火神’,怕它什么狗屁会主!”   绿衣少女截口道:“便是郭金堂死而复生,又能如何?”   田娥齿上略一用力,对尤宁喝道:“你若不想少一只耳朵,快叫那丫头闭上臭嘴,只要她再说一句话,老婆子就不留情了。”   尤宁受制,逼得俯首“帖耳”,哭丧着脸道:“莲儿,你就少说一句吧!”   绿衣少女轻哼一声,悻悻地住了口。   田娥又向火道人催促道:“时机难再,道长还迟疑什么?”   火道人沉默良久,才毅然举步走了过来。   田娥大喜,忙道:“快替我解开‘曲池’ ‘肩井’两处穴道。”  ‘火道人点点头,扬起右掌,但虚拟半晌,神色连变,竟迟疑没有拍下去。   田娥紧咬着尤宁的耳朵,看不见火道人脸上神情,低喝道:“快些动手呀!穴道一解,咱们就不愁无法脱身了。”   话声方毕,火道人把心一横,掌势已疾然拍落……   但这一掌,却不是拍向田娥的“肩井”穴道,而是重重落在她的后颈“大杼”穴上。   “大杼”们在颈后第一节的节骨下,虽非制命死穴,但十分脆弱,火道人下手甚重,一掌拍落,只听彩衣娘娘发出一声闷哼,颈项立遭劈断,一颗虚软的头跌回枕旁,牙齿也不由处主松开了。   尤宁挣脱挟制,用手紧紧们着血淋淋的耳朵,踉跄退到门边,浑身犹在索索颤抖。   彩衣娘娘做梦也想不到火道人会暗算自己,瞪着两只怨毒的眼珠,一面喘气,一面喉中低吼作怕,含糊咒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杀千刀的杂毛道,咱们夫妻待你不薄,你居然反助敌人,向我老婆子下此毒手……”   火道人却阴恻恻耸肩笑道:“田雅芳,你错怪贫道了。”   彩衣娘娘吼道:“老婆子只恨自己瞎了眼,枉交了你这无情无义的匹夫!”   火道人冷笑道:“老实告诉你吧,贫道当年毛遂自荐替你治疗腿伤,便是奉命行事,大火中救你出险,也是看在‘神火心诀’份上,这几年,受你们夫妇颐气支使,如同奴婢,你以为贫道是心甘情愿的么?”   彩衣娘娘惊怒道:“原来你这匹夫果然是奸细?”   火道人扬眉道:“你现在明白还不算迟,看开一些,反正奇书已经无法保全,不如自动交出来,彼此莫伤了和气……”。“呸!”彩衣娘娘急怒攻心,用尽全身之力,狠狠一口浓痰啐在火道人身上,破口大骂道:“下流无耻的匹夫,趁早闭上鸟嘴,老婆子宁愿黑谷绝学化作飞灰粪土,决不会便宜你们这批混账东西,有种就把我老婆子杀了,妄想奇书,那是在做梦!”   火道人阴笑道:“你若逞狠倔强,只怕求死不易,更多要受些活罪不成。”   彩衣娘娘叱道:“有什么毒辣手段尽管施展出来,老婆子死且不怕,还怕活受罪不成。”   火道人耸耸肩头,转身向尤宁稽首一礼,道:“堂主明鉴,这老婆子天性骄狂,决非言语所能说服,贫道与她数年交往,深知她的脾气,不用非常手段,恐难收效。”   尤宁余悸犹存,自己不敢再近床榻,忙回顾大姨娘道:“请大师妹动手吧!”   大姨娘点点头,却没有移去,只用眼角瞟了通玄道人一眼。   那绿衣少女正替尤宁敷药,睹状会意,向火道人招招手,道:“请道长过来一下。” ;火道人欣然应诺,举步走了过去。   绿衣少女突然纤手疾扬,一指点在火道人前胸“将台”穴上火道人应指倒下,惊呼道:“姑娘,这是为什么?”   绿衣少女冷冷道:“不为什么,这是会主的吩咐。”   说着,打开房门,唤来“余坤”,低声道:“劳驾把他暂押在隔室,闭住昏穴,小心看守。等这边事毕以后,再慢慢问他。”   火道人大叫道:“贫道虽未正式人会,却一直秉杨大侠意旨行事,姑娘因何仍拿贫道人当作囚犯看待?”   绿衣少女不理,挥手道:“带走!”   “余坤”答应一声,上前挟脖子把道人提了起来。   火道人急了,又向尤宁哀求道:“堂主,求您老作主,贫道忠心耿耿,不无微劳”   尤宁点头说道:“正因为你还薄有功劳,才暂时收押候讯。否则,,哪有这般轻易。”   火道人犹欲呼冤申辩,早被“余坤”提小鸡似的,押往隔室去了。   彩衣娘娘却乐得放声大笑,道:“通玄杂毛,这就是你做走狗的下场,能看到这场活报应,老婆子死也瞑目啦。”笑声中,大姨娘已迅速启开了小皮箱。   皮箱内全是光耀夺目的银制器具,有小刀、小剪、小挫、小锤;更有一袋长短粗细不同的特制银针,井然有序排列在箱盖内层。   另在皮箱两侧,嵌置着十只精巧的水晶瓶,瓶中有药水,也有药粉,乍看之下,就跟大夫出诊时使用的药箱一般模样。   绿衣少女掩妥房门,亲手移过一张小茶几,将皮箱放在几上,轻问道:“这老婆子凶得很,要不要缚住她的手足?”   大姨娘摇摇头,拈起两根银针,缓步走到床边。那绿衣少女便动手去解彩衣娘娘的衣钮。   田娥惊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绿衣少女阴笑道:“替你改改脾气,好叫你说实话!”   田娥膛目逼视那两根闪亮银针,突然一阵颤抖,骇叫道:“搜魂针!你们是鬼叟朱逸的什么人?”   绿衣少女向大姨娘嫣然一笑,耸肩道:“想不到老婆子还有些见识,竟认得‘洱海’绝技搜魂针!”   口里说着话,手上不停,已将田娥上衣解开,褪至肩头锁骨处。   田娥如见鬼魅,脸肉扭曲抽动,满是惊怖之色,嘶厉大叫道:“不,不要用搜魂针! ‘黑谷’ ‘洱海’异流同源,你们不能这样折磨我老婆子,当年鬼叟朱逸跟咱们师……”“师”什么?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大姨娘手中两根银针,已经飞快地插进她的肩窝。   狂叫大喊的彩衣娘娘田娥,竟在银针进肉的刹那,突然语止音歆,尽管嘴仍在开阉蠕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大姨娘扭身半转,又从箱中拈起四枚细银针,分别插进田娥两耳耳根和左右“太阳”穴,手法迅速绝伦,认穴取位,奇准无比。   然后,轻轻盖上皮箱,退到茶几旁坐下。   绿衣少女则将一只“漏壶”注满清水,搁在小茶几上。   房中登时寂静下来,只有那“滴答”的水声,由漏壶传出,荡漾全室。   黄石生躲在屋顶承尘板上,直看得心惊肉跳,因为他由上望下去,正对着彩衣娘娘的脸部,只见她双睛暴突,满头大汗,脸色越来越苍白,浑身肌肉不停地颤抖痉挛,显然正熬受着非人所能忍耐的痛苦,却连呻吟也发不出声音。   汗水夹着泪珠,由她颊上滚落枕上,不多久,整个棉枕全被湿透,冷汗渐收,田娥那张原本红润的脸,已经变成一张白纸。   黄石生虽然也是第一次见识“洱海搜魂针’,但心中猜测,那大小六根银针的作用,多半是用来“断穴逼血’,迫使,脑部血液回注躯体内脏,以便再进一步施行其他惊人手术,换.句话说,彩衣娘娘田娥此刻所受的痛苦,只能算是开始而已。   果然,他没有料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大姨娘再度启开那只小皮箱,取出一束弯曲成弓形,两端尖锐,内部中空的管状细针。   接着,又将另一束扁头圆尾的箭形短针。一一用药水仔细浸过,挟在左手指缝之间备用。   等到准备妥当,时间已近一个时辰,大姨娘向绿衣少女颔首示意,两人立即开始了第二次手术。   只见绿衣少女轻轻拂开田娥头上乱发,大姨娘双手齐动,飞快地将两种不同形状的银针,插入她的脑门,每一只弓形管针之间,先用扁头药针断血脉,下针准确利落,就像熟手刺绣一般。   大姨娘每刺一针,彩衣娘娘田娥便猛地一抖,两三针后,田娥竟似突遭电击,全身像筛糠似的抖个不停,刺到十针左右,抖动更有如山摇地颤,连床榻也格格作响。   可怜那田娥,身不能动,口不能叫,只能张大了嘴,喉中直抽冷气,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滚滚而下……   黄石生可算得铁石心肠了,但目睹这惨绝人寰的“搜魂手法,也不禁热血沸腾,握拳透爪,扭头不忍卒睹。   又过了盏茶光景,彩衣娘娘头上已插满银针,斑发乱针交错,使她看来直如一头发怒的“刺猬”,泪已干,力已竭,喉头“格格”作响,只剩下抽气的份儿了。   大姨娘目光凝注“漏壶”,拿捏准时刻,突然用一柄小刀,在田娥头顶“百汇”穴上,切开了寸许见方一片头皮。   说来奇怪, “百汇”乃人身最脆弱的死穴之一,也就是致命要害,但小刀切开头皮,却不见一丝血水。   大姨娘迅速将几种药粉填人穴中,把一枚浸过药的银针,用小锤敲进骨内,然后再为她缝合伤口。   刀伤要害,银针嵌穴田娥非仅没有死身,反而长长吐了一口气,颤抖正立,呼吸也转趋缓和,竟然沉沉睡去了。   这时“漏壶”恰好滴尽,红日当窗,时已近午。   打姨娘举袖抹了抹额际汗珠,如释重负般坐回椅上。   尤宁急忙递过来一条手绢,谄笑道:“大师妹辛苦了,快歇着吧,卸铁收拾的事,莲儿可以代劳。”   大姨娘黑然颔首,没有出声。   绿衣少女道:“姨娘这一手绝技,放眼天下,找不出第二人,可惜我太笨了,总是学不会!”   尤宁接口笑道:“若是一学就会,也称不上绝技了,莲儿,快替姨娘收拾收拾,咱们还得尽早讯问这老婆子,如今不怕她不说实话了。”   绿衣少女道:“搜魂针摧心毁脑,最伤元气,她刚上过药,总得让她再息休一会儿才能问话,这可是急不来的。”   尤宁连连点头,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绿衣少女轻舒皓腕,由田娥双肩开始拔针,一一用清水洗净抹干,放回小皮箱中,只留下那枚银针,仍在脑门穴道内未再取出,却顺手解开田娥四肢穴道。   大姨娘垂目跌坐,暗自调息,尤宁则负手绕室徘徊,不时抚耳按抚伤处,眼中闪现着阴鸷的笑意。   耳上齿伤犹在,心头余恨未消,不过,当他想到那即将到手的大功,又觉得区区一点小伤,实在微不足道了。   正得意,门外突然传报道:“启堂主,有鱼儿触网,请命定夺。”   尤宁吃了一惊,沉声喝道:“在什么地方?”   “以到前面石牌坊”。   叫余香主去看看”。尤宁匆匆吩咐了一声,转身对绿衣少女道:“大白天里,不知是什么人又来窥伺?咱们还是快些开始讯问吧!”   绿衣少女刚将针具收妥,闻言摇头道:“既有外警,还是先安排应付来人要紧,老婆子已在掌握,稍等再问也是一样,我先送大姨娘回房去歇息……”话犹未结,忽听“余坤”隔门急声道:“请堂主速作准备,来人中有日月双剑兄弟,属下不便露面。”   尤宁骇然启开房门,惊问道:“抱阳山庄一共来了多秒人?”   “余坤”道:“共有五人,其中有日月双剑和一剑堡主易君侠女儿,都产到过西淀探庄,另外两位少女,则是河间府袁家姊妹。”   尤宁心中略定,又问道:“就只有这五个雏儿?易君侠和应伯伦没有回来?”   “余坤”点头道:“易应二人,没见同来,但见那日月双剑,显然已对本宅起疑,此时正在石牌坊附近搜查,只怕就要搜到这里来了,本堂暗桩未得令谕,不敢拦阻。”   尤宁没吟了一下颔首道:“几名小辈虽不足畏,却不能暴露了本堂秘密,传话下去,宅外暗桩严禁擅自出手,园内警式撤入楼中,大爱要沉着镇静,休叫小辈们看出破绽。”   “余坤”答应一声,转身欲走。   尤宁又叫道:“余香主,你不必露面了,小心看守西厢房,外面自有本座应付,这儿四个人,本座全权交给你了。”   “余坤”欠身道:“堂主放心,属下会谨慎守护的。”   尤宁又对绿衣少女道:“莲儿,你陪大姨娘回房休息吧,索性等打发了几个小辈,再慢慢审问这老婆子也不迟。”   绿衣少女一挑黛眉,道:“久闻一剑堡主易君侠的女儿,晶貌出众,武功不弱,这是真的吗?”   尤宁晒道:“什么品貌出众,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千金罢了,若论机智精明,连你一半也及不上……”   绿衣少女昂首道:“可是,我倒想见识见识好。”   尤宁则一迟疑, “余坤”却岔口道:“屑下曾在西淀见过那姓易的丫头,委实刁蛮难缠,小姐最好别惹她。”   一句话激起绿衣少女好强之心,只听她冷哼一声,道:“我偏要试试她有多难缠。”赌气将皮箱向尤宁手中一塞,拂袖转身便走。   尤宁急叫道:“莲儿,千万不可急躁影响大局。”   绿衣少女充耳不闻,径自往前院奔去了。   尤宁顿足道:“这丫头,性子太强,迟早会惹出事来。匆匆叮嘱“余坤”几句,扶着大姨娘疾步离开西厢房。   那“余坤”四顾无人,闪身进入房中,从怀里取出一粒黑色的小丸子,塞进彩衣娘娘口内,紧接着,又一闪而出,顺手带上了房门。   他进出之间,迅若飘风,连藏身屋梁上的黄石生,也没有看清那枚黑色小丸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口口口口   日正当中, “节孝坊”石牌坊下,五位少年男女正在低声聚议。   其实所谓“聚议”,三位姑娘并没有多开口,只静静倾听着应家兄弟比手划脚,口沫横飞,述说昨夜擒获可疑车把式的“得意”经过。   应家兄弟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露脸”过,尤其袁氏姊妹一向不大对他们俩轻假词色。此时,不仅欣然同来,而且正聚精倾听,不是含笑颔首,大有钦俩赞赏之意月剑应虎难掩得意,越发把自己说成了智勇兼备的大英雄。口惹悬河。绘影绘声。只差没有躺在地上学那“车把式”。被擒时的可怜相,日剑应龙口齿比较笨拙,心里想了许多话,却憋在肚子里,说不出来,急得脸红脖子粗,只恨没有岔口的机会。   反是平是最爱热闹的起哄的易湘琴,竟显得懒洋洋提不起劲儿,摆手拦住应虎未尽话头,皱眉问道:“二表哥,昨天的经过别再提了,你说那车把式是奸细,咱们也相信,但现在奸细已经服毒死了,咱们是来寻找奸细巢穴的,尽站在太阳下面说废话,有什么用呢?”   应虎傲然笑道:“说话这是废话?要查出奸细巢穴,就得先弄清楚那车把式半夜停车在这儿,是准备跟什么联络?表妹你看,这儿地处僻静,附近别无人家,那马车停在这里岂不可疑?所以,昨天晚上我和大哥就……”   袁玉“嗤”地笑了起来,抢着道:“你们就严词盘诘,那家伙心虚想跑,你们就出手擒他;,没想到那家伙居然武功颇佳,结果,在你们手下却没走上三招,便被生擒活捉二位,是这样不是?”   日剑应龙好不容易得应机会,连忙点头道:“正是这样,正是这样!”   袁玉胆眸一转,掩口葫芦道:“这些经过,咱们耳朵里都快听出老茧了,二位能不能换个话题,告诉咱们应该怎查出奸细巢穴呢?”   应龙一呆,讪讪道:“是的,咱们是该商量一下,应当怎样查出奸细藏匿的地方?关于这件事;必须必须喂!老二,你看应该从何着手呢?”   应虎纵目四瞩,正色道:“这还不简单么?咱们既然在这儿擒获奸细,当然仍由这儿着手搜查,我想,那奸细的巢穴多半就在附近。”   附近别无人家,五人目光不约而同都集中在巨宅门上。   袁玉生谨慎,凝目片刻,轻声道:“二表哥的意思,是指这座宅子么?”   应虎点头道:“反正没有其他人家,先搜这座宅子再说。”   袁珠道:“但这座巨宅重门深锁,主人必属显宦,咱们总不能强闯进去呀!”   应虎说道:“咱什么?咱们又不是明杖抢劫,进去搜一搜就走,管它显宦不显宦。”   袁珠沉吟道:“万一搜错了地方,岂非落人口实?这样做,只怕不妥。”   应虎笑了笑,道:“哪有许多顾忌,你们女孩子脸嫩,办事总不干脆,喏!瞧我的。”   说着问问肩后长剑,便待举步上前。   应龙伸手拦住道:“老二,你脾气太火爆,动辄出口伤人,还是我去吧!”   应虎不悦道:“你不会说话,只怕还没开口,就被人家轰出来了,不如让我先去。”   应龙道:“笑话,我是兄长,难道反不如你?”   应虎沉声道:“这跟长幼有什么关系?牛大也压不死跳蚤。两兄弟都想在姑娘们前逞威风,各不相让,眼看要吵起来。   易湘琴淡淡一笑,说道:“别吵了,还是大伙儿一齐去吧,咱们瞒着爹爹和姨父来建这份功劳,自己先闹起来像话吗?”   袁珠附和道:“琴丫头说得对,咱们目的在搜查奸细巢穴,事无确证之前。不要闹出笑话,回去大家都没有光彩。”于是,五个人—同缓步越过空场,向宅门走去。   应虎一心想表现才能,抢先一步,举手叩了叩门环,扬手道:“喂!里面有人吗?’’过了好一会,门内寂然不闻回应。   应虎回顾三位姑娘,得意地笑道:“我料得不错吧?这宅子八成又跟西淀那一次……”   话犹未毕,左侧边门忽然悄没声息打开,一个十七八岁大丫环探头出来,喝道:“找谁?”   应龙恰好站在边门前扬头张望,倒被吓了一跳,连忙答道:“咱们要见这宅子的主人,快去通报一声”。   丫环冷冷道:“主人不在家,明天再来。”不等应龙再开口, “蓬”地一声响,门扉立闭。   应龙碰了个硬钉子,勃然大怒,骂道:“好个丫头,竟敢狗眼看人低?咱们又不是来借钱乞米的,叫了半天门,就叫出这两句话?”   三位姑娘都忍不住,笑道:“这真是破天荒第一遭,堂堂少庄主,也吃了闭门羹。”   应虎也笑道:“大哥不是挺会说话吗?怎的才开口就闹僵了?”   应龙羞恼交并,连脖子都红了,一扬拳头,便向门上擂去,怒哼道:“我就不信这门是铁铸的,能挡得住我……”   拳势正欲落未落,小门突又启开,闪出一张俏生生、娇滴滴的粉脸,昂首喝道:“你要干什么?”   应龙眼中一亮,心弦猛震,高举的铁掌,呆呆停在空中,再也打不下去。   原来那张脸庞,秀眸含嗔,柳眉带怒,瑶鼻耸做,樱唇擒威,美拟王嫱远逊色,媚似西子胜三分。   她,就是那个名叫“莲儿”的有少女。   应龙目光痴滞,举臂木立,忘了动手,也忘了说话,晕晕淘淘,几不知身在何处?   他自问平生见过的美貌女子不计其数,旁的不提,单只现在同行的琴表妹和袁氏双蛛,哪一个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绝代红妆?然而这些闺秀名媛,或具端庄气质,或具落落风范,美则美也,唯令人有“高不可攀”的感觉。   眼前这位绿衣少女并不算最美,但却有另一种妖媚之态,娇得诱人,媚得蚀骨那丰隆浮凸的身段,那勾魂荡魄的眼神,浑身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情焰肉香,叫人一看就心跳耳热,不其然产生出莫可名状的冲动和需要。   那是人类本能的需求,也是兽性的激荡。   那更是先天直觉的反应,就像“饥思食,渴思饮”一样单纯,却又像“饥不得食,渴不得饮”一样使人心烦意乱。   应龙只觉口干舌主血鼓动,茫茫然浑忘所以,那边的应虎,也同样目瞪口呆,失魂落魄般说不出一句话来。   甚至易湘琴和袁家姊妹,亦被绿衣少女艳光媚色所惑,心头都暗吃一惊。   绿衣少女眼波流转,缓缓在五人身上扫过,冷叱道:“光天化日之下,诸位身佩凶器,强闯民宅,意欲何为?”   应龙一震,如梦初醒,身不由己拱手陪笑道:“不!姑娘错怪咱们了,咱们只是……只是想……”   绿衣少女截口道:“想什么?适才丫环已经告诉你们,家父外出未归,宅中只有内眷,不便接待,诸位还想怎样?”   应龙被她咄咄语锋所迫,竟不知该如何对答,呐呐应对:“是的!是的!咱们正是想问明白些,如果主人不在,自当告退……”   绿衣少女道:“现在你明白了吗?”   应龙连忙接口道:“明白是明白了,不过……”   绿衣少女冷然道:“既已明白,为什么还不走?”   应龙一急之下,更忘了措词,结结巴巴道:“这个……这个……”   绿衣少女见他尴尬模样,忽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但笑意一现立敛,又紧绷着粉脸道:“有什么这个那个的,咱们妇道人家,可不作兴老站在门口跟陌生男人说话,你究竟走是不走?”   那一笑,宛如昙花乍放,真个是风情万种,虽然短暂,已把应龙撩得心痒难抓,忙不迭地拱手哈腰,连声道:“是!是!是!请恕冒昧唐突,咱们这就走了。”   绿衣少女道:“请便吧!”罗袖一拂,便待转身。   袁玉突然一扬黛眉,沉声说道:“且慢!”   那绿衣少女霍地扭回头来,道:“怎么样?这位姑娘还有什么见教?”   袁玉上前一步,含笑为礼,道:“不敢当‘见教’两字,小妹看姐姐语锋犀利,不似平常女儿,令尊想必也是绝代高人,既然相识,总算有缘,敢问姐姐尊姓芳名?’’绿衣少女矜持地笑了笑,反问道:“姑娘莫非是地方官府,特来盘查咱们的身份来历么?”   袁玉笑道:“岂敢。彼此同属女儿身,就算小妹厚颜高攀,姐姐又何必吝于赐告。”   绿衣少女眼皮转动,嫣然道:“这么说;应该我先请教诸位才对。”   袁玉道:“小妹袁玉,这位是我胞姊袁珠,这位是终南一剑堡易家义妹,名叫湘琴。”   应氏兄弟连忙抢着自荐道:“在下应龙。”   “在下应虎,咱们弟兄有个小小名号,叫做‘日月双剑”   绿衣少女似笑非笑,一双媚目,却凝注易湘琴身上,说道:“原来这位就是终南‘一剑擎天’易大侠的掌珠?久仰得很。”   易湘琴淡淡一笑,没有开口。   应虎忙道:“咱们抱阳山庄也算薄有名声,姑娘大约听到过……”   绿衣少女充耳不闻,继续又道:“易姑娘是名门千金,芳驾莅止,实令蓬荜生辉,可惜咱们家不是武林中人,虽然久慕终南一剑堡威誉,却无缘结交。”   易湘琴分明听出她话中含有讥贬挑衅意味,竟然漠然无动于衷,好像是没有听见。   袁玉诧道:“尊府不是武林中人,却怎会熟知武林中事。”   绿衣少女耸耸香肩道:“一剑堡名满天下,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听说从前武林中还有一位风铃魔剑杨大侠,与一剑堡主并称‘武林二君’,如今杨大侠遇害,剩下一剑堡主‘君’临天下,易姑娘女袭父荫,将来怕不就是武林女皇啦?”   袁玉惊诧道:“这些事……”  。   绿衣少女截口说道:“这些事,外面风传已久,最近洛阳城中更是满城风雨,咱们虽非武林中人,坐在家里,听也听够了。”   袁玉释然一哦,道:“话虽如此,足见尊府消息灵通,不是平常人家。”   绿衣少女道:“平常不平常,诸位千万别信口而论,听说洛阳城不平常的人物都快死光了,咱们可招惹不起你们武林人的是非。”   袁玉笑道:“尊府不与武林中人交往,怕什么是非!”   绿衣少女道:“话可不是这样说,你们整天舞刀弄剑,自是不怕惹事,咱们却连缚鸡的力气也没有,别说刀光血影,半夜听见老鼠打架,也会吓个半死。”   袁玉道:“既如此,咱们不多打搅了,请教姐姐尊姓芳名,当即告退。”   绿衣少女沉吟了一下,道:“我姓冉名肖莲。”   应虎接口道:“原来是冉姑娘,真是失敬得很。”   冉肖莲道:“家父不在,不便接待诸位,适才那些话,还请诸位慎口包涵,家父是生意人,最怕惹上麻烦……”   应虎拍着胸膛说:“冉姑娘尽管放心,有咱们在,没有谁敢来府上搔搅,不瞒姑娘说,咱们昨夜在尊府附近擒获一名可疑奸细,今天特地来搜查。”   冉肖莲骇然道:“你说什么?这附近当真发现了奸细?”   应虎忙道:“怎么不真,事情就发生在昨夜,咱们兄弟从这儿巡查经过,看见一辆可疑马车,停在石牌坊下,就上前严词盘洁,不料那家伙竟心虚想跑,咱们迅即拔剑截捕……”   他正想滔滔描述下去,谁知冉肖莲却花容变色,用手按着起伏颤动的酥胸,一叠声叫道:“快别说了!怕死人啦,奸细都到家门口来了,咱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啧啧!这真是要命!要命……”   一面叫着,一面便向里跑,仿佛奸细就在身后,正拿着刀追她似的。   应龙急叫道:“冉姑娘!冉姑娘!”   “蓬”地一声,门扉遽阖,遮断了冉肖莲那撩人遐思的身影。   应龙一呆,不禁埋怨应虎道:“都是你,尽顾着吹牛,也不想人家听了害怕!”   应虎耸耸肩道:“我又没有说什么,谁知道她会吓成那样。”   应龙怅然若失,两眼直勾勾望着紧闭的门扉,不住摇头叹气。   袁玉秀眸连霎,含笑吟道:“凉鸿一瞥化飞冥,欲吐衷曲已无凭,衷曲已无凭,不见彩燕驻香迹,但闻杜鹃泣血声。”   袁珠低啐一声道:“二妹,少缺德,走吧!”   三位姑娘转身先行;应家兄弟红着脸,讪讪随后,兀自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节孝坊”。   归途中,袁玉忍不住拉拉易湘琴,轻问道:“小琴,你看那姓冉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易湘琴茫然道:“我不知道。”   袁玉讶异地说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她好像对你们终南一剑堡,很不服气的样子。”   易湘琴神思不属地道:“大概是吧,这跟我有什么相干呢?”   袁玉听得一怔,凝目半晌,不禁摇头感叹道:“这丫头,真是变了!”   五人意兴阑珊而去,那冉肖莲却在门内窃笑不已。   丫环紫茜从门缝中张望一眼,轻吁道:“多亏小姐急智,不然的话,这五个人一定会硬闯进来。”   冉肖莲傲然笑道:“人家都说那姓易的丫头和日月双剑多难对付,原来也不过如此。”   “莲儿,先别尽夸口,麻烦可在后面呢!”   冉肖莲回头一望,见尤宁正负手仁立花径前面,垂面布中已经卸去,脸色一片凝重。   她一撇嘴,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也太胆小了,就凭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小辈,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尤宁正色道:“几名小辈虽不足畏,但一剑堡和抱阳山庄却未可轻视。何况本堂所在之地,仍是绝大秘密,莲儿,你:只图一时快意,却给咱们招来无穷后患。”   冉肖莲佛然道:“怎见得?”   尤宁道:“你为逞意气,轻易暴露本来面目,业已引起袁家姊妹疑心,而应龙两兄弟又被你的美色所惑,现在虽然退去,早晚必定会再来。”   冉肖莲扬目笑道:“我正愁他们不来呢,只要他们再来,抱阳山庄,便算毁定了。”   尤宁道:“可是,这么一来,本堂的秘密就……”   冉肖莲抢着道:“咱们可以事先预作掩蔽,甚至暂时把碍眼的迁往城外避一避,若能毁去抱阳山庄再搬一次家又算得什么?”   尤宁听了,不觉默然沉吟起来。   冉肖莲冷冷一哂,又道:“假如你不便作主,我可以直接请示会主——”   尤宁身形微震,连忙堆笑道:“这点小事,何须烦搅会、主,咱们计议一下,酌情进行也就是了,现在且不急这些先去审讯田老婆子要紧。”   冉肖莲却摇摇头,道:“急什么?我早就饿了,用过午饭再说吧!”  ’尤宁立即改口道:“你瞧我多糊涂,竟连吃饭都忘了。”   于是,又向紫茜挥挥手道:“快些传话下去,午饭送到前厅来,我和小姐这饭还有事。”紫茜应声飞步而去。   尤宁四顾无人,竟伸手去揽冉肖莲的腰肢,馅笑着道:“累了吧?来!我搀着你——”   冉肖莲冷冷一摔罗袖,沉声道:“放正经些,大白天,你不要脸我还要见人。”径自举步向大厅行去。   尤宁吃吃低笑,尾随而行,那模样,就像一和“嗅骚”的公狗,何尝还有一丝做“父亲”的尊严。   这“父女”二人,姓氏既不相同,关系复又暖昧,在厅中用饭的时候,少不得也有些不堪入目的举动,却把在秘室内的“千手猿”骆伯伧看得如坠雾中。   饭后,两人回到西厢房, “余坤”仍在厢房门前仁立守望。   尤宁欣慰地道:“余香主辛苦了,快去吃饭吧!”   “余坤”欠身道:“外面几个小辈都走了么?”   尤宁大笑道:“黄口孺子,何足为虑。被莲姑娘出去申斥了一顿,还不乖乖滚蛋?哈哈!”   说着,和冉肖莲并肩走进房中,顺手掩上了房门。   那“余坤”望着门露齿一笑,刚转身要走,忽听尤宁一声惊呼,道:“余香主!”   “余坤”驻足应道:“属在下。”   音犹未落,房门已霍然大开,只见尤宁脸色大变,飞步而出,一把拉住“余坤”的胳臂,沉声道:“咱们离去这段时间,谁到西厢房来过?”   “余坤”愕然道:“没有啊!属下一直守在门口,寸步未高,绝未见人来过西厢。”   尤宁额上已冒出冷汗,凝目喝道:“那么,你有没有进房里去?”   “余坤”摇头道:“也没有,属下只是守在房门外,一步也没有进去过。敢问堂主,莫非出了什么意外?”   尤宁顿足道:“岂止意外,简直要命,你自己进来看看!”   “余坤”被他拖胳臂,踉跄奔人房中,但见冉肖莲粉脸铁青站在床侧,床上的彩衣娘娘田娥,却已气息断绝,死了多时。   尤宁浑身颤抖,面无人色,恨声道:“余坤,这是谁干的?你自己去看看,咱们都等着死吧,谁也别想再活了。”   冉肖莲冷冷道:“你也真是的,事情既然发生了,焦急咒骂有什么用?这儿没有外人,大家倒是先把原因查出来,想个应付的方法是正经。”   尤宁颓然松手,掩面长吁道:“还有什么办法可想?人是会主亲自交办的,关系又如此重大,咱们连一个字也没有问出来,如今谁也活不成。”   “余坤”趁他说话的时候,伸手探了探田娥脉息,神情一震,慌忙垂躬身道:“堂主明鉴,属下敢断言这桩变故绝非外人所为……”   尤宁冷叱一声,道:“不是外人,难道会是咱们自己下的手?是你干的?还是我干的?”   “余坤”道:“属下奉命守护西厢,自堂主离开直到回来,始终未离房门,其间更绝无任何人进过此屋,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响,若说有人侵入下手,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尤宁怒吼道:“不可能的事已经发生了,这不是铁挣挣摆在眼前吗?你尽管说这些废话,有什么屁用?”   “余坤”道:“属下的意思,正是欲依情推理,以求查出变故的原因……”   尤宁道:“你若猜想到的是什么原因,就爽爽快快说出来,谁耐烦跟你转变抹角打哑谜!”   冉肖莲冷扫了尤宁一眼,皱眉道:“你就先让余香主把话说完,说得不对,现发脾气也还不迟,这样穷吼乱叫,除了快’些把事情声张出去之外,又能有什么帮助?”   尤宁顿足长叹,挥手道:“好!说吧,反正是死定了,就让你说个痛快吧!”   “余坤”趋前一步,低声说道:“属下以为这件事肇因恐在‘施针’之前,倘能将详情告诉大姨娘,也许比较容易查出老婆子暴毙的原因。”   冉肖莲耸然动容,凝目道:“难道你竟怀疑是大姨娘失手所致?”   尤宁哼道:“这简直是笑话,大姨娘乃当今世上‘搜魂针’唯一传人,从来没有失过手。”   “余坤”道:“属下不敢怀疑大姨娘的神针绝技,但田老婆子在施针之前,先被火道人用重手法劈断了颈骨,当时已受了重伤,加以她穴道受制太久,血脉本就不能畅通,在这种情形下速施神针,是否承受得住,就很难断言了。”   尤冉二人听了,不禁相顾一愣,脸上都流露了迟疑沉吟之色。   “余坤”紧接着又道:“当然动容大姨娘施针行术的时候,属下并未目睹,不过是据情推论,大胆作此臆测罢了,此事关系重大,即已发生,本堂上下无人能免罪谴,属下受堂主厚恩,生死相共,荣辱相关,故敢掬诚奉陈,妄悖直言,尚祈堂主和小姐垂谅。”   一番话,直说得尤宁心惊色变,怒火全消,代之是无限内疚,连连点头道:“你说得对,咱们共事多年,不分彼此,无论恩赏罪罚,都是休戚相关的,事情既然发生了,谁也脱不了干系,原该竭智同心共谋应付才对,刚才是我太激动了,老弟别放在心上。”   也难怪尤宁语气突然变得如此客气,人家话虽说得委婉,言外之意,等于表明立场:施针之时,并未在场目睹,论责任,尽可一推三不知,只因念在过去情谊份上,才略抒所见,义帮帮忙,出点主意而已。   冉肖莲肃然道:“余香主的揣测,并非绝无可能,我看是该去问问大姨娘!”   尤宁却摇头苦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这件事,原是我千求万请她才答应,如今弄出意外,再去问她,你想她会承认是自己用针用得不对时候吗?”   冉肖莲道:“但她既答应施术,出了变故,总该来查看一下,找出原因呀?”   尤宁叹道:“她心眼又窄,口以不能说话,纵然来看二眼,也说不出所以然的。何况,自从那一次咱们被她……”   突然望望“余坤”,没有再往下说,改口道:“反正人已经死了,知不知道原因无关重要,重要的是咱们如何向会主呈报?把责任给谁承提?”   “余坤”道:“唯一说法,只有全推在火道人头上。”   冉肖莲道:“能掩盖得过去吗?”   “余坤”道:“堂主耳伤便是证据,只须众口一词,把火道人那一掌说得严重些,纵然不能全免罪责,谅也不能获罪太重。”   尤宁长叹一声,道:“事至如此,也只好这么办了,此事瞒上不瞒下,咱们三人都要谨慎口风,最好等拖过今夜再往上呈报,倘能天从人愿,今夜应家两个小辈果真自投罗网,让咱们将功赎罪,那就更好了。”   “余坤”诧问道:“堂主怎知应家兄弟今夜还会再来?”   尤宁招手道:“这是咱们的预感,中与不中,无妨一试,老弟附耳过来。”   三人语声顿低,就在房中交头接耳,计议起来。   此时,黄石生在梁上虽然凝神注侧耳倾听,无奈听听到几句继续不全的话,未窥全貌,反曾困惑。   没多久,却见三人启门而出,冉再莲自回上房,尤宁和“余坤”则亲自督促手下,开始一串应变准备。首先,由数名健婢抬来四口大箱,将“夺命双环”、火道人以及彩衣娘娘田娥的“尸体”,分别装入箱中,运往后面柴房。凡是“碍眼”的东西,全都搬走。   接着,阉宅仆妇丫环,都恢复了女装,而且刻意修饰,人人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   庭院也经过彻底清扫,园中花木也修剪整齐,大厅内加铺了厚绒毡,长廊下悬起七彩玻璃灯。   天未入夜,大厅内已经红烛高烧,帏幕低垂,侍女们穿梭往来,在案头上添置鲜花,在窗根下布妥锦凳,然后,调筝琶,焚兽香,试管弦。   直到这时候,黄石生才算恍然领悟,敢情今夜园中,竟是“花径香皆为君扫,暗藏金钩钓双鳌”,专为日月双剑兄弟俩在办“喜事”呢!      第十章 地窟历险 飞蛾投火     黄石生无暇替应家兄弟担心,但心里却暗暗着急,皆因他已在西厢梁上躲了整整一天粒米未进,早就饿得两眼发黑了。   饥饿犹可忍耐,最难耐的是口渴,偏是下面越“渴”,下面越“急”,昨天吃的汤汤水水,在肚里存了一整天,令人忍不得,熬不住,尘板梁间,又没个宣泄之处。   俗话说:水火不容情,屎尿胀死人。黄石生憋得满脸通红,额上直冒冷汗,万般无奈,瞅个空隙,悄悄从屋梁溜下来,蹑足潜出了西厢房。   屋边墙角,有丛矮树,枝叶掩遮,黝暗不明,正是“方便”的好地方。   黄石生迫不及待,低头钻到树下,三把两把看开裤结,“嗬!”好一个痛快。   谁知正在舒畅,突然一声娇嘀嘀的轻呼:“呀!害人什么地方没找遍,原来余香主躲在这儿。”   黄石生吃了一惊,连忙整衣而出,一抬头,却见丫环紫茜,正噘着小嘴直朝自己笑哩。   不期然脸上一阵热,只好硬着头道:“找我有事么?”   紫茜自然听到“声响”了,含羞带笑说道:“各处都布置妥当了,堂主吩咐,请余香主去上房,同用晚饭,以便议事。”   黄石生点点头道:“知道啦,就说我随后就到。”   紫茜迟疑了一下,道:“碗筷都摆上桌子,堂主坐候,要婢子请余香主现在就过去。”   黄石生道:“我回房去净净手,立刻便去,耽误不了一会工夫。”   紫茜道:“上房也有水盆,干吗不去那儿净手呢?”   黄石生语塞,只发信口诌道:“我还得更换一件衣服,紫茜偏是个死心眼,又道:“香主身上这件衣服,不是很好了吗?”   黄石生正色道:“你知道什么,上房是小姐和姨娘们的居处,这身衣服怎能见人?”   紫茜霎着两只大眼睛,迷惑地道:“可是,今天清早香主去上房,不也穿的这件衣服?”   黄石生几乎无词以对,挥道:“清早是清早,现在是现在,衣服穿了一整天,也该换一件了。别唠叨啦,你先去吧!”说着,径自转身向前院小屋走了。   紫茜略一沉吟,竟也举步赶了上来,一面嘀咕:“婢子还是等香主一块儿去的好,省得回去挨骂。”   黄石生诧道:“你没有做错事,谁会骂你?”   紫茜噘着嘴道:“还说哩!为了急等香主议事,堂主已经派出了几位姊妹去了,此刻正在发脾气骂人呢!”   正说着,另一名侍女也气急败坏寻来了,一见黄石生,便如获至宝般紧紧拉住,喘息道:“我的大香主,谢天谢地,总算让婢子把你给找到了,堂主等着传见,前前后后哪儿没寻遍,都以为你老人家失踪了,谁想竟在这里,求求你快去吧,再过一会,盘碗都叫堂主摔光啦。”   不由分说,和紫茜一人拉一起一条胳膊,拖着就走。   黄石生连忙叫道:“别啦!别啦!我这就去这就去。”   他空有“鬼脸书生”之名,号称“一步百计”,如今被两名侍女缠住,别说脱身无计,便是想再拖延些时候,也不能够了。   其实,他挨了一整天饿,此时正饥肠辘辘,何尝不想饱餐一顿,为难的是,宅里还有另一位“余坤”,稍等,两个“余坤”都应召而至。三头六面,岂非天大荒谬? ,心里虽然焦急,无奈势成骑虎,直被两名侍女半拖半拥。脚不沾地就到了上房。   上房楼分二层,楼上是卧房,楼下是书房和客室,另有一间饭厅,与客室相邻,乃内眷进餐之处,穿出厅后侧门,一列七八间平层,便是仆婢们卧房和小厨房。   两名侍女没有说假话,饭厅中,尤宁正满脸怒容在绕室徘徊,地上摔了一地碎碗断匙。   黄石生刚到门外,紫茜高声传报道:“回堂主,余香主到了。”   尤宁霍然止步抬头,戟指着黄石生的鼻尖,怒喝道:“你到哪里去了?怎么全院子都见不到你的人影?”   黄石生整衣欠身,答道:“属下就在宅中,并未远离。”   尤宁截口道:“胡说!我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一再派人去找,怎找你不到?”   黄石生平静地答道:“回堂主,属下正在巡查各号暗桩,以便会主万一突然驾莅时,事先能获得消息,不至应对失措。”   尤宁似乎颇感意外,微微一怔之后,脸色顿霁,轻哦道:“难为你想得周到,这件事,我竟疏忽了。不过你怎先提我这个醒儿?害我空在这儿着急?”   黄石生道:“属下刚布置妥当,正要桌告堂主。”   尤宁忙换了一脸笑容,招手道:“我也正有细细节经跟你商来,来!饭菜都快凉了,咱们边吃边谈吧!”   几名侍女急急动手,清扫残物,重整杯筷,倾刻间,酒菜都上了桌了。   黄石生恭谨地道:“怎不见小姐和两位姨娘?”,尤宁笑道:“她们已经吃过了,莲儿正在楼上整妆,咱们浅饮几杯,预卜个吉兆,赏罚功过全靠今夜—举了。”   黄石生在下首落座,强笑举杯,心里却暗暗盘算着,如何应付即将发生的尴尬惊险场面?虽面对满桌佳肴,竟食而不知共味。   他万万料想不到,就在这同一时候,那位“余坤”,早已经遭遇到另一个尴尬而惊险的场面了。   当侍女紫茜在西厢墙下找到黄石生的同时,那位“余坤”正藉着黄昏掩蔽,独自穿过花圃,观查着后园那道封闭园门。   看形势,前后两座花园,应该属于同一宅第,可是,他却猜不透园门为什么被封死?更不知道那一墙之隔的后园中,是否有人居住?假如有人,,是不是尤宁的一伙?   他仔细查看过园门,铜琐犹新,显然封闭不久,封堵门户的木石,也像新堆置的,而且,封堵之物是在园门的另一边,这更说明是由后园方面封堵通路,园中必有人居住。   这些发现,此起他强烈的好奇心,颇想觅个机会,探一探园中秘密,于是,便顺着围墙,登上了假山。   由假山顶上望去,后园内亭台房舍已可大半人人目,果不出所料,小楼正亮着灯光呢!   他心里暗喜,正蹑足长身向园内张望,假山洞里突然传来一阵低沉机钮声。   “余坤”猛吃一惊,急缩身,紧贴洞侧,凝神屏息而待。   片刻之后,机钮声没有了,却听见洞内有人哑声叫道:“四爷!四爷!”   “余坤”默然不响,暗吸一口真气,已将力道贯注双掌上。   那人叫了几声,不闻回应,喃喃自语道:“奇怪,刚才明明年见还站在假山顶上,难道这会儿又走了?”说着,竟蹑脚掩近洞口,伸出头来向下窥探。   那人一身下人打扮,头戴圆顶缎帽,正是老苍头蔡福“余坤”显然并不认识蔡福,掌势疾翻,闪电般一把扣住;了老苍头的肩沉声喝道:“不许声张!否则,我会扭断你的颈;子。”   蔡福惊骇失措,颤声道:“你你你不是四爷”   “余坤”冷笑道:“我是追命无常爷爷,你认错人了。”   掌心一推,将蔡福推回假山洞里,自己也紧跟着跨了进去。   山洞里光线十分阴暗,但“余坤”目光如炬,只略一扫视,已看清洞底一道暗中兽口盆张,犹未关闭。   当下淡淡一笑,低问道:“那道暗门,可是通往后园去的吗?”   蔡福答非所问地道:“四爷,你不认识老奴了么?我是蔡福!”   “余坤”哼道:“你是‘夜壶’没有用。快答我问话,休要自讨苦吃。”   蔡福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好半晌,才颓然长叹一声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余坤’’五指微收,沉声道:“老东西,快说实话!”   蔡福顿觉颈上如被钢箍紧勒,奇痛彻骨,忙道:“你要老汉说什么?”   “余坤’’道:“我问你,这条暗道是不是通往后园?”   蔡福迟疑了一下,终于点头道:“是的。”   “余坤’’又问道:“后园里住的是什么?为何将园门封堵,却另辟暗道来往?”   蔡福摇摇头,道:“老汉只是受雇于园内主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用暗道。”   “余坤’’冷晒道:“看来不给你点苦头,你是不会说实话。”   蔡福急道:“老汉句句实话,你若是不信。可以亲自过去看个明白。”   “余坤”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敢去吗!”   蔡福道:“老汉情愿带路。”   “余坤”眉峰山,剔,傲然道:“很好!蔡老头,假如你不想活了。就尽管弄鬼吧,带路!”   声落,五指带撤,扬手一掌拍在蔡福背心“灵台”穴上。   蔡福两脚一软,杉L伶伶打个寒襟,只觉内俯一缕真气,全被那轻轻一掌拍散,再也无法凝聚起来了。   他暗自一叹,咬咬牙,举步向洞底暗门走去。   “余坤”迅速回头望了一眼,紧随而行。   暗门内,是一条螺旋形的石梯,蜿蜒下降,其深不知几许?底下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   蔡福走到口,忽然停步问道:“朋友,你身边带着火摺子没有?”   “余坤”冷冷道:“要火摺子干什么?’’   蔡福道:“地道内暗得很,石梯又滑,老汉走熟了不打紧,朋友却是第一次,难道不怕失足吗?”   “余坤”一哂道:“不劳挂心,区区几级石梯,还难不倒我。”   蔡福道:“既然如此,老汉就在前面领路了。”   “余坤”微笑道:“请吧!但最好别走得太快,当心你这副老骨头,跌倒了爬不起来。”   蔡福略一沉吟,便低头循梯而下,移步之间,果然十分缓慢。   行约十余步,已到石梯转角处。回目一望,那“余坤’’仍然站在暗道门口。   蔡福问道:“朋友怎么不肯下来?”   “余坤”淡淡一笑,道:“梯道太窄,容不下两个人,你只管往下走,不必招呼我。”   蔡福心中暗喜,点头说道:“不错,这梯道太狭窄了些,走过这一段,前面就宽敞了……”   话声甫落,突然扬手向左侧石壁猛推一掌,身形遽缩,抱头,拳腿,朝石梯直滚了下去!   那一掌推落在石壁上,触动机钮,暗门立闭。   整座石梯高达二十余丈,等于假山洞直人地底,石梯尽头,是—条黝黑甬道,穿过围墙,能往后园那座凉亭。   蔡福只求脱身顾不得高低,滚落梯底之后,挣扎着爬起身来,向甬道便跑。   刚奔数步,肩头一麻,已被人从后扣住了穴门, “余坤”的声音在耳边吃吃笑道:“蔡老头,何必如此着急呢?”   蔡福浑身猛震,险些当场晕倒,失声道:“你——”   “余坤”一笑道:“我第一次来,身边又没带火摺子,你可别得手太快!”   蔡福心胆俱裂,突然大叫道:“六爷救命呀!”   才叫得一声,脑后重重挨了一掌,登时闭口昏倒。   “余坤”顺手将他抛去壁角,耸肩冷笑道:“想不到这老家伙居然如此的不畏死!”   说着,撤出腰际长剑,举步向甬道中走去。   他不知甬道内是否还有其他机关,是以步步谨慎,身形尽量贴近石壁,长剑则反藏身后,提气蓄势,准备随时应变。   行了丈余远,突闻对面传来的脚步声音。   “余坤”急忙停步,一侧身,靠壁仁立,剑尖下垂,凝神倾听。   可是,那脚步声也及里而止,来人显然跟他同样打算,也在屏息观察甬道中的动静,竟然久久没有移动。   “余坤”眉峰一挑,心忖道:“这样耗下去,我虽不惧,就怕尤宁寻我不见,必定起疑,看来只好用点诈术了。”   心念疾转,便压低噪音,模仿着蔡福的语声,低声呼叫道:“六爷,救……救命救……”   果然,对面十丈处有了回应,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蔡褐,你怎么了?”   “余坤”故作喘息道:“我……我不行了……六爷快……快米……”   那人却十分机警,沉声又问道:“甬道里只有我一个人吗?”   “是……是……的”   “可是,我刚听见有人在说话,不像你的声音?”   “那个人已经被我制住了,六爷,快请过来,我伤得太重。 ”   对面寂然片刻,似在思索,好一会儿才:“蔡福,熬着点。我这就来。”   接着,是一阵悉索轻响,却未见有人现身。   “余坤”虽然凝聚目力张望,无奈那人藏身处正在甬道转弯的地方,视线被石壁隔阻,看不真切,于是,喘息着又道:“六……六爷请快些……”   对面应道:“蔡福别慌,我来了!”   话落,一缕黑影突然从壁后闪出,飞一般掠了过来。   “余坤”大喜,低笑道:“朋友,你上当啦!’’身形半蹲,长剑疾扫而出。   他竟欲生擒活捉,并不想伤那人性命,是以出剑舍上取下,有心避开要害。   谁知剑锋过处,虚而不实,刃飘落的,只是一片衣角,那黑影直飞到甬道底, “噗”地一声撞在石壁上,原来仅是一件黑色外衣,其中包着了一块石头而已。   “伞坤”骇然一惊,才知道上当的竟是自己,急忙收剑回护回护全身,扭头看时,那人已经飞步疾奔而去。   他未逞多想,振腕一抖,长剑已脱手激射而去,轻声喝道:“朋友,你还走得了吗?”   剑芒掠过黑暗的通顺,只听那人—声闷哼,颓然倒地。   “余坤”逼近几步,·一扬手,晃燃了火摺子。   火光乍见,蓦闻一声。   “打!”   紧接着,破空连响,大蓬牛毛飞针,突向火光处疾射过来。   “余坤”全未料到那人还有余力反噬,一时间,倒弄了个手忙脚乱,皆因甬道狭窄,那人又是用“满天花雨”手法施为,令人不易趋避,而己明彼暗,目力受制,更增加应变的困难!   仓促之下,只好将火摺子迎面掷出,一提真气,身子平空而起,用了一式“驾鹤凌虚”,背脊紧贴在石壁顶端。   飞针像雨点般由身下卷过,几乎擦到“余坤”鼻尖,真是毫厘之差,险而又险。   等到飞针过尽, “余坤”身形飘落,藉火摺子上余光,再看时,那人竟然失去了踪影。   甬道尽头是另一座石梯,梯下有一滩血渍。显然, “余坤”掷剑出手时,那人正攀登梯,恰好避开了要害,故能强忍剑伤,打出大把牛毛针,趁机逃出甬道。   “余坤’’仰面打量石梯顶端,见出口暗门已经封闭,心里不禁犹豫起来,暗忖道:那人负伤带剑逃脱,必然已将变故传扬出去,假如后园之人与尤宁果真是一路的,自己形迹已露二说不得,只好放手一拼了,如果他们不是一路的,这条秘密南道却从何而来?那蔡福又怎么会与“余坤”相识. 自己硬闯出去,是否太过鲁莽了些?   正迟疑间,甬道内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嘶嘶”声音。鼻中更嗅到一股异样香味,神志顿感晕眩。  .·“余坤’’情知不妙,急忙再度晃燃火摺子,不觉骇然犬惊,原来甬道壁角,正有一缕缕淡黄色的烟雾溢出,不用猜,那准是“迷香”。   “余坤”深纳一口真气,随即闭住呼吸,一长身,窜上石梯,匆匆运目搜寻,见石梯旁有块微凸的活动主石,连忙挥掌拍去。   谁知一连拍打了三四掌,那方石虽然应掌伸缩,暗门却纹风不动。   这进,那味带幽香的淡黄色烟雾,已经在甬道中弥漫开来,而“嘶嘶”声音犹未停止,火摺子闪了两闪,忽然无风自灭。   “余坤”情急,顿萌退意,忙又转身穿越甬道和“迷香”,奔回到假山洞人口处。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人口暗门机关也同样失去了作用。   两端暗门都被拴紧,甬道又密不通风, “迷香”迅速充斥,成了个“香熏活人”,在这种情形下,武功再高也是白“高”了。   “余坤’’被困在后园甬道,黄石生恰好又补上了“缺”,两人一隐一现, “走马换灯”,竟然天衣无缝,丝毫未露破绽。   与此同时, “关洛第一楼”后院内,应氏兄弟却在互斗心机。   自从“节孝坊”败兴而归,应氏昆仲便显得有些神思恍惚,各在肚里藏着满腹心事,一直哑吃闷睡,难得说句话。   但“吃”得即不多, “睡”也没睡熟,不过是碍于应伯伦和一剑堡主易君侠等尊长在座,午晚两餐,到饭桌上去应个卯,低头扒完小半碗饭,就回房躺倒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   哥儿俩口虽不言,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同一个人—一那就是“节孝坊”巨宅门前邂逅的冉肖莲。   说不出为什么?只那么匆匆一面,冉肖莲的影子,已深深印在哥儿俩脑中,无论“寝”与“食”,无论他们是望着“屋顶”或“饭碗”,那些尘板或碗盘中,都浮荡着冉肖莲勾魂蚀骨的眼波,扯动着冉肖莲玲珑剔透的胴体,睁开眼,是她的笑靥,闭上眼,是她的娇容那些撩人遐思的峰峦,那些扣人心弦的笑嗔,竟是挥之不去,紧紧纠缠在他们心头。   晚饭后,哥儿俩闷闷不乐回到房中,各据一榻,默默想着心事,但谁也不愿把自己想的告诉对方。   一灯临窗,烛影摇动,院中虫鸣应合,墙头猛儿嬉戏,一声声嘶叫,听得人心烦意乱,浑身痒痒的难受。   应虎猛一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一动,应龙也同时挺身坐起,沉起问道:“老二,你要到哪儿去?”   应虎咒骂道:“哪里来的死猫,鬼哭狼嚎的,叫得人冒火,我非把它捉来摔死不可!”  。   说着,就想开门外出。   应龙冷冷道:“别忘了,爹交待过,叫我们未得吩咐,不准单独外出。”   应虎在门外止步,扭头吼道:“谁说我要出去?我只是被那野猫吵得睡不着,去院子里赶它走!”   应龙淡淡一笑,道:“你自己睡不着,与猫何干?何苦拿畜牲出气呢?”   应虎道:“它叫难听,才害我睡不着的。”   应龙笑道:“老二,别借题目作文章了,分明你自己有心事,就算世上的猫全死绝了,你也一样睡不着。”   应虎犹不肯输口,悻悻然道:“笑话,我有什么心事?嘿嘿!”口里说着,人却回到床边,一歪身子,又倒回枕上了。   应龙长长吁一声,说道:“可怜!可怜!”   应虎侧过头道:“谁可怜?”   应龙以手托颚,仰望着屋顶,冷冷笑道:“除了我,这儿还有谁?”   应虎不悦道:“你是说我?”   应龙道:“大概是吧。”   应虎截口道:“我有什么可怜的?”   应龙轻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逑之不得,辗转反侧,这滋味不好受,自然可怜啦。”  ‘应虎脸上忽然一阵燥热,哂道:“大哥只怕是在自怨自吧!不然,怎么知道是何种滋味?”  .应龙道:“老二,不必再撇清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应虎道:“什么对不对?我根本就不懂?”   应龙撑起半截身子,注目道:“不懂?要不要我直说出来?”   应虎冷声道:“直说怎样?横说又怎样?反正,我就是心中有无隐病,不怕鬼叫门’。”   应龙道:“好一个‘不怕鬼叫门’,若不是今天上午‘鬼叫门’,这会儿也就不会怪那墙头上的猫儿打架了。”   应虎冷哼道:“今天上午先叫门的虽然是我,后来眼巴巴望着人家门板摇头叹气的,却不知道是哪一个?”   应龙也红了脸,讪讪道:“我是替你惋惜。”   应虎扬眉道:“谢了!哑巴吃汤团一心里有数。”赌气一翻身,面对墙壁,不再开口。   应龙本想讥笑应虎,不料反被他抢白一顿,怏怏的好生没趣,却又自知拙于雄辨,说他不对,只好也闭了口。   房中复归寂然,但墙着上两只讨厌的猫,竟然越叫越有劲,其声紧迫急促,仿佛已到了“要命”关头。   应虎实在忍不住, “呼”的一声跳下床来,从壁上摘了自己的长剑,一面怒冲冲推门向外走,一面连声咒骂道:“死猫!死猫!是哪一个混账东西?吃饱饭役事干,养这种混猫来吵人。”   这一次,应龙没有再问他,只是在心里暗笑不已。   谁知过了许久,墙上猫叫如故,却没有看见应虎回来。   应龙蓦地警觉,心念电转,忖道:赶猫何须携带兵刀?这小子莫非……连忙推窗一望,可不是,园内空空,应虎早已不知去向了。   应龙大急,忙不迭地也取了随身长剑,吹灯推门而出。   举首游目张顾一遍,一长身形,便上墙头。   两只野猫是被惊散了,但应龙也没有回房,径自飘落墙外,匆匆向西而去。   夜深沉,月朦胧,檀云镣绕,幽香弥漫。   月下,冉肖莲浅卷翠袖,轻舒皓腕,独自端坐庭中,对月焚香抚琴。   只见她,身穿一袭水绿色的无领罗衫,头上松松挽了个发髻,脸儿无半点脂粉,襟角无一件饰物,只用一幅绸中,紧紧束着小蛮腰,衬托在疏落花影,淡雅月光下,越发显得如花似玉,凝肤赛雪。   看她这身衣打扮,纯是晚妆初卸,兰汤浴罢,春慵倦散,早寝难寤,才借那如诗如画的月夜,调弄筝弦,解解闷儿的意思。   本来,富贵人家千金女,终日里四肢不勤,无所是事,干什么全有丫环仆妇侍候着,慵懒是难免的,趁这夜阑人静之时,焚上一炉香,抚一曲琴,这是雅事,本无足怪。   但,女孩儿家抚琴,多半都在后园绣楼,冉肖莲却偏偏选上前面庭院,非但薄衫露体,不畏夜寒,甚至连个贴身丫环也不带,这就有点透着邪门了。   再听,那琴声叮咚,缓徐音韵,如哀如诉,仿佛吉土横笛,倩女思春,竟是一曲引人人胜的“风求凰”。   冉肖莲虽非绝美,却具有一种妩媚蚀骨特殊风韵,胴体非腴;肌肤晶莹,兼备少妇般成熟和少女般娇艳,浑身上下,散发着火一样的热力,令人一见,便不由自主会兴起“灯蛾扑火”的欲望。   是的,她才特意选择了月夜,更特意舍浓抹而取淡妆,月夜琴挑,有女如玉,此情此景.,纵是大罗神仙,只怕也难“幸,免”。   ’ 檀雾飘逸中,一曲甫毕,争琮音犹未尽敛,门外有人抚掌喝采道:“好琴!好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园侧小“门”呀然自开,一身白色剑衣的应虎,含笑跨了进来。   冉肖莲故作骇异的推琴而起,纤手按着酥胸,惊呼道:“什么人?”   应虎笑得好贪婪,抱拳欠身道:“小生应虎,见过冉姑娘。”   冉肖莲连忙倒退了两步,大叫道:“紫茜!紫茜快来呀!”   应虎剑眉微剔含笑道:“姑娘何须惊怕,小生是抱阳山庄二少庄主,日间曾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莫非姑娘忘了么?”   冉肖莲一面拍胸口,一面闪着两只水汪汪的媚眼,向应虎细细打量了一遍,似已惊魂稍定,娇嗔道:“喂!你这个人好没道理,白天来烦人还不够,怎么夜晚又偷偷跑到人家私宅里来?你究竟是安的什么心?”   应虎道:“小生夜中巡行,适巧由贵宅门外经过,听得姑娘琴音,一时情难自禁,就冒昧进来。”   冉肖莲螓首连摇道:“这怎么行,你怎么可以不得允准,就擅人人家私宅?”   应虎笑:“姑娘这园门并未上栓,小生才有幸拜见姑娘。”  ’冉肖莲顿足道:“唉呀!一定是紫茜这丫头忘了拴门,紫茜!紫——茜!”   应虎忙陪笑道:“姑娘休要责怪紫茜姐姐,喏!小生这儿替他拴好就是了。”果然转身无门挂妥,缓步向庭中走来。   冉肖莲又退后一步,低喝道:“你要干什么?”   应虎只作没有听见,施施然行到几前,曲指轻弹,叮咚两声,然后仰面笑道:“适闻姑娘琴韵,何殊天籁纶音。小生对音律虽属门外汉,但是——”   冉肖莲突然掩口道:“你躲在门外偷听,本来就是门外汉”。忽而笑意一敛,又扳着脸孔道:“喂!你怎么还不出去,站在这儿算什么意思?”   应虎含笑不答,却手抚琴弦,轻拢慢捻抹复挑,似是沉醉在先前那一曲“风求凰”中,迄今犹未清醒。   冉肖莲媚目偷转,玉掌一扬,在应虎手背上“拍”地打了一下,嗔道:“嗨!你这只手怎么不老实,人家女孩子的东西,谁让你乱摸乱弄的?”   应虎心中一荡,就势翻时,—把握住那只打人的小手,轻佻地道:“姑娘适才那一曲弹错了。”   冉肖莲竟未挣扎,仰面道:“怎么错了?”   应虎低笑答道:“雄为见,雌为凰,应该由小生弹给姑娘听,那才与曲意相符。”   冉肖莲娇靥;红,羞怯无限,轻啐道:“胡说八道!快放手!”   应虎目睹那宜喜宜嗔的娇态,欲拒还迎的神情,一颗心,早巳腾腾狂跳,按捺不住,手上一使劲,便想来个“软玉温香抱满怀”。   冉肖莲连忙撑拒叫道:“不行!不行!给人看见像什么样子快放手快放手!”   口里香喘吁吁,纤手推拒无力,一颗螓首,却向应虎怀里钻动。   应虎但觉血脉喷涨,通体火热,大胆抱住了娇躯,喘息道:“姑娘是瑶风,小生是彩风,咱们抱阳山庄就是梧桐窝,只要姑娘答应,小生愿一辈子永做裙下不贰之臣。”   冉肖莲扭着身子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快些放开我,唉!再不放手我可要叫了”藉着争吵扭动,双掌已搭上了应虎后腰“志堂”穴。   正待吐劲下手,蓦闻一声断喝道:“老二,放手!”   一条紫色人影由墙头飞射而至,闲电般探手抓住应虎的衣领,奋力拖了开去。   应虎一惊手,扭头回顾,失声道:“大哥你……,,话没出口,脸上已重重挨了应龙一巴掌,踉跄颠出三四步,险些摔倒地上。   冉肖莲心里暗叫“可惜”,表面却装作惊骇欲绝的模样,“哇!”地一声,掩面哭泣起来。   应龙急忙抱拳道:“肖姑娘休害怕,劣弟无札冒犯,自有区区在下会惩治他。”回头又向应虎叱道:“还不快些跟冉姑娘赔礼道歉,咱们抱阳山庄的脸都给你丢尽了。’应虎抚着火辣辣的脸颊,眼中怒火闪射,哼道:“我做了什么错事?要你来狗拿耗子!”   应龙喝道:“你夜人私宅,调戏闺秀,犯下了五门淫行,要是让爹爹知道,你还想活命吗?”   应虎冷笑道:“笑话!男女相悦,这是人之常情,圣人尚且载之明教,谁敢斥为淫行?”   应龙道:“那是指明媒正娶,不逾礼教,岂是你这般夜闯深闺,恃强施暴的无耻行为!”   应虎沉声道:“你最好嘴里放干净此,若说恃强施暴,请问冉姑娘何曾有毫发损伤?叵说夜闯深闺,我是由园门进来的,你自己却是越墙而来,嘿嘿!咱们两人倒不知谁才是真正无耻呢!”   应龙口齿原就笨拙,听了这话,气得脸色发青,怒骂道:“好呀!你的胆子不小,竟敢反咬我一口。”应虎冷冷道:“假如你没有企图,怎会深夜跑到节孝坊来?黄鼠狼跟鸡拜年,难道还安着什么好心吗?”   应龙手持剑柄,叱道:“你再敢目无兄长,休怪我要出手教训你了!”   应虎昂然不惧, “呛”地一声,竟抢先抢拔出长剑,瞪目道:“你无兄弟之情,我就无同胞之义,真要动手,谁也不会怕谁。”   冉肖莲“吓”得顿足道:“喂!你们要打架,请到外面去打好不好?千万别在这儿行凶杀人呀!”   正说着,紫茜抱着一件外衣由后楼匆匆赶到,一见这情景,失声惊呼道:“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冉肖莲又喜又嗔,娇骂道:“你这丫头,死到哪儿去了?现在才来,真把人急死了!”   紫茜道:“婢子恐夜深露重,去替小姐取件外衣,怎么?”压低声音问道:“小姐,这两位公子是谁呀?怎么有些面熟?”   冉肖莲娇喘咻咻道:“还问呢!他们就是白天来过一次的那两个,是什么山庄的姓应的。”   紫茜“哦”了一声道:“原来就是小姐惦念了一整天的日月双……”  .冉肖莲低喝道:“胡说!谁惦念了,快叫他们出去,他们在这儿打架哩!不管谁伤了谁都不好的。”   这番话在应家兄弟耳中,竟比官方秘炼的“消痰化气丸”更有效,应虎连忙收回长剑,堆笑道:“冉姑娘请放心,咱们兄弟常常斗嘴,只是意气之争,不会当真的。”   应龙呆了一下,也接着说道:“咱们本来就是闹着好玩,既然姑娘不喜欢,这件事就算了。”   紫茜回眸笑道:“啊!我明白啦,敢情你们二位是在扮戏都想讨我家小姐的欢心?”   应家兄弟脸上同时一热,腼腆笑道:“惭愧!惭愧!”   紫茜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惭愧的,两位公子出身名门,少年英俊,自从日夜一晤之后,我家小姐心里一直仰慕得很呢。”   冉肖莲娇羞无限,轻喝道:“紫茜,不许胡说!”   紫茜却吃吃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呀! 《关睢》之篇,《诗经》之首,只要彼此诚心诚意,并没有什么难为情的,两位公子都是知书达礼的人,即使一时情不处禁,也甚失礼之处,小姐别放在心上就是了。”   应虎忙躬身长揖,道才“紫茜姐姐说得对,适才我有失仪;小生这儿给姑娘你赔礼告罪。”   冉肖莲低着头,只有眼角偷望,却没有答理。   应龙也应了一声,道:“在下来迟了一步,也请姑娘原谅。”   紫茜轻轻推了冉肖莲一下,低声道:“小姐,人家应公子都在向你赔罪啦,总得请人家去厅里坐坐呀。”   冉肖莲扭着腰肢道:“那恐怕不大好吧!”   紫茜道:“怕什么?反正老爷又不在家!”   冉肖莲摇头道:“不行啦,深更半夜的,他们又都带着凶器我觉得好害怕。”   两女低声交谈,应家兄弟却听得字字人耳,这一次,应龙居然“福”至心灵,当先解下佩剑放在琴几上,一面对应虎道:“老二,快把兵刃取下来,别惊了冉姑娘。”   应虎连忙答应,也将长剑解下。   紫茜一伸手,含笑接去两柄长剑,说道:“婢子暂代二代公子保管,且请人厅奉茶。”   两女在前,兄弟俩随后,相偕同人大厅落座,紫茜捧着两柄长剑转去屏风后,不片刻,用银盘托来三杯香茗,两柄长剑已不知放去何处了。   冉肖莲举杯俯首,羞答答说道:“夜半客来茶代酒,二位公子休嫌怠慢,请用茶。”   应兄兄弟双双欠身道:“深夜叨扰,实在太不安了。”同时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紫茜笑道:“小姐说起‘酒’,婢子倒险些忘了,前天凶不是新买了几坛窖藏汾酒吗?可要婢子去厨下弄点下酒菜,请两位公子品尝品尝?”   应龙忙道:“不敢当,怎好劳累深夜下厨!”   紫茜道:“二位公子是贵客,岂能怠慢,火灶都现成,费不了什么事。”   冉肖莲笑叱道:“死丫头,要去就快去吧,哪有这样问客杀鸡的道理。”   紫茜一伸舌头,道:“小姐刚才还害怕哩,边会儿又催人家快走了?”   冉肖莲龈然嗔道:“你再胡说……’   紫茜掩口道:“好!婢子不说了,话都留着小姐自己说吧!”巧笑中,翩然转身而去。   冉肖莲装着羞恼的样子,娇靥绊红,眼皮向两人俏媚的一转,轻啐道:“这丫头被我宠坏了,没规矩的,两位公子别见笑。”   应虎想卖弄才学,摇头幌脑道:“在下倒觉得这位紫茜姐姐真是可人,足堪媲美那《三笑姻缘)中的秋香, {西厢记)中的红娘。”   冉肖莲越见娇羞,垂首道:“公子比喻太过分了。”   应虎道:“不!一点也不过份——”   应龙低喝:“老二,少说两句!”   应虎不服道:“为什么?”   应龙面露温色,沉声说道:“她是红娘,冉姑娘是莺莺小姐,咱们俩谁算张生?”   应虎冷笑一道:“那就要各凭本领了。”   应龙哼道:“长幼有序,怎样也轮不到你。”   应虎嗤道:“一样的米面,各人的手段,年纪大有屁用。”   两人眼看又要闹僵,冉肖莲适里轻启朱唇,嫣然问道:“日间与公子们同行的,还有一剑堡易姑娘和两位姓袁的姑娘,她们跟公于是何关系呢?”   应龙抢着答:“一剑堡堡主的夫人,跑我娘是同胞姊妹,所以咱们跟他们的女儿,也是姨表兄妹。至于那袁家姊妹,跟易表妹又是结义姊妹,咱们也就跟她们兄妹相称,他们结义姊妹中,还有白云山庄李家两姊妹,一共是五姊妹。”   冉肖莲忍俊不住,摇头笑道:“这么许多姊妹,真把人弄糊涂了。”   应龙讪讪地道:“是的,是容易叫人搅不清楚,不过还好,咱们兄弟只有两个,这倒很好记。”   冉肖莲媚目凝注,又问道:“两位公子常跟她们姊妹在一起吗?”   应龙点点头道:“是的,是容易叫人搅不清楚,不过还好,咱们兄弟只有两个,这倒很好记。”’冉肖莲媚目凝注,又问道:“两位公子常跟她们姊妹在一起吗?”   应龙点头道:“是的!是的!那是因为咱们跟易表妹是亲戚,有时候常见面。”   冉肖莲笑道:“我说呢,两位公子如此温文多札。敢情是常跟姑娘们在—起的关系?”   应龙忙道:“啊!不!也不是每天都在一起,偶尔见面,在家都能‘相敬如宾’就是了。”   冉肖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应龙自知比喻不太恰当,急道:“不不不!不是‘相敬如宾’,而而是”无奈拙意迟, “而是”好了半天,却想不出一句妥贴恰当的话来,直急得面红耳赤,无法下台。   冉肖莲斜睨笑道:“既然是亲戚,彼此相互砥励切磋,休戚相关,这也是应该的。”   应龙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砥励,互相切磋!’’冉肖莲又道:“不过,以我看,两位公子与表妹倒能‘相安无事’,但兄弟之间,却未免‘相煎太急’了些!”   一句话操红了两张脸,应家兄弟俩不胜腼腆,双双低头无浯。   这时,紫茜推着一辆四轮小车,笑嘻嘻走了进来。   小车上,放着盘盏碟筷,五六样精致卤味和一小坛酒。   紫茜暗向冉肖莲点了点头,将酒菜碗筷,都搬上桌子,含笑裣衽一礼,说道:“小姐,两位公子,请—边吃一边慢慢谈吧!”   应家兄弟正感尴尬,连忙欠身而起,藉那谦谢之辞,掩去窘郝之态。   大厅内,绮罗飘香,檀袖传情!   酒郁,人艳,哥儿俩唇未沾杯,人已经醉了。   前厅软语温馨,一墙之隔的后园,此时却正在剑拔弩张,如临大敌。   小楼灯火熄灭,门窗紧闭。除了少数不谙武功的仆妇仍留在楼中,其余人手全都劲装束扎,兵刃出鞘,散布于园墙阴影下。 ”   这些人,大多是骆伯伧新由保定府带来的死党,约有二十多名,原本散匿宅外提任暗村庄警戒,不久之前,才奉令进入后园,准备作倾力一战。   骆伯伧已更换短装疾服,背插金背砍山刀,神情凝重地亲自守在园内凉亭里, “黑牛”李铁心紧随身后,手里倒提着两柄各重八十余斤的大铜,锤上满布锐齿。   亭栏条凳上,斜躺着“飞蛇”宗海东,右股裤腿全被鲜血染透,虽然已经敷过药,伤口犹在渗血。   “余坤”那柄和剑,横放在石桌上,两名黑衣大汉怀抱“弩匣”,直挺挺侍立亭边,这种“弩匣”一次性可发连弩二十五支,威力远达十丈,而且弩簇都淬过毒极为霸道。   骆伯伧时而凝眺前院,时而低首徘徊,显得十分焦急不安,园中那二十余名高手,却屏息静伏,寂然无声。   园子里静得不闻一丝呼吸声,但人人心弦紧绷,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良久,骆伯伧一声轻吁,向两名黑衣大汉点了点头,道:“时间差不多了,启开暗门机关吧!”   两名大汉转身应诺,其中一个大步上前,将亭栏左首第七根横条转动了三匝, “卡”的一声轻响,解开了暗门锁扣。   另一名黑衣大汉走进凉亭,准备打开甬道暗门。   宗海东忽然低叫道:“大哥何不再忍耐片刻?那人武功颇高,又很机警,须防他使诈!”   骆伯伧冷冷一笑,道:“甬道内密不通风,迷香已施放了一个多时辰,他武功再高,岂能一个多时辰不换气呼吸?’,宗东海道:“话虽如此,宁可谨慎一些,再等一会。,,骆伯伧轻喟道:“我何尝不愿意等,只是,你黄四哥仍在前院,迄今难卜吉凶,万一神情一黯,挥手接道:“不必再迟疑了,动手!”   黑衣大汉不敢怠慢,应声旋机钮,亭前石阶沉落,暗门甫开,大股迷烟立即涌了出来。   骆伯伧取一粒解药含在口中,探臂撤下砍山刀,便想冒烟进人甬道。   “黑牛”李铁心抢前一步,低声道:“大哥请留步。’’骆伯伧一怔,道:“什么事?”   李铁心道:“大哥千金之体,怎好涉险。”   骆伯伧凄然一笑,道:“如今还顾这些?你六哥身负重伤,黄四哥吉凶难测,倘若真有危险,谁去都是一样,你要是不放心,也跟我来吧!”   两名黑衣大汉同声道:“主人和七爷都请留步,属下等理应代劳。”   骆伯伧道:“不必,你们好生守在门口,不可远离,假如发觉有变,务必要全力先护卫六爷。”   李铁心道:“俺替大哥开路。”双锤一提,抢先钻进了甬道。   骆伯伧拦阻不及,忙叫道:“老七,小心了!”紧随而人。   黑牛李铁心天性耿直,胸无城府,仗着一身十成火候“铁布衫”横练功夫不畏刀剑,倒提铜锤,大步直向甬道中奔去。   初入暗门,目力犹可分辨石梯方面,再行十余步,满目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迷香烟雾充斥,即使含着解药,也难免感到呼吸窒滞。头晕脑胀。   李铁心一心只想顾要抢在骆伯伧前面,一昧埋头疾行,走着走着,脚下忽然绊着一样东西,顿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地上。   他心粗意莽,想也没想,反手就是一锤横扫过去。   “蓬”地一声暴响,只见火星进射,其声震耳,大片石壁应锤崩塌,连地面也颤动起来。   骆伯伧骇然止步,沉声道:“老七,碰见什么了?”   李铁心愣愣地道:“好像是一个人躺在地上,险些绊了俺一跤。”   骆伯伧忙道:“虽鲁莽,先亮火摺子,看看是不是蔡福!”   李铁心一面答应,一面锤交左手,正探怀掏取火摺子,猛觉劲风起自下盘,双踝一紧,已被人牢牢扣住。   李铁心奋力了挣,没有挣脱,刚叫了声:“不好!”铁塔般的身子轰然倒地,两柄铜锤也脱了手。   骆伯伧就在后面一丈内,竟未看李铁心是怎样被人弄倒的?心头一震,急忙挺刀来援,烟雾中难分敌友,又怕误伤了李铁心,方自惊疑,却见一团黑铁铁的影子,劈头盖脸向自己扑来。   那黑影来势十分迅捷,乍看晃若一只巨大蝙蝠,凌空展开,几乎占去整个甬道:令人不敢硬接其锋。   骆伯伧侧身错步,紧靠着石壁,掌中金刀一翻,用一式“削’’字诀,刀锋上迎反挥, “嗤”地一声轻响,将黑影一削两半。   等到断幅飘坠,仔细看看,却是一件外衣。   骆伯伧情知中计,急急收刀护身,扭头回顾,果然瞥见一条人影正如飞向暗门人口掠去。   他来不及招呼李铁心,连忙顿足疾追,一面喝道:“宗六弟,截住他。”   喝声未毕,那人已迅捷无比的跨越石梯,冲出了甬道。   飞蛇宗海东大吃一惊,虎地从拦凳挺上身跃起,沉声道:“放箭!”   两名黑衣大汉应声而动,弩匣一举, “哒哒”连响,各自射出一排毒弩。   那人挫腰半蹴,身形如螺陀般一个飞旋,罡风绕体而生,大蓬毒弩堪堪由头顶掠过,全都射空。   却趁两名黑衣大汉尚未换装第二支弩匣的间隙,双臂一张,直扑进凉亭内。   飞蛇宗海东睹状骇然变色,急忙探手去抓石桌上的长剑。   他手指触及剑柄,那人也同时沉掌按住了剑身。   四目相接,那人忽然一怔,脱口道:“你……”   飞蛇宗海东没等他开口,左臂猛挥,奋力劈出一掌,便想埂夺长剑。   那人侧身闪开掌势。脑后又传来金刀破空之声,骆伯伧已蹑踪而至。   刀掌夹击之下,那人竟临危不乱,脚下一滑,藉势旋身,闪电般绕到石桌对面,不仅避开了刀风掌力,其应变之快,身法之妙,严然武林绝顶高手。   骆伯伧一刀落空,心头暗震,正待变招,不料那人左掌疾翻,又将金背砍山刀牢牢按压在石桌上。   那人双手按着一刀一剑,目光飞扫二人,突然屈膝跪倒,低叫道:“骆伯父,宗六叔,手下留情了。”   骆伯伧—愣,惊声喝道:“朋友,你是——”   那人松手仰面,匆匆举袖抹去脸上易容,郝然道:小侄是康浩。”   “康浩!”宗海东失声轻呼,踉跄倒退了两步,“蓬”地跌坐在栏凳上,触到了伤口,痛得直抽冷气。   骆伯伧也弃了金刀,独臂一探,紧抓着康浩肩膊,凝目看了又看,老泪滚滚而落。   好半响,才嘴角掀动,挤出一句颤抖的声音,道:“孩子,想煞伯父了!”   康浩埂声说道:“侄儿真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伯父,适才多有失礼冒犯,还求……”   骆伯伧噙泪而笑,一把拖起康浩,道:“这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孩子,别说客套话,快谈谈这些日子的经过吧!”   康浩目注飞蛇宗海东,颇感内疚,正要上前赔个罪,还没开口,已被宗海东摇手拦住,道:“自己人,不兴虚套,能得早些相见,再挨一剑,六叔也是心甘情愿的。”   黑牛李铁心刚由甬道扛着蔡福出来,闻言“嘿嘿”笑道:“六哥只好怪自己不结实,像俺,挨几下算甚么!”   康浩腼腆笑道:“是小侄粗心,没有看清六叔,更没想到伯父和叔叔都来了洛阳。”   骆伯伧道:“咱们接到信鸽,便分批赶来了,却一直得不到你的消息,谁知咫尺天涯彼此竟住在同一座宅子里。”   忽然一顿,问道:“孩子,你见到黄四叔了吗?”   康浩茫然道:“没有啊!小侄是昨夜才混进姓尤的宅中,黄四叔他在哪儿?”   骆伯伧脸上掠过一抹惊讶困惑之色,又问道:“你怎知尤宁在洛阳城内的住处?又怎么会想到假扮余坤呢?”   康浩道:“小侄是在城外护城壕中,无意间发现余坤被人制住穴道,藏在草丛内,便把他带往郊外讯问,从他口里得悉尤宁潜来洛阳,才想到假冒他的身份,混入节孝坊。”   骆伯伧截口道:“你有没有发现节孝坊中,另外还有一个“余坤’?”   康浩摇头笑道:“真正的余坤已由小侄隐藏起来了,怎么再有余坤?”   骆伯伧戛然一愣,回顾宗海东道:“这就奇怪了?”   宗海东压低声音道:“大哥,此地不是谈话之处,且回楼中再详细商议吧!”   骆伯伧纵目眺望,果见前院正楼上,已有人推窗向后园窥探,于是吩咐众人暂时隐蔽待命,自己则带着康浩、宗海东、李铁心退入小楼密室内。   一俟坐定,康浩便将离开保定府以后所发生的事,详细述说了一遍。   骆伯伧默默倾听着,神情显得万分凝重,直到康浩说完,方才正色问道:“依你所见,那夜人‘关洛第一楼’向你索取风铃剑的人,是否就是在九峰山麓荒祠中杀死法元大师的同一个人?”   康浩毫不迟疑道:“那匹夫两次现身,衣着容貌都扮得和师父一模一样,当然就是同一个人。”   骆伯伧道; “除了衣着容貌之外,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康浩摇头道:“小侄看不出来”。   骆伯伧凝目道:“可是,他分明正在‘关洛第一楼’向你索讨风铃剑,那另外一个在‘洛河桥’杀害七步追魂手洪涛和中州杰的人又是谁呢?”   这句话,问得康浩心头一震,沉吟了好半晌,才答道:“想必那匹夫有意绊住小侄,暗中派人假冒小侄去洛河桥应约……”   骆伯伧肃容道:“孩子!当时洛河桥畔埋伏重重, ‘活灵官’孙天民和‘抱阳山庄’应伯伦都非易与之辈,那人孤身只剑,杀人之后又从容离去,这岂是轻易办得到的。”   康浩惊道:“骆伯父的意思是……”   骆伯伧缓缓说道:“假如我没有料错,那出现在‘关洛第一楼’的人,或许是假冒,但‘洛河桥畔’青衫客,很可能就是令师。”   康浩骇然失声道:“伯父是说现在世上竟有一真一假两位风铃剑?”   骆伯伧道:“恐怕正是如此。”   康浩颤声道:“伯父何以会有这种揣测?”   骆伯伧答道:“因为,我也见到了令师……”   康浩霍地跳了起来,惊呼一声,道:“真的?”   骆伯伧点点头,便把关一天由底地秘镜中窥见: ‘会主’真面目,以及尤宁自投陷饼,租赁前院的经过一一地告诉了康浩。   康浩激动得哽不成声,说不出是惊是疑?是喜是愁?呐呐道:“伯父真的断定那位‘会主’就是家师吗?”   骆伯伧道:“当时隔着镜管,虽不能看得十二分清晰,但那人音容举止,无一不似,世上易容之术再精妙,只能假扮一个人的外貌,无法模仿一个人的神髓,尤其有许多习惯和动作,更不是凭藉易容之术可以蒙混的,我与令师论交多年,谊属知己,自信不会看错”。说到这里,忽然深深叹了一口气,接道:“不过,有一点,却令人猜测不透……”   康浩道:“伯父是指二十年前灭门惨案?”   骆伯伧颔首苦笑道:“不错。无论怎么说,我总不敢想象令师是杀害我全家的仇人。”   康浩脱口道:“那也可能是尤宁私自下的手,也可能那时候尤宁还没有受师父的约束……”   骆伯伧耸耸肩,道:“当然有此可能,但是我与姓尤的素不相识,何来如此深仇?”   康浩奋然道:“好在姓尤的人已人掌握,只须将他擒住,不难问出实情,伯父怎么迟迟没有动手呢?”   骆伯伧道:“我早想动手了,是你黄四叔劝我暂时忍耐,以免打草惊蛇,加以那‘会主’酷肖令师,也使人迟疑不便妄动……”   正在说着,门外飞报道:“四爷回来了!”   康浩连忙推椅而起,室门开外,果见黄石生也是一身“余坤”打扮,匆匆跨了进来。   两人一照面,黄石生猛的却步,愕然道:“你……”   康浩身施礼道:“小侄康浩,拜见四叔。”   黄石生怔了怔,这才恍然大悟,上前一把拉康浩双手,激动地说:“原来是你这个小东西!我说呢!世上易容术还有强过咱们爷儿俩的?哈!哈哈!”   飞蛇宗海东强忍住疼痛,接道:“本来嘛,要不是你们爷儿俩的易容术妙绝天下,咱们也不会挨这一剑了。”   笑声中,骆伯伧又把康浩所述经过,大略向黄石生复述了一遍。   黄石生听罢,慨叹不已,道:“幸亏我先现,总现及时回避,没有闹出双包,不然,这残局更难收拾。”   康浩道:“四叔和小侄的双包虽然没有露出破绽,如今家师却有了真假之疑,以四叔高见,那‘会主’究竟是不是易容化装的呢?”   黄石生正色道:“我出道太晚,无缘结识令师杨大侠,只由传闻知令师风仪,昨夜仓促一面,内心颇感震惊,说实在话,我看不出他有容易过的痕迹。”   康浩生晒:“他会不会戴着‘人皮面具’?”   黄石生哂道:“易容术源于‘写真’法,也就是由‘琴棋书画’中一个‘画’字演变而来。元代太原王绎所著《写象秘诀》及《采绘法》二书,即系易容术最初蓝本。所以,易容只能改变一个人外貌上的美妍俊丑,甚至加一颗痣,拔去几粒牙齿,这是可以办得到的,至于凭——张‘人皮面具’,就可以假扮成任何人,那纯粹是胡说八道。天下决没有那种变魔法的易容术。”   康浩轻吁道:“可惜小侄没有亲眼看见那人的容貌……”   黄石生道:“那人究竟是否令师,不能单从容貌辨别,咱们必须设法取得确证,再作最后的论断。”   骆伯伧忍不住问道:“要怎样才能取到确证呢”。   黄石生缓缓道:“两个字, ‘忍’和‘等’!”   骆伯伧道:“要‘忍’到何时? ‘等’到哪一天?”   黄石生凝容道:“尤宁不过是那人手下一名堂主,其组织之庞大严密,可以概见,如今洛阳城中风云诡幻,正酝酿着一场大变,咱们只要监视住尤宁,伺机而动,迟早那人会再到节孝坊来,待辨明他的真实身份,随时可以下手。”   康浩急道:“假如他真是家师,那该怎么办?”   黄石生默然片刻,才无限忧虑地道:“他若真是杨大侠,事情倒容易解决,怕只怕他不是真的?”   康浩和骆伯伧不约而同地道:“为什么?”   黄石生道:“试想,那人的机智和武功,两皆不在杨大侠之下,他为什么不以本来面目示人,却不惜处心处虑,假冒杨大侠的身份?而且扮得如此维妙维肖,远溯至二十年北京灭门惨案,近以承天坪变故为例,以迄四门五派的惨遭屠戳,关洛一带的血雨腥风先后种种事故,蛛丝马迹。莫不与他有关,也可说都在那人阴谋布置之下,其用心之狠毒,设想之周密,恐怕咱们也不是他的对手。”   骆伯伧截口道:“四弟何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任凭他是三头六臂,咱们也敢斗斗他。”   黄石生淡淡一笑,道:“小弟并非不敢斗他,他知己知彼,方可稳操胜券,事实不容讳言,无论斗智斗力,咱们对付尤宁固可绰绰有余,如欲擒贼先擒王,只怕还办不到。”   骆伯伧道:“四弟是咱们心智不足与他比拟?还是武功不能胜他?”   黄石生道:“严格说来,应是两者都嫌稍逊一筹。”   骆伯伧扬眉一声冷嘿,说道:“只要他不是真正的风铃魔剑,我就不信斗不过他!”   黄石生正色说道:“大哥,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假如一击不中,以后就再难遇上这样的机会了。咱们忍辱负重将近二十年,岂可孤注一掷。”   骆伯伧被这几句话触动隐痛,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良久,才凝重地问道:“依四弟高见,咱们应该怎么办?”   黄石生道:“眼前形势,已成鼎足三立局面,尤宁奉命潜匿城中,并且将‘夺命双环’偷运入城,目的显然是为了对付抱阳山庄和一剑堡。今夜更是不惜以美色为饵,诱惑应家兄弟,其阴谋诡计已昭然若揭,依小弟预料,他们双方短兵相接,只是迟早间的事,何不听任彼等鹬蚌相争,咱们完全安安稳稳做那得利的渔翁呢?”   康浩突然接口道:“四叔,那应家兄弟来过了没有?”   黄石生笑道:“美色撩人,怎能不来,?冉肖莲不愧一代尤物,此时正将应家哥儿俩玩于股掌之上,这第一回合,抱阳山庄是吃定亏了。”   骆伯伧注目问道:“他们准备怎样处置应家兄弟?”   黄石生道:“方法妙得很,他们以色为饵,并在茶水中暗下‘绝情蛊’,准备利用应家兄弟去忤逆犯上,刺杀抱阳庄庄主应伯伦。”   康浩骇然一惊,失声道:“以子弑父?那应家兄弟敢吗?”   黄石生道:“‘绝情蛊’乃苗疆最阴毒的蛊母,中蛊之人除了神态略显痴呆,平时并无异状,但妒心特重,嫉情如仇,纵然远隔千里,仍受放蛊者控制,只要放蛊的人身他示意,指谁是他的情敌,他就把谁视为死仇,不惜千方百计必欲置之死地才罢,在这种情形下,父兄尊长,都不在他的顾虑之中了。”   骆伯伧讶道:“那姓冉的女人是谁?竟会放蛊之术?”   黄石生道:“会放蛊的就是尤宁的第二小妾,由她将蛊母传给冉小莲,再由冉小莲向应家兄弟下手的。”   康浩急问道:“这么说,抱阳山庄应庄主随时都可能遇害了?”   黄石生点点头道:“岂止应伯伦,便是‘活灵官’孙天民和‘一剑堡主’易君侠,也都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康浩霍地站起身来,道:“这简直太可怕了,咱们得尽快把消息告诉应庄主才行!”   说着,便想离去。   骆伯伧独臂一探,及时拦住,道:“孩子,别忘了应伯伦和易君侠赶来洛阳是为了什么?那天在‘关洛第—楼’,应伯伧是怎样对待你的?”   康浩俯首道:“小侄没有忘记。”   骆伯伧道:“这就是了,在令师生死之谜尚未澄清以前,咱们跟一庄一堡仍是敌对立场,犯得上替他操边份心吗?”   康浩喟然一叹,仰面道:“不!骆伯父,小侄觉得这是两件事,无论为敌为友,咱们都不能袖手坐视。”   骆伯伧微怔道:“为什么?”   康浩道:“小侄只是尽一己之力,阻止忤逆惨事发生,这无关敌友,也不涉恩怨,但求‘心安’而已。”   骆伯伧摇头道:“可是,这世上好心往往不得好报。假如应伯伦不肯相信,反而记恨前事,只你想脱身就难了。”   康浩道:“伯父放心,小侄自有脱身的方法。”   骆伯伧沉吟良久,回顾道:“四弟,你看如何?”   黄石生微笑道:“以私来说,小弟自然不赞同太早把消息泄漏给应伯伦,但如以公来说,康贤侄这样做,却是千该万该的,既然公私无法两全,那也只好舍私全公了……”忽然笑容一敛,正色又道:“不过,康贤侄即使要去,现在也不方便,必须等天亮以后才成。”   康浩诧异道:“天亮以后岂非更不方便?”   黄石生肃容道:“今夜园内举动,业已引起尤宁注意,好在他正全神贯注前面两家兄弟,无暇顾及后园,故而嘱我赶来查看,天亮以前,最好不要再有响动,以免他起疑。”   康浩点点头,道:“依四叔判断,他们会不会要应家兄弟立即下手?”   黄石生道:“放心,一二日内还不至发动,至少,他们必须请示‘会主’才能决定。”   康浩按奈内心激动,应道:“小侄不便再去前院。倘有那位‘会主’的消息,务请四叔随时赐告联络。”   黄石生点头答应,叮嘱了几句、随即起身告退。   但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问道:“康贤侄,你给彩衣娘娘田娥吃了—颗什么药丸,竟使她当场气绝。”   康浩腼腆一笑,道:“那不是药丸,是小侄新近由‘毒神’苗廷秀处得到的一种‘阴阳果’……”      第十—章 艰苦追踪 窃听敌情     接着,康浩由怀中取出色分黑白的‘阴阳果’,解释道:“这种怪异果树,本身并没有毒,但若服用一粒黑果,可使人通体冰冷,气息断绝,与死亡无异,如果再服一粒白果,则又接续气脉,恢复生机。侄不忍田娥赘受搜魂酷刑,所以给吃了一粒黑果,意欲待机救她出险,以报答郭金堂临终赠书之情。”   众人听了,都不禁啧啧称奇。   黄石生笑了笑,道:   “贤侄既有此妙物,能不能送给四叔一份?或许四叔用得着它。”   康浩毫不迟疑,立取一对“阴阳果”,交给了黄石生。   黄石生小心贴身藏好,告辞而去。   骆伯伧吩咐撤去园内埋伏,密室置酒,为康浩洗尘。   席间,互叙别后,不胜感慨,直谈到五更前后,才兴尽而散。   康浩心里惦记着抱阳山庄庄主应伯伦的安危,略作调息,便匆匆易容改装,扮成一个六七十岁的乡下老头儿,叫仆妇们从花园里摘来一篮鲜花,挽着花篮,向“关洛第一楼”赶去。   骆伯伧放心不下,等他前脚离去,立即加派两名得力手下,暗暗尾随在后面。   这时天刚黎明,街上行人稀少,康浩一路疾行,及待抵达“关洛第一楼”门前,抬头一看,店门犹未打开,才发觉自己来得太早了。   无奈,只好将花篮搁在楼檐下,取了“旱烟袋”,蹲下来假作吸烟静待机会。   一袋烟刚点燃为久,从然从对街屋角瞒珊走来一名乞丐。   那乞丐约莫三四十岁光景,肩上披着破麻袋,乱发蓬松神情萎顿,一面呵欠连连,一面揉着眼屎,好像刚睡醒的样子。   康浩本来没有在意,谁知那乞丐竟笔直穿过大街,走到他身边,紧挨着也蹲下身子,同时伸手向花篮里拿了一支腊梅花,凑在鼻上闻了闻,两个指一捏,将花朵捏成粉碎,洒落一地。   康浩猛一愣,那乞丐己开了口,冷冷道:“老头儿,干什么来的?”   口里问道,却连头也没抬,又伸手取第二朵花。   康浩连忙按住花篮,惊诧道:“老弟,你这是做啥?有话好说,干吗作贱老汉的花儿?”   乞丐仍然没有抬头,只哼了一声,道:“现在是我问你,老头儿,你要放明白点。”   康浩道:“老汉是种花的,碍了你老弟什么事.”   乞丐冷笑道:“种花虽然不碍事,可是你把花拿到这儿来卖,却碍了老子的规矩,懂吗?”   康浩恍然道:   “敢情这一段,是老弟你的地盘?”   乞丐应声道:“不错,地有地头,行有行规,你连规矩都不懂也来做买卖!”   康浩不愿跟他瞎纠缠,苦笑一声,道:“多承指教,老汉是第一次送花进城,不知道城里的规矩,老弟你多担待……”   乞丐截口道:“那容易,把篮子和花朵留下来,你请便吧!”说着,劈手将花篮夺了过去。   康浩急道:“老弟,有话好说,这一篮花全是店里一位姑娘订购的,你可千万不能把花拿走,叫老汉没法交待。”   那乞丐并没有将花篮拿走,但却低头在篮子里翻弄搜索,似乎疑心篮子藏有什么东西?   等到证实篮中的确只有几束鲜花,乞丐好像有些失望,沉声问道:“那些买花的姑娘姓什么?什么时候向你订购的?”   康浩道:“那位姑娘姓易,是大前天向老汉预订的,指明送到‘关洛第一楼’来。”   乞丐又问道:   “老头儿,你住在什么地方?”   康浩信口道:·“老汉是西城外三山村的人。”   乞丐脸色一沉,道:“我也是西城人,怎么从没看见过你?”   康浩笑道:“这就奇怪了,老汉姓潘,世代居住三山村,一进村口往右第六家那栋瓦屋,就是潘家祖业,老弟不信,可以去查问。”   那乞丐显然并不没有真正去过三山村,狡猾地笑了笑,道:“念在乡亲份上,这次算便宜了你,不过……”   话未毕,客栈店门忽然“呀”的一声打开了,一条魁梧人影大步跨了出来。   乞丐一见那人,眼中顿时—亮,来不及再说下去,匆匆将花篮塞还康浩,反手一掀肩头麻袋,站起身子,向东而去。   康浩看得暗吃一惊,因为那乞丐在掀起肩上麻袋的时候,左襟赫然露出一朵闪亮的银花。   店门外,出来一名锦袍宽带,腰县长剑的魁梧老人,竟是“一剑堡”的武术教练。“八臂天王”金松。   康浩曾经见过金松一酊,便印象并不深刻,只知此人沉默寡言,不像“屠龙手”秦梦熊那般飞扬浮臊,却显得有些冷傲阴沉。   可是,他万万也想不到,此刻“八臂天王”金松前额英雄巾上,居然也缀着一朵小小银花标志。   两朵银花大小虽不相同,形式却一般无二。   那乞丐掀了掀麻袋,由金松面前侧身而过,低头向东行去,金松似有意似无心,举手整了一下英雄巾,仰面略一环顾,竟缓步向西而去。   照面之际,两人并未交谈片语只字,只是分途相背而行,看来好像毫无关系。但康浩人目那两朵银花,心里已矍然警觉,连忙低下头去,假作没有看见,却用眼角余光,暗暗注意着两人举动。   那乞丐步履瞒珊走到东面一条小巷口,身形一折,进入巷内, “八臂天王”金松也施施然转入西着另一条横街;看情形,他们是准备绕过“关洛第一楼”那道围墙,准备在后面僻静处再度碰头见面。   康浩本想跟踪下去,又顾忌被那乞丐发现,打草惊蛇反而不妙,若就此罢手,心又不甘,况且那乞丐和金松分路绕道而行,自己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难免顾此失彼。   正为难,忽见两名黑衣汉子从对街转角处快步走了过来,其中一个遥遥跟踪那乞丐主小巷,另一个故意绕过康浩身旁,低声说道:“康少侠放心,两个点子交给咱们了。”不待回答,径自加快脚步,尾随金松向横街而去。   康浩认得两人都是骆伯伧手下,心中大喜,店门已开,急忙提了花篮,闪身进了“关洛第一楼”。   这时天刚黎明,客店里静悄悄的,柜上有人“打铺”的小伙计,兀自鼾声阵阵,睡得正憩。   “关洛第一楼”本是蛇拳门前任掌门人“开碑手”柳逢春的产业,自从柳逢春遇害, “七步追魂手”洪寿也相继丧命,蛇拳门迭遭大变,势力衰败,所经营的酒楼客店也纷纷歇业,唯因“一剑堡”和“抱阳山庄”高手仍留在洛阳城中, “关洛第一楼’’客店才勉强支撑着未曾关闭,不过,店中人员已经裁减大半,并且停止对外营业,仅充一庄一堡下榻之用,无怪伙计懒散,天明犹未起床,一派破落景象。   康浩穿过前厅,缓步向后院落走去,但见桌椅零乱,积尘未扫,偌大院子显得空旷死寂,回想自己初到洛阳情景,前后仅仅十数日,期间盛衰盈虚变化竟如此悬殊,不禁泛起无限感慨。   他伛偻着身子,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那一重重月洞门,庭院空寂,阒无人踪,不多一会,就越过了两进院落。   行近后园门,他忍不住停了下来。   这时,正是他曾经居住过的那座雅静的花园,隔门望去,园中景物依旧,那小巧的房舍,精致的凉亭,花丛畔池水荡漾,墙脚下蛙鸣声声,就在这小小花园中,他领略过易湘琴“掷蛙”约晤时的刁蛮,也忍受过应伯伦“投剑”怒逐的屈辱,更享受过月下携手,亭中隅语的绮丽温馨往事,恍如昨日,其中滋味虽各不相同,但同样深深镌刻在他脑海中却是并无二致的。   康浩正怅惘如痴,忽闻身后传来步履声响,一惊回顾,岂料竟是“日剑”应龙独个由长廊那边走来。   康浩大感心慌,紧捏花篮,不知究竟是躲一躲的好或是以静待变的好?   心念转动间,应龙已到了近前。   康浩见避已不及,只得含笑招呼道:“公子早!”   谁知应龙即恍如未闻,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面,脸上挂着痴迷的傻笑,从园门前昂然而过。   看神情,他心里正想着什么开心事,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个卖花老头儿。   直到走出四五步,应龙才愣站住,扭头望望康浩,问道:“喂!老头儿,站在这儿干哈?”   康浩忙道:   “小的是卖花人。”   “卖花人?”应龙翻了翻眼睛,茫然问道:“花有什么用?”   康浩笑道:“花儿的用处多得很,公子们用来放置案头,可以爽心悦目,姑娘们买来戴在襟角发上,可以人花相映,传香增美。”   应龙喃喃念道:“人花相映传香增美”,突然大步走了回来,一把拉康浩,低声说道:“老头儿,你是说这些花儿给姑娘们戴了,会比以前更美?更好年?’’康浩点头道:“正是。”   应龙舒伸出舌头,舐了舐嘴唇,哑声又道:“我再问你,如果那们姑娘已经美得不能再美了,戴上花儿会怎样?”   康浩道:“人美花娇,相得益彰,那自然更是美上加美。俗语说: ‘牡丹虽好,尚须绿叶陪衬。’美人如牡丹,花儿就是陪衬的绿叶了。”   应龙没待他说完,哈哈一笑,道:“好,这篮儿花,大爷我全买了。”   说着,抛下一锭银子,劈手夺过花篮,大笑而去。   只见他一边走,一边欣然作歌,唱道:“牡丹含露真珠颗,美人折向庭前过,含笑问檀良:花强奴貌强?檀郎故相恼,须道花枝好”。   歌声未毕,前面长廊下忽然转出“月剑”应虎,横身拦路问道:“大哥买这些花,可是准备送给‘她’戴的?’’应龙笑了笑道:“不错,你也想买些吗?”   应虎道:“不错,可有什么异种好花?”   应龙得意地递过花篮,那应虎只冷冷了瞥一眼,突然振左臂,将花篮抛向空中,身形微挫,右手已闪电般抽出长剑。   但见寒芒展动,凌空一卷,整篮鲜花连蓝于尽被斩成了碎片,飘飘扬扬,洒落一地花雨。   应龙勃然怒道:“老二,这是什么意思?”   应虎缓缓还剑入鞘,却扬眉唱道:“佳人问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将花扯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哈哈!小弟是一番好意,怕你唐突了佳人!”仰面大笑,转身走了开去。   应龙按剑屹立,竟想不出话来驳他,好半晌,才恨恨一跺脚,道:“等着吧,总有一天,要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他说这些话时,咬牙切齿,眼中布满凶光,显见确是萌发了杀机,并非一时气愤之辞。   康浩看在眼里,惊在心头,由“日月双剑”这种异常的举动,足以证明: ‘中蛊’乃千真万确的事了,一个若被“蛊毒”所惑,必然神思恍愧,不由自主,懵懵痴迷之下,别说叫他去杀人,就是要他自杀,他也不会迟疑一下。   想到这里,不禁又十同情“日月双剑”。他们只:弟俩除了跋扈些,本性并不坏,一身武功剑术,也算得出类拔卒的年轻高手,如非失意于易湘琴,又怎会轻易受到妖女冉肖莲的蛊惑,而“一剑堡”和“抱阳山庄”齐名武林,门当户对,彼此又有亲谊,假如自己没有邂逅易湘琴,也许……   他脑际思绪如潮,一时间联想了许多,但他却没有想到,男女之情,微妙莫测,就算他不认识易湘琴, “一剑堡”和“抱阳山庄’’也未必便会由亲谊成为亲家,这种事岂能单凭常理推断。   思忖间,应龙已走得无影无踪,偌大庭院,又乘下康浩独.自一人,他望望那满地残花断叶,摇头轻叹一声,只好空着手向上房走去。   转过两座花棚,便是易湘琴和袁家姊妹下榻的上房,这时,园内静悄悄的,房门也紧紧闭着,尚未打开。   康浩不觉暗诧,心忖道:“现在虽然还是清晨,但练武的人都惯于早起,怎么前后三进院落,只有‘八臂天王’金松一个人起来至于日月双剑兄弟,很可能大亮以后才溜回来,根本尚未入寝。   正在诧异,房门忽然开了,一个十四十五岁的小姑娘,揉着眼睛,呵欠连天的走出来。   那小姑娘面目很陌生,模样儿像是丫环,但康浩素知客店中并无侍应仆妇,而易湘琴和袁氏姊妹也没有携带随身侍女,不知何时竟添了仆妇丫头?   意念间,连忙迎上一步,含笑叫道:“请问……”   那小姑娘正睡眼惺松,猛然吃了一惊, “噔噔噔”连退两三步,举手直拍着胸口,跺脚嗔道:“唉呀!你这老头子是打哪儿钻出来的?没头没脑拦人家,把人家吓了一大跳!啊!吓死人了!”   康浩急忙陪笑道:“都怪老汉鲁莽,惊了大姐。”   那丫环定过神来,闪目打量道:“你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康浩心念电转,答道:“老汉是卖花的,刚才在街上受一们客人嘱托,叫老汉送个急讯到‘关洛第一楼’客店来。”   丫环脸色一沉,道:“送讯就该由店里伙计通报,这儿是上房,你怎么径自闯了进来?”   康浩道:“那位客人有个急讯,要送给店里一个姑娘,老汉见伙计们还没起来,一时心急,就冒昧寻来了。”   丫环道:“这儿住的姑娘有好几位,你要找哪一位?”   康浩道:“找一位姓易的易姑娘。”   那丫头讶问道:“是一剑堡的易姑娘么?”   康浩道:“是的!正是这位易姑娘,敢问她起床了没有?”   丫环摇头道:   “你来得不巧,姑娘们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康浩一怔,道:“现在天刚亮,姑娘们就已经出去了?   那丫环道:“不是今早出去,是昨天夜里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你有什么急事,不妨告诉我,等她回采,我再替你转报。”   康浩诧道:“你是说,这儿住的三位姑娘全都出去了么?”   那丫环道:“岂止三位,连咱们家一共是五位姑娘,四位老爷,都是昨天夜里就出城去了,如今全没回来”。话声微顿,又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要见易姑娘?假如是书信,交给我也是一样。”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请问大姐尊府是……”   那丫环挑眉傲笑道:“你还不放心吗?告诉你,咱们是怀玉山马金岭,武林中‘三庄二岛一竹林’的白云山庄李家,我名小翠。”   康浩惊“哦”一声忙道:“既然这样,待一位易姑娘回店的时候,烦请小导转告!就说有位姓康的客人,约他今晚三更,在白马寺相见,有要事面告。”   小翠迫问道:“那姓康的是不是名叫康浩?”   康浩道:“这老汉就不知道了,那客人只说他姓康。”   小翠点头笑道:   “准是康浩,不会错的了,昨夜咱们刚到,就听见袁家两位姑娘一直在提康浩这个名字,听说他是易姑娘的……”   这丫头显然是个喜欢多嘴的人,眼珠子一转,忽然悄声问道:“喂!老头了,那位康浩,是不是长得很俊呀?”   康浩呐呐地道:“这个倒看不出来。”   小翠埋怨道:“真是个老糊涂,一个人长得漂亮不漂亮,你也看不出来?”   康浩只觉发烧,讪讪地说道:“大约老汉没有太留心,所以咳咳”幸亏脸上有易容膏,不然,准变成“关公”了。   小翠挥手道:“好啦!好啦!这些话问你一个糟老头儿,还是对牛弹琴,反正今夜三更,咱们总看得见的。没事了,你走吧!”   康浩急道:“那位客人特别叮嘱,口讯只能告诉易姑娘个人,届时请她一个人去赴约,不能带旁人同去的。”   小翠道:“这话是那姓康的说的?”   康浩道:“不错,是他亲口再三叮嘱的。”   小翠笑道:“到时候只怕由不得他,咱们姑娘和姓易的姑娘是结拜姊妹,这种事,只别摘得开咱们姑娘。”   康浩道:“可是,那位姓康的客人说,若有旁人同行,他就不露面相见。”   小翠扬眉轻哂道:“不露面?哼!除非他一辈子不想跟易姑娘见面,那还差不多。”   康浩道:  .   “这……”   小翠截口道:“别罗苏了,你口讯已带到就只管回去吧!我还有事,没工夫跟你唠叨”。径自去了。   康浩摇头苦笑一声,无可奈何地退了出来。   但他却全然没有留意到,就在那紧闭的上房长窗后面,正有一双炯炯的眼神,自始至终,一直凝注着他。   赶回“节孝坊”,两名跟踪金松的汉子尚未返回。   骆伯伧听了康浩的叙述,不禁骇然变色惊道:“这么说,终南一剑堡竟跟他们同流合污?这简直太可怕了。”   康洗道:“事情演变到目前,委实错综复杂,令人难辨敌友,依小侄猜想, ‘八臂天王’金松和‘屠龙手’秦梦熊两人,可能都是奸细,日月双剑受了蛊毒,抱阳山庄和一剑堡等于同遭腐蚀,随时会发生变故,假如他们想下手应伦伯和易君侠,那实在防不胜防,可是他们为什么迟迟没有发动呢?”   骆伯伧道:“也许他们正是在等候白云庄李东阳,准备同时将二庄一堡一网打尽。”   略一沉吟,忽又问道:“你可知道,易君侠他们为了什么事,连夜赶出城去的吗?”   康浩摇头道:“不知道,据那丫环小翠说,李东阳领着两上女儿,昨夜才到,紧跟着就和易、应等人,赶出城去,天亮犹未回店,想必是发生了什么紧急重大的事故。”   骆伯伧回顾“飞蛇”宗海东,道:“六弟,带人去打听一下,顺便接应跟踪金松的两名弟兄。”   宗海东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骆伯伧眉头紧锁,陷入深思之中,康浩也负手徘徊,默然未再开口,这种窒息般的沉寂,正显示出他们两人内心的焦急不安。   过了许久,门外传来急剧的脚步声。   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来,目光中都流露着光注之色。   房门开启,却不见飞蛇宗海东,而是黑牛李铁心陪着满脸风尘的孟昭容。   康浩惊喜叫道:   “三姑姑”。   骆伯伧未起身,脸上也浮现出欣慰的笑容,诧问道:“三妹来得好快,前天才发出的信鸽就收到了?”   孟照容含笑还礼,道:“我没有接到信鸽急令,是韩二哥不放心大哥的伤势,叫我随后赶来照顾你的。”   骆伯伧苦笑道:“伤势倒无大碍,但洛阳城中,风云诡橘,咱们正盼你能早些来。”   孟容昭道:“大哥是指昨夜孟津渡口那件事吗?”   骆伯伧一愣,道:“孟津渡发生了什么事?”   孟容昭道:“小妹今日凌晨由孟津渡经过,看见一剑堡主易君侠,抱阳山庄庄主应伯伦,以及白云山庄庄主李东阳,亲率二庄一堡高手,雇了船保在渡口一带搜索。”   康浩岔口问道:   “他们搜索什么?”   孟容昭道:“据说昨天晚上,抱阳山庄的总管‘活灵官’孙天民,曾在孟津渡口附近一处偏僻的芦苇丛中,发现了一艘可疑的怪船。”   骆伯伧和康浩同时感到一惊,骇然道:“怪船?怎样的船?”   不错,那的确是一艘怪船——没有帆桅,没有橹桨,白昼不见人影,入夜不见灯光,方方长长的,分不出船首和船尾,静静的浮在芦苇丛中,就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江风吹过,芦苇摇曳,那怪船却纹丝不动,稳如磐石。   “活灵官”孙天民伸手摸了摸颚下虬髯,目光炯炯衡量着船舷下吃水深浅,脸上有一片凝重之色。   在他身后,屹立着两名抱阳山庄弟子,肩头斜插长剑,肃然无声。   孙天民注视那艘怪船,足有顿饭光景,才低声问道:“是谁最先发现这里有条船?”   其中一名弟子欠身答道:“据说是一个牧童最先到,那牧童想爬上船去看个究竟,才走近船边,双脚竟中毒红肿,奔回家里已溃烂化脓,没到天亮就死了。”   孙天民问道:“这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那弟子道:   “大约三天之前。”   孙天民沉吟道:“这么说,这条船已经泊在此地整整三天了?”   那弟子道:“是的,附近村民都这么说,但自从那牧童中毒死后,就没人再敢走近这芦苇,也没有看见陌生人在附近出现。”   孙天民点点头,道:“好!你们守在这儿,不可靠近,如有异动,立即出声呼叫。”   说着,翻腕撤下了肩后七钢鞭。   那条鞭乌黑发亮,仍是精钢打造,每节各长四寸,连把手共三尺一寸,重量却达六十余斤,不但沉重,而且不畏宝刀利刃,端的是件猛威霸道的罕见兵器。   两名弟子也同时撤出长剑,向后路退,躬身道:“二爷请多多仔仔!”   孙天民轻哂道:“区区毒物,还唬不住孙某人。”   脚随声落,一顿脚,魁梧的身躯已破空而起。   别看他身形高大,轻身之术十分精纯,只见他袍解飘拂,宛如御空而行,竟大步踏着芦苇,洒然向前走去。   芦苇尽头是一片泥淖,那怪船距离泥淖还有七八丈远。   孙天民提足一口真气,凌空跨步,七八丈距离一掠而过,节节鞭向下一探, “卟”地插进船舷中,一式“顺风扯旗”,整个身子已斜挂在鞭身上。   两名弟子远远望见,不由自主都发出一声轻声喝采!   孙天民目光疾扫,但见舱门半阖,里面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可是舱面上却洗剧得十分洁净,水渍犹未全干,分明不久以胶还有人在船上冲洗工作。   孙天民心念转动,大感困惑,也激发了强烈的好奇好、探手人怀,掏出一块碎银,轻轻二握,立成粉未,然后把银粉洒在船板上。   银粉色泽不变,证实船上无毒, “活灵官”这才小心翼翼飘落船面,用钢鞭拨开了舱门,俯身向里探望。   船舱内又分为两层,各有木梯相通,上面一层好像是吃饭和息休的地主,有一张木桌,两张长凳,桌上还有一只茶壶下面底层则可能是卧室,黑沉沉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陈设。   这条船上分明是有人居住的,而且,那居住的人才离去不久,可能仍在附近。   孙天民浓眉微皱,低头跨进舱内。   船舱狭窄,别无窗孔,是以显得颇为闷热,桌上茶水犹有余温,空气中充斥着一般霉臭味,那好像一个从不洗脚的人,突然在你面前抖开臭袜子。   孙天民游目环视一匝,看不出什么异样,钢鞭横护胸前,又跨进底舱。   下面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霉臭味更重,其中还夹着阵阵腐木气息,令人有置身地窖墓穴的感觉。   孙天民一扬左臂,晃然了火摺子,火光闪现,不禁骇然倒抽一口冷气。   敢情这底舱中,竟满载着一舱棺木,足有十三四口之多,是崭新的桐棺,也有陈旧的椁榇,有的髹漆半新,似是寄厝后尚未案葬,有的却带着泥土,分明刚由坟墓中挖掘出来。   总之,这十余口新旧不一的棺材,分成两列,整整齐齐排主底舱内,每一具棺头,各钉着一块木牌,上面标明死者姓名,写着:   “翻天手”沈垫   “铜头夜叉”刘志海   “百丈翁”侯天行   “五毒秀才”颜昆阳   “玉面虎”蒋滔   “断魂砂”高公达   “闹海恶龙”阎风山   “花蝴蝶”柳子杨   “独脚鬼王”褚一飞   这些人,有嗜杀的恶徒,有好色的淫贼,有逞强斗狠的凶煞,也有杀人越货的巨寇,在黑道上,都是臭名远播的人物。   可是,这般穷凶极恶之辈,平时行踪飘忽不定,怎么会突然一齐死了,而且棺木都集中在这艘怪船之上。   孙天民不禁大感惊疑,曲指叩了叩那具标明“独脚鬼王”褚一飞的崭新漆棺,其声“笃笃”,不像是空棺。   他疑心顿起,将火折子插在舱壁上,钢鞭横衔中,双手扣庄棺盖,便待开棺查看。   正在这时候,舱外忽然有了人声。   孙天民“噗”地一声吹灭了火摺子,鞭藏肘后,一闪身,退陷在船舱暗角处。上面传来两个人的谈话声音,只有其中一个抱怨道:“倒霉!倒霉!真他妈的倒了八辈子的霉。   另一个道:“这有甚么办法?谁叫咱们运气不好,轮上这份苦差使。”   “苦倒不要紧,这责任实在太大了,三天已经叫人提心吊胆,再等三天,那不是要命么?”   “要命也只好认了,你没听说吗?上次送人进城,出了岔子,不但老赵殉职,头儿也受了重责,现在事情还没有完,弄得不好,只怕连脑袋都不住。”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你想想看,十三个半死不活的烫手货,只有你我看守,又要照顾他们吃喝拉撒,又得防备敌人,这责任有多大?”   “唉!话虽不错,事情轮到头上了,光担心也没有用,好在这地方还算安全,只要不出事,再过三天,咱们就……”突然一惊呼,道:“老张,快来看看,这儿舷帮子上怎么会有个破洞?”   老张也失声道:“呀!舱门被谁打开了?我分明记得刚才是关着的。”   “不好!有人来过了!”   “快!快下去看看!”   “呛呛”连响,剑芒闪现,两个仓惶奔入舱中。   其中一个提剑直落底舱,刚摸出火摺子,被孙天了兜头一鞭正砸在天灵盖上,脑浆进裂,顿时咽了气。   剩下的一个却十分狡猾,一缩身,飞快地退了出去, “蓬”地掩闭了舱盖。   孙天民冷笑一声,道:“区区舱盖,就算是铁铸的,你孙二爷也要砸它一个窟窿!”   钢鞭迎头猛挥,大喝一声:“去!”   鞭起处, “轰隆”一声巨响,那舱盖应声碎粉。   孙天民哈哈大笑,正要纵身出舱,却听见“乒乒乓乓”一阵乱响,那一十三口棺木盖子,突然纷纷飞起。   紧接着, “呼”地一声,棺中尸体竟同时挺坐了起来。   那十三年黑道巨寇,一个个面色惨白。神情木然,但眼中闪射的凶光,已经足以证明他们不是死尸,而是十三个活人。   孙天民虽然阅历丰富,也从未遇见过这种怪异骇人的事,惊悸之下,身法不觉略缓了一下,谁知就在这刹那间,舱外忽然传来一声竹笛声。   十三外黑道巨寇闻声而动,人影闪掠,拳掌翻飞,向孙天民一扩拥齐上。   船舱本来已狭窄,那十三名凶煞恶神又奋不顾身,仿佛跟孙天民有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似的,距离近的拳打脚踢,掌劈腿扫,有些距离比较远挤不进来,便抡起棺材板,:恶狠狠地向孙天民头上投掷。   舱中劲风呼啸,碎悄四射,展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但除了动手拼斗的声音外,那十三外黑道凶徒却没有一个开口,只是一味埋头拼命。   孙天民就算武功再高,在这种疯狂围殴的情形之下,也落得招架艰难,狼狈不堪。   竹笛声一阵紧似一阵,十三名巨寇如群蚁附蛆,狂蜂争蜜, “活灵官”一时变成了捉鬼的钟馗,反被群反所欺,衣袍碎裂,伤痕斑斑。   孙天民情知若不先毁了那吹笛汉子,决无法阻遏群凶的攻势,一紧手中七节鞭,奋起全力, “金龙抖甲”, “狂飚怒涛”,一连两式硬招,将距离最近的两名凶人砸翻,身形猛展,钢鞭化作“旋风扫落叶”, “呼”地一声横荡开去。   容得群众攻势略顿,趁隙收鞭长身, “一鹤冲天”,直射射舱外。   可是,当他脱身退出船舱,不禁骇然大惊,原来怪船不知何竟竟漂离了芦苇丛,正顺流而下,到了河心。   那吹笛汉子一身水靠,早已弃舟踏波逃去,而“活灵官’’孙天民却变成了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眼睁睁看着那汉子攀上另一艘小船,眼睁睁看着他坐在小船上狂吹竹笛,空白咬牙切齿,无法可想。   这时,舱中群凶受到笛声指使,正在撞舱壁,凿船底就像是—群疯子,存心将船弄沉,好跟孙天民同归于尽。   远处小船上有人大笑道:“黄河急,船儿轻,活捉孙天民。”   瞬息间,船底已破,大股河水涌入船舱,一群凶徒则承逐狼奔冲上舱面。   孙天民虬髯戟张,目眦欲裂,蓦地一声暴喝,七节鞭竟脱手电射而出。   群凶徒中以“花蝴蝶”柳子扬轻功最高,抢在前面,甫出舱口便被七节鞭贯穿胸背,连哼也没哼出来,仰面便倒。   孙天民没等他倒下去,飞快地逼身上步,左手扣住颈脖,右掌抓起腿胯,猛地吐气开声,抢起淫贼的尸体,奋力向小舟掷了过去。   尸体掷出,孙天民也跟着腾身射起。   那小舟远在二寸·余丈外,本难凭一口真气掠空飞渡,尸体也仅能掷至十余丈处,无法掷及小舟,但孙天民却藉那体落水的刹那,脚尖轻点,借力换气,再度腾身拔起,非但越过二十余丈河面,而且从尸体上拔回了七节鞭,宛如天神飞降,直向小舟扑落。   小舟上共有三名身穿水浮的汉子,全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得呆住了,及待定神来,孙天民已到了头顶。   那吹竹笛的一个首当其冲,闪避不及,被孙天民手起鞭落,连人带船板砸了个稀烂,另外两名摇橹汉子却同时扬手掷出两颗黑忽忽的东西,翻身跳进水中。   孙天民只当那两颗黑忽忽的东西是平常暗器,冷然一晒,挥袖将其震落,谁知那东西落在船上,竟“剥剥”两声爆出大蓬火光,刹时间,满船都燃烧起来。   小舟失去了控制,在激流中不停地乱转,火光映着孙天民,只见他浑身鲜和乎成血人,却兀自横鞭挺立在船头,厉声大笑道:“来啊!谁要活捉孙天民,为甚么不来试试看?哈!哈哈!”   孤舟逐流,浊浪滔滔,固然,那火是烧不死孙天民的,但他即不会驾船,也不谙水性,纵不被火烧死,也将被浊流吞没,待应伯伦等人接获两名弟子急报,连夜赶到孟津渡口,已经甚么都看不见了——包括孙天民,起火的小舟,以及那艘形如棺材的怪船。   口口口口   孟昭容说到这里,阴暗的小楼秘室中,响起几声低沉的感叹。   康浩叹息道:“那孙天民虽然脾气暴躁些,倒确是条铁挣挣的汉于。”   孟昭容道:“最奇怪的还是那十三名神志痴迷的黑道凶煞,不知甚么缘故,竟能受笛音指挥进退,奋不顾身围攻孙天民,若在平时,这些人是万万不敢与孙天民为敌的。”   骆伯伧道:“这个疑团,咱们正等侯三妹来解破呢。”   孟昭容摇了摇头,说道:“可制、妹未能目睹当时情况,仅任传闻,恐怕很难臆测。”   胳伯伧微笑道:“咱们已经替三妹准备了两个实例,以供验证。”   说道,起身领路,转进隔房卧室。   孟昭容一眼瞥见那张木榻上僵卧着的夺命双环,不觉微怔,诧然惊问道:“这两人是……”   骆伯伧笑了笑,道:“三妹精擅医道,请先检查他们受制的原因,就知道他们是谁了。”   盂昭容缓步趋近榻前,先探了探双环的脉息,然后翻开眼皮查看瞳孔,又俯身倾听心跳徐徐片刻之后,惊容凝聚,匆匆解开了双环头上发髻。   人目那“百汇穴”上缝合的疤痕,孟昭容脸色顿变,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这是鬼叟朱逸的‘银针搜魂’大法。”   骆伯伧拈须笑道:“不错,三妹不愧医道高手,但是那鬼叟朱逸又是何许人?”   孟昭容道:“鬼叟朱逸,雄霸苗疆,一向足迹不出蛮荒,所以武林人知道的并不太多,其实那鬼叟的难耐决不在‘毒神’苗廷秀之下,就以‘搜魂针’和‘绝情蛊’两大独门绝技而论,普天之下,只怕无人能解。”   说到这里,语声微顿,才接下去说道:“不过,那鬼叟朱逸为人正邪之间,人不犯他,他也向不犯人,只图独霸苗疆,并无插足中原的野心,他有两个女儿,一名朱雀,一名朱燕,各获得一种真传绝技。从来,同事一夫,嫁了一个姓游的汉人。”   康浩突然岔口问道:“那汉人是不是名叫尤宁?”   盂昭容道:“那人名叫游西园,人称‘毒手殃神’。”   康浩喃喃道:“尤宁!游西园晤!一定是他改了个名字。”   孟昭容讶道:“尤宁是谁?”   骆伯伧淡然一笑,说道:“三妹请说下去,那毒手殃神游西园,又是怎样一个人?”   孟昭容诧异地望望康浩,又继续说道:“那游西园本是‘鹰爪门’弟子,贪色嗜杀,心性暴臭,被‘鹰爪门’所逐,在中原无法立身,乃远走南荒,不知怎的和鬼叟朱逸两个女儿勾搭上了,竟然一箭双雕,做了朱家娇客,而且,游西当时已有妻室,两个鬼女居然甘心作妾,非姓游的不嫁。据说为了这件事,鬼叟十分气愤,一怒之下,险些把游西园废了,后来虽然看在女儿份上没下毒手,却从此断绝了父女之情,将两个女儿和游西园一齐逐出苗疆。”   康浩由衷赞道:“那鬼叟朱逸倒有些眼光,早看出游西园不是个好东西。”   骆伯伧颔首笑道:“但两个鬼女却太傻,莫非世上男人都,死光了?竟认定非嫁那姓游的蓄牲不可?”   孟昭容也笑道:“这也难怪朱逸那两个女儿,一则苗疆闭塞,汉人本就不多,长得俊秀的更少,那游西园虽说不上美男子,跟苗人相比,也就显得轩昂不凡了,二则从然有才貌强过游西园的男人,却未必肯娶朱家姊妹”。   骆伯伧道:“为什么?”   孟昭容笑道:“因为那大姐‘搜魂女’朱雀既麻又哑,奇丑无比,二妹‘蛊女’朱燕则是天生的鸡胸兔唇,骨瘦如柴,连一点女人味儿也没有。”   骆伯伧说道:“原来如此,那游西园娶丑妻,其目的,自然在凯觎鬼叟的两大独门绝技,这一来,总算被他如愿以偿了?”   孟昭容却摇头道:“不!鬼叟朱逸在逐女之前,已经追回了‘搜魂针’和‘绝情蛊’的独门解药,同时,二女也立过重誓,决下将两种秘技传授他人!”   康浩失声道:“那么说,那鬼叟两个女儿, 只能施人,不能解术了?”   孟昭容道:“正是。”   骆伯伧道:“她们既是鬼叟的亲生女儿,难道会不知道解药的配方?不会自己另行配制么?’,盂昭容笑了笑,道:“鬼叟一门向来秘技自珍,万其对于独门解药配方,看得比性命还重。为了防卫门下弟子叛师作乱,曾订下严规,传技不传药,必须上一代掌门人临死之前,才能将解药配方传给下一代掌门人,他们虽为父女,亦不例外。”   骆伯伧默然良久,叹道:“如此说来,连三妹也无法解破袁氏双环所受的禁制了?”   盂昭容摇头道:“除非取得鬼叟朱逸的独门解药,天下无人能救他们。”   康浩接口道:“‘放蛊’之术,苗民俱所擅长,难道非鬼叟的解药不可吗?”   孟昭容道:“苗民‘放蛊’之术,岂能与鬼叟的‘绝情蛊’相提并论,何况培育‘蛊母’的方法各有不同,非‘养蛊’之人,是不能‘收益’的。”   骆伯伧呆呆望着榻上的袁氏双环,亦是眉峰深锁,默默无言。   孟昭容歉然道:“都怪小妹无能,未能替大哥分忧”。 。   骆伯伧苦笑摇手道:“这怎能怪你,唉!我担心的不是袁氏双环两兄弟,而是那尤宁仗着鬼女之助,惯施诡术,凡是曾经落人他们圈套的人,无论功力多高,都会在一夜之间,变成他的死土。这种人,动手时奋不顾身,纵遭擒获,也不会吐露他们半句秘密,倒是难以对付,譬如‘活灵官’孙天民的惨遇,便是可怕的教训。   她凝思片刻,忽然又道:“假如要破解‘搜魂针’和‘绝情蛊’,只有—个办法可行?”   骆伯伧忙问道:“什么方法”   盂昭容道:“小妹师门,与鬼叟朱逸略有渊源,唯—可行之途,是由小妹走一趟苗疆”。   骆伯伧摇头道:“那是没有用,鬼叟视独门解药珍逾性。命,连女儿都不肯传授,岂肯送给外人。”   “如果明索求讨,他是决不会给的,但咱们可以仿效‘火莲观’例子,给他来个‘顺手牵羊’,弄一两瓶解药回来。   骆伯伧仍是摇头,道:“鬼叟不比火道人, ‘弭海’也不是‘火莲观’那么容易下手下,这办法太冒险,而且苗疆路远,呼应不便,万一失手,连救援都采不及,咱们慢慢再从长计议吧。”   正说着, “飞蛇”宗海东满头大汗地回来复命。   关于盂津渡口发生的变故,宗海东所述跟盂昭容听到的大同小异,最后说道:“一堡二庄高手遍搜渡口附近百里,毫无所获,在下游雇舟打捞,也没有找到孙天民的尸体,现在易君侠和白云山庄庄主李东阳已经先行返城,霹雳剑客应伯伦仍在渡口继续搜索打捞。”   骆伯伧颔首叹道:“看来孙天民已是凶多吉少了,那两名跟踪的弟兄都回来了吗?”   宗海东道:“一个回来了,一个已经捐躯殉难。”   室中众人同时一震,骆伯伧惊喝道: ‘‘怎么会出事的?”   宗海东道:“当时两名弟兄分别跟踪那乞丐和金松,其中一名弟兄贪功心切,靠得太近,暴露了形迹,被金松发现,当场就殉了职。”   康浩急问道:“那另一个弟兄?”   宗海东道:“现在院中候传。”   骆伯伧挥手道:“快叫他进来。”   传话出去不须臾间,一名黑衣汉子低头疾步而人,向众人垂身躬身行了礼,单膝一屈,跪在骆伯伧的面前,俯首道:“属下田超,护卫弟兄不力,求东家按律责罚。”   骆伯伧道:“先站起来回话,事情经过是怎么样的.”   那名叫田超的汉子称谢站起,说道:“属下和苏定荣奉命暗中掩护康少侠,在‘关洛第一楼’客店门口,发现一名乞丐和八臂天王金松,以暗号互示身份,分途折往小街,当时,康少侠无法分身追蹑查看,属下和苏定荣,便替康少侠担下了追踪之责。”   骆伯伧点头道:“很好!这是你们应变机警,勇于任事。后来,又怎会出岔的呢?”   田超道:“那乞丐和金松分别从小街绕到客店面僻静处,两人交谈了许久,看情形那乞丐似有什么得大的事向金松报告,说话时显得很恭敬,而金松却傲不为礼,神态十分傲慢……”骆伯伧缓缓颔首,说道:“晤,说下去!”   田超道:“他们交谈的声音极低,属下和苏定荣都想窃听淡话内容,不免靠得太近些,谁知那金松耳目非常敏锐,突然结束谈话,和那乞丐匆匆分手散去,属下见他已有警觉,便隐蔽在暗处不敢再行跟踪。这时候,苏定荣却急欲退避,不慎弄出了声响,当场被金松发觉,喝问:“是什么人?’”   骆伯伧截口道:“他就该镇静回答,假作是早起的居民才对,光天化日之下,或许能够支吾过去的呢?”   田超垂头悲声道:“可惜,苏定荣心里一慌,便想拔步奔逃,结果,没逃出四五丈远,就被金松用袖箭射中了后颈和腿弯。”   骆伯伧顿足长叹道:“那金松号称‘八臂天王’,身上所携暗器不下数十多种,要想脱身岂是容易的?”   他目光凝聚,复又追问道:“后颈和腿弯中箭,还不致丧命,莫非他竟遭金松生擒去了?”   田超道:“没有,他在中箭倒地的时候,大叫了一声:   ‘冷丐曹彪’!说完这四个字,便嚼舌自尽而死。”   “啊!冷丐曹彪?”骆伯伧惊讶失声,道:“原来那乞丐就是冷丐曹彪!这倒是出人意外事。”   康浩急问道:“骆伯父,那冷丐曹彪是何许人?”   骆伯伧道:“丐帮有酒、色、财、气四大怪,都是帮中长老, ‘醉丐’吴清嗜酒若狂,终日难得清醒, ‘花丐’刘乐好色嗜嫖,出入娟门怡然自得, ‘贪丐’郝百通视钱出命,是江湖中有名的郝碎嘴,只要给钱,什么事都干,这‘冷丐’曹彪,却是个自私成性、气量狭窄、冷漠寡情的人。”   康浩恍然道:“小侄在太原府,曾见过那位‘贪丐’郝百通,后来在途中拦截法元大师灵柩的也是他。这样看来,丐帮四怪只怕都已经投靠贼党了。”   骆伯伧感叹道:“丐帮弟子遍布天下,一向以仁义传为帮训,假如果真被贼党所利用,那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接着向田超摆摆手,道:“你且下去歇息吧!传话通知保定府,对苏定荣的遗眷从优忧恤。他能舍生自绝,不愿落入敌手,也算得上是条好汉子。”   田超施礼退去后,骆伯伧眉峰紧皱,怏然不悦,好半天;没有再说一句话。   其余众人也都沉默缄口,室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情势演变到现在,已经越来越严重,日月双剑甫落圈套,孙天民又遭变故,抱阳山庄发发可危,假如一剑堡和丐帮再发生事故,天下正道武林,岂不等于全部土崩瓦解了么?   最可叹的是,是迄今为止,他们对本身的危机懵无所觉,对敌方的情况更是茫然无所知,就像瞎子在黑暗中摸索,随时都有跌人陷阱的危险。   骆伯伧和康浩虽然对尤宁一党的情况略有了解,却又苦于无法取得二庄一堡的信任。因为二庄一堡—直以“风铃魔剑”杨君达为敌,而杨君达却是骆伯伧的知友、康浩的恩师这些微妙而复杂的关系,实非言语所能解释。   正在踌躇难决,忽见老苍头蔡福捧着一个纸柬,匆匆奔了进来。   那纸柬皱成一团,上面沾满泥土,写着几行潦草的字迹,骆伯伧接过一看,脸上不禁变了颜色,沉声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蔡福躬身道:“老奴刚在院中守望,看见这纸团从墙上掷过来,大约是四爷亲自投送的。”   骆伯伧又问道:“你看见那投纸的人确是四爷吗?”   蔡福道:“老奴没有看见,只有这样猜想。”   骆伯伧眉峰一转,沉吟道:“这就奇怪了,事情既然这么重要,他应该投法抽身过来一趟才对,难道连片刻的时间都没有?”   说着,把纸柬递给了康浩。   康浩急忙和孟昭容等一同展视,只见柬上写着简短的几句舌:   一一奉命随尤宁出城,有紧急重大事故,速嘱浩侄跟踪“黄旗”马车,切切!   下面没有落名,仅用绿色灰笔,绘了一张鬼脸。   康浩长身而起,道:“这黄四叔的笔迹,也有他的鬼脸暗记,小侄立即去一趟。”.孟昭容道:“我跟你一起去”。   康浩道:“四叔柬上指名由小侄前往,如果……”   孟昭容笑道:“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我来了,要你易容前往,是为了隐密行动,我是生面孔,去了决不碍事。”   骆伯伧点头道:“这样也好,有三妹同去,彼此可以互相掩护,总比人单势孤的好。”   于是,吩咐蔡福即速备车。   康浩略作改扮,化装为一名粗黑的车把式,孟昭容用一幅土布罩住头发,扮成乡下妇人模样,臂上挽了一只花布包袱,颤巍巍出了后园侧门。   蔡福已经备妥一辆单套敞篷马车,车身轻巧灵便,拉车的却是一匹白花毛的硕壮健马。   康浩攀上车辕,让孟昭容坐在后座上, “得儿”一声,驶向街口。   车子绕了个弯儿,放缓速度,穿过“节孝坊”,果然望见前面有辆门窗紧闭的双套车,正风驰电奔向西驶去。   那辆车辕上高插一支三形的小黄旗,驾车的是个青衣壮汉,旁边坐着一个瘦削汉子,正是“鬼脸书生”黄石生。   康浩轻咳一声,长鞭卷扬,遥遥嗖了上去。   两车相距约莫十来丈,一先一后出了西门,前面那辆车忽然折向西北方,直向邙山下驶去。   这是通往绳池和潼关的官道,左依邙山,右临涧水,途中车辆来往甚多,所以康浩的车子虽然一路尾随而行,倒可不虑被其查觉。   行了十余里,那辆双套马车突然勒缰收势,停着路边停了下来。   康浩望见,连忙收缰,也准备停车等待时,孟昭容低声说道:“不要停车,就照这样继续向前走!”   康浩道:“可是,他们已经…….”   孟昭容道:“他是故意停下来,想试试有没有人在后面跟踪?咱们一停车,必然引起尤宁的疑心,不如佯装无意,越过他们前面去想别的办法。”   康浩点点头,依言催动马车,仍往前走,   不多久,两车已擦身而过:黄石生目光与康浩一触,忽然挥手叫道:“老大,请停车!”   康浩猛收革缰,用力一踏刹车板,那白花健马前蹄高举,嘶聿聿一声长鸣,停了来。   他咧嘴朝黄石生一笑,傻愣愣地问道:“相公,有啥事呢?”语音沙哑低沉,还带着浓重的河南乡音。   黄石生闪目向他细细打量了一遍,问道:“老大这车是去哪儿?”   康浩道:“铁门镇,送这位大娘去她女婿家。怎么?相公要拾便车?”   黄石生道:“不!咱们只是想跟老大商量借一件东西。,’康浩道:“借啥东西?”   黄石生道:“咱们的车轴坏了,想跟老大借一枚轴楔钉子。”   康浩一愣,道:“这俺可忘了,不知车上有没有?俺得找找看”   说着,便想插鞭落车。   黄石生冷声道:“不必劳动老大,五金箱子想必就在车子后座,我自己来找吧!”身形一闪,掠下了马车,自向车后寻出盛放杂物零件的小木箱子。   这种备作修理车子用的小木臬,每辆马车上都有一只,而且大都搁在车子后座下面,如遇中途车辆故障,彼此互通有无,这是极平常的事。   不过,箱子既然在后座下面,取用的时候,少秒得要麻烦盂绍容挪让一下,这也是极平常的事,孟绍容当然不便拒绝。就在挪让,取箱,寻楔钉这段时间,黄石生嘴唇蠕动,施展“蚁语传声”术,向孟绍容低语数句,然后随意取了一枚楔钉,放回木箱。扬声道:“就这一枚合用,老大,说个价钱吧!”   康浩咧嘴笑道:“啥呢话!小东西还算钱?相公拿去用就得啦!”扬鞭一抖,催车径自去了。   及待康浩所驾敞篷车去远,黄石生才躬身对车厢内说道:“回堂主,已经详细检查过了,车辆和那乡妇,都没有可疑之处。”   车厢应道:“很好!照令行事,转头!”   双套马车勒转辕头,驶入山脚下一片林子里。   口口口口   孟绍容正用一面小铜镜观察车后情况,见那双套马车驶进林中,立即叫道:“向左转弯,快!”   康浩猛力一带缰绳,将车子折向左边岔路,直人乱林深处停住。   两人匆匆下车,用枝头扫去车轮的痕迹。   孟绍容低声道:“刚才黄四叔说,尤宁是接奉急令,赶来北邙参加一项紧急会议,与会者都是魔党新近调集洛阳一带的重要头目,戒务备必然十分严密,叫咱们要格外谨慎。”   康浩惊道:“既是重要会议,想必应由会主亲自主持了?”   孟绍容道:“理应如此。”   康浩奋然道:“三姑,咱们正要确定那会主是不是家师,这岂非是难得的好机会?”   孟绍容摇摇头道:“只怕很难见到他,据你黄四叔说,与会真的产身份都不准公开,必须戴上同样的头罩,穿上同样韵衣服,咱们不见他的面貌,怎知他是不是令师?”   康浩道:“假如咱们也穿上跟他们同样的衣服,再用头罩掩住面貌,不是很容易混得进去么?只要能混进去,就……”   孟昭容道:“不要想得那样简单,在身份隐蔽的原则下,他们必定另有识别的信物和暗语,还是别太冒险,看情形再说p巴! ”   说话间,两人已将马车掩蔽妥当,穿林折回与黄石生照面的地方。   路旁车痕宛在,没有费多少力,便找到了那条岔道。   孟绍容低道:“我跟在我后面,记住须保持五丈以上距离,注意我的手势行动。”   康浩点头道:“知道了,三姑也请多多谨慎。”   两人嚯然分开,沿着那条岔道向山麓搜索前行。   孟绍容居左,康浩在右,前后相距约有六七丈,以便互相掩护。   那岔道只是一条小径,本不足通行车辆,但沿途树枝小干多被砍去,显然是由人事称辟出来,充作车道。   可是奇怪得很,车道附近竟未发现任何明桩暗卡,荒野静悄悄的半点异样也没有。   康浩不禁心里暗暗嘀咕:既然是重要头目集会,戒备理应森严,此地距官道并不远,赴会的人又公然乘车代步,却连个守望的桩卡都没有,似此情形,若非糊涂,那就是另有其他更厉害的布置了。   他深信对方绝非庸手,然则何以林子里会如此平静呢?除了“有恃无恐”四个字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   想到这里,心弦连震,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正待招呼孟绍容,忽地,车声入耳,一辆疾驰的马车已穿林而至。   康浩曲身藏匿草丛中,只见那辆马车的型式竟跟尤宁乘坐的毫无分别,同样高辕双套,车窗紧闭,由一名青衣大汉驾车,一名佩剑汉子和驾车大汉昂然据坐辕顶,连眼角也没有向林子里扫一扫。   前面已是邙山山麓,地势渐渐崎岖,但那马车驶进的速度不减,转瞬间,已消失在林木深处。   孟绍容和康浩不约而同侧耳倾听,只觉车声隆隆远去,好像前面还有颇长的一段路程并未因山势而中断停止。   康浩屈指轻弹,向孟绍容做了个询问的手势,孟绍容耸耸肩,也是一脸不解之色。   正在诧异,蹄声又起。   这辆车型式和随行人员都与先前一辆相同,只是车辕上那面三角小旗,换成了朱红色,而且加镶着一条金色旗边。   康浩心念忽动,趁那马车由前面驶过的刹那,猛吸一口气,一式“金鲤穿波”从草丛中贴地飞射而出。   他双手用力一撑地面,折腰、拳腿,身形弹起,迅速地搭住车后横档木,一缩身子,宛如蜥蜴般钻入车底,整个人紧贴在四个车轮之间。   孟绍容瞥见康浩涉险俯车,急得向他连连摇头示意,康浩已“骑虎难下”,径被那马车载着如飞驰去。   马车奔驰不停,虽在林中,仍然十分平稳,康浩藏在车底,无法分辨方向,只能隐约望见后面木要渐疏,业已远离了那条狭窄的小径。   行未多久,光线一暗,马车竟驶人一条两条夹峙的谷道。   这谷道险峻天成,恰可容一车通过,两道中阴暗潮湿,生满了厚厚的台薛,不难想见两侧山壁一定很高。   又行了里许,马车忽然停止。   康浩心知快到地头了,却苦于看不见这谷道是在邙山什么地位?附近有些什么布置或特征?   马车只停了片刻,又蠕蠕驶动,但驶得很缓慢似穿出谷道,正登上一处崎岖的斜坡。   山坡上有许多尖锐的石块,不时触碰康浩身体,背后衣衫被划破,甚至伤及皮肉,他也只好咬牙忍住,哼也不敢哼一声。   登上斜坡,竟是一条端整的石板路,那一条一条方石,排列得十分整卜马蹄敲在石上,清脆有致,车辆速度又渐渐加快了。   康浩不禁诧异起来,暗忖:是谁在乱林荒山中,筑了这么整齐的石板路?竟不逊于城镇中的街道?   心念未已,马车忽又一顿而止。前面有人高声吟道:“胸怀英雄志。”   车辕上佩剑汉子立即接道:“身佩复仇花。”   前面那人又道:“借问居何处?”   车上应道:“朱旗第一家。”   前面大声道:“恭迎朱旗。请!”   接着,车旁出现两双穿着薄底靴的脚,分立侍候,于是车门启开,走下一个人。   康浩心头一紧,皆因他身子悬挂在车底,只能看见那些移动的鞋子,无法看见面貌,蛤他清清楚楚认出那双由马车中胯下来的鞋子,是一双青缎软履——那,正是师父平时常穿的式样。   这一刹那间,他几乎忍耐不住想现身冲出去,抱住那双脚,看看鞋子的主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相依为命的师父?   然而,他毕竟还是忍住了,他深深知道,身在虎穴,决不能凭一时冲动冒昧行事,因为任何后果,影响的都决不止是他自己一个人,同时贼党高级头目秘密集会深山,定有重大事故,否则,黄石生也不会紧急传导要自己追踪赶来了。   为大局着想,他不敢冒失,但那人就在咫尺之内,如果不能辩认真伪,他又怎肯甘心呢?意念飞旋,那双青缎软履已在两人簇拥下离开了马车。   康浩侧目望去,只见那三个人背景衣着竟毫无分别——同样戴着一个黑色头罩,身上披着宽大的黑袍,长及膝下。。 石板路的尽头,是一座庞大的石砌古墓,不知建于何年何代?此时墓碑已被移去,改成门户,门上垂着极厚的帘。‘那两名随侍的黑袍人撩起门帘,隐约可见墓中有微弱的灯光,仿佛已有三人在里面等候着,每个人都穿着同样的头罩和宽长黑袍。   康浩刚看见这些,那足登青缎软履的人已经走进古墓,布帘复垂,两名随侍黑袍人就分立在门首担任戒备和守望。   这时,马车也缓缓移向墓旁空地,附近早有另外三辆马车停放,车辕上各坐着一名驾车大汉和一名佩剑随从,但脸上都驾了一副蒙面布罩,彼此默然端坐,决不交谈片语。   康浩,偷眼扫过,发现黄石生高坐在那辆插黄旗的马车上,神态一片漠然。   车辆停妥后,康浩松开手脚,轻轻落地,但面对如此严密的布置,别说混进那座古墓,便是转动一下身子或呼吸略重些,只怕也会立被查觉。   古墓就在旁边,唯可望而不可及,令人焦急更甚。   正筹思无计,二名黑袍人,大步走了过来,向停车空地喝道:“传黄旗护车香主!”   黄石生立即从车辕上挺立起,应道:“谨候吩咐。”   黑袍人—抬手,道:“解下兵刃,,随来话。”   黄石生应命解下佩不,交给驾车汉子,然后飘身下车,跟随在那黑袍人直向古墓走去,他逢然想不到康浩就在近处,但康浩却由车上黄旗标志,早已认出是他。   四周寂然无声,那黑袍人领着黄石生走向古墓入口,脚步踏在石阶上,其音清晰入耳。   康浩忽然灵机一动,猛然想那次在密林中,无意问听到“火神”郭金堂夫妇的谈话声音,进而发现地底密室如今古墓相距其近,何不如法一试。   于是,屏住呼吸,以耳贴地,凝神倾听果然古墓中的谈话,声由地下传了过来,而且颇为清晰。   只听一个冷冰声音说道:“这些年来,每次施术都没有失过手,偏偏竟在最重要的时候,将这么重要的人失手弄死,若非你们人会多年,一向薄有微劳,本座真要怀疑你们是别有居心了。”   “会主圣明,此次事故纯系因火道人出手所致,属下来能及时发觉先予治疗,实亦难辞责任,只求会主加恩赐宥,使属下能将功赎罪!”这话声正是尤宁的口音。   冰冷语声道:“有功当赏,有罪当罚,岂能混为一谈,不过,你既然自知罪孽,力图补赎,本座就姑且对赏罚都延缓数日,假如你能在此次行动中,一举除去抱阳山庄应伯伦,仍算你一大奇功。”   尤宁连忙应道:“会主请放心,日月又剑已人掌握,要除那应伦伯实在容易得很。”   冰冷语声道:“你先别把话说得太易,到时候,如果不能办到,可别怪本座无情!”   尤宁道:“倘有失误,愿领重罚。”   冰冷语声道:“很好,为免你后顾之忧,内眷由余香主护送,限今夜子时以前,撤出洛阳。”   尤宁显然十分骇异,失声惊呼道:“这——”   冰冷语声截口道:“怎么?莫非你不愿意?”   尤宁忙道:“不,不!属下深感会主体恤照顾之情衷心钦戴,岂敢不愿,只是,小女肖莲,现正主持‘绝情蛊’放术,不知可否命他留在城中,以便克竟全功……”   冰冷语声说道:“她自然不在撤出之列,除了施术之外,本座还有借重她的地方。”   尤宁欣喜道:“敬谢会主赐允,属下当命她竭诚效报,不负会主期望。”   冰冷语声微顿,转上了正题:“此次洛阳大举,乃是本会苦心设计才等到的机会。所谓正道武林四门五派,早已败在本会手下,如今二庄一堡精英又汇集洛阳,前日牛刀小度,便顺利地除去了一个孙天民,余下的,也就不过应伯伦,易君侠和李东阳三数人比较棘手而已,倘能一击成功,今后武林中再也没有堪与本会抗衡的人物了。”   这时,约有四五个人的声音同道:“属下等愿仗会主洪福,一举尽歼那些自命名门正派的伪君子了。”   冰冷语声话锋一转,继结说道:“不过,这批自命为正派的伪君子,一个个都有足堪仗恃的武功和机智,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咱们必须特别谨慎,不可稍事疏忽,一击不中,以后再要找这种机会就难了。今日与诸位,都是本座最倚重的帮手,这次行动,也是关系本会成败的最重要契机,所以本座要向诸位郑重宣布几件命令。”   众声应合道:“谨请会主训示。”   冰冷语声道:“第一,各堂各舵必须在今夜子时前,完成进攻和撤退一切准备,随时听令行动。”   “第二,限亥时三刻前,全部‘鬼武士’要分批入城,按指定地点集中待命。”   “第三,攻击目标‘关洛第一楼’客店,黄旗负责正门及左右翼,蓝旗负责后院退路,白旗为接应及撤退时掩护,务须于三更前布置就绪,只等黄旗得手,便展开总攻。”   “第四,号令由本座以朱旗金令直接下达,各堂各舵不得互相联系以免泄漏。”   “这四点,诸位都听明白了没有?若有疑问,现在可以提出来。”   那冰冷语声指挥若定,号令事务井然有序,说完之后,古墓中一片肃然,久久不闻声息。   康浩伏地倾听,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惊骇和震憾——皆因那冰冷的语声,仍是那么果断,那么高傲,那么自负,那么熟悉简直就跟当初在承天坪上,面对武林九大门派高手时一般孤傲,毫无分别。   他看到师父的鞋履;听到的是师父的声音;更曾经目睹过师父的容貌和特征暗痣这些使他本已迷茫的意念,越加陷入混乱之中。   难道师父果真未死,正为了报复天坪所受屈辱,暗中组织这个“胸怀英雄志,身佩复仇花”的秘密帮会?   难道果真如骆伯伧的猜测,这世上确有一真一假两位“风铃魔剑?”   “复仇花”是否就是那些当作标志的“银花”?它代表着什么意义?假如真是“复仇之花”,为什么又牵涉到当年骆伯伧他的灭门血仇呢?   一时间,他茫然了。   正当意念飞驰之际,古墓内已传来纷乱的脚步响,只见那两名黑袍人击掌高呼道:“散会!传车。”接着,那足登青缎软履的人,缓步由墓内走了出来。   康浩只能望见他头盔罩面,黑袍遮身,无法肯定他是不是师父杨君达,心念疾转,忙吸气缩身,仍旧藏匿在马车义下。   片刻之后,马车再度驶动,向山下驰去,仍循着斜坡,峡谷,密林重回官道。   当马车穿越密林的时候,康浩凝目四顾,孟昭容已不知去向了。   康浩藏身车底,屏息静气,不敢有丝毫大意,他虽然还不能确定车中所坐的是不是“师父”,但是他深深了解,其人即或不是“师父”,至少武功和机智决不在“师父”之下。假如暴露了形迹,后果将不堪设想。   然而,眼前这千载难逢,唯一可以揭破对方身份秘密的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甘放弃的,车底下颇为隐蔽,他只要耐心地盯住这辆马车,查明它的停歇之处,就不难戳穿那人的真实身份了。   是的,他尽力忍耐着车底的颠簸,风沙的卷袭一面掩蔽声息,一面又要设法窥记马车进行的方向。   局促车底的艰苦好忍耐,掩蔽声音也不难,最难受的是身子悬挂在车辆底盘下面,除了扑面尘土和飞退的路面,要想辨识方面,委实不太容易。   辘辘声中,车行如飞。   直过了顿炊之久,马车速度才缓下来,附近也有了行人,看来已经接近城镇了。   康浩凝神倾听,发觉这儿是一处小镇集,大约距离洛阳不远,甚至就在洛阳宾郊;若依方向分辨,仍以邻近西城最有可能。   正忖度间,马车忽然向右首一转,驶进一列木栏栅内,停了下来。   那木栅内是一片空院子,里面已停放着四五辆马车,半丈外有座简陋竹棚,棚内栓着十几匹马,另外有栋石头砌成的小屋,设着火炉和风箱,三四个赤着膊头的壮汉,正抡锤挥汗,“叮叮哨哨”的打着铁器。   不用说,这是一家铁铺子,兼营着雇车换马等生意。   康浩不禁心慌,暗忖道:堂堂朱旗座车,怎么会停进铁匠铺里?是车辆坏了吗?假如有人来修理车子,岂不一眼就看见车盘底下藏着一个人,他捏着一把冷汗,无奈此时再想脱身离开车底,已经来不及了,无可奈何,只好静待变化。   驾车汉子跟铁匠铺里的人都很熟,车方停妥,石屋里有人大声招呼道:“孙二爷,送客人回来了吗?这趟油水如何?’’但闻车辕上答道:“还不错,跑一趟史庄单程,赚了三两银子!”   石屋内笑道:“好兆头嘛,车子才出厂,第一趟就赚进三两,那可不容易。”   驾车汉子道:“可不是,这是托各位的福,车驾子修得结实,客人坐着平稳舒服,一高兴,就多赏了几文。”   石屋内笑答道:“客气!客气!老主顾嘛,应该的,孙二爷,下来歇会和,喝杯茶。”   驾车汉子道:“不啦!空车打回,还得去赶点生意。啊!阿牛哥,麻烦你一下,左边那匹黑骡子后腿有点跛,劳你神给看看,是不是蹄钉子松了?”   屋内一个年青壮汉应道:“好!俺这就来了。”康浩听得大惑不解,心想:这辆车分明是“会主”的朱旗座车,现在车上还坐着“会主”和另外一名“护车香主”,那驾车汉子十成十也是“会中弟子”,为什么竟称自己是受雇的送客的车子呢?就算驾车汉子胡说八道,难道那铁匠铺子里的人全都是瞎子不成?   讶诧间,那被叫做阿牛哥的壮汉已经大步走到车前,返身叉开裤挡,捧起左边匹黑马后腿检查了一遍,点头道:“唔!不错,蹄钉跑丢一颗,俺替你找一颗钉子配上。”   驾车汉子道:“阿牛哥,不用找了,后座下面箱子里有现成的蹄钉,也有锤头,麻烦给钉一钉就行了。”那阿牛应一声,果然向车厢走过来。   康浩全神凝注着,只见拖拉开了车门,又听见他掀起车座,取出木箱,寻铁钉,找锤,奇怪,车厢里竟然毫无反庆,仿佛是辆空车。   可是,康浩分明在邙山古墓眼看那会“会主”登车下山,一路绝未疏忽过,怎会盯的是一部空车呢?   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但绝对不可能的事居然发生了,车上如果有人,那阿牛岂会看不见?   康浩惊骇莫名,茫然如坠雾中。   没多久,阿牛将马蹄钉妥,那汉子道了谢,驾车离开了铁匠铺子,重又缓缓向前驶去。   康浩越想越奇怪,本欲趁马车行驶缓慢之际,脱身出来亲自登车验证—番,无奈这时马车正行经热闹大街,底下是硬硬的石板路,四周行人接踵,熙攘往来,苦无适当脱身机会。   又等了好一会,才穿出闹市,转入一条僻静小街。   康浩决心要把这件怪事弄个水落石出,顾不得石街坚硬,一松手滚出了车底。   那马车仍旧辘辘前驶,驾车汉子恍无所觉。   康浩滚落路边,跳起岙来,抬头一看不禁呆了。   敢他他触目所及,正是“节孝坊”那座石坊,再向前去四五十丈,就是尤宁居住前院大门了。   耗心费力,绕了半天圈子,竟然又回到原来地方,而且,亲自盯牢的马车,会突然变成空车这简直令人有些哭笑皆非。   康浩横了心,见那辆诡异古怪的空车,正向“节孝坊”缓缓而行,一提真气,便想追赶上去。   身形甫动,忽然有人低喝道:“康贤侄,不可鲁莽!”   康浩闻声返顾,却见一个老妇侧身站在街角暗处,向自己招手,仔细看时,竟是“瞽婆婆”孟昭容。   他心里一喜,连忙奔了过去,关切地问道:“三姑,你怎么也赶回来了?”   孟昭容低声道:“这里不便叙谈,咱们先回去再说!”   康浩意犹未甘,望望那辆马车,悻悻然说道:“三姑,请等我片刻,咱们被捉弄了半天,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那辆可恶的马车。”   孟昭容举手拦住,敛容沉声道:“不!不要冒失,这半天,咱们的收获已经够丰富了,回去以后再慢慢告诉你,走吧!”不由分说,拉了康浩便走。   康浩边行边道:“三姑你不知道有多气人,我跟踪那辆马车由邙山回来,居然竟……”   孟昭容接道:“居然竟变成了一辆空车了,对不对?”   康浩一惊,诧异问道:“咦!你怎会知道?”   盂昭容说道:“我也是一路跟在这辆马车后面,你所遇经过,全没逃过我的眼睛,结果咱们险些上了人家的大当!” .康浩道:“咱们已经上当了,还说什么‘险些’?”   孟昭容说道:“不!还不能算真正上当,只能说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罢了。”   康浩怔忡道:“三姑,我不懂你的意思是……”   孟昭容微笑道:“我问你,你可知道,咱们跟踪的这辆马车上,本来坐着什么人?”   康浩道:“这是‘朱旗’车,坐的是‘会主’!”   孟昭容却摇摇头,道:“错了!”   康浩讶道:“我亲眼看见他的车,怎么会弄错?”   孟昭容道:“可是,我却亲眼看见他下车,绝对不是那位‘会主’……”   康浩急问道:“是谁?”   孟照容轻叹一声,道:“一个咱们做梦也料想不到的人一—终南一剑堡主易君侠。”   康浩骇然止步,失声道:“当真是他?三姑,你没有看错人?”   孟昭容道:“我刚才亲眼看见他在‘关洛第一楼’门前下车,怎会看错。”   康浩说道:“或许你是看错另一辆马车了,他原来所坐的一辆车,刚在城外修理……”   孟昭容斩钉截铁地道:“不,绝不会弄错,从谷口开始,我就一直随在那辆朱旗马车后面,不久以前那辆车忽然在西城外进棚修理,当时曾有好几辆同样形式的马车停在棚中,那易君侠就是趁驾车汉子跟铁匠铺的伙计鬼扯时,偷偷换上了另一辆车,返回‘关洛第一楼’的。”   康浩茫然道:“当时我就藏在车底下,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孟昭容道:“车辆并排停放,只须一跨即可越过,你在车底无法看见,自然没有留意。”   康浩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他们已经知道车底下有人隐藏?再说,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换车再迅捷,那铁匠铺子里的人一定会看见。”   孟昭容道:“或许他们是发现我尾追车后,迫得施展金蝉脱壳之计,或许这根本是他们原订的计划,换车入城,以免起人疑窦,到于那间铁匠铺子,显然就是他们事先布置的掩护,那些对话,全是切口和暗语。”   康浩听得心弦猛震,突然记得,自己初逢易君侠时“神火心诀”被劫的经过,不禁机伶的打个寒噤,喃喃地道:“这会是真的吗?这怎么可能?”   口口口口   两人绕路回到“节孝坊”后园,没多久,“鬼脸书生”黄石生也匆匆赶到了。   大家听了孟昭容的详细陈述,都大吃一惊。   黄石生凝重地问道:“三姐确信没有认错,真是那一剑保主易君侠?”   孟昭容断然道:“绝对不会认错,我亲眼看见他在‘关洛第一楼’门前下车,才折转赶回,恰好跟康贤侄相遇,以前后相距时间计算,也不可能中途再有换车掉包的变化。”   黄石生又问道:“当时下车的只有他一个人吗?”   孟昭容点头说道:“是的,只有他一个人。”   黄石生道:“那么,还有一名‘护车香主’却到什么地方去了?”   盂昭容道:“在城外换车的时候,那‘护车香主’就改充了车把式,所以车上只有易君侠一人,他下车以后,马车并来停止,由那‘护车香主’驾着径向北门驶了。”   黄石生默然片旋,叹道:“此事太过离奇,以易君侠在武林的地位和声望,若说他竟是复仇会的神秘会主,只怕世人无人肯信”。   康浩岔口道:“四叔,什么叫做‘复仇会’?”   黄石生轻吁道:“这是我今天才探得的内情,据说‘复仇会’早在二十年前就秘密成立,当时仅由几名曾被武林歧视欺凌的黑道人物暗中筹划组织,会主的身份十分隐秘,彼此之间有识别标志,就是一朵特别的襟花。   “后来会中成员扩增,才正式开帮,全为金花银花二堂,下辖十余分舵,配有香主剑士,另外还有花婢和花童,统称为‘会友’。”   康浩道:“难道那些‘会友’竟没有一个知道‘会主’的身份和姓名么?”   黄石生沉声说道:“本来无人知道,直到九峰山承天坪变故之后,那‘会主’才自动披露身份自称是‘风铃魔剑’杨君达。”   康浩注目道:“这意思是说,师父在退隐之前,已经暗中组织了‘复仇会’,只是现在才显露出本来身份了?”   黄石生点点头道:“据那‘会主’自称,正是如此。”   康浩晒道:“简直是胡说八道,我随师二十年,可从没有听过师父还有这个头衔!”   骆伯伧嘿嘿笑道:“说的是,杨君达是‘复仇会主’,不知他与我何仇何恨?那银花怎会落在骆某人家中?只怕那‘会主’真是易君侠倒像些。”   黄石生凝容道:“但易君侠素负令誉,受正道武林推崇.他这样处心积虑,不惜伪冒‘风铃魔剑’身份,暗中组织,复仇会’其目的又何在?”   骆伯伧耸耸肩,道:“谁知道?也许他嫌一剑堡主不过瘾,想‘反串’一下,就跟有多男人想扮女人,女人偏偏也想扮男人的情形一样。”   室中众人,都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唯有黄石生脸上毫无笑容,正色说道:“小弟却以为其中必有绝大秘密,假如三姐的确没有眼花看错,只怕那位一剑堡主也是一个西贝货。”   这话说出,震人心弦,室中笑声顿敛,人人都眼大着眼睛,惊愕地望着鬼脸书生。   康浩骇然道:“这恐怕不会吧?一剑堡主若是假的,那易湘琴一定认得出来,抱阳山庄应伯伦跟他是连襟,白云山庄庄主李东阳谊属知交,他们也应该认得出来的。”   黄石生缓缓说道:“父女虽是至亲骨肉,终有男女之别,至于亲戚朋友,那就更隔了一层,贤侄连相依为命达二十年的师父,尚且无法确认,他们未必便比贤侄更高明多少呀?”   康浩一愣,哑然无言以对。   黄石生却淡淡一笑,道:“我说一剑堡主可能被人假冒,不过是一种推测之词,并非肯定那易君侠已被假冒,但咱们决不可忽略有此可能,须知那‘复仇会主’是个精通易容术的人,说不定他此时正假冒黄石生的容貌,在跟诸位共同谈话,也不无可能。”   众人不禁心头一跳,暗自深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飞蛇”宗海东举手摸摸自己的脸颊,苦笑道:“四哥,被你这一说,我连自己是真是假都弄糊涂了。”   黄石生侃侃说道:“这不是危言耸听,事实上,当今武林之中,许多奇人异士,以貌识人,往往会产生错觉,发生错误。所以,话又说回来,既然人间多虚伪,咱们何不抛去容貌观念,索性对事不对人,不管那‘复仇会主’是易君侠也甚至是风铃魔剑杨君达也罢,咱们只把他看作‘复仇会主’大可放手施为,何须多费猜疑……”   话没完,骆伯伧已欣然而起,独臂一探,紧紧按住黄石生的肩头,激动地:“四弟说得对极了,任他化身千万,咱们决定跟他放手一拼,时机紧迫,大家快些商议今天夜晚的行动吧! ”   康浩首先道:“小侄认为必须把这个消息,尽速通知抱阳山庄应伯伦,以免他被逆子所乘,同时要他特别注意一剑堡主易君侠。”   孟昭容凝目道:“康贤侄准备如何通知那应伯伦呢?”   康浩道:“自然是高法由易湘琴转告他。”   盂昭容摇头道:“孩子,你想得太天真了,他们是一个父子,一个父女,骨肉至亲,岂会相信人一个外人的话。”   康浩道:“但小侄有此自信,就算她乍听之下不肯相信,等到变故发生,她一定会相信的。”   孟昭容道:“若等到变故发生,她纵然相信,为时已经太晚了,倒不如趁他们尚未发动之前,釜底抽薪,先擒住尤宁和三个妖女,然后再揭穿易君侠的秘密身份。”   骆伯伧沉吟道:“三妹釜底抽薪的办法虽好,但这样一来,倒变成咱们站在明处,那应伯伦和李东阳反而袖手旁观,万一他们受了易君侠的蛊惑,竟以咱们为敌,岂非吃力不讨好?”   宗海东接口道:“大哥顾虑极是,咱们固然也要对付‘复仇会’,却犯不上替人家挡头阵。”   孟昭容尚未回答,康浩已抢着说道: “六叔错了,既然同仇敌忾,何必再分彼此?”宗海东微微一笑道:“不是咱们要分彼此,而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应伯伦这种以‘世家’自居的人,是不屑跟咱们做朋友的。”   康浩不以为然道:“这是六叔的偏见,以小侄所知,那应伯伦温文儒雅,待人论事,尚能公正持平,并非据傲跋扈的人物。”   宗海东耸耸肩道:“世上尽多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倡的伪君子,表面上越是谦虚和蔼,也许内心比谁都卑鄙。就拿易君侠来说吧,若非三姐亲眼目睹,谁又想得到他就是‘复仇会’的会主呢?贤侄涉世未久,哪知人心的深沉奸诈。”   康浩一时语塞,竟觉无词答辨,顿了顿,才轻吁道:“但小侄总相信世上的人,绝不会个个都是伪君子的。”   骆伯伧回顾黄石生,见他正含颔首,不禁问道:“四弟对此事有何高见?”   黄石生微笑道:“小弟觉得康贤侄和宗六弟的话都有道理,孟三姐的见解也很正确,只是大家争论许久,却忽略了两件最重要的事。”   骆伯伧忙问道:“哪两件事?”   黄石生道:“第一,无论那位‘会主’是否易君侠,迄今为止,他在‘复仇会’都是以风铃魔剑自居,而且,从口音和容貌举止观察,咱们都找不出破绽。”   众人不约而同感到一震,顿时都哑然无声了。   黄石生缓缓又道:“第二,洛阳城中三方面人马,以咱们的力量最弱,咱们唯一的长处是始终隐藏在暗处,故能运用自如,对他们双方都获得了解,假如一旦正面动手,无异截己之长暴己之短,他们双方胜负尚难断定,咱们却是必败无疑。”   室中一片肃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有一阵阵起伏的呼吸声,流露出人心境的沉重。   良久,骆伯伧才幽幽问道:“依你的意思,咱们应该怎么办?”   黄石生敛空正色道:“小弟以为身处两大派之间,宁用智不斗力,当前时机促迫,只有先顾实利,再谈道义。”   康浩一震,脱口道:“四叔,你是要咱们袖手旁观么?”   黄石生摇摇头,道:“你先别急,且听我把话说完,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复仇会’既敢发动突击,必有慎密安排和万全的准备,今夜之战,关系武林形势十分重大,这是很显然的了。”   “但咱们不妨仔细分板一下,假如易君侠果真就是‘复仇会主’,他若想暗算应伯伦和李东阳,真可说仅需举手之劳,便能成功,那么,他又何须调集会中全部高手,并且动员所有‘鬼武士’,约定时刻,大举行事呢?”   骆伯伧接口道:“不错,莫非那易君侠还有什么顾忌不成.”   黄石生道:“退一步说,即使易君侠确有所顾忌,不便亲自下身,他也可以利用‘绝情蛊’,驱使日月双剑刺杀应伯伦,余下白云山庄李东阳父女,那就更不在话下了。试想他为何舍近途而不为,却去劳师动众,走那远路?”   骆伯耸连连点头,道:“说的是,这里面必有缘故。”   黄石生肃然道:“咱们回想今日邙山古墓集会的情形,当时易君侠虽然蒙面与会,仍是以‘会主’风铃魔剑的身份发令指挥。据他所颁令谕,今晚突击的地主,是‘关洛第一楼’,突击的对象,是二庄一堡,换句话说, ‘复仇会’今晚的行动,并未将一剑堡例外,易君侠居然下令向自己突击,这岂不是天下怪事?”   大伙儿细一寻思,不禁目瞪口呆,本来嘛,世上哪有自己把自己当作仇敌的人,除非他疯了。   骆伯伧迷惑地望望孟昭容道:“这么说,那‘会主’根本不是易君侠?”   孟昭容却斩钉截铁地道:“小妹自信两眼未花,一定是他,决不会看错。”   黄石生淡淡一笑,截住了话题,道:“我说这些,目的不在辨别那‘复仇会主’究竟是谁,只是为了使康贤侄明白,咱们所面对的,实在是一个敌友难分,扑朔迷离的局面,有时候,为应付非常事故,必须用非常手段,是不能局限于狭窄的‘道义’两字的。”   康浩默然垂首,好半晌,才低声问道:“四叔的意思,今夜三更白马寺的约会,小侄是不必再去了?”   黄石生笑容一敛,道:“约会不妨前往,但除了‘绝情蛊’的事外,其他消息决不能够泄漏片语只字。”   康浩迟疑了一下,又道:“难道连告诉她今夜将要发生变故,使他们能预作准备也不行么?”   黄石生断然摇头道:“不行,如果必要,咱们自会另外设法把消息迭到关洛第一楼去,你若当面提起,难免引起她的追问,那样反而不妥。”   康浩道:“可是,四叔……”   黄石生没等他说下去,却径自转对骆伯伧道:“尤宁内眷定子夜前撤出城外,‘复仇会’的正式行动,必在子夜以后至黎明以前,咱们现在也该把人分配一下子了。”   骆伯伧点点头道:“好,就烦贤弟全权调派布置吧,愚兄也恭候差遣……”   康浩有些意兴怏怏,闷闷不乐,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位精明的“黄四叔”行事太过冷酷,就好像这世上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似的,难道说普天之下,人人都应该彼此猜忌,彼此敌视的么?难道对易湘琴那么纯真的女孩子,也必须动用心机?也不能赋予信任?   他脑中尽在反复思索着这难以理解的事,以致全未留意黄石生如何调派布置?甚至众人什么时候已经受命离去,也诧无所知。   等到矍然警觉,室中只剩下骆伯伧和黄石生两个人了。   康浩讪讪问道:“敢问四叔今夜派我担任什么任务?”      第十二章 娇娃受辱 变生不测     黄石生笑了笑,道:“你不是要去白马寺赴约么?”   康浩道:“是的,但……”那不会耽误多少时间的……”   黄石生却凝重的道:“不!你的任务,就是绊住所有去白马寺赴约的人,在天亮以前,别让他们回城里来。”   康浩讶诧地问道:“但……天亮以后呢?”   黄石生耸耸肩道:“那时局面已经澄清,胜负已经分明,也许她们再也没有心情留在洛阳了。”   康浩惊道:“依四叔推断,那胜负之数……”   黄石生略一敛眉,道:“此时推断,尚嫌言之过早……总之,希望你记住一件事,你骆伯父的毁家灭门深仇必须报复,这是不容任何人破坏的,既或无心之过,咱们也不能原谅。”   说完,欠身告退,推门而去。   骆伯伧举起那仅余的独臂,轻拍康浩肩头,仰面道:“孩子,想想这是多么可笑的事,咱们俩,一个师冤未雪,忍辱负重,一个血仇似海,苦熬了整整二十年……而今天咱们的对头,却偏偏叫做‘复仇会’,也不知道是该他们向咱们‘复仇’?或是该咱们向他们‘复仇’,哈哈!哈哈……”   他眉鬃耸动,失声而笑,丑脸上,却缓缓淌下两行热泪。   康浩没有出声,只觉鼻酸难禁,深深垂下头去。   白马寺,在洛阳东郊,附近就是洛阳古城遗址,与北邙山的汉帝陵遥遥相望,算得上是中州第一大寺。   如果是白天,寺内香火鼎盛,游人络绎不绝,别说想清清静静谈话,便是在人丛中碰而都难。但到了夜晚,这儿背山面水,清风飘逸,树影流波,爽心情神,却是个绝妙的幽静晤谈之处。   夜阑人静,一轮皓月高挂天际,白蒙蒙的月光,洒满旷野林梢,寺中灯火虽然大都熄灭,那阵阵氤氲檀烟,却冉冉随风荡漾,使得这巍峨古刹周围,弥漫着浓重的幽香。;月色迷蒙似雾,加上这比雾更怕人的清香,直令这座古刹,越发像梦幻中的宫阙,云端里的仙境。   二更甫过,蹄声划破廖寂,山门前驰来了一色雪白的五骑健马。   马上五条俏丽纤巧的身影,衣分三色,易湘琴仍是一身大红,袁氏双姝都是黄衣,另外还有两个穿着同样绿色衫裙的少女,一个双九年华,一个年甫及笄,同样圆圆的脸蛋,细巧身材,正是怀玉山“白云山庄”李东阳膝上两位掌珠——梅儿和樱儿。   义姐妹五个,年龄相当,心情相投,真比同胞姐妹还要亲热,五匹白马在寺门一齐勒缰停住,十道清澈妙目,滴溜溜四下扫视了几匝,袁玉抢先开了口,笑道:“我说不用急吧?可不是来早了,现在二更才过没多久,够人等的呢1”   李家大小姐梅儿接口道:“还早?要依五妹的性子恨不得天没黑就赶了来,人家心里那份急呀,局外人哪儿体会得到。”   袁玉道:“所以我说别跟来呀,偏是你们两个不肯,人家‘待月西厢下’,咱们挟在中间算什么了呢?”   李梅儿笑道: “咱们就算西厢墙外那堆石头吧……”   话没完,就被袁玉啐了一口,笑骂道: “不害臊,你想替人家‘张生’垫脚?人家还嫌你碍手哩!”   李梅儿蓦地红了脸,娇嗔道: “二姐,你再胡说……”   两人正在笑闹,却见易湘琴满脸焦急的向李樱儿轻声问道:“五妹,你有没有问过小翠,究竟约的是二更还是三更?   是在寺里呢?或是在寺外?”   李樱儿摇摇头,道:“这……倒忘了问,早知道,该把小翠带来就好了。”   易湘琴黛眉连皱,叹道:“真急死人,假如约的是二更,岂不是来得太晚了么?唉……”   樱儿霎着两只大眼睛,道:“四姐,要不要我赶回去问问?”   易湘琴道:“那怎么成,一去一来要多久,反正是来不及了……”   梅儿听得忘了笑闹,却朝袁玉扮了一个鬼脸,低笑道:   “瞎!二姐,瞧这一对笨瓜,到了大街,才想起没穿鞋子!”   袁玉扬声叫道:“樱丫头,回去问是来不及了,要不要二姐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  .樱儿应道:“要啊!什么好办法?”   袁玉一本正经道:“与其赶回城去,不如去寺里问问和尚,说不定呀,那位康少侠正在庙里等候,那就更省事了。”   樱儿喜道:“当真,咱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个!”说着,便想上前拍门。   袁珠笑喝道:“傻丫头,别信她的。”袁玉和梅儿都掩口笑了起来。   樱儿怔仲道:“你们笑什么?”   袁珠摇头笑道:“五妹,你也不仔细想想,约晤既在夜晚,庙里和尚怎么会知道?”  .梅儿接口道:“那也说不定,或许康少侠就寄住在白马寺里呢?”   袁珠道:“果真如此,他就会在寺外等候,难道他会让小琴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去叩庙门询问不成?”   樱儿颔首一嗯,说道:“不错。但咱们没有问明白时间,可能咱们来得太晚,他已经……”   袁珠道:“放心吧!我记得很清楚,时间是三更,白马寺只是个见面的地名,现在才二更刚过,咱们一得还太早了些儿呢。”   易湘琴长吁一声,道:“这就好了,咱们宁可早到,不能来迟,姐姐们不知道他的脾气……”   袁玉又抢过话头,娇笑道:“你们听见了没有?几曾见过琴丫头这般‘体贴’人啦?”   易湘琴粉脸儿一红,却没生气,笑了笑道:“这无关‘体贴’,我只是猜想,他那天夜晚被姨父一怒逐出洛阳,心里一定也很气愤。以他一身傲骨,假如没有十分重要的事,决不会轻返洛阳,更不会急急约我来这儿见面……”   袁玉笑道:“说的也是,除了咱们琴姑娘,谁又了解他这么深呢?”   易湘琴羞恼道:“二姐,我是说的正事!”   袁玉道:“我也没扯闲话呀……”   袁珠看不过意,轻喝道:“二妹,别闹了,是该商量正经的,人家约的是小琴,或许真有重要事商谈,咱们却来了五个,万一他……”   梅儿截口道:“不管怎么说,要见就大伙儿相见,不见就一个也别见。想把咱们撇开?那可办不到。”敢情这位梅姑娘是个“横人”。   袁珠“噗嗤”一笑,道:“瞧你这急相,倒像生怕见不到了似的?”   梅儿没来由,脸蛋上突然飞现一朵红云,但她毫不示弱,粉面一佩,道:“就算我这位三姨要见见妹夫吧,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易湘琴急啐道:“去你的,再胡说八道我可不来了!”   袁玉却笑道:“你不来正好,人家‘三姨’正想顶上妹妹的缺……”   梅儿骂了声:“该死!”扬起小马鞭,就要去打袁玉。   袁珠见闹得太不像话,正色喝道:“这儿是寺庙山门,你,们这样疯疯癫癫的,惊动了庙里的和尚,岂不笑话!”   一句话,总算镇住了两位口没遮拦的大姑娘,袁玉和梅儿,回头向庙门望了一眼,伸伸香舌,果然没再出声。   袁珠纤手一指左侧枫林,沉声又道:“大家先把马匹藏进林子里去,且让小琴单独等候少侠,待他们话说完了,大伙儿再出林相见。咱们姐妹笑闹惯了不要紧,在康少侠面前,总得顾些礼数,别让人家连小琴也看轻了。”   毕竟大阿姐的话有份量,姐儿几个都点头答应,催动坐马进了那片枫林。   系妥马匹,姐妹五个,就在林中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袁珠轻声叮嘱着易湘琴道:“你去林边等候,先不可露面,总得认清楚的确是康少侠以后才能相见,须防其中有诈……”   易湘琴一怔,道:“为什么?”   袁珠道:“我只觉得这口讯来得有些奇怪——一个卖花的老头,既无片纸只字,也没有信物为证,只凭空口传来几句话……他怎么知道你会相信?”  ‘易湘琴轻“哦”一声,笑道:“他知道我会的,凡是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相信。”   袁珠注目道:“如果这口讯,并非出于他的授意,而是别人冒他名义,你也相信?”  .易湘琴嫣然道:“大姐不要多疑了,我相信这口讯决不会有假。”   袁珠道:“怎见得?”   易湘琴耸耸香肩道:“我也说不出理由,不过,我始终有个预感,总觉得这些日子,他并没有离开洛阳,而且,一定会再跟我见面,现在可不是应验了?”   袁珠注目良久,才点了点头,说道:“但愿是我多疑了。可是,小琴,谨慎些总是好的!”   易湘琴笑应道:“大姐放心,我自己会谨慎的。”扬扬手,穿林而去。   樱儿一双闪亮的大眼睛,怔怔望着易湘琴远去的背影,无限羡慕地说道:“琴姐姐真的变了,好像一下长大了十年似的,这是什么原因呢?”   袁玉打趣道:“那是因为她有了个知心合意的人,等哪天你也有了心上人,包准也会一下子长大十年!”   樱儿傻兮兮地反问道:“二姐,你怎么知道的?”   袁玉登时红了脸,啐道:“小鬼!不跟你说了!”   梅儿正想笑,却被袁珠一声轻嘘打断,只见她一挺娇躯,站了起来,沉声说道:“大家别再胡闹了,时间不早,可以照原定计划开始布置了,五妹负责看守马匹,二妹三妹跟我来!”   三全姑娘,顿感肃然,立即停止了笑闹。   梅儿轻轻伺道:“大姐,你真的认为这件事有诈?”   袁珠一面穿林而行,一面回答道:“现在尚难断言,总之,宁可防范些……”   话声倏忽一顿,人也及时却步,敛神倾听了片刻,举手一挥,哑声道:“小心,有人来了!”   身后袁玉和梅儿双双伏下身子,凝聚着秋水般的眸子,透过枫林向外望去……   果然,寺前大路上,正飘然出现一条人影。   那人身穿一袭蓝衣,腰际悬着木剑,月光下,但见他步履轻逸,神采翩翩,洒步向白马寺而来。   梅儿从未见过康浩,望见那飘洒身影,不禁由衷发出一声赞叹,轻声道:“难怪琴丫头人了迷,果然算得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   一向最爱取笑打趣的袁玉,这次却没有接腔,正满脸凝重之色,炯炯注视着那蓝衫人。   俄顷,蓝衫人已走近白马寺山门,扬目四下顾盼,似在寻找赴约的易湘琴。   袁玉突然探手扯了扯袁珠的衣角,悄声道:“姐姐你看,他为什么竟用布蒙住脸?”   袁珠微微颔首,道:“我也正觉得奇怪,而且在才二更过了没有多久,他怎会来得这么早……”   姐妹议论未已,突闻一声欢呼:“康大哥,我在这儿!”   那蓝衫人似乎吃了一惊,身形疾转,本能地闪开数步,同时举手按住自己脸上的蒙面蓝巾。   及时认出是易湘琴,忙轻咳一声,道:“啊,原来你已经先来了!”   易湘琴一怔却步,诧异地道:“康大哥,你为什么要蒙着脸呢?”   蓝衫人哑声道:“这!……伤;知道我当前的处境……我不愿被人认出来,尤其不愿让府伯伦知道我仍在洛阳……”   易湘琴释然一声“哦”,说道: “你也太谨慎了,咱们在这儿见面,姨父根本不知道,即使他知道,也不会拦阻我们的……啊!康大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说着,莲步轻移,姗姗走上前去,便想亲手取下他的蒙面蓝巾。   不料那蓝衫人忽然退后一步,再度闪开,反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么?”   易湘琴略一迟疑,赦笑道: “不瞒你说,还有四位姐妹也一齐来了,她们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见见你。”   那蓝衫人游目扫视,道:“既如此,何不请她们出来相见?”   易湘琴道:“我没照你的叮咛就带她们同来,你不会生气吧? ”   蓝衫人笑道:“她们既然是你的结义姐妹,理当相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啊!你真好!”易湘琴欣喜无限,连忙回头高声叫道:“各位姐姐,快请出来……”  ,林中的李梅儿,听见呼叫,忙欲长身而起。   但她娇躯才去,却被旁边的袁玉一把按了下去,低声喝道:“别动!”   梅儿诧道:“为什么,你没听见琴丫头在叫咱们?”   袁玉没有回答他,却转头对袁珠说道:“大姐看出没有?   这家伙以蓝巾蒙面,始终不肯显露本来面目,我猜他恐怕不是真正的康少侠。”   袁珠点头道:“不错,此人神态语气都很可疑,怎么琴丫头竞似毫无所觉?”  :   袁玉道:“她高兴得昏了头,哪还想到这些。”   梅儿满腹疑云,道:“如果这人不是康少侠,他怎么会知道今夜的约会?”   袁玉道:“咱们先别应她,且看那蒙面的家伙想干什么?”   三人议论之际,易湘琴又呼叫了几声,未见林中回应,禁诧道: “奇怪啦,她们都跑到哪儿去了呢?”   蓝衫人道: “莫非她们不愿跟在下相见?”   易湘琴道: “不会的,她们吵着要来,就是想见见你,或许走得太远,听不见呼唤,康大哥,咱们去找她们去。”   含笑走了过去,亲热地拉起蓝衫人的手,便欲向枫林行去。   那蓝衫人脚下未动,五指却顺势一翻反扣住了易湘琴的手腕,摇摇头道:“不用去找了,反正她们跑不了的。”易湘琴兀自茫然未觉,讶问道:“你说什么?”   蓝衫人闪目而笑,道:“我猜她们并没有走远,只是躲在暗处,想偷看咱们的亲热情形,你说是不是?”   易湘琴脸上飞现一朵红云,赫然垂下头去,低笑道:“唔!很可能,尤其二姐和三姐,最喜欢拿人家开玩笑……”   蓝衫人道:“那么,咱们就亲热一番,让她们看看如何?”   易湘琴吃了一惊,猛地抬起头来,失声叫道:“康大哥,你……”   话犹未毕,只觉手腕一麻,整个娇躯已被蓝衫人揽人怀中,而且,那蓝衫人更飞快的掀起蓝巾下角,对准好的樱唇,“喷”地香了一个吻。   易湘琴又羞又急,芳心怦怦狂跳,欲等推拒,才发觉腕脉要穴受制,真气已经无法提聚,羞急之中,又加上惊诧,颤声喝道:“快放手!你……你疯了……”   蓝衫人吃吃笑道:“我没有疯,疯的是你那几位宝贝姐妹,她们躲着不肯露面,准是嫌咱们亲热得还不够味儿,来吧!这一次给她们看个仔细!”   一面说着,一面竟运指起落,点闭了易湘琴四肢穴道,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尽情的亲吻因薄起来。   他脸上垂着蒙面蓝巾,亲吻虽然略感不便,但是双手却随心所欲,专向“要命”的地方活动,简直是毫无忌惮,畅所欲为。   易湘琴活了十七年,何曾经历过这种事,早吓得心胆俱裂,连呼叫也发不出声音,好半天,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蓝衫人邪笑道:“好妹妹,别哭!别哭!大哥我是喜欢你,才跟你亲热,这有什么好哭的呢?”   易湘琴嘶叫道:“放手!放开我!你不是康大哥,你这无耻下流的鬼……大姐,二姐……你们快来呀……”   蓝衫人哈哈道:“不错,我是鬼,我是风流鬼,特来跟你了却这段风流债,只要你那些姐妹,不怕还债,就叫她们都来吧! ”   林中三人目睹此状,哪儿还按捺得住,梅儿探手撤剑,一跃而起……   袁珠沉声道:“三妹暂勿出手,小心那厮还有后援,赶快通知五妹将马匹带到林边来,二妹跟我去救小琴!”   袁玉应声而动,纤手连扬,两枚金环已疾射出手。   “袁家飞环”手法,乃武林三大暗器绝支之一,两枚金环飞出时,本是一前一后,及待高林三尺左右,后面一枚忽然增快速度,疾追上前面那枚,双环交错之际,“铮”然发出一声脆响,竟分向两侧呈弧形飞旋,绕射向蓝衫人背心。   那蓝衫人好像早就料到金环会改变方向,就在双环交错的时候,突然抱起易湘琴一个转身,恰好跟自己互换了位置,笑道:“好一式‘金雁双飞’,这就是你们结义姐妹的情份么?”   袁玉本为了急于援助易湘琴脱身才射出金环,却没想到对方反用易湘琴做了“护身牌”,无奈飞环出手,已经无法中止,眼看两枚金环就要伤到易湘琴,直惊得失声叫了起来。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蓦见金光一闪,斜刺里突又射来另一只闪亮金环,向先前两枚飞环撞去。 三环乍合, “铮铮”连声,同时震飞荡起在空中绕了半匝,疾然落回林内。   袁珠长剑一举,三枚金环一齐套落在剑身上。   她振腕收了金环,正色对袁玉告诫道:“此人身手不弱,小琴又落在他掌握下,千万要沉着应付,不可再鲁莽了。”   袁玉惭愧地点点头,道:“咱们怎么办呢?”   袁珠道:“我出手对敌,你伺机抢救小琴,要速战速决,不能拖延。”   声落,一摆长剑,当先掠出枫林。   袁玉紧跟在后,一出林子,立即抢占上方,与袁珠互成犄角之势。   袁珠在距离一丈左右停步,仗剑逼视那蓝衫人,冷冷说道:“咱们姐妹已经应命出来了,阁下意欲如何?”   蓝衫人阴声道:“二位是袁氏双姝,还有白去山庄李家两位姑娘呢?”   袁珠道:“她们不愿与藏头露尾的小人见面,除非先把那蒙脸东西取下来。”   蓝衫人仰面大笑道:“袁大姑娘不愧是‘五风’之首,竟然在真人面前说起假话来了,老实告诉你吧!今夜白马寺已布下天罗地网,她们躲在林子里也没有用处,何不爽爽快快出来受缚,以免损及豪门世家的身份。”   语声微顿又道:“至于区区在下的面貌,反正迟早都要看见的,姑娘别性急,先让在下替姑娘们引见两位老人家吧!”   说完,举手就吹,发出一长两短数声竹笛尖鸣。   笛声甫起,白马寺的山门突然缓缓启开,从里面大步走出两个人。   月光映照下,但见那两人身材一般魁梧,更穿着同样的黑袍,环目浓髭,容貌酷似,一望而知是兄弟两人。   袁氏姐妹只觉心头猛震,同时失声惊呼: “爹——”   “大伯父——”   随着呼声,姐妹俩身不由己,便欲扑奔过去。   易湘琴突然叫道: “姐姐们当心,两位伯父已经疯了…   …”   话没完,竟被那蓝衫人骄指飞落,点闭了哑穴。   袁氏姐妹闻声,双双停步,凝目注视之下,果见两位老人家神情一片漠然,即不回应,也没有丝毫怒喜之色,呆呆站在山门前,就像两尊木雕泥塑的神像。   这情形,跟易湘琴叙述过在西淀湖所见一般模样,难道,两位老人家当真疯了?   袁玉距山门较近,忍不住哽声叫道:“爹!你看见我跟姐姐没有?你听得到我们叫你么?爹!你为什么不说话?”   夺命双环木然并肩而立,不言不动,毫无反应。   袁玉又惊又悲,回顾胞姐,戚然道:“怎么办?爹和大伯父果真都疯了!”   地蓝衫人接口笑道:“不!他们并没有疯,只是未得在下吩咐,不能擅自行动恧已。”   袁珠叱道:“匹夫,你用什么药物迷住了两位老人家,把他们变成这样了?”   蓝衫人晒道:“在下并没有施用任何药物,这完全是他们两位心甘情愿听命在下的……”   袁珠喝道:“胡说!我就先宰了你这无耻的匹夫。”   声落,人动,长剑疾探,飞点蓝衫人咽喉。   那蓝衫人哈哈一笑,顺手一带易湘琴,直向剑尖迎去。   袁珠急忙沈腕撤招,右时向外斜举,剑锋掉转,寒芒流转,一连又攻了三剑,同时叫道: “二妹快出手,攻他侧背。”   袁玉答应一声,便等挺剑加人战圈。   那蓝衫人突然挟起易湘琴,一轮飞批,荡开袁珠的剑,沉声喝道: “住手!”   袁珠收剑略退,冷哼道:“匹夫死在眼前,还有什么话说?”  .蓝衫人阴恻恻笑道:“袁大姑娘,你别划了,在下并不畏惧你们倚多为胜,但若说动手较量,二位应该先自问武功是否胜得了令尊和伯父?”   袁珠目光疾转,暗暗扫了“夺命双环”一眼,却见两人神情冷漠,似乎根本忆不认识自己的袁玉。   她心头一震,不禁犹豫起来。   袁玉切齿道:“你以为用药物害了两位老人家,就能威胁咱们罢手么?哼!咱们只要擒住这匹夫,还怕你不给解药!”一紧掌中长剑,低叫道:“姐姐不要理他,咱们动手!”   蓝衫人耸肩笑道:“好,两位一定要动手,在下也不反对,但在两位擒住在下以前,请先跟令尊大人分个高下。”   说着,一声竹笛,应口而生。   “夺命双环”听见笛声,顿时展动身形,分向袁珠姐妹扑了过来一老大袁崇基挥掌直取袁玉,老大袁崇业却大步奔向自己的亲生女儿袁珠。   袁氏姐妹大惊失色,急叫道:“大伯父,爹爹……”   两个“老糊涂”充耳不闻,也不顾尊长身份,一个招呼一个,袁玉吓得手足无措,首先被袁崇基挥掌拍落长剑,一把扣住了腕脉穴道。   袁珠心惊胆颤,慌忙抛了长剑,屈膝跪下,哭叫道:“爹爹息怒,不孝女儿知罪了……”   袁崇基漠然不理,飞起一脚,恶狠狠向袁珠踹了过来。袁珠既不敢招架,更不敢闪避,低着头,跪在地下只有哭……   这一脚如果踹上了,眼看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可是奇怪,那袁崇基一脚踹在袁珠肩头,却软软的没用多大力量,只不过踹闭了她的“肩井”穴,使她倒在地上,无法动弹而已。   袁珠讶异莫名,瞪着两只眼睛,一时竟不知“父亲”何以改变了主意,突然“脚下留情”起来?   “夺命双环”轻而易举将袁家姐妹制住,脸上仍然毫无表情,就像两尊木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易湘琴哑穴受制,目睹这些经过,心里又气又急,暗暗叫苦。   那蓝衫人洋洋得意道:“举手之劳,五风便得其三,看来所谓‘人寰五凤’也不过如此而已。”一面说,一面取出五个黑布做成的罩子抖开来,先将易湘琴连头带劲套人布罩里,掩去了整个面貌。   易湘琴身不能动,口不能骂,虽然气恼,却拿他无可奈何。蓝衫人摆布好易湘琴,又向袁玉走过来。   袁玉对他怒目而视,直恨不得眼珠也能当暗器,射他两个血窟窿才甘心。   蓝衫人笑道:“你不用这般恨我,在临死之前,能让你们父女叔侄相见,姐妹结伴而行,这已经是难得的运气了。”   袁玉啐道: “匹夫,且慢得意,咱们还有两个妹子,未必便算你赢了。”   蓝衫人吃吃笑道:“你是说白去山庄李家那两个丫头?哈!在下敢说她们正躲在林子里为难哩。不出头吧,于情义有亏。出头吧,又不便跟令尊动手,真正是进退两难。”   袁玉大声道:“就算她们为难不便出手,至少可以分出一个人,赶回城去报废讯,不怕你这匹夫逃上天去。”   蓝衫人仰面一阵大笑,说道:“那更是痴人说梦话,釜中游鱼,岂是轻易走得了的么……”   突然笑声一敛,哼道:“不过,在下也不能不佩服你这份机智,我以为这样大声喊叫,就能知会李家那两个丫头,叫她们赶快逃走么?”   袁玉冷笑道:“不错,算我猜对了,我正是有意告诉她们回去报讯,可惜你明白得太迟了。”   袁玉道: “应伯父有两位少庄主,人手也够了,如果易伯伯不要咱们姐妹在这儿,我和姐姐就去帮秦金二老吧!”   说着,便想转往后院。   一剑堡主忙道: “不!秦金二老也不需要协助,你们还是到前院去的好。”   袁珠霎霎眼睛,茫然道:“易伯伯为什么—定要我们去前院呢?”   易湘琴也道:“是啊!爹为什么不让两位姐姐留在这儿? ”   一剑堡主轻叹一口气,道:“孩子,实对你说吧!今夜你应伯父气色晦暗,印堂带煞,我担心会有意外……”   易湘琴和袁氏双姝骇然大惊道: “当真么?”   一剑堡道:“我为什么要骗你们,一个人的气色,往往能预示吉凶,虽然未必绝对可靠,总以防范些的好。这两天,你那两位表哥也显得魂不守舍,不能不叫人担心,今夜之战或许大有凶险,你们姐妹在前院,如有事故,也好多个照应。”   袁氏双姝越听越惊,不约而同道:“既然易伯伯早有预感,方才为什么又让他们独挡前面呢?”   一剑堡主苦笑道:“我正因见他们父子神色有异,才提出分区应敌的方法,原意是让他们负责后院方面,遭遇敌人的机会比较少,不料,他竟抢先争守前院。但话又说回来,假如今夜有变故,敌人多半会分由左右两翼侵入,前院和后院,都不是重要的地方,你们姐妹,只要紧随他们父子行动,多留心一些,大约就不要紧了。”   易湘琴急道:“那么,我也跟袁家姐姐一块儿去!”   袁珠道:“不用了,左右两翼既然最重要,你还是留在伯父身边吧。阿玉,咱们别耽误,快走……”方话落,一招手,姐妹双双掠出,如飞而去。   易湘琴叫道:“大姐,二姐!假如真有事故,就用击剑传声知会咱们……”   袁氏双姝口里答应着,人已消失在暗淡夜色中;众人相继离去,偌大的厅房中,只剩下一剑堡主父女两个,夜风拂过,令人颇有寒意。   易君侠大步进人后间卧房,片刻之后再出来时,腰际已多了一柄紫穗长剑。   那柄剑,长为三尺一寸,剑鞘呈亦红色,是用极珍贵鲸皮制成,柄上嵌着六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另用无数珍珠镶成“紫电”二字,竟是被列为世上第三名的“紫电剑”、相传世上名剑,首推“干将”、“莫邪”,其次即为“紫电”及“青霜”,但“干将”、“莫邪”已沉于太湖数百年未再出世,所以实际说来,这“紫电剑”应该算是举世仅存的第一名剑了。   二十年前,易君侠获得“紫电剑”,才在终南山麓创立“一剑堡”,侠士名不,相得益彰,不知羡煞了多少武林同道,可是,他自从创堡之后,却一直很少使用这柄宝剑,平时一袭儒衫,调悦温文,实也不须再携带兵刃防身,而今天夜晚,竞忽然配上宝剑,显见他对这场即将来临的恶战,未敢掉以轻心的了。   湘琴见父亲如此慎重,心里也暗暗吃惊,忙问道:“爹!你看今夜这一战很凶险么?”   易君侠微微一点头,说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何况,对方又是当今剑术名家……”   湘琴骇然道:“爹!你也认定那‘会主’是风铃魔剑…   …”易君侠截口道:“目下虽然还不能断定,但谨慎些总是好的。”   湘琴心中暗颤,缓缓垂下头去,没有再开口。   易君侠举手轻扬,熄了桌上烛火,然后在湘琴对面坐了下来,两道目光,却炯炯注视着爱女。   淡淡的月色,透窗而人,父女俩都浸浴在月光下,两人隔案对坐,神情一般凝重。   过了好一会,易君侠忽然探过手去,轻轻握住爱女的肩膊,关切的问道: “孩子,冷吗?”   湘琴连忙抬头,含笑道:“哦……我不冷。”   易君侠道:“但你为什么在发抖?”   湘琴呐呐道:“没……没有呀!”   易君侠笑道:“还说没有,瞧你现在说话还有些颤抖,你以为爹看不出来?”   湘琴忙道:“我——我不是怕冷,我只是……只是……”   易君侠注目道:“只是什么?是心情太紧张了?”   湘琴摇头道:“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语声微顿,忽又赧然道:“反正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也许真是心里太紧张了。”   易君侠凝目注视良久,才轻吁了一声,道:“孩子,不用骗爹了,爹看得出来,你并非为了今夜的恶战,而是另有缘故。   湘琴忙说道:“另外什么缘故?没有啊!”   易君侠摇头微笑道:“瞧你这孩子,对爹还说假话,爹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你有心事岂能瞒得了爹呢?”   湘琴登时红了脸,垂首道:“人家真的没有心事嘛!爹不要乱猜……”   易君侠缓缓说道:“子,事无不可对人言,一个人只要心地坦荡,没有什么事值得隐瞒的——让爹替你说出来吧,你心里可以惦记那个今夜约你去白马寺晤面的人?”   湘琴心头猛地一跳,扬面娇呼道:“爹——”   易君侠含笑说道:“其实,你年纪也不小了,男女相悦,更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爹知道你一向眼高于顶,视天下男子皆如粪土,却没有想到你也会倾心一个人。”   湘琴连粉颊都羞红了,心里又喜磊慌,急忙又垂下螓首,贝齿紧紧咬着下嘴唇。   易君侠接着又道:“不过,爹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能不关心你一辈子的幸福,那姓康的孩子,若论品貌和胆识,都可算得是上上之选,唯一缺憾,是他的身份……”   湘琴不由自主又抬起头来,怯生生问道:“爹是指他的家世?”   易君侠摇头道:“那倒不是。常言说得好,英雄不论出身低,爹不会是那种势利小人。”   湘琴“哦”了一声,道:“那么,爹是嫌他的师门……”   易君侠又摇摇头,道:“也不是,要论风铃魔剑杨君达,当年享誉之隆,堪称武林翘楚,除了杀孽稍重,性情略嫌刚愎之外,爹对他可说是十分钦佩的。”·  ,湘琴茫然道:“我这就不懂了,你老人家究竟指的是什么?”   易君侠忽然轻叹一声,道:“孩子,你忘了他跟咱们现在所处的立场了?”   湘琴愕然道:“立场?什么立场?”   易君侠道:“刚才,你姨父和李伯伯还跟我谈起上次洛河桥那桩变故,咱们虽然不愿置信,但是,那姓康的孩子,确有可疑……”   湘琴急道:“爹!连你老人家也怀疑那天假扮风铃魔剑,在洛河桥杀害蛇拳门七步追魂手的人,就是康浩?”   易君侠凝重地道:“孩子,这不是怀疑,而是有相当依据的。”   湘琴忿然道:“什么依据?”   易君侠道:“据你姨父回忆当时经过,有几个可疑之处。其一,那人能在数招之下,连杀七步追魂手洪涛和门下四名高手,武功必然不弱,除了杨君达的‘魔剑十三式’,旁的人未必办得到……”   湘琴没等父亲说完话,急急抢着道:“那是因为洪老前辈他们未曾提防,那凶徒却假戏真做,才得手的。”   易君侠没有答辩,继续道:“其二,以你孙二叔的武功,也在安乐窝中了暗算,那凶徒的暗器手法之高明,若非号称‘剑带风铃,鬼位神惊’的杨君达师徒,还有谁具此功力?再说,世上‘风铃剑’共仅十柄,那康浩又恰在孙二叔负伤之前失落一柄风铃剑,天下何来如此凑巧的事……孩子,你且撇开感情,冷静的想一想,这可能么?”   湘琴听了,只觉胸头热血沸腾,鼻际酸酸的恨不得大哭一场,一时间,仿佛喉中集塞着许许多多反驳的话,邓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好一会,才用力说出一句:“爹……我死也不相信会是他……”   易君侠脸上浮现着异样的神情,微微点了点头,唱然道:   “孩子,这世上有很多事,往往是不能以常情去判断。老实说,起初爹也不相信,无奈却找不出理由为他辩解……”说到这里,又深深注视了爱女一眼,复感慨地道:“唉!那次在火神郭金堂夫妇匿居的地方;爹曾经眼看见他仗义拯人于危,奋不顾身护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了郭金堂,甚至险些跟你秦伯伯翻脸动手……这么一个见义勇为的血性少年,他怎么竟会做出这种糊涂事?”   湘琴一把拉住父亲的衣袖,摇撼着叫道:“爹!你明明知道他不会做那种事的,这一定是姨父误会了,是吗?”   易君侠无限爱怜地轻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是的!他看起来不是个坏人。不过,年轻人血气方刚,行事但凭一时冲动,尤其当他所敬爱的人蒙受冤屈,他是会不顾后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语声微顿,双瞳忽然暴射出两道精光,又喃喃接道:“这话又得说回来,当初四门五派联袂问罪九峰山,不分青红皂白,就迫杨君达饮毒而死,也未免太鲁莽些,或许其中确有冤屈之处也难说。”   湘琴不禁骇然欲泣,娇呼道:“说了半天,你老人家还是不相信他?”   易君侠淡淡一笑,道:“但愿有一天,爹能相信他就好了。”   突然转过头去,目光一扫壁际漏壶,微诧道:“奇怪,时间早过了三更,怎么还不见动——”   下面一个“静”字尚未出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金铁交鸣声响。   湘琴骇然一震,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失声道:“爹!:不好了,是前院袁家姊妹在击剑传音告警卜莫非姨父那边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么?”   易君侠略—凝神,颔首道:“你赶快去看看,如果真有事故,千万不可慌张,爹随后就来。”   湘琴答应一声,反手摸了摸肩后双剑,飞身疾掠而出。   她一出行屋,前院击剑声越发清晰人耳、一点也不错,正是她跟袁氏双姝约定的传警信号。   但是,四周庭院却依然安静如常,丝毫也看不出有何异样。   湘琴不敢怠慢,飞步直向前院奔去。   穿过两重月洞门,便是抱阳山庄应家父子居住的前院,湘琴刚到园门口,目光所极,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抱阳山庄应伯伦,正双目紧闭巍然挺立在滴水檐下,右手五指,已深深扣人廊前栏杆中,左臂却刘肘而断,地上流着大片血水,那只断臂跌落在檐前石级边,令人怵目惊心。   袁家姐妹全都面无人色,袁珠正颤抖着在撕一条床单,想替应伯伦裹伤,袁玉却手提长剑,紧守在一人身侧。   然而,院子里一片寂静,并无动手拼斗的痕迹,也没有看见任何敌踪。   湘琴惊骇莫名,连忙赶上前去,急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袁玉——见湘琴,竟突然失声哭了起来,哽咽道: “小琴快来帮帮忙,应伯伯手臂被砍断了……”’湘琴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谁伤了姨父?”   袁玉连连摇头,哭道:“说来话长,你快些帮大姐,扶老人家进房里去……他伤得这么重,既不肯让咱们替他里伤,也不肯进房去休息……”   话犹未完,应伯伦突然睁开了眼睛,向湘琴摇摇头,喘息着道: “不!不用管我……快去截住那两个畜牲,假如他敢反抗,就替我劈了他们……”   湘琴惊道: “姨父说的是谁呀?”   应伯伦眼眶中泪光一闪,切齿道:“就是你那两个不成才的表哥!”   这句话,真把易湘琴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机伶伶打个寒噤,失声道:“难道……是他们砍伤了你……”   应伯伦举起右手,奋力挥动道:“别问了,快去!快……”   他左臂已断,失血甚多,全仗右手扣住栏杆,支撑着身子,这时手—松,身躯顿失平衡,脚下踉跄了两步,险些跌倒石阶下。   湘琴急忙飞步上前,探手扶住,低呼道:“姨父,你老人家伤得很重,先进房去歇歇吧!”   不料应伯伦竟怒目喝道:“叫你们别管我,快追那两个忤逆畜牲要紧,这点小伤我还死不了。”   湘琴惶然望望袁珠,问道:“大姐,真是两个表哥干的么?”   袁珠向她递了个眼色,低声道:“现在别问这个,先裹伤是正事,不能再让血流下去了。”   正说着,忽闻一声竹笛长鸣,紧接着,一阵衣袂振风之声传来,墙头上接连出现七八条人影。   来人个个布中蒙面,仅露双目,襟上各配一枚银光闪闪的特制小花,手中执着兵刃,由一名身裁魁梧的青袍人率领,越过院墙,向前院蜂涌而来。   袁玉惊叫道:“魔子们发动了。”   湘琴骄指疾落,倏然点闭了应伯伦的脑后昏睡穴和左臂穴道,娇躯飞旋,双剑已撤出来,沉声道:“大姐快扶姨父退回房去,我和二姐应敌。”   袁珠点点头道:“也好,待我替应伯父裹好伤,就来助你们。,”拦腰挟起满身鲜血的应伯伦,匆匆退入卧室。   湘琴和袁玉并肩守护在房门外,一面横剑待敌,一面高声叫道:“小心窗口,别让魔崽子们冲进房子里……”   那青袍人嘿嘿冷笑道:“抱阳山庄业已土崩瓦解,丫头们不识时务,妄想螳臂挡车,简直是自寻死路。”举手一招,身后六七名蒙面人立即挥刀舞剑,真冲了过来。   湘琴和袁玉三剑交辉,死守着房门。   论武功,袁玉艺出名门,已属不弱,易湘琴更是家传绝学,虽然应敌经验稍差,但剑招的精妙纯熟,已经足可挤身“高手”之列,三柄剑合壁施展,守护一座小小房门,纵然未必稳操胜券,至少暂时支持一段时光,应该是绝无问题的了。   谁知甫一交手,事实竟大谬不然,交手未必十招,湘琴和袁玉已经手忙脚乱,剑尖分明刺到对方胸口,对方非但不知闪避,甚至展开肉掌,硬来夺取锋利的长剑。   这种奋不顾身的“硬干”作风,自是大出二女意料之外,初动手时,虽然被她们伤了两三人,无奈那些“亡命之徒”毫不退缩,断条胳膊就当拔根汗毛似的,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依旧前仆后继,蛮干不已。   湘琴和袁玉见此情形,心胆早就寒了,衣衫上都溅满了鲜血,脸颊和发际上沾上了肉屑残肤,两人何曾经过如此惨烈的血战,心越怯,手越软,勉强又支了十余招,已被迫得招式零乱,发发可危。   那青袍蒙面人得意的纵声大笑,竹笛之声,一阵紧似一阵,催动手下,全力抢攻。   看就要攻进房门,一条人影,突然曳空而至,大喝一声,道:“何方鼠辈,还不住手!”   湘琴循声望去,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颤呼道:“爹一袁玉也放落心中一块大石,娇喘吁吁道:“易伯伯快来……咱们……咱们快抵挡不住了。”   一剑堡主易君侠目光疾扫,剑眉陡扬,沉声道:“孩子们,别怕!区区这几个魔小丑,何足畏惧!”   语落,龙吟声起,一道暗带赤红的光华,应声暴展,“紫电剑”已经撤到手中。   那青袍蒙面人似亦被易君侠威仪所慑,连忙一翻右掌,从肩后撤出一柄份量十分沉重的碍背九环刀。   同时,笛音忽变,那六七名抢攻房门的蒙面人,也纷纷撤招旋身,而对一剑堡主,散成一道半圆形圈子。   易君侠傲然一笑,缓缓将“紫电剑”转藏时后,沉声说道: “易某深知诸位,乃是受人差遣,并非主脑,故也不愿多伤无辜,只要诸位摘下蒙面之物,立即退出关洛第一楼,易某愿网开一面,不为己敌……”   青袍人没等话完,冷哼了一声,道:“阁下只顾吹牛说大话,也不怕风大闪舌。”   易君侠仍然含笑道:“易某平生不喜口舌争胜,但大丈夫敢做敢当,诸位既然进了关洛第一楼,又何须藏头露尾,做出这般见不得人的模样。”   青袍人喝道:“姓易的,死到临头,我劝你还是留点精神替自己料理后事吧,咱们人人青记随身,是你自己瞎了眼,看不见!”   易君侠一怔,道:“朋友们是——”   青袍人仰面吟道:“胸怀英雄志,身佩复仇花。嘿嘿!你堂堂一剑堡堡主,竟连‘复仇会’都不知道,未免也太孤陋寡闻了。”  ·易君侠剑眉双挑,脸上带着薄怒,沉声道:“既以‘复仇’为名,诸位与二庄一堡何仇何恨?”   那青袍人冷笑道:“你们这些盗名欺世的伪君子,自命侠义,阴怀诡诈,排除异己,视我武林同道如奴仆,颐指气使,凌逼欺压,动辄假除恶为名,肆意杀戳,百般迫害,弄得咱们不属于名门大派的人,虽忍辱仍不能偷生……这些,难道不是仇?不是恨?”   他好像越说越气愤,语音微顿,又厉声接道:“但是,天下受欺凌的朋友,何止千千万万,你们是杀不完的,如今‘复仇会’应时而生,一呼百应,四海归心,短短几个月之内,‘复仇之花’所至,所谓名门大派莫不土崩瓦解,今天夜晚,就轮到你们二庄一堡该遭报应的时候了。姓易的,你若算个人物,此时怎不横剑自绝,还等咱们动手吗?”   易君侠听得佛然变色,满身衣袍无风自扬,低嘿了两声,道:“其行尚可恕,其心实可诛。就凭这番挑拨扇惑的狡词,不知将有多少性命要断送在你们手中,看来今天是饶你们不得了。”说着,腕肘—转,紫电剑已缓缓举了起来。   那青袍人不由自主倒退了一大步,扬刀遥道:“姓易的,你且回头看看东厢房,那就是你的榜样了!”   易君侠不必回头,已听见左后方正响起一片尖锐的竹笛声,同时更有熊熊火光上冲夜空,不用猜,左边“白云山庄”防区已经被强敌攻人,正在浴血恶战。   他剑眉连掀,双瞳精洪暴射,猛然投注在青袍人脸上,叱道:“狂徒,摘下你的蒙面巾来!”   青袍人心头一震,本能地举手掩面,九环刀就势向外一翻一抖,大喝一声:“并肩上!”   六七名蒙面人如奉轮音,挥动兵刃,一拥而上。   易君侠仰天发出一声长啸,轻轻一推紫电剑,身形急旋,寒光绕体飞转,只听“铮铮”连响,那六七名蒙面人兵刃,已被剑气一挥齐断。   青袍人见状大吃一惊,连声喝道:“杀!杀!杀……”   六七名蒙面人恍如中魔一般,竟赤手空拳向易君侠扑去。   地青袍人趁易君侠无法分身,向天空射出一道旗花,倒提九环刀,闪身掠上了墙头。   易湘琴急高声叫道: “爹!那家伙想跑啦!”   袁玉道:“放心,他跑不了。”纤手连扬,两枚金环已电射出手。   那青袍人刚登上墙头,两个腿弯也同时被金环击中,双脚一软,栽落下来。   但他仍然强忍住腿伤,颤巍巍又站立起来,奋力挣扎着向 园外逃去。   袁玉大喜,道:“小琴,你守住房门,我把那家伙捉回来。”   湘琴一把拉住,道: “现在不能去,万一有人冲进房去加害姨父,我一个人恐怕挡不住……”   易君侠正被六七名蒙面人疯狂围攻,听了这话,不禁骇然问道:“琴儿,你姨父怎样了?”   湘琴心里一阵酸楚,哽咽答道:“他老人家一条左臂……已经被砍断了……”   易君侠大惊道:“当真么?”   湘琴道:“是的……现在袁家大姐正替他老人家裹伤哩。”   易君侠跟那六七名蒙面人周旋,显然一直都不愿施展杀手,听了这话,顿时勃然大怒,厉吼一声,剑招立变。   但见寒芒吞吐,惨呼随起,未及十招,六七颗头颅纷纷应剑滚落。   易君侠满身血污,双目尽赤,一回头,瞥见那青袍人正踉跄向外奔逃,吸了一口气,竟以“驭剑”之法,将紫电剑脱手掷出。   大凡剑术火候精湛的高手,多能以气驭剑,十丈之内,收发由心,但很少有超过十丈以外的,皆因掷剑出手的时候,必须将自己全部真力贯于剑身,尤其意志也须要凝聚专注,不能有丝毫分散,否则,非但无法收回宝剑,更会促使真气走岔,引起致命之作,所以,一般练剑的人,“以气驭剑”之法总是尽量避免使用,纵然不得已施展,距离也以十丈为限,盖“驭剑”越远,耗力越多,危险也越大。   可是,那青袍人这时业已逃过了花园月洞门,距离易君侠至少也有十五六丈,但见紫电剑脱手飞射,竟快如电奔般追了上去,凌空一绕,光华倏缩,重又飞回易君侠掌中。   青袍人却似毫未受伤,仍在跌跌闯闯向前奔逃。   但尚未奔到十步,突然一跤跌倒地上,那颗头颅脱离了身躯,笔直滚到一丛矮树下面,才停了下来。   头颅上的蒙布也散开了,月光下,只见那人双目圆睁,面泛赤红,赫然正是那化名“尤宁”的毒手瘟神“游西园”。   易君侠还剑人鞘,看也没看那尸体一眼,举步向卧室走去。   甫到滴水檐前,但闻“剥剥”连响,夜空中接连爆开数朵旗花信号,东厢房方面,忽然传来几声尖锐的惊呼。   湘琴和袁玉都骇然变色,失声道:“是李伯伯他们遇险了?”   易君侠按剑旋身,眼中满布怒火,恨恨道:“这批杀不尽的匹夫鼠辈,今夜究竟来了多少……”   回头望了望卧室房门,问道:“你姨父的臂伤,暂时还不碍事吗?”   湘琴道:“女儿已经替他闭住了穴道,珠姐姐又替他裹好创口,如今他老人家正在昏睡,大约不要紧了。”   易君侠道:“你们小心守护,我先去东厢看看再来。”   湘琴忙道:“爹!何不咱们带着姨父,大伙儿都到东厢去,免得彼此分散,不易驰援?”   显然,她是对适才的惨烈血战,犹有余悸。   易君侠略一沉吟,点头道:“这样也好,玉姑娘索性去后院知会秦金二老,大家全都东厢,放手跟那些鼠辈们分个胜负高低。”   袁玉而去,湘琴则入室协助袁珠,合力挽出抱阳山庄庄主应伯伦。   这时,应伯伦的左臂伤处,已由袁珠包扎妥当,人也因“昏睡”穴被点,犹自沉睡未醒,但遍体血污依旧,脸上却一片苍白。   易君侠见了,不禁剑眉紧皱,流露出惊诧惋惜之色,黯然叹息了两声,目光扫过,这才发现“日月神剑”兄弟俩不在房中。   当下诧然问道:“琴儿,你两个表兄呢?”   湘琴道:“不知道,听姨父说,他老人家的左臂就是被两位表兄砍断的……”   易君侠骇然道:“你说什么?他们意敢忤逆不孝,杀伤自己的父亲?”  ,湘琴道:“事情经过,我也不大清楚,这要问珠姐姐她们了。”   易君侠精目转注袁珠,沉声道:“珠姑娘,这话是真的吗?”   袁珠泪水盈眶,凄然点了点头,道:“应伯父确是被两位少庄主所伤……此事实出意外,绝非三言两语能说明白,详细情形,咱们稍等再向易伯伯陈述吧。”   易君侠惊容毕露,怔了好一会,才仰面长叹道:“我早知要出事,却怎么也想不出,祸害竟出在这两个该死的畜生身上……”愤然一跺脚,转身向东掠去。 ’湘琴和袁珠紧跟在后面,也相继离开了前院。   庭院中复归寥寂,阵阵夜风,掀拂着尸体上的衣襟—吹凝了泥地上的血水……   忽然,园角一株大树上,悄没声息的飘落下两个人。   其中一个迅速走到矮树旁,俯身拾起尤宁那颗头颅,就着月色火光,反复看了看,不住摇头自语道:“奇怪!奇怪!”   另一个低声问道:“四哥,看仔细了?是那老贼吗?”   先前一个只轻轻“唔”了一声,没有回答,却从腰间解下一只革囊,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放人囊中了。   另一个又问道:“咱们要不要再去东厢看看?”   那人摇头道:“不用了。咱们先回去吧!说着,手提革囊,飘身上了墙头。   另一个紧跟而上,临行犹自扬目向火光照映下的东厢房望了一眼,喃喃道:“这一次,只怕是孟三姐看走眼了!”      第十三章 脂粉罗网 煞星天降     “不错,一定是三妹看走了眼。”   骆伯伧亲自检查过尤宁的首级,沉吟着道:“假如那易君侠真是‘复仇会’会主,决不会自己杀害自己部下了。”   鬼脸书生黄石生就坐在桌案对面。   只见他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事情演变到现在,实在令人难办真假。依小弟看,其中可疑的地方仍然很多。”   骆伯伧道:“难道你还疑心这颗首级是假的?”   黄石生道:“首级是尤宁,已经毋庸置疑了。”   骆伯伧道:“那你还怀疑什么?”   黄石生道:“小弟的意思是说,单只尤宁被杀,还不足证明那易君侠不是复仇会主。”   骆伯伧一愣,道:“但尤宁却是复仇会的得力部下。世上哪有自己命令部下去办事,然后又亲手将他杀死的道理?”   黄石生耸耸肩道:“话虽不错,但如果这名部下失误很多,早巳不值得信任,失去了利用的价值,甚至那位会主根本久有除去他的念头。这种‘借刀杀人’的事。也并非绝不可能。”   骆伯伧道:“可是,尤宁却并没有失去复仇会主的信任呀?”   黄石生道:“大哥忘了么?尤宁自从潜来洛阳,已有两次重大失误,第一次被降为‘香主’,第二次获准‘带罪立功’ ……他在复仇会主眼中,早就不如从前重要了。”  [骆伯伧笑道:“就算那复仇会主是有意安排除去尤宁吧!但其余奉命进攻的高手,也死伤将尽,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黄石生平静地道:“其余伤亡高手,全是受‘搜魂大法’所制的‘鬼武士’,纵然全部歹杀殆尽,对复仇会也不会多大损失。”   骆伯伧摇头大笑道:“四弟,我看你真太死心眼儿了,这种自己打自己耳光的事,如果你是复仇会的会主,只怕你也不肯干吧?”   黄石生却正色答道:“所以小弟才认为那复仇会主,是个深谋远虑,无人能及的枭雄。”   骆伯伧忽然收敛了笑容,诧异地道:“愚兄不懂,为什么你一定要说那易君侠可是就是复仇会主,并没有肯定一定是他;”   骆伯伧道:“在今夜关洛第一楼的血战之前,愚兄也怀疑是他,但他既然独力支撑全局,仗剑驰援全院,而且亲手诛除尤宁……”   顿了一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足见咱们以前的怀疑是错了。”   黄石生听了,默然未再争辩,仅轻吁了一口气,自顾将桌案上的尤宁首级,仍旧收回革囊中。   骆伯伧注视道:“四弟,敢情你是不信服愚兄的话?”   黄石生笑道:“小弟自然信服大哥,不过,此事最好暂时存疑,且等康浩和孟三姐回来,大家再说研判吧!”   提到康浩和孟三姑,顿使骆伯伦担心起来,忙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黄石生道:“寅刻刚过不久。”   骆伯伧道:“那妖女十分狡猾,天都快亮了,他们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呢?”   黄石生笑道:“大哥放心,那妖女虽然狡猾,小弟事先早有万全安排,随时可以擒她,刚才又嘱宗六弟赶往接应了,加上孟三姐,几乎已倾力以赴,料她……”   话犹未毕,黑牛李铁心忽然匆匆闯了进来,大声道: “孟三姐和六哥回来。”   黄石生得意的笑道:“大哥,我说如何?他们这不是已经……”   说知这里,方才发觉李铁心神色有些不对,急忙改口问道:“康浩也一同回来了么?”   李铁心摇头道: “没有。”   黄石生一惊,又问:“赵鹏和王干才呢?”   李铁心又摇摇头,道:“也没有……听六哥说,王赵二人都已殉职,孟三姐也身负重伤,康哥儿却被人家擒去了……”   黄石生险些跳了起来,骇然道: “竟有这种事?”   骆伯伧大惊失色抢声道:“人呢?”  .   李铁心用手一指,道:“在外面正厅里……”   骆伯伧没等他说完,早已推椅而起,飞步奔了出去。   黄石生急忙尾随奔出,在经过李铁心面前时,脚下微停,焦急地嘱咐道:“快些传话下去,加派人手监视关洛第一楼,尤其必须追踪‘复仇会’属下撤退时的路线和方向!”   他平生行事极为沉着,像这般惶恐焦急,只怕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口口口口子夜三更,康浩单人独骑,准时抵达白马寺前。   远远地,他就望见通往寺门的山道旁边,系着一匹枣红色的健马,正是易湘琴抵洛阳时,所骑的那匹宛种神驹。   易湘琴偏受红色,选择红色的从骑也不例外,人艳衣鲜,辣辣就像一团火,那么热烈,那么真实,这跟她那纯真无邪,热情奔放的性格,无疑是极为相符的——   康浩不禁暗想:小琴是个急性人,一定等候很久了,待会儿见了面,她若追问起我现在的住处,应该怎样回答她呢?   正沉吟间,忽听一声娇呼:“康大哥,是康大哥吗?我在这儿啦!”   声出人现,山道上倏然闪出一朵红云,飞也似迎了过来。   康浩连忙扬手招呼,刚下马,那“易湘琴”已奔到近前,两臂一张,便想来一个“乳燕投怀”。   康浩急急闪身侧避,举目四望了一遍,低声道:“小琴,就只你一个人来?”   易湘琴道:“是呀!你不是千叮万嘱,只要我一个人来的吗?”   康浩笑了笑,道:“话虽如此,但我想你那几位结义姊妹,多半不会答应的……可是,她们居然真的没有跟来,这倒颇出人意外。”   易湘琴也掩口笑道:“还说哩!她们本来是不肯的,亏我好话说尽,另外又答应了她们提出来的条件……”   康浩道: “什么条件?”   易湘琴眼波轻转,妩媚的白了他一眼,道:“除了要见见你这位未来的妹夫,还会有什么其他条件呢。”   康浩俊脸顿时—红,正色道:“彼此同属江湖儿女,相见理所应当,但,这话却说得未免太早了些了。”   易湘琴道:“什么太早了?你是说目前还不想见她们?”   康浩微微一怔,顺口道:“唔……啊!是的,是的。现在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告诉你,错开今天,恐怕短时间之内,不容易再见面了。”   口里说着,心里却诧讶不已。   他深知易湘琴虽然一派纯真,口没遮拦,跟自己相处也颇不拘形迹,但毕竟是名门大家出身,决不会说出这种朋胆而露骨的话来。   难道才仅旬日暖别,竟忽然变得这般脸厚了么?想想实在难以置信,不禁凝目多看了她两眼。   那易湘琴却毫无所觉,眉梢轻佻地道:“为什么不能见面?这些日子,你一点都不想念我吗?”   康浩淡淡一笑,道:“这无关想念,而是情势所迫,殊多不便。”   易湘琴道:“我不懂什么情势不情势,我只知道咱们便应该永远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了。康大哥,答应我,别再离开残!你不知道我好想你,真的!想得人都快发疯了……”   一面说着,一面缓步依偎过来,那神情,真个是如醉如痴,撩人心弦。   康浩暗暗震颤,忙藉着系马,避了开去……   待把马匹系妥了,这才定了定神,凝容道:“小琴,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消息告诉你,而且时间急迫,必须立即开始行动……”   易湘琴娇声道:“是吗?什么消息比咱们俩长久厮守的事还重要?”   康浩正色道:“事关二庄一堡安危,小琴,你不要等闲相视。”   易湘琴似乎微微一惊,又好像是对他的“无情”有些失望,怔了片刻,才懒洋洋的朝后一指,道:“好吧!既然你说得这么严重,我就先听听你的消息吧!不过,等了你快一个时辰,我的腿都站酸了,那边有块大石,咱们去那儿坐下来细淡,好不好?”   嫣然一笑,举步向前行去。   康浩点头答应,举步向山道走去。   那块大石距离白马寺山门不远,面对山道,背向枫林,正是不久前易湘琴坐过的地方。   两人坐下,那易湘琴便娇情无限地偎在康浩肩上,轻轻问道:“究竟是什么消息?你说呀。”   康浩道:“这件事,关系着抱阳山庄庄主应伯伦的性命,也间接影响着令尊和白云山庄的安危,小琴,你必须先答应我,要相信我的每—句话,并且不追问消息的来源。”   易湘琴惊讶地道: “啊!关连竟这么多?”   康浩道:“不错,若非关系重大,我也不会冒险约你来此相见了。”   易湘琴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快说吧! ”   康浩轻吁了一口气,道:“小琴,你有没有听说过‘绝情蛊’……”   话—出口,忽然觉得易湘琴的身子猛地一震,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似的,不禁诧异问道:“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易湘琴连忙假作低头整理鬃发,掩饰内心的骇异,漫应道:“没有什么,你说下去,什么叫做‘绝情蛊’?这名字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嘛。”   康浩叹道:“细说起来,话太长了。咱们只有长话短说,那‘绝情蛊’是鬼史朱逸平平生两大独门秘技之一,中蛊的人纵然内功修为再高,也无法抗拒施术者的控制,一旦受制,心智便从此迷失,终生唯放蛊者之命是从,至死不渝,假如那放蛊的人要他去杀他自己的父母,他也会毫不迟疑的下手……”   那易湘琴心里暗惊,口里却道:“世上哪有儿女杀父母的事,只怕是传闻过甚其词吧?”   康浩道:“绝非传闻过甚其词,眼前就快发生这种逆伦惨事了。”   易湘琴问道:“真的么?谁要杀害自己的父母?”   康浩道:“就是你的两位表兄——日月双剑。”   易湘琴失声道:“那怎么会呢?他们虽然骄狂无礼,但也决不敢冒犯姨父!”   康浩道:“小琴,你答应过我,要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现在我再慎重地告诉你,日月双剑已经被‘绝情蛊’所制,今天夜晚就要下手杀害抱阳山庄庄应伯伦……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小琴,你一定要赶快设法阻止他们……”   那易湘琴惊容满面,问道:“你这消息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呢?”   康浩道:“别追问消息的来源,现在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小琴,你快些去!”   易湘琴连连点头,口里不住喃喃道:“竟有这种事?他们居然要杀害自己亲生的父亲……天下竟有这种大逆不孝的事?啊!真是太可怕了……”   康浩低声催促道:“现在赶快设法阻止还来得及,再迟就更可怕了!”   易湘琴忽然“嘤咛”一声,低头扑进康浩怀里,将他紧紧抱住,颤声道:“康大哥,我好害怕啊!你陪我一块儿回去好么?”   康浩举手轻拍她的香肩,唱然叹道:“我本可陪你回去,无奈情势不许,再说,抱阳山庄庄主应伯伦对我尚有误会未解,我若去了,非仅无益,反而更……”   一语未毕,右后背上“风尾”穴突然一麻,全身已不能动弹。   他骇然惊问道:“小琴,你这是干什么?快些解开我的……”   那易湘琴发出一阵吃吃娇笑,说道:“我的好哥哥,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康浩定神一看,不期然脱口失声:“是你,冉……”下面“肖莲”两字已到口边,忽然惊觉,连忙咽了回去。   妖女冉肖莲一边解下束发丝巾,一边抹去脸上易容伪装,闻言微微一怔,侧目娇笑问道:“你知道我姓冉?”   康浩忙道:“谁知道你姓什么,我只问你,彼此素不相识,你为何我冒名乔装来算计我?”   但冉肖莲目光何待锐利,眼波微转,笑靥顿敛,冷冷道:   “我也正要问你,咱们素未谋面,可是你又怎知道我姓冉呢?”   康浩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姓冉了呀?”   冉肖莲耸了耸香肩,道:“康少侠,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是堂堂男子汉,竟不敢承认认识一个女人?”   康浩俊脸一红,道:“这不是敢不敢,而是我虽然见过你,你却没有见过我,根本谈不上‘认识’两个字。”   冉肖莲展颜一声“哦”,妩媚地道:“是吗?你在什么地方见过我呢?”   康浩道:“恕难奉告。”   冉肖莲闪着异样的目光,偎近身旁轻轻问道:“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咱们曾在什么地方邂逅过?我想,那一定是我太粗心大意了,竟平空错过了彼此结识的好机会……”   那低沉的语音在耳际荡漾,吹气如兰在颊上飘拂……康浩只觉心弦震颤,就像有只看不见的蚂蚁在颈项上爬行,叫人痒痒的,心慌意乱,又有说不出的快感。   突然,他想起了“绝情蛊”!   一惊之下,冷汗遍体,急道:“请你坐好了,我告诉你就是……”   冉肖莲道:“我这样,不是坐得挺好吗?”   康浩心头怦怦乱跳,道:“这里是佛门净地,你……你不能坐再离开一些?”   “啊!”冉肖莲恍然笑道:“你是说我靠你太近了,怕那些和尚们看见,引起凡心?”   康浩呐呐:“名寺古刹,姑娘请自重……”   冉肖莲撇撇嘴道:“什么名寺古刹,我就不相信天下和尚全是六根清净的,如果和尚都守清规,那些小和尚是从哪儿来的……”   康浩正色道:“冉姑娘休要侮及出家人!”   冉肖莲格格娇笑道:“好啦!咱们别扯这些不相干的闲话了,说正经的,你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了我?”   康浩委实怕她继续纠缠,只得编造了一篇假话,说道:   “数日之前,在洛阳城中节孝坊-栋巨宅门前,冉姑娘不是跟日月双剑和袁家姊妹发生过一场误会吗?”就是那时候,见过姑娘一面……”   冉肖莲轻哦一声,道:“不错,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当时你也在附近?”   康浩道:“那时我正隐身暗处,听到你们的谈话,所以知道姑娘姓冉。”   他平生人未说过谎话,此时虽为情势所迫,不得不用谎言支吾,但说完之后,却不禁心跳耳热,颇感愧作。   冉肖莲听了,倒也寻不出破绽,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当时你隐藏暗处,想必是为了一剑堡易家那个小妞儿?”   康浩为免她起疑,索性厚颜承认道:“是的。”   冉肖莲黛眉一挑,道:“我就不懂那妞儿有什么好?论容貌,不过像个图画里的假美人似的,一点风情都不解;论机智和武功吧!那天我特意想见识见识,谁知竟像木头人一般,连话都不敢说………哼!依我看,也只是仗着她老子那点虚名,徒有其表而已。”   康浩不想跟她争辩,只是淡淡一哼。没有开口。   冉肖莲那双妖媚蚀骨的眸子,向他连转了几遍,忽又笑道:“康少侠呀!不是我这做大姊姊的说你,以你这份人品,要找女人,就得找个年龄相当,知情识趣的,像易家那丫头,不过是个没换毛的小雏儿,哪里懂得男女之间的情爱……”   康浩冷然岔口道:“姑娘暗算于我,就是为了要跟我说这些么?”   冉肖莲吃吃笑道:“这只是原因之一,当然另外还有其他缘故。”   康浩道:“请问那是什么缘故?”   冉肖莲举手掠了掠额际秀发,含笑地道:“老实告诉你吧,我是奉命差遣,可以说是受人之所托……”   康浩一怔,讶道:“奉命差遣?受人之托……奉谁的命?受谁的托?”   冉肖莲注视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跟我装糊涂?”   康浩道:“笑话!我若明白,就不会这么容易上你的当了。”   冉肖莲眼波轻轻一转,点了点头,道:“好!那就让我再跟你说得明白些--我是受了令师嘱咐,特来接你的。”   康浩骇然失声道:“你是说我师父风铃魔剑……”   冉肖莲含笑接道:“一点也不错,正是当年的风铃魔剑,如今的复仇会主。”   康浩晒道:“我师父早就去世了,那匹夫为什么这般无耻,竟苦苦要和他老人家的名讳?难道他自己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连姓名都没有的吗?”   冉肖莲粉脸一沉,正色道:“康少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何况令师苦心调教你十八年,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你怎能为了一个女人竟连师父都不要了……”   康浩道:“你聋了吗?告诉你,他不是我的师父,我的师父已经死了!”   冉肖莲却摇头叹息道:“原来你外表看来忠厚,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非但十八年养育之恩一笔勾销,居然口口声声咒骂自己的师父已死,像你这种寡情的徒弟,世上确是少见。   康浩哼道:“世上脸厚的人再多,也没有人听说过这般卑鄙无耻,定要冒认别人名讳的。”   冉肖莲淡淡一笑,站起身来,说道:“你不用跟我吹胡子瞪眼睛。老实说,今夜算你幸运,有一个软心肠的师父,虽然明知你叛师变节,仍旧不忍下令诛除,假如换了别人,早就要你的命了……”   说到这里,语声微顿,又叹了一口气道:“不过,一个人的容忍总是有限的,令师身为会主,为了御众,有时候,不能不断然行事,希望你别过分逼他才好。”   康浩怒极反笑,傲然道:“你们最好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我会拆穿他的假面目。”   冉肖莲略一沉吟,又道:“我只是好心劝你,听与不听,那是你自己的事,但有一点我愿意再郑重提醒你,令师并未在承天坪被害,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康浩截口道:“据我所知,先师在承天坪上,当众饮下毒龙珠所化雪水,这是铁铮铮的事实。”   冉肖莲道:“你该知道,以令师功力之记,区区一碗毒水,是害不了他的。”  。   康浩道:“但我知道,当时先师的真气已散,一身功力早就失去了。”   冉肖莲似乎怔了一下,又惋惜的摇摇头,道:“想不到你宁肯相信仇人的话,也不肯相信自己的师父。既然如此,只有留等你将来亲自去慢慢验证了,我心意已尽,现在就带你去见会主。”说罢,举掌轻拍了三下。  ,林中响起“沙沙”步履声,转瞬间,神情痴呆的“夺命双环”大步走了出来。   冉肖莲探手闭住了康浩的昏睡穴,低喝道:“带着他,跟我走!”   “夺命双环”毫不迟疑,双双上前,扛起了康浩。   冉肖莲略整衣衫,正待举步,不料林子里忽然闪出一条人影,伸手叫道:“好心的大姑娘,食我老婆子几个零钱吧!”   冉肖莲闻声一惊,本能地倒退了两步,却见那拦路的老婆子,手里拄着一根竹杖,两眼俱瞎,头上枯发如败草,身上破衣似树皮,不折不扣,是个既丑又脏的瞎眼叫花老婆子。   当下一皱黛眉,不耐烦的叱道:“你是谁?深更半夜躲在树林里干什么?”   瞎眼老妇吃吃笑道:“姑娘说话好霸道,难道只准你们年轻大姑娘在这儿等男人,就不准我瞎眼老婆子讨点施舍吗?”   冉肖莲虽然心知这瞎眼老婆子来意不善,但见她只有孤身一人,故而并不畏惧,目光一转,冷笑道: “姑娘向不尊老怜贫,你若是有心想讨点什么便宜,那就算你打错主意了。”   瞎眼老妇道:“大姑娘何必说得这么决裂?常言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儿是佛门净地,大姑娘行个好心,菩萨有灵保佑你明天就生个白胖胖的儿子……”   冉肖莲脸上一红,怒道:“老乞婆你在找死……”   瞎眼老妇笑道: “我老婆子又穷又瞎,死了反是福气,大姑娘却是一朵刚开的鲜花,要是有个闪失,那该叫人多心疼?依我老婆子说,还是施舍了的好!”   ·冉肖莲勃然大怒,按剑叱道:“你想怎样?”   瞎眼老妇扬手一指,道:“大姑娘若是舍不得钱财,就把那位小伙子送给老婆子吧!”   冉肖莲冷哼道:“原来你是为他来的,哼!我倒很愿意把人送给你,就怕你带不走。”   瞎眼老妇道:“只要大姑娘舍得,我老婆子就能带走。”   冉肖莲一声冷笑,道:“很好,我倒要试试你有多大能耐”   回头向“夺命双环”一挥手,喝道:“去宰了她!”   双环应声而动,四臂同举,将康浩给了冉肖莲,大步冲了过来。   冉肖莲刚伸手接住康浩,却万万想不到“夺命双环”竟然同时欺身直上,飞快地探臂出掌,一左一右,牢牢扣住了她的粉臂穴道。   这突然变化,委实出人意外,那冉肖莲纵然机警,当场也失措被擒。   冉肖莲惊骇欲绝,急忙喝道:“快些放手!你们认错了人,我是叫你们去杀那老乞婆……”   双环中老大“袁崇基”忽然咧嘴笑道:“认错人的是你自己。”   老二“袁崇业”忽然咧嘴大笑道:“骚婆娘,你认命了吧!咱们受了多少肮脏气,现在才算捞回本钱哩。”   冉肖莲张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颤声道:“你……你们不是夺命双环……”   那瞎眼老妇施施然走了过来,含笑道:“他们现在改了名字,叫做‘捉妖双雄’了。两位将真面目给她看看,也好叫她明白自己是被谁擒获的。”   “双环”各自举袖,拭去脸上易容药物,露出本来面目,一个是王干才,另一个则是赵鹏远。  ’冉肖莲并不认识王、赵两人,直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瞎眼老妇又道: “大姑娘,别瞪眼,你虽然不认得我老婆子,但你那两位姨娘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假如还有那一天,你不妨去问问她们……”   冉肖莲道:“问什么?”   瞎眼老妇双睛一落,现出精光烟烟两颗眼珠,笑道:“你去问她,可知道‘山左孟家’?”   冉肖莲脸色顿变,嗫嗫说道:“你是‘瞽叟孟非龙’?”   瞎眼老妇点点头道:“不错,他就是我老婆子的先夫。”   话落,抛去竹杖,径自从冉肖莲手中夺过康浩当她正欲替康浩解开穴道,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漠的低喝,道:“慢着!”   瞽婆婆孟昭容霍地旋过身来,目光过处,只见林中并肩走出一男一女。   那女的大约—卜七八岁,一身黑衣,模样儿生得颇为秀丽,但眉目之间,却充满了怨毒之色。   男的似已中年,容貌十分丑陋,粗眉细眼,鹰鼻,薄唇,身穿一件簇新儒衫,可是,看上去却没有半点斯文味,但从他腰际所悬一柄黑绞皮的剑鞘和双手都戴着黑皮护套,显见此人必定武功不弱,而且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   那男女两人面目全很陌生,身上也没有任何特殊饰物,既不象“复仇会”中人,也不像二庄一堡门下。   孟婆婆意念飞转,不禁大感,连忙含笑道:“敢问二位可是招呼我老婆子?”   那丑男子冷冷应道:“不是叫你,难道是叫我自己不成。”   孟婆婆心头打鼓,仍笑着道:“但不知有何见教?”   丑男子没有回答,却转问向那黑衣少女道:“兰妹认实在了?真是那姓康的小辈?”   黑衣少女自从现身,目光就一直瞪着孟婆婆怀中的康浩,脸上满是怨毒神色,这时点了点头,道:“不错,是他。”   丑男子柔声道: “兰妹请放心,待小兄替你出气就是。”   黑衣道: “先别伤他性命,我要活口。”   丑男子点点头,道: “好,小兄就将他活捉过来,交给兰妹处置。”   说着,举步向孟婆婆走了过来。   孟婆婆久走江湖,阅历丰富,从那男女二人对话中,已听出两人是特为康浩而来,并且,那黑衣少女分明跟康浩之间早有宿怨。   当下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沉声:“这位朋友,你想干什么?”   丑男子脚下不停,也不回答,直到走近五尺之内,才站定身子,轻轻将手上好双黑皮护套向上提了提,冷冷说道:“把你手上的人放下来。”   孟婆婆听得一怔,道:“为什么?”   丑男子冷漠地道:“不为什么,叫你放下来,你最好就赶快放下来。”   孟婆婆强忍住怒火,又问道:“请问朋友究竟跟他有何仇隙?”   丑男子摇摇头道:“没有。”   孟婆婆道:“那么,朋友为何要乘人之危……”   那丑男子眼一瞪,叱道:“叫你放下就放下,你这老婆子哪来许多罗嗦!”   孟婆婆不禁冷笑道:“要我老婆子把人放下不难,至少朋友得说出个正大理由来,彼此既然不相识,又无仇恨,你凭什么……”   一句话未完,那丑男子突然“嘿”的一声冷哼,身形半 蹲,腰际长剑闪电般出鞘,寒芒伸缩,暴点孟婆婆的左膝。   瞽婆婆孟昭容未防他会突起发难,及时剑光迫近,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忙不迭斜跨半步,身形蓬转,避开剑锋正面,便欲腾身跃起。   岂料脚下甫动,那丑男子的长剑竟比她更快,光华贴地一掷,人已挺身站起, “卟”地一‘声响,长剑复又插回鞘内。   只见孟婆婆身躯一软颓然摔倒地上,一只左脚,竟被齐径斩断。   手足连心,只痛得孟婆婆浑身颤抖,几乎当场晕眩,但她仍旧紧紧抱着康浩,死也不肯放松……   那丑男子一俯腰,左手抓住康浩的后颈,便想硬夺。   王干才和赵鹏远大惊失色,同声喝道:“丑鬼!放手!”   喝声中,两人匆匆闭了冉肖莲四脚穴道,飞步赶至,四掌齐扬,对准丑男子背心猛劈下去。   丑男子做然一晒,连头也没回,右手一按腰际,长剑再度出鞘……   剑光张体飞旋,王、赵二人口一张,脸上同时泛出痛苦之色,身子震颤了两下,突然仰面倒在地上。   大股鲜血像喷泉似的激射而出,可怜两人竟被那闪电般的剑,拦腰斩为四段了。   盂婆婆瞧得心胆俱裂,冷汗遍体。   那丑男子冷漠的插回长剑,一把抓起康浩,这一次,孟婆婆竟没敢逞强争夺。   她倒并非畏惧一死,而是担心那丑男子硬夺的时候,也会将康浩撕成两片。   而且,由那丑男子出手的狠毒,神情的冷漠,使她猛想起一个人,惊问道:“尊驾可是来自东海火焰岛?”   那丑男子答道: “不错。”   孟婆婆又道:“你跟冷面天王罗一尘罗岛主是……”   丑男子道:“他就是我爹。”   孟婆婆惊“啊”了一声,不由自主,机伶伶打个寒噤。   丑男子道:“念你能道出我爹名讳,姑且饶你一死。你若不服,可以随时去东海找本少岛主报仇。”说完,将康浩挟在胁下,大步向黑衣少女走去。   冉肖莲急忙叫道:“罗少岛主,请等一等……”   那丑男子扭头道:“又有什么事?”   冉肖莲道:“贱妾穴道被制,求少岛主救救我!”   姓罗的丑男子眉岭微皱,尚未开口,那黑衣少女却冷冷叫道:“罗大哥,别理他。这女人一副狐媚模样,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咱们走吧!”   丑男子点点头,道:“说的是,咱们只要擒这姓康的小辈,谁的忙也不帮。”果然没再理会冉肖莲,径自挟着康浩,和那黑衣少女进入林中。   不久,林外蹄声纷沓,渐渐远去。   两人一走,瞽婆婆孟昭容连忙挣扎着寻回竹杖,巍颤颤站起身来。   冉肖莲不禁大感恐惧,暗忖自己四肢穴道未解,无法脱身,而孟婆婆虽然断去一足,仍可行动,如果她趁此时向自己下手,岂非束手待毙……   但孟婆婆拄杖站起身子,却看也没看冉肖莲,自顾托着鲜血淋漓的伤腿,一步一拐,踉跄向山道下奔去。  \只见她面布惊惶着急之色,两眼直勾勾望着蹄声去处,舍、命前奔,好似早已把冉肖莲忘得一干二净了。   由前寺山道至系马的林边,短短—段路,孟婆婆已经摔倒了三次,但每次摔倒,又强自挣扎着站起,奋力向前,毫不迟疑。   及待夺到马匹前,可怜她竟被累得气喘如牛,汗如雨下,连举足探蹬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拼着最后一份余力,全身扑在鞍上,竹杖一挥,截断了缰绳……   那马儿受惊,一声嘶鸣.前蹄递扬,险些将孟婆婆坠落下来。   这时,一条人影足不沾地如飞掠至,急忙一把住了马缰,骇然失声道:“三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孟婆婆仰起头来,见是“飞蛇”宗海东,长吁一声,真力尽泄,不容批问道:“老六,你是由城里来?路上可曾遇见一个丑男人和一个穿黑衣的少女?”   宗海东道:“没有啊!”   孟婆婆喘息道:“这么说,他们是向东去了孟津渡……老六!你快些赶回去告诉大哥,务必要赶快追上他们……”   宗海东茫然道:“那丑男人和黑衣少女是谁?追他何事?”   盂婆婆厣声道: “那男的是东海火焰岛少岛主,丑潘安罗凡……康浩已经被他们劫走了!”   宗海东大吃一惊,道: “当真么?” .   孟婆婆怒叱道: “这种事会有假不成!赶快回去报告,再迟就来不及了。”   宗海东脸色顿变,急扶起孟婆婆上马鞍,道: “既然如此,三姐你先支撑着骑马回去,小弟这就去追他们……”   孟婆婆忙道: “不行!那丑潘安罗凡武功十分高强,你一人追去毫无益处,还是尽速报告大哥要紧,别耽搁了,快去!快去……”   宗海东心念电转,只好点头道:“好!小弟就先护送三姐赶回城去报讯。”   话落,腾身跃上马背,用力一拌缰绳,催马绝尘而去。   寺门前的冉肖莲目睹二人—骑远去,心里既惊又喜,暗叫一声侥幸,于是,默默提聚真气,开始行功冲穴……口口口口康浩一觉醒来,但闻水浪旧旧,欺乃声声,自己竟好像躺在一艘正在行驶的船上,置身处,是一间狭窄的舱房,除了身子下面一堆稻草,其他一无陈设。对面左壁,有二扇小窗,此时窗板虽然关闭着,但缝隙中仍有阳光透人,似光线角度推测,大约近午时分。   他恍惚记得自己是在白成寺前,被妖女冉肖莲暗算制住,以后的经过就全不知道,现在怎会又在船上呢?莫非那妖女要把自己转运到什么秘密地方去不成?   想到这里,便试着伸展了一下手足,可奇怪得很,四肢穴道并没有受制,身上也没有索链或镣铐束缚。   他暗暗诧异,双手一撑稻草堆,挺身坐了起来。   但人一坐起,忽然觉得头脑一阵晕眩,腹中雷鸣,混身软软的使不出力气,就像已经饿了许多天,心里直发慌,而且异常虚弱。   因此,他仅仅撑坐了片刻,便不由自主又倒回稻草堆上,张大嘴,喘息不已。   这时候,舱房门忽然“呀”地一声启开,鱼贯走进来一男一女。   那男的腰悬长剑,面貌丑陋,正是火焰岛少岛主“丑潘I安”罗凡,那个女的,仍然一身黑衣,同时更在脸上蒙了一块I黑布,左手提着一只食盒,右手捧着一小罐酒。      第十四章 虎落平阳 火炮逞凶     两人走进舱房举目回顾了一眼,先将板壁上的小窗打开,然后将酒罐和食盒轻轻放在窗口下面。   那黑衣蒙面少女丙眼直瞪着康浩,目光充满怨毒之色,但却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问道:“康少侠,睡得还舒适么?”   康浩不认识罗凡,也猜不出那黑衣少女的身份,只好苦笑着说道:“还好!还好!”   黑衣少女目光一转,又道:“船上狭窄,设备也太简陋,设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还要请康少侠多担待。”   康浩忙道:“哪里!哪里!姑娘太客气了……敢问二位是……”   那黑衣少女没待他说完,抢着又说:“康少侠想睡了整整一夜,想是早巳饿了吧?咱们特地替康少侠准备一点粗肴淡酒,康少侠莫嫌简慢。”说着,缓步走到窗前,掀开了食盒盖子。   食盒中,是一盘板栗烧子鸡,一盘清蒸鲫鱼,一盘火腿蛋丝,一盘青椒炒田鸡,外加一碗热气腾腾的番前牛尾汤。   总共四菜一汤,虽非名贵,却件件精致可口,尤其康浩早已饥肠辘辘,那食盒恰好放在窗口,江风吹着菜香,阵阵飘送人鼻,直引得馋涎横流,几乎无法自持。   若非碍于那男女二人在侧,康浩真恨不得一口气连汤碗菜盘全塞进肚子里去。   偏偏那黑衣少女十分殷勤,亲手打开酒罐,满满斟了一杯酒,端整杯著,一一放在小窗下,柔声说道:“这罐酒,是窖藏十五年的女儿红,菜肴虽然不算好,康少侠别嫌弃,将就着吃些吧!”   菜香加上酒客,越发撩人饥火难撩,可恨的是,那窗口距离康浩约有五尺多,伸手够不到,想爬过去没有气力,为了礼貌,又不便叫那黑衣少女递送过来。   康浩眼睁睁望着那满盒美佳肴只能咽唾沫,舔嘴唇……口里还得客气:“多谢姑娘,这……真是太不好意思……”   黑衣少女截口道:“有什么话等吃过饭以后再说吧,咱们还有点琐事,等一会再来看望康少侠。”   说完,向“丑潘安”罗凡招招手,两人径自出舱而去。   康浩迫不及待想撑身坐起,一连数次都不成功,心里越慌,身子越软,挣扎了一阵,直累得冷汗遍体,气喘如牛,空白望着那些香喷喷的酒菜,竟无法到口。   正在难捺,舱门轻响,那黑衣少女和丑潘安罗凡再度相偕而入。   黑衣少女目光一扫窗前食盒,惊讶道:“康少侠,为什么不吃呢?是嫌酒菜不合胃口吗?”   康浩哭笑不得,怔怔地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黑衣少女轻“哦”一声又道:“是了,康少侠一定是不相信咱们,怕酒菜里有毒,所以不肯吃,罗大哥,你去尝尝那些酒菜,康少侠就放心了。”   丑潘安耸耸肩头,果然走了过去,举著各挟了些菜肴吃了,又喝了一杯酒。   黑衣少女问道:“味道如何?”   丑潘安简短地答道:“很好。”   黑衣少女摇摇头道:“你说好,人家康少侠为什么不屑一顾呢?想来不是真正好吃,不如送给大江里的鱼儿们吃去!”   康浩急叫道:“姑娘且慢——”   话没说完,那黑衣少女已一挥手,丑潘安罗凡立即举起食盒和酒罐, “蓬”然一声,都从窗口掷了出去。   康浩欲阻无及,怔怔望着窗口,心里连呼“可惜”!   黑衣少女这才回过头来道:“康少侠,刚才是你在叫我吗?”   康浩苦笑一声,道:“啊……是的!在下想请教两位几件事。”   黑衣少女笑道:“康少侠有话尽管问,何须这般客气。,,康浩略一定神,道:“在下记得是在白马寺前遭人暗算,如今却在舟中,想必是两位救了在下?”   黑衣少女忽然格格娇笑起来,娇声说道:“这可不敢当,我哪有本领能够救康少侠……”   用手一指丑潘安罗凡,接道:“应该说是我这位罗大哥救了你才对。”   康浩忙道:“敢问罗兄台甫是——,’   丑潘安冷冷道:“在下罗凡。”   黑衣少女接着道:“罗大哥是东海火焰岛的少岛主,雅号‘丑潘安’,康少侠可知道罗大哥这外号的出典吗?’,康浩道:“正要请教。”   黑衣少女道:“这意思就是说,一个人的美和丑,端视内心,而不在面貌,世上有许多面貌英俊的男人,心肠却阴险狠恶,纵然他貌如潘安,也不过虚有其表罢了。咱们罗大哥恰好相反,貌虽不扬,心性却善良完美,与那些人面兽心,面美心丑的人相较,罗大哥才算得天下第一美男子。”   康浩苦笑道:“姑娘精辟之论,在下颇具民感。”   那“丑潘安”罗凡既不谦谢,也不欣赏,木然而立,就像那黑衣少女谈论的是另外一个人,跟他毫不相干似的。   康浩不禁暗暗称奇,拱手道:“多谢罗兄援手之德,能与罗兄相识,在下深感荣幸。”   罗凡只冷漠地点了点头,说道:“好说!”   康浩又转向黑衣少女道:“尚未请教姑娘芳名?”   黑衣少女道:“我吗?我姓蓝。”   康浩忙拱手道:“原来是蓝姑娘,敢问这艘船……,’黑衣少女道:“康少侠,你精神还没复原,应该少说话,多休息,反正咱们三两天还不至泊岸,你安心歇着吧!”   不待康浩回答,便与罗凡出舱而去。   康浩本想探问船只去向,话未出口,就被黑衣少女挡了回来,不禁纳闷,心中暗忖:火焰岛名列“三庄二岛一竹林”,行为在正邪之间,传闻火焰岛主冷面天王罗一尘,天性冷酷,一向划地自守,不准子弟插足江湖恩怨是非,这一次,丑潘安罗凡竟然自动由“复仇会”手中救我出险,倒是件令人不解的事。   继而又想到:丑潘安的行动,分明受了那蓝姓少女的影响,而蓝姓少女究竟是何身份,却叫人难以猜透,她为什么要救我呢?既然救了我,却又为什么要黑布蒙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如果他们真把自己当客人看待,又怎会如此相待?船上设备纵然再简陋,总不至连一张卧席都没有吧?   想到这里,但觉疑云重重,惑然难解,而浑身虚脱乏力,,眼皮越来越沉重,腹中饥火如焚,恍惚整个船舱都在不停地旋转,旋转,旋转……   他似睡非睡,蒙陇中,好像那一盘盘的红烧鸡,清蒸鱼……美肴、浓汤,又由窗口飞了回来,自动到了身边,自动送入口中……他惊喜地张大了嘴,等待着食物自己爬进喉咙,钻人肚肠……因为,他实在连咀嚼的气力也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到了舱外。   接着,舱门被轻轻推开,好像有人提着一盏灯,探头进来,用灯光向他脸上照了照,然后,舱门又轻轻关闭。   康浩盖目张嘴而卧,虚弱得眼睛也睁不开,却听见门外有人在低声交谈一一“唉!真可惜,我看他已经饿得快断气了。”   “可不是,一个人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   “我想不通,既然不打算给他吃喝,为什么又弄出些好酒好菜,摆着让他看看又抛进大江里,这不是存心折磨人吗?,’:   “老婆子,你不懂就少说废话,人家给钱,爱怎样就怎样,咱们管不着。”   “我不是管,我是奇怪。”   “有甚好奇怪的,听说这小伙子不是好相与,最近杀了许多人,假如不了饿个半死,这艘船困他不住。”   “哼!你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么白白净净一个少年书生,他会是杀人凶手?”   “你懂屁,如今脸带和气,心怀毒计的人,多的是哩!”   “你懂?你除了喝酒,就会胡说八道,你要是多少积点德,咱们也不至落得靠这条破船混日子,连个传宗接代的人也没有……”   “好啦!好啦!少唠叨几句,快些昭客人的吩咐。把酒菜送进去吧!”   “这种造孽的事我不干,要去你自己去。”老婆子说得火起, “蓬”地放下手里的东西,一阵脚步声,向后梢而去。   剩下一个老头儿恨恨咒骂道:“呸!老虔婆你嫌俺穷不是?等俺真有了钱,不娶房花朵般的小老婆回来给你看,俺就是你养的。”一面骂着,一面气呼呼推开舱门跨了进来。   康浩听得心惊不已,暂时忘了饥渴,奋力睁开眼来,只见那老头儿约莫五十多岁,船家装束,一手提食盒,取出热腾腾的汤菜,远远放在窗口下面。   老头儿气犹未消,冷冷说道:“康少侠,别睡了,起来吃些东西吧!”   康浩苦笑道:“多谢老大,能不能请老大您帮个忙……”   老头儿耸肩道:“抱歉,俺只是个驶船的,除了做生意,什么都不知道。”说完,转身就走。   康浩忙道:“老大,我不是要您帮什么大忙,只是想请您替我做件小事。”   老头儿停步问道:“什么小事?”   康浩喘息道:“在我腰下,有一个皮做的小包,硬硬的,顶得人很难受,能不能麻烦您替我取出来呢?”   那老头儿皱了皱眉,走到草堆前,探手向康浩腰下一摸,似觉有个“褡裢” (布制长袋,用做蓄随身财物,名“褡裢”)形状的布囊,里面果然有一包硬硬的东西。   “是这个东西吗?”老头儿掂掂那皮袋子,“哗哗”作声,份量颇为沉重。   康浩点头道:“这东西是我师父临终之前,留给我的一点财物,如今我已用不着它了,就送给老大作个纠集吧!”   老头儿眼睛一亮,讪讪笑道:“送给俺?这……无功不受禄,嘿嘿……俺怎好意思收你的礼……”   说着,急急解开皮袋,倒转向手掌上一掀,顿时“呀”地失声惊呼起来。   敢情那小小皮袋,竟是满满装着光耀夺目的赤金颗子和指拇般大的明珠。   老头儿一辈子也没见过这许多金块珍珠,两眼瞪得比牛眼还大,喉咙里“哈,哈”直咽唾沫,好半晌,才呐呐问道:“康……康大官人……你说……这些珠宝……都送给俺赵大、了?……”有钱能使鬼推磨,赵老头情不由己改了口,由“小1伙子”改称“大官人”了。   康浩一面喘气,一面点头,喘着气说道:“我已经是快死的人了,留着也没有用处,若是老大不肯收,就把它扔到大江里算了……”   “扔掉?”赵老头连忙摇手道:“不!不!不!……俺的大官人,这怎么可以扔掉呢?这……要值多少银子,怎……怎么可以扔掉……”   康浩道:“那么,就请老大收下,也不在咱们萍踪一面。”   赵老头眼珠了骨禄一转,哑声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俺不能平白无故收你的,这么办吧,算俺暂时替你保管着,等你身体好了,俺再还给你。”   话还没有说完,早已将皮袋子揣进怀里。   康浩长叹道:“我是不会好的了,如果真能死里得生,这区区财物,也不会放在眼中,老大尽管拿了去吧……”   赵老头简直心花怒放,连声道:“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早没有想到,您竟是这么慷慨的好人。”   康浩苦笑着道:“但是就这样糊涂而死,令人死不瞑目……”我有几句话想请问,又握老大不肯赐告……”   赵老头忙道:“肯!肯!肯!只要俺知道的,大官人您尽管问,俺一定说。”   康浩道: “我自从上船就一直昏睡不醒,恐怕已有好几天了吧?”   赵老头轻轻伸出三个指头,说道: “到今天,整整两夜三天,就没看见你清醒过。”   康浩又问道:“咱们可是从洛阳上的船?”   赵老头道:“是由孟津渡启旋的。”   康浩诧然道:“这么说,三昼夜航程,如今咱们怕不早人了鲁境,准备直放海口进入东海了?”   赵老头却摇头笑道:“早着呢,昨儿傍晚才过灵宝,要遇上逆风,明天还不知能不能到风陵渡哩。”   康浩一惊,道:“老大,您是说,咱们并不是顺江下驶。而是溯江上行?”   赵老头道:“不错,俺只送你们到风陵渡为止,听说在那儿另有大船等候,以后往东往西?就不知道了。”   康浩越想越惊,越想越诧,飞忖道:由洛阳前往潼关或风陵渡,陆路既便捷又好走,那丑潘安罗凡为什么舍陆路上捷径不走,偏偏雇舟溯江逆流而上,莫非故意在躲避别人的追踪?   果真如此,他们究竟存的什么念头?准备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呢?   心念电转,不禁对那蓝生黑衣少女的身份,泛起无限怀疑,沉吟了一下,又问道:“在孟津上船的,除了那位罗少岛主和姓蓝的姑娘,还有其他人吗?”   赵老头道:“没有了,只有大官人你和他们夫妇俩,再就是两匹马。”   康浩诧道:“啊!他们是夫妻?”   赵老头一愣,反问道:“怎么,你不认识他们?”   康浩苦笑道:“不瞒你说,我与那位罗少岛主,今天才是初次见面,至于那位姓蓝的姑娘,更是连面也没有见过……”   赵老头又一愣,霎了霎眼睛道:“姓蓝的姑娘?哪位姓蓝的姑娘?”   康浩诧道:“那位脸上蒙着黑布的姑娘……难产她不姓蓝?”   赵老头茫然道:“谁说她姓蓝?前天她告诉俺浑家,怎么自称是姓何呢?”   康浩心头一震,不禁暗忖道:“他面蒙黑布,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连姓氏也用假的,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他忽然想到那黑衣少女可能跟自己早已认识,无奈搜尽枯肠,却记不起曾在什么地方,结识过这么一位神秘的少女?   赵老头见康浩沉默不语,又关切地问道:“康大官人,你饿了三天,现在可想吃点东西么?”   康浩凄然一笑,道:“但不知老大方便不方便?”   “这……”赵老头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瞒上不瞒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汤菜都现成,俺就趁现在没人,偷偷喂你吃些,大官人,你看如何?”   康浩点点头道:“这样我就先谢谢老大了。”   赵老头忙道:“不用谢,俺是个直心肠,实在不忍心见你饿得这么可怜。”   说着,便去窗下搬取菜。   康浩望着热腾腾、香喷喷的汤菜,一连因了两口唾沫,颤抖着声道:“我委实口渴得厉害,老大请你先给我喝几口汤0巴! ”   赵老头一面答应,一面取过汤碗,用手扶起康浩,使他能掀唇就饮。   康浩目睹浓汤,如见甘泉,夺力挣扎着引颈前伸,唇刚触及碗沿,突然听见“蓬”地一声,舱门竟霍然大开。   门外,并肩站着那黑衣少女、丑潘安罗凡。   赵老头脸色大变,一松手,康浩又重重跌回草堆上。   那黑衣少女缓缓举步跨了进来,故作意外地道:“啊?康少侠口渴了吗?”   康浩仰面僵卧,张着嘴直喘气,赵老头脸色铁青,低头不敢仰视,呐呐地道:“姑娘明鉴……这……不关俺的事……,,黑衣少女冷冷截口道:“本来就不关你的事,康少侠渴了饿了,咱们自会伺候他吃喝,你瞧瞧自己那双脏手,叫人看见就恶心,他哪里还吃喝得下。”  .赵老头连声道:“是的!是的!俺这双手的确太肮脏!太肮脏了!”   黑衣少女美目一转,似笑非笑道:“康少侠,口渴了是不是?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来伺候你?”   康浩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好苦笑说道:“多谢姑娘……”   黑衣少女道:“谢什么,主人招待客人,这是理所应当。”   说着,莲步款款移步草堆前,一伸手,从赵老头手里接过了热汤。   她先用汤匙在碗里搅了搅,自己搅了半匙尝了一口,皱眉摇头道: “这汤里没有放盐嘛!”   赵老头忙道: “回姑娘,汤已……”   黑衣少女挥手道:“去!快去把盐罐子拿来!象这种寡淡无味的汤,连江水都不如,叫人家康少侠怎么喝得下去!”   赵老头不敢怠慢,急忙奔去后舱,没多一会和,果然捧着盐罐子匆匆返回。   那罐子里约有大半罐粗盐,少说些,也有一斤多,黑衣少女接到手里,却连想也没想,竟将大半罐子粗盐,一骨碌全倒进汤碗中。   然后,用汤匙一搅匀,一手扶起康浩头颈,连汤带盐,直灌了下去。   康浩一声“啊”没有叫出口,半碗咸得发苦的盐汤已经落肚,胃里一阵翻涌,好像心肝五脏都快从喉咙里呕吐出来……   黑衣少女却柔声问道:“康少侠,还口渴吗?要不要再喝一点?”   康浩所喘如牛,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摇头不迭。   黑衣少女纤手一扬,将汤碗掷出窗外,站起身来,悠然整了整衣衫,目光冷冷瞪了赵老头一眼,道:“滚吧!以后这间舱房不准再进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赵老头喏喏连声,仓惶而去。   黑衣少女轻吁一口气,回顾丑潘安罗凡道:“天亮就可抵达风陵渡,你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罗凡道:“小兄已吩咐他们在江心等候,决不会误事。”   黑衣少女点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在过船,以后,得叫他们撤去旗帜标志,加速行驶,凡是触目显眼的东西,都要掩藏起来。”   罗凡丑脸上忽然扭动了一下,低声叫道:“兰妹,我想你一句话……”   黑衣少女道:“问什么?”   罗凡道:“不是小兄夸口,若论武功,咱们并不畏惧何人,为什么却要躲躲藏藏……”   黑衣少女笑了起来,伸出纤纤玉掌,轻握着丑潘安的大手,柔声说道:“大哥,我知道你剑术超绝,心雄万丈,天下英雄都不在你眼中,但江湖人物奸诈百出,有些事是不能单靠武功就能制胜的……”   罗凡正要张口,却被那黑衣少女举手掩住了嘴,妩媚地笑道:“别跟我争了,大哥,你不是答应过,一切都依我的主意的吗?”   罗凡颔首道:“不错。”   黑衣少女道:“那就好了,现在你要多多忍耐,等咱们将‘老的’一并擒住以后,你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了。”   罗凡侧目望望康浩,轻问道:“你说……那‘老的’一定黑衣少女傲笑道:“只要‘小的’在咱们手中,还怕‘老的’不送上门来。”   罗凡奋然道:“好!等他来了,小兄倒要试试他的剑术究竟‘魔’到什么火候,然后,咱们就把他押去太原府挖去他的心,活祭……”   “嘘……”黑衣少女一声轻嘘,截住他的话头,低低道:“大哥,咱们回房去再谈。”   两人刚走出舱房门,康浩忽然大叫道:“霍玉兰!”   那黑衣少女身形微震,倏地止步,但却冷傲的昂首望着舱外,即不回头,也没有回应。   康浩用力挣扎,从草堆上支起身来,喘着道:“霍姑娘,原来是你,难怪你用黑布蒙脸……难怪你要想尽方法折磨我……霍姑娘,你错了,杀你父兄的人,决不是我师父……”   黑衣少女哼了一声,冷哂道:“血债血偿,大丈夫敢做就敢当。康少侠,你那天在太原西城外的威风何在?”   话声才落,猛可扯下蒙面黑巾,用力掷在船板上,大步出舱而去。   丑潘安罗凡急忙俯身将那块黑巾拾了起来道,但想了想,又抛去黑巾,匆匆追出舱去,“蓬”地一声,舱门复合。   那黑色布巾冉冉飘落康浩身边,巾上犹有余温,也带着那一重重难以化解的宿怨深仇。   康浩瞪目而视,怔忡如痴,恍惚从那阴沉黝黑的布纹中,又看到九峰山的积雪以及太原西城外竹林岗上的断体残尸……   良久,良久,一声无奈何的长叹,伴着他虚弱的身子,颓然跌回草堆内。口口口口薄雾如轻纱,笼罩着帆樯林立的风陵渡口。   时才黎明未久,江面上静悄悄的,由潼关驶来的头班渡船犹未靠岸,江边那麻地势最高的“李家茶棚”中,却已坐着几位早客。   客人一共是三个,并排坐在面对大江的一把竹椅子上,椅侧小几上,摆着五六碟热腾腾的点心,但这三个人似乎根本无心享用,六只眼睛始终瞬也不瞬,呆呆注在浊浪滚滚的江面上。   居中一位面貌奇丑,左臂虚悬,正是“千手猿”骆伯伧,顺他左边,坐着“鬼脸书生”黄石生,右手则坐着宛如半截黑截的“黑牛”李铁心。   骆伯伧满面倦容,眼中遍布着红丝,不时用手揉摸额角,轻轻叹了一口气。   黄石生木然而坐,状如泥塑,脸上毫无表情。   江风拂面,浪头滔滔,目光所及,只有那一列泊靠在岸边的船只,以及滚滚东去的江水。此外一无所见。   骆伯伧缓缓收回疲乏的目光,望了望身旁的鬼脸书生,终于忍不住低叫道:“四弟……”   黄石生连头也没回,应声道:“大哥有什么吩咐?”   骆伯伧又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已经守候了整整十四个时辰了,是吗?”   黄石生接口说道:“是的。大哥如果感觉疲倦,不妨觅地休息一下,这儿有小弟……”   骆伯伧苦笑道:“愚兄并非为了困倦,而是觉得如此守株待兔,不知还要守候多久?”   黄石生道:“快了。假如小弟所料不差,最迟今日午前,就会有所发现。”   骆伯伧残眉微皱道:“可是愚兄不懂,那姓罗的既是东海火焰岛的少岛主,他掳去康浩,理应取道返回东海才对……”   黄石生道:“不错,小弟也猜他正在返回东海。”   骆伯伧道:“果真如此,他就该由孟津登舟顺江直放海口,怎会舍近就远,反而驶来风陵渡呢?”   黄石生淡淡一笑,道:“但小弟却料他必定先来风陵渡。”   骆伯伧一怔,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的呢?”   黄石生道:“小弟有三点理由:其一,那丑潘安罗凡跟康浩并无仇恨,他之所以插手劫掳康浩多半是受了同行的黑衣少女的怂恿……”骆伯伧点头,说道: “唔!这倒非常可能。”   黄石生又道:“其二,那罗凡身为少岛主,远离东海前来中原,决不会孤身一人,理应有火焰岛的船只随行伺候……”   骆伯伧又点点头,道:“这也是情理中事。”   黄石生道:“其三,据孟三姐说,那黑衣少女在怂恿罗凡掳去康浩的时候,曾叮嘱他必须留下活口,可见他们并没有立即杀害康浩的意图……其四,他们仅劫走康浩,而不肯答应解救妖女冉肖莲,足以证明彼等并非‘复仇会’的人。”   骆伯伧茫然道:“话是不错,但这些跟姓罗的又有什么相干呢?”   黄石生肃容道:“根据以上推测,咱们可以得到几点结论,而这些结论,正可藉以判断他们的去向和路径。”骆伯伧道:“什么结论?你快说。”   黄石生侃侃说道:“第一,那黑衣少女既非‘复仇会’中人,适巧在白马寺出现,可能是意外巧合;第二,由孟津顺江出海,必须横贯鲁境,普通江口渡般不能胜任的;第三,那罗凡若是乘舟西来,在孟津渡口登岸,火焰岛的船自然会在这里等候,他们就不必再雇赵老头的小船了;第四,小船既无法放出海,也没有在北岸泊靠,除了溯江上驶之外不可能在其它去处……所以,小弟判断火焰岛的船只,八成必在风陵渡附近等候,而罗凡和黑衣少女掳得康浩之后,为避人追踪,不敢由陆路前来风陵渡,才故意在孟津雇舟,绕道而行,虽然时间耽误了几天,却正可避人耳目,然后在此地换乘大船,扬帆出海,就不虑被人发觉了。”   骆伯伧听得半信半疑,沉吟良久,才道:“四弟,这可关系着康浩那孩子的生死安危,你究竟有几成把握?”   黄石生道:“小弟虽不敢断言必中,但有九成信心,大哥且勿急躁,等宗六弟打听回来就知道了。”正说着,一条人影迈步如飞直奔李家茶棚而来,正是“飞蛇”宗海东。   那宗海东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咻咻,脸上却带着无限兴奋之色,一到近前,便大声叫道:“大哥,四哥……有消息!”   骆伯伧大喜,忙问道:“怎么样?是查到康浩的下落了吗?”   宗海东却摇摇头,道:“不!是赤焰岛船只的消息,那些贼,果然狡猾,根本就没有近岸泊靠……”黄石生摆了摆手,轻声道:“你先喝口茶,定定神,再详细述说,此地耳目甚杂,声音要放低一些了。”   宗海东赫然一笑,连忙举起热茶,贪婪地大口喝干了一杯,然后压低嗓音说道:“小弟奉命去江边打听,费了好大的劲,始终查不出所以然来。据船户们说,岸边依靠的船只,都是经常往来的货船,从未发现外地海船泊岸,直到不久之前,由潼关驶来的头班渡船抵岸,才打听到一点消息……”   骆伯伧迫不及街道:“什么消息?”   宗海东道:“渡船上的水手,发现一条形状古怪的双桅船,下锚停泊在大河河心中。”  1三人神情一震,不约而同都从竹椅上站了起来。   骆伯伧以手遮眉,一面凝目张望,一面连声追问道:“在哪儿?在哪儿?”   宗海东遥批着滚滚河水,说道:“大哥,请由那只悬着灯笼的桅顶望过去,扛面上,不是有一个黑影么,就是那只双桅船……”   骆伯伧点头道:“不错,是有一条般,但怎知它不是正在行驶呢?”   黄石生接口道:“如果船在行驶,必然张帆,那船只见船身,不见帆影,的确正在下锚泊在江心,可笑咱们只注意岸边,竟没有想到它会泊在湍急的江面上。”   语声微顿,转问宗海东道:“你说那船形状古怪,指的是什么?”  ’宗海东道:“听渡船水手们说,那艘船船舷特别高,整条船漆成血红色,船首和舵楼翘起,就像个红元宝似的,而且是头尾两端下锚,船舷两边还有几堆黑忽忽的东西,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   黄石生边听边点头,眼睛却一直投在江心,又问道:“他们有没有注意到,那怪船是何时出现的?”   宗海东道:“据说昨晚还无人看见,今天一早才发现它泊在江心……不过,也有人说三四天以前,曾看见这怪船在潼关附近出现过一次。”   黄石生眼中一亮,傲然笑道:“大哥,不会错了,一定是火焰岛的海船。”   骆伯伧振奋地道:“六弟,快雇一艘船,咱们驶去瞧瞧!”   黄石生道:“大哥何必亲冒风浪,由我和六弟去一趟足够了。”   骆伯伧笑道:“你以为愚兄老迈了不成?”   黄石生连忙道:“不!小弟的意思只是……”   骆伯伧截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为了那姓罗的小辈剑术高强,怕愚兄不是他的敌手?果真如此,你和宗六弟去又有什么区别?”   黄石生赧然垂首道:“大哥明鉴:火焰岛一向骄狂,对付姓罗的小辈,只宜智取……”   骆伯伧残眉双挑,冷哂道:“四弟未免太谨慎了,事到如今,还谈什么智取力敌,就算那姓罗的是三头六臂,咱们也要把他截下来。”话落,独臂一挥,当先出了李家茶棚。   黄石生连忙向宗海东弟了个眼色,掷下一锭碎银忖茶资,疾步追随而出。   宗海东抢在前面,出高价雇妥一艘平底小舟,一行四人上了船,由两名健壮水手摇橹,急急向江心驶去。   黄石生跨过中舱,独自坐在船头上,宗海东和李铁心分别护卫着骆伯伧左右。   小舟离岸未久,宗海东便解下背后革囊,取出两个“连弩”,分了一具给李铁心,并且迅速填上淬毒署匣,以备应敌时使用。   这时候,旭日正由东方缓缓升起,那一缕缕金黄色的光带,穿透薄雾,投射在滔滔浊流上,也投身在四人凝重的脸庞上,乍看之下舟中四人脸上竟成了淡金色。   晨雾渐渐消散,那只双桅海船的轮廓已清晰可见——一点也不错,那是一只刺眼的大船,下至船舷,上至桅顶,全漆成一片血红色,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全身长满红毛的怪兽,蹲浮在汹涌的激流中。   再驶近些,船上人员行动也可以一目了然了,只见那些水手,清一色大红水衣水靠,正前前后后忙碌奔走,有的在收绞锚链,有的在整理帆索……正舱主桅之上,冉冉升起一面三角形的小红旗……   黄石生忽然轻呼道: “不好,船在启旋了!”   骆伯伧霍地长身而起,精目连闪,一叠催喝船家道:“加力摇快些,赶上它,不能让它走!”   两名壮汉立即加快了动作,小舟破浪前冲,颠波起伏也同时加剧。   这时,小舟距离那红色海船尚在百丈以上,江面波涛汹涌,驶舟不仅困难,向-且十分危险,那两名壮汉已使出浑身气力,无奈船小浪大,速度仍如蜗牛慢步,难如人意。   骆伯伧却不管这些,双目暴睁,独臂连挥,兀自厉声喝令加速。   飞蛇宗海东突然低叫道:“大哥快看,那大船傍边还有一条小船,已经解缆向咱们驶过来了。”   骆伯伧一番独臂,“呛”地撒出了金背砍出刀,冷哼道:“很好!迎上去,咱们倒要试试东海武学有多精妙。”   宗海东和李铁心同声应诺,各自举起“弩匣”,蓄势而待。   两船渐近,黄石生望见那后梢掌舵的是个老婆子,沉声道: “且休鲁莽,这是赵老头的船……”   话犹未毕,忽见远处那只双桅大船上已经扬起了风帆,船身也缓缓移动,乘风顺流向东驶去。   骆伯伧急得连顿脚道: “快追!快追!快追!”   两名水手奋力摇橹,但终因舟轻浪急,船身如片羽浮汤,始终无法加快,那大舯却吃满了风,渐驶渐远……   骆伯伧大怒,扬刀指着两名水手骂道:“你这两个蠢物,叫你们快追,你们都是聋子死人不成?”   两名水手气喘吁吁道:“老爷子,这不怪咱们,人家船上扯着风帆,咱们只有两支小橹。”……   骆伯伧叱道: “呸!我要你们加快追,你们就得快追,追上了重重有赏,追不上误了大事,我就活活劈了你们!”   两名水手哭丧着脸道: “老爷子,你就是杀了咱们也没有用……”   黄石生接口道: “大哥,橹桨不及风帆的迅速,空自焦急也无济于事,不如先截住赵老头的帆船也许还能追赶得上。”   一句话提醒了骆伯伧,目光疾转,瞥见赵老头的帆船正由左侧方掠过,距离尚不太远,连忙挥臂大喝道: “老六,截住它!”   飞蛇宗海东点点头,将弯匣放回肩后,俯身揭起三块船板。   那帆船正向北岸行驶,两下相距约有二十余丈。   宗海东猛提一口真气,振臂一抖,第一块船板脱手飞出,人也腾身射起。   他一身轻功火候极深,破空余掠,一跨竟达七八丈,力尽下坠时,恰好赶上第一块船板落水的刹那,足尖轻轻一点,就借那一点之力,二次腾身又升起数丈。   三块木板连环掷出,瘦削的身子接连三次起落,竟然以“登萍渡水”绝妙身法,一口气飞越二十余丈江面,飘然落在帆船上。   撑舵的赵老婆子直看得口瞪目呆,几疑是镇江的“河神”,巡海的“夜叉”,两腿一软, “卟”地跪倒,合掌念道: “菩萨!大慈大悲,阿弥陀佛!”   宗海东拔出单刀,确断了帆索,喝道: “停船!掉头!”   那赵老头正蹲在舱里清点康浩那一袋金块珍珠,听得喝声,只当遇上了水寇,心一慌,“哗啦”一声,满袋金珠全都撒落舱中。  :   他还没有来得及拾捡,已被宗海东飞起一脚,踢开舱门,挟脖子提了出来。   赵老头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好汉爷爷饶命,这些东西都不是俺的……”   宗海东触目那遍地金珠,不禁吃了一惊,刀锋按住老头儿颈子,沉声道:“老家伙,这些财物是从哪儿来的?不说实话,六大爷要你的命。”   赵老头呐呐道: “是……是一位公子……寄存……寄存在俺这儿的……”   宗海东心中一动,道:“那公子姓什么?叫什么名字?”赵老头道:“姓……姓……姓康……”   宗海东猛可一收胳膊,将他揪了起来,鼻尖直逼到老头儿眼珠子前,怜哼道: “好呀!老家伙你的胆子不小,竟敢谋财害命……”   赵老头连忙摇头道:“不!不!俺没……真的没有害他…   …”   宗海东喝道: “少说废话,把东西替我捡起来!少一颗珠子,我就砍下你一根手指头!”   赵老头哪敢不听,连忙爬在舱板上,没命地拾取散落的金珠。   不久,小舟已经驶近,骆伯伧等纷纷登上帆船。   黄石生吩咐将小舟系在船尾,迅速整好帆索,由两名水手撑舵驾驶,扬起风帆,紧紧追赶前面那只双桅海船。   骆伯伧亲自检视那一袋金珠,认得确是康浩的东西,再经赵老头夫妇详细陈述康浩在途中所受饥渴煎熬,不禁老泪盈眶,切齿作声,道:“姓霍的小贱人不明是非,不顾大义,居然勾结火焰岛,一味纠缠不肯罢手,实在令人可恨……”   回顾黄石生,问道:“四弟,你看咱们这样追下去,能追得上吗?”   黄石生道:“短时之内,自是不易追上,但黄河湍急,河道奇险,他们的船大,出海前无法全速行驶,等到天色入夜,必然要觅地停泊,那时就不难追上。”   骆伯伧恨恨地道:“好!等咱们捉住那小贱人,也不给她饮食,让她也尝尝饥渴的滋味。”   宗海东问道: “这赵老头夫妇助纣为虐,请示大哥,该如何处置?”   骆伯伧毫不迟疑,道:“连那两个摇橹的蠢物,每人先赏黄金一两,叫他们多卖点气力,将功赎罪啊!”   宗海东一怔,用脚踢了赵老头一下,露齿笑道:“老家伙,算你运气不错,滚起来吧!”   赵老头夫妇连忙叩头,千恩万谢的爬起来,自去帮忙驾舟去了。   骆伯伧吩咐取来几张椅子,四人并肩坐在甲板上,目不转瞬监视着远处那只双桅海船。   由晨至暮,整整一天,骆伯伧粒米未进,滴水未沾,一直踞坐舱面督促催舟,寸步不肯离开,黄石生三人苦苦劝他用些食物,人舱稍息,都被他摇头拒绝了。   但整日追逐,那双桅海船速度丝毫不慢,前后距离始终相隔数百丈,那血色的船身和血红色的风帆虽然清晰可见,却可望而不可及。   骆伯伧焦急万分,又命在船侧舷边加装了橹桨,两名水手轮流摇橹,又嫌风帆不足,吩咐赵老头将船上被褥床单都拆下来,用竹稿绳索缚成一幅幅小帆,遍插在当风之处……直恨不得叫船身再添几副翅膀称心。   两艘船顺波逐流,捷逾奔马,黄昏时,远远望见孟津渡口了。   骆伯伧惑然问道:“四弟,你说他们入夜便会停泊,前面已是孟津,难道他们竟是故意再回到动身的地方不成?”   黄石生摇头道:“不会的。孟津渡系东行必经之地,只是时间凑巧,又从这儿经过罢了。”   骆伯伧道:“可是,越过了孟津,前面那儿还有泊靠的地方?”   黄石生道:“他们是海船,前后都有错,只须寻找一人僻静所在,随处皆可停泊……”   正说着,已见那艘双桅大船忽然落下了风帆,缓缓转舵朝向孟津渡驶去。   黄石生惊“咦”了一声,诧道:“奇怪,这是在弄什么玄虚?”   骆伯伧却无限欣喜,哈哈大笑道:“看样子,他们竟是准备在孟津渡过夜了,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鬼使神差,要他们及早落在咱们手掌中了。”   黄石生眉峰皮皱,不停地摇头道:“大哥千万不可掉以轻心,一定是那姓霍的丫头业已发现有船追赶,才故作此态,暗中必然怀着诡计。”   骆伯伧笑道:“只要她今夜真敢在孟津停泊,纵有诡计,何足畏惧?”   独臂一挥,沉声道:“盯住它!看它在什么地方落锚咱们立即突然动手。”   赵老头夫妇齐应一声跟着大船转舵。   骆伯伧又吩咐宗海东道:“待离岸稍近,你先乘小舟上岸,快马赶回洛阳,除留下三姑养伤之外,其余弟兄全部调来盂津,多带毒弩火器,今夜咱们要放手大干一场。”   黄石生凝目注视着前面那艘双桅大船,始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低声劝阻道:“大哥,事属反常,预防有诈,最好能智取,不宜正面发动……”   骆伯伧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放心吧!大哥不是鲁莽人,咱们当然要先用计登上他的大船,待救出康浩以后,那时再叫他们尝尝毒弩火器的厉害。”   议论之间,两船距离已缩近至不足百丈,那双桅大船几乎已经完全静止,船身横转,左舷和骆伯伧等的座舟遥遥相对,但甲板上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这情景,何曾有下锚停泊的迹象,倒像是一艘无人空船,横拦在大江中。   黄石生忽然发出警觉,急忙喝道:“快些落帆,不可靠得太近!”   两名水手刚收起橹桨,松开帆索,突然,那双桅大船上火光一连两闪,传来两声闷雷般巨响……   轰!轰!   但闻劲风尖鸣,霹雳贯耳,附近水面猛然涌起两座小山似的水柱,帆船船身受震,一阵摇撼,众人站立不稳,险些摔落大江中。   黄石生骇然变色,厉声道:“老七,快护送大哥到后面小船上去,这是红衣火炮‘轰天雷’……”   话犹未毕,接连着,又是两声震耳爆响,……   轰!轰!   硝烟四射飞溅,船舷左侧首先崩裂开一个大洞,两名水手闪避不及,双双被震落水中,骆伯伧一个踉跄,仰面跌倒。   那粗大的桅杆“咔喳”一声齐腰折断,直向骆伯伧砸落下来。   李铁心睹状大惊,连忙扑倒在骆伯伧身上,用自己的背部,硬挡那断桅。   ‘蓬’地一声,断桅恰好砸中李铁心肩头,直砸得他眦牙咧嘴,闷哼不已,虽然仗着“铁布衫”外门硬功护体,肩骨也队些被砸断了。   宗海东飞身掠过船尾,飘落小舟,嘶声大叫道:“大哥,快到小船上来……”   黄石生和李铁心合力扶持着骆伯伧登上小舟,刚确断缆索,第三次火光再闪,轰雷之声又起……   赵老头那艘帆船连遭重创,登时碎裂,残体断桅,都随着滚滚浊流而去。   骆伯伧等四人幸得小舟,死里逃生,眼睁睁看着那双桅海船再度升起了风帆,扬长向东驶去。   黄石生猜测得一点不错,它假作有意扰岸停泊,纯系诡计,目的就在引诱追舟迫近,以便突起发难,予以轰沉。   但黄石生却万万也没有想到,那几尊隐蔽的船舵内,不明究竟的“黑忽忽的东西”,竟是威力无比的火炮“轰天雷”。   这时,夜慕已垂,河面复归平静,那只双桅海船上,却忽然亮起满船灯火,照耀得周围河面,一片通明。   江风吹过,船上扬起一阵宏亮豪壮的歌声,歌唱道:“旭日照施旗,剑气耀碧空。驾艨艟,乘长风,‘东海罗家’世之雄……”   歌声激昂,远在孟津岸上也清晰可闻,船影歌声渐渐远去,最后,终于消失于深沉夜色中。   就在这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下游一片芦苇丛里,正悄没声息的驶出一艘轻而快捷的羊皮筏子,远远缀着大船,向东而去……      第十五章 不速之客 河滨决战     黄河之水天上来。滔滔浊流,蜿蜒东行,经九省始出海,其间河道曲转折,不可胜计,唯重大折,共有三处。   初经甘宁,河水本向北流,在“民生渠”附近,汇支流为主脉,突然折而南下,直贯陕晋,这是第一处转向。   进入豫境,因西岳横亘,复纳渭、洛二水,于潼关掉首东奔这是第二处转折。   过孟津,越陈桥,将达兰封,忽双转折向北,经冀、鲁注入东海,这是第三处大转向。   综观首、二两处转向,或因支流汇聚,或因山岳阻挡,大都有脉络可循,唯有这第三处大转折,却显得颇为出奇,尤其转向处并地高山逼使,亦无支流促成,河水竟突然回转北上,倒像是有意避开苏北一带贫瘠之区似的。   河水在第三处转向的地方,在兰封县西北,一个名叫“铜瓦厢”的小镇附近。   “铜瓦厢”地处偏僻,总共不过百来户人家,民风朴实,居民辛勤度日,但因黄河恰巧在这儿转向,形成一个巨大的回水湾,所以,居民们竟多了一副行业——   那就是捞抬上游冲下来的“漂流物”。   俗谓:黄河百害。河水经常泛滥成灾,人畜财物每随浊流而至,别看这行小小副业,有时候却真能发个小小“横财”。   这一天傍晚,镇上已有炊烟袅袅,一般简陋的竹筏,兀自主江面上徘徊逡巡。   竹筏上载着两个少年男女,和一堆碎木空瓶。   那女的大约十五六岁,穿一件蓝粗布的短衫裤,脑后托着一条乌溜溜的长辫子,裤脚管卷至慷下,赤着一双天足,天缓缓的摇着木桨。   男孩子只有十三四岁,赤裸上身,仅穿一条短裤,蹲在竹筏前端,手里执着一支带网竹篙,眼睛骨碌直转,不停地向水面搜索。   从年龄和面貌看,他们是姊弟俩,八成儿为了想多打捞些漂流物件,时间虽已傍晚,仍舍不得回去。   摇桨少女频频仰望天色,低声催促道:“大都快黑尽了,阿毛,咱们回去!”  。  ’那名叫阿毛的男孩子却意犹未尽,摇头道:“为什么,还、早着呢。”   少女皱着眉头道:“我就是不肯听话,眼看太阳都下山了,还死赖着不回去,待会儿奶奶知道了,又害我挨骂……”   阿毛指着竹筏上那堆破烂木板和空瓶罐道:“辛辛苦苦,就捞了这点破烂东西回去,多没意思。好歹得寻件值钱一些的,也不在折腾了这老半天。”  ‘少女道:“这么说,要是今天捞不着值钱的东西,咱们就准备在竹筏上熬一夜吗?”   阿毛央求道:“好姐姐,求你再向前面兜个圈儿好不好?我心里有个预兆,今天一下能碰上值钱的大堆头。”   少女一丢大辫子,哼道:“你说得倒轻松,反正回去晚了,挨骂的是我!”   阿毛笑道:“尽管放心,奶奶这些日子忙着照顾那位孙爷爷都来不及,她老人家才没有工夫骂人哩……”   一句话,反而提醒那摇桨少女,猛地失声道: “糟!你不提孙爷爷我真给忘了,奶奶叫我到镇上去配药,我还没去呢,真该死!现在只怕来不及了?”   阿毛道:“反正来不及了,急也没用,索性就再晚一些吧……”   少女断然道:“不行。配药的事耽误不得,你不走我可要走了。”   说着,双桨猛的一个反拨,竹筏立即掉了头。就在这时候,阿毛忽然眼睛一亮,扬手遥指江面叫道:“姐姐你看,那儿有块好大的木板,好象是只破船……”  、少女摇头道:“别管它破船好船,咱们赶快回去要紧。”   阿毛又道:“那破船板上还爬着一个人呢!”   少女道:“就算是人,也一定早淹死了……”   阿毛道:“不!好像还在动,只怕还没有断气·…—”   少女连头也没回,接口道:“没断气最好,让他漂流下去,另外会有人救他的,咱们来不及再管闲事了。”   说话间,竹筏已经掉头驶向河岸。   那叫阿毛的少年突然放下竹篙,站了起来,说道:“姐姐你划慢些,我去看看他究竟断气了没有。”  .少女忙叫道: “阿毛,你……”   话未出口,那少年已经“唰”地一声,钻进水里,挥臂破浪向前泅去。   少女气得顿足骂道:“死阿毛,你这是存心害我挨骂,回去瞧我会饶你?”   她口里虽然埋怨,桨却不得不停下来。   那阿毛水性十分精纯,一连几次猛窜,已泅出寸十余丈,探手一把,抓住了浊流中那块破船板。   船板上俯伏着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妇人,双手紧紧抱着一支折断的舵柄,浑身衣衫已破成碎片,手臂和额际,都有的伤,人虽奄奄一息,却尚未断气。   阿毛试了试鼻息,大声道:“是个老婆婆,还有气呢!”   少女急忙招手道:“那就快些带她过来,先别移动他的身子,用根长绳将木板系在竹筏后面,咱们带他回去交给奶奶再想办法。”   阿毛一面答应,一面推着那块破船板,移近竹筏,用绳子牢牢系在筏—上。   阿少女探头细看,怜悯之心顿起,轻叹道:“看样子,是个船家的老婆婆,大约是船只被风浪打碎了,才落水的……”   阿毛催促道:“现在别管她是怎么落水的,快带她回去才是正经。”   少女道:“阿毛,你来摇桨,让我看看她伤得重不重?”   只见她轻轻一跨步,便由竹筏上跨上了那破船板,竹筏既未闪幌,破船板也毫无负重的情形,竟然是身轻似燕,个中健得。   阿毛攀上竹筏,操桨如飞,口里却咕嘀道:“刚才还催着要赶回去,这会儿连桨也不肯摇了。女人心,海底针。真是一点都不差……”   竹筏拖着那破船板,箭矢般驶向河岸,不多久,抵达一处荒僻的芦苇塘。   姐弟俩刚把竹筏在岸边整妥,忽闻一声尖细的叫声道:“月眉!月眉!死丫头,死到哪儿去啦?”   少女仰头笑骂道: “小珠子,死小珠子,我看你是欠揍……”话音未毕,一阵振翅之声入耳,空际飞来一只鹦鹉。   那鹦鹉浑身羽毛都是红白相间的小团花,乍看之下,宛如迎空撒落一蓬银雨红珠,大红色的朱冠,配上灰色勾嘴,模样儿煞是可爱。  ;阿毛迫不及待地道:“小珠子,快去告诉奶奶咱们又在江里救了一个人!”   那鹦鹉绕空盘旋,却不肯离去,尖声叫道:“奶奶骂人,啦!死月眉,死丫头……死到哪儿去啦……”   少女俯身拾了一块泥团,扬手向鹦鹉掷去,骂道:“小鬼!我打烂你的臭嘴!”   泥团破空激射,去势如电,眼看将要击中“小珠子”的灰嘴,不料它竟十分滑溜,双翅一兜,“呼”地在空翻了个筋斗,巧妙的避了开去。   但见它灵巧身子一沉又起,急急振翅向远处一栋茅屋飞去,一面尖声大叫道:“奶奶!救命啦!月眉打小珠子啦……奶奶……”   被叫做月眉的少女两手叉腰,得意地笑道:“算你小鬼头逃得快,待会叫我逮住,不拔光你的毛才怪!”   双回顾向阿毛挥挥手,道:“把人背着,咱们回去吧。”   阿毛忙道:“姐姐,她是女的……”   月眉一瞪眼,道:“女的怎么样?就不能背了吗?”   阿毛为难地道:“这……总是不太好……要么,咱们俩个抬着她……”   月眉喝道:“废话,叫你背着,我得去告诉奶奶,没闲功夫跟你哩嗦。”   说完,一拧腰肢,自顾扬长而去。   阿毛望望老妇人身上破碎的衣裤,无可奈何摇了摇头,只得俯身扣牢木板两侧,双臂一运气,竟将整块船板连那老妇人一齐举了起来,顶在头上,向茅屋走去。   那茅屋距离岸边约莫百丈左右,三面都是茂密矮树林,地处颇为隐蔽,但占地却甚宽广,背林面水,共有五六间房舍。   茅屋周围,有一道用荆棘扎成的篱笆,篱门虚掩着,寂静的院子里,直挺挺站着一个相貌狰狞的白发独眼老妪。   那老妪身着黑袍,手持乌木杖,站在黝暗的院子里,若非满头白发,和那只精光闪射的独眼,几乎看不见院中站着一个人。   通灵鹦鹉“小珠子”,正歇在乌木杖头,悠闲地剔着羽毛。   月眉刚到竹篱门外,那鹦鹉忽然一抖双翅,老气横秋的叫道:“死丫头,死到哪儿去了?”   独眼老妪本来紧绷着脸,颇有怒意,不料自己心里的话,竟被那鹦鹉抢先骂了,脸色一松,忍不住笑了起来。   用力一顿手中乌木杖,低喝道:“滚回笼子里去吧,别在这儿多嘴惹厌……”   鹦鹉展翅而起,又在空中尖叫道:“奶奶!月眉打小珠子……”   老妪笑骂道:“打得好!谁叫你专嚼舌头,再不走,我也要用拐杖砸你了。”月眉见鹦鹉挨骂逃去,乐得拍手大笑。   那独眼老妪沉声问道:“ 丫头,叫你去配药,可曾配好了?”   月眉笑道:“还没有呢。不过,奶奶别生气,咱们刚才又在大江里,救回一个人……”   独眼老妪哼道:“你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胆大,孙爷爷急等配药敷伤,放着重要事不办,你却带了弟弟去大江里撒野,把奶奶的话当作了耳边风——”   月眉没等她说完,抢着道:“可是奶奶,咱们救回这个人也很重要呢。”   独眼老妪沉喝道:“你还敢跟奶奶顶嘴!”   月眉伸了伸舌头,低声道:“奶奶,你老人家先别生气嘛,眉儿把话说完,马上就去镇上配药……奶奶,你算算看,咱们在这茅屋里住了多久了?”   独眼老妪一怔,道:“你问这个作什么?”   月眉道:“奶奶不是说过吗?咱们迁来这江边茅屋,只是为了要完成一桩心愿,等心愿完了,咱们就可以回到巫山老家去过享福的日子了,是吗?”   独眼老妪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奶奶的确说过这话。”   月眉道:“奶奶,还记得那心愿是什么?”   老妪仰面向天,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三年前,你爷爷临终之际,曾发下宏愿,为了被赎平生罪行,咱们要亲手救活一百零六条人命,心愿未了。永世不返巫山……”她话声低;沉,宛如吃语,脸上充满了肃穆之色,独眼中泪光闪闪,由此:不难想象她当年面对亡夫,许下宏愿时,心情是何等悲伤和沉·痛。   但月眉却体味不到老人家的心境,欣喜的接口道:“恭喜奶奶,咱们不久就可以重回巫山‘百禽宫’了。”   独眼老妪冷然道:“是吗?你怎么知道?”   月眉道:“眉儿已经仔细计算过,连今天从大江里救回来的这位老婆婆,不多不少,恰好一百零七人,奶奶,您说应不应该恭喜?”   那独眼老妪神情微微一震,连忙举起乌木杖,用颤抖的手指,默默计数着拐身两侧的横条刻度。   木拐自柄以上,布满了一条条刀刻横线,每十条横线,又有竖线串为一组,左侧共计十组,右侧零线,恰仅六条。   老妪嘴角一阵抽搐,既激动,又欣慰的长嘘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咱们总算没有白熬这三年苦难的日子……”   语声微顿,又问道:“眉儿,你说好落水的是个老婆婆?”   月眉点头道:“是的。大约五十多岁,看模样好象是船户人家。”   独眼老妪道:“还有余气没有?”   月肩道:“气息还没断,但身上带着外伤。”   独眼老妪颔首道: “好!把人送去左边第二间房里,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奶奶就能救活她。”   说完,拄着木拐,转身进了茅屋。   片刻之后,阿毛顶着破船板回来了,月眉急忙接下老妇人,遵嘱送人左首第二间房内……   那是一间简陋卧室,一几,一榻,一椅之外,别无其他陈设。但室中却收拾得纤尘不染,木榻上铺着雪白的被褥,门口挂着雪白的门帘,小几和木椅,也都漆成同样白色。   月眉姊弟刚将老妇人安放在榻上,门帘掀处,独眼老妪已亲自提着药箱走了走了进来,向阿毛挥挥手道: “替孙爷爷换药去吧,这儿没有你的事了。”   阿毛会意地退去,月眉立即解开老妇人衣衫,挑亮了灯,移近榻前。   独眼老妪略一审视,眉峰立皱,摇头道:“这人不是在普通风浪下落水,而是先被火器所伤,然后才跌落江中的。”   月眉道:“或许是船只不慎失火,逼得她跳水逃命……”   独眼老妪仍然摇头道:“不对,如是船只失火,伤处应该在肌肤表面,此人毛发未损,伤处零散,而且每处受伤的所出,都呈瘀血之状,显然是被甚么猛烈的爆炸,震碎了船只,落水之前人已经昏厥了,所以腹中并无积水。”   月眉不解道:“船在水面上,怎会无缘无故爆炸呢?”   独眼老妪道:“自然是有缘故的,只是咱们猜测不到罢了,眉儿,先替她敷药换件衣服,等她清醒过来,再慢慢问她就知道缘故了。”   月眉答应着,细心地替那老妇人敷了伤处,又去后屋取来一套衣服,换下老妇人的破衣……  、独眼老妪打开药箱,取出一只晶莹透明的小扁瓶子,倒了两粒状如黄豆般的药丸,递给月眉,说道:“喂她吃下去,她一定饱受了惊恐,也可能被巨烈的爆炸震伤了中。”   月眉轻呼道:“奶奶,您老人竟给两粒珍贵的‘虎胆精’?”   独眼老妪笑道:“为甚么不给?别忘了,她是咱们第一百零七个客人。”   月眉稍一怔忡,也欣然笑道:“哦!奶奶说的是,从明天起,咱们已经不必再救别人了,就算把这一瓶药丸都给了她,也是应该的。”   说着,将两粒“虎胆精”喂给老妇人服下。   那药丸效力惊人,下喉不足半盏热茶的时光,老妇人便已经蠕蠕而动,醒了过来……   正在这时候,门外暗影一闪,只听那少年阿毛的声音叫道:“奶奶!请你老人家快出来一下!”   独眼老妪问道: “有甚么事吗?”   阿毛在门外低声答道: “刚才从上游驶来了一艘船,在河心下碇……”   独眼老妪笑道:“这儿是河道经过的地方,船只下旋停泊,有甚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阿毛道: “但是……那船上正放下小艇,要送人上岸……”   独眼老妪不耐烦地道:“有人上岸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或许船上缺少甚么东西,到岸上来采购,或许有人得了急病,送上岸来就医……别理会它就是了。这儿没你的事,去睡觉吧! ”   阿毛的声音顿了顿,又道:“奶奶,那艘船……”   独眼老妪喝道:“叫你别理它,尽在这儿唠叨甚么?要惹奶奶轰你才肯走?”   话音甫落,木榻上的老妇人家突然跳了起来,大叫道:   “轰……轰天雷……那是轰天雷!老头子快躲……”   月眉急忙轻轻将她按住,柔声说道:“老婆婆,你别怕,别怕!你已经被救上岸了……”   那老妇人却双目圆睁,眼中满是恐惧之色,厉声嘶叫道:“不得了啦!船要破了!菩萨!菩萨……救命呀……”   独眼老妪眉峰微皱,骄指疾落,迅捷地点在老妇人“璇玑”穴上。   老妇“蓬”地跌落木榻,混身仍在不停的颤抖,喉中“呼呼”作声,吃语已含混难辨,那神情,犹未脱出惊恐和怖惧。   月眉轻叹道: “真可怜,不知那‘轰天雷’是个甚么厉害的东西,竟把她吓成这样……”   独眼老妪摆了摆手,却没有开口,双眉紧紧皱在一起,似正陷人深思……’良久,才沉声道: “阿毛!进来!”   少年阿毛应声掀帘而人,垂手道:“奶奶有甚么吩咐?”   独眼老妪凝色问道:“刚才你说有船在湾里下旋,那是艘甚么形状的船只?”   阿毛道: “那船形状很古怪,首尾高翘,船身漆成血红色,看来,不是普通江船。”   独眼老妪又问道:“下旋之处,距此多远?”   阿毛道:“就在咱们家正对面芦塘外面,不足百丈的河心中。”   独眼老妪缓缓点了点头,道:“吩咐‘小珠子’去探查一下那小艇和登岸的人,屋里灯光全部熄灭,尤其孙爷爷养伤那间屋子,要尽量掩蔽!”   阿毛答应一声,转身欲去。   独眼老妪忽又低声叮嘱道:“这件事千万别让孙爷爷知道了……还有,去屋后将两头神雕先放出来。”阿毛领命匆匆而去。   月眉顿感事态严重起来,忍不住问道:“奶奶,你看那怪船会不会是来找孙爷爷的呢?”   独眼老妪道:“现在还很难说,但那艘船既非普通江船,近日上游又连番出来,咱们提防着些总是好的。”  ÷月眉振奋地道:“假如他们真是为了找孙爷爷上门来的,奶奶,你说咱们管不管?”  ,独眼老妪摇摇头道:“咱们受了许多苦,好不容易才功德圆满,江湖是非,决不能再沾惹……”   月眉抢着说道:“但咱们眼睁睁让人把孙爷爷抓走,又怎能算是‘功德圆满’呢?”   独眼老妪沉吟片刻,道:“在他伤势未愈,人未离开这座茅屋以前,咱们当然不容人伤了,不过……”   正说到这里,突闻劲风震耳,接连两声雕鸣,由屋顶掠过。   独眼老妪神色微变,沉声道:“眉儿,把窗帘放下来。”   月眉忙去放落窗帘,又用一块黑布,掩蔽了灯光。然后哑声问道:“要不要解开这老婆婆的穴道?先问问她沉船受伤的经过?”   独眼老妪道:“不必了,来人已近,且等应付了这些不速之客再问吧!但她刚服过药,穴道不宜闭塞太久,你替她解开穴道,留在房里陪伴着她,只别让她发出声音。”   月眉道:“奶奶你要去哪儿?”   独眼老妪道:“神雕已鸣声示警,这座茅屋业已被人发现,奶奶得出去接待一下……”   话犹未毕,窗外又传来鹦鹉‘小珠子’的声音,叫道:   “奶奶!有人来!有人来!”   月眉隔窗低问道:“来了几个?”  .   小珠子尖声应道:“四五六……六个人,五个男人,一个丫头。”   月眉轻骂了一声,又问道: “那五男一女都是甚么打扮?”   小珠子道:“红衣服,红裤子,又有剑,又有棍子……”   独眼老妪目不精光微闪,阴笑道:“这些家伙,居然明火执杖的来了。”   正说道,阿毛也匆匆到了窗外,低声道:“奶奶,来人已到篱门外了……”   独眼老妪一顿木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说道:“我倒要看看这些胆大包天的东西,究竟仗恃着甚么?”拐一翻,掀帘而出。   月眉跟随到门口,关切地道:“奶奶,你老人家要当心些!”  、   独眼老妪笑道:“放心好了,奶奶还想留着这把老骨头,回百禽宫去享几年清福。”她相貌原本就生得凶恶狰狞,这一笑,越见诡橘丑怪,令人猜不透她说这些话,是否出自真心。那名叫阿毛的少年已在门外等候,肩头上斜挂着一束形如鱼网的东西,手中提着一盏风灯,却没有点燃火蕊。   独眼老妪一出茅屋,那鹦鹉小珠子立即展翅飞落,歇在乌木杖上。   这时候,篱笆外一列火炬已清晰可见,火光闪耀下,只见四名红衣大汉,簇拥着一男一女,正抵达篱门。   独眼老妪含笑颔首,巍颤颤迎出屋檐外,和蔼地问道:“诸位黄夜光降,不知有何见教?”   霍玉兰答道:“咱们是乘船东下,路经贵地,因为船上少些菜蔬,必须采购补充,所以打扰老人家欲求分售少许。”   她口里答着话,心里也正暗暗吃惊,显然她没有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竟住着一位这么奇怪的老太婆,面貌狰狞如夜叉,出口谈吐却又如此和气。   独眼老妪轻“哦”了一声,说道:“原来诸位是想采购食物?敝处虽是小镇,倒也有几家商店,诸位何不等天明之后,却镇上选购?”   霍玉兰道:“咱们正是为了行程太匆促,寄泊一夜就得启旋,无法等待天明,才不得已向附近民家要求分售一些。”   独眼老妪问道:“诸位想采购甚么东西呢?”   霍玉兰道:“不拘甚么种类,无论鸡鸭家畜也好,田产菜蔬也好……凡是能吃的就行了,咱们一定加倍付钱。”   独眼老妪微笑道:“寒舍并非商贾,倒不争利润多寡,怕的是没有好东西分与诸位。”   霍玉兰欣然道: “老人家行个方便,数量多少都没有关系。”   独眼老妪点点头,吩咐道:“阿毛,去把咱们家后院中养的那两条乳猪赶出来,另外去园里拔一篓青菜和萝卜。”   阿毛低声道:“可是,奶奶,那两条猪是咱们养着过年吃的呀……”   独眼老妪截口道: “小孩子不要多嘴,快去!”   阿毛迟疑着,意似十分不愿,懒洋洋的把灯笼挂在屋檐下……   霍玉兰含笑说道:“小兄弟不用自己动手了,只须带个路,咱们叫人跟你去搬就是。”   独眼老妪道: “这倒不必。劣孙年纪虽小,颇有几分蛮力,他一个人尽办得了的。”   霍玉兰为了表示客气,回头对“丁领班”道:“叫他们三:个随这位小兄弟去搬菜,注意别损坏人家的东西,弄脏的地方,要替人家打扫干净,知道了吗?”   丁领班恭声应诺,向身后一挥手,三名随行红衣大汉立即带了箩筐绳索,大步向后院走去。   阿毛横身拦住道:“喂!你们想干甚么?”   那三名红衣大汉同时一愣,道:“咱们跟你去搬菜呀?”   阿毛冷冷道:“这儿又不是菜市场,你们这样胡闯乱跑的,丢了东西咱们找谁去?”  .独眼老妪沉声喝道:“阿毛,不得无礼!”   语声微顿,又向霍玉兰道:“些许菜蔬,劣孙足堪搬动,这位姑娘请交待贵属在此等候就行了。”   霍玉兰神情颇显尴尬,耸了耸肩,道:“好吧!既然老人家如此吩咐,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名红衣大汉更是好生没趣,怏快退了回来。   那位丁领班也觉得面无光彩,暗暗一皱眉头,凑近丑潘安罗凡耳边轻轻说道:“少岛主请和霍姑娘进屋里休息,绑扎菜蔬猪只的事,属下自会料理,等妥当以后,再奉请少岛主返舟。”   罗凡目光炯炯凝注在独眼老妪身上,低声道:“此地不是平常人家,这老婆子更非平常人物,你们要多多谨慎。”   丁领班哑声道:“属下也深感这老少两人不似善类,茅屋后只怕有甚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何况,他们总共就只有两个人,却有五六间房屋……”   罗凡目光一闪,说道:“你的意思是说……”   丁领班道:“属下想暗中搜查一下,看看这茅屋里究竟有甚么秘密。”   罗凡略一沉吟,点头道:“好!但要特别小心,咱们虽不畏惧,霍姑娘却不愿惹事。”   丁领班获得少岛主同意,精神顿形抖擞,竟大刺刺走到独眼老妪面前,扬手指着茅屋门,道:“咱们少岛主乃是千金之躯,欲借你这茅屋略坐休息,临行时另有赏赐,你去把屋里点上灯,整理一下!”   那独眼老妪一点也不生气,含笑道:“真正对不起,寒舍实在太简陋,无法接待贵人,只好委屈诸位,就在院子里站站了。”   丁领班不悦道:“咱们来买东西,好歹是个主顾,你就让咱们深更半夜在院子里站着?”   独眼老妪笑道:“老身已经说过了,茅舍简陋,不堪待客。”   丁领班两眼一瞪,道:“莫非你这茅屋里藏着甚么见不得人的事物,怕咱们知道了?”   独眼老妪仍然含笑说道:“就算是吧,这也与诸位无关,家家都有隐秘,诸位又何必一定要知道呢?”   丁领班冷笑道:“这么说,咱们越发要进去瞧瞧了。”   说着,举臂一推独眼老妪,便想跨进茅屋。   那独眼老妪含笑持拐而立,身子纹风不动,丁领班的手臂:就像碰在一块坚硬的大石上,自己反而‘瞪瞪瞪’倒退了好几:步。   院中众人,连丑潘安罗凡在内,都不禁骇然变色。   独眼老妪却笑嘻嘻道:“这位大主顾请站稳了,院子里青苔久未清除,滑得很呢。”   丁领班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觉羞恼成怒,沉声道:“原来阁卞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丁某倒要领教……”右腕一翻,握住了剑柄。   霍玉兰急忙喝阻道:“丁领班,不可鲁莽。”   声出人动,闪身疾掠而前,一面拦住丁领班,一面向独眼老妪微微欠身,肃容道:“请恕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失礼之处,老前辈多担待。”   独眼老妪吃吃笑道:“姑娘别这么说,荒村野地穷婆子,怎敢当‘前辈’两个字。”   霍玉兰拱手道:“敢问老前辈上姓尊讳?”   独眼老妪摇摇头道:“村野老妇,姓氏不足挂齿,姑娘就叫我一声瞎眼老太婆,已经很抬举我。”   霍玉兰见她不肯透露姓氏,惊疑更甚,沉吟了一下,说道:“既然老前辈吝于赐告,咱们也不敢勉强,深夜打扰,就此致歉告辞。”说完,检袄一礼,向罗凡递个眼色,转身便走。   独眼老妪含笑道:“诸位采办的食物也不要了么?”   适时,一阵猪只嘶叫,那名叫阿毛的少年,正左手挟着两条肥猪,右手抱着一大篓蔬菜,大步走了回来。   两条肥猪少说也有三四百斤,加上一大竹篓青菜萝卜,重量总在五百斤左右,那阿毛只用两只手臂环抱而行,竟然毫无吃力之象。   三名红衣大汉见了,都不禁面面相觑,咋舌不已。   霍玉兰脚下微顿,向丁领班点了点头,道:“东西接下来,加倍付一,咱们得早些回船去了。”   丁领班也深知今夜遇上了扎手人物,连忙吩咐三名手下接过了肥猪和菜篓,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元宝,亲手交给阿毛。   阿毛将银元宝放在掌心掂了掂,咧嘴笑道:“太多了些,咱们不赚昧心钱,只收五两足够了。”两手拦着元宝,一运劲,硬生生撕裂成两半,把一半掷还给了丁领班,一半揣进怀里。   丁领班又惊又怒,却又不敢发和,只冷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一行六人带着两条猪,一篓菜,刚走到篱门边,鹦鹉“小珠子”突然一声尖叫,振翅冲天而起,大声道:“失火啦!失火啦!”   众人闻声都吃了一惊,扬目看时,只见夜空中接连升起几支带料磷号箭,江面上火光闪耀,宛如电掣。   丁领班骇然变色,失声道:“禀少岛主,是船上发生事故了。”   丑潘安罗凡双眉怒扬,沉声道:“快走!”   三名红衣大汉连忙抛了猪只和菜篓,丁领班抢前一步,便去拉开篱门……   谁知门开处,却见四条人影并肩站在黑暗中。   丁领班一惊,身不由己踉跄倒退了四五步,后面三名红衣大汉也纷纷倒退,重又退回院子里。   丑潘安罗凡越众上前,按剑喝道:“什么人?”   门前四人不言不动,直挺挺当门而立,神情一派漠然。   篱笆外,却扬起一片朗吟之声,道:“胸怀英雄志,身佩复仇花,武林无门派,天下本一家。”   吟声甫落,篱笆四周突然亮起无数火把,门口四人,也大步走了进来。   但见那四人俱是一色青布大袍,身佩长剑,年纪约在五旬左右,身躯矮壮,容貌酷肖,一看即知是兄弟四个。   四外青袍老人身后,紧跟着八个背插短剑的彩衣童子,分列成两行,再后面,是八个十二三岁的俏丽女婢,八个俊美男童,合抬着两乘软轿。   大队人缓缓进入院内,雁翅般左右散开,登时占去空场十大半的地方,此外,环绕篱笆四周,尚有近百名高举着火把的劲装大汉,业已将整座茅屋团团围住。   但人数虽然众多,院子内外却雅雀无声,除了步履移动的:沙沙轻响,竟像连呼吸都停顿了似的。   丑潘安罗凡看得眉峰纠结,杀机隐现,按剑挡住霍玉兰身前,丁领班和三名红衣大汉则凝气蓄势,分立在两侧。   茅屋门前,那少年阿毛则早已眼花缭乱,瞧得呆了。   两乘软轿在院中停下,纱帘挑起,走出来男女二人……   霍玉兰只觉眼中一亮,心头猛惊,情不自禁一阵震颤。   那女的,顾盼生姿,妖媚入骨……正是在白马寺见过一面的冉肖莲。   那男的,儒衫飘逸,腰悬木剑,无限据傲,无限潇洒……赫然竟是名震江湖的“风铃魔剑”杨君达。   冉肖莲眼波流转,纤手一指丑潘安罗凡妩媚地笑道:“会主,这位就是东海火焰岛少岛主,康少侠便是被他带走的。”   杨君达目光在罗凡和霍玉兰脸上扫过,微微颔首道:“这就难怪了,本座正觉得诧异,东海罗家一向不屑涉足江湖是非,怎会无缘无故,掳去本座弟子?看来竟是这位霍姑娘的主意……”   霍玉兰冷冷道:“不错,是我的主意又怎样?”   杨君达含笑道:“然则姑娘唆使他人,掳我门下,究竟是何缘故?”   霍玉兰厉声道:“姓杨的何必睁着眼睛说瞎话,难道我父兄惨死,三大门派血溅西域……这些深仇大恨,还算不得缘故吗?”   杨君达道:“姑娘年纪轻轻,奈何苛于责人,吝于责己?”   霍玉兰道:“我不懂什么责人责己,只知道杀人偿命,血债血还。”  .杨君达接口道:“说的是,杀人偿命,血债血还,但杨某人并未杀害令尊和令兄,那四门五派掌门人却强加莫须有罪名,闯上承天坪,逼迫杨某人饮毒自尽……这些仇恨,难道我就不应该报……”   霍玉兰叱道:“胡说。你残杀我父兄,本是铁一般的事实,正因证据确凿,四门五派才主持公义,联袂问罪九峰山,当时你已经默认恶行,是你哀求全尸,自愿饮毒而死。谁知却阴施诈术,脱身逃走,然后再用残酷血腥手段,向四门五派寻仇报复……你……你这卑鄙无耻的东西,居然还有人强辞夺理妄图狡辩……”   杨君达傲笑道:“就算是我杀了你的父兄,这件事也和我的徒弟无关,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该找我杨某人,为什么却劫走我门下弟子?”   霍玉兰道:“咱们擒他只为了要逼你出面,等报仇之后,自然就会放他……”   杨君达道:“是吗?姑娘自认磊落,原来也会使用这种卑鄙无耻的手段?”   霍玉兰怒目道:“对付卑鄙的人,就不能顾道义。为了报仇雪恨,可以不择手段——这是跟你杨大侠学的。”   杨君达仰面大笑道:“可惜姑娘千虑一失,如今只怕仇报不成,反要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语犹未毕,忽听丑潘安罗凡冷冷接道:“那也未必见得。”   杨君达目光一落,凝声道:“罗贤侄,你可知道在跟谁说话?”   罗凡仰面答道:“不知道。”   杨君达冷笑道:“便是你父亲罗一尘亲来,也不敢对杨某如此无礼,你有多大本领竟敢逞强逞狠,替人出头……”   罗凡道:“家父一向不屑与中原武林交往,阁下最好别倚老卖老乱套交情。”   杨君达眼中精光暴闪,沉声道:“听你口气,敢情是想得点教训才肯罢手?”   罗凡左手一提剑鞘,向前猛跨一大上步,抗声道:“正要领教。”   杨君达道:“好!就凭这桀骛不驯的态度,杨某人就该我父亲管教管教。”说完,举手一挥,随行男女剑童和侍婢立即向后闪退,空出数丈空一片场地。   四名青袍老人一齐欠身,说道: “区区小辈,何须会主亲自出手,属下等替你代劳可颖。”   杨君达道略一沉吟,颔首笑道:“东海罗家剑法,以迅快辛辣见长,你们的剑术也以快捷著称,倒是恰堪匹敌‘”’四名青袍人道:“就请会主颁令”   杨君达又道:“不过,你们年纪比他大,又是以四对一,虽胜不武。这样吧,且以十招为限,不得倚众缠斗,超过十招,就算你们败了。”   四名青袍老人拱手应道:“谨遵令谕。”声落,霍地旋身,但见寒光暴展,不知什么时候,四柄长剑已经撤到手中。   那丑四潘安罗凡昂然不惧,自顾从腰际取下一副黑纹皮的护套,缓缓戴在手腕上,然后仰面冷冷道:“四位怎样称呼?”   为首一名青袍老人大声道:“老朽兄弟姓莫,人称‘莫家四剑’,现掌复仇分开封分堂。”   罗凡鄙夷地道:“原来是罗浮快剑麦老儿门下叛徒,本少岛主看麦老儿份上,先让你们攻三招吧!”   莫家四剑勃然大怒,同声叱道: “狂妄小辈,你在找死!”   喝声中,四人同时抢出一大步,剑芒如流星飞旋,分击罗凡眉心、咽喉、心窝、小腹四处要害。   这兄弟四人非但出剑迅捷,认穴奇准,显然还练了一种合击之法,出手时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招发出,就像同一个人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四招,令人眼花缭乱,不知该先破哪一招?先解哪一式?   罗凡虽然狂妄自负,见了这出手威势,心里也暗吃一惊,眉峰微皱,身形凌空拔起,冷声道:“第一招。”   四柄长剑堪堪由脚下走空,但闻莫家兄弟一声暴喝:“小辈,哪里走!”剑势陡然一变,化点为面,顿时在罗凡身躯下面,结成了一片寒森森的剑海。   罗凡似乎早有成竹在胸,一提真气,身形忽又向上升起五尺左右,悬空一式“云里蹬”,车轮般翻了个跟斗,飘然向一丈外落去。院中观战双方,都不由自主同声喝彩道:“好身法!”   风铃魔剑杨君达也面含微笑,连连颔首道:“虎父无犬子,真难为他应变如此机警。”   罗凡脚落实地傲然道:“第二招。”   莫家四剑各自顿腕收剑,满地光华一敛,复又化面为线,四柄剑结成一束,闪电般向丑潘安罗凡落身处追击而至。   丑潘安罗凡不再闪避,沉声喝道:“第三招。”   最后一个“招”字出口,一缕寒光由腰际飞出,直迎莫家兄弟的四柄长剑。   刹时间,毫芒流转,光华耀比场中激起一阵惊心动魄的金铁交鸣声响……   剑光人影,乍合又分。只见莫家兄弟横剑分立四方,老二莫维仁的右边眉毛和老三莫维信的左耳廓下,都已皮破肉伤,涔涔渗下血水。   丑潘安罗凡仍然昂首挺立场中,但右手衣袖破了一个洞孔,头上发髻亦遭削断,乱发垂额,破袖拂荡,虽未伤及皮肉,却也险之又险了。   不过,他腰际长剑仍然插在鞘中,丑脸上也依旧荡漾着冷峻狂傲的神色,似乎对适才电光石火的一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夜风拂过,场中寂然无声,只有远处江面上,不时随风传来一声声凄厉呐喊。   那艘双桅海船已陷入一片大火中,火光照耀下,隐约可见大船四周,有许多羊皮筏子,以及无数豕逐狼奔的人影。 、复仇会主杨君达得意地笑道:“罗贤侄,时至如今,你总该认输低头了吧?”   罗凡眼一翻,冷哼道:“本少岛主并未落败,阁下何必高兴得太早。”   杨君达举手一指江面道:“你座舟被焚,归路断绝,已成釜中游鱼,如再妄逞匹夫之勇,地就是自取毁灭了。”   罗凡道:“区区一两只船,咱们火焰岛还烧得起,待擒住阁下之后,本少岛主不得要你连本带利一并赔还。”   杨君达大笑道:“井底之蛙,妄愉青天。你的武功剑术,跟莫家兄弟仅人伯仲之间,如在本座剑下,只怕难过五招。”   罗凡抗声说: “大话人人会说,你怎么不敢出手试试?”   杨君达轩眉道:“本座是怜你被女色所迷,受人挑拨,不忍遽加诛除,意欲收你为本会所用……”   “哼!”   罗凡向地上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厉声喝道:“要动手就快,再说废话,休怪本少岛主要骂你了。”   杨君达目光闪动,笑容渐渐消失,轻叹一声道:“好吧,一个人决心想死,那是山也挡不住的,本座就成全了你吧!”   语声一沉,断然道:“四位分堂主听令,限七招之内,取他首级!”   莫家四剑一齐躬身,道:“遵令。”四个人同时侧身半转,剑尖斜举前伸,左手挽紧贴着剑柄亮出“众星拱月”之势。   丑潘安罗凡一见,狂态立敛,右脚微微后移,身躯半蹲,并将腰际长剑连鞘摘下,竖捧在手中。   显然,双方对这生死相搏的一击,都未敢掉以轻心……那虽然仅是短短七招,在双方内心的感觉,却远比七百招更漫长,更沉重。   莫家兄弟八道冷电般的目光,炯炯投射在丑潘安罗凡身上,表面看来,四人只是凝神蓄势静立未动,实际上,各人已将生平所练过的出手招式,在脑海中施展了何止千百遍。   皆因高手相搏,胜负决于一念。尤其莫家兄弟和罗凡双亢所擅长的,都是快速剑法,一击出手,招式连绵相继,其间决不能有丝毫疏失,只要任何一方万一大意,露出了破绽或间隙,势将立即招来对方凌厉无情的抢攻,一旦失去先机,胜负之数便已经决定大半了。   但莫家四剑凝注丑潘安罗凡足有顿炊之久,无论从哪一个方向观察,那罗凡的“捧剑蹲身”之式,几乎无懈可击,是以迟疑再三,始终不敢贸然发动。   双方观战的人,也都屏息环伺,鸦雀无声,暗暗替他们拦着冷汗。   杨君达冷眼旁观,眉峰微皱,忽然扬目了望远处江面,喃喃说道:“看来那艘船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这句话声音虽然不高,听在罗凡耳中,却不期然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向江面上飞快扫了一瞥……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莫家四剑突然趁机发动。   但见人影交错,快如电闪,老大莫维仁和老四莫维理同时腾身射起,由罗凡头顶疾掠而过,老二莫维义和老三莫维信则一左一右,飞快的贴地翻滚,挥剑砍向罗凡的双脚足踝。   四人分击上左右,出手既快又狠,剑芒才动人已到了近身。   这时候,杨君达的话音犹未落尽,也就是丑潘安罗凡顾盼江面的转瞬之间,霍玉兰眼见罗凡一瞥之失,竟已陷身险境,不禁骇然惊呼失声。   寒光闪现,人影横空……可是,“蓬”然声中,莫老大和莫老四却像两截木头似的,由空中直摔了下来,漠老二和莫老三,也双双僵卧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罗凡手中长剑分明才拔出一半,见状微微一愣,也没有开口,径自还剑人鞘,举步向霍玉兰走去。   霍玉兰喜出望外,欣然道:“罗大哥,你赢了!”   罗凡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突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地上。   霍玉兰一惊,急忙探手搀扶,问道:“你……怎么了?”   丑潘安罗凡没有回答,四肢渐渐僵硬,片刻间,也和莫家四剑一般模样,莫名其妙的昏厥了过去。   这一来,全场震骇,如见鬼婊,莫不惊惶四顾,人人自危。   冉肖莲低声道:“会主,这是有人阴施暗算。”   杨君达点点头,扬目喝道:“何方高人,请现身相见……”   “不敢当!老婆子早就站在这儿。”   随着语声,那独眼老妪一手扶着阿毛,一手拄着竹杖,从屋檐阴影下,缓步而出。   阿毛手中提着一束表如鱼网的篮子,网口已经打开,里面隐约有个蜂巢般的东西。      第十六章 伤心往事 重入江湖     杨君达脸色微变,抱拳一拱,道:“杨君达在此,敢问老人家是……”   那独眼老妪霜眉一挑,接口道:“杨大侠,你再仔细看看,真的连老身都认不得了么?”   杨君达迟疑了一下,强笑道:“请恕杨某眼拙失礼,老人家的面貌倒是有些面善,只是一时记不起曾在何处相识了。”   独眼老妪道:“杨大侠真是贵人多忘,二十年前巫山作客,百禽共舞迎宾的盛事,居然记不起来了么?”   杨君达一怔,喃喃道: “……二十年前……巫山作客……百禽共舞……”言下不胜困惑。   独眼老妪冷冷一笑,接道: “让我老婆子索性再说明白些吧,有一首诗,杨大侠总该记得?”   杨君达惑然道: “哦?一首诗?”   独眼老妪点点头,漫声道:   “巍峨巫山阳,烟云锁长江。   万花簇风阙,百禽舞龙岗。   弹剑哥壮志,把盏试新酿。   得意须尽欢,纵醉庸何伤?”   吟声荡漾耳际,满院肃然,无数目光,都投注在杨君达脸上。   那杨君达神色连变,却没有开口。 .   独眼老妪紧接着又道:“这首诗,是杨大侠在巫山作客时,即席挥毫所撰,现在还由老身保存在百禽宫中……杨大侠怎会记不起了呢?”   杨君达身形微震,脱口道:“哦!原来老人家竟是‘鸠母’……”   独眼老妪笑了,笑得好深沉,微微颔首,道:“不错,杨大侠总算记起来了……老身正是当年的‘鸠母’巫九娘……百禽宫中一日欢叙,匆匆已有二十年,故人无恙,只是我老婆子越活越老迈……”   杨君达干咳了两声,忙道:“是的!是的……哦!不!不!不!九娘英容仍似当年,一点也看不出老迈……”   “是吗?”巫九娘霜眉微轩,笑问道:“如果音容仍似当年,杨大侠适才怎会认不出来?”   杨君达腼腆道:“夜色晦暗,事出意外,杨某再也想不到九娘会迁居此地,所以……所以……”  、目光一转,落在那少年阿毛身上,改口问道:“这位小兄1弟,是九娘新收爱徒吗?”   巫九娘摇摇头道: “不!他是老身劣孙,名叫齐效先。”   杨君达轻“哦”了一声,脸色阴晴不定,似乎颇感惊讶!   巫九娘笑道:“杨大侠没有见过这孩子,应该还记得他的母亲才对?”   杨君达道:“时隔多年,杨某性又健忘,只怕已经记忆不清了,看这位小兄弟的面貌,的确跟他父亲一般英俊,皮肤也跟他母亲一样白皙和漂亮……九娘你说对不对?”   巫九娘听得一愣,停了片刻,才颔首微笑道:“很对!很对!杨大侠可否允老身一桩不情之请,咱们先把这里的事作一了断,然后再请杨大侠入蜗居深淡。”   杨君达毫未迟疑,含笑道:“既是九娘出面,杨某人但凭吩咐就是。”   “言重了。”巫九娘微一欠身,说道:“请杨大侠看在老身薄面,约退贵属,放这姓罗的娃儿离去,一切恩怨是非,留待他日再算,杨大侠以为如何?”   杨君达笑道:“九娘吩咐,敢不如命,但杨某有一事不明,敢问九娘与东海罗家之间……”   巫九娘摇头道: “老身与火焰岛素无交往,只是不愿这片茅舍篱院沾染血腥而已。”   杨君达似乎有些意外,但却并未追问,爽朗一笑道:“难 得九娘你为缓颊,算他们造化了……”   探手从袖中取出一面朱色金边的三角形小旗,迎风一层,沉声道:“孩子们,撤围。”   篱外一声轰应,火炬齐灭。院子里二十四名剑童俏妒也纷纷向两侧闪让,空出一条通路。   巫九娘将一粒吞豆大小的药丸抛给了霍玉兰,说道:“这是蜂毒解药,用一小碗无根水化开,——半内服,一半外敷,静养半个时辰,蜂毒便可尽除了。”   霍玉兰裣衽为礼,道:“多谢老前辈赐药,他日相逢,当必图报。”   巫九娘笑道:“图报倒不必,回去以后最好多劝劝他,年纪轻轻的,不可过分恃才傲世,目中无人,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凡事要退一步想……”   霍玉兰没等她说完,径息转过身去,向杨君达投去怨毒的一眼,冷冷道:“姓杨的,咱们再见了。”   说完,螓首一昂,大步穿过人丛,向篱门外走去。   四名红衣大汉搀扶着丑潘安罗凡,紧随在后。   出得篱门,霍玉兰身形微顿,扬目望了江面上那业已半沉的双桅海船,轻吁一声,突然加快脚步,疾奔而去……   巫九娘摇头叹息道:“这孩子,怨毒之念,竟如此深重!”   杨君达道:“也难怪她,在她心里始终认定是杨某杀了她 的父兄,为报杀父之仇,以致不择手段。”   巫九娘斜脱问道:“杨大侠是否真杀了她的父兄呢?”   杨君达正色道:“杨某生平伤人无数,何在乎承认多杀霍宗尧,这纯是他人阴谋嫁祸,意图陷害,委实并非杨某所为……”   巫九娘点头道:“不错,杨大侠乃是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平生行事,敢作敢当。但是……”   说到这里,语声微顿,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深沉的诡笑,然后压低了声音,接道:“这是说杨君达杨大侠,却不是指的阁下。”   杨君达诧异地说道:“九娘的意思,是……”   巫九娘脸色一沉,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你假冒风铃魔剑杨君达,这事能瞒得了旁人,却瞒不过我老婆子!”   杨君达哈哈大笑,说道:“九娘真会说笑话,我明明就是杨君达,何曾有半点虚假……”   巫九娘沉声喝道:“在老婆子面前,你还敢吱唔狡辩?”   杨君达道:“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冤枉……”   “闭嘴!”巫九娘一声冷叱,怒目道:“我老婆子业已决心不再过问江湖是非,今夜算你这匹夫侥幸,你要是聪明的,最好真老婆子还没改变主意以前,挟着尾巴快滚!”  ;杨君达摇头笑道:“既然九娘心有成见,我也不多解释了,咱们立刻就走——可是,我这四名属下身中蜂毒……”巫九娘取出一只小药瓶,恨恨掷在地上,挥手道: “快滚!快滚!快滚……”   杨君达袍袖一卷,凌空将药瓶摄到手中,含笑抱拳道:“杨某遵命告退,但愿有一天,能为九娘解释这个误会……”   巫九娘沉声喝道: “你再说一个字,老婆子就叫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走出这座院子!”   杨君达果然没有再出声,只向惊愕怔愣的冉肖莲使了个眼色,默然坐回软轿之内。   二十四名剑童俏婢,急忙负起莫家四剑,簇拥着软轿,匆匆退去。   不片刻,人轿一行已远远消失在夜色中……   偌大院子,如今只剩下巫九娘祖孙二人,此外,就是鹦鹉小珠子和在夜空中盘旋的两头神雕了。   巫九娘拄拐僵立了许久,才渐渐由激动中平静下来,仰面长吁了一口气,轻声道:“阿毛,去把院门关起来吧!”   齐效先“噢”地应了一声,忙去掩闭篱门,再回来从檐前摘下灯笼,却发现巫九娘独眼中蓄满泪水,颊上并留着晶莹泪痕。   少年一愕,不期然问道:“奶奶,你怎么了?”   巫九娘摇头道:“没有什么……奶奶只是忽然想到了你那苦命的娘……”   齐效先怔愣地问道:“可是……我娘像什么模样?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了呢?”   巫九娘伸出颤抖的手,无限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头顶,苦笑道:“傻孩子,那时候你还太小,什么事也不知道,整天就知道张着嘴哭,扭着头找奶吃……”   齐效先脸上一红,赧然道:“奶奶,你老人家又取笑人家,不来啦!”   巫九娘唇边挂着凄笑,热泪却又忍不住滚滚直落,仰面呢哺道:“你娘去世的时候,眉丫头才一岁多点,你还没有足月……可怜那苦命的孩子,临终之前,揽镜自照,兀白痴痴的问‘娘!你看我现在是不是白皙多了?’……”   齐效先诧道:“娘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呢?”   巫九娘道:“她天性是个好强的人,论智巧、论武功,都敢夸一声‘武林才女’,平生唯一恨事,便是肌肤不够白皙,容貌略嫌粗黑……”   齐效先接口说道:“但刚才那个姓杨的会主,怎么又说我的肤色,跟娘一样白皙?”   巫九娘冷笑道:“所以奶奶才敢断言他是假冒的,他若真是杨君达,岂会记错你娘的容貌?二十年前,你爹还未到百禽宫,他根本没有见过你爹的面,居然说你的面貌跟你爹一样英俊……这不是放屁胡诌是什么!”   齐效先道:“奶奶既然看出他是假冒的,就不该轻易放走他……”   巫九娘不耐烦道:“咱们已经决心不再沾惹江湖是非,管它是真是假!你年纪还小,这些道理告诉你,你也不懂,却把雕儿锁好,早些休息去吧!”   齐效先口里答应着,忙拿灯伴送巫九娘返回茅屋,祖孙两个才进屋门,忽又同时一愣,原来茅屋中竟然挺立着一条魁梧高大的人影。   那是一个形状可怖的蓝袍人,脸上涂满红黄混杂的药物,双手和颈勃都缠着白色布带,满头焦枯短发,弓身粗布蓝衣,除了两只眼睛和一张嘴巴之外,浑身上下,几乎全被药物和布带封裹得一丝空隙也没有。   齐效先急急上前搀扶,惊问道:“孙爷爷,你怎么起来了?”’那蓝袍人却奋力挣脱扶持,巍颤颤欠身施礼,激动地说道:“多谢救命大恩,呵斥疗伤厚德,孙天民有眼无珠,竟不知恩人就是九娘……”他脸上涂满药物,说话时两颊牵动,药1物纷纷坠落,露出鲜红的新肉和疤痕,使他看来就像一具刚从’泥土中掘出来的尸体。   巫九娘淡淡一笑,说道:“我就知道迟早瞒不过你的,却没想到会拆穿得这么快。”   孙天民道:“九娘一向隐居巫山纳福,如今竟寄身江边草舍,在下也是万万猜想不到。”   巫九娘道:“其实,这般机缘凑巧,无非命运的安排,人生聚散本无常,雪泥鸿爪,说不上什么恩德,孙二侠又何须耿耿于心呢。”   说着,向齐效先点点头,道:“扶孙爷爷回房去休息吧,时间不早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谈也是一样……”   不料孙天民却忽然倒退了一大步,拱手一礼,道:“不!孙某是特来向九娘告辞的……”   巫九娘一怔道:“什么?我要走?”   孙天民沉重地点头道:“是的。孙某身受活命之恩,大德不敢言谢,但亦不愿因此连累九娘……”   巫九娘幽幽道:“原来刚才咱们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孙天民道:“实不相瞒,孙某确已字字入耳。”   巫九娘道:“你可是觉得咱们太自私了,所以一怒要走?”   孙天民肃然道:“不敢,孙某虽是粗人,但深信九娘决心远离江湖是非,必然有不得已苦衷。”   巫九娘仰面长叹,道:“你能谅解这一点,就不必急于离去了。想当年, ‘鸠母’巫九娘虽然算不上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却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今居然畏首畏尾,学那缩头的乌龟,岂非可笑复可怜?不瞒你说,咱们这都是拜那位风铃魔剑杨君达之赐。”   孙天民骇然一震,失声道:“这……怎么会跟杨君达有关……”   巫九娘凄然笑道:“我觉得奇怪,是不是?说起来,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迄今为止,我老婆子仍然说不出是应该感激他?或是应该痛恨他?你若愿意听听这段秘密,不妨先坐下来,咱们挑灯长谈,藉消长夜如何?”   孙天民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只是身不由己,在一张竹椅上坐了下来。   齐效先连忙点亮了灯,又替巫九娘搬来一把竹椅,自己也寻了个矮凳,坐在旁边,兴致勃勃等着听故事哩。   巫九娘目光一转,冷冷道:“眉丫头,想听就出来坐着,别鬼鬼祟祟躲在门窗后面。”   “噢!来啦。”   门帘掀处,月眉低头尴尬地走了出来,手里早拿着一把矮凳。   转过竹椅背后,忍不住向弟弟阿毛轻轻一伸舌头,才紧接着坐了下来。   巫九娘头也没回,就像脑后也长了眼睛似的,轻叹道:   “你们别以为奶奶闲得慌,说故事磨牙消遣,告诉你们,这就是你们亲娘的死因,也是你爹负气出走的根源。”   月眉姊弟心头猛地一跳,连忙收敛了嘻笑。孙天民也不期然屏息静气凝神倾听。   巫九娘将木拐抵在椅把上,整个身子背靠椅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然后,独眼虚阖,用一种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开始说道:“那是一个懊热的夏季,太阳炎热像火球,整日里,烤得人懒洋洋的。偏偏每年这个季节里,山中草林枯槁,最容易发生野火烧山,咱们百禽宫隐藏在深山里,虽可略避褥暑却最怕失火。”   “所以每年夏天,也是宫中最忙碌的时候,咱们必须将全宫上下百余名宫女,分成许多小队,日夜轮流在周围五十里方圆里巡察,随时提防野火烧山。”   “辛劳疲惫,再加心情的紧张,肝火也就特别旺,说句不怕孙二侠见笑的话,那时百禽宫门下弟子,的确太骄横跋扈了些,单只每年夏季,宫墙百里之内,等于划为禁地,凡是无心闯入或在附近生火引炊的人,多半都怪遭杀戳,也不知造了多少孽……”   月眉忽然岔口笑道:“其实也不多,总共才一百零七个人“不许胡说,听下去!”巫九娘叱止了孙女儿,又继续说道: “……那一天傍晚,沐浴方毕,咱们两个老的正跟女儿莲姑坐在后宫庭院里纳凉,忽见一名宫女气急败坏进来,禀报道:“峰下有个野男人正在放火烧山,巡逻的姊妹们阻挡不住,逼的用号箭告急,请命定夺。’”   “当时,老头子就冒了火,喝问道:“她们一队十个人,竟连一个野男人也对付不了吗?’”   “那宫女答道: “回老爷子的话,那人武功十分高强,姊妹们已被他擒去三个,还打伤了四个,实在制他不住。’”   “老头子唬的一声跳了起来,恨恨道: ‘什么人敢到百禽宫来撒野,老夫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胆子。’”   “说着就要亲自赶去,却被莲姑拦住,劝道:‘区区一名狂徒,何劳爹爹出手,女儿替你老人家擒了来吧。’”   “于是,回头问那宫女道:‘人在哪儿?’”   “那宫女道: ‘在江边采云崖上。’”   “莲姑点点头,吩咐取来佩剑,带着两名贴身丫环出宫而去。”   “老头子兀自余怒未消,一叠声交待女儿道:‘丫头,要活的,咱们得把他吊在宫外旗竿顶上,给那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做个榜样……’”   “那时,咱们俩都已经年逾半百,膝下无子,只有莲姑一个女娃儿,年纪都快三十岁了,仍然待字闺中尚未匹配……”   齐效先听得神往,傻愣愣冲出一句话,问道: “奶奶,那时候娘为什么不嫁人呢?”   这句傻话直问得孙天民忍俊不禁,几乎笑出声来。   月眉瞪了他一眼,低喝道:“关你什么事?多嘴!”   齐效先不服气,抗声道:“她是我娘,怎么不关我的事?哼!”   巫九娘强忍住笑意,叱道:“你们还想不想听下去?如果不想听了,就滚回房去睡觉!”   姊弟俩连忙应道:“想听!”   巫九娘道:“那就老老实实听着,不许岔嘴,谁要是再多话,别怪奶奶拿拐杖敲他。”   月眉姊弟同“噢!”了一声,双双闭了嘴。   巫九娘默然片刻,重又接续上未尽之言:“……莲姑那孩子,天资秉赋,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自幼聪敏,善伺人意。正因为如此,才弄得岁月蹉跎耽误了青春。”   “一则,她眼高于顶,自负多才,视天下男子皆如粪土,若非倾心中意的人,焉肯委身下嫁?”   “二则,咱们老两口对她也过分钟爱看重,没有十全十美,忠诚可靠的如意儿郎,又怎舍得让他远离膝下?”   “三则,百禽宫僻处深山,隔绝尘寰,一向不与武林同道交往,正派中人不屑下顾,邪派门中虽也有备彩登门求亲的,咱们又看不上眼,似此年复一年,婚姻大事无形中就延误下来了。”   “女孩儿虽没三分心事,年纪稍大,难免易生感触,平日里,莲姑那孩子总是强颜欢笑,好像毫无忧愁,但我这当娘的心中明白,每到夜阑人静的时候,花前月下,她那一声喟叹,—锁眉头,其中不知包含着多少无言的感伤。”   “无奈境况如此,我这当娘的除了替她难受,又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那一天,机会来了……”   巫九娘说到这里,精神一振,独眼忽睁,眼中竟闪出奋然的光彩。   她一面坐直了身子,一面张目四顾,好象在寻找什么东西。   月眉十分乖巧,急忙奔去后面卧室,捧出一杯温茶,双手蘸到椅前,笑道:“奶奶请用茶。”   巫九娘蔼然一笑,道:“好!好!也给孙爷爷沏一杯茶。”   孙天民道:“谢谢,我口倒不渴,只是急于想听九娘的故事!”   巫九娘微一凝神,笑意忽又消逝,举杯喝了一口茶,仰面长吁道:“孙二侠,并非我老婆子欲言又止,有心卖什么关于。委实这件事的发生,关系太重大,它给咱们百禽宫带来了欢乐和希望……也带来了恶运和毁灭……”   “就在那一天,莲姑脸上第一次有了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也就在那一天以后,她的一生,从此完了……是爱?是恨?是情?是仇?真叫我老婆子,不知从何说起……”   孙天民神情一肃,点了点头,道:“那想必是一段令人惋惜的遭遇。”   巫九娘沉痛地接道:“岂止令人惋惜,简直叫人悔恨终生也无法弥补。”   孙天民黯然叹息道:“孙某性虽粗俗,亦不难体会九娘此时的心情,假如有什么碍难之处,那就不必再说下去了……”   巫九娘望了月眉姊弟一眼,轻吁道: “不错,这段经过,本来不宜让孩子们知道,但时隔已十十年,事情又与他们的父母有关,与其隐瞒他们一辈子,倒不如索性乘此机会告诉他们的好。”   于是,把空杯交给了月眉,接着又再述说下去。   “……那天莲姑匆匆赶往采云崖,并未多久,竟欣然而返,只是去的时候满腔怒火,回来的时候却满脸笑容。”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那书生大约三十出头,一身天青色儒衫,神采飞扬,丰神挺拔,那股飘逸洒脱样儿,别说人间凡夫俗子,便是图画中的神机也不多见。”   “当时我老婆子看得满头雾水,呆呆的坐着,连说话都忘了。老头子也怔了半晌,才指着书生问道:‘莲丫头,这家伙是谁?’”   “莲姑笑嘻嘻道:‘爹,他就是采云崖撒野的那个人…   …”   “老头子一挺身跳了起来,大喝道:‘好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豹胆,竟然敢伤我百禽宫弟子?来人呀!给我先绑起来再说!’”   “谁知那书生却含笑一拱手,道:‘老前辈先别生气,这实在是一场小小的误会……’”   “老头子叱道:‘误会?你倒说得轻松,老夫先吊你三天三夜,且看是不是误会……’”   “这时候,才发觉左右宫女们只顾掩口窃笑,竟没有人遵命动手。”   “老头子气得直跺脚,叱道:‘叫你们绑人,笑什么?’”   “一名宫女连忙躬身答道:‘老爷子请息怒,这位公子如今是客人,婢子们不敢失礼。’”   “老头子叱道: ‘胡说,他是谁的客人?’”   “宫女答道: ‘是小姐的客人。’”   “老头子一愣,回头望了望女儿,莲姑才含笑说道:‘爹不错啦,是女儿请他来咱们宫里作客的人。’”   “老头子诧道:‘他不就是那放野火,打伤人的狂徒吗?怎么一下又成了客人了?’”   “莲姑笑道:‘那本来是场误会嘛,人家在采云崖等朋友,生了一小堆火,乃是当作联络之用的,被咱们巡山弟子看见,才闹出误会来……’”   “老头子不以为然道:‘干旱之季,山中严禁烟火,这是奉宫的禁例,怎能说是误会?’”   “莲姑迟疑了一下,讪讪笑道: ‘可是,他不是有意犯林……’”   “老头子不通窍,兀自摇头道:‘不管有意无意,犯禁就该重惩,抗命拒捕,就该立斩……’”   “老婆子冷眼旁观,见莲丫头粉颈低垂。神情显得很尴、尬,忽然心里一动,会过意来,连忙站起来拦住老头子,道: ’‘既是无心之过,还提它作什么……’”   “偏是老头子心眼跟牛一样,仍在嘀咕着道:‘无心之过也是过,为什么不该提?以后人人放了野火,都说是无心的,那还成话吗?这道理我不懂……’”   “我老婆子气他不过,只得低声骂道:‘只要莲丫头愿意,便是把这百禽宫全烧光了,也不用你老糊涂担心。现在你懂了么?’”   “老头子两眼连翻,怔了半天,这才恍然领悟过来……”   孙天民和月眉姊弟听到这里,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敢情他们对故事中那位书生,都已经暗生关切之情了。   巫九娘语声微顿,脸上也泛现出淡淡的笑意,追述道:“老头子号称‘百禽翁’,善解鸟语,却对女儿的心事猜解不透,被我老婆子一言点破,懂虽懂了,竟忘了礼数。”   “他猛地上前,一把拉住书生的手臂,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忽然拈须哈哈大笑,点头说道:‘好极了!好极了!小伙子你的运气不错。’”   “说完,也没有问问人家姓甚名谁,径自笑首向后宫去了。”   “这些没头没脑的话,那书生听不明白,咱们娘儿俩却心里有数,当时,莲丫头臊红了脸,竟也忘了招待客人,没办法,这件事只好由老婆子承担下来。”  ’“我一面吩咐宫女们准备酒宴,殷勤款待,一面婉转探询那书生的姓名和身世,有没有娶过妻室……结果,一切都令人满意了。”   孙天民一直没有岔过嘴,这时忍不住问道:“那书生,莫非就是风铃魔剑杨君达?”   巫九娘点头道:“不错,就是他。”   孙天民轻“哦”了一声,嘴唇蠕动,好像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巫九娘状如未觉,喃喃接道:“……那时候,杨君达年纪不过三旬出头,声名正如日中天,严然武林第一高手,非但一表堂堂,谈吐也迎异俊流,尤其最难得的是,虽届而立之年,却尚未婚娶。”   “这一切一切,都是那么如人心意,简直可说是老天爷特意安排造就的好姻缘,我老婆子看女儿也是千肯万肯,立即传令大开盛宴,聚集全宫女官鼓乐,张灯结彩,排演本宫最隆重,最豪华的‘百禽迎宾舞’。”   “席间,老婆子真应一名俗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便私下跟老头子商议,老头子答得好,他说:‘又不是我嫁给他,你跟我商量有屁用。’”   “我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便道:‘老头子,我可是问过你了,到时候你这做爹的可别怪咱们母女擅作主张,没跟你商量。’”   “老头子道:‘你也别太兴头,好歹先问问女儿的意思去。’”   “我毫没迟疑就道:‘女儿的心事,我这做娘的还能不知道吗?没的说,她是千肯万肯了。’”   “我忍不住好笑,说道:‘这种天上掉下来的肉馅饼,他丕会不吃吗?论名声,咱们百禽宫不输他风铃魔剑。论才学,莲丫头只比他强,论品貌——’”   “说到‘貌’字,我老婆子心里忽然动了一下,偷眼望望正在谈笑风生的莲姑和杨君达,下面的话,竟迟迟无法出口。 ”   “凭良心说,杨君达英俊潇洒,如玉树临风,堪称翩翩浊世佳公子,而咱们的莲丫头虽然满腹才智,可惜肤色稍嫌粗黑,身裁也矮胖了些。”   “他们俩坐在一起,就像一株挺拔的翠松,旁边栽着一朵黑牡丹。”   “老婆子不是偏袒护短的人,这情景看起来的确显得不配衬,但当时见他们交谈甚欢,正谈得投契,再转念想想,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匹配?俗语说得好:‘骏马偏驮痴汉走,巧妇、常伴拙夫眠。’一个女人纵然再美,终有一天会老的,那杨君’达如果只是个以貌取人的俗夫,也就算不得出类拔萃的人物了。”   “不过,话虽如此,总得慎重些,当面问个确实,才好决定办事。我老婆子终是女流,和很多话不便出口,这项差使,还得老头子亲自出马才成。”   “当夜盛会至深宵尽欢而散,杨君达已醉意浓重,由老婆子安置在前面客室歇息,回到后宫寝殿,我就把莲丫头叫来,直截了当地问她作何打算?”   “莲丫头难免羞赧,总算是个明理的孩子,她沉思良久,但然答道: ‘杨公子天纵奇才,百世难逢,女儿还有什么可挑剔的,但夫妻朝夕相处,厮守终生,必须彼此相敬相爱,不能有丝毫勉强,您老人家最好先问问人家杨公子。’”   “我见她说得坦诚,心里反而无限忧感,说道:‘既然你这么说,娘就替你作主了。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总得你们两情相悦才行,这件事成功固然可喜,万一有什么支节,你也不要太认真,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娘会替你物色一个比他强过十倍的,决不让你受一分委‘屈。’”   “第二天一大早,老头子被我催促不过,亲自去了前宫客室……”   巫九娘述说至此,脸色突然变得阴沉僵硬,嘴角那一抹笑意,也充满了森冷和凄凉。孙天民和月眉姊弟一声不响的倾听着,谁也没有开口。   茅屋中突然寂静下来,良久,良久,才听见她一长叹,接着说道: “……他去了整整半日,咱们娘儿俩也盼了整整半日,那时的心情,当真是如坐针毡,度日如年。”   “但时间越久,也就表示事情越不顺利,咱们娘儿俩面面相觑,口里没就什么,心里都有了不祥之感。”   “直到近午,老头子才迈着大步回来了。”   “果然,他呼吸重浊,气喘吁吁,一脸悉愤之色。”   “我明知不妙,仍然迫不及待地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老头子闷不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可怜莲丫头竟‘哇’地一声,掩面哭了起来。”   “老头子非单没有安慰女儿,反重重一跺脚,吼道:‘有什么好哭的!难道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没有他,你就嫁不出去了吗?’”   “我一听这话也火了,冷叱道:‘你这老糊涂,去了半天,就带回来这几句屁一样的废话?’”   “老头子气呼呼道:‘你们还要我说什么?莫非要我去跪下求他?说咱们的女儿生得丑,求他可怜咱们,娶回去当粗使……”   “这个老混蛋,只顾生气,却没想到这些话,字字刺伤了莲丫头的心,可怜那孩子没等话完,就大着奔出房去了。”   “老头子还朝着女儿背影叫道:‘丫头,看开些,明天爹就离宫下山,遍访天下俊彦,亲自去替你物色一个比他只强不差的夫婿,找不到,爹宁愿老死异乡,一辈子不回百禽宫……’”   “我急得连忙掩住他的嘴骂道:‘老糊涂,你是想把女儿逼死了才甘心吗?’”   “老头子竟理直气壮地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是不是?明天一早我就下山……’”   “我拿这条老蛮牛无可奈何,只好转换话题问道:‘事情经过如何?你也得先说给我听听,那杨君达难道真是嫌咱们莲丫头长得丑陋,配不上他?’”   “老头子怔了怔,道:‘他口里虽然没有这么说,但除了这缘故,咱们莲丫头还有什么配不上他的呢?’”   “我听出话中有话,忙道:‘他究竟是怎么说的呢?’”   “老头子哼道:‘除了藉词推脱,他还能怎么说。’”   “我追问道:‘藉词?总得有词可藉呀?’”   “老头子冷笑道:‘他没等我提到亲事,先把咱们莲丫头极口夸赞了一番,最后竟说‘似此女中丈夫,巾帼才女,将来不知何方幸运男儿得此厚福!’嘿!这小子竟跟老夫来这一套……’”   “我接口道:‘当时你就该顺着他的口气,提及婚事才对!’”   “老头子道:‘谁说不是这样?当时我就紧接说:假如老弟不嫌弃的话,你就是那位幸运男儿的了。’”   “我急急问道:‘他怎么回答?’”   “老头子道:‘他好像很惊奇,问我:老前辈是在开玩笑吧?我就正色说:这种事谁跟你开玩笑?老夫是说真话,只要你肯,咱们就择吉日办喜事,干干脆脆,聘礼嫁妆两免,能省的都省了,也不用花轿,也不须媒人,咱们老两口点个头,你们小两口就拜天地,人洞房,你看如何?……谁知那小子不识抬举,装模作样好半天,才叹口气说:恨不相逢未婚时,晚辈自怨福薄,只好辜负老前辈厚爱之情了……’”   “我不禁惊问道:‘他昨晚才说未婚,怎么今天又改了?’”   “老头子道:‘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据他自己解释虽未正式成婚,已有定情之约。昨夜他在峰下采云崖,便是等候那位未婚妻室。’”   “听了这些经过,直令我张口结舌,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杨君达的解释,未尝不可能是实情,回想昨夜探询他身世的时候,的确并未问到有无红粉知己?难道天意如此,竟因这一语疏忽,铸成今天的遗憾?”   “我几经思忖,觉得事情或许并不如想象中的坏,那杨君达虽然与人订有婚约,但并未完娶,如果能让他跟莲丫头相处一段时日,也许……”   “我私心里忽然燃起一线希望,连忙问:‘如今那杨君达人在哪儿?’”   “不料老头子冷冷摇了摇头道:‘今天上午,我已经把他赶出了百禽宫……”   “从此咱们再也没有见到过杨君达,而莲丫头的脸上,也从此没有再出现过笑容……”   “她在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年,整日里不说一句,只是痴痴的对着铜镜,反复不停的照着。”   “她越是沉默,越令人为她担心,我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却苦于不知如此慰藉劝解。”   “老头子一气,果然离宫下了巫山。”   “这一去,就是整整五个年头,音讯渺茫,抛下咱们娘儿俩泪眼相对,守着那寂寞殿阙,冷落宫墙……”   -这时候,小桌上的油灯忽然闪了两闪,悄没声息的熄灭了,茅屋顿时沦人一片漆黑……   但老少四个人,谁也没有移动一下身子,甚至连眼睛也没有望望那油尽芯枯的灯盏,仿佛大家都觉得,此情此景,原本就不该有什么光亮,那油灯本是多余的,如今熄得也恰是时候。   可不是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烛成灰泪始干。想想那深山绝岭的百禽宫,再卢那冷落的窗前,寂寞的人影,朝朝暮暮,痴对菱镜,让灿烂锦绣的年华,随窗外落霞而消逝,将是何等凄楚的一幅图画呀……   黑暗中,有人在稀嘘,接着,又荡漾起一缕哽咽的语声:“……五年时光虽不算长,也不算短,转眼间,莲丫头已经三十出头了,才届中年,鬃角竟出现了斑发,原本丰盈的脸颊也日渐憔悴,添上了二层细细的皱纹……唉!青春易逝,人,总是要老的,假如就这样老死荒山,倒也未尝不是一份福气。”   “可是,就在咱们娘儿俩心如槁木死水的时候,老头子却突然回到了百禽宫,而且带来一个沉默的年青人。”   “那人只有三十岁不到,肤色苍白,神情冷漠,就像一块冰铸的人模子。”   “但那人的面貌却称得上十分英俊,模样儿竟跟当年的风铃魔剑杨君达颇为相似,随身兵刃,也是一柄长剑。”   “老头子将他带进后宫,让他跟莲丫头相见,说道:‘这就是我的女儿。’”  1“那人默然半晌点点头道:‘好。’”   “老头子又对莲丫头说道:‘他姓齐,名叫齐天鹏,今年才二十九岁。孩子,你看他哪一点不比姓杨的强?’”   “莲丫头也木然良久,点头道:‘不错。’”   “就这样,百禽宫热闹了两天,两个极不相配的人竟成了亲。”   “婚后,情形并没有丝毫改变,莲丫头仍是半痴半傻,天鹏也冷峻如故,成天难得说半句话,宫里虽然多了一个男人,反较从前更加冷清了。”   “起初,老头子还强作高兴,竭力调教天鹏,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总盼望能绾住女婿的心,让时日去融洽小两口:的情感。”   “天鹏那孩子,对武功倒颇能专心苦练,唯有对夫妻情谊,始终冷若冰霜,除了尽尽人伦本份,终日难得见他一丝笑脸。”   “渐渐老头子也心灰意懒,暗自后悔不迭,这时他才明白, ‘情’之一字,是不可能用别的代替的,当一个人心死了,纵然华陀再世,也无法让他‘活’回来。”   “但事已如此,徒自悔恨,已经毫无帮助了。”   “婚后第二年,生下了月眉,接着,又有了阿毛……可是,阿毛还没有出世,他爹却忽然不辞而去,临行用鲜血在宫墙上留下四句话——”   “两载居深山,为人充禁裔。   精血换绝技,从此两无干。”   “次日清晨,发现墙上留字,咱们娘和俩只有苦笑的份,倒是老头子叹一口气,说道:‘这样也好,至少咱们没有亏欠他什么。’……”   黑暗中传来一阵啜泣声。月眉姊弟早已悲不可抑,扑倒在祖母怀中。   孙天民虽是铁石心肠,也不期然为之泫然泪下。   好一会,月眉才抬起泪脸,抽搐的问道:“奶奶,怎么不说下去了?您老人家还没告诉咱们,我娘是怎么死的?”   巫九娘硬声道:“你那苦命的娘受了一辈子委屈,在生下阿毛的第十天,死于产褥。自此以后,爷爷和奶奶也了无生趣,但遣散弟子,闭宫礼佛。三年前,你爷爷临终时,含泪交待咱们四件大事:第一,要奶奶有生之年,和扶养爷爷姊弟成人,仍以父姓为姓,不可更改;第二,百禽宫历年所伤无辜性命,共计一百零七人,要咱们发下宏愿,替他救活百零七条人命。补赎生前罪行;第三,从此隔绝江湖,不得再惹恩怨是非……”   月眉问道: “还有一件呢?”   巫九娘喟然道: “还有……就是设法查访你们生父的下落,以便让你们返祠归宗……你爷爷这样安排,不过为了表明心迹,想用事实来证明当年并无视你爹为‘禁裔’之意,但人海茫茫,却到哪儿去寻你那狠心的父亲?即或能够寻到,他是不是还肯认你们姊弟?那就更难逆料了。”   齐效先哭道:“我不要去找爹,我要望远跟着奶奶!”   巫九娘轻揽着爱孙,长吁道: “傻孩子,奶奶又何尝舍得离开你们?你爹但凡有一分父子之情,怎会十多年不返百禽宫来看看自己的骨肉……”   孙天民突然心中一动,脱口道:“孙某有个奇怪的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巫九娘道:“有话但请直言,何须顾虑。”   孙天民低咳一声,缓缓说道:“依九娘观察,那假冒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复仇会会主,可不可能就是令婿齐天鹏所扮呢?”   这话一出,茅屋中祖孙三人都骇然大吃一惊……   巫九娘独眼神光连闪,讶道:“孙二侠怎会有如此古怪的想法?”   孙天民道:“在下觉得有几点可疑之处:其一,适才九娘曾经提到,那齐天鹏的面貌,跟杨君达十分相似。”   巫九娘点点头,道: “不错。非单面貌,甚至身材也颇酷1似,只是神情上泅然不同……”  ’孙天民道:“神情不难矫饰模仿,何况时隔多年,也可能早已改变了。”   巫九娘道:“这也并非毫无可能,那第二点呢?”   孙天民道:“其二,那齐天鹏对令嫒始终未能忘情,才愤而不辞离去,他对杨君达必然怀妒恨之心,极可能因此冒用杨君达的名号,以遂报复之念,所以才自称‘复仇会主’。”   巫九娘听得又点了点头,说道:“还有呢?”   孙天民接着说道:“其三,他在巫山两载期中,曾经苦练‘百禽翁’廖老前辈所授绝技,武功已有相当造诣了,这十多年来,理当在武林中闯出一份响亮名号才对,为什么迄今从未听到齐天鹏这个名字?由此可知,他必然改用了另一个名号,而近年武林新出道高手,却从来没见过一位跟杨君达面貌酷肖的?其中缘故,颇甚无味。”   巫九娘沉吟良久,苦笑道: “这些理由好像都有可能,仔细想想又觉得似是非,假如他真是天鹏,刚才怎么会认不出我老婆子呢?”   孙天民道:“那可能因为十多年来,九娘容貌已有改变,也可能当时光线太阴暗,事出意外,他怎么也想不到九娘会在此地出现。”   巫九娘摇头道:“就算他一时未能认出我老婆子,至少他该记得莲丫头,怎么竟说阿毛的肤色跟他母亲一样白皙?”   孙天民道:“以孙某愚见,这正是他可疑的地方。”   巫九娘道:“怎见得?”   孙天民侃侃说道:“九娘试想,那杨君达当年在百禽宫作客,备受优握,且与莲姑娘谈得十分投契,后来婚事未谐,主因是杨某已有红粉知己,以致才与‘相逢恨晚’的感叹,在杨某心中,可说绝无丝毫嫌弃莲姑娘肤色容貌的意思,九娘相信这话吗?”   巫九娘道:“不错,杨君达绝非俗人,应该不会有这种俗念 。”   孙天民道:“这就是了,如果那复仇会主真是杨君达,他自然记得莲姑娘,如果他不是真正的杨君达,而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假扮,那人既未见过莲姑娘,怎可随口胡诌,妄论姑娘的肤色?这种自搬砖头自砸脚的笨事,岂是精明如复仇会主肯干的?”   巫九娘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颔首道:“晤!有道理。”   孙天民紧接道:“如今这位复仇会主,不仅提到肌肤的颜色,并且居然直指阿毛的面貌,跟父亲同样英俊……所以孙某敢大胆推断,他提及肤色时仅是意存讥讽,提到阿毛的容貌,才是说的真心话,当时他只顾着得意,却不料话中露出了马脚。”   巫九娘身形微颤,一连打了几个寒噤,喃喃道:“如果他真是天鹏,纵然不认我这个岳母,难道连自己嫡亲骨肉对面相逢,也没有丝毫关怀的表示么?”   孙天民凝声道:“九娘,此人天性冷酷无情,你该比谁都了解得清楚,否则,十五年前他不辞而别时,就不会留下‘精血换绝技’这句无情的话了……”   巫九娘用力摇头头,泪水像断线的珍珠籁籁而落,十指紧扣椅柄,指尖都深陷进竹节中。   孙天民轻叹一声:“孙某是局外人,疏不问亲,论理不该说这些话,但为了武林安危,不得不耿直进言,但愿九娘能谅解孙某区区微衷。”   巫九娘忙道:“孙二侠言重了,我老婆子虽是一个女流,自忖还明大义,我并非不相信孙二侠的话,只是懊悔刚才不该轻易放走了他……我应该把他截下来,看看他的真面目……”   孙天民接口道:“九娘要见他的真面目,近日内还有机会。”   巫九娘欣然道:“当真?”   孙天民道:“理由很简单,如果他真是齐天鹏,少不得要探察你们祖孙离开巫山的原因,以及百禽宫现在的情况……”   巫九娘道:“如果他不是天鹏呢?”   孙天民道:“他若不是齐天鹏,那更是非来不可了。试想,他假冒杨君达的身份肆虐武从,从未被人识破过,今夜被九娘一言揭穿了秘密,当时虽慑于形势,含恨退走,岂能就此罢休。”  ’巫九娘默然片刻,冷哂说道:“别说他只是冒牌货,即使是风铃魔剑杨君达本人,量他也未必敢小觑我老婆子这数间茅屋。”   孙天民道:“但好狂徒一身武功并不在杨君达之下,心智机诈,则较杨君达犹有过之……”   一句话没说完,夜空中突然传来几声凄厉的雕鸣之声。   巫九娘身形一震,霍地从竹椅中站了起来。  、月眉、阿毛姊弟,双双跃起,便想争去开门……   巫九娘沉声道:“慢着,你们守在屋里,未得我呼唤,不许露面。”   口里说着,人已闪身到了茅屋门前,拐一探,木门应拐而开。   雕鸣声一阵紧似一阵,方向就在茅屋后侧林子里。   巫九娘刚要举步跨出茅屋,忽然,“拍”地一声轻响,一个黑忽忽的东西,跌落在门槛边。   月眉眼尖,骇然失声道:“呀!那是小珠子!”   一点不错,那黑忽忽的东西,正是通灵鹦鹉小珠子,可惜颈项间已被一支劲矢贯穿,气息俱断,再不能仿效人语了。   巫九娘勃然变色,独目中闪射出怒火,切齿作声道:“好狠心的鼠辈,未免欺人太甚,老婆子倒要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变的?”   语声微顿,向后一招手,喝道:“眉丫头,取奶奶的铁箫来。”   月眉惊道:“奶奶,你老人家要施展‘聚禽大阵’……”   巫九娘沉声说道:“不要多问,快去拿!”  .月眉转身进入后屋,不片刻,突然尖叫着狂奔出来,说道:“奶奶,不好了,起火啦——”   呼声未落,前院中火光连闪,“轰”地巨响,也爆发一团烈火。   那火起得非常古怪,既非发自屋顶,也没有发现火箭之类射入,但闻一声霹雳,空旷的院子里竟突然爆起熊熊大火,首先将出路阻断。   从时间上说,前后两处火起都在同一瞬间,而且,浓烟弥漫,立即吞没了整个茅屋,屋中,无法看见外面的情形,只能嗅到烟硝中充满了浓重的硫磺和油脂气味。   巫九娘和孙天民都是阅历丰富的人,见此情景,心里不约而同闪过一丝惊疑之念——这是火神郭金堂惯用的“天火霹雳袋”。   但火神的独门绝技,怎么会落在复仇会主手中?他们却不知道了。   茅屋乃系竹草搭成,须臾间,便陷在大火中。   孙天民仰面长叹道:“我料那匹夫会再来,却没想到他会用这般毒辣的手段,难道说,他竟存心连嫡亲儿女也一并烧死么……”   巫九娘冷冷道:“他想烧死咱们,可没有那么容易。”   孙天民道:“前后出路俱断,茅屋又最易着火,咱们除了被活活烧死,哪儿还有生路?”   巫九娘没有回答,从月眉手中接过那支古迹斑烂,长约一尺二寸的铁箫,重又跌坐在竹椅上,举箫就唇,缓缓地吹了起来。   只见她独眼低垂,神情端庄而肃穆,一缕箫音冉冉吹出,其声虽不高吭,竟震得人耳鼓奇痛难忍。   月眉和效先都举手掩住耳朵,退到屋角席地坐下。   孙天民知道她此时已将毕生内力,贯注在箫音之中。那一声听似悠缓的曲音,威力足可毁物伤人,不下佛门镇魔禅功“狮子吼”。   于是,连忙退坐椅上,默运真气,护住内腑和五官。   一曲箫音未毕,火势已蔓延到茅屋房顶,室内被火力蒸烤,形同炉灶,热不可耐,屋顶烧断的捻梗竹屑,不时带火坠落下来,就像下着“火雨”。   孙天民怕火星伤月眉姊弟,左臂一探,将身后那张木桌推到屋角,遮住了两人的身子。   就在这时候,箫音忽敛,巫九娘口中发出一声啸,双掌猛地向上一翻, “蓬”然一声,竟将茅屋顶击破一个六尺见方的大洞。   屋顶掀飞,火势顿时减去大半,由破洞望出去,夜空中出现一幕惊人奇景。   但见大片黑影,遮开蔽地而来,阵阵鸟鸣,响彻云霄,那是千千万万数不清的鸟群,包括鹰、鹗、鸷、鹦……等各式·各类,凶鸟猛禽,黑压压遮满了大半个天空。   巫九娘仰望空际,难掩得意之色,喃喃祝祷道:“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请恕我老婆子忍无可忍,要开杀戒了。”   铁箫再度就唇,刹那间,曲音一变,但闻音调挫铭,悲壮激昂,宛如战马夜嘶,铁戟交鸣,一片杀伐之声。   孙天民等三个只听得心颤神曳,热血澎湃,几乎把持不住要跳了起来。   那满天凶禽,一齐敛翅疾冲而下……   茅屋四周顿时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呼、人喊、鸟鸣、马嘶……乱成一片。   直过了盏茶之久,一切又复归寂静,鸟群绕屋盘旋,洒落满天残毛断羽,众人虽未目睹,但亦不难想象适才一场人鸟之战,必然是十分惨烈了。  ·巫九娘放下铁箫,长长吁了一口气,额上已汗珠涔涔,恍若大病初愈。   效先从桌下伸出头来,低叫道:“奶奶,火还没有熄,怎么办?”   巫九娘点点头,虚弱地道:“再耐心等一会吧,就快熄了! ”   正说着,忽听“沙沙”怪响,天上竟降下许多泥沙和水滴来。   孙天民抬头向上一望,不禁为之目瞪口呆。   原来那不计其数的巨鸟凶禽,正匆匆飞行于茅屋与河滩之间,爪喙兼用,连绵不辍的搬运河滩上的泥沙前来救火。   一鸟所携虽微,但鸟群何止千万,一沙一泥虽不足掩灭大火,但聚沙成塔,效果竟出人意外的迅速,不到一顿饭时光,茅屋四周便被铺上一层厚达四五寸的泥沙,火势业已全部熄灭。   巫九娘抖抖身上沙粒,站了起来,仰面长啸两声,满天鸟群这才四散去。   月眉姊弟急忙从木桌下钻出来,叫道:“奶奶,你一定要把这套本领教给咱们呀!世上的飞鸟都听奶奶的指挥,真是太妙了。”   孙天民也由衷赞道:“尝闻当年黑谷四凶驱蛇御兽,无人能敌,孙某无福得见,常引为憾事,今夜目睹九娘这‘聚禽大阵’,当真是开了眼界了。”   巫九娘淡然一笑,道:“这套本领,老婆子不及拙夫十之一二,当年拙夫在世,曾以一曲‘哀江头’,使成万上亿的麻雀,自投巫峡而死,江水几被阻塞,因此才免去川东农田稻谷一场大灾。”   孙天民道:“由此可见,咱们武林人练习玄功绝技,也可用来作造福乡里百姓,并非为了急强赌胜的。”   巫九娘摇头笑笑道:“话虽不错,但世上又有几个练武的为了造福乡里呢?连你我在内,谁又真正能化除邪念,不沾杀孽?难!太难了。”   她一连说了两个“难”字,脸上流露出无限怅惆之色,好像在感慨,又好像是在为自己适才的行为寻求解释。   说完,取出了木拐,巍颤颤走出了破屋。   孙天民扶着效先跟着后面,月眉忙去点亮灯笼。   四个人踏着满地泥沙,默默环绕茅屋一匝,在竹篱外发现十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屋后林子边横尸更达三十具之多,其间还有十几匹马尸。   那些尸体,有眼珠被啄去,有的头颅被抓裂,有的肚肠外溢,有的皮开肉绽,衣衫粉碎……死状惨不忍睹。   但死者几乎清一色全是面目陌生的壮年汉子,即未发现复仇会主在内,甚至莫家四剑以及随行剑音俏婢也不见踪影巫九娘惊诧地望着孙天民,问道:“难道咱们杀错了人么?”   孙天民道: “不会的,死尸中虽然没有复仇会主,但这倒人,必定都是他的部下。”   巫九娘道: “怎见得?”   孙天民道:他们穿着同样的黑色剑衣,当然是属于同一帮派,而且……据说复仇会部下,都随身佩带着一朵银制小花,名叫复仇花。  I巫九娘点点头道: “阿毛,仔细搜一搜。”   效先接过灯笼,俯身搜查,一连搜了四五具尸体,却未发现任何特殊标志。   孙天民大感困惑,连声道: “这就奇怪了,这就奇怪了…   …”   月眉道:“别管他们是什么会,反正火是他们放的,小珠子也是他们射死的,咱们就不能算杀错了,何况……,,效先接口道: “何况又不是咱们先动手的……”   巫九娘黯然摇头道:“无论怎么说,这五十条人命总是伤在咱们手中,杀孽一开,咱们返回巫山也就遥遥无期了。,’姊弟俩同时一怔,面面相觑,都难掩失望乏色。显然,他们对自小生长,童年嬉戏的巫山百禽宫,一直怀着无限眷恋和憧憬,如今听了这句话,自是说不出的懊丧。   过了好一会,效先才怏怏说道:“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咱们宁愿跟随奶奶在茅屋里受苦。”   巫九娘苦笑道:“孩子,今夜变故之后,事实上咱们已经连这栋茅屋都无法再住下去了。”   月眉忽然振奋地道:“那……咱们就离开这儿,一面游览天下名山大川,一面去找爹……”   说到“爹”字,偷望祖母一眼,连忙住了口。   巫九娘仰面向天,神情一片木然,既未开口,也没有任何表示。   效先却低声反对道:“咱们不要去找他……他已经变成坏人,也不认咱们了,还找他干什么……”   “不!孩子,你错了。”巫九娘沉重的截口道:“常言说:天下无不是父母。好人也罢,坏人也罢,他总是你们生身之父,宁可他无情,不可我无义,咱们应该找他去。”   效先茫然道: “可是,咱们不知道他在哪儿,却去何处找他呢?”   月眉道:“这有何难?咱们不是救了一位落水的老妇人吗,去问问他,或许她知道复仇会在什么地方?”   巫九娘心头一震,忙道: “眉丫头,那老妇人还在疗伤室月眉道:“还在屋里,我怕她出声,所以闭住了她的哑穴……”   巫九娘一顿足,道:“糟了!她饱受惊恐,重伤未愈,方才一曲‘聚禽引’又满注内家功力,只怕她会禁受不住。”   月眉大惊道: “我去看看。”   声落人起,一闪娇躯,如飞向茅屋掠去。巫九娘和孙天民领着效先,也匆匆赶回茅屋,才进篱门,就见月眉粉颈低垂,从屋中蹒跚而出。   效先抢着问道: “姐!怎么样了?”   月眉扬脸望望巫九娘,忽然“哇”地痛哭失声,哽咽道:“都怪我不好,我不该闭住她的哑穴……”   巫九娘道:“可是被箫音震毙了?”   月眉连连颔首,道“她受不了箫音震撼,叫又叫不出声,自己将胸衣扯得粉碎,连皮肉都撕裂开了。”’巫九娘怔忡良久,独眼中也渗出泪水,黯然叹息一声,道: “是奶奶杀了她,当时,咱们竟忘了屋里还有一个不诸武1功的人……”   效先轻问道:“奶奶,我去把她掩埋了可好?”   巫九娘点头道:“另外再掘一个大坑,连那五十多具尸体一并掩埋了吧,眉丫头去收拾一下东西,天亮以后,咱们也该走了。”   月眉姊弟应诺,自去料理收拾。   孙天民诚挚地道:“九娘既无预定去处,何不屈驾抱阳山庄暂住,待访得确讯后……”   巫九娘苦笑道:“盛情心领了,老婆子天性疏懒,不是作客的材料。再说,风烛残年,来日无多,这桩心愿未了,将来在九泉之下,拿什么脸去见他们的爷爷的母亲!”   话声微顿,注视着孙天民头脸伤痕,又道:“你的外伤,恐怕还得三五日调养才能痊愈,待会儿经过城镇的时候,别忘了再配两剂药。”   孙天民忙道:“九娘天高地厚之恩,实令孙某……”   巫九娘截口道:“这是缘份,谈不上恩,孙二侠如记得今日相处之情,有一天老婆子不幸撒手西归了,眉丫头姊弟俩,还望孙二侠多赐照拂。”   孙天民肃然道:“孙某有生之年,永不敢忘。”   巫九娘幽幽叹道:“这两个天性都很淳厚,如果老婆子能再活十年,等他们长大成人,那也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了,怕只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万一那复仇会主真是天鹏,这件事却大叫老婆子为难……不把孩子交给他吧,情理有亏,也违背了老头子临终的嘱咐,交给他吧,无异推他们投进火坑,老婆子死难瞑目。唉……”   孙天民凝声道:“九娘请恕孙某直言一句,骨肉亲情虽然重要,但古人‘大义灭亲’,世所崇敬,九娘千万勿因小节而亏大义!”   巫九娘听得神情微震,独目异采连闪,却没有开口。口口口口黑夜逝去,又是黎明。   当灿烂旭辉洒遍东山,老少四人披着满身朝阳,依依不舍离开了那栋残破的茅屋。   屋后,耸起大小不等三座新坟。其中最大的一座,是利用原来地穴改建,里面埋葬着五六十具人尸马骨,另一座较小的,葬着那不知名的老妇人。   此外,还有一座最小,也最精致的墓坟,建在屋后一株大树树荫下,坟前竖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灵禽小珠子之墓。”口口口口晌午时分,一辆双套马车,缓缓由铜瓦厢驶进了兰封县城。   马车停在北街“庆祥客栈”门前。车门开处,下来老少四个人。   客栈里的人一见之下,心里都机伶伶打个冷颤,皆因那两个老的,一个枯发如败草,整个头脸全涂满了药物,只剩眼、口、鼻三个窟窿,另外一个老婆子,手持乌木拐,独目闪射着精光,神情十分狰狞丑恶。   两三个伙计你推我躲,好不容易选出一个胆量大的迎上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四位客人,是打尖?或是住店?”   巫九娘答道:“住店。”   那伙计愕然道:“什么?要……住店……?”下面的话虽然没敢说出口,意思却恨不得最好连打尖也免了,省得坐在店里,吓跑了其他客人。   巫九娘霜眉微微—一扬,诧道:“怎么样?住店给店钱,难道不可以?”   伙计连忙陪笑道:“不!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只是……只是顺口问问,好作准备……”   巫九娘道:“先去准备两间清静上房,再安排一桌酒莱,咱们恐怕要在这儿小住几日才能上路,听清楚了没有?”   伙计迟疑道:“听是听清楚了,不过……小店的房间已经……”   巫九娘没等他说完,扬手将一锭十两赤金掷在柜台上,截口道: “店中伙计有一个算一个,每人先赏一两银子小费,其余的钱存在柜上,临走再结账。”   伙计眼中一亮,忙道:“多谢老夫人厚赏。”   巫九娘淡淡一笑,然后问道:“刚才你说房间已经怎么样了?是不是有客人啦?”   伙计连声道:“没有!没有!小的是说……咳!咳!房间已经替夫人收拾去了,酒菜是送到房里去吃呢?或是就在厅上用?”   巫九娘笑了笑道:“贵店办事倒挺快的?”   伙计道:“多承老夫人夸奖,要论办事的迅速,兰封城里再找不出第二家。”   巫九娘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在厅上吃过饭再看房间吧,省的搬来搬去,酒菜都凉了。”   老少四个果然就在大厅内坐了下来,伙计们见巫九娘谈吐随和,出手阔绰,早把相貌丑恶忘得一干二净,都争着过来抹桌子,打手中……巴结得不亦乐乎。   俗语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多一会,热腾腾的酒菜上了桌子。   巫九娘举杯笑道:“这是咱们祖孙几年第一次打牙祭,孙二侠,来!我老婆子敬你一杯。”   孙天民称谢一饮而尽,又满斟三杯,说道:“孙某借花献佛,一愿九娘福寿百年,二愿目下武林疑案早获澄清,三愿贤祖孙骨肉重聚,欢叙天伦。”   巫九娘慨然道:“但愿如此。”   酒过三巡,菜添五味。齐效先扒完两大碗饭站起身子道:“奶奶,我饱了。”   巫九娘道:“你带点银子,去街上药铺替孙爷爷配两剂药回来,记住要亲眼看着他们,用上等蜂蜜调配,不能渗水。”   效先答应着,刚走出客栈,门外忽然出现一名身裁魁梧高大的锦袍老人。   那老人好像无意中经过客栈门前,偶一回顾看见孙天民,连忙大步跨了进来,惊讶问道:“孙老弟,你怎会在这里?”   孙天民一怔,才认出是八臂天王金松,不禁大喜若狂,忙也起身道:“金老哥,是你?”  、金松上前一把握住孙天民的肩膀,激动地道:“害咱们哪儿没找遍,谢天谢地,总算把你给找到了。老弟,那天你是怎样脱险的?这些日子都藏在什么地方?快说来听听。”   孙天民叹道:“唉!一言难尽,让我先替老哥引见引见。”向巫九娘一抬手,接着:“这位就是……”   谁知巫九娘没让他出口,径自抢着道: “老婆子姓廖,山野俗人不足挂齿。”   孙天民微微一怔,一时弄不懂巫九娘何以如此,只好转指金松道: “这位金老哥,单名一个松字,雅号八臂天王,现受聘终南一剑堡,担任全堡武术总教练。”   巫九娘点点头,道:“原来是武林中顶顶有名的暗器名字,久仰!久仰!”   金松拱手道:“好说,浪得虚名,倒叫廖老夫人见笑了。”   说着,就在效无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孙天民忙叫伙计另添杯著,却被金松拦住,含笑说道:“我刚刚吃过饭,而且另外还有极重要的事,必须赶去铜瓦厢,老弟休跟我客气,咱们略述几句,我就得走了。”   孙天民讶道:“金老哥欲去铜瓦厢何事?”   金松说道:“还不是为了杨君达那匹夫……唉!说来话长,还是先谈你的经过吧。”   孙天民说道:“我的脱险经过,纯是命大侥幸,那天在孟津江边,不慎中计,小舟起火,顺流而下,我即不谙水性,又不会驾舟,没有多久工夫,那小船就被巨浪掀翻……”   正说着,巫九娘忽地接过话头,道:“孙二侠受了些的伤,落水后,就冲到下游,适巧老婆子遇见,便救了孙二侠,这些日子来,孙二侠就住在老婆子那里养伤。”  :   她虽然接去话头,却述说得十分含糊,即未提在什么地方救了孙天民,也没提在什么地方养伤?何以“下游”两个字,’轻轻带了过去。   金松不禁动容道:“这么说,孙老弟一条命,全仗老夫人从大江里捞回来的了?”   孙天民点头道:“正是,若非九……啊!不,若非廖老夫人搭救,再有十个孙天民也准死无疑。”   金松连忙站起身来,抱拳长揖,道:“老夫人援手活命之恩,金某仅代孙老弟叩谢,他日但有差遣,咱们一剑堡和抱阳山庄必当竭力图报。”   巫九娘端坐未动,只微笑颔首,算是答了礼,口里却冷冷道:“金老太客气了,老婆子搭救孙二侠的时候,可没想到该索点什么图报。”   这句话份量很重,直顶得金松满脸臊红,呐呐无以为应。   孙天民见巫九娘言谈异样,好像存心要金松难堪似的,心里不禁纳闷。   于是,连忙打个圆场,转换话题问道:“自从小弟出事以后,洛阳方面情形如何?”   金松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唉!说来惭愧,这次二庄一堡聚会洛阳,可说是一败涂地!”   孙天民骇然道:“莫非关洛第一楼也发生了变故?”   金松道:“岂止发生变故,简直意外得令人不敢相信。孙老弟,你伤势未愈,这件事本来不宜让你知道,但事情出在抱阳山庄身上,迟早都无法瞒你,我若说出来,老弟却务必要镇静些,千万别过分激动!”   孙天民越听越惊,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金老哥,你快说!”   金松又叹息一声,这才缓缓说道: “抱阳山庄应庄主,已被斩断了一臂,身负重伤……”   孙天民惊得跳了起来,一探双掌,紧紧抓住金松的肩头,瞪目喝道: “这话当真?”   金松点点头,道:“如此大事,愚兄怎会骗你。”孙天民身躯一阵颤抖,道:“他……他还在洛阳吗?”   金松道:“六天前,已由白云山庄李庄主和五位姑娘护送回抱阳山庄去了,咱们堡主为了寻找日月双剑,犹在沿江一带搜查……”   孙天民诧道:“他们兄弟俩也出了事么?”   金松怆然道:“应庄主的左臂,就是被他们兄弟俩砍断的。”   孙天民机伶伶打了个寒噤,“蓬”地一声,跌回椅中,睁大眼睛抽气,却说不出话来。   金松举手轻拍他的手背,又道:“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的打击太大,本来我是不想告诉你的,可是,唉……”   孙天民不住摇头,眼中热泪泉涌,喃喃道:“不!不!这不会是真的……这不会是真的……”   金松道:“老弟,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它却是铁挣挣的事实。那天夜晚,复分会大举逃犯关洛第一楼,咱们事先本已经获得消息,严阵以待,但万万也没有想到,祸乱意由日月双剑兄弟身上发起……应庄主身负重伤,险些丧命,李庄主独身奋战,也几乎死在乱箭之下,如非咱们堡主及时驰援,那一战真是不堪设想……”   孙天民突然一拳捶在桌子上,哽声道:“这两个畜牲,畜牲……”   满桌盘碟都震弹起来,把月眉吓了一大跳,偷眼望望祖母,却见巫九娘端然而坐,神情冷落,毫无惊讶之色。   金松叹道: “事情没有发生以前,谁也料不到他们兄弟竟会干出这种逆伦之事,所以,咱们堡主才严令愚兄和秦老哥沿河追寻,务必要把他们兄弟擒送抱阳山庄,如今堡主尚在开封府,孙老弟不信,不妨当面去问堡主,便知详情了。”   孙天民含泪颔首,切齿作声道:“我会去的,我要亲口问问那两个许逆不道的畜牲,看他们如何回答……”   金松又慰藉道:“事已如此,老弟也不必太悲恸了,如果找到他们兄弟,问出原委,总以不伤骨肉之情为重,不过,事不宜迟,老弟休多耽误。”   孙天民道:“多承金老哥相告,小弟即刻就动身。”   金松站起身来,道:“如此愚兄就先走一步了,倘若时间赶得及,咱们在开封府还会碰面的。”   说着,向巫九娘抱拳一拱,告辞出店而出。   巫九娘仍是做不为礼,只点了点头,身子却没有移动。   孙天民送到客栈门口,目睹金松去远,然后转回厅中,抓起酒壶,“咕嘟嘟”猛灌了大半壶酒,余液淋沥,前襟尽湿。   巫九娘看在眼里,也没有开口,只向月眉使个眼色,月眉会意悄悄起身而去。   孙天民放下酒壶,举袖拭了拭眼角泪痕,凄然拱手道:   “九娘,请恕孙某情急失态,就此告辞。”   巫九娘听了,冷冷问道:“孙二侠是要到开封府去吗?”   孙天民道:“盟兄身罹横祸,断臂重伤,孙某方寸忆乱,难以久留……”   巫九娘摇摇头道:“老婆子并非拦阻你离去,我只问你是不是要去开封府?”   孙天民略作沉吟,道:“为求了解实情,孙某想先开开封面见一剑堡主,然后赶回抱阳山庄。”   巫九娘冷然一笑,道:“这么说,你竟是当真相信那金松的话了?”   孙天民一愣,说道:“九娘的意思,是……”   巫九娘道:“如果老婆子的猜测不错,那金松只怕很有些问题。”   孙天民讶然问道:“九娘是指他所说的话……”   巫九娘缓缓道:“不仅他的话,连他的人也值得怀疑。”   孙天民道: “这……”   巫九娘扬脸接口道:“你不信,是不是?稍等眉丫头回来,你就会相信了。”   孙天民扭头四顾,这才发觉月眉已不在店中,惊诧问道:   “眉姑娘她到哪儿去了?”   巫九娘道:“她马上就会回来,假如孙二侠不急在这片刻时间,何不坐下来略候?”   孙天民被弄得满头雾水,无可奈何,只好重又坐下。   果然,不多一会儿,门口人影’一晃,月眉已低头闪身而入,娇喘吁吁回到了桌边。   巫九娘问道:“怎么样?”   月眉用手向店门外指了指,低声道:“他根本没有走远,从前面街口又绕了回来,现在正躲在对面一条小巷子里……”   孙天民惊道:“谁?”   巫九娘轻晒道:“就是那位一剑堡的武术总教练,八臂天王金松。”   孙天民骇然道:“他怎会去而复返?又躲在小巷里干什么?让我去问问他!”   说着,便想站起身来。   巫九娘独目一瞪,低喝道:“孙二侠,你最好坐在那别动,把人吓跑了,我老婆子可不答应。”   孙天民迷惘地道:“九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巫九娘冷笑一声,道:“你还不明白?那金松假作与你不期而遇,又故意说了一段惊险动人的故事,其意就在激你离开咱们,他躲在小巷里,正是要偷看你离开了没有?”   孙天民仍然不解,道:“可是,他要我离开你们,又有什么目的呢?”   巫九娘耸耸肩,道:“这就难猜了,也许他觉得你的伤势未愈,比较容易对付,也许他是想分散咱们,以便各个击破……反正,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存着好心。”   孙天民失声道:“你是说……那八臂天王金松竟想陷害咱们!”   巫九娘扬目道:“难不成你还以为他真是朋友?”   孙天民摇头苦笑,说道:“九娘,你一定是误会了,金松身任一剑堡总教练,跟孙某颇为熟检,而一剑堡主易君侠,与孙某盟兄又是连襟……他怎么会陷害咱们呢?”   巫九娘冷冷道:“老婆子不懂你们是什么关系?但姓金的神情诡秘,来意不善,这却是千真万确毫无疑问……”   孙天民道:“就为了他突然折回来,躲在小弄里?”   巫九娘道:“这只是证实了老婆子的猜测而已,老实说,自从他踏进客栈大门,老婆子已经看出他是暗怀鬼胎了。”   孙天民一怔,道:“为什么?”   巫九娘哼了一声,道:“因为他早已知道咱们是谁,却故意由门前经过,假作不期而遇。”   孙天民道:“九娘怎么知道他是故作姿态?”   巫九娘道:“孙二侠,奈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孙天民苦笑道:“孙某愚蠢,的确想不出关键何在?”   巫九娘凝声道:“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那金松从店门前经过的时候,你侧对店门而坐,并未说话,他怎能一眼就认出是你?”   孙天民道:“他与孙某颇熟,虽未听到声音,却认识我的容貌呀!”   巫九娘晒道:“但,你现在的容貌又如何?”   孙天民举手一摸脸颊,心头一震,登时哑口无言。   可不是吗?自己如今满头焦发,一脸药膏,早已不似平日模样,那金松怎么会辨认得出来?   他不禁从心底泛起一股寒意,呐呐道:“莫非他竟是复仇会的人……”   巫九娘道:“我看他即使不是复仇会的人,至少也跟复仇会暗中勾结,说不定从铜瓦厢开始,就一直跟踪着咱们了。”   孙天民愤然道:“既然如此,等孙某去将他擒来。”……   巫九娘斜脱道:“那金松身为一剑堡总教练,武功想必不弱,你负伤未愈,自信能胜得他吗?”   孙天民一愣,道:“这……难道咱们就这样放过他?”   巫九娘做笑道:“当然不会,你且放心喝酒,老婆子自有安排。”   孙天民惦记着盟兄安危,如何放心得下,但巫九娘既然这么说,自是不便再瞳,心里烦乱,便连声喝叫伙计快些添酒。   伙计们被他催促不过,索性连酒坛子送上了桌子。   孙天民也不嫌唐突,抱起酒坛“咕嘟,咕嘟”的直向喉咙里灌。   巫九娘嘴辱蠕动,忽然用传音之术说道:“金松那贼胚正在对街偷看,不要故作悲愤激动的模样,酒不妨喝,但别喝得太多……不!不要回头张望……等一会阿毛配药回来,你就可以动身了……记住,要径出西门,二十里以后再回头……”   孙天民一面低声答应,一面借酒浇愁暂时压下内心的焦急。   没多久,效先提着一罐调配好的药膏回店来了。   巫九娘接过药罐子,转手交给了孙天民,然后大声说道:“孙二侠既然一定要走,老婆子也不便强留,这罐药你带在身边,以便途中使用,见到一剑堡主和贵盟兄时,替我老婆子问候一声。”   孙天民按照巫九娘的叮嘱,起身告辞,说道: “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重晤?”   巫九娘长叹道: “老婆子迭遭变故,对江湖中事,早已心灰意冷,今天在这儿休息一夜,明日便带两个孩子返回巫山,孙二侠倘若有暇人川,百禽宫随时恭候光临。”   效先不悉内情,竟有些依依不舍,问道:“孙爷爷,怎么好好的,忽然要走了呢?”   月眉急忙低说道:“你不懂,不要多问!”   孙天民跨出客栈,忍不住向对街飞快的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金松的踪影,怀着满腹疑云,大步直投西门而去。   巫九娘随命伙计撤去残席,自和月眉姊弟转回后院上房,看样子,是一路乘车劳累,准备休息了。   这时,客栈隔壁一家杂货贴铺里,施施然走出一位儒服纶中的少年文士,横越待心,向对街走去。   那少年生得唇红齿白,眉目俊秀,手里握着一把描金招、扇,天气并不炎热,少年手中招扇却不时开阖摇动,低头踱着1方步一派斯文模样。   当他走到街小巷口,脚下微微一顿,抖开招扇,轻摇了两下,那淡黄色的扇面上,赫然出现一朵银花。   小巷阴影中,有人哑声喝问道:“你是……?”   少年“涮”地一声,阉拢摺扇,用扇柄向小巷里指了指,一言不发,举步进巷口。   两人擦肩而过,巷中那人静立了片刻,见巷外并无可疑之人盯梢,这才转身尾随着少年文士向小巷内走去。   这人一身锦袍,身材高大,正是八臂天王金松。   巷子另一端,是一片花圃,虽有三两栋瓦屋,却静悄悄不见人影。   少年文士在一畦盛开的菊花花圃前停步,低望着那遍地金黄色的秋菊,没回头,也没有出声。   金松紧行两步,也走近一畦芙蓉花圃旁边,与那少年相距不足丈许,假作望着芙蓉花,口里急急说道:“孙天民已经中计前往开封,客栈里,只有鸠母和两个小孩子……”   少年文士截口道:“我都看见了,但金老护法可知道自己的行藏也落在人家眼里了吗?”   金松——怔,道:“这……不会吧?”   少年文士冷冷一笑,道:“金老护法敢情是不相信?”   金松道:“老朽自问已十分谨慎,怎么会……”   少年文士道:“但金老护法在会晤孙天民的时候,言辞中却露了破绽,而且,已经被那巫老婆子看出了。”   金松皱眉道:“假如他们看出破绽,孙天民怎么会独自离开?”   少年文士道:“这是姓巫的老婆子有意如此安排,幸亏我在客栈隔壁,窃听到他们的谈话,否则,倒变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吃亏上当的反而是咱们了。”   接着,便把月眉跟踪金松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两人各据一畦花圃,低声交谈,表面看来只是两个毫不相干的赏花人,纵然有人路过看见,也决不会注意。   金松听完,惊怒交集,愕了好一会,才恨恨说道:“想不到那老婆子竟然这般难缠。”   那少年文士傲笑道:“姓巫的婆子年老成精,这种事见得多,自是不容易瞒过她,好在咱们并没有上当,纵有破绽,也不过多费些手脚而已。”   金松连忙说道:“咱们现在应该怎么样?”   少年文士道:“自然在尽快会主,但你行踪已泄,可能被人跟踪,目下不宜回去,咱们必须分路进行,你仍然盯住孙天民,暂时不要出手,待我飞报会主之后,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金松道:“好!事不宜迟,老朽先走一步了。”   少年文士道:“老护法多多谨慎。”  ,   金松漫应一声,轻身而去。   那少年文士没有立即离开,仍旧俯身花篱外,假作赏花模样,不时要开招扇摇上几摇,却藉扇面掩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型铜镜。   由那铜镜中仔细观察了许久,直到确定附近无人偷窥,方才缓步离开了花圃,向东城方向走去。   他行动十分谨慎,时时都在注意身后有没有可疑的人跟踪?却万万也想不到头上正有两头巨雕,在空中高飞盘旋……   一出东城,极目荒凉,靠东北方黄河古道一带,更是赤土覆盖,人烟稀少。   少年文士,四顾无人,突然加快了脚步。   行约数里,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柏扬树林,那少年文士回头朝来路张望了一遍,身形疾闪,穿林而入。   树林外,赫然耸立着一巨大庄院。   那庄院依林而建,面对荒凉的黄河古道,附近又别无人家,故而分外显得刺眼,就像是一头巨兽,蹲伏在旷野中,庄院四周,离墙环绕,黑漆大门紧闭,里面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那厚达三寸的大门,竟是生铁铸成的。   少年文士来到庄前,举手叩门,其声三长两短,重复了三遍。   门环声甫落,铁门有人沉声问道:“是谁?”。 少年低哼道:“胸怀英雄志,身佩复仇花……”   门内接道:“借问居何处?”少年文士道: “黄旗第二家。”   铁门上一个小窗应声打开,窗口出现一张阴沉冷峻的面庞。   少年文士立即摘去纶中;露出满头秀发,原来竟是妖女冉肖莲。      第十七章 假中有假 功亏—篑     一阵辘辘机声,沉重的铁门缓缓启开,一名黑衣壮汉欠身说道: “冉姑娘回来了?”   冉肖莲点点头,问道:“会主在什么地方?”   壮汉道答:“正在大厅内,小的替冉姑娘带路……”   冉肖莲道:“不用了,你好生看守庄门,多留神树林,如果发现附近有人偷看,立即飞报,知道了吗?”   壮汉躬身道: “姑娘放心,小的会格外谨慎的。”   冉肖莲又特别叮咛了一番,然后匆匆向庄内奔去。   这座院占地甚大,房舍却不多,除了正中一座高大的石屋,四周都是空敞院子,偌大庄院,竟如死一般寂静,只有石屋内隐约传出几声叱喝。   石屋前面回廊上,莫家四剑正聚在一处窃窃私议,脸上神情全显得十分凝重。   兄弟四个一见冉肖莲,顿时露出欣喜之色,连忙迎了上来,拱手招呼道:“冉姑娘辛苦了?”   冉肖莲嫣然一笑,道:“没有什么。四位,会主可在厅上?”   老大莫维仁点了点头,眉峰微皱,低声道“姑娘回来得正是时候,快进去劝劝会主,再迟就出事了……”   冉肖莲讶道: “怎么说?”   莫维仁叹了一口气,道:“唉!还不是为了康浩……”   冉肖莲又问:“康浩怎样?”   莫维仁哑声道:“自从他们师徒见了面,那康浩非但不念解救之情,竟一口咬定师父是假冒的,抵死也不肯相认,会主一怒,便要将他废了。”   冉肖莲一惊,道:“那怎么可能呢?师徒问题师徒,一时气愤,怎能当真,你们就该出面劝阻才对啊!”   莫维仁道:“可不是这样!但是咱们兄弟才开口,就被会主怒斥一顿,轰了出来……冉姑娘,你快些进去,只有你的话,会主还肯听从。”   冉肖莲略一沉吟,说道:“好,咱们一块儿进去。”   莫维义立即趋至门前,高声道: “冉姑娘回来了”   冉肖莲没待室内回应,掀开门帘,便跨了进去。   大厅中,复仇会主正满面怒容坐在一把虎皮交椅上,距椅五尺处,康浩木然跌坐地下,双颊红肿,嘴角隐隐渗出血水。   冉肖莲姗姗走近交椅前,轻折蛮腰,道:“贱妆参见会主 。”   复仇会主怒意未消,冷冷道:“唔!你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   冉肖莲妩媚的笑道:“托会主洪福,姓孙的果然中计了……”   复仇会主目光一抬,道:“金老护法呢?”   冉肖莲道:“他已追踪姓孙的去了开封,贱妾特来呈报,只因……”说到这里,俏眼向康浩飞快扫了一瞥,话锋一转,含笑问道:“会主又跟谁呕气了。”   复仇会主用手一指康浩,愤愤的道:“哼!还不是为了这:吃里扒外的畜牲!”   冉肖莲嫣然道:“师徒即父子,什么话不好讲?何必生这:样大的气。”   说着,缓步走到康浩身前,柔声劝道:“康少侠,不是我说你,年轻人脾气不能太倔强。咱们会主为了从火焰岛大船上救你回来,不惜亲冒锋镐,追踪拦截,铜瓦厢一场血战,莫家四剑伤了两人,数十名会友惨死在聚禽大阵之下,这些艰险牺牲,会主忍痛在心,毫无怨尤,你怎么竟说师父是假冒的?”   康浩木然跌坐,不言不理,生像是没有听见。   冉肖莲又道:“常言说得好:事危见真情。又道是:—日为师,终身为父。令师辛辛苦苦养育你二十年,这份恩情,厚比天高,你怎能听信外人一句挑拨的话,就跟自己的师父反日呢?”   康浩默然如故,仍不理。  .   冉肖莲自顾又道:“再说,真假虚实,总得自己亲眼分辨才能作准,康少侠何妨仔细看看,令师的音容状貌,何曾有—丝虚假?”   康浩忽然抬起头来,凝目向复仇会主注视了好半晌,然后平静地道:“不错,音容状貌,—点不假的。”   冉。肖莲喜道:“那么,你还有什么怀疑的呢?”   康浩轻吁了一口气,缓缓道:“在下并非怀疑他的人,而是怀疑他的心。”   复仇会主勃然大怒,厉叱道:“畜牲,你……”一按椅柄,立身而起。   冉肖莲连忙拦住,暗暗用手轻拉他的衣袖,低声媚笑道:“会主何必气恼?他心有所疑,正该让他倾吐出来,这样总比闷在心里好得多。”   复仇会主“哼”了一声,道:“这该死的畜牲,不知中了什么魔?”说着,悻悻地坐回椅上。   冉肖莲含笑转身,又对康浩道:“康少侠,。你的话叫人难懂,你既然承认人是真的,怎么又怀疑心是假的?这岂非天下奇闻?”   康浩正色道:“这道理乍听似乎太玄,其实却很简单。”   冉肖莲含笑转身,又对康浩道:“康少侠,你的话叫人难懂,你既然承认人是真的,怎么又怀疑心是假的?这岂非天下奇闻?”   康浩冷冷道:“一点也不奇。”   冉肖莲轩眉谈笑道:“能说给我听听吗?”   康浩缓缓阎上眼睛,仰面喃喃道:“在下只有两句话作答……”   冉肖莲忙问道:“哪两句话?”   康浩道:“从外貌看,他的确就是风铃魔剑,从所行所为看,他决不是在下的恩师。”   复仇会主身躯微震,神色连变,双目倏然暴射异光。   冉肖莲却耸耸香肩,说道:“康少侠的意思是说,令师的行事作为,跟从前有些改变了?”   康浩摇头道:“不是改变,简直是泅然相异,不可相提并论。”   冉肖莲笑道:“哦!我懂啦!你是不满令师领导复仇会,跟那些自命为名门正派的人作对?”   康浩截口道:“他不过是假藉‘复仇’为名,欲遂其‘独尊武林’的野心和阴谋而已。”  1冉肖莲道:“无论怎么说,你总不能不承认他是你的师父呀!”   康浩摇了摇头道:“在下恩师已经去世了。”   冉肖莲道:“康少侠,凡事要讲证据,你怎能如此武断?”   康浩道:“在下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决非在下恩师…   …”   冉肖莲道:“什么证据?你不妨说来听听。”   康浩毫不迟疑道:“在下恩师生平行事光明磊落,豪气干云,如此此人真是在下恩师,怎会杀害法元大师灭口?怎会在关洛第一楼骗取风铃剑?怎会不择手段陷害火神郭金堂夫妇;诈取他们的神火心诀……”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神情越见激动,顿了顿,又道:“如果他真是在下恩师,二十年前,怎会密令手下,去残杀自己的知己好友全家老小?”   那复仇会主听到这里,脸上顿时现出惊骇之色,脱口喝道:“你说为师残杀了哪一个知己好友?”   康浩冷冷一笑,恨声说道:“千手猿骆伯伧。”   复仇会主一怔,道:“千手猿骆伯伧?他……他……”目光疾转,忽然仰面大笑起来,接道: “他居然也算是为师的知己好友?哈哈!这简直是天大笑话!哈哈哈……”   康浩沉声道:“可是他却是在下恩师的生平唯一知己。”   复仇会主笑声一敛,立时又换上一脸怒容,叱道: “你不认我这个师父,我也不稀罕你这种徒弟,我能养大你,就能毁了你!”   冉肖莲忙笑道:“康少侠年纪太轻,一时被谣言蛊惑,难免受人挑拨,其实,他不肯轻易认师,正表示他对师门的敬重,会主何不慢慢开导他,给他一个悔悟的机会?”   复仇会主愤愤地道:“你们亲眼看见了,这畜牲狂妄大胆,况敢当面顶撞师尊,何曾有一丝悔悟的意思……”   冉肖莲道:“贱妾斗胆向会主讨下这份差使。请将康少侠交给贱妾,不出三日,贱妾保证他心悦诚服向会主赔罪认错,永不敢冒渎师门。”   复仇会主冷哂一声,说道:“你怎能作此保证?”   冉肖莲嫣然道:“会主真是贵人多忘事了。”说着,移步上前,在复仇会主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复仇会主脸然渐渐松弛,蹩眉问道:“唔!不错……但上次在节孝坊……”   冉肖莲媚笑道:“会主请放心,这一次,决不会再有差池了。”   复仇会主道:“你有把握?”   冉肖莲道:“贱妾有绝对把握。”   复仇会主颔首道:“好!这件事,本座就交付给你了,三天之内复命,不得有任何失误!”   冉肖莲纤腰微折,应声道:“贱妾遵命。”   然后回过身来,举手轻拍,叫道:“来人呀!”   厅后应声走出两名俏婢,垂手问道:“冉姑娘有何吩咐?”   冉肖莲吩咐道:“你们将这位康少侠,暂时带到东书房去,要好好侍候,不许怠慢!”   两名俏婢同应了一声,上前将康浩从地上挽起来。   康浩虽然穴道已被制住,不能自由行动,但在临去之时,却冷冷望了冉肖莲一眼,说道:“你们最好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你们会懊悔莫及……”   冉肖莲并没有回答,一挥手,两名俏婢挟着康浩出厅而去。   复仇会主冷笑了两声,扬目问道:“肖莲,刚才你说金老护法怎样了?”   冉肖莲道:“贱妾正是为了这件事,特地赶回来请示会主……如今孙天民虽然已经离开兰封,但咱们的原定计划,却被巫九娘知道了。”   复仇会主诧异地道:“她怎么会知道的?”   冉肖莲道:“金老护法言语失慎,露出了破绽,以致引起巫九娘的疑心,但她故作不知,仍嘱孙天民佯装上路,其目的,显然欲将计就计,另有阴谋安排……”接着,便把自己窃听的经过,详细说了—‘遍。   莫家兄弟在门口听了,不禁骇然失色,异口同声地说道:   “那老虔婆,不是易与之辈,必然已在途中布下了陷阱,这样看来,金老护法岂不危险了么?既然洞悉其实,就不该再让金老护法孤身涉险……”   冉肖莲冷冷一笑,道: “我也知道这样做对金老护法十分不利,但他行藏已泄,如果再让他返回此地,八成会将那老虔婆引到这儿来,那不是更危险吗?”   莫家四剑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冉肖莲又道:“那姓巫的婆子乃是会主欲除去的对头。而‘聚禽大阵’威力无比,决非咱们所能抵挡,为了会主的安全和大局着想,只好委屈金老护法充作钓饵,不过,倘能因此除去巫九娘,金老护法纵然冒点危险,那也是值得的。”   莫家兄弟连声道:“是的!是的!冉姑娘说得对!”   复仇会主微微一笑,道:“话虽如此,本座也不能坐视金老护法孤身涉险,四位分堂主可立即赶往接应金老护法,今晚初更时分,咱们在兰封西城门会合,然后对付客栈里的巫九娘。”   莫家四剑应声欲行,复仇会主又叮嘱道:“多携‘天火霹雳袋’,以备夜间使用。”   冉肖莲目送莫家四剑离去,忽然眼波一转,向复仇会主暖昧的笑了笑,低声道:“贱妾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复仇会主道:“你想问什么?”   ·冉肖莲道:“今天夜晚,会主当真准备用天火霹雳袋,硬攻那巫九娘所居客栈么?”   复仇会主不禁怔了怔,说道:“有何不可?”   冉肖莲微微一笑道:“贱妾认为,那巫九娘武功诡异难测,又善御百禽,不可力敌……”   复仇会主神色微动,问道:“依你说,智取如何?力敌又如何?”   冉肖莲四顾无人,轻轻道:“若依贱妾之见,休妨趁着金老护法和莫家四剑缠住孙天民的时候,略施易容绝技,假冒那孙天民模样,混入客栈,暗中下手……”   复仇会主目中异采连闪,用力一击双掌,道:“不错,这的确是条绝妙好计……但那孙天民的容貌……”   冉肖莲接口道:“会主尽请放心好了,如今那孙天民满脸都是药膏,面目早已无法辨认,只要挑选一个身材跟他相似的人,模仿他的口音,相信不难瞒过那巫老婆子。”   复仇会主沉吟道:“这个人却是有些难找。”   冉肖莲也是蹙眉思索道:“本来金老护法倒很适宜,可惜他有了白天这段经过,同时也无法分身,事实上是不能够了……”说着,斜眼复仇会主,俏目一边霎了几霎,突然“卟嗤”一声掩口笑了起来。   复仇会主诧道:“你笑什么?”   冉肖莲急忙收敛了笑容,欠身说道:“贱妾倒想到一个很适合的人,只是不敢说。”   复仇会主略一转念,恍然而悟,颔首笑道:“你可是认为本座很适合么?”   冉肖莲斯斯艾艾道:“会主的身材和机智,都算得是最恰当的人……但是,会主乃千金之体,却不宜亲冒锋镝……”   复仇会主没待她说完,业已大笑而起,说道:“如此大事,若非本座亲往,怎能放心?但,改扮的事,却领借重你的妙手。”   说着,一把拉起冉肖莲的纤手,大步走向内室。   两人再由内室出来,复仇会主已变得焦须枯发,满脸药膏,跟孙天民一般模样了。   冉肖莲特地又交给他—只药罐,说道:“这罐里是苗疆最毒的‘金头铲“,凶血封喉,中人无救,使用之前,千万记住要戴上银丝手套。”   复仇会主扬眉笑道:“那巫九娘子生擅饲各种凶禽毒虫,这一次,正好叫她尝尝中毒的滋味。”   冉肖莲道:“可要贱妾随侍同去,替令主接应把风?”   复仇会主摇头道:“不必了,你代本座坐镇此地,如果进行顺利,三更左右本座即可会同金老护法一齐返庄……”   接着,暧昧一笑,又压低声音道:“今天夜晚,咱们要好好庆贺一番。”   冉肖莲贝齿咬着下嘴唇,又颊微泛红晕,垂首躬身道:“贱妾恭祝会主马到成功。”   复仇会主揽起她一双柔荑,轻轻说道:“有朝一日,武林称尊,你就是天下之后了。”   冉肖莲螓道低俯,娇羞无限,道:“谢会主。”   复仇会主仰面大笑,走到左侧壁下,举手将—幅泼墨山水挂图轻轻一推,身子疾闪而没。   那幅挂图飞快的翻转了一匝,仍然恢复原状,表面看来毫无异样,敢情竟是一处活动暗门。冉肖莲俏目轻转,得意的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武林称尊!天下之后!哈!这头衔听起来真是够威风神气了!”稍顿,击掌招来一名俏婢,吩咐道:“替我准备香汤沐浴,另外安排几样精致酒菜,送到东书房里去。”’口口口口   孙天民离开封县城以后,独自向西而行,一口气走了二十里,仰望日色,不过才未申光景,一轮红日斜挂西天,距傍晚还有一个多时辰。   他停下脚步,回头望望,并未发现有人跟踪,这—路行来,也没有遭到任何事故,心里不禁纳闷起来。   依照巫九娘的吩咐,只是叫他走到二十里便应好转回头,既没说明回头的原因,更没交待必须在什么时候赶回兰封?他自从在客栈中喝了几壶闷酒,途中又一心惦记着盟兄安危,以致连打尖也忘了,整日粒米未进,此时一停下来,竟觉有些饥渴难耐。   他举目张顾,见前面不远柳树林边,有个小村子,疏落落的几栋茅屋,檐前却现出半幅酒旗,心里一喜,便大步走了过去。   这村子虽然不大,但因地近官道,常有商旅经过,家家都兼营着酒食生意,供应旅客打尖休息,倒也十分热闹。   孙天民选了一家干净的店铺,随意叫了些酒菜面点,独个儿自酌自饮,刚吃得微醇半饱,突闻蹄声震耳,四匹健马一拥进了村口,都在店门勒缰停了下来。   马上四人,相貌各具特征,为首一个驼背老头,生得奇丑无比,左臂虚悬,身上却穿着一件崭新锦缎大袍,另一名反穿羊皮袄的干瘪老头儿,双眉全白,脸色蜡黄,就像个久病未愈的痨病鬼。   紧随后面,是两名中年汉子,一个瘦削短小,一个却黝黑粗壮。那瘦小的一个双臂特别长,粗壮的一个则宛如半截黑塔。光头浓眉,马鞍旁挂着两柄沉重的大铜锤。   四人唯一相同的是,人人风尘满面,神色一般凝重。   停马店门外,那瘦削汉子用手一指孙天民用饭的那家酒食店,低声道:“就是这一家干净些,大哥觉得如何?”   为首驼背老人点点头,道:“好吧,大家略用些点心,让坐骑也休息一下再走。”说着,四个人全下了马,鱼贯走进小店。   孙天民并不认识风尘七义,当时只觉得这四个人相貌奇特,却不知道那为首驼背老人,就是千手猿骆伯伦,随行三人,正是鬼脸书生黄石生,飞蛇宗海东和黑牛李铁心。   骆伯伧一行,自然更想不到这位独坐在荒村小店,满头焦发,一脸药膏的客人,竟会是死里逃生的活灵官孙天民。   孙天民的座位,就在飞蛇宗海东身侧,见四人是东方人材的,忍不住打听道:“敢问四位可是刚从开封府来?”   宗海东回头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反问道:“阁下有什么事吗?”   孙天民道:“在下想向四位打听一个人在不在开封。”   宗海东道:“谁?”   孙天民道:“终南,一剑堡主,一剑擎天易君侠。”   四人齐是一惊,黄石生立即机警的接过话头,不答反问道: “阁下与一剑堡主是……”  —   孙天民坦然说道:“是朋友,近闻言,说他正在开封府,只不知道这消息确不确实?”  ’黄石生沉吟了一下,又问道:“阁下既是一剑堡主的朋友,想来必非无名之辈,请教尊姓上讳,如何称呼?”   孙天民道:“不敢。在下姓孙,现力抱阳山庄总管。”   黄石生猛可一震,忙道:“原来竟是孙二侠?这……真是太出人意外了,如蒙不弃,何不屈驾移搏一叙?”   孙天民笑道:“正要烦扰。”说着,起身走了过来。   黄石生连忙转介道:“这位是敝盟兄,姓赵,在下姓黄,这两都是在下盟弟,一个姓宗,一位姓李,说句厚颜高攀的话,咱们跟孙二侠可说是邻府邻县的小同乡。”   孙天民讶道:“真的?”   黄石生道:“孙二侠大约总知道保定府长乐巷的赌场吧? ”   孙天民点头道:“久闻其名,可惜尚未见识过。”   黄石生道:“不怕孙二侠见笑,那些赌场,都是咱们赵大哥开设的。”   孙天民恍然一声“哦”,拱手道:“原来是赵掌柜,保定府和抱阳山庄近在飓尺,孙某竟无缘识荆,真是太失礼了。”   骆伯伧急忙欠身还礼,道:“岂敢,贱业糊口,说来令人惭愧。”   大家重新见礼落座,黄石生敬了一杯酒;肃容问道: “二侠请恕黄某交浅言深。据近日江湖传言,不久之前,孙二侠在洛阳孟津附近,大意失手,被一伙叫做什么复仇会的凶邪帮派暗算,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孙天民苦笑一声,道:“不错。孙某正因遭人暗算,才落得现在这般模样。”   于是,毫不隐瞒将二庄一堡聚首洛阳查证风铃魔剑杨君达生死之谜,以及自己不慎中计,死里逃生的经过,坦然说了一遍。   四人听了,全都惊叹不已。黄石生紧接着问道:“这么看来,孙二侠幸而获救之后,竟一直未跟应庄主晤面,也不知道后来关洛第一楼发生的事故了?”   孙天民颔首道:“所以孙某才冒昧搭讪请教,就是为了能及早会晤一剑堡主,希望获悉别后经过。”   黄石生长叹一声,道:“既然如此,孙二侠就不必再寻一剑堡主了,还是尽早赶回抱阳山庄要紧……”   孙天民急问道:“莫非孙某失散之后,洛阳城中果真发生了大变故?”   黄石生便将关洛第‘楼血战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最后说道:“抱阳山庄应庄主断去一臂,身负重伤,据说已由白云山庄李庄主护送回冀,如今一剑堡主正追寻日月双剑下落,目下是否仍在开封府?咱们不得而知,位应庄主受伤的事,却是千真万确的,绝无虚假。”   孙天民听了这番话,心里直如刀割火的,含泪起身,哽声道:“多承赐告确讯,厚情容当后谢,孙某有桩琐事,想烦劳四全……”   黄石生道:“孙二侠,这是什么话,既蒙不弃,只要咱们力所能及,孙二侠尽管吩咐。”   孙天民道:“四位此去,不知是否要经过兰封县城?”   黄石生道:“正要经过,孙二侠有事吗?”   孙天民向店家要来一份纸笔,匆匆写了张字柬,双手交给黄石生,激动地道:“四位路经兰封县城时,敢烦将这字柬面交城北街庆祥客栈巫九娘,就说孙某不及面辞,现已兼程赶回抱阳山庄去了。”   黄石生慨然道:“这点小事,不劳挂怀,咱们一定替孙二侠做到就是。”   孙天民一拱手,说道:“待见过盟兄,孙某再亲赴保定府拜谢。四位保重!告辞了。”掷下一锭银子,作为酒钱,转身便走。   骆伯伧和黄石生连忙拦住,道:“孙二侠外伤未愈,徒步赶路要到何时才能赶达?咱们有四匹坐骑,孙二侠何不选一匹代步,途中也可节省些体力。”   孙天民略一沉吟,点点头道:“萍水相逢,承蒙如此厚待见过盟兄孙某若再推辞,那就是矫情虚套了。今日之事,孙某永志不忘。”再次拱了拱手,跨上一匹健马,扬鞭绝尘而去。   骆伯伧呆呆出了好一会神,由衷赞叹道:“好一条热诚义气的汉子,应伯伦能交到这个朋友,无怪抱阳山庄会驰誉天下了。”   黄石生也颔首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此人坦荡磊落,的确算得是当今英雄好汉。”   飞蛇宗海东却叹了一口气,道:“那应伯伦何幸能得如此知己?又何不幸竟生了两个忤逆儿子!”  ,四人感叹了一阵,相继起身,走出酒店。   骆伯伧当先策马出村,黑牛李铁心紧随其后,飞蛇宗海东的坐骑,已经送给了孙天民,故而跟黄石生合乘一骑,走在最后。   刚出村口,忽见柳树林里闪出五个人来。   骆伯伧和黑牛李铁心纵马而过,走在最后的黄石生和飞蛇宗海东一见那五个人,心里却暗吃一惊。   原来,那为首的人,竟是八臂天王金松。   黄石生轻轻用手肘撞了宗海东一下,故意放松缰绳,让马匹走得缓慢些,一面用眼角余光,偷偷留意着金松和莫家四剑的行动。   风走近柳树林,金松忽然扬目叫道:“朋友,请等一等。”   黄石生停马问道:“这位爷,有什么事吗?”   金松用手指小村,低声道:“你们从前面那村子经过的时候,可曾看见一个身材高大,脸上涂着药膏的人?”   黄石生沉吟片刻,道:“是不是一个手里提着药罐,头发好像被火烧过的大个子?”   金松道:“不错,正是他,二位看见他还在村子里?”   黄石生连声道:“还在!还在!刚才咱们在村中打尖,那人也在店里喝酒,一直到咱们吃饱了,还没看见他离开。”   金松面泛喜色,点点头道:“多谢,二位请便吧!”   黄石生一拦丝缰,风要走,莫维仁突然沉声道:“且慢!”   黄石生连忙又勒住坐骑,堆笑问道:“这位……还有什么,事?”   莫维仁大步上前,探手摸了摸马劲,冷冷问道:“你们从什么地方来?要到什么地方去?”   黄石生道:“咱们是从开封府来,想赶到徐州去洽见一批盐货。”   莫维仁凝目道:“既是远去徐州,为什么两个人只有一匹坐骑?”   黄石生道:“爷是问这个么?不瞒爷说,咱们本来有两匹坐骑的,刚才让了一匹给人,准备到兰封城再添购……”   莫维仁截口道:“让给了什么人?”   黄石生道:“就是方才这位爷台问起的那个脸上涂膏的大个子……”   莫维仁一惊,喝道:“什么?你竟然让了一匹马给他?”   黄石生呐呐道:“是……是的……那大个子说,他有急事要去开封府,身上带着病,走路不便,又出了双倍价钱,所以……”话犹未毕,金松脸上已经变了颜色,沉声说道: “莫老大,不用再问了,快走!”   五人急忙撤出兵刃,迈开大步,一拥而去。   飞蛇宗海东低问道:“四哥,看情形,这五个家伙没安着好心,竟是为了孙二侠来的?”   黄石生冷然一笑,道:“不错。”   宗海东道:“那……咱们要不要招呼大哥他们一声,留下来’,助孙二侠一臂之力?”   黄石生摇头道:“这却不必,孙二侠有坐骑代步,他们追不上的。但金松既在此地出现,我们担心那复仇会主可能也在附近,咱们得特别小心些才好。”   说着话,猛加一鞭,催马绕过了柳树林。   马蹄声刚消失在柳林尽头,林子里人影轻闪,走出两个人。   前面一个背插双刀的少女,后面跟着个肩上挂着鱼网的少年,正是月眉姊弟。   两人遥望着小村村口,脸上都流露出诧异的颜色,齐效先皱皱眉头,讶问道: “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奶奶分明告诉过孙爷爷,要他只走二十里便回头,他怎会购买马匹,当真赶去开封府了?”   月眉耸耸香肩,道:“谁知道?或许他临时又改变主意了。”   效先道:“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是不是也要再跟下去呢?”   月眉想了想,道:“奶奶叫咱们随后跟来,是怕孙爷爷吃亏,假如他们追不上孙爷爷,咱们最好也别露面,必要的时候,就用毒蜂整治他们。”   效先道:“刚才这两个人,好像孙爷爷的朋友,咱们该拦住问问他们就明白了。”   月眉道:“急什么?他们也是去兰封,迟早总会遇上的……”   正说着,效先忽然叫道:“看!他们又出来了。”   姊弟俩身形疾闪,重又退回林子里。  ·   没多一会,金松和莫家四剑果然又怒气冲冲由小村奔了回来。   莫维仁一路叱骂,道:“……我就知道那两个混帐东西合乘一骑有些可疑,却没想到果真跟姓孙的是朋友,他妈的,只要他今夜敢在兰封落脚,被老子碰上,老子非剥他们的皮不可……”   金松道:“事已如此,说这些有何益处,要紧的,尽快飞报会主,以免贸然发动,反吃了那虔婆的大亏。”   莫维仁兀自恨恨道:“我只是忍不下这口气,凭咱们兄弟我金老,意被两个无名之辈骗了去!”   五个人口里骂着,脚下如飞,也不顾惊世骇俗,居然沿着官道,施展‘陆地飞腾’身法急急赶路。   正奔行间,莫维仁突然一个踉跄,栽倒地上。   金松停步回头问道: “莫老大,怎么了?”   话声未落:老二莫维仁也大叫一声,仰面翻倒,手脚一阵抽搐,便直挺挺不动了。   莫维信和莫维理俯身查看,顿时变色,脱口道“毒蜂!毒蜂!”   金松茫然道:“什么毒蜂……”   莫维信和莫维理急忙挟起两个兄长,惊惶低声道:“金老快走,那老虔婆赶到了!”   金松机伶伶打个寒噤,大袖猛挥,腾身破空身起,三人急急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落荒而逃……   未刻刚过,会主便到了庆祥客栈。   客店伙计诧异地问道:“孙爷,你不是到开封府去了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复仇会主漫应着,让他在前面带路,一面故作淡然地随口问道:“老夫人是不是在午睡?”   伙计边行边答道:“不!她老人家有事出去了,还没回来。”   复仇会主一愣,探手拉住那伙计,凝目沉声问道:“你是说,老夫人此刻不在店里?”   伙计道:“是呵!她老人家用过午食,忽然想起要买一把铜烟袋,又怕小的们代购的不中意,就亲自上街去了。”   复仇会主道:“她两个孙儿女呢?”   伙计道:“少爷跟小姐,更早就出去啦。”   复仇会主眼中精芒一闪,又问道:“他们可曾留下话?说过什么时候回来?”   伙计道:“没有,但兰封城就这么大,想必不会去得太久,孙爷且在房里略坐一会,老夫人大约就快回来了。”   复仇会主脑中掠过一丝惊喜之念,点点头道:“好!我在房里等他们吧!”   伙计引至上房,添了壶热茶,陪笑道:“小的就在前面,孙爷如要什么?请随时叫我!”   复仇会主道:“没事。你忙你的去,老夫人回来的时候,先通知我一声。”   待伙计告退离去后,复仇会主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一两间上房全是静悄悄的,床头上还放着巫九娘祖孙三人的简单行囊,现在,房里只有他一个人,毒物就在药罐子里,这,真是天假其便,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轻轻掩闭了房门,从怀中取出一副特制银丝手套,小心翼翼戴好,然后,才捧过那只内藏“金头铲”的药罐o“金头铲”是一种罕见的毒蜈蚣,长不盈寸,性淫而猛,通体赤红,只有头部呈金黄色,产于苗疆雷公山,当地土人称为“雷公虫”,天生奇毒无匹。据说凡金头铲出现的地方,周围直里虫蚁绝迹,一丈以内草木不生,任何巨蟒猛兽,只要被这种小小的毒蜈蚣咬一口,不出七步,必然毒发倒毙,所以又叫作“七步红”。   复仇会主谨慎的揭开药罐盖子,罐中共有两条金头铲,一雌一雄,正紧紧绞缠在一起,乍看之下就像一段搓好的红丝线。   罐盖一揭,两条金头铲突然分开,其快无比地争着向外窜逃。   复仇会主右掌疾探,一把捏住了两条毒蜈蚣,掀起床上被褥,将金头铲轻轻塞进被褥里。   皆因金头铲生性喜暗畏光,藏在黑暗而温暖的被褥中,既可不虑其溜走,待天晚巫九娘返店人寝时,两条毒物恰好在被褥里等着她,措不及防之下,纵是大罗神仙,谅也难逃毒口。   布置妥当,他本来可以趁此抽身而去的,但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心里不免有些沾沾自喜,想到那巫九娘被金头铲咬中的情景,如此快意之事,岂可不亲眼目睹,于是,便吩咐伙计送来几样酒菜,独自在房中自酌自饮,专等巫九娘回店。   他一边喝酒,一边暗暗盘算着见面时应该如何搪塞对答?越想越得意,竟忘了时光的消逝。   转眼间,天色人暮,非单不见巫九娘的人影,连月眉姊弟也青如黄鹤,迟迟未见返来。   咦!这就奇怪了!买一把铜烟袋会要一两个时辰?   难道有什么意外的事绊住了,不能回来?   难道他们祖孙三人分批外出,竟是使的“金蝉脱壳”之计。业已偷偷离开兰封,根本不打算再回来了?   正猜疑不定,伙计含笑走了进来,躬身道:“孙爷,有客人拜会。”   复仇会主一怔,说道:“什么样的客人?”   伙计道:“是几位路过本城的货客商,想求见老夫人,小向特来通报一声,孙凶是否愿意代老夫人见见他们?”   复仇会主又是一怔,诧异道:“他们怎么知道老夫人住在这儿?求见她有什么事?”   伙计摇头道:“这个小的就不太清楚了。”   “奇怪!咱们今午才到兰封,此地又无朋友,更不认识什么盐货商人,他们该不是弄错人了吧?”   伙计道:“他们提起老夫人姓氏模样,全都不错,但孙爷如不想见,小的这就去回复他们叫他们明天再来便了。”   复仇会主一摆手,道:“不!我让他们在厅上略待。我随后就到。”   伙计应声退去,复仇会主紧跟着也离开了后院上房。   他闪身大厅屏风后,偷眼打量,去见厅中坐着四个人,尽皆面目陌生,不知是何来历?   那伙计和其中一个驼背独手老人回话道:“诸位稍坐片刻,巫老夫人出去了还没回来,不过,孙爷正在店里,小的已、经请过他了,诸位有事,跟孙爷面谈也是一样。”   骆伯伧诧异道:“那位孙爷是巫老夫人的什么人?”   伙计道:“诸位不认识孙爷么?他就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抱阳山庄孙总管!”   骆伯伧骇然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扭头对黄石生说道: “四弟,这……这……”   黄石生心里也大为震讶,忙向骆伯伧飞快递了个眼儿,截口道:“大哥忘了么?这位伙计所说的孙爷,就是名满武林的活灵官孙天民孙二侠,既然他在这儿,咱们理当拜见。”   骆伯伧会意,连忙点头道:“说的是!孙二侠名满天下,这是难得的机缘,应该要见见。”   正说着,屏风后一声轻咳,复仇会主缓步踱了出来。   四人一见心里都不约而同暗自一惊。   黄石生赶紧站起身来,抱拳道:“这位想必就是孙二侠了?”   复仇会主含笑拱手道:“不敢当,在下正是孙天民,请教四位……?”   黄石生道:“小可姓何,这三位都是敝亲,也生何。”   复仇会主道:“原来四位何兄。听伙计说,四位欲见巫九娘?”   黄石生心念电转,答道:“是的,小的等行商东赴徐州府,途经此地,特来拜望。”   复仇会主问道:“何兄跟九娘,是旧识?”   黄石生道:“曾有过数面之雅。”   复仇会主追问道:“但不知是在什么地方相识的?”   黄石生道:“说起来已是两年前的事了,那一次,小的和那位堂兄携带一批货物雇舟东下,不幸在铜瓦厢附近覆舟失事,多亏九娘相救,才得死里逃生,所以,九娘也就是小的兄弟的救命恩人。”   复仇会主恍然轻“哦”了一声,又问道:“何兄又怎么知道九娘现在正寄寓此地的呢?”   黄石生毫不迟疑道:“小的兄弟自蒙九娘活命大恩,两年来,只要是由这条路上经过,必然要去铜瓦厢拜望恩人,这次却扑了一个空,几经打听,才辗转寻到客店来的……”   复仇会主脸色一沉,道:“这就怪了,孙某和九娘今日黎明才离开铜瓦厢,晌午开始人城投店,这件事,别无他人知道,何兄是从什么地方打听到的?”   黄石生笑道:“原来孙二侠不知详情,这家庆祥客栈。乃是九娘常来的,她老人家每次进城,都在这儿休息,其实不须打听,猜也能猜到了。”   复仇会主对巫九娘近年来的生活情形并不了解,自然想不到黄石生情急生智,信口胡诌的,略一沉吟,疑云渐消,微微一笑,道:“四位来得不巧,九娘出去添购点东西,尚未返店,假如四位不急于赶路,何妨稍候,大约再过一会也就快回来了。”   黄石生故作为难之色,歉然说道:“本来是该恭候她老人家回来见见面的,无奈小可兄弟已经约好几位同业在徐州等侯,不能迟去,既然见到了孙二侠,区区微衷,就烦孙二侠代为转达一声如何?”   复仇会主也不愿计划受到影响,点头道:“这样也好,诸位有什么话?孙某一定替你们转到就是。”   黄石生:“旁的也没有什么,小可兄弟身受九娘大恩,只盼她老人家能将去处留告店东,待徐州返来,再专程去看望她老人家。”   复仇会主道:“这是小事,一定不会让诸位失望的。”   黄石生拱手称谢道:“如此就烦劳孙二侠了。”   四人恨不得早些脱身,急忙立起告辞,复仇会主则因另怀鬼胎,不愿有人碍事,也没有多作挽留o离开庆祥客栈,匆匆牵马转过街角,骆伯伧便忍不住惊骇低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此地居然又有一个孙天民……”   黄石生道:“事情很明显,客店里那一个孙天民是假冒、的。”   骆伯伧道:“他假冒孙二侠的目的何在?”  ’黄石生目光四下一扫,低声道:“这儿不是说话之处,咱们且先寻一个安顿马匹的地方,再详细商议,宗六弟留在附近,监视着庆祥客栈,假如在咱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巫九娘知巧返店,必须设法拦住她。”   飞蛇宗海东道:“如果那巫九娘不肯相信我的话呢?”   黄石生将孙天民的亲笔字柬交给他,说道:“你带着这个东西,她一定会相信,即使拦不住她,至少也要提醒她客店里那位孙天民是假冒的。”   叮嘱完毕,自和骆伯伧、李铁心扳鞍上马,绕过大街,另寻了一家比较僻静的小客栈,订了房间,就将马匹寄存在客栈里。   骆伯伧问道:“四弟,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黄石生道:“那家伙利用八臂天王金松追踪孙二侠的机会,冒名顶替潜入客店,目的显然欲对巫九娘不利,而且,假如小弟没有猜错,那家伙很可能就是复仇会主。”   骆伯伧道骇然道:“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复仇会主?   黄石生正色道: “他虽然曾经易容改装,脸上又涂满了蓟膏,但那双眼神,却瞒不过小弟,尤其他盘问咱们来历时的语气,简直跟在洛阳节孝坊和郊山古墓一般无二,再说,除了复仇会主,别人也指挥不了八臂天王金松。”   骆伯伧惊道:“果真如此,事情就棘手了……”   黄石生傲然道:“大哥何须担心?论剑术,咱们不是他的举手,若论斗智用计,易容改装,这一套咱们未必便输给了他。”   骆伯伧连忙说道:“你可是有什么妙计么?”   黄石生道:“小弟心中已有计较,但要委屈大哥一下。”忽然压低了语声,凑近骆伯伧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骆伯伧面有难色,道:“这方法妥当么?万一被他识破,岂不危险?”   黄石生道:“俗话说,做贼心虚,小弟敢保证不会被他看出破绽。”   骆伯伧低头看看自己虚悬的左臂,迟疑道:“即使身材混得过去,愚兄这条左臂却怎样安排?”   黄石生笑道:“大哥放心,要连这点手艺都没有,小弟也就不配‘鬼脸书生’的名号了。”   骆伯伧沉吟良久,点头苦笑一声,道:“看在孙二侠份上,咱们就冒险试它一试吧!”   黄石生向店家索取了一份纸笔,凝思有顷,缓缓在纸上勾画出一幅老妇人的脸谱,几经修改添减,直到自己认为完全满意了,才掷笔笑道:“小弟的‘口述写真秘法’虽然久未使用,但相信还不致差到多远去的。”   当他展示纸图,那脸谱,赫然竟是一幅活生生的巫九娘画像……   飞蛇宗海东奉命守候在庆祥客栈附近,既要留意巫九娘,又要隐蔽自己,更须随时防范客栈中那假冒孙天民的人逃走……一心数用,苦不堪言。   这时候,天已入夜,沿街店铺纷纷点亮了灯火,街上行人熙攘往来,反而比白昼更见热闹。   宗海东并不认识巫九娘仅由孙天民口述中,知道巫九娘是一位面貌丑恶,白发独眼的老太婆,眉目狰狞,惯用一根乌木拐杖……如今要在众多行人中辨认分明,自然是一件吃力的事。   是以,他立身街旁阴暗处,目不转瞬的注意着每一个从大街上经过的妇人,无论老少美妇,全都不敢疏忽放过。   突然间,眼中一亮,但.见对街屋檐下,正有一名白发老妇,在人群中闪现了一下。   宗海东立即拔步街心,匆匆奔了过去,及街近前仔细看看,可不是吗?那老妇满头白发,容貌奇丑,一身蓝布衣衫,:手里更拄着一根乌黑的木杖。   而且,老妇人正是少去一目,巍巍颤颤,朝向着庆祥客栈走去。   宗海东不敢怠慢,紧追几步,赶到老妪身侧,低声叫道:“老人家请留步!”   那独眼老妪一怔,停了下来,不悦地问道:“干什么?”   宗海东拱拱手,道:“敢问有可是姓巫吗?”   独眼老妪微诧道:“不错,你是谁?竟知道老婆子的姓氏?”   宗海东喜道:“这么说,果然是巫老前辈了,可否请借一步说话?”   独眼老妪冷冷道:“有话就在这儿说不行吗?我老婆子最看不惯鬼鬼祟祟的人,告诉你,朋友,你若是金松同党,想拿老婆子当乡下人,那就算你瞎了眼睛了。”   ‘宗海东忙道:“老前辈误会了,在下姓宗,是受了一位朋友之托,有封信要面交巫老前辈。”   独眼老妪道: “受谁之托?”   宗海东从袖中取出纸柬,道:“书信在此,请老前辈先过目。在下另有重要事情陈告。”   那独眼老妪冷冷打量宗海东一阵,然后接过纸柬,拆开一看,似吃一惊,沉声道:“你在什么地方遇见孙二侠的?”   宗海东道: “相遇之外,在距兰封约二十里一个小村子里,孙二侠特嘱转陈巫老前辈,他心急盟兄安危,匆匆赶回抱阳山庄,不及面辞,所以……”   独眼老妪没待他说完,一顿足,道:“叫他别急,他偏不肯听,带着一身伤上路,这有多危险……”   接着,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宗海东道:“约莫申刻光景,天尚未黑。”   独眼老妪摇头叹道:“唉!追也来不及了,只得由他去0巴! ”   独目疾转,微微一笑,接道:“多承带信,更劳久候,老婆子适才言语失礼,宗朋友别见怪才好!”   宗海东忙道:“小事一桩,老前辈不要放在心上。”   独眼老妪道:“不!承情未谢,反而恶言相加,应该要罚才说得过去,老婆子寄寓的客栈就在前面,宗朋友请去店里坐坐!”   宗海东连连摇手道:“老前辈现在千万不能回客栈去…   …”   独眼老妪道:“为什么?”   宗海东道:“在下守候老前辈,正是要面告这件事,如今客栈中有人假冒孙二侠,不知存着什么阴谋……于是,把所见情形,大略述了一遍。”   独眼老妪勃然怒道:“竟有这种事?我老婆子倒要会会他。”木拐一顿,举步便走。   宗海东急忙拦住,说道:“老前辈且请稍待片刻,在下还有三位盟兄不久即到,等他们来了,也可同去为老前辈呐喊助威……”   独眼老妪冷哼道:“你是怕我老婆子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么?”   宗海东连忙说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独眼老妪喝道:“既然不是,就给我老婆子站开些!”木拐一抖,竟向宗海东当胸点了过来。   宗海东忙不迭侧身闪避,口里仍然低声叫道:“巫老前辈,请相信在下一番好意……”   那独眼老妪忽然改变了嗓音,轻笑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可是,你如果再这样当街拉拉扯扯,好心就成驴肝肺了。”   宗海东骇然一惊,道: “你是……”   独眼老妪笑道: “六弟,怎么边我也不认识了?”   宗海东怔了怔,这才猛然省悟过来,惊喜道:“原来是四哥!”   黄石生以指按唇,做了个禁声手势,低语道:“我继续地在这儿,注意附近有没有复仇会的接应,记住非到必要时候,不要擅自出手。”  、宗海东点点头,尚未回答,黄石生已经拄着木杖,直向庆祥客栈走去。   抵达客栈门外,黄石生故意放缓了脚步,干咳几声,向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一名伙计正在大厅里抹桌子,听见咳嗽声音,抬头一看,连忙抛下抹布迎了出来,哈腰陪笑道:“老夫人回来了?”   黄石生知道自己的‘口述写真法’业已成功,心中略定,这才漫应了一声,坦然跨进店门。   那伙计紧随身侧,巴结地问道:“老夫人亲自上街去选购烟袋,可曾找到合意的货色?”   黄石生顺口应道:“嗯看过许多,都没有中意的。”   伙计道:“小的有个亲戚,在城南的一家铜器店,常去开‘封、徐州进货,赶明儿小的去他店里问问,也许能找到精致一些的……”   黄石生装作走累了,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仰面问道:“你有没有亲戚开饭馆和茶水店的?”   伙计一愣,道:“这个……”   黄石生冷冷道:“我老婆子跑了半天路,现在又饥又渴,就算能买到精致的烟袋,烟瘤也提不起来了。”  ‘那伙计失声一“哦”,连忙陪笑道:“的真该死!尽顾着说话,竟忘了替老人斟茶……”   片刻之后,捧来一壶热茶,又问道:“老夫人想吃点什么?”   黄石生道:“不拘什么,只要没有下过毒的都行。,’伙计见她语气不对,干笑了两声,没敢答辩,匆匆下厨招呼,不多久,便用一只大托盘,送来四色点心,几样酒菜。   黄石生伸手拿过酒壶,满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脸上才露出一抹笑意,赞道:“嗯!好酒!好酒!’’那伙计心里暗暗吁了一口气,一面布著斟酒,一面陪笑问道:“孙爷也回来了,可要去了来一起用饭?’’黄石生故作诧异地说道:“哪一个孙爷?’,   伙计道:“就是跟老夫人同来的那位抱阳山庄孙二侠。,,黄石生轻“哦”声,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伙计道:“孙二侠回来好半天了,现在启院上房,等候老夫人呢!小的这就去请他……”   黄石生突然举手一拦,道:“既如此,不必去请他来了,将酒莱带着,送到房里吃吧。”   伙计连声答应,收拾好托盘,领着黄石生直往后院上房。   途中,黄石生故意落后一步,从怀里取出两截小竹管,迅速藏人衣袖之内。  ·后院上房果然亮着灯光,那伙计尚未走近,就兴冲冲叫道: “孙爷,老夫人回来啦。”   人影一闪,房门应声而开,复仇会主含笑跨了出来,双手一拱,说道:“九娘回来了?”   黄石生点头道:“老婆子算定你是该到了,却没想到让你等了许久。”   复仇会主道:“孙某按照九娘吩咐,只走二十里便回头,途中没敢耽误,所以回来得略早些。”   黄石生笑道: “一路辛苦,还没吃晚饭吧?坐下来,咱们边吃边谈。”   入室落座,黄石生目光疾转,环扫全屋,却未发现可疑的地方,于是,向伙计挥挥手,道:“这儿没有你的事了,酒菜不够的时候,咱们会叫你。”   伙计躬身退出。复仇会主便试探问道:“听说九娘上街去选购东西了?”   黄石生压低嗓音,故作神秘道:“那是骗伙计,其实,老婆子是去办一件重要的事……”   话声微顿,不等复仇会主开口,紧接着又问道:“就是上次咱们提到过的那件事,孙二侠,你还记得吗?”   复仇会主忙道:“是的!记得……但不知进行得如何了?”   黄石生肚里暗笑,脸上却故作愁容,摇头叹道:“唉!别提了,提起来真要活活把我老婆子气昏。”   复仇会主急问: “怎么样?”   黄石生存心要给他难题做做,轻吁道:“事情的演变,跟你当初预测的完全一样。”   复仇会主一愣,果然答不上话来。   皆因他根本不了解黄石生说的是什么事?更不知道孙天民当初曾作过何种预测,如果答错了话,岂不当场露出马脚?   复仇会主仅只微微一愣,心念电转,竟也想到一句模棱两可的回答,摇头道:“如此看来,事情的确不简单。” “不简单”三个字,范围可大可小,份量可重可轻,足可适应任何情况,这三个字本身就太“不简单”了。   黄石生倒不能不暗暗佩服他的应变机智,索性再逼他一句,道:“事情果然很棘手,孙二侠,你看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呢?”   这一次,复仇会主回答得更圆滑,说道:“孙某没有意见,一切,但凭九娘吩咐。”   黄石生眨眨眼,笑道:“依我老婆子的意思,咱们不妨就照前天商议的办法试试看……”   复仇会主毫不迟疑道:“好!就这么办。”   黄石生忽又狡黠的问道:“孙二侠,你对易容化装这一套,有几分把握?”   复仇会主吃了一惊,愕然道:“易容化装……这个……”   黄石生道:“前天咱们不是商议过吗!·孙二侠难道忘记了?”   复仇会主忙道:“哦……不是忘了……凭良心说,这一套,孙某是门外汉……不过,咳!咳!事到如今,也只好勉强一试了……”   黄石生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复仇会主既然能假冒杨君达,咱们为什么不能假冒复仇会主呢?孙二侠,你说对不对?”   复仇会主心惊胆颤,出了一身冷汗,却连连点头应道:   “对极了!对极了!反正人生本来如戏,大家都假扮一场吧!哈哈哈……”   黄石生也仰面大笑,举杯道:“好一个人生如戏。来!孙二侠,老婆子敬你一杯,预祝咱们这场戏能演得维妙维肖,干杯!”   复仇会主为了掩饰内心的惶恐和窘迫,大笑举杯,一饮而尽。   笑声中:黄石生趁机取出一支竹管,在复仇会主衣袍上,偷偷滴了了几滴淡黄色汁液……   两人各运心机,口里打着哑谜,说的都是无中生有的废话,表面看来却谈笑风生,你一杯,我一盏,吃得十分欢畅。’不多久,一壶酒已喝得涓滴剩。   复仇会主含笑站起身来,拱手道:“酒已尽了,时候也不早啦,九娘奔波了一天,请早些安歇。”   黄石生道: “不!我老婆子今天特别高兴,酒还没有喝够,叫伙计再送两壶酒来……”   复仇会主道:“孙某已经不胜酒力,明天再喝如何?”   黄石生道:“不地。咱们还有最重要的话还没有谈到,你怎么能走呢!”   复仇会主愕然道:“九娘还有何事见告?”   黄石生挥手道:“坐下来!坐下来!我老婆子要问我一句话……”   复仇会主只得重又坐下,诧道:“但不知九娘要问什么话?”   黄石生吃吃一阵笑,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朋友,你的胆子真不小!”   复仇会主心中一惊,忙道:“九娘醉了么?”   黄石生笑道:“老婆子没有醉,我是真正佩服你的胆量,你居然敢假扮成孙二侠的模样,居然敢坐在这儿陪我老婆子喝酒?”   复仇会主猛地立身而起,道:“九娘,你……”  ,黄石生冷叱道:“朋友,你若不想死,最好给我老婆子乖乖坐下来。”   复仇会主略一迟疑,忽然笑道:“九娘一定是喝醉了,在下分明是孙天民,怎么会是假扮的呢……”口里说着,暗暗已将功力提聚在双臂这上。   黄石生昂然不动,只扬手向房门一指,哼道:“你且回头看看那一位是谁?”  .房门“蓬”然应声而开,门口赫然挺立着另一个“孙天民”。   那人也是满头焦发,也是涂了一脸药膏,右手提着一只药箱,左手紧按着腰际,腰带上,斜插着一条七节钢鞭。   门内和门外两个“活灵官”孙天民,身躯一般魁梧,神态一般威猛,除了门外那个腰间多了一条七节鞭,几乎没有丝毫差别。   复仇会主做梦也想不到那也是假货,心里一惊,双掌疾然提举……   黄石生适时喝道:“朋友,妄动真力,那只有使体内毒气发作得更快,不信你就试试。”   复仇会主闻言一震,沉声道:“你作了什么手脚?’’黄石生晒道: “老婆子早已在酒中暗下了‘子午散功粉’,药性本来要一个对时才能发作,假如阁下希望它发作快一些,那就尽管动手好了。”   复仇会主机伶伶打个寒噤,急忙敛住掌势,运气默查内腑黄石生接着又道:“朋友,事到如今,你就认栽了吧,不是我老婆子夸口,纵然酒中无,你也逃不出老婆子的手掌心,何不大方一些,坐下来谈谈?”   复仇会主冷冷道:“你要谈什么?”   黄石生笑道:“老婆子不想逼人太甚,只要你洗去脸上药膏,让咱们看看你的真正面目,其他都好商量。”   复仇会主断然道:“办不到。”   黄石生道:“朋友,你已经落在老婆子掌握中,须知,逞强斗气,不过是自取其辱。”   复仇会主道:“在下顶多拼了这一身功力不要,未必便脱不了身。”   ·黄石生脸色一沉,道:“这么说,你是存心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复仇会主似对“巫九娘”颇为惮忌,默然片刻,道:“假如我显露了本来面目,你是否保证给我解药,让我离去?”   黄石生道:“老婆子说过,只要看看你的真面目,其余的都好商量。”   复仇会主道:“我要先取得信证,才能考虑是否显露本来面目。”   黄石生想了想,道:“好!老婆子答应给你解药作为交换,但你如果就是老婆子要找的人,咱们却终须另约时地,作一个了断。”   复仇会主问道:“你要找的,是什么人?”   黄石生心念疾转,说道:“便告诉我也无妨,老婆子和孙二侠都知道你就是复仇会主,不过,咱们怀疑你并非风铃魔剑杨君达,而是另外一个人。”   复仇会主道:“是吗?‘你们怀疑我是谁?”   黄石生一字一顿道:“说实话,咱们认为阁下就是一剑堡易君侠。”   他有意说得十分缓慢,而且语气坚定,藉以试探对方有何反应?因为凡人都有一种本能的直觉反应;当被人一语说中内心秘密,无论多少深沉冷静,总会不自主流露出“情虚”之色,哪怕仅只是极轻微的异样,也难逃过黄石生锐利的观察。   可是,事实竟大出他意料之外。   复仇会主非单毫无“情虚”反应,反而笑了起来,说道:“两位完全猜错了,在下的确是风铃魔剑杨君达,绝不是一剑堡主。”  ’骆伯伧站在门外,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忍不住怒喝道:“胡说!咱们死也不信你会是杨君达。”   复仇会主耸耸肩头,道:“你们一定不肯相信,杨某人也无可奈何,如果杨某人洗去脸上药膏之后,你们是不是能履行诺言,交出解药让杨某人离去。”   黄石生接口道:“老婆子一诺千金,岂会反悔,但你必须让咱们查看仔细,证明脸上并无其他易容之物才行。”’复仇会主略一沉吟,道:“好吧,给我二盆清水。”   黄石生指着屋角洗面架,道:“那儿有水,尽请自便……老婆子再忠告你一声,假如你弄什么花样,那可是自讨苦吃了。”   复仇会主没有回答,径自举步向屋角走去。   骆伯伧望望黄石生,两人心里都充满了惊疑和沉重的感觉——他们自然绝不相信复仇会主真的是风铃魔剑杨君达,眼见复仇会主从容走向水盆,那神情,竟然也不像是虚假的!   黄石生除了惊疑之外,同时又在盘算着如何善后?万一复仇会主如约洗去药膏,而自己和骆伯伧又查不出其他破绽,难道果真就这样让他走了不成?   他心里明白,酒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子午散功粉”,纯是利用复仇会主对巫九娘的畏惧心理,先声夺人将对方镇慑住的,一旦翻了脸,自己和骆伯伧绝不是人家的敌手,但“兵不厌诈”对付强敌,不择手段,他眉峰微皱,忽生一计……   于是,一面将另一支竹管取到手中,一面从贴身小革囊里面,取出了色分黑白,形如龙眼的“阴阳果”。   这一双“阴阳果”,是黄石生在洛阳节孝坊向康浩要来的,当时原欲来对付“毒手殃神”游西园和“洱海双妖”,其后发生意外,一直留在身边没有机会使用,现在却正好派了用场。   等一会只须将“阴阳果”充作解药,让复仇会主吃下去,一切疑难困扰,岂不全部迎刃而解了……   对!就是这个主意。   黄石生正得意,突然,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转眼到了房外。   骆伯伧闻声回顾,见是名伙计,不禁诧问道:“这般慌张干什么?”   那伙计气急败坏道:“小的来看看…—老夫人可在房里’吗?”   黄石生接口应道:“找我老婆子有事么?”   那伙计探头向房里一望,登时面色大变,回头便跑,大叫。逭:“不得了!有鬼!有鬼……”   骆伯伧一把抓住伙计的肩头,沉声喝道: “什么事大惊小怪?”   伙计用手指指房里,又指指外面,颤抖着道:“房里有个老夫人……店门外又来了一个老夫人……两个老夫人一模一样……这……这不是闹鬼了么……”   骆伯伧忙叱,道:“胡说……”飞出一指,点闭了伙计的哑穴。   无奈拦阻终于迟了一步,那伙计刚应指倒地,卧房中的复仇会主已厉声笑道:“原来如此,杨某人失陪!”   说着,身形连转连贫带水劈面向黄石生泼去,双掌震碎窗榻,飞身而出。   黄石生一抖乌木拐,拨落了水盆,大喝一声,道:“匹夫,你中毒未解,还想走吗?”   复仇会主大笑道:“杨某人早已运气查过内腑,根本就没有中毒徵候,只因拿不准你这老婆子是真是假,才险些上了恶当,现在岂会再信你的鬼话。”笑声中,人已穿窗射落庭院内。   骆伯伧拔出七节钢鞭,横身拦住去路,沉声道:“就算没有中毒,你也别想逃得了。”   复仇会主冷笑道:“朋友,就算你是真正的孙天民,也休想拦住杨某人。”   骆伯伧怒叱道:“咱们就试试看吧。”七节鞭猛地向外一推,乌光疾闪,呼的一鞭横扫了过去。   复仇会主傲然一笑,胸腹微吸,巧妙地让开了鞭梢,紧接1着双臂上提,一式“魁星踢斗”,飞起左足,踢向骆伯伧握鞭J,的手腕。   骆伯伧—鞭落空。本应该撤招先求自保,但他却突然向前跨上一大步,身躯半蹲,沉鞭抖腕,竟将七节鞭当作点穴剑使用,奋力对准复仇会主的下阴要害,暴扫过去。   这一招,狠是够狠了,却用得太险。   皆因临敌之际,攻守的机会绝对相等,你能攻击敌人的下盘,敌人必然也容易向你的上盘反击,故而凡属蹲身进手招式,无论各门各派手法,都是一手护顶,一手攻敌。譬如武当派的“天王托塔”,华山派的“烟龙出洞”,以及形意门的“拨云望青天”,莫不是先护住自己头顶,然后才谈得到攻击.敌人。   而且,欲求制敌,必先藏拙,他左臂已断,索性不求自保,竟大胆采用“两败俱伤”的打法,以期破釜沉舟,将复仇会主截留下来。   一个人在情急这下,往往会行险图逞,骆伯伧这种打法,本来无可厚非,可是,他忽略了对方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谨慎自保尚且未必能办到,何况行险以求侥幸呢?   果然,他鞭势发出,复仇会主一声冷笑,身形忽然平空拔起,轻而易举避开了七节鞭,脚下微迈,人已跨到骆伯伧左侧近身处。   这时候,骆伯伧招式业已用老,空门大露,尤其他缺少一条手臂,无法应变护身,眼看就要伤在复仇会主掌下……   黄石生睹状大惊,急将手中竹管,掷了出去,大喝道:“孽障,给我老婆子躺下。”   复仇会主听风辨位,头也没回,反手一指点出,指风正中那截竹管。   “哟”的一声轻响,竹管应指破裂,但管内却飞出无数细小的蜜蜂,在空中略一盘旋,便纷纷向复仇会主飞去。   原来黄石生先前涂在复仇会主衣襟上的黄色汁液,竟是特制蜂蜜,蜂群受了蜜香引诱,自然循香攒集,挥之不去了。   复仇会主听得蜂群振翅的声音,扭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顾不得再伤骆伯伧连忙举袖紧掩着头脸,飞身掠登屋顶骆伯伧大喝道:“匹夫,往哪里走!”身形也破空射起,奋力一鞭砸向复仇会主背心。   这一鞭不偏不斜,正中复仇会主右肩,只打得他一声闷哼,队些从屋瓦上滚落了下来。   但他既没敢反击,也不敢停留,忍痛猛提一口真气,竟狼狈负伤逃去。   骆伯伧还想追赶,却被黄石生叫住,低声道:“由他去吧!凭咱们俩制服不了他。”   骆伯伧恨恨一顿脚,道 “眼看就要得手,可惜竟被那伙计—句话弄得功败垂成,早知如此,咱们真该在酒里预先下些毒药……”   黄石生摇头道:“此人机警异常,如果酒里真下了毒药;决难瞒得过他,纵能瞒过,以他的精湛内功,也不会有多大效果…”.”   目注夜空,语声微微—顿,喟然叹道:“唉!假如巫九娘能再迟片刻回来,那就好了。”   话刚说完,忽然有人接口道:“老婆子正遗憾没有早些回来,未能赶上正场好工哩。”   随着话声,只见巫九娘手持木拐,缓步从门口走了进来。   在她身后,紧跟着月眉姊弟和飞蛇宗海东,黑牛李铁心等人。   月眉姊弟睁大了眼睛,惊诧的望着骆伯伧和黄石生,飞蛇宗海东却一脸尴尬之色,向两人摊摊手,苦笑说道:“小弟为了劝他们慢一步,差点嘴都说破了,无奈空口无凭,他们怎么也不肯相信……”   巫九娘微笑道:“现在老婆子总算相信了,彼此连面也没有见过,这位朋友居然能抢得跟老婆子一模一样!”   月眉惊喜的道: “可不是么,如奶奶不在这儿,咱们真会拿他当奶奶呢。” 黄石生连忙拱手笑道:“情非得已,失敬之处,还望老人家多多包涵。”   说着,取出孙天民的亲笔纸柬,交给巫九娘过目,并将相遇经过复述了一遍。   巫九娘看罢,点头赞道:“阁下易容之术妙绝人寰,老婆子活了这一把年纪,尚系平生第一次见识。诸位既是孙二侠的朋友,也就是我老婆子的客人,别拘俗礼,大伙儿进屋里坐下再谈话吧。” ’ 黄石生忙道:“老人家请暂时别进去,容咱们先将房中搜查一下。”   巫九娘道:“搜什么?”   黄石生道:“那复仇会主自从午后混进客栈,这半天之内,一直躲在房里,很可能暗中弄了什么手脚。”   巫九娘似乎有些诧异,独眼闪了两闪,又问道:“以你看,他能弄些什么手脚呢?”   黄石生想了想,说道:“在下一时也说不出来,不过,据情推想,他决不会就这样枯坐半日,或许已在房中布置了什么毒恶暗算。”   巫九娘冷冷—一笑,道:“他若聪明,应该知道老婆子并非那么容易中人暗算,我想他是另有目的。”   说到这里,回头望了月眉姊弟一眼,便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骆伯伧道:“无论如何,先搜查一下总比较安全。”      第十八章 淫娃血泪 义侠胸怀     巫九娘却摇摇头,道:“不必了,纵有阴谋诡计,我老婆也不怕……诸位尽可放心到房里略坐,老婆子还有点事想跟诸位商议商议。”   骆伯伧等不便再坚持,一行人随着巫九娘走进屋里,重新叙礼坐下。   黄石生心中疑云未消,目光一转,发现了复仇会光留在桌、上那只空罐药,顺手取来,反复看了又看,无奈却看不出有何:异状,放在鼻子上嗅嗅,似乎略带腥膻之味,便轻轻由窗口掷了出去。   巫九娘吩咐说道:“眉丫头,去把那伙计的穴道解开,叫他给咱们弄点酒菜送来。”   月眉去了没多久,手里提着一只食盒回来说道:“酒菜倒现成,只是那伙计胆子被吓破了,说什么也不敢送到后院里来,我拿他实没有办法,只好自己动手了。”   黄石生笑道:“这样也好,虽然麻烦姑娘些,至少咱们不用担心酒菜有毒。”   众人都笑了起来,帮忙清理桌子,摆上酒菜,围着桌子坐。   效先却打了个呵欠,道:“奶奶,我困了!”   巫九娘道:“好吧,你就在奶奶床上先睡吧,呆会儿奶奶去隔壁跟眉丫头一起睡。”   效先点点头,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便抖开被褥,躺了下来。   可是,才躺了不久,却发现枕头边有一节像丝线般的东西紧紧纠缠在一起。   效先撑起身子,仔细看看,竟是两条奇小蜈蚣。   他自幼饲养各种奇蜂毒虫,胆量一向很大,见那两条蜈蚣形状古怪,不似凡种,心里大喜,忙叫道:“奶奶,奶奶快给我一双筷子。”   巫九娘道:“你不是要睡了吗?现在你瞧着咱们吃喝,嘴又馋了?”   效先道:“不!我要捉住这两条罕见的蜈蚣……”   巫九娘回头一望,登时骇然变色,急喝道:“别动它,快些躲开!”   喝声中,身形疾闪,电击般掠到床前,左手猛地一拉效先,右手已飞快的向枕边拂去。   她心急爱孙危急,却忽略了“金头铲”的淫凶性,手指拂过,两条正在交尾的毒蜈蚣被硬生生震开,雄的一条齐腰断裂当时死去,雌的竟顺势一口,咬住了巫九娘的右手无名指。   那东西果然奇毒无比,巫九娘只觉得指尖微微一麻,整条右手从时节以下已经僵硬如死,她情知不妙,左臂疾抡,效先掷向身后,右时却奋力向床沿上捣去。   “蓬”的一声响,雌蜈蚣被捣成两截,但那金色的毒首,仍然紧叮在指尖上。   这时候,骆伯伧等人都惊跳起来,纷纷赶来帮助。   巫九娘用手牢牢扣住自己右臂“五里”穴,脸色苍白如纸,豆粒般的冷汗从额上滚滚直落,喘息问道:“谁身上带有刀?”   飞蛇宗海东从鞋筒里拔出一柄匕首,急忙递了过去。   巫九娘却没有伸手接取,只将右臂向上抬了抬,咬着牙说道;“来!请帮我老婆子一个忙,从开时上方五寸的地方切下去……”   宗海东一惊,道:“这个……”怔怔握着匕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巫九娘呼吸越来越重浊,催促道:“那一位下手利落?快些动手吧,再迟,毒性过肩,老婆子就死定了。”   黄石生当机立断,探手从宗海东掌中夺过匕首,一横心,手起刀落……   “奶奶……”   “啊……”惊呼声中,一条右臂摔落地面,断处一片乌黑看不见半点血渍。 ·而巫九娘却如释重负般长吁了一口气,颓然跌坐在床沿上。 口口口口就在复仇会主潜入庆祥客栈的同一时候,冉肖莲兰沐浴罢,:披着一袭薄如蝉翼般的纱袍正莲步款款,走进了东书房。   书房里,锦案初拭,兽香新添,桌上摆着两副杯筷和几色精致酒菜,康浩则仰面躺在一张香妃榻上,穴道尚未解开。   冉肖莲舒皖腕,反掩了房门,婢停行至榻前,嫣然一笑,道:“康少侠,现在已经气消了吧?”   康浩冷冷望了一眼,一扭头,闭目不睬不应   冉肖莲笑意更浓,又道:“瞧你这样,倒像是我得罪了你似的,难道我替你讨情,竟讨错了?”   康浩木然接道:“不错,你们应该千千脆脆把杀了,若恿对我施展怀柔手段那更是大错特错……”   冉肖莲含笑截口道:“好啦!好啦!千错万错,都怪我这做姐姐的错啦,咱们暂时别提这些呕气的事,先吃饱了再骂人;行不行?”   康浩冷然道:“谢谢,我不饿!”   冉肖莲笑道:“好兄弟,别嘴硬了,我知道你落在姓罗的小辈手中,很受了些委屈,所以特地为你准备了几样酒菜,来!快起来尝尝看……”   康浩挺身坐起,不禁大感意外,张目道:“你解开我穴道,不怕我逃走么?”   冉肖莲耸了耸香肩,道:“我相信你决不会那么傻!”   康浩道:“怎见得?”   冉肖莲笑道:“因为你根本就逃不出去。”   康浩哼道:“我倒不相信。”   说着,大步走到房门边,用边一拉门柄,那房门竞纹风不动。   冉肖莲格格娇笑道:“老实告诉你吧,这间书房除了少数连苍蝇也爬不出去的气孔外,就只有那一道房门可以出入,而房门都由机关控制,你不熟悉机钮开闭的方法,休想踏出书房一步。”   康浩微一皱眉,道:“房门开闭之法,你总该知道的。”   冉肖莲道:“那是自然了!否则,我怎么出去?”   康浩冷笑道:“这就好办了,我只须制住了你,何愁你不乖乖开启房门。”   冉肖莲却摇摇头,道:“除非我自己愿意,你没有办法强迫我开门。”   康浩道:“你以为我制不了你?”   冉肖莲道:“就算你拿刀架在我的颈子上,那也没有用。”   康浩道:“莫非你不怕死?”   冉肖莲嫣然道:“我当然怕死,但我相信你决不敢杀我。”   康浩一怔,道:“为什么?”   冉肖莲吃吃笑道:“如果你杀了我,今生今世,你就永远别想知道复仇会主真正是谁了。”   康浩听了这句话,心头暗震,双目不期然暴射出骇诧的光芒。   冉肖莲扬眉一笑,接着又道:“不是姐姐我夸口,这个秘密,敢说除我之外,连复仇会中‘金’,‘银’二堂堂主都不知道,你若失去这次机会,只怕要遗憾终生,懊悔莫及……”   康浩脱口道:“既然连亲信属下都不知道的秘密,你又怎会知道?”   冉肖莲笑道:“这就是女人和男人不同的地方了,好兄弟,你现在还年轻,自难领悟其中奥妙,将来你就相信一个女从如果想知道一个男人的秘密,那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康浩心里半信半疑,口里即道:“你说这些话,有什么证据?”   冉肖莲道:“当然有绝对可靠的证据,你想不想知道?”   康浩坦然答道:“不错,你有什么条件?”   冉肖莲招招手,媚笑道:“条件很简单,你先过来坐下,咱们边吃边谈,不好么?”   康浩迟疑了一下,举步走了过来,冷冷道:“说吧!”   冉肖莲亲手执壶,满满斟了两杯酒,含笑道:“乖弟弟、别那么板着脸孔冷冰冰不带笑容。来!姐姐我敬你一杯。”说完,仰面一饮而尽。   康浩却不肯喝酒,哼道:“姑娘,最好请你多自重些,改个称呼。”   冉肖莲故作诧然道:“为什么呢?我年纪比你大,难道不能做你的姐姐?你的意思,应该改个什么称呼才恰当呀?”   康浩道:“无论改什么都行,反正咱们不是姐弟……”   冉肖莲“哦”了一声,笑道:“我明白啦,你是嫌做弟弟吃亏?好吧!我就改个称呼,叫你‘哥哥’好不好?”   康浩双颊顿时绊红,冷哼了两声,却气得说不出话来。   冉肖莲凑过粉脸,颤声低叫道:“好哥哥,你怎么不肯喝酒?”   康浩心头一阵狂跳,拂袖而起,沉声道:“你……”   谁知冉肖莲皖腕一探,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娇喘吁吁道:“哥哥,我敬你的酒,你不喝就是不爱我……我不依……我……我一定要你喝下去才行……”一面说着,一面端起酒,杯,就要强灌。   康浩大怒,叱道:“姑娘,你再不放手,别怪我要翻脸了!”   冉肖莲毫不在意,反而把一张娇滴滴的脸蛋,直送到康浩胸前,撒娇作痴道:“好!你翻脸好了,你把我打死了吧……只要你不想知道那件秘密,你就动手好了……”   康浩掌势已起,听了最后那句话,却再也打不下手。   冉肖莲得寸进尺,索性把个若隐若现的娇躯,偎进康浩怀里,嚷道: “哥哥,你好狠心,人家都快被你欺侮死了,你!你!你……”   康浩急得面红耳赤,猛地一声大喝,道:“放手,我喝酒就是了!”   冉肖莲斜睨道:“当真喝了?不要赖皮了?”   康浩只救脱身,连连点头道:“喝!喝!喝!一定喝!”   冉肖莲眠嘴笑道:“你先喝下去,我才放你……”   康浩把心一横,举起酒杯一仰而干。   酒液人喉,一股的人热流,迅速透达全身,他用力摇了摇头,连忙深吸一口真气,护住内腑,但过了片刻,除了觉得那酒性较烈,却没有其他异样。   冉肖莲松手问道:“怎么样?酒里没有毒药吧?”   康浩只好点点头。   冉肖莲忽然收敛了笑容,坐直身子,冷冷道:“亏你还是堂堂男子汉,胆量竟跟老鼠一样,让你喝杯酒,就好像要了你的命似的……”   康浩苦笑道:“现在咱们总该谈谈正事了?”   冉肖莲幽怨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鄙视我,不知拿我当作多下贱,多无耻的女人看待,若不是为了那件关系着师门的秘密,只怕连跟我说句话都好像沾辱了你的身份,既如此,我说的话你还相信吗?”   康浩倒被她问得无言以对,呐呐半晌,才说道:“以事论事,既然有交换条件,我自然信你不会骗我。”   冉肖莲道:“假如我现在愿意无条件告诉你,你也相信是真话么?”   康浩一愣,沉吟道:“这个……”   冉肖莲忽然眼睛一红,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相信,你自以为是正人君子,在你眼中,只有姓易的丫头才是大家闺秀,才配得上你!可是,你有没有想想,世上谁家女孩儿天生就是贱命?人人都是父母生养,谁会心甘情愿把自己清白身子给人糟踏?女人失足,谁不是你们男人害的?难道说,一个失过足的女人,就永远没有资格再受别人尊重了吗?康少侠,你是正人君子,你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突然玉臂一挥,“哗啦”一声,将桌上酒菜全扫落地上,自己却掩面悲泣起来。   康浩吃了一惊,呆呆望着那满地残肴碎碟,心里也正如那些混杂的菜一般,不知是何滋味?   他万万想不到这番话会从冉肖莲口中说出来,更万万也想不到—个烟视媚行,放荡形骸的妖女,竟然对人生怀着如许深、的忌恨二—她那幽怨的倾述,激愤的叱责,悲恸的泪水,究竟是真正发自内心呢?抑或只是有意的做作?康浩惑然莫解,怔了许久,才凝注问道: “听你语气,好像曾经深爱男人的欺侮,在感情上,遭遇过什么不如意的挫折……”   冉肖莲仰起泪脸,大声道:“欺侮?挫折?哼,说得好欺文,我告诉你,你们男人都是猪!都是狗!都是无耻下流的畜牧!你们比天下最下贱的女人还要下贱一千倍,一万倍!”   康浩苦笑道:“当然,谁也不能否认,男人中的确有些无耻败类,但……”  ’冉肖莲截口道:“什么‘有些’?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根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说到这里似乎意犹未尽,没等康浩开口,接着又道:“天下男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色鬼,一种是色魔,色鬼见了女人,就好像苍蝇见了血,不惜威迫利诱,千方百计要达到淫欲泄欲的目的,这种男人穷凶极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任何丧天害理的事情全干得出来,色魔则是偷香窃玉的能手,表面看去温文而雅,道貌岸然,其实是装模样,欲擒故纵,这种男人多半自特脸蛋漂亮,专门虚情假意,骗取女人的倾心,要女人自己心甘情愿送给他玩弄。”   “色鬼纵能霸占女人的身体,却得不到女人的心,而色魔不仅玩弄女人的身体,玩弄女人的真情,甚至要那些彼他玩弄的女人,对他死心塌地,情痴意迷,至死不悟。”   “色鬼可恨,色魔可怕,色鬼该死,色魔更该杀……除非把天下男人斩尽杀绝,否则,这世界休想太平。”   康浩默默的听着,既不插嘴,也没有争辩,脸上却露着—抹微笑。   冉肖。莲怒道:“你笑什么?敢情你以为我只是在发牢骚?说气话?”   康浩摇头道:“不!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感而发,想必是哪一个薄幸男人,刺伤了你的心……”   冉肖莲微微一怔,忽然仰面狂笑起来,说道:“哈哈!我会为了臭男人伤心?那简直太可笑了,男人如想从我身上获得一份快乐,我一定要他付出千百倍的痛苦的代价,作为抵偿,男人玩我的身体,我却玩男人的性命,这世上何曾有半个男人放在我眼角上?若说我是一个薄幸的女人,刺伤男人的心,只怕还有几分可能。”   康浩目光如炬,炯炯逼视着她的眸子,直到她笑声由高而低,最后终于完全停止,才缓缓道:“你心里一定有很深的痛苦和委屈,由你脸上在笑,心里在哭,你越是诅咒男人,越表示你曾经深爱过一个男人。”  .冉肖莲大声道:“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 ,康浩道:“你有的,只有口里不肯承认罢了。你为什么要把它隐藏在心底,宁愿折磨自己,却不肯倾吐出来呢?”   冉肖莲脸上突然一阵抽搐,急垂蟑首,须臾间,胸襟上已湿了一大片。   康浩轻轻挽起她的手腕,柔声道:“别再闷在心里了,说出来吧!”   冉肖莲用力摇摇头,哽声道:“不,我不能说……那是世上最无耻的丑事,我恨透了那个男人,也恨透了我自己……说出来,你会更看不起我……”   康浩诚挚的道:“你认为我是那种小人吗?”   冉肖莲仍然摇摇头道:“求你不要逼我,求求你!”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其实,你纵然不说出来,我也能猜到那男人是谁,他就是复分会的‘银花堂’堂主,毒手殃神游西园,对吗?”   冉肖莲娇躯一震,猛然抬起头来,惊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康浩道:“先别问我怎知道,你告诉我,是不是他?”   冉肖莲默然良久,含泪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就顾不得什么羞耻了,不错,就是那畜牧不如的老匹夫,他毁了我的母亲,也沾污我一生清白……”   康浩问道:“你不是你的父亲吗?”   冉肖莲恨声道:“不!说来他应该算我的后父,我生父姓、冉,名叫冉腾,本来是‘银花堂’下一名分舵主,十九年前,奉命夜袭北京城中一家赌场……”   康浩心中一动,忙道:“且慢,你没有记错?的确是十九年前?”   冉肖莲道:“决不会错,我的生父就是在那次夜袭之后被处死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康浩说道:“没有什么……你说下去吧。”   冉肖莲诧异地向他望望,然后继续说道:“那时候,复仇会还在秘密组织时期,声势也远不如现在壮大,虽然设置了‘金花’, ‘银堂’二堂,和几处分舵,并没有固定的人手,会友既不知道‘会主’的姓名,彼此也互不联系,只有在接到‘复仇令’的时候,才受命会合,参加行动。为了便于识别每次出动之前,大家就在衣襟上佩戴一朵银花标志,所以,那银花对复仇会会友来说,实在非常重要,任何人失落了银花标志,都将受到极重的惩罚。”   说到这里,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凄然又道:“可是,就在那一次夜袭混战之中,我父亲却不慎将所佩银花失落了。,,康浩讶道:“失落小小一朵银花,竟被处死了么?”   冉肖莲摇头道:“失落银花,论罪尚不至死,但当时我父亲发现银花失去,心里十分惶恐,便偷偷告诉了游西园,希望他能同返赌场,帮忙寻回银花。”   康浩忽然插口道:“游西园不就是银花堂的堂主吗?”   冉肖莲道:“不!那里游西园在复仇会中名义,不过是一名香主,论职位,尚在我父亲之下,但与我父亲同为鹰爪门出身,是以情感较好,平时也有交往。”   康浩点了点头,道:“你说下去,以后又怎样?”   冉肖莲眼中闪着泪光,切齿道:“可恨游西园那匹夫,久已唾涎我母亲的美色,正愁没有机会陷害我父亲,一听之话,顿起毒恶,表面上满口答应,折返城中替我父亲寻找失落的银花,一面却嘱我父亲先行离队回家,以免被会主发现,我父亲拿他当朋友,自然深信不疑,谁会知道那老匹夫却密报会主,指控我父亲遗失银花,畏罪图逃……当天夜晚,我父亲便被处死在家中后院里。”   康浩道:“后来他又怎么会变成你的继父呢?”   冉肖莲道:“我父亲死后,游西园每日假仁假义安慰我的母亲,家中用度,一力承当,对我更是嘘寒问暖,爱护得无微不至,但他始终对我母亲保持着礼数,从未流露过一丝一毫非份之念,那时,我才四五岁,母亲也仅二十出头,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更做梦也想不到,那每天照护我们的游叔叔,就是害死父亲的仇人!”   康浩颔首道:“这也难怪,当时你才稚龄,你的母亲也太年轻,自是难识人间险诈。”   冉肖莲含恨道:“你听我说下去,那匹夫阴险之处还多着哩!”   语声一落,继续说道:“日久天长,咱们母女被他这番虚伪的情意所惑,不知不觉已对他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事实上,咱们已和他相依为命,难予割了。所以,母亲跟我商议之后,便向他但然表示愿意委身下嫁尸_--—你猜那匹夫怎样回答?”   康浩道:“他自然是喜从天降,高兴都来不及了。”   冉肖莲摇摇头,道:“错了!他当时义正词严,一口拒绝。”   康浩一怔,道:“他怎么说?”   冉肖莲冷冷一哼,道:“他说:‘我跟冉大哥情同手足,虽然无力挽回他的性命,但愿有生之年,竭诚尽心,维护大嫂和侄女儿。对大嫂,我只有敬爱,决不敢稍涉私情,耿耿此心,可表大日,请大嫂快打消这个念头,安心持养侄女儿,休教兄弟将严九泉之下,无颜去见我那冉大哥。……”   康浩想了想,道:“他能说出这种话,或许真是心中有愧也不一定……”   冉肖莲哼道:“那匹夫但能有这一念头,他便是‘恶人中的圣人’了。可惜他纯系不由哀,欲擒故纵.他知道,越是拒绝,越能获得女人的心,何况,当—个女人既已说出‘以身相许’的话,她怎能够再把这句话收回去呢?”  1接着,语音一变,幽幽又道:“果然,咱们母女都坠入他圈套,错把他当作了不欺暗室的君子,母亲含羞带泪苦求他答应,甚至向他下跪,不惜以死明志,非他不嫁……最后,他才算‘勉强’点了点头,却提出一个条件,不让我改姓,以示不忘故友,从此,咱们母女二人,死心塌地的跟他厮守,一个以仇人为夫,一个识贼作父,居然快快乐乐过了十年,直到有一天……”说到这里,忽然脸上一红,竟然住了口。   康浩诧问道:“那一天怎么样?”   冉肖莲默然半晌,一横心,抬起脸来,说道:“索性都告诉了你吧……十年后,我已经十五岁,在一个炎热的午后,那匹夫终于露出本来面目,趁我母亲午睡未醒,强行玷污了我的清白……”   康浩失声一哦,剑眉倏挑,愤然作色道:“好一个人面兽心东西,真该杀!”   冉肖莲自顾又道:“自从父亲去世,我一直就视他如父,十年孺慕之情,一理变成了丑恶恨事,当时直令我悲不欲生,我不顾一切将经过对母亲哭诉,母亲也惊呆了,但是,她却噙着眼泪劝我:‘孩子,你千万别做傻事,是娘瞎了眼睛,娘会替你出这口气。’”   “可怜母亲拭干了泪水,不动声色,当晚,她特别准备了酒菜,邀那匹夫同饮,却在酒中暗下了毒药,可是,那匹夫作贼心虚,已有戒心,用银针试出酒中有毒,一怒之下,竟将整壶酒罐人我母亲的喉中,然后又把我穴道点闭,剥光了衣服,当着我母亲面前肆意淫辱……”。   康浩听得激愤填膺,挥手道:“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冉肖莲大声道:“不!让我说下去,我要详详细细告诉你这些血和泪的经过,让你知道什么是屈辱?什么是仇恨?你闭上眼睛想想看,那时候,咱们母女呼天不应,求地不灵,泪眼相对,气息相闻,母亲望着爱女被人奸淫,女儿望着母亲趋惭死亡……这是不是屈辱?算不算仇恨?”   康浩热泪盈眶,点头叹道:“这真是太可恨了,换了谁也难以忍受,唉……”他很想说几句慰藉之方,又觉得天下安慰人的话,实在没有一句可以慰藉她的,保好一叹而罢。   冉肖莲缓缓说道:“当时,我身体遭受着非人所能忍受的蹂躏,眼睁睁看见鲜血从母亲的口鼻中往外流,临死之际,母亲的嘴唇对我嗡动,我虽然听不见声音,可是我猜得到她的心意,她一定是在叮咛我,要我忍辱偷生,要我替她报仇。……所以,我把眼眶内的泪水硬咽回肚里,一滴也没有让它流出来,我咬着牙忍受,也咬着牙告诉自己,要报仇就得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得忍人所不能忍的痛苦,受人所不能受的羞辱……”   说到这里,她带泪的脸上,忽然泛起—抹阴森的笑容,一扬黛眉,接道:“你以为女人都是懦弱的吗?哈!那只是因为女人太热情,太痴心罢了,女人一旦心死了,她会比男人更冷酷千百万倍……就从那一天开始,我的人虽然活着,心已经早就死了,我对游西园强颜承欢,婉转奉迎,我放荡形骸,把自’己完全改变成另外一个人,男人不是喜欢我的身体吗亏好!我就凭着我这副本钱,跟天下男人、赌一赌……”   她兴手一掠发角,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之色,眉飞色舞地继续说:“结果,我不仅赢了,而且赢得毫不费力,我只略施手腕,便将游西园玩弄于股掌之上,使他对我渐渐放松了戒心。”   “那时我若想杀他报仇,实在容易如反掌,但是,我却不屑杀了他,我非但不杀他,更全务帮助他,我要他飞黄腾达,步步高升,以便实行预定的复仇计划。”   “首先,我怂勇他赴苗疆,勾引鬼史朱逸两个丑女儿,让他替复仇会建了一次大功。果然,他从苗疆回来没有多久,便荣升为第五舵分舵主。”   “接着,我又助他用‘搜魂大法’造成‘鬼武士’,使他进一步获得会主的倚重,被擢拔提升为银花堂堂主。”   “十年来他一帆风顺,跃居高位,对我不仅感激零涕,简直俯首帖耳,比一条狗还要听话,在他心里,不但视我为禁脔专宠,更认定我已经死心塌地要和他厮守终生了,却没有想到我只是拿他当一具梯子而已,我若要攀上高枝,自然少不了先将梯子扎得长一些……”   康浩恍然道:“原来你借复仇会主的力量,替你报仇泄恨。”   冉肖莲摇头道:“单为报仇泄恨,十年来,我随时都可以下手,何须借助他人之力,再说,游西园那匹夫业已死在关洛第一楼,事实上,我这血海海深仇已无从报复了。”   康浩讶然道:“莫非你还有其他目的么?”   冉肖莲道:“我这口气平不下去。”   康浩道:“游西园,遭天谴,也算受到了应得的报应,你还有什么气平不下去的?”   冉肖莲眸子一连转了几转,突然哽声道:“他虽然遭到了报应,可是,我一生清白,却再也寻不回来了——”   语声微顿,复又凄然一笑,说道:“不瞒你说,这十年忍辱偷生,早在我心里积下了很深的怨毒之念,我痛恨天下男人,本来准备利用复仇会作为掩护,暗中组织一个全是女人的秘密门派,然后,趁你们男人自相残杀两败俱伤的时候,突起发难,独霸天下……”   康浩骇然一惊,道:“你怎会生出这种可怕的念头?”   冉肖莲赧笑:“怎么不会?女人被你们男人欺侮得太惨了,你们男人有‘复仇会’,女人更该有‘复仇帮’,才好向天下男人‘复仇’呀……”   康浩急道:“你赶快打消这个念头,须知那欺侮你的只是一个游西园,你若逞一时之快,与天下男人为仇,一旦引起无边杀劫,罪孽就太大了。”   冉肖莲“卟嗤”一声掩口笑了起来,道:“瞧你急得这样,放心吧!假如我还没有改变主意,现在就不会告诉你啦。”   康浩轻吁一口气,笑道:“但愿如此,天下男人就有福了。”   冉肖莲含笑嗔笑:“人家跟你说正经话,你却拿人家取笑!”   康浩连忙收敛笑容,低问道:“正是,咱们谈了许久,几乎忘了大事,先前你提到的关复仇会主的秘密,现在还肯告诉我吗?”   冉肖莲白了他一眼,幽幽道:“人家恨不能把心陶出来给你,可是,那也得你肯相信。”   康浩点头道:“我不但相信你的话,而且对你的遭遇深感同情。”   冉肖莲站起身来,缓缓在室中踱了几步,忽然驻足回顾道: “难道你不怕我是故意编造一段谎话,来欺骗你的吗?’,康浩微笑道:“即使是谎话,我也相信你。”   冉肖莲挑眉道:“这么说,你也相信我不是一个真正的荡女淫娃,不再鄙视我了?”   康浩道:“你身世之惨,令人同情,因为你心里怀着太多的仇恨,言行难免会偏激逾于常规,但我能够了解你内心的苦闷。”   冉肖莲眼中异彩连闪,道:“你说这些,都是真心话?”   康浩正色道:“自然是真活。”   冉肖莲嫣然一笑,道:“假如我想试试你,你肯不肯?”   康浩愕然道:“你要试我?”   冉肖莲点点头,道:“不错,我要证明一下,你心里是不是仍然鄙视我?是不是还把我看作荡女淫娃?怕我沾辱了你的身份?”   说着,举手招了招,指着那张香妃榻道:“你过来,在这儿坐下。”   康浩坦然走了过去,坐在榻上,仰面问道:“还有什么?”   冉肖莲说道:“现在,把你的眼睛闭上。”   康浩如言闭上眼睛,又问道:“还要怎样……”   谁知话没说完,一个软绵绵的身子直偎进自己怀中,一阵幽香扑鼻,颈项也被两条粉臂紧紧搂住。   康浩一惊,张口欲叱喝,但两片湿润的樱唇,却适时堵住了他的嘴……   他想推拒,着手处是玲珑浮凸的胴体,他想闪避,却摆脱不开那蛇一般的纠缠……他想……反正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心里一慌,便倒在香妃榻上。   那真是奇妙的一刻,也是他二十年人生从没有尝试过的经验,他脑中浑浑饨饨,恍惚身在梦中,体内却血脉欲喷,好像喝醉了酒,整个人,在云雾里浮沉, 四处不着边际……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从云端回到尘世,却见冉肖莲侧身坐在榻边,正低头扭弄着衣角。   康浩唇边余香犹存,愣了片刻,才怒声道:“你这算什么意思?”   冉肖莲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好似并未听见。   康浩又道:“我问你,这……这是为什么?”   冉肖莲垂首如故,却幽幽道:“不为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像疼易湘琴那样疼我,让我躺在你怀里……就像咱们上次在白马寺前一样……如果你生气了,就请你打我吧……”   康浩本想发火,但听了这番话,反而发作不出来,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为什么总认为我跟她有多深的关系呢?我们不过才见了几次面,并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更从未做过这种逾礼的事。”   冉肖莲忽抬起头来,凝目问道:“你们真的只见过几次面?真的并没有特殊关系?”   康浩急说道:“我若骗你,我就不是人!”   冉肖莲轻吁一声,道:“这样就好了,老实说,我正担心你对她迷恋太深,不能自拔……果真如果,你的师仇就永远难张……”   康浩诧道:“这跟我的师仇有什么关连?”   冉肖莲坐正了身子,肃容道:“因为,她的父亲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   “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这句话只听得康浩机伶伶打个寒噤,目瞪口呆,半晌没有出声。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同样的指证,但话由孟三姑和黄石生口中说出来,尚可解释为“推测”,如今又出自冉肖莲口中,那就决不是单纯的“揣测”之辞了。   可是,谁能相信堂堂一剑堡堡主,竟会是杀人如麻的复仇会主呢?他们一个名重武林,无异于正道领袖,一个却心怀叵测,尸然黑道翘楚,一正一邪,差之天壤,怎么可能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易君侠真是复仇会主,他为什么要假冒风铃魔剑?   如果易君侠真是复仇会主,他与千手猿骆伯伧何仇?   如果易君侠真是复仇会主,他与四门五派何恨?   如果……   不!这简直太不可思议,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冉肖莲目光炯炯望着康浩,见他久未开口,又道:“其实也难怪你不信,若在一个月前,便是我自己也不肯相信,但现在我却发现了一件绝对可靠的证据……”   康浩张目道:“你有什么证据?”   冉肖莲道:“这要从洛阳血战说起,此次复仇会在关洛一带大肆杀戮,目的在就引诱正道武林精英洛阳,然后以‘鬼武士’加以围歼,银花堂奉命潜入城中布置,才我有机会接近复仇会主,同时,也引起我对复仇会主身份的怀疑。”   “这是二十年来第一次见到会主的真面目,在以前,大家只知道有会主,并不知道会主是谁?九峰事变之后,大家才知道会主就是风铃魔剑杨君达……”   康浩突然插口道:“不!不是……”   冉肖莲淡然一笑,道:“我知道不是。但大家都是初次跟会主见面,从容貌看,的确就是杨君达。自然谁也不会怀疑了。可是,我却发现有一点不对,因为随待会主左右的两位护法,竟是一剑堡两位武术教练—--八臂天王金松和屠龙手秦梦熊。”   康浩摇摇头道:“这只能证明一剑堡有人投靠了复仇会,并不足以证明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   冉肖莲道:“不错,绝大多数的银花堂弟子,甚至包括堂主游西园在内,都是这样想,大家却忽略了金松和秦梦熊全是一剑堡主易君侠的心腹,而且,就是复仇会主跟咱们晤面的第二在,金松和秦梦熊又随侍着易君侠,出现在关洛第一楼。”   康浩默然片刻,仍旧摇头道:“即使如此,也只能说可疑,不能作为证据。”   冉肖莲道: “当时,我也仅是觉有些可疑而已,谁知会主地我发生了更大的兴趣,谒见之后,竟将我留了下来……”   说到这里,脸上不期然出现两朵红云,偷眼瞄了康浩,没见他有何鄙薄的表示,这才继续说道:“……那天夜晚,我便将西园逼害经过,全盘告诉了会主,求他作主,会主听完冷笑了两声,对我说:‘你放心,他不会活着离开洛阳的。’”   “果然,关洛第一楼第一场血战,游西园首无丧命,而且,竟是死在一剑堡主易君侠的紫电剑下……以此印证那天夜晚的话,就不只是可疑了。”   康浩略作沉吟,问道:“那天关洛第一楼激战之夜,复仇会总共死多少人?”   冉肖莲道:“当场折损一共二十七名,其中除游西园之外,全部是鬼武士。”   康浩心头一震,颔首道:“这倒真有些奇怪了。”   冉肖莲道:“岂止奇怪,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背转身子,低头从胸前紧身肚兜内,取出一把钥匙来。   那钥匙长约三寸,铸造十分粗糙!一望而知是件复制品。   但匙柄两侧,却可以清晰地看出有一幅宝剑图案和一行小字。   宝剑图案并无奇特之处,那行小字,赫然竟是“终南一剑堡内库”七个字。   康浩大吃一惊,急急问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这把钥匙?”   冉肖莲耸耸肩,说道:“你先别紧张,这一把不是真的,它仅是我偷偷仿造的假货……”   康浩道:“我知道这是假货,但那把真的却在什么地方?”   冉肖莲道:“那把真正的钥匙,现在还系在复仇会主的贴身腰带上。”   康浩失声一“哦”,又道:“你能不能设法将那把真的弄来呢?”   冉肖莲摇头道:“复仇会主行事一向谨慎,警惕之心也很高,他对我虽然宠信,却从不肯留我在身边过夜,为了偷印模型仿制这把假钥匙,我已经冒了生命危险,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康浩道将那把钥匙反复看了看,说道:“那么,你愿意把这东西送给我吗?”   冉肖莲道:“你若瞧着喜欢,尽管拿去好了,不过,我可得提你个醒儿,如果你是想用它去一剑堡查证,务心要严守秘密,暗地进行,千万别傻里傻气告诉易湘琴!”   冉肖莲又道:“还有,易君侠名重武林,不是等闲人物,你纵或查出什么,说出去也不会有人肯信,果真撕破了脸皮,须防他众口金,反咬你一口,最好能趁他不备,抢先下手将他除去,然后再揭穿他的秘密,那就万无一失了。”   康浩又点点头,道:“我理会得到,到时候一定见机而行。”   接着,站起身来,抱拳一礼,说道:“关于赠钥的盛情,这儿先谢谢了。”   冉肖莲急忙一把拉住他的手,泫然注视道:“不用谢我,只要你心里记住,这世上还有我这么一个受尽屈辱的苦命女子……”语声一哽,扭头便无法说下去。   康浩也不禁鼻酸欲位,强笑道:“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应该珍惜的是将来,你年纪还轻,来日方长……”   正说到这里,突然一阵急促叩门声,有人叫道:“姑娘,姑娘请开门,会主回来了。”   康浩和冉肖莲同吃一惊,顿时都骇然变色……   冉肖莲目光一闪,低声道:“别怕,跟我来。”   牵着康浩直趋向左壁书橱,蹬起足尖,将最上一列橱中书籍接连抽出五六本,然后又由最低一列书籍内也抽取了五六本,举掌按紧橱门,缓缓用力推去。   书橱内发出一阵低沉的格格声响,竟然向石壁内退去。片刻间,露出一个门户。   康浩探头一望,只觉一股潮霉气味冲鼻而人,门内一片漆黑,伸手难辨五指,但很显然,这儿必是一条秘密出路。   冉肖莲道: “你从这儿下去,一直向前走,可以通到一座巨大的地底古墓,然后由左第三个石门,穿过一条分岔的甬道,就能脱身出险了,但千万记住,无论那雨道内有多少岔路,逢单就向左转,逢双就向右拐,这一点,绝对不能弄错。”   康浩点点头,覆诵道:“第三个石门……逢单向左……逢双向右…:—好!记住……”突然一愣,诧问道:“难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冉肖莲道:“我不能走,也不想走……在你还没有除去易君侠之前,我留在这儿,对你多少总有帮助……”   话犹未毕,门外已传来复仇会主的喝声:“肖莲,为什么还不开门?你在里面搞什么鬼?”康浩急道:“不行了,他对你已经起疑,你得跟我一起走!”   冉肖莲催促道:“你别管我,快些走吧!”   康浩:“不!要走咱们一起走,不走就留下来。”   冉肖莲柔声道:“不要这样,我有我不走的道理,但现在时机急迫,没有办法跟你细说,听我的话,快走吧。”   康浩摇头道:“我不能只顾自己,你不走,我也宁可不走。”   这时,叩门之声更急,复仇会主连声喝问,显得已有怒意。   冉肖莲跺脚道:“真要命……一定要逼死我才甘心吗?”   康浩道:“并不是我逼你,皆因我若脱身一走,你秘然脱不了纵放的罪嫌,复仇会主不会饶你,那样,岂不成了我连累你么……”   冉肖莲无可奈何的道:“好吧!别说大道理了,我跟你一起走吧!”   第二个“吧”字才出口,纤掌倏伸,竟将康浩一掌推进暗门。   门内是一列既滑又陡的石级,怕不有三四十多级之多,康浩踉跄前冲,脚下一虚,沿石级直滚了下去……   待他滚到石级尽头,挣扎着站起来,顶端暗门业已关闭了。   康浩怔了好一会,再摸怀中那把仿制的钥匙,心里感慨万端,黯然长叹一声,只好独自的向前行去……   地道内又黑又潮湿,行走颇感困难,康浩摸索前行。直走了顿饭时间,果抵达一座石室。   他停了下来,运中足目力观察那座石室,只见那座石室竟然修缀得十分精致,不仅占地极广,室中石柱上,更雕刻着蟠龙花纹,此外,尚有丹挥和屏风,严然帝王陵寝。   四周壁上嵌珠镶玉,彩饰金装,环墓共有十二道门户,门上分别镂刻着十二生肖图形,显然是按着“六合阵式”布置而成。   正中一具石棺,却是空的,棺前有块石碑,上刻“武王曹公义陵”六个大字,原来竟是好雄曹操所建疑家之一。   相传曹操临终,曾遗命于彰德府讲武城外,设立疑家七十二处,以免被人发掘,其子曹丕继位魏王,益曰“武王”,葬于螂郡高陵,其实曹操疑家被人先后发现的,却不止七十二处,好雄胸襟,可笑亦复可怜。   康浩感叹一阵,绕过空棺,跨进三道石门。   行约十余丈,前面突然出现三条岔路,康浩依照冉肖莲的话,逢单左转,毫不迟疑选择了左手一条岔路,又行数丈,甬道越见纷歧,岔路越来越多,左转右折,恍若蛛网一般,而且地势忽高忽低,令人如迷宫……   康浩牢记“左单右双”原则,在那纷歧交错的甬道内团团乱转,有时分明正向前走,接连转了几次,竟变成回头向后;有时明明记得这条路曾经走过,不知怎的又绕了回来……直走了将一个时辰,仍然是在黑暗甬道中绕着圈子。   他不禁怀疑起来,心想:地底墓穴建筑不易,就算范围再大些,走了这么久,也该通过了,莫非是我途中转弯错误,迷路了不?果然如此,岂不要困在地底,活被饿死?   谁知脚下刚停,即听见一缕极轻微的水声,恍惚就在头上流过。   康浩凝神倾扣,惊讶更甚,他记得那座庄院正是面对着黄河而建的,难道自己竟走到河床底下来了么?   刹那间,他恍然而悟,古墓石室既是一代奸好雄有意设置的疑爱,位置必定十分隐蔽,很可能墓穴就在河床之下,而出路则分设黄河两岸,后来被复仇会主发现,便特地在出口处建了那座庄园,准备急危的时候,利用墓穴另一端出口作为退路。   假如这个猜想正确的话,自己听到水声,正表示甬道地势已经升高,换言之,也就是快要接近出口了。   康浩心里一高兴,精神顿振,刚要继续向前走,甬道中忽然传来人语声,同时,远处有火光闪了闪……   只听一个粗重的男子的声音说道:“……这地方眼熟,咱们刚才分明已经从这儿走过,怎么又转回原地来了?”   另一个女子声音道:“不错,刚才经过的时候,我曾经用剑刻了个记号,大哥你瞧,可不是就在这儿么。”   那男的道:“如此看来,咱们竟是迷途了。”  .女的叹了一口气,道:“一点也没错,的确是迷途了。”   男的道:“咱们再道来路走,也许还能回去。”   女的道:“很难,咱们已经试过五次,结果,仍旧转回原处……唉!看来这些甬道不仅复杂,其中更蕴藏着奇门变化。咱们只怕永远也出不去了。”   男的道:“兰妹何必灰心,至多咱们多化费些时间,将这些岔路走遍,总能找到出路。”  .女的道:“那没有用,咱们一路走来所经岔路,不下七八处,每处又有许多岔路,假如一条条去找,决非三五个月能走遍,那时,咱们就算没有累死,也被饿死了。”   男的又道:“那么,咱们就坐在这里等候,丁领班不见咱们出去,一定会带人寻来。”   女的苦笑一声,道: “这更是痴人说梦,你仔细想想看,连咱们都出不去,他还能寻到这儿来么,即使能够寻来,也不过多几个人困在一起等死而已。”   男的默然片刻,说道:“兰妹的意思,咱们竟是死定了?”   女的幽幽道:“我没有说一定会死,只是说很难寻出路……你先别着急,且让我冷静的想一想,好吗?”   男的连忙答应道:“好,兰妹请在这儿休息,待愚兄去寻找出路!”   女的接口道:“你也坐下来休息一会吧,咱们两人必须走在一起,千万别分开了。   那男的没有说话,语声也至此沉寂,显然两人都已经坐了下来。   康浩听到这里,心头狂跳,几乎无法自持——从那男女两人语气和声音判断,分明正是丑潘安罗凡和霍玉兰。   他深纳一口气,按下内心的激动,缓缓移步向前走了数十丈,转过两处壁角,火光已清晰可见。   前面是一处岔路口,地势亦较开阔,康浩紧贴壁角,吵目望去,但见霍玉兰正盘膝而坐,支颐沉思,丑潘安罗凡也倚壁跌坐,手里握着半支火炬。   闪耀的火花,照在罗凡脸上,搜他那本已丑陋的脸庞,越发显得阴沉冷漠,狰狞可怖……   康浩看得剑眉紧皱,大感为难,因为两人所坐的地方。正是通往出口必经之路,尤其罗凡那张丑脸,恰好面对他这边,别说偷越过去,身形若稍失隐蔽,也会被对方发现。   甬道狭窄,无处回避,而霍玉兰对他又怀着极深恨意,如今偏偏竞在这地底甭道中相遇,的确叫他进退两难。   康浩正寻思无计,却见霍玉兰缓缓抬起头来,目注罗凡问道:“罗大哥,你听到流水的声音么?,”   罗凡点头道:“听到了。”   霍玉兰道:“这么说,咱们现在竟已置身黄河之下了?”   罗凡又点点头,道:“不错。”   霍玉兰道:“这些复杂的甬道,修建工和一定很浩大,怎么可能在河床之下施工呢?”   罗凡却摇了摇头,道:“这个愚兄就不知道了。”   霍玉兰沉吟道:“我在想,当年修建这些秘密甬道的时候,此地必然还不是河道,而是修完成以后,才将河水引来的。”   罗凡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但这跟咱们寻找出路有什么关系呢?”   霍玉兰道:“自然有关系。你想,当年修建甬道,引河水,这要花费多大的金钱和人力,如果没有特别目的,谁愿意这样做?如果不是富甲天下的人,谁又有财力这样做?”   罗凡听得连连颔首,脸上却满是困惑之色。   霍玉兰接着又道:“所以我猜这些甬道,极可能通往一处帝王陵寝或秘密宝藏,是真如此,出口就决不止一个,而且,那陵寝或宝藏一定还在更深的地层下,咱们走到这里,不过才算开始而已,假如继续再往乱走,找到那陵寝或宝藏所在,也许就可以找到另一个出口了。”   罗凡苦笑道:“可是,咱们如今连方向都搅不清,即使想往前走,也不知道该走那一条路?”   霍玉兰道:“分辨方向倒不难,咱们只要朝水声较弱,地势较低的地方走,那就是往前了……”   罗凡接口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向前去试试。”。说着,便想立身而起。   康浩吃了—惊,忙不迭提气戒备——皆因霍玉兰的推测十分正确, 岔路口虽然有六七条道,却只有康浩藏身的一条地势最低,如果二人当真按地势而行,康浩决难回避。   谁知霍玉兰并未起身,反向罗凡摇了摇手,说道:“你先别忙着找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哩。”   罗凡问道:“兰妹有什么话要说?”   霍玉兰略一凝思,道:“在咱们继续向前走之前,有几件事必须考虑周到:其一,甬道通往何处,只凭藉揣测,是否真如所料,上前还无法确定,但越往前走,危险越大,这却是可以断言的,其二,咱们身边既无干粮,也没有饮水,万一找不到另一个出口,反而越陷越深,很可能会被饿死在河床地底,其三,我发现这些雨道布置诡橘,似乎是按照一种阵法修建的,假如这猜测不错;那就决不能再任意乱闯,必须冷静的审度形势,窥查阵势变化秘奥,然后才能采取行动。”罗凡颓然道:“可惜愚兄资质钝拙,对阵法一道,毫无所 知……”   霍玉兰淡淡一笑,道:“我又何尝懂得?但咱们既然窥不透其中奥妙,宁可过分谨慎,却不可鲁莽的。”   罗凡点点头表示领会,接着叹道:“愚兄一向自负,只道练成了绝顶剑术,便能纵横天下,想不到那天晚上,竟受制于小小毒蜂,现在又被区区几条用道所困,看来仅有精湛武功实在不足仗恃了。”   霍玉兰目光闪动,轻吁道:“这都是我连累了你……”   罗凡忙道: “兰妹休要误会,愚兄纯系感慨之词,决无抱怨的意思……”   霍玉兰凄笑道:“我知道你不是抱怨,但为了我的缘故,使你涉入武林恩怨是非,不仅船毁人伤,如今更陷身绝地,你纵不抱怨,我又怎能不负疚呢?”   罗凡急得丑脸扭曲,大声道:“兰妹,你这样说,便是不知我的心……”   霍玉兰探手握住他的左腕,摇头道:“不!正因为我太知‘道你的心,所以才这样说。咱们相处虽短,你待我一片深情,却使我永世难忘,只因我是个女人,有些话,委实难以启口,现在咱们困以这儿,生死同命,我也就顾不得羞耻了,罗大哥,你愿意听听我内心的话么?”   罗凡道:“我当然愿意听,但是……”   霍玉兰含笑截口道:“让我先说,好不好?”   罗凡怔了怔,终于把自己要说的话硬咽了回去。   霍玉兰收敛了笑容,仰面幽幽道:“我的遭遇和身世,你都知道得很清楚,自从父兄惨死之后,我矢志报仇,曾经跟随四门五派掌门人同上九峰山,不料堂堂少林一代高僧,竟会私纵元凶,才造成太原西郊第二次血案和最近关洛一带这种血腥后果。”   “从此,我以所谓武林正义失去了信心,同时也深感自己势孤力薄。而杨君达气焰正盛,若欲凭藉自己的力量报仇,今生今世是毫无希望了,所以,我在亡父灵前立下誓言:倘有人能助我报得父兄血仇,是女的,我愿终生为奴婢,是男的,我愿终身为妾……”   这时,罗凡忽然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来。   霍玉兰似未察觉,仍旧继续说道:“我不敢夸容貌,更不敢妄论武技,唯先父一生诚谨,在武林也算簿有名声,至少,我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大家闺秀’了,但为报血海深仇,我不惜任何牺牲,女孩儿家别无所恃,只有用这清白身子,酬那如山重恩……”   她语声一哽,眼中泪光微闪,却凝注罗凡凄然一笑,又道:“罗大哥,我告诉你这些,既非以色相为饵,更非自贬身分。我只是要你知道……此身已为父兄舍,不复兼顾女儿情。倘若有一天,不得不辜风你一片深情时,还望你能曲谅微衷,勿以薄幸见责。”   罗凡激动地问道:“兰妹,这是何苦呢?莫非你认为愚兄无力替你报仇么?”   霍玉兰赦然一笑,道:“我以身酬恩的心愿,并无亲疏之分,罗大哥如能替我报得血仇,自然也不例外。”   罗凡应声道:“我一定要替你报仇,你放心,只要咱们能离开这些地道,我立刻去寻那杨君达分个高下。”   霍玉兰却摇摇头道:“罗大哥,别怪我说句泄气的话,这不是单凭意气就能办得到的……”   罗凡道:“你是说我的剑术胜不了杨君达?”   霍玉兰道:“那倒不是,但杨君达也是剑术名家,而且,复仇会声势浩大,会中高手甚多,像莫家四剑,武功已算不错,在复仇会却仅仅充当堂堂主,你剑术再高,个人怎能敌得过他们许多人?”   罗凡倔强地道:“我不怕他们人多,就算为你而死,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霍玉兰纤掌疾伸,掩住了他的嘴,正色道:“罗大哥,不许说这种话,你们罗家只有你一个独子,东海威誉,武林霸业,都寄托在你的身上……如果你真想替我报仇雪恨,更不该轻言死字。”   罗凡惶然道:“可是,你叫我该怎么说呢?我只恨不能把心挖出来给你看。”   霍玉兰移身靠近一些,无限深情地注视着罗凡那张丑脸,柔声道:“我不要你为我而死,只要你替我报仇,但事实上以咱们两个人的力量,是很难敌得这杨君达的,我几经深思,觉得若要报仇,只有一个办法……”   罗凡急问道:“什么办法?”   霍玉兰幽幽道:“杨君达气焰正盛,除非能求得令尊亲来中原,否则,报仇的希望实在太渺茫了。”   罗凡大喜道:“这个容易,咱们可以同返东海,一块去请他老人家……”   谁知话犹未毕,手中火炬忽然闪了两闪,随即熄灭。  、罗凡由喜而惊,失声道: “糟了,方才只说话,忘了先将火炬灭掉,现在需要用的时候,却已经燃尽了。”   霍玉兰道:“不要紧,我身上还有火招子。”   这时,火光初灭,目力尚难适应,雨道中显得特别黑暗,正是偷越的好机会。   康浩毫不迟疑,立即闪身而出,一手扶壁,疾步奔向岔路口。   他因一直藏身在暗处,两眼早已习于黑暗,故而尚能分辨方向,略一扫顾,见路口岔道共有七条,照冉肖莲的叮嘱,逢单左转,便飞步径向左手甬道奔去。   不料奔行太急,却忽略了衣袂振风声响,当他刚要到达岔。路口,丑潘安罗凡已翟然惊觉,沉声喝道: “什么人?”   紧接着,火光一闪,霍玉兰也晃燃了火摺子。   康浩没等她火光稳住,右手一挥,直向火招子上指去。   风过处,火摺子随之熄灭,霍玉兰和罗凡同吃一惊,双双从地上跃了起来。   罗凡低喝道:“兰妹后退!”   两人霍地一分,“呛”然声中罗凡长剑业已闪电般出鞘,向康浩立身处卷到。   康浩被剑势所阻,迫不得已缩身急退,脚下一转,扑向了霍玉兰。   罗凡一剑走空,忙不迭收招护身,一面凝目搜视,一面急叫道:“兰妹当心了,来人身手不俗,快亮火招子!”   霍平兰刚应了一声: “我……”倏觉劲风扑面,手中火招子竟被人劈手夺去,同时右腕一麻,腕脉穴道已遭扣住。   罗凡连声问道: “兰妹!兰妹!你怎么了?”   康浩反手点闭了霍玉兰哑穴,冷冷答道:“她已经落在在下手中,朋友如再动武,可得留神剑锋划破她的身体。”   罗凡骇然倒退了一步,喝道: “你是谁?”   康浩:“别问我是谁,只问你愿不愿意她受到伤害?”   罗凡应声道:“不!你若敢伤她一分一毫,我发誓要将你剁成肉涨,撒人海里喂鱼。”   康浩笑:“我和你们并无仇恨,本来无意伤害于她,但若被情势所迫,那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罗凡急道:“你要怎样才肯放她……”   罗浩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要放她不难,你得答应三个条件。”   罗凡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康浩道:“第一,你先向右,横移三步。”   罗凡毫未迟疑,果然向右横跨三步,恰好让开了甬道出口。   康浩将霍玉兰挡在自己面前,缓步退人甬道,然后说道:   “第二,把你身上携带的暗器取出来,抛到那边甬道里去。”   罗凡道:“我从不携带暗器,你若不信,只管过来搜查。”   康浩笑笑道: “那就将兵刃抛过去也行。”   罗凡一抖手,抛了和剑,问道: “还有什么?”   康浩道: “这最后一个条件,比较困难,你如不答应,可以提出反对……”   罗凡接口道:“只要你能放她,任何条件我都答应。”   康浩道:“很好,你仔细听着了——咱们之间无仇无恨,刚才我由此经过,并未碍你们什么,可是,你不问情由,便拔剑出手,若非我闪避得快,险些伤在你的剑下,现在我要你自断右臂,以示谢罪,你答应不答应?”   罗凡反问道:“我若自断右臂,怎知你是不是真会放她呢?”   康浩道:“为求公正,我暂时将她双脚穴道点闭,然后咱们各离开她五步,待你断去右臂,我掉头就走,这办法你看出何?”   罗凡想了想,竟然毫无为难之色,点头道: “好!我答应了。”   康浩冷笑道: “朋友,你可别玩什么花样?须知我暗器手法极准,虽在五步以外,要取她的性命并不困难!”   罗凡傲然道: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只要你能守信不;爽,别说区区右臂,便是项上人头,我也照样给你。”   康浩点点头,道: “听来倒是颇有豪气的,既然如此,我就相信你一次吧。”   说着,拔出霍玉兰所佩长剑,抖手向对面石壁掷去。   “铮”地一声响,长剑没人石壁,深达半尺,剑柄兀自颤动不已。   康浩骈指点了霍玉兰双腿穴道,又用一幅布中,掩住自己脸部,然后松手扬声道: “朋友看清楚了,由对面石壁距此正好五步左右,现在咱们同时后退,待我从一数到五的时候就请’拔剑履约。”   罗凡但然道: “请计数。”   两人各自缓步后退,康浩开始高声计数:一、二、三、四数到第五,罗凡刚好退到石壁下,只见他毫不迟疑,反手从壁上拔出长剑,剑锋一圈,便向自己右臂挥去……   岂料锋镐尚未及臂,突然迎面飞来一粒石子,正中他握剑的左腕,手一松,长剑“当!”地一声坠落地上,剑锋划过,仅仅割破衣袖,伤了一点皮肉。   罗凡一愣,扬目看时,对面已不见了康浩的人影,却闻黑暗的甬道中,传来一声长叹和渐渐远去的语声,说道:“朋友挚情感人,在下何能忍心,临别奉赠一语:循此甬道而行,凡遇岔路交错处,谨记‘单左双右’四次,便可退出地穴……”口口口口春暖,花开。   长安城南的玄都观外,桃树成林,每逢春季桃花盛开的时候,红艳一片,香传十里,附近“曲江池”更是仕女云集,人花争美,蔚然成风。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的诗句,是春临曲江的最佳写照,年年此日,鬓影花香,人面桃红映红,不知吸引了多少憬薄少年,纨挎子弟。   如今,就在桃林深处,曲江池傍一座高丛的坟岗上,并肩坐着两名少年。   这两名少年决不是来寻春赏花的,因为他们衣衫破;日面有饥色,虽然置身鲜艳的桃花阵中,却躲躲藏藏不敢露脸,只是一味闪着四道惊悸的光,向水畔间偷偷张望着。   左边一个年纪较大,身上紫衣已破烂不堪,右边一个年龄略小,一套白色剑衣,都快变成灰黑色的了。   从他们衣着神情看,几与乞丐相似,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他们竟是武林中顶顶有名的“抱阳山庄”两位少庄主。   咦,奇怪,堂堂“日月双剑”,怎么变成了“日月双丐”?瞧他们,一身破衣,连仗以成名的宝剑也不见了?   而且,月剑应虎正用虚弱无力的声音说道:“大哥……我……我已饿得受不了啦……”   应龙却恨声埋怨道:“饿!饿!饿!你就只会叫,难道你饿我不饿?难道叫几声,就能叫出牛肉焰饼来?”   一句“牛肉焰饼”,听得应虎连咽了两口馋沫,非仅不怒,反而摇头轻叹道:“唉!如果真是有牛肉焰饼吃吃,死也甘心了。”   应龙望了他一眼,情不自禁也咽了一口馋水,苦笑道:“谁说不是?想当初,鸡鸭鱼肉吃得发腻,整天为了换口味发脾气骂人,如今却……嘿嘿嘿……”   干笑两声,又恨恨说道:“老二,不是我又要骂你,假如你不砍爹爹一剑,咱们又怎会落到这般地步!”   应虎道:“你怎能怪我一个人?动手的时候,你也有份,只不过你那一剑没有砍中而已……”   应龙怔了怔,也叹道:“对!事情已经做了,咱们谁也不用怨谁,其实,这件事连爹爹也有错,谁叫他那么一大把年纪,还跟咱们抢一个女人?”   应虎接道:“说来也真奇怪,他不是约咱们事后在这儿见面的么?怎么至今不见人影呢?”   应龙耸耸肩,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应虎把眼一瞪,又道:“可是,我说咱们再回洛阳去找她,你偏不肯,咱们身上带的钱花光了,你又不让我去干一票,你究竟打什么主意?”   应龙默然片刻,摇头道:“老二,你忘了咱们是什么身份了?那抢劫金钱的事,岂是你我能做的事情……”   应虎道:“连爹爹都敢杀,还有什么事不能做?”   应龙仰面一笑,道:“你若一定要去做,我也不拦你。我只记得那天晚上,冉姑娘曾经告诉我一句话:她爱的是堂堂君子,恨的是卑劣小人,假如你不要做君子,你就尽管去抢吧,反正我是宁可饿死,也不能被她轻视。”   应虎—怔,也仰面笑道:“我不过说说笑话罢了,莫非你能做‘伯夷’,我就不能效法‘叔齐’?咱们就等着饿死南山吧!”   应龙笑:“老二,你提起‘伯夷叔齐’,我倒也想起两位古人了。”   应虎道:“哪两位古人?”   应龙道:“昔日‘娥皇女英’二女同事一夫,传为千古佳话,咱们兄弟如同娶一妻,不让古人专美于前,岂非也创下亘古未有之美谈?”   应虎抚掌大笑道:“对!对极了,咱们不仅要效法古人,更要胜过古人!哈!哈哈……”   应龙也纵声大笑:“哈哈哈哈……”   两人穷开心,意兴遗飞,把臂而笑,似乎忘了肚饿,也忘了置身何处。   这笑声,却惊动附近赏花游客,许多游春仕女循声望过来,只是两个‘叫化子’坐在墓头上大笑,初则惊,继则奇,’一个个都忍不住,用手指点着掩口窃笑。   这些追香寻艳的儇薄少年,看见女人笑,也跟着发笑,刹那间,桃林中竟扬起一片欢笑之声。   应虎笑着笑着,忽然瞥见一条蓝色人影,正急步穿林而来,顿时一惊道:“大哥!你看那人是谁,应龙——看,连忙跳了起来,叫道:“快!快走1”口里说着,—翻身,已从墓头上跳了下去。   应虎急道:“大哥,等我一下。”也连滚带爬落荒而逃。   兄弟俩迈着虚弱的脚步,刚奔过两座墓头,眼前一花,迎面一人拦住了去路,含笑手道:“贤昆仲请留步!”   两人一惊却步,定神看时,两张脸刹那都成了猪肝—敢情那人一身蓝衣,竟是康浩。   应龙只好硬着头皮,强笑抱拳道:“原来是康兄……幸会!……幸会……”   康浩凝目道:“适才望见二位衣色有些像,正想趋近探问,却不料……”   应虎忙道:“咱们突然想起一件事,因此走得太急,没有瞧见康兄,实在失礼得很。”   康浩微微颔首道:“难得巧遇,二位如能够稍留片刻,即请去那边林中一叙如何?”  ,应虎连声道:“不!不!不!咱们确实有点急事,只是负康兄盛意了。”一面向应龙施个眼色,举步欲行。康浩笑道:“两位如此匆忙,欲往何处?”   应虎道:“咱们进城去办一件要紧事……”   康浩一哦,道:“巧得很,小弟也正想进城,咱们就此结伴同行,连走边谈可好?”   应虎急了,连连摇头道:“不!咱们并不进城,只是……咳!咳!只是……”   康浩道:“小弟反正没有事,无论两位去哪里,小弟都可奉陪。”   应虎一呆:随即呐呐道:“这个……这个……”   应龙轻轻扯他一把,低声道:“脸已经丢定了,老二,别推推拖拖了,还是去林子好讲话。”   康浩接口道:“小弟先往林中恭候。”说完,拱了拱手转身走进桃林。应家兄弟互望一眼,皆露羞惭之色,应虑轻吁道: “我宁可遇见爹爹,也不愿碰上他……”   应龙道:“既已碰上,也只好勉为其难了。”      第十九章 好人难做 心病心医     应龙兄弟俩无可奈何,相偕跟进林内,却内康浩坐在一株桃树下,正解开随岙包裹,取出干粮和一大壶饮水。   他仰面向应氏兄弟诚挚的笑笑,说道:“不瞒二位说,小弟由晨至今,尚未进餐,二位莫嫌粗糙,请坐下来大家随意用些吧!”   应氏兄弟面红过耳,低头坐了下来,虽然饥肠辘辘,却再也鼓不起勇气去拿那些诱人馋涎的面饼和肉脯。   康浩将干粮分送到二人手中,自己先吃了一口,又道:“面对如此美景,能与二兄相晤共餐,衷心感到欣慰,二位别客气,就权当陪我些好了。”   应氏兄弟既感又愧,低头咬了一口饼,尚未下咽,热泪已夺眶而出……   康浩只装没有看见,自顾吃着干粮,又说些闲话,直到二人吃完,才含笑说道:“不期巧遇,足慰渴思,小弟有一件事想烦劳二位兄长,不知二位可愿相助?”   应龙忙道:“康兄有事尽情吩咐,只要咱们兄弟能办得到的,决不推辞。”   康浩道:“这件事,在二位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但一定要二位先答应了小弟才好意思启口。”   应龙道:“力所能及.绝刘答应。”   康浩点点头道:“既如此,小弟先谢谢二位,就此重托了。”   说着,从包中取出一封金叶,双手交给应龙,然后接道:“前在洛阳,小弟曾向令叔孙老前辈商借过一笔钱,后来仓促离去,未及归还,此事耿耿至今,片刻难安,今日和二位相逢,又承慨允相助,这些金叶,就请二位兄长人令叔收下,将来回庄时,尚祈为小弟转致感激意……”   应虎没等他说完,抢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向孙叔借过钱?咱们怎么不知道这回事?”   康浩笑道:“当是小弟殊觉愧赦,是以未向二兄提及。”   应龙脱口道:“不!你根本没有向孙叔借过钱,咱们也不能收你的钱……”   康浩正色:“借钱的事,二位返庄面询孙二侠便知详情。至代收欠款,已承二位应允在先,菲非竟欲食言反悔么?”   应氏兄弟相顾愕然,他们明知康浩决不可能向孙天民借钱,也明明知道康浩这样做,是有意接济他们,但却想不出一句推辞的话。  ’而且,康浩显然已经知道“关洛第一楼”事变经过,他为什么只字不提?反而如此慷慨施以援手?   应龙越想越惭愧,喉哽语塞,捧地封沉甸甸的黄金,含泪摇头,好半晌,才‘挣扎了一句断续的话说道:“咱们……已经不能……不能再回抱阳山庄了……”   康浩惊讶道:“那是为了什么?”   应龙只是摇头不答,应虎连忙接口道:“不为什么……咱们想自己在江湖有上闯出一番事业,不愿被人取笑是依靠父亲声名,等到事业成就,那时再衣锦还乡!”   其实,康浩途经洛阳寻找骆伯伧未遇,早已听人谈及双剑逆伦拭父的经过,但他怜念应氏兄弟系遭“绝情蛊”迷惑了灵智,故而假作不知,这时见应虎设词搪塞,越发不忍道破,便点了点头,笑道:“二兄壮志凌云,令人钦佩,这笔钱在抱阳山庄来说,实在微不足道,也许孙二侠早就忘了,这只是小弟一番心意,什么时候带到都没有关系的。”   应龙收下金叶,问道:“康兄驾莅长安,是路过呢?或是特来游历的呢?”   康浩想了想,道:“原是路过,因闻花期之盛,才稍作逗留。”   应龙道:“如此甚好,难得他乡遇故人,今天晚餐,由咱们兄弟作东,请康兄共饮一叙……”   康浩笑说道:“怎好意思搅扰二位仁兄……”   应龙道:“水酒一杯,何须客气?就这么说完了,傍晚时,咱们准定在城中‘状元居’酒楼浩樽恭候光临。”不容康浩推辞,与应虎双双拱手一礼,告辞起身而去。   两人匆匆穿出桃林,不见康浩跟来,应虎便低声唤往乃兄,冷然问道:“老大,把东西拿出来看看,共有多少?”   应龙道:“不必看,最少也有四十两,足够咱们再等候一年半载的花费了。”   应虎冷笑道:“世上只有赊账躲债的,从没听说过硬认欠钱的事,他分明没有欠孙叔的钱,为什么宁愿虚掷巨金,冒顶这份人情?”   应龙道:“他这样做,显然是想接济咱们,又怕咱们不肯接受。”   应虎道:“咱们嗖他并无交情,他为何要接济咱们?”   应龙沉吟片刻,道:“据我猜,或许为了在关洛第一楼时,爹爹没有杀他,使他感恩图报,才……”   应虎摇头道:“若说关洛第一楼那件事,他化名欺人,害死了七步追魂手洪涛和中州四杰,更用风铃剑打伤孙叔,他和咱们只仇恨,根本谈不上感恩。”   应龙一怔,道:“可是,他适才分送食物,慨赠金叶,却是千真万确的事!”   应虎冷冷道:“所以我正在怀疑,他如此无端施恩,恐怕另有什么目的。”   应老道:“老二,休以小人之心,妄君子之腹,咱们落魄到这般光景,人家不以前嫌介怀,不以猖琐见鄙,分食赠金,体恤矜全,还能安着什么坏心不成!”   应虎道:“这却难说,咱们眼前虽然落魄,并非没有见过钱财,怎能为了区区干粮和几张金叶子,便忘了他是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徒弟?”   应龙心头一震,惊问道:“你的意思是想怎么样?”   应虎耸耸肩,道:“我说出来,你一定不肯,还是不说的好……”   应龙正色道:“咱们是兄弟,只要你说的有理,我怎会不肯呢?”   应虎扬目道:“这话当真么?”   应龙道:“自然当真。”   应虎四顾一眼,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依我之见,咱们等一会请他喝酒的时候,不妨设法套问他来长安的真目的,然后,就在席前将他擒下……”   应龙急道:“老二,这岂不成了恩将仇报么?”   应虎不悦道:“假如你定要拿他当恩人,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干脆,咱们半金叶平分,从此分道扬镳,各干各的。”   应龙迟疑的说道:“我总觉得这样做问心难安。”   应虎冷哼一声,道:“有什么问心难安的?莫非你忘了,咱们从前受过他多少肮脏气?像你这般只贪小利,优柔寡断,还能算成得了什么大事么?”   应龙默然良久,终于点头道;“好吧,就你你的主意,但是,在没有动手以前,可得先试探他有没有想利用咱们的企图,如果人家真的纯出一番好心,至少咱们也要饶过他这一次。”   应虎哂道:“容情不动手,动手不容情。大哥;四十两金叶就买了你这个人,你大不值价了!”   应龙脸上一红,垂首无语……口口口口   “状元居”在城中西北角,楼高三层,彩饰金漆,站在顶楼窗首,可以远眺“阿房宫”遗址和“昆明池”波光。   据传说,此楼曾是唐朝天宝年状元皇甫冉的旧居,宰相张九龄曾登楼赋诗,却不知怎的竟成了酒楼。   时方申刻,“日月双剑”兄弟,已经昂然跨进了“状元居”店门。   这时的应氏兄弟,与在曲江桃林时的应氏兄弟,简直就像完全换了两个人,不仅由头至脚跟,从内裤到外罩的紫白二色剑衣,全部簇新毕挺,便是腰际所佩长剑,也磨得晶光雪亮了。   尽管不久以前,应龙去跟银铺兑换金叶,掌柜还当他是拾来的假货,特别请出三四位冶金老师傅会同反复辨认,最后确定是十足纯金,才肯同意兑换……可是现在,他们纵然搬出整箱假金叶,却谁了不会怀疑那是假的了。   两人刚进楼门,伙计已迎了过来,诌笑躲身问道:“是二位少庄主么?”   应虎把头一昂,鼻孔里“唔”了一声,道:“不错,咱们订的酒庸……”   伙计不等他问完,急忙陪笑,应道:“早准备妥当了,已照二位少庄主的吩咐,席设在顶楼,二位少庄主请上楼!”   一面扯开喉咙,一叠声传呼进去,叫道:“抱阳山庄二位少庄主到啦!顶楼特座,带路了!”   应虎微一点头,吩咐道:“咱们还有一位客人,待会儿康公子到了,请他到顶楼来。”   那伙计笑道:“少庄主不用交待,那位康公子已经到了。”   应虎一愣道:“什么?他到了?”   伙计道:“刚来了没多久,此刻正在楼上等着二位哩。”   应氏兄弟互望一眼,连忙拾级登楼。   伙计们一路传报上去,兄弟俩刚到顶楼之口,果见康浩含笑立在回廊前,应龙抢前一步,拱手道:“咱们来迟了,反劳康相候……”   康浩笑道:“不!是我做客人的等不及,来得太早了些。”   应虎忙道:“康兄豪爽之士,咱们今天要畅饮一番,伙计们,快取酒来。”   三人见礼入座,伙计穿梭般上菜斟酒,顷刻摆上一桌丰盛酒席。   康浩举杯说道:“多承宠邀,愧不敢当,小弟敬致谢忱,同时,也向二位兄长告个罪,酒是要喝的,只恐无法奉陪尽兴了。”   应龙道:“为什么?莫非怪咱们兄弟来迟了,不够诚敬?”   康浩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小弟有急事,今夜就得动身。”   应虎问道:“不知道康兄何事如此匆忙?”   康浩道:“为了一件私事,但却十分急要,到至辜负二兄这番盛情……”   应龙道:“纵然有事,何至急在这一夜时间?难道明早再动身也不行么?”   康浩摇摇头道:“如果能多留一晚,小弟何乐而不为?实在那件事对小弟关系太大,计算行程,必须今夜动身,明晨才能赶得到。”   应虎心中一动,道:“这么说,康兄要去的地方,距离长安并不太远?”   康浩道:“约有百里左右。”   应虎又问道:“能告诉咱们是什么地方么?”   康浩略一沉吟,道:“实不相瞒,小弟途经长安,乃是欲往终南一剑堡。”·应龙愣道:“康兄去一剑堡何事?”   康浩不便说出一剑堡主易君侠涉嫌之事,只得设词掩饰道:“前在洛阳时,曾与易姑娘有约,近闻他已经返堡,特往庆约一晤。”   应龙听了这些话,口里轻“哦”一声,心里顿时泛起妒念,应虎更是怒从心起,目露凶光,频频向乃兄示意,恨不得立刻下手。   应龙眉锋微皱,殷勤把盏道:“既是康兄与琴表妹有约,咱们兄弟不便强留,但相逢不易,康兄好歹须给我兄弟一份薄面,那怕少饮几杯,也得到午夜时动要叫咱们失望。”   应虎也假笑道:“此去终南一剑堡,疾行半夜足够了,反正须等天明抵达,何必急在一时。”   康浩坦然道:“小弟本来也是准备半夜动身,明日上午抵堡,只要不因酒误事,略饱几杯也无妨。”·应虎又道:“咱们兄弟与——剑堡谊属表亲,假如康兄不觉得我兄弟碍事,稍等同往终南一行,岂不甚妙?”   康浩喜道: “小弟正有此意,只是不便启齿,能有二兄同行引介、求之不得,说什么碍事不硬事的呢?”   应虎阴笑道:“康兄虽具雅量,就怕琴表妹会嫌咱们在旁若人嫌!”   康浩俊脸一红,忙道:“小弟与易姑娘纯系道义之交,二兄请莫取笑!”   应氏兄弟抚掌大笑:“一句玩话,康兄又何必情虚呢?”   三人举著谈笑,轮流把盏,其情颇见欢畅,顷刻间,一壶已经喝干,应虎却趁换酒的时候,暗将迷药投进壶中。   连饮数杯,康浩忽觉头晕目眩,只当是喝醉了便起身辞谢道:“小弟量浅,业已不胜酒力……”   应虎那里肯依,又强斟了一杯,道:“时间还早,再喝三杯再走也不迟。”   应龙也道: “康兄尽管放心喝酒,纵使醉了,咱们兄弟,背也能背你到一剑堡去。”   康浩推辞不过,又被应氏兄弟充灌了几杯,腹内药力发作,当场昏倒桌上。   应虎佯称客人酒醉,挥退店伙,低声对应龙说道:“大哥如今相信了吧?这厮用金叶示惠,竟是想利用咱们助他混入一剑堡,若非预先提防,岂不上了他的恶当了。”   应龙尼道:“他跟琴表妹早已相识,若欲进入一剑堡,尽可前去,又何须咱们相助?”   应虎冷笑道:“你头脑怎的这般简单?他虽然结识了琴表妹,碍于姨父,怎敢公然登门求见?如与咱们同行,姨父面前,自有咱们替他解说,既易取信,又可掩饰他的图谋,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应龙沉吟道:“他对一剑堡有什么图谋呢?”   应虎道:“你注意楼梯口,别让店伙上来,待我搜查他身子,便知端倪。”   应龙点头答应,按剑守住楼口,应虎随即解开康浩衣襟,开始搜索。   康浩胸前剑囊中,插着十柄风铃剑,衣袋内,只有向锭碎银,并无特殊物件,但内衣贴身处,好像有个鼓鼓的东西,不知何物?   应虎匆匆扯开康浩外衣,只见里面是一件皮质小坎肩,皮上写着许多小字,仔细一看,不禁骇然失声——“啊,这是火神郭金堂所遗‘烈焰三式’口诀!”  ;应龙听到呼声,扭头回顾,也发现皮坎肩上字迹,惊喜交集道:“久闻‘烈焰三式’精妙绝伦,当年火神仗以纵横武林,未逢敌手,不料竟在此人身上。老二,咱们获此奇书,只须寻个隐僻地方,苦练数年,便可天下无敌了。”   兄弟俩急忙动手,剥下了皮坎肩,应虎一把夺过,便想穿在自己身上。   应龙不悦道:“我是大哥,理应由我保管才对。”   应虎道:“东西是我先发现,启然该由我收存。”   应龙怒道:“莫非你想独吞么?”   应虎冷笑道:“你并未出力,坐享其成,难道还不满足?”   应龙按剑叱道:“若非我邀他饮宴,东西怎能到手?”   应虎也不相让厉声道:“没有我将他迷倒搜手,焉知他身上藏着这件奇物!”   应龙哼道:“我早知你为人奸诈,心术险恶,在洛阳时,你就想独占冉姑娘,如今又存心独天奇学……你既无兄弟之情,也休怪我无同胞之久。”声落,振臂一扬,竟撤出了长剑。   应虎一脚踢翻桌子,也拔剑出鞘,骂道:“这些日子,受你的肮脏气也受够了,二爷连老子都敢杀,谁还在乎你这个狗屁哥哥,从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话犹未毕,应龙突然大喝道:“畜牧,我先宰了你!”手起一剑,猛向应虎咽喉点到。   应虎侧身闪过,举剑还击,兄弟俩翻脸动手,宛如仇人见面,招招辛辣,剑剑狠毒,你恨不得把我劈成碎片,我恨不得戳你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状元居”的伙计听见呼喝打斗之声,连忙奔上楼来;探头一望,吓得从楼梯口直滚了下去,大叫道:“不好了,抱阳山庄两位少庄主打起来啦……”   这一喊,一两楼的食客都纷纷站了起来,胆大的想上楼看热闹,胆小的想夺路逃命,更有那不打算付账的,正好脚底板抹油——趁乱抽身。刹时间,你推我挤,人声鼎沸,整座酒楼就像捣翻了一个大蜂巢。   应虎见酒棂大乱,无心恋战,虚幌一剑,穿窗跃落街心,拔步便奔。   应龙如何肯搭,提剑尾随紧迫,一路喝骂不绝,二人一前一后,如飞而去……   酒楼掌柜急得要哭,待客人散尽,急急登楼检视,只见楼上桌翻椅倒,杯盘狼藉,两位主人全不见了,仅剩康浩倒卧楼角,衣衫发乱,昏迷不醒。细查之下,才知并非酒醉,竟是中了迷药。   掌柜的暗自寻思,打坏家具,惊散食客,这些损失倒是有限,如让消息传扬出去, “状元居”酒楼的客人被人下了蒙汗药,以后还有谁敢上门喝酒,当下不敢声张,吩咐两名心腹伙计,将康浩衣衫整好,用一床被褥掩盖着,从后门悄悄抬了出去,直送到城外僻静处,抛下便走。口口口口康浩昏昏沉沉在荒野中躺了一夜,第二天药力消失,才悠然醒转。   他先是一惊,急忙检点随身物件,发觉少了那件贴身穿着的皮坎肩,不消说,准是日月双剑兄弟把自己灌醉之后,将之窃去了。   回想昨夜经过,不禁摇头苦笑,他倒并非懊恼失去“烈焰三式”口诀,而是感慨人心之难测,想不到自己一番好意,竟换来如此结果——不过,贴身那只“易容革囊”和其他物品尚未被应家兄弟搜去,总算不幸中之大幸了。   康浩怔仲半晌,只得步行入城,返回寄寓的客栈,取了马匹行囊,单人独骑向终南进发。   驰行一日,薄暮时分,抵达终南山麓, “一剑堡”巍然耸立在终南山下,不须打听,一眼就能望见那深褐色的堡墙和堡中连绵的房舍,一条整齐的石板路,由官道分支伸展出去,直达堡门。   这时方大薄暮,一轮夕阳斜挂西山,灿烂晚霞,映在巍峨的堡门上,越发衬托得“一剑堡”三个泥金大字瑰丽无限,气谊万千。   堡门左右,高矗着两座箭楼,楼上旌旗招展,迎风飘扬,门前一条护堡河,架设着吊桥,此时吊桥已经拽起,隔河望去,对岸桥头有两列石屋,大约是守桥堡丁的住所。   康浩赶了一天路,人饥马乏,来到吊桥前纵目张望,对岸石屋前分明站着两名佩剑堡丁,却大刺刺的不理不睬,连正眼也没向桥这边看一下。   豪门弟子多倨傲,康浩感叹一声,只好在桥头勒住坐马,拱手叫道:“请问二位,这儿就是一剑堡么?”   那两名堡丁理也不理,生像是没有听见。   康浩忍住气,又叫道: “二位大哥,敢问此地可是终南一剑堡?”  .连叫两声,那两名堡丁才懒洋洋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浓眉大汉按剑跨上桥头,向康浩上下打理—遍,冷冷道:“干什么的?”   康浩道:“在下姓康,由关洛来此,有事求见……”   那浓眉大汉扭头不耐烦的道:“从关洛来的又怎样?本堡会客时间由已刻至申刻,这时不见。叫你明天再来,你还在这儿咦叨什么。”   康浩怒火犯升,但想想对方毕竟只是一名堡丁,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又把怒气强压了下去,点头道:“既然贵堡堡规森严,在下不求人堡,只留个口讯,不知行不行?”   浓眉大汉道:“你要留什么口讯?”   康浩道:“在下有一件东西,烦请转呈贵堡易湘琴姑娘,就是是康浩亲自送回,不及面交,深感遗憾。”   探手从贴身“易容革囊”中,取出易湘琴所赠“双龙玉符”一振腕,向浓眉大汉递去。   那大汉翻掌接住,一看之下,脸上顿现惊容,与另一名同伴,低声商议了几句,回头诧异地问道:“康朋友认识我家姑娘?”   康浩道:“不错,曾有数面之识。”   浓眉大汉又问:“这枚玉符,可是我们姑娘的东西?”   康浩微笑道:“大约是吧!”   那浓眉大汉忙抱拳一拱,恭声说道:“既如此,请辱朋友略待片刻,容我等通报……”   康浩道:“不必费事了,在下专程送回此物,只要东西能交到易姑娘手中,见与不见都无关紧要。”话毕,拨回头,扬鞭而去。   他存心要整整那守桥堡丁的骄横之气,故意策马缓缓前行,果然没过盏时光,身后蹄声震耳,两骑健马已狂风般追了上来……口口口口康浩暗暗好笑,圈马仁立路旁。俄顷间,两匹快马如飞而至,为首的一名紫衣壮汉,后面紧随着那名守桥的堡丁。   那紫衣壮汉朝康浩抱拳一礼,恭敬的说道:“小的赵洪,奉姑娘口谕,特来恭迎康少侠入堡。”   康浩故作迟疑道:“贵堡规矩不是订的已刻至申刻会客么?如今时间已过,只怕不太方便吧?”   那堡丁连忙翻身下马,惶然道:“适才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康少侠驾莅,多有得罪……”   康浩笑道:“这可不敢当,我记得曾报过姓名,是阁下碍于规定,嫌我太唠叨了。”   那堡丁垂首道:“小的该死!只求康少侠海量宽看屈驾入堡,创、的受责。”   康浩摇头道:“今天太晚了,我看,还是明天再来吧……别为我而坏了贵保规矩……”   那堡丁一急,竟跪了下来,求告道:“康少侠,若不肯人堡,小的只有跪到明天……”   赵洪也下马躬身道:“赵某职司待客,御下无方,以致怠慢贵宾,适才已遭姑娘叱责,万望康少侠大度包涵矜全……”正说着,蹄声入耳,又有两骑风驰电奔赶到。   马未近身,两朵黄云已离鞍飞起,高叫道:“康少侠,请留步!”康浩一见竟是袁珠和袁玉姐妹俩,连忙下马施礼,道:   “原来二位姑娘也在终南,关洛一别,不想竟在此地重晤。”袁珠裣袄答道:“咱们是送小琴回来的,真想不到康少侠也会到终南山上……”袁玉接道:“这真是大意,康少侠一来,四妹的病包准就好了!”   康浩惊道:“易姑娘得了什么病?”   袁玉刚要回答,却被袁珠瞪了一眼,当即住口。   康浩越发惊疑,又问道:“她病得很重么?”   袁珠浅浅一笑,道:“琴妹妹已在引颈而待,一切等见面再淡吧。”   康浩见她不愿回答,心里更惊,急忙飞身上马……   一行五骑折回来路,再返桥头时,只见吊桥早巳放落,由桥头石屋至堡门,排列着二十余名堡丁,尽皆高擎火把,肃立迎候。   袁珠一马当先,驰进了堡门,直到一栋巨宅前下马,檐下站着两名俏丽丫环,正探踮足张望,一见康浩,急问道:“这位就是康少侠么?”   袁珠点点头,道:“不错,总算被咱们追回来了。”   丫环欣喜道:“真是谢天谢地,小姐说:请康少侠先在书房里休息,她要自己出来相见。”   袁珠惊讶道:“谁让她下床的?”   丫环道:“小姐一定要挣扎起床梳洗,拦也拦不住,而且,总是捧着那块玉符不肯放手,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谁也劝不住她。”   袁珠顿足叹道:“这丫头,怎能如此任性……”   回顾袁玉道:“妹妹,你陪康少侠到书房略坐,我先进去看看。”说完,匆匆向后面去了。   听这语气,易湘琴的病势竟是十分沉重。   康浩即惊又急,有心想跟随袁珠入内探视,怎奈男女有别,不便莽撞。   书房位于宅内第二进院中,紧傍着一座精致的花园,园中堆石为山,凿地为池,花木掩映,颇见幽静,房内更是窗明几净,古籍罗列,案头置琴,壁问悬剑,玉尺镇签,金祝飘香……看来,这儿分明是一剑堡主易君侠的起居之所。   康浩一心惦记着易湘琴的病,刚坐定,便问袁玉道:“不知易姑娘得什么病?已经病了多久了?”   袁玉喟然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病,都只是为了一句话……”   康浩道:“一句话?一句什么话?”   袁玉幽幽望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关于抱阳山庄应伯父在洛阳负伤的事,你知道么?”   康浩道:“略知大概。”   袁玉道:“提起那件事,真能把人气死!那天幸亏有易伯父独撑危局,二汪一堡才算没有毁在关洛第一楼……后来,咱们和小琴奉命护送应伯父返回抱阳山庄,途中听到消息,说你被东海火焰岛的人掳去了……这是真的么?”   康浩道:“确是如此……”   袁玉道:“当时,小琴急得直哭,没有抵达抱阳山庄,便中途折回,连夜赶到封邱去雇船,在陈桥遇见秦金二老,据他们说:事情是真的,但东海火焰岛的船只,已经在铜瓦厢附近出了事,船只失火焚毁,船上的人差不多全都烧死了,小琴急得忙又乘船赶去铜瓦厢,果然见到焚船的残骸。”   “可怜她,亲自在破船中搜寻,把那一具个烧焦的尸体,翻来复去辨认,一边找,一边哭,凡是身材有些相似的,或者一片衣角颜色相同的,全都搬运到岸上,半日之内,竟收集了十六七具。”   “可是那些尸体,有的残缺不全,有的枯焦溃烂……认来认去,也认不出哪一具是真的?这时候,旁边一个搬运尸体的船夫却冒失地说了一句话……”   康浩问道:“他怎么说。”   袁玉苦笑一声,道:“他可能是一番好意,见咱们辨认不出来,便道:‘不如都埋了吧!反正其中总有一具是真的。’小琴一听这句话,当场就昏厥过去,苏醒之后,果然将十多具尸体全部盛殓掩埋……从此,便不饮不食,整日痴坐如呆,口里只反复念着:总有一具是真的!总有一具是真的……就这样,已经快—个月了。”   康浩惊道:“这一个月内,她都没有吃过东西?”   袁玉泫然颔首,道:“除了咱们强迫灌她些许汤汁外,粒米未沾……”   康浩失声道 “一个月不进食物,她怎能……”   话未毕,一阵娇喘起处,房门出现一条纤弱的人影。   康浩猛回头,不禁机伶伶打了寒噤。天!那就是往日刁蛮任性的易湘琴么?他心里一酸,泪水险些儿夺眶而出……   易湘琴一手扶着门槛,一手按着胸口,那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子,正黯然无光的投在康浩脸上,可怜才腰别匝月,昔日的丰神娇靥,如今竟变得形销骨立,几如风中弱柳,摇曳欲折。   她显然已经过刻意修饰,以求掩盖病容,但脂粉虽浓,却无法恢复失去的神采,而衬托出她的惟粹赢弱,罗衫宽弛,人比黄花瘦。   四目交投,但见嘴唇翕动,却听不到一句语声。   好半晌,康浩才哽声道:“小琴!”   易湘琴骄躯一震,眼中顿时蓄满了泪光,忽然凄然一笑,颤抖地叫了声:“大哥……”竟迈着踉跄的步子向他奔去。   才奔了两三步,身子一阵摇幌,眼看就快跌倒,康浩急忙抢上前去,探臂扶住她的纤腰,低叫道:“小琴,你病体未愈,何苦勉强起床来呢?”   易湘琴无力地依靠在他怀中,娇喘吁吁道:“我没有病,真的一点也没有,你别听大姐她们胡说……”   康浩不须多问,只触手处那纤纤柳腰,不堪一握,已能意会易湘琴的身子,枯瘦得令人吃惊,但她不忍说破,只好搀着她在一只软椅上坐了下来。   坐定,目光回扫,才知道袁玉已经悄悄退出书房去了。   易湘琴要康浩坐在自己身边,牵着他的手,凝目细看了许久,忽然展颜一笑,道:“他们都说你被烧焦了,如今我才知道,你连肤发出没有烧伤一点,原来他们都是骗我的。”   康浩听了这些如疯似癫的话,竟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轻叹道:“小琴,我是个平凡人,实在不值得你如此关切……’,易湘琴摇头道:“我不是关切你,我只是关切我自己,如果你死了,我就跟我自己死了完全一样,自从那天你离开关洛第一楼客店以后,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离去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我的身子虽然留在客店中,神魂却早已飞到城外去了……”   仰脸微微一笑,接着又道:“说出来你一定不信,那些日子,我自觉与‘行尸走肉’无异,有时,明明坐在桌前吃饭,却仿佛是坐在荒大大树底下,吃着野果和山泉,有一次,我错把大姐叫成大哥,竟被她们取笑了好几天……如今回想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缘故?”   这些话,由她口中娓娓述出,好像只是个可笑的故事,但康浩却听得热泪盈眶,恨不能放声大哭一场。   世人感人者莫过真情。唯有真情,能赚英雄泪。康浩不是铁石心肠,岂能不为真情感动,可是,当他想到自己此来目的,其内心的愧疚,却与直情感动,可是,当他想到自己此来目的,内疚心的愧疚,却与情俱增,也倍感傍徨——他何幸而得此红粉知己?又何不幸而结识了这位多情红颜?师仇不共戴天,深情感人肺腑,有朝一日,果真证实了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情仇之间,叫他如何取舍?   易湘琴自然体味不到这些,只顾依偎温存,低语呢哺,叙不完的离情,道不尽的相思……却不知……情郎身负血海仇,情到浓时心越惊。   缱绻嫌夜短,寂寞恨更长,两人沉缅书斋,几忘时光消逝。   房门外一声轻咳,袁玉手里拿着一盏灯,含笑走了进来…道:“两位少不能留几句话,明天再说么?酒菜都热了三四遍;啦!”   康浩急忙起身,俊脸绯红,呐呐无以为应,倒是湘琴大方,坦然笑道:“尽顾着说话,竟忘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袁玉笑道:“还早,距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哩?”   易湘琴羞赧一笑,道:“都是我不好,大哥远道而来,一定还没有吃晚饭,走!咱们吃饭去!”   她病势似已霍然而愈,自己站起身来,轻挽着康浩缓步走向回廊尽头的大厅。   厅中早摆好一桌丰盛的酒席,几名丫环垂手侍候,只没看见袁珠。   易湘琴诧异问道:“大姐呢.”   袁玉道:“刚才伯母叫她到后园去了,咱们先吃吧,别等她了。”   易湘琴微微一怔,道:“娘叫她去后花园?有什么事么?”   袁玉笑道:“除了问你的病情,还有什么事,可惜大姐去早一步,要是让伯母知道你现在忽然想吃饭了,不知道她老人家会多高兴哩。”   康浩心中一动,忙道:“冒昧而来,理当先拜见堡主和夫人!”   易湘琴道:“我爹还没回来,我娘长年茹素礼佛,不问外事,也不愿见客。”   康浩轻“哦”一声,问道:“堡主不在,堡中事务,都是何人管理?”   袁玉笑道:“外面的事,有一位总管方老夫子负责,今天适巧往龙门去了,不在堡中,内宅的事,由于小琴病了,暂时由我大姐代理。”   康浩听了,心里暗喜,忖道:这倒是难得的好机会,趁易君平不在,正好查证内库钥匙图形,但必须设法瞒着易湘琴才行……   思忖间,忽闻环佩声响,袁珠娉停走了进来。   易湘琴忙道:“大姐来得正好,咱们还没有动箸呢。,’谁知袁珠却摇头,道:“既然还没有动箸,索性等一会再吃吧……”   易湘琴道:“为什么?”   袁珠向康浩望了一眼,道:“伯母叫我传话,要请康少侠去后花园见见面。”   易湘琴讶然道:“她老人家多年从不接见外客,怎么忽然要见康大哥。”   袁珠笑笑道:“我也不知道缘故,或许伯母没把康少侠当‘外客’吧!”   易湘琴含羞嗔道:“一定是大姐在娘面前说了什么鬼话!”   袁珠轻呼道:“天!别冤枉好人,我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如果多了两句嘴,明天让我舌头上生个大疔疮!”   康浩笑道:“理当去拜见伯母,就烦袁姑娘带路引介如何。”   易湘琴连连摇头,道:“不!这事有些古怪,我自己陪你去一趟。”   康浩道:“园中夜寒器重,你病体未愈,也不宜劳累太甚……”   易湘琴道:“不要紧,我一定要去看看,娘为什么忽然破例了。”   袁平道:“也罢,反的也吃不成了,不如大家都去吧。”   于是,姐妹三个陪着康浩,四名丫环要簇拥,一路穿房过屋,向后园行去。   康浩暗暗留意,但见这宅子深达五进,每进自成院落,各依地势而建,那后花园并不是在最后一进的后面,而是另有小径斜通墙外,单独围成一片园子,占地虽然不算太大,但地势较高,几可俯览全堡。   花园内,林木茂密,山泉淙淙,邻近山麓处,有一个小水潭,潭边茅屋数椽,便是一剑堡主夫人的修行之处。   康浩不禁感到十分诧异,这地方虽然幽雅出尘,唯嫌太荒僻了些,是什么事使堂堂一剑堡主夫人,看破红尘,甘愿舍弃繁华,结庐自隐的呢?   诧异间,已到茅屋前,只听木鱼橐橐,夹着喃喃诵经之声。   袁珠举手约住众人,静立潭边等待,约莫等了盏茶之久,木鱼声歇,才上前轻叩木门,叫道:“伯母请开门,康少侠来了。”   茅屋中灯影晃动,片刻之后,木门“呀”然启开,一名青衣妇人手擎油灯,当门而立。   湘琴低呼一声:“娘!”丫环们齐都检衽施礼。   康浩心弦一震,情不自己,倒退了半步,他万万也想不到,面前这位荆钗布裙的朴实妇人,就是一剑堡主夫人,看来她竟是避世独居,连个应门洒扫仆妇也没有。   那妇人年约四旬左右,虽然及着朴素,却生得肤色白晰,容貌绝美,不仅美,而且美得出尘脱俗,宛如一枝冷艳的青莲,令人不敢逼礼。   丫环们都对她十分恭谨,行礼问安之后,一个个俯首肃立,屏息侍候,只有湘琴抢前两步,含笑去接她手中的油灯,说道:“娘,让我替你老人家掌灯!”   中年美妇人却探手扶住爱女身子,怜惜地责问道:“你病还没有好,谁叫你也跑到园子里来的?”   湘琴娇笑道:“是我自己要来的,娘!你瞧,我的病不是已经好了么!”   中年美妇人摇摇头,道:“即使好了,也不该来,园子里夜寒器重,嘲果再着了凉,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湘琴扭着岙子撒娇道:“嗯……娘总是这样冷淡人……人家好久没来看望娘了!一来就挨骂!”   那中年美妇人淡淡一笑,道:“你也总是这样不听话,才惹得做娘的骂你,都十八九岁的大人了,还这么任性调皮,唉……”一声轻咽,难掩笑意,那语气神情,自是爱怜多于责备,充满了和蔼与慈祥。   康浩纪失怙恃,目睹此情此景,感触良深,羡慕不已。   袁氏双姝亦有同感,含笑道:“琴妹别纠缠伯母了,且时屋里去,康少侠还在等着哩!”   那中年妇人神色一肃,突然轻轻推开湘琴,举灯向康浩照了照,问道:“这位就是康少侠!”   康浩急忙躬身施礼,应道:“晚辈康浩,拜见堡主夫人”   中年妇人微微欠身,含笑道:“老身尘孽难脱,向佛之志未成,舐犊之情犹在,尽顾着和小女说话,多有怠慢,康少侠切莫介意!”   康浩拱手道:“不敢。佛曰‘普渡众生’,原非‘无情,仙道由缘,倘若人皆绝情,缘自何生?夫人未能忘情伦常,正是深体佛家慈悲善旨,实令晚辈不胜仰慕。”   那中年妇人目中异采连闪,惊讶然道:“倒看不出,康少侠年纪虽轻,竟会涉猎佛理?”   康浩知道:“先师在日,亦怀向佛之念,隐居处常有经书相伴,晚辈不过耳濡目染,略知皮毛而已。”   中年美妇人身躯似乎撼了一下,轻.“哦”了一声,竟久久没有开口。   湘琴望望母亲,又望望康浩,笑道:“想不到康大哥也精通佛经,这一来,娘可有伴儿了。”   康浩道:“皮毛之识,肤浅得很,怎称称‘精通’二字。”   湘琴道:“再肤浅总比我懂得多吧?我娘整年累月孤零零住在园子里,既洒人侍候,更没有人作伴。有时候,我想进来陪她老人家说话解解闷儿,娘又嫌我这也不懂,那也不懂,以后康大哥就……”   中年美妇突然沉声道:“女孩儿家,说话不许这样没有顾忌!”   湘琴伸伸舌头,笑:“好!不说了,康大哥,咱们进屋里坐去!”说着,一手挽着母亲,一手拉了康浩,便想跨进茅屋。   不料那中年美妇却伸手将她拦住,正色说道:“琴儿,你和两位姐姐先回去,为娘要单独和康少侠谈谈。”   湘琴一怔,道:“娘有什么话?不能让咱们听听么?”   中年美妇摇头道:“不能。”   湘琴惊讶道:“为什么?”   中年美妇人又摇摇头,道:“不为什么,你们先回前厅,半个时辰以后,再叫丫环来领康少侠出去就行了。”   湘琴大感困惑,不觉迟疑地呆望着母亲。   袁珠姊妹也深感狐疑,连忙说道:“琴妹,既然伯母这样吩咐,咱们就先出去吧!”   湘琴犹不肯走,低叫道:“娘!你老人家是……”   中年美妇人微微一笑,道:“为娘只是有话要和康少位单独一谈,决不会难为于他,你总该放心了吧?”   知女莫如母,这句话,直说到湘琴心眼几里,小妮子娇靥一阵热,虽不情愿,又不好意思再反对,只得赧笑道:“娘可别只顾说话,人家康大哥,还没有吃晚饭呢!”   中年美妇人颔首道:“我知道,不须你叮咛,自会尽忙送他出来。”   湘琴又向康浩一连使了几次眼色,示意他应对时要多多谨慎,然后这才怏怏告辞而去。   其实,康浩心中何尝不惊诧狐疑?他自从见到这位一剑堡堡主夫人,早已怀着满腹谜团,也激发了无限好奇。论理,以一剑堡女主人的地位,以她的年纪和容貌,说什么也不该离世独居,即使有心向佛,堡内尽可设置佛堂经室,为什么定要居住在这简陋的茅屋里,而且,连个侍候的使女丫环也不用呢?   他觉得其中必有特殊原因,如今正可藉单独谈话的机会,设法探问内情,或许因此而证实易君侠的真正身份,也不无可能……   正思忖间,中年美妇人已侧身肃客,道:“康少位请进屋内一谈。”   康浩拱手道:“晚辈怎敢僭越,夫人先请。”   中年美妇人淡然一笑,不再谦让:持灯转身进了屋里。   康浩紧随而人,只见茅屋内总共才两明一暗在三个房间, ·进门一间房内,摆着一张木桌和两把木椅,桌上茶具和餐具并置,算是饭厅兼客室,右边是佛堂,左边则是卧房,屋后另有两小间厨则,此外,便一无所有了。   而客室之中,除了一桌二椅,连张茶几都没有,桌上餐具只是一副筷子一只碗,茶具也仅只一壶二杯,其设置之简陋,比穷困人家还不如,但却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康浩看了,心中暗暗称奇。   中年美妇人将油灯放在木桌上,亲手斟了一杯茶,微笑·道:“茅舍简陋,别无待客之物,康少侠请随意用些茶吧。”   康浩连忙双手接过,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原来那茶汁其苦无经,竟比黄莲还难下咽。   中年美妇人笑道:“这是老身自用的苦藤茶,乃系采割园:中一种野藤焙制而成,人口虽嫌略苦,但苦后回甜,余味尚佳,崦且,喝久了,可以顺气补血,清心朗目。”   康浩心里称谢,只得硬着头皮,又喝了一口。   果然,那茶汁入口虽然苦涩,片刻之后,却苦尽甘来,满口生津,齿问更有一缕清香余味。   饶是如此,他也不敢再喝了,放回茶杯问道:“夫人结庐潭边,远离尘嚣,清静固是清静,但侍奉无人,诸事皆须亲自操劳,不嫌太辛苦了么?”   中年美妇人道: “不然一身,并没有多少事情可做,自炊:自食,乐也在其中,人间甘苦二字,本元标准,只要你自己不以为苦,旁人岂能以苦相加。”   康浩见她谈吐脱俗,心里越觉好奇,便感慨地道:“夫人;精癖之论,发人深省,可惜碌碌红尘中,能如夫人这般勘破繁华,抛舍得下的人,毕竟太少了。”   那中年美妇人轻叹道:“勘破繁华不难,抛舍尘孽却谈何:容易,果真抛舍得下,老身也就不会在这里了。”   康浩惊问道:“夫人莫非竟有出家之意?” 中年美妇人摇头道:“那倒没有,老身虽然向佛,并不拘于形式,身在红尘,心已皈依,功德的深浅,端视修行的虔诚与;否,落发不落发,并没有多大关系。”   康浩趁机探问道:“晚辈有一事不解,大凡富贵人信佛慕道的,或因年迈多病,或因家道沦落,或曾遭大难不死,或感于亲人夭折……而夫人犹在盛年,一剑堡雄踞天下,夫婿英豪,爱女倚腾,家业鼎盛,体健身强,为什么却……”   中年美妇人摆了摆手,截断他的话题,苦笑:“不必再说下去了,人人际遇不同,结局也迎异,有些事,是不能单以常情去推断的……老身挽留少侠,另有几句重要的话想问你,咱们还是谈谈这件事吧。”   康浩有些失望,却又不便再问,含笑说道:“夫人有事垂询,晚辈自当洗耳恭聆。”   中年美妇人渐渐收敛了笑容,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注目道:“老身想问的事,共仅三件,但在未问之前,希望你能先答应才身两个要求。”   康浩应声道:“请夫人明示。”   中年美妇人肃容道:“第一,你回答老身的问话,必须句句真实,不许有丝毫虚假;第二,你得答应,决不把咱们的谈话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不能告诉湘琴和一剑堡内的人。你做得到吗?”   康浩毫不迟疑,点头道:“晚辈谨遵夫人的吩咐就是。”   中年美妇人道:“不!你得确切肯定回答老身,能不能做到,如果不能,老身也不勉强,现在就即刻送你出去。”   康浩正容答道:“晚辈一定能够做得到。夫人请问吧!”   “好!”中年美妇人欣慰的吁了一口气,却并没有立即发涸。径自启开茅屋后面,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又见他由前门绕了回来,重新坐在对面木椅上,然后用一支小竹签,将油灯内的灯蕊挑去两根,屋中光亮顿时灭弱了许多。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康浩深深感觉到她正用一双锐利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自己,不禁有些心虚起来……   好半晌,才听到那中年美妇人缓缓说道:“看你相貌,不是一个奸滑虚伪的人,所以,老身愿意与你掬诚一谈,也希望你能诚恳的回答老身,倘有不便之处,尽可直言谢绝,却不可用假话来搪塞。”.康浩点点头,道:“晚辈知道了。”   中年美妇人举杯喝了一口苦藤茶,问道:“听说康少侠是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唯一传人,这是真的吗?”   康浩听了,不觉一怔——他原以为她多半是查问自己和湘琴之间的关系,却万万也想不到仅是探询师门来历——暗暗松子一口气,反问道:“这就是夫人第一个问话么?”   中年美妇人道:“不错,请你坦诚的回答老身。”   康浩点答道:“是的,晚辈恩师正是风铃魔剑。”   中年美妇人紧接着道:“口说无凭,你有什么信物或证据没有?”   康浩道:“晚辈有师传独门暗器——十柄风铃短剑。”   中年美妇人手一伸,道:“能让老身过过目吗?”   康浩一面答应,一面从剑羹中抽出一柄风铃短剑,双手递了过去。   中年美妇人看了看,又道:“这是甲剑,请将乙剑也借给老身看看。”   康浩心中微微一动,忙又将乙剑取出递过……   那中年美妇人就在黯淡的油灯前,将两柄短剑反复观看,并且,不时以剑尖互相轻击,侧耳倾听剑身发出的声响——那神情,就像一位古物监别家,正专心在鉴赏一件珍贵的古董。’足足看了盏茶之久,才见他颔首喃喃说道:“一点也不错,果然是百炼玄所铸的风铃剑。”   说着,将知剑交给康浩,忽又凄然一笑,接道:“好好收起来吧,这东西不比普通暗器,如果遗失,就永远无法再补足了。”   康浩接剑时,发觉她神色虽然平静如常,手指竟微微有些颤抖,似乎颇有不舍之意。   于是好奇地问道: “夫人从前也见过风铃剑么?”   中年美妇人闻言一震,急忙摇头道:“啊!没有——老身只是耳闻风铃剑之名,并未亲眼看见过。”   康浩暗自惊讶忖道:你既没有看见过,怎知这两炳剑的假?又从何鉴别是否百炼玄铁铸造的呢?   不过,他心里虽觉诧讶,口里却不便冒昧探问。   中年美妇人默然片刻,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道:“目下武林传说纷坛,有的说令师在九峰山上承天坪遇害,有的又说令师并未身死,现在老身要郑重地问你一句:令师究竟还在不在人世?”   康浩答道:“家师的确已在九峰山上承天坪上仰毒而死,此事决不会假。”   中年美妇人凝目道:“你从何确家?是你亲手埋葬了令师?或是你亲眼看到令师的遗体?”   康浩道:“晚辈既未亲手埋葬家师,也没有见到家师的遗体,但晚辈深信少林法元大师决不会欺骗晚辈,而且……”   中年美妇人追问道:“而且什么?”   康浩道:“自从家师遇害后,武林中便出现了一位复仇会主,自称是风铃魔剑,但晚辈相信他并不是真的。”   中年美妇人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真的呢?”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晚辈说不出明确的理由,只是凭心中直接的感受……”   中年美妇人接口道:“你的意思说:你随师习艺多年的经验,发觉那位复仇会主和令师的言行习惯并不相符?” .康浩点头道:“是的。”   中年美妇人紧接着又道:“那么,换句话说,除了这点内心的直接感受之外,连你也没有确切的证据,足以证明令师果真已经去世,那复仇会主,绝对不是令师了?”   康浩怔了怔,道:“事实上,晚辈确未发现确切的证据。”   中年美妇人道:“既无证据你又怎能确定令师果真已经去世?难道就凭法元大师的几句话么?”   康浩愕然道:“夫人之意,莫非怀疑那复仇会主就是家师?”  .中年美妇人摇摇头,道:“老身不知道复仇会主是谁,老身只想知道领师是否真的去世……”   康浩心中忽又一动,脱口道:“夫人为何如此关切家师的生死呢?”   那中年美妇人神色微变,脸上竟不由自主泛起一片红晕,好半晌,才肃容说道:“令师的生死虽然和老身没有直接的关系,却和老身一位多年知已有关……”   康浩诧异道:“请恕晚辈愚味,敢问夫人那位知友是……”   中年美妇人道:“你现在暂时别问她是谁,且先回答老身第三个问题——你可知道二十年前,令师为什么会突然从武林中封剑退隐吗?”   康浩摇摇头,道:“这个……晚辈不知道。”   中年美妇人似乎不相信,又道:“你们师徒多年相伴,情同父子,譬如在闲谈中,令师不跟你提及吗?”   康浩又摇摇头,道:“家师生性沉默,不喜多言,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   中年美妇人道:“你也从来没有问过他?”   康浩道:“晚辈虽然问过,但家师只称因为平生杀孽太重,故而封剑退隐,意在自省,以图赎过,并没提到旁的原因。”   中年美妇人又问道: “你是几岁拜师的?”   康浩道: “晚辈幼失怙恃,得遇恩师时,犹在襁褓之中,是由恩师一手抚育长大,五岁开始习练武功,十六岁才获传风铃剑囊……”   中年美妇人接口说道:“你今年几岁了?”   康浩道: “甫满二十岁。”   中年美妇人道:“三年前你获得风铃剑囊的时候,囊中共有几柄短剑?”   康浩道:“共仅八柄。”   中年美妇人道:“你有没有问过,那缺少的两柄剑到什么地方去了?”   康浩道:“晚辈问过,据家师说,是不慎遗失,无法补足……”   中年美妇人目光一凝,截口道:“但后来九大门派联袂登山问罪,就用那两柄剑作为证物,令师也没有跟你解释其中原因吗?”   康浩道:“当时四门五派倚多为胜,气势汹汹,家师根本没有机会对晚辈解释,就被他们害死了。”   中年美妇人眼中流露出无限凄然之色,长叹了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只怔怔地望着那盏昏不明的油灯,好像在思着什么难决的事。   康浩等了许久,不见她开口,忍不住叫道:“夫人还有什么要垂询的吗?”   一连问了两遍,中年美妇人才恍如从梦中惊醒,轻轻“哦”了一声,道:“有句很要紧的话,老身竟忘了问你……你知不知道令师的家属,住在何处?”   康浩怔愣地问道:“家属?夫人的意思是指……”   中年美妇人道:“家属你也不懂么?就是令师妻室儿女,你们师徒隐居九峰山,未闻有女眷同往,令师家想必另有居处了?”   康浩不觉笑了起来,道:“家师终生未取,何来妻室儿女?”   中年美妇人正色说道:“康少侠,你答应过老身,一切要据实回答。”   康浩笑道:“晚辈怎敢欺骗夫人,家师了然一身,从未婚娶成家,这件事武林中人人皆知,决非晚辈说谎—….”   中年美妇人却诧无笑容,截口道:“此事武林中人知道的极少,但老身却知之甚详,令师不仅早已成家,而且,在退隐之前,就已经有了孩子,算起来,那孩子应该比你康少侠还大一两岁呢。”   康浩惊问道:“晚辈伴随师父将近二十年,从来不知师父已经成家,夫人如何知道的?”   中年美妇人道:“或许令师另有隐衷,不愿为你所知。”   康浩摇头道:“不会的,家师在日与晚辈相依为命、食则同桌,寝则同榻,即使他不愿让晚辈知道,岂能二十年不去探望自己的妻室骨肉?这件事,晚辈万难置信。”   中年美妇人道:“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事实真假又是一回事,据老身所知,此事千真万确,决非空穴来风!”   康浩道:“夫人怎能如此肯定?”   中年美妇人仰面长吁道:“因为,老身曾经亲眼见过令师的妻儿。”   康浩听了这话,不期骇然一震,惊道:“这……这是真的么?”   中年美妇人幽幽说道:“亲眼目睹,自然是真的,不过,此事发生在二十年前,也就是令师尚退隐之前,二十年沧海桑田,或许其间发生了什么意外的变化,以致令师始终未向你提起……”   康浩急道:“夫人能否将……这事情,详细赐告晚辈?”   中年美妇人凝目注视道:“你既然不知道这件事,又何必打听呢?再说,事隔年,说不定他们已经……”   康浩道:“家师的妻儿,便是晚辈的母兄,事若属实,无论天涯海角,晚辈也要寻到他们,此志万望夫人成全。”   中年美妇人眼光异采连闪,良久,才点了点头,道:“多年前的往事,老身本不欲再提,但念你一番挚诚,索性就告诉了你吧……”   谁知才说到这里,茅屋外忽然传来易湘琴的声音,叫道:“娘!半个时辰早就过了,您老人家的话说完了没有?人家康大哥还饿着肚子哩。”   中年美妇人一愣,不禁摇头苦笑道:“琴丫头等不及了,你先出去吧!”   康浩俊面一热,腼腆道:“晚辈不饿,只盼夫人赐告有关家师妻儿的事……”   中年美妇人耸肩笑道:“此事详情,并非一言可尽,好在你也不急于离去,以后还有详谈的机会,别让琴丫头等急了,还当你被老身谋害了呢。”说着,站起身来,又敛容叮嘱道:“记住咱们的约定,今夜所谈,决不能轻泄于人,琴丫头也不例外。”   康浩尚欲再问,中年美妇人已经启开了屋门,只见袁玉搀扶着易湘琴,袁珠亲自撑着灯笼——姊妹三个连丫环全没有携带,正仁立在水潭边引颈而望。   康浩无奈,只得拱手告辞,快快离开了茅屋。   易湘琴见康浩安然无恙,才放了一半心,没等走出园子,便迫不及待问道:“大哥,娘都跟你谈了些什么?”   康浩漫声道:“没有什么,只是谈些无关要紧的琐碎事罢了。”   易湘琴不信,道:“娘留你闭门密谈,连咱们都不让在旁,一谈就是个把时辰,怎会只谈些琐碎事呢?”   康浩支语道:“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易湘琴忽然站定,嗔道:“我不信,你一定在瞒我!”   康浩苦笑道:“我为什么要说谎话瞒你呢?你若不信,可以去面问令堂……”   袁玉从旁含笑劝解道:“琴妹也真傻,这些话,只有等我和姐姐不在的时候,私下里问他,如今你就算逼他再紧,他也不好意思直说呀。”   易湘琴诧异道:“为什么?难道娘跟他谈的话,是什么绝顶秘密不成?”   袁玉掩口笑道:“虽然不是绝顶秘密,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呢。”   易湘琴道:“这儿就只咱们四个,谁是外人?”   袁玉道:“我的傻妹妹,论情感,咱们是姊妹,若论亲疏,我和大姐就是外人了。”   易湘琴不以为然道:“这是你们多心,我娘决不会拿两位姐姐当外人看待。”   袁玉“噗嗤”笑道:“唉!瞧你平时怪聪明的,怎么竟笨得像截木头?伯母跟康少侠谈的话,不用,问猜也猜到了,妹妹,你究竟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易湘琴道:“我本来就笨嘛,如果猜得到,我还用了么?”   袁玉摇头笑道:“好吧,就算你是真糊涂,可要二姐我告诉你听?”   易湘琴喜道:“当然要呀1”   袁玉偷眼一扫康浩,然后向易湘琴招招手,道:“傻妹妹,附耳过来。”   易湘琴果然凑过耳朵倾听,才听了一半,便即粉面绊红,摇头笑骂道:“不听!不听!简直是胡说八道,坏死了……”   袁玉道:“你不信,是不是?”   易湘琴娇笑道:“鬼才相信,你根本是胡诌,拿人家寻开心的。”   袁玉道:“好!咱们赌什么?不信,就当面问问康少侠,如果我猜对了,怎么说?”   易湘琴有些胆怯,呐呐半晌,一拧粉颈,撒赖道:“我管你呢!咱们什么也不赌,酒菜凉了,快吃饭去要紧。”   说着,竟不要搀扶,也不再追问康浩,径自摇摇晃晃向前走去。   袁珠连忙抢行几步,探手挽住,低声问道:“五妹,玉妹究竟说了些什么?也告诉大姐听听!”   易湘琴羞笑道:“都是二姐使坏,她说,娘是丈母……呸!不说啦!真难听死了。”  ’袁珠也不笑,一本正经问道:“可是说的‘丈母娘相女婿’呀?”   易湘琴大叫道:“大姐,你也坏!”抡起粉拳,要打袁珠,引得袁氏双姝都哄笑起来。   姊妹们笑笑闹闹,康浩虽感羞赧,但为避免易湘琴追根究底,也就索性不作否信,随她们去闹。   席间,康浩暗自思索着堡主夫人所说的话,总觉得此事令人难以置信,如果师父确曾娶妻生子,自己纵然不知道,千手猿骆伯伧怎么会不知道呢?何况娶妻成家,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丑事,师父待自己情如父子,假如确有其事他何须隐瞒?而且一直隐瞒达二十年之久?   但转念一想,一剑堡堡主夫人,同样也没有无中生有的必要,她既然说亲眼见过师父的妻儿,应该不会是谎话,否则,她凭空捏造这种谎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康浩苦思不得其解,自是沉默寡言,很少开口,奇怪的是,易湘琴也不像平时那样口没遮拦了,一直低垂着粉颈,除了不时用脉脉含情的目光,偷望康浩一瞥外,竟变得怯生生的,不好意思多说话,袁氏双姝虽有心取笑几句,但看见两人如此光景,也就笑闹不起来了——这一来,一席丰盛酒菜,大家只略动了些,便草草终席。   饭后时已夜深,易湘琴似有满腹情话,无从倾吐,加以病体虚弱,感觉支持不住,只得回房安歇。 .康浩由丫环服侍在书房歇息,整夜转侧,不能成寐,几次想起身再赴后园茅屋,终以太过冒昧鲁莽,又忍了下来……   一夜浅眠,第二天醒来,早已红日当窗,将近已刻时光了,康浩匆匆盥洗整衣,刚跨出书房,却见一个年约六旬,身着儒衫老人含笑盯迎,拱手道:“康少侠夜来安适否?”   康浩微怔道:“敢问老人家是——”   那老人笑道:“老朽方涛,吞任堡中总管,昨日少侠莅保,老朽因琐务外出,失迎之罪,特来负荆。”   康浩恍然道:“原来是方老夫子,晚辈来和冒昧,老夫子多多曲谅。”   方老夫子哈哈笑道:“少侠何须大谦,荷承光降,蓬荜生辉,敝堡主未返,老朽权充半个主人,厅中略备水酒,聊当洗尘,少侠休嫌简慢。”   康浩连称不敢,跟随方涛步人大厅,果然厅中已酒温菜列,端整以待,两人谦让一番,各就主客之位坐定,早有侍女们过来斟酒。   趁侍女斟酒的时候,康浩暗暗打量那位方老夫子,见他两鬓俱已斑白,举止谈吐全是酸溜溜老学究的模样,身躯既不颀壮,两眼也毫无神光,看来是个道道地地迂夫子,不似武林中人,才算略为放了心。   酒过三巡,方老夫子忽然摒退侍女,亲自奉敬了一杯,笑容可掬地说道:“康少侠应敝堡琴姑娘札邀而来,乃是堡中贵宾,有句话,老朽本不当问,只因敝堡堡主不在,职责攸关,又不能不说,倘表唐突之处,万望康少侠能体谅下情,切莫介意。”   康浩讶道:“老夫子有甚言语,尽请明教,何必如此多礼?”   方老夫子又客套了几句,才含笑问道:“听下人们谈起,康少侠昨夜莅堡不久,就应敝堡主母的邀请,去后园中盘桓了甚久,可有这回事?”   康浩道:“不错,确有这回事。”   方老夫子笑容立敛,压低了声音道:“请恕老朽冒昧,不知敝主母曾与康少侠谈了些什么?”   康浩微微一怔,佛然不悦道:“老夫子突然问起这句话,不嫌太可笑了吗?”   方老夫子忙说道:“康少侠,且慢见责,老朽说过,这是职责攸关,不得不如此……”   康浩冷笑道:“晚辈愚昧得很,委实不懂老夫子的用意,:难道说,晚辈以贵客身份,竟不能跟贵堡女主人见面说话么?:天下岂有这种道理?”   方老夫子摇头道:“不侠先别生气,老朽自有解释,皆因敝主母一向深居后园,从不接见外客,而且……”   康浩哂然道:“如果堡主夫人一时高兴,忽然愿意见见外客,这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方老夫子神情颇显尴尬,陪笑道:“少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起来,这是敝堡的不幸,也是老朽难以直言的隐衷,但老朽受堡主礼遇重托,既司其事,自当尽心尽职,毁誉不计……”   说到这里,似也自知辞不能达意,不觉叹了二口气,又道:“总之老朽乃是奉命行事,适才所询,决无丝毫不敬,也没有任何恶意,康少侠是明达君子,当能体谅区区隐衷。”   唐浩听了许久,仍然听不懂他所谓“隐衷”是指的什么?心念转动,猛地惊问道:“听老夫子的口气,莫非堡主夫人是被禁锢在后园中吗?”   方老夫子骇然变色,急忙摇手道:“不!不!不!康少侠完全误解了老朽的话意了……”   康浩沉声道: “那么,老夫子怎说是奉命行事?又有什么难以真言的隐衷?”   方老夫子被迫无奈,长叹说道:“事到如今,老朽也不再隐瞒什么,说将出来,康少侠千万别见笑——敝堡主母,是个有病的人。”   康浩瞪目道:“什么病?”  .   方老夫子喟然道: “疯症。”   这两字入耳,顿使康浩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但脑中电转,回想昨夜晤谈经过,那堡女主人举止适度,言语清晰,何曾有点疯乱之状?再说,倘若她果是个疯子,袁珠姊妹和湘琴怎会不跟自己提起呢?   他越想觉得可疑,不禁冷然一笑,道:“方老夫子大约很久没有见到堡主夫人了吧?”   方老夫子惊讶道:“少侠何出此言?”   康浩冷笑道:“据晚辈昨夜所见,堡主夫人神智清朗,何尝有一丝病态?”   方老夫子轻哦道:“虽怪少侠不相信,敝主母的病,并非近日才起,算来已经快十年了,为了治疗主母的病,敝堡主也曾遍求天下名医,怎奈总是时发时愈,好的时候,其言谈举动都与常人无异,一旦病势发作,便整日闭门痴坐,不饮不食,有时含泪吃语,有时却暴躁乘戾,狂欢大哭,保主无法可想,才让她独自往在后园内,除了琴姑娘之外,平时是不准外人擅人后园的。”   康浩道:“既然有病,就该多派些人侍候照顾才是,怎么竟由她孤零零住在后花园里?”   方老夫子叹道:“主母的病很奇怪,病发时最忌有人在旁,如人劝解,只是轻发即愈,越是有人守在身边,病势发作得更厉害。”   康浩讶然问道:“十年以来,一直如此吗?”   方老夫子道:“起初几年比较严重,自从迁入园内独居,开始茹素礼佛,大约心境平静的缘故,反而很少发作了。”微顿,又道:“不过,敝堡主为了避免触发主母的旧病,仍然严禁外人擅人后花园,老朽身负付托,听说康少侠曾人后园晤见主母,不能不冒昧动问一声。”   康浩见他说得郑重,不像是假话,渐渐也有些相信了,笑:“这是晚辈不明内情,同时也是受命而去,并非自愿,好在并未引起事故,以后自当谨慎就是。”   方老夫子道:“能得少侠体谅,老朽就放心了,其实,老朽怎敢限制少侠的行动,只盼能体谅主母的病情,勿令老朽失职受责就好了。”   康浩点头道:“多谢不责,晚辈会记住的。”   两人又饮了几杯,开始用饭终席后,方老夫子亲送康浩回到书房门外,才告辞离去。   康浩在门外怔忡了片刻,方始推门而人,不料门开处,即:见湘琴斜倚窗前,手里拿着一支竹签,正逗弄着窗外鸟笼中的:一对画眉。   听得门响,湘琴连头也没回,幽幽问道:“一餐饭怎么吃了这样久?”   康浩连忙走去窗前、低声道:“小琴,我正有一件事想问你……”   湘琴螓首微摆,抢着道:“不!让我先问你,我问完了你再问。”说话时,仍然背着身子,没有回头。   康浩怔了怔,说道:“好吧,你先问吧!”   湘琴抛去手中竹签,仰面望着窗外蓝天,默然良久,才缓缓说道:“现在大姐她们都不在这儿,你要告诉我实许……昨天娘是不是跟你谈的咱们的事?”   康浩心念电转,故意叹了一口气道:“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反正都是当不得真的……”   湘琴娇躯一震,忽然旋过身来,惊讶的道:“你说什么当不得真?”   康浩耸肩道:“自然是说昨天跟伯母的谈话。”   湘琴道:“我娘跟你谈的什么话?”   康浩摇摇头,道:“事情都过去了,不提也罢……昨天我还不知伯母竟是有病的人,病中之言,自是当不得真了。”   湘琴神色一呆,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娘有病?是方老夫子告诉你的么?”   康浩道:“是的,他不但告诉了伯母的病情,更代传了堡主的禁令,要我不可再去后花园。”   湘珍二跺蛮靴,恨恨地说道:“这死老头子,多管闲事,我要去问问他!”说着,便想离去。   康浩急忙拦住,诧异地伺道:“莫非他说的是假话?伯母并非罹病?”   湘琴愤然道:“就算有病,也不关他的事,我娘高兴要你到后花园去,他管得着么?”   康浩柔声道:“小琴,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伯母有病的事是真的,方老夫子职责攸关,他这样做纯出一番好意,何况禁例是堡主所订,怎能怪他……”   湘琴道:“可是,我娘的病十年前早就好了,他们为什么还拿她老人家当疯子看待?”   康浩道:“听说伯母的病时发时愈,他们怕因生人去打扰,引发旧症,这也不是恶意。”   湘琴哼道:“谁稀罕他们的假仁假义?娘自从搬进花园,十年来,从没有再发过病,昨天你自己见到的,她老人家可像有病的模样?”   康浩沉吟道:“看上去的确并无病容,不过,一个罹患疯疾的人,在没有发病的时候,举止言行往往很正常,从表面上很难看出来的。”   湘琴不悦道:“难道你也当我娘是疯子?”   康浩忙笑道:“不!我决没有这个意思,但伯母曾经罹病,乃是事实,或许她老人家的确已经痊愈了……”   湘琴委屈的道:“什么‘或许’?根本早就痊愈了,你总是不相信我的话,却偏偏愿意听他们胡说八道,你……你……”说着说着,眼眶竟红了。   康浩急道:“别哭!别哭!我当然相信你的话,方老夫子一定是老糊涂了,才这样胡说八道。哈哈!我哪儿会听他的鬼话!”   亏得这一逗,湘珍忍俊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赧然道: “你也不是好人——坏死了!”   声未落,房门“呀”然而开,袁氏双姝笑嘻嘻走了进来,袁玉问道:“谁不是好人呀?告诉二姐,让二姐替你出气!”   袁珠道:“怪不得遍寻不见,五妹原来躲在这儿,药剪好,快去吃药吧。”   湘琴娇羞满面,笑嗔道:“人家病都好了,还吃什么鬼药!”   袁玉接口道:“啊!敢情‘坏人’竟能治病呀?”   一番取笑,湘琴更羞得抬不起头,康浩却暗吁一口气一至少,湘琴不会再逼着问他昨天谈话的内容了。   口口口口   阳光透过廊檐,投落在搂花窗棂上,轻风徐来,光影摇曳,除却笼中鸟语,周遭一片寂寥。   九曲廊下,碧纱窗胶,康浩以时作枕,懒洋洋靠在一张绣褥椅上,双目虚固,不言不动。   表面看来,他好像无所是事,欲藉那张软椅,假寐片刻,享受这无边宁静,实际上,其内心正思潮起伏,紊乱得就像一堆搅乱了的线团。   ——自从由湘琴口中证实了一剑堡堡主夫人确曾患染过疯症,康浩便开始惶惶不安,虽说已是十年前的旧病,但谁也不敢有没有痊愈?那么,她所提到的关于师父的种种,究竟是真实的?抑或仅是一些疯话呢?   如果是疯话,何以听来如此逼真?如果是真实的,这个连骆伯父和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她又怎么会知道?   他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始始寻不出正确的答案,信疑之间,难作取舍,以致有人轻轻推门走了进来,他也毫无所觉。   那人探首望望廊下,不禁摇了摇头,顺手榻上取了一条薄毯,蹑足走近椅边,将毯子轻轻覆盖在他的向上……   康浩一惊,霍地挺身跳了起来。   那人想不到他会突然跃起,身不由己,“噔噔噔:向后连退了三四步,薄毯也抛在地上,频频举手拍着胸口道:“啊!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康浩这才看清竟是袁珠,连忙拱手陪礼道:“在下没想到会是袁姑娘,失礼!失礼!”   袁珠脸上一阵红,强笑: “我还以为康少侠睡着了呢!园子里有风,担心你会受凉……啊!真把我吓了一大跳……”   她一向端庄娴静,不似袁玉那样喜欢笑闹,此时颊上阵红阵白,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的举动感到羞赧?抑或受惊之后,犹有余悸。   康浩连声陪罪,道:“多谢姑娘盛情,其实,在下只是闭目养神,并没有睡熟;不料竟鲁莽惊了姑娘,尤心之过,请多原谅。”   袁珠垂首笑道:“这也不能全怪你,是我进来的时候,太轻了些。”   说着,俯身想拾取地上的薄毯。   恰好康浩也正探手去拾,两人各自拾起薄毯一角,突然发觉对方已经拾到手中,又同时松手,那薄毯重又掉了下去。   袁珠顿感双颊配红,一颗螓首垂得更低……   康浩忙笑:“不敢劳动姑娘,还是在下自己来拾吧!”   这一次,袁珠没有再伸手,直待康浩拾起薄毯放回榻上,才缓缓抬起头来,说道:“小琴身子仍很虚弱,吃过药以后,已经由二妹伴着休息了,但她惦记康少侠,怕你闷着无聊,特地叫我来陪康少侠去堡中处处走走。”   康浩笑道:“琴妹真拿我当客人看待了,瞻仰一剑堡的时间尚多,如果袁姑娘滑旁的事,何不就在此地小坐片刻,在下正有点事想请教!”   袁珠微一迟疑,道:“这……也好,我去叫丫环们送些点心来……”   康浩道:“不必了。那边廊下很清静,咱们就去那儿坐坐如何?”   袁珠欣然颔首,款款移步跨出回廊,两人各取了一只鼓凳,面向花园,坐了下来。   康浩试探着问道:“袁姑娘府上和二庄一堡都很熟悉,想必知道一剑堡和抱阳山庄的姻戚关系?”   袁珠不觉笑了起来,道:“一剑堡主夫人和抱阳山庄的庄主夫人,乃是同胞姊妹,这件事武林中人人皆知,并不是什么秘密呀?”   康浩道:“但不知两位夫人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袁珠道:“自然抱阳山庄庄主夫人的年纪大,她今年都四十五岁了,易伯母才四十岁还不到。”   康浩问道:“她们姊妹也是武林侠女么?”   袁珠道:“不错,当年武林中顶顶有名的‘梅谷二乔’便是指的她们。”   康浩又问道:“她们是姓梅?还是姓乔?”   袁珠忍不住掩口而笑,摇头说道:“全不对,所谓‘梅谷’,只是一个地名,她们复姓欧阳,应伯母叫倩如,易伯母叫佩如,所谓‘二乔’,是形容她们都很美。”   康浩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话声略顿,忽然正色说道:“袁姑娘,你可知道易夫人曾患疯病的事?”   袁珠似乎早料到他会问起这句话,毫不迟疑地点点头道: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小琴才仅六七岁,我和二妹也未满十岁,详细情形,咱们不知道,只是听长辈们谈起过。”   康浩凝目道:“这是说,你们并没有亲看见,只不过听人谈起而已。”   袁珠肃然道:“我和二妹虽未目睹,小琴却亲眼看见,康少侠,你不必怀疑,的确是真实事。”   康浩怔了片刻,又道:“但据在下所见,易夫人全然不像有病的人,即使她从前曾经患过病、既已十年未再发作,也应该算是痊愈了。”   不料袁珠却摇了摇头,道:“若以我看,只能说病势减轻,还不能算是完全好了。”   康浩急问道:“为什么?”   袁珠黯然道:“易伯母的病,乃是积闷过甚而起,她心里想的太多,却无人可以倾吐,久而久之,就生出许多幻想,常常一个人喃喃自语,平空编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来……”   康浩一惊,忙追问道:“你能把她幻想的故事告诉我一二件吗?”   袁珠略一凝思,苦笑说道:“譬如有一次,她忽然十分理地警告我说:‘昨有人到后园来偷窥,被我发觉,才飞身逃去,不过我已经认出他就是方涛,这老贼平时深藏不露,必然没有安着好心,这件事你先别说破,只记住多多看顾小琴,千万不能让她单独和方涛在一起……’”   康浩骇然道: “哦!竟有这种事.”   袁珠笑道: “当时我也信以为真,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可是,经过多次观察,那方老夫子根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学究,何尝会半点武功?这才知道纯是易伯母一时的幻想而已……”   康浩心里忽然一动,口中却轻‘哦’了一声……   袁珠含笑又道:“康少侠,你也见过方老夫子,依你看,他像不像一侠深藏不露武林高人呢?”  .康浩连连点头笑道:“不错,如果方老夫子也算武林高人,咱们岂不就是神仙剑仙了么!”   他口里虽这么说,心中已暗暗有了主意……   口口口口   夜阑人静,远处梆鼓敲过三更,康浩忽然轻劝掀被而起,却将一个预先将薄毡捆成的假人,放置在被褥中。   他衣衫未卸,早已结扎妥当,只摸一摸胸前的风铃剑囊,身形微折,便由廊檐掠上了屋顶。   今夜月色晦暗,但星斗满天,目力仍可及远,偌大“一剑堡”,此时寂然无声,安静得有如一局残棋。   康浩纵目四望,认准了方向,展臂,腾身,飘然越过两重屋脊,落脚在西跨院一列整齐的厢房顶上。   西院毗邻侧厅,洞门矮墙,另成格局,正是方老夫子的居处。   康浩并不掩蔽身形,大刺刺从房顶飞落地面,从容跨上石阶,向居中一间卧室走去。   抵达窗外,侧耳听了听,室内隐隐传出鼾声,窗纸上犹有一线模糊的光景。   康浩以指沾舌,轻轻点破窗纸望去,只见卧室中设有大小两张睡榻,大床上睡着方老夫子,小榻上卧着一名书童,靠窗是一张宽大的书桌,左右排列书加,桌案之上,一灯荧荧,砚池中余墨未干,笔架前新毫犹裸,一卷翻开的诗抄,压着几根骨签……这情景,分明是寻诗未成,吟哦初废,掷笔归寝,好梦正酣。   康浩故意屈指轻弹两声,低叫道:“方老夫子!方老夫子!”   回答他的是此起彼落的鼾声,方老夫子张口向天吹气,那小书童的涎水,从嘴角直流到耳根。   康浩静立片刻,不见口应,摇头微微一笑,纵身凌空拔起,轻烟般向后花园飞驰而去。   为了不惊动湘琴和袁氏姊妹,康浩特地绕道避着正房绣楼,沿着堡墙兜了个大圈子,才进入后园。   穿过树林,远远望见水潭和茅屋,屋中竟然还有灯光。   康浩不觉心跳加剧,暗自默祷道:“师父啊师父,求您老人家在天之灵多赐佑护,如果确有师母和师兄在世,就让易夫人告诉浩儿详情,否则,就让浩儿亲眼见她发一次疯病,以释心中疑窦……”   祝祷未毕,那茅屋中的灯光,忽然一闪熄灭。   康浩剑眉微皱,立即加快脚步穿林而过,直向茅屋奔去。   谁知刚到水潭边,却听见茅屋门“依呀”一声打开,一条白色人影,缓缓走了出来,那人长发披散,几与腰齐,一身雪白的衫裙,直拖到地上,手里却捧着几支香烛和一叠纸钱—一可不就是一剑堡主夫人欧阳佩如么?      第二O章 欲求释秘 更陷迷团     一剑堡主夫人为何深夜不睡,竟如此装柬,携带着香烛纸钱,出来何事?   康浩瞧得大感困惑,心念疾转,连忙闪身躲进水潭边一块大石背后,摒息静气的看她作何举动。   巧得很,那欧阳佩如也正是向水潭这边走过来,星光之下,只见她脸上泪痕斑玉,显然刚刚痛哭过一场:举步间,露出一双赤脚,竟连鞋袜都没有穿。   但是,她颊上虽泪痕犹新,神色却一片木然,举动虽然像在梦游,却走得稳健快捷,不一会,已走到水潭边,却站在潭边,怔怔地望着潭水发呆。   康浩看得满头雾水,心里暗想:他一定疯病又发作了。唉!可笑她一番疯话,竟骗得我信以为真!   他不禁感到十分失望,真想就此掉头离去,无奈藏身处距离欧阳佩如太近,为了怕惊动她,只得耐心地看下去了。   这时候,忽听欧阳佩如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潭水喃喃自语:“你不用躲着我,我早就在潭里看见你的影子了,躲又有什么用呢……”   康浩骇然大吃一惊,低头自顾,自己距离潭水至少还有四五尺远又有大石遮掩影子决不会映人潭中,怎会被她看见的呢?   正自惊疑,欧阳佩如却又继续说道: “……知道你会来的,所以,我才孤零零在此等候了十年之久,这几天,你在渭水里唤我的名了,我也听得很清楚,可是……可是我别怪我狠心,事至如今,我还有什么脸见你啊?相逢必曾相识,同是核心断肠人,你……你为什么不早来二十年?为什么不再晚来二十年?今生已矣,来世可追,你为何偏要选在这令人锥心泣血的时候……”   听到这里,康浩才知道她并非真正看见了自己,而是在对一个虚无缥渺的的影子说话,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浑身毛骨耸然。   幸好欧阳佩如没有再说下去,径自蹲下身,将香烛点燃,分插在泥中,然后,一张一张地焚着纸钱。   闪耀的火光下,但见他热泪滚滚,如雨般搬落在衣襟上,雪白的衫裙,刹时湿了一大片。   可是,他只是默默的饮泣,脸上仍然毫无表情,只里也没有稀嘘之声,倒像那眼泪本是别人的,只不过借她的眼睛流出来而已。   不一会,纸钱已烧尽,欧阳佩如却忽然破蹄而笑,说道:“你笑我俗气,是吗?这些纸钱并不是烧给你的,而是烧给我自己的……”   康浩心弦一震,连忙凝神再听,却见欧阳佩如继续又道:“……我也不稀罕这点钱。不过,山有山神,土有土地,谁知道幽冥路途究竟有多远呢?逢山遇水,总免不了要花钱,也许咱们走累了要寻个客店休息,也许口渴了要买点茶水什么地,都行有钱才行,我知道你一向挥金如土,身边未必有钱,所以趁现在多烧——些准备着,到时候才不至受窘,你说对不对。   她娓娓说来,毫无做作,就像水潭里果真有上个人,正在和她对面交谈。   康浩忍不住探头张望,但见潭水微漾,哪儿有什么人影?再回味欧阳佩如适才的语气,分明竟有自杀的企图,心里一阵惊悸,不觉吓出一身冷汗来。   又过了一会,香烛也燃了,火光熄灭,潭边又沦人黑暗。   欧阳佩如却意态悠闲的从在潭旁,将烧剩下来的残梗纸灰,——投人潭中,口里又喃喃说道: “你要等我啊!千万不要一个人先走啊!我还有点琐碎的事没有料理完,最多一两天,我就会来了。”   康浩既惊又疑,暗忖道:无论她是不是发病,明天一定得告诉湘琴,至少须要有人伴着她才行,由她一个人住在园子里,迟早要闹出事来……   心念未已,忽听后面树林里,传来“沙”地一声轻响。   那声音虽甚轻微,业已惊动了欧阳佩如,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来,喝问道: “什么人?”   康浩忙也循声回顾,果然瞥见林子里有条人影疾闪而逝。   他念动剑出,猿臂一扬,一串“叮铃铃”风铃声应手而起,破空飞射了过去。   铃声剑处,自知已无法再躲,从大石后站了起来……   欧阳佩如吃了一惊,愕然道: “呀!你也站在这里?” 、康浩拱手说道: “夫人请稍待片刻,容晚辈去把偷窥的人擒来了,再为夫人解释。”  ’说完,飞步追入林中。   他按照落剑的方向,迅速搜索了一遍,发现树林中虽然有几处被人践踏过的痕迹,却没有找到中剑受伤的人,而自己那柄风铃剑,竟插在一株树干上。   康浩拔出剑来,反复验看,剑尖犹有一丝新染的血渍,他恍然若有所悟,暗暗点了点头,索性不再搜寻了。   回到潭边,不见欧阳佩如,但茅屋木门大开,屋内重又点亮了灯光。   康浩低咳一声,跨进茅屋,却见欧阳佩如业已换了一身素蓝色的衣服,脸上泪痕已经拭尽,头发挽成一个圆舍,正端坐在木椅上——跟适才水潭边,简直判若两人。   看见康浩进来,他竟好像有些意外,诧异地问道:“康少侠,为什么深夜尚未休息,又到后园来呢?”   康浩被她问得一阵怔愣,暗忖道:刚才发生的事,莫非她竟忘了么?抑或是故作此态,存心跟我装傻?   心念转动,却不便说破,只好拱手答道:“昨日承夫人赐告有关先师的事,晚辈惦念着难以成眠,所以……”   欧阳佩如说道:“关于令师的什么事情?”   康浩含笑:“原来夫人忘记了?夫人不是说,曾经亲眼见过先师的妻室和儿子么?”   欧阳佩如“哦”了一声,道:“对!我想起来了,的确有这句话……那只是随便说说罢了,怎么康少侠你竟当了真?”   康浩惊道:“什么?夫人只是随便说说的?难道没有那回事?”   欧阳佩如叹道:“事情是有的,但时隔多年,或许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   康浩这才松了口气,忙道:“只求夫人将详情赐告,无论能否寻到他们,晚辈都会衷心铭感夫人大德。”   欧阳佩如木然良久,点点头道:“好吧!你先坐下来,咱们慢慢谈。”   康浩称谢落座,心里却又困惑不已!看这情形,他竟是时而糊涂,时而明白,倘若果真只是她信口编造的故事,自己究竟该不该相信呢?   那欧阳佩如亲手斟了两杯冷茶,注目问道:“康少侠深夜到后花来,堡中可有人知道?”   康浩道:“没有。”   欧阳佩如又问道:“你是刚到呢?还是来了上会工夫了?”   康浩道:“晚辈已经来了一段时间,刚才因为——”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不便揭破适才的事,连忙住了口。   欧阳佩如却含笑问道:“刚才你看见什么?为何不说下去?”   康浩迟疑了好一会,只得照实答道:“晚辈刚来的时候,看见夫人在潭边焚香祝祷,不敢惊扰夫人,就在一旁等候,后来……后来……”   欧阳佩如道:“后来又怎么样?”   康浩苦笑道:“后来,忽然发现树林中有人隐藏偷窥,晚辈喝问是谁?那人不应,反而急欲遁走,晚辈就用风铃剑追射,又去树林中查看……”他不便直说是欧阳佩如最先喝问,只好略加变动,改称是自己发现有人。出声喝问的。   欧阳佩如听了,毫不惊诧之色,只淡然一笑,道:“你查出什么没有?”   康浩道:“那人明明已被晚辈的风铃剑射中,但却负伤逃去了,临去之前,故意将晚辈的风铃剑插在一株树上,作为疑阵……”   欧阳佩如道:“你真能确定那人已被风铃剑射中了么?”   康浩道:“绝不会错,晚辈曾经检视过风铃剑,发现剑上犹有血渍。”   欧阳佩如欣然色喜,含笑自语道:“很好!只要他负了伤,这就是证据,且看他再如何抵赖?”   康浩道:“莫非夫人已经猜到那人是谁了?”   欧阳佩如道:“这还用得着猜吗?那人准定就是方涛。”   康浩惊讶道:“但方老夫子——”   欧阳佩如摇头截断了他的话,正色说道:“康少侠,你先听我说,现在你立刻到西院去一趟,看看方涛那老狐狸在不在房中?如果在,你就查看他,是不是受了伤?”   康浩迟疑道:“现在夜深人静,前去查证,只怕不好藉口……”   欧阳佩如道:“不须任何藉口,我只管直截了当问他有:没有到后园里来?他若不承认,你就动手将他制住,剥下衣服检查,如有错,一切后果自有老身承担。”   康浩道:“话虽如此,他究竟是一堡总管,如今堡主又不在,万一……”   欧阳佩如道:“什么万一不万一?老身既敢负责,当然有绝对把握……这些年,他到后园来已不止一两次了,我虽然明白是他,无奈这老狐狸狡猾得很,一直查不到他的证据,只有你能确定他的确已被风铃剑所伤,证据确凿,就算杀了他也应该,又何必顾忌?”   康浩不觉大感为难——若说查究奸细,为一剑堡主夫人效力,他衷心情愿,也责无旁贷,问题在欧阳佩如本身是个有病的人,假如证实偷窥者确是方老夫子,那倒还好,万一弄错了,闹出笑话,自己岂非跟着她发疯么?   他居身客位,行事不能不谨慎,至少,这件事得先跟湘琴和袁氏双姝商议—下,才能采取行动。   主意一定,便含笑说道:“夫人既然已经认是他,事情就简单了。剑伤不是一天半日可以痊愈的,如果打草惊蛇,被他逃走了,反而不妙,倒不如将计就计,出其不意半他擒住。”   欧阳佩如说道:“康少侠,你打算用什么方法?”   康浩道:“咱们先别动声息,假作已经被他瞒过了,明天由晚辈跟袁姑娘她们安排一个机会,趁他不防的时候,一齐动手,这才是万全之策。”欧阳佩如摇头道:“这样不妥,那老狐狸中了风铃剑,自然知道你也会在后花园内,对你岂能不作提防?”   康浩道:“正因为怕他已有警觉,无法一击得手,晚辈才认为不宜操之太急,如果现在就赶去西院,他心虚之下,必然全力反抗,就不一定能擒得住他了。”   欧阳佩如沉吟了一下,终于颔首同意,说道:“你顾虑的也不无道理,既然如此,老身就把这件事全权忖托你了,总之,务必要将那老狐狸擒住,决不能让他逃出堡去。”   康浩道:“晚辈自会谨慎行事,夫人请放心吧。”   欧阳佩如长吁一声,道:“那老狐狸一身武功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居然愿屈身人下,充任区区一名总管,而且十年之外,不被人识破,其心机之深沉,可想而知……康少侠,你千万大意不得……”说到这里,眼中忽然流露出无限企盼之色,凝注着康浩道:“老身有一桩不情之请,你能答应我D马? ”   康浩见她神情凝重,连忙也肃容答道:“夫人有何赐示,尽管吩咐……”   欧阳佩如道:“你跟琴儿是朋友,也就是老身的子侄辈,大可称我一声伯母,不秘这样拘泥。”   康浩说道:“是的,伯母有话,就请吩咐,只要晚辈力能所及,一定替伯母办到。”   欧阳佩如点点头道: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忠厚的孩子,咱们虽然才见第二次面,我也看得出你和琴儿的感情已经很深了,你自己承认吗?”   康浩顿时两颊飞红,垂首道:“晚辈出身寒微,幼失怙恃,承蒙琴姑娘折节下交……”   欧阳佩如连连摇头,道:“好了!好了!我问你的是彼此之间的感情,并不是打听你有什么显赫的家世,这些俗气客套,最好省一省。”   康浩越发尴尬,低垂着头,连脖子都红了。   欧阳佩如又道:“男女相悦,发乎挚情,这也没有什么值得怕羞的孩子,抬起头来,你也承认跟咱们琴丫头很要好么?”   康浩那里肯抬头,赦然好半晌,才把头点了两点,低声道:“是……是的。”   欧阳佩如紧接着道:“感情是不能有丝毫勉强的,你今天点了头,日后就得负起责任,同甘甘,共荣辱,终生守信,矢志不渝。琴丫头自幼娇纵,横蛮好强,除了心地尚称善良,既不懂烹调饮食,又不懂持家理财过日子,甚至拈针用线,绣补女红,一概不会……这种女孩子只能当花朵般看看,转眼就枯萎凋谢了,你将来会不会后悔?”   这一次,康浩毫未迟疑,答道:“不会。”   欧阳佩如欣慰地笑了笑,说道:“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将琴丫头交给你了……”   康浩惊喜交集,连忙接口道:“谢谢伯母俯允,晚辈会尽心尽力照顾琴妹。”他心里一高兴,不知不觉改变了称呼。   欧阳佩如突然正色道:“但你先别高兴,我要郑重地告诉你一件事,琴丫头如今正在危险之中,随时都可能发生性命危险。”   康浩问道:“伯母是指她的病么?”   欧阳佩如摇头道:“不!我是指她目前的处境。”   康浩诧道:“她的处镜,有什么危险呢?”   欧阳佩如道:“譬如方涛匿伏堡中,你能说他没有阴谋和目的么?他经常潜人后园窥探,岂能没有缘故……总之,一剑堡内隐伏着杀机,这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了,你既答应保护湘琴,就带她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康浩惑然道:“方老夫子的事,晚辈自当竭力应付,难道除了他之外,伯母还有什么其他的疑惧和发现?’’欧阳佩如却不愿作进一步解释,又摇了摇头道:“你不用多问,尽早带她走吧,越早越好。”语气中,竟似包含着难言的隐衷。   康浩心里虽疑,口上却不便再深问,默然片刻,说道:“晚辈飘?白江湖,四海为家,目下尚无安定的居所,只怕琴妹会过不惯那种流浪的生活……”   欧阳佩如肃容道:“这是什么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过得惯要过,过不惯也要过。”   康浩苦笑道:“既使琴妹愿意吃苦,晚辈也不愿过分委屈她,依晚辈的意思,不如等……”   欧阳佩如截口说道:“男子汉要当机立断,不可三心两意,人间的荣华富贵,如梦似烟,转眼就消散了,只要你们能真心相爱,选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建一栋茅屋,种几亩水田,小两口朝迎旭辉,暮送晚霞,或耕读自娱,或吟哦怡情,快快乐乐过一辈子,岂不强似万贯家产,终生追求名利,老死铜臭之中?”   康浩心弦震荡,暗忖道:这些话意境超俗,寓意良深,她能说出这番话,何尝有一丝病态?   竟念在脑中闪过,连忙分辩道:“伯母,您老人家误会了,晚辈并不是这个意思。”   欧阳佩如一怔,道:“那么你是什么意思?”   康浩道:“晚辈是担心短时之内,无法定居下来……” :   欧阳佩如沉声说道:“你是说,还想继续在武林中,争那血腥虚名,所以无意成家?”   康浩忙道:“不,晚辈的师父在承天坪上含冤遇害,为了替师门洗雪沉冤,势须拼力以赴,师恩未酬之前,恐难兼顾私情。”   欧阳佩如冷峻地道:“既然如此,你到一剑堡来干什么?”   “这……”康浩一时语塞,竟呐呐无以作答。   过了半晌,欧阳佩如凄然一笑,说道:“孩子,你要替师门洗冤这固然是千该万该,但人生机缘稍纵即逝,错过了一次,也许就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我并非劝你;忘恩负义,然而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过短短几十年光阴,江湖中的恩怨纠缠,却永无尽期,为什么不肯脱出是非恩仇的圈子,和自己所喜爱的人缱绻厮守,享受这短促有限的人生呢?”   这话虽然略嫌自私了些,却颇富人生哲理,假如纯以情”字而论,的确是一番诚挚而真切的解释,可是,偏偏那欧阳佩如乃是勘破世情,茹素念佛的半个出家人,话由口中说出来,就显得像是痴迷的吃语了。   康浩想了想,道:“伯母的开导发人深省,晚辈有个两全之策,不如让琴妹搬来后园,跟伯母同住,既可侍应晨昏,也不必担心受人加害,等到晚辈洗雪师冤的愿望完成以后,那时现来迎接琴妹……”   欧阳佩如没等他把说完,便连连摇头道:“不行!我若能护卫得了她,也就不必急于托付你了。”   康浩道:“难道堡中危机竟真的这样急迫吗?”   欧阳佩如道:“我为什么要骗你?若非急迫,我怎会将唯一的嫡亲女儿交给你带走?”   康浩道:“既然如此,可不派人去促请堡主早些赶回来?”   欧阳佩如冷然晒道:“他回来不仅无益,,反而碍事。”   康浩讶道:“为什么?”   欧阳佩如道:“十年来,他都当我像疯子一样看待,我的说话,他决不会相信的。”   康浩道:“但这次方老夫子窥探后花园的事,晚辈也曾目睹,又有剑伤为证,堡主一定会相信。”   欧阳佩如道:“那没有用,方涛是他的亲信,咱们却一个是疯子,一个是外人,就算咱们将方涛当场擒住,既不能证明他的确身怀武功,也无法证明他是在后园擒获,区区剑伤,那就更容易辨解了。”   康浩忽然心中一动,问道:“以一剑堡主的精明,相处十年之久,怎会看不出那方涛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呢?”   这句话,问得欧阳佩如半晌无语,木然良久,才耸肩而笑道:“谁知道?也许他是‘难得糊涂’了吧!”   康浩不觉激动起来,从欧阳佩如回答时的语气和神情,他几乎可以确定他必然隐藏着谋些秘密,不肯轻易吐露,而那些秘密,多半和一剑堡主或堡中几个地位较高的属下有关,譬如总管方涛,武术教练秦梦熊和金松等等……  .而方涛、金松和秦梦熊,个个武功高强,又都是一剑堡主易君侠的心腹,秦金二人既是复仇会中人,方涛也不可能例外,以他们在一剑堡和复仇会的双重身份和地位作推断,至少可以证明有两种可能:   其一,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   其二,易君侠虽然不是复仇会主,但一剑堡实际已被复仇会所控制。   由第二种可能又可分析出两种情况:   一个是易君侠已遭挟持,身不由主,但为了妻子和女儿的生命安全,不敢正面反抗,有时还得替他们作掩护。   另一种情况是易君侠并不所知,这秘密却被欧阳佩如发现,方涛等人便以杀害湘琴为威胁,欧阳佩如在夫女之间难作取舍,内心痛苦,背人坠泪,方涛等人就指她得了疯病,将她迁往后花园独居,以便暗中监视,从此,欧阳佩如纵有揭发一切的决心,易君侠也以为是“疯话”,不肯相信了。   康浩综观这一日夜间所见所闻,觉得后一情况可能性最大,无怪乎方涛要郑重警告自己不可擅入后园,更难怪欧阳佩如急于将湘琴忖托,要自己带着她远走高飞,“越快越好”了不过,情况虽己相符,其中仍一个疑问——如果易君侠并不是复仇会主,那柄楼刻着“一剑堡内库”字样的钥匙,又怎会悬挂在复仇会主的腰带上呢?   他想到这里,心中又是惊骇,又是振奋,又是疑惑。对欧阳佩如的处境,不禁大感同情,却又想不到应该怎样安慰她才好,只顾呆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欧阳佩如倒被他看得不安起来,诧异的问道:“孩子,你在想些什么?”   康浩一怔,忙道:“啊!没有什么,晚辈只是在想……在想……”   欧阳佩如道: “是不是想跟琴丫头商议动身的事?” ;·康浩道: “是……是的。”   欧阳佩如笑道: “其实,不用再跟她商议了,如果你决定带她走,她不会不愿意的。”   接着,笑容一凝,又道:“但你们在动身之前,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泄露,甚至连袁家姊妹也不可告诉,而且必须选择深夜时离开,走的时候,到我这儿来一下,我还有话要告诉你们。”   康浩道:“此事关系重大,伯母能让晚辈考虑一二日现决定吗?”   欧阳佩如点头道:“好!我就给你两天时间考虑,不过,时机急迫,最好能早作决定。现在天已经亮了,你先出去查尹方涛那老狐狸受伤的情形吧。”   康浩抬头一望窗口,才知道天色果然已泛现曙光,不知不觉谈了一夜话,竟忘了提起关于师父遗有妻儿的大事。   但想想尚有两天时间,下次再问亦不为晚,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探视方涛受伤的情形和尽快查证钥匙的真伪,然后,还得把携带湘琴离开一剑堡这件事,作一决定。   于是,站起身来,拱手告辞。   这时天际已现出鱼肚色,康浩恐惊动巡和的堡丁,不便登高越屋而行,及至绕道返回第二进院落,天色竟已大亮了。   堡中职司洒扫的仆妇,已有人起身开始打扫工作。   康浩索性假作早起,缓步穿过走廊,却远远看见廊上负手站着一个人,正是那里悠闲的观赏走廊外侧的几座盆景。   可真巧的,那人正是方涛。   康浩暗想:这老家伙一大早来了,莫非特意在等候我一仔细打量,更见他衣衫整齐,精神怡然,不像受过剑伤的模样。   这一来,康浩倒糊涂了,他定定神,但然走了过去,一直走到方涛身后,老家伙仍一心一意在观赏盆景,恍惚毫无所觉。   康浩剑眉微皱,故意轻咳了一声,笑道:“老夫子起身很早。”   方涛猛吃一惊,扭头见是康浩,连忙含笑招呼道:“康少侠早啊!”   康浩笑道:“不敢当,晚辈自以为起身已经够早,谁知‘五更清早起,更有夜行人’。毕竟仍是老夫子占先了。”   方涛摇头苦笑道:“上了年纪的人,迟虑早起,甚至终宵不寐也是常情,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有福气了。”   康浩道:“这么说,老夫子夜里也没有好睡了?”   方涛道:“可不是么,老朽经常深夜才上寐,天不亮就醒,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康浩接口说道:“晚辈昨夜曾去西院造访,却见老夫子睡得很甜,是以未便惊动。”   方涛说道:“康少侠什么时候驾莅的?怎么老朽一点儿也不知道?”   康浩有意把时间说早些,答道:“大约二更左右吧。”   方涛愕然道:“二更时候,老朽还在房中看书,将近三更才睡,怎的竟未见到康少侠?”   康浩耸了耸肩道:“也许是晚辈听错更次了。”   方涛问道:“少侠深夜光临,不知有何事故?”   康浩微微一笑,说道:“不瞒老夫子说,晚辈素有择席之癖,初到一个地方,总得以两三夜以后才能适应,昨夜转侧难寐,起坐无聊,本欲寻老夫子手谈数局,藉消长夜……”   方涛惊喜说道:“原来少侠亦精通奔艺?”   康浩道:“精通谈不上,不过略知一二罢了。”   方涛欣然道:“那真是太好了,老朽平生别无所嗜,唯好此道,难得少侠有此同好,什么时候倒要领教高明。”   康浩笑道:“房中棋具都现成,如果老夫子没有别的事;咱们现在就手着一局如何?”   方涛毫不迟疑道: “既然少侠有兴,老朽理当奉陪。”:   两人相偕进了书房,取子入座,又互相谦让了一番,便开始对弈起来。   康浩从师学艺二十年,琴棋书画均曾涉猎,下不到数子,已看出方涛虽然貌似读书人,棋力却有限得很。   于是,他眉峰微皱,顿生一计……   口口口口   一局棋方至中盘,康浩连施杀着,已将方涛苦心经营的一条大龙截断,却故意留下一着缓手棋,让他去揣摸破解之法。   果然方涛双眉深锁,陷入一片苦思长考之中。   康浩趁他迟迟不敢落子地时候,忽然用手紧按着肚子,轻声呻吟不已。   方涛诧问道:“不侠觉得哪儿不舒服么?”,   康浩摇头道:“大约夜里贪凉,此刻有些腹痛,好像要泻肚子的样子。”  .方涛道:“少侠如欲方便,尽管请去,这步棋太重要,老朽只怕还得思考一段时间。”   康浩故作逼不及待,连声致歉,捧着肚子告退出来,反手带上房门,立即飞步直步院而去。   抵达方涛所居的小屋,只见那书童正在阶前低打扫,房中静悄悄的,别无他人。   康浩放缓了脚步,含笑问道:“小兄弟,方老夫子起来了没有?”   那书童停下扫帚,抬起头来向康浩望望,忽然咧嘴一笑,却没有回答。   康浩又问道: “方老夫子在不在?”   一连问了两声,那书童才摇摇头,举手指指外面,又指指自己的嘴巴和耳朵,张口“哒哒”一阵,接连比几个手式。   康浩恍然大悟,提高声音道:“你不会说话吗?可是有病?”   书童咧嘴而笑,连连点头不已。   康浩暗忖道:这倒好,碰上个哑巴,还能问出什么事来?心念一转,大声说道:“我来见方老夫子,有事相商,你知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哑书童把两只手一摊,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知道。   康浩道:“我有要紧的事,必须找到他,小兄弟,麻烦你寻他回来好吗?”   哑书童迟疑了一下,却指指扫帚,又摇摇头,表示自己现在要打扫工作,走不开。   康浩道:“你去找方老夫子,这儿的工作停一会不要紧,如果有谁责怪,我自会替你解说的。”   那哑书童犹在躇踌不决,康浩忙取出一块碎银,塞在他手中,笑道:“这个赏给你买果子吃,快去吧。”   哑书童凝目注视那银块,嘴角渐渐露出笑意,终于点点头,将银子藏进怀里。   康浩又道:“我刚由东边院子里过来,没有遇见方老夫子。想必他是往前堡去了,你不必再去东院,只去前堡寻他就行了。”   哑书童含笑颔首,放下扫帚,转身进入房中。   没多一会,却见他挟着一个灰布小包,切匆走了出来。   康浩忽然心中一动,忙问道:“小兄弟,你拿的什么东西?”   那哑书童充耳不闻,奔下台阶;径向月洞门外而去。   康浩见他举步颇为轻捷矫健,神情也显得十分诡秘,不禁疑心顿起,双肩一幌,飞身追了上去,沉声道:“慢着,把包裹给我看看——”   话声未毕,那哑书童竟突然拔脚飞奔起来。   康浩大怒,猛提一口真气,身形电闪,直追上前,一把扣住哑书童的肩头,喝道:“叫你站住,你还敢装佯?拿来。”一探手,将那包裹夺了过来。   不料那哑书童却反手一拳,捣中康浩小腹,同时发足狂奔,一面大声叫道:“来人呀!有贼!”   康浩没想到他是装哑,更没防他会陡然出手,小腹上那一拳,挨得竟然不轻,弯腰捧腹,几乎无法站立起来,眼睁睁单见那书童边叫边跑,即将转过矮墙,心里一急逼得抽出一柄风铃剑,抖手射过去。   铃声划空而起,正中那书童肩后“风府”穴,翻身栽倒地上,两只脚蹬了几蹬,便僵卧不动了。   康浩强忍着腹痛,蹒跚走上前去,低头一看,却见他嘴角渗出一缕污血,竟已气绝身而死。   康浩一怔,惊忖道:风府穴并非致命要害,这小鬼怎会速然死去的?   连忙半跪下去,用手扳开书童的下颚,才发现他满口血水,腥恶难闻,臼齿齿缝中,赫然嵌着一颗破裂的毒药空囊一一敢情他中剑倒地时,自知难以幸免,竟咬破毒囊,自鸩而死。   康浩怔忡良久,心里懊悔不已,若非自己失误,至少可以将他生擒活捉,岂不是一名大好的人证?幸好时间太早,叫嚷声尚未惊动旁人,否则,自己倒成了杀人凶手百口莫辨了。   叹息一会,收回风铃剑,又将书童的尸体拖回屋中,用一条被褥裹住,塞在方涛床下……   整理妥当,才解开那个灰布包裹一一里面赫然是一件外衣,背部剑孔犹在,破裂处还留着殷红的血渍。   康浩长吁了一口气,点头自语道:“姓方的,饶你再装扮逼真,如今有了这件证物,看你还有什么话说?’’于是,仍将血衣包好藏在怀中,略作调息,然后离开了西院,径往书房而来。  .方涛犹在桌边支颐长考,尚未落子,见康浩返来,忙笑道:“少侠怎的去了许久才回?老朽深思之下,已想到一着妙手,足可解破危局了。”   康浩冷笑道:“是吗?妙着在什么地方?”   方涛得意的道:“喏!你看,考朽先‘先’这一步,你若在此处‘粘’,老朽就叫吃这边,如果你在这儿‘提’,老朽就发出一子,大龙岂不活了么?”   康浩笑道:“老夫子果然高明。看来晚辈计谋落空,只好弃子认输了……”   方涛忙道:“不!不!不!才到中盘,胜负未可逆料,怎可以弃子呢,来!咱们弈下去。弈下去吧!’’康浩见他兴味盎然,一心专注在棋局上,不觉暗笑,心道:就算这局棋让你赢去,另一局你却输定了,方涛啊方涛,“老狐狸”三个字,未免太抬举你啦!   含笑坐下,伸手在棋盒中抓了抓,“啪”地一声,在秤上左方投下一子,含笑说道:“好!咱们倒要分出最后胜负来才罢……”   可是,话未毕,脸上笑容却突然变得僵硬,那双碰触过棋子的右手,竟倏忽红肿起来,而且迅速向腕肘部位蔓延伸展。康浩情知中了毒,猛地推盘而起,右掌疾出,连折了右臂时节附近三处穴道,同时将真气惯注右臂,逼阻毒性蔓延。   方涛眯目吃吃而笑,口中说道:“康少侠,你果真投子认输,不打算再弃下去了么?”   这时候,康浩发觉自己半条右臂已经无法举动!齐时以—F全失了知觉,心知毒性甚烈,如果时间稍久,绝难凭藉“闭穴截血’’之法阻止毒性蔓延,叵不能及时解毒,唯一可行的方法,只有将右臂砍断。   可是,断去一臂之后,非但要成残废,师冤情仇,也将永远没有湔雪报偿的机会了,他不惜一臂,但肩负如此艰巨,却怎能下得这份“壮士断腕”的决心?   沉吟之际,心念电转,只好苦笑了—声,问道:“你我无怨无仇,老夫子突然下此毒手,是什么意思?”   方涛挑眉笑道:“怎么?老朽的意思,康少侠还不明白吗?”   康浩道:“在下愚昧得很……”   方涛忽然哈哈笑道:“康少侠真会说笑话,这么简单的事,居然跟老朽装糊涂……也罢,咱们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老朽愿意用一粒解药,交换那件血衣,这交易该很公平吧?”   康浩微怔道:“原来在下的举动,竟没有瞒过老夫子?“方涛笑道:“这只能说少侠太小觑了老朽的棋力,老朽的棋艺虽劣,思考这样一着棋,还用不了如此长久呢……不过,老朽也承信发觉得晚了一步,几乎中了少侠的算计。”   康浩冷冷道:“你别得意太早,在下未必会答应你的交换条件。”   方涛道:“如果少侠是聪明人,还是答应了的好。”   康浩道:“为什么?在下拼了不要这条右臂,让你也逃不出一剑堡去……”   方涛得意的耸耸肩头,说道:“老朽本来就没有打算离开一剑堡,那离开的人,应该是康少侠。”   康浩怒目道:“难道你不怕我揭穿你的秘密?”   方涛晒道:“这算得是什么秘密?老实说,关于老朽的身份,除了三数人外,堡中谁不知道?保况那一件染血的破衣,少侠并没有办法证明是老朽之物。”   康浩道:“至少你背后的剑伤,就可以作为证据。”   方涛摇头笑道:“那没有用的,因为谁也不会相信少侠的话,就算有人相信,他又怎知老朽是在什么地方负伤的呢?如果老朽反咬一口,少侠更是百口莫辨。”   康浩为之语塞,冷哼道: “既如此,你又何必拿解药来交换血衣?”   方涛道:“康少侠,你别想错了。老朽之所以愿意给你解药,并非畏惧秘密被揭破,而是为了不让你卷入这场纷争漩涡。”   康浩不屑的哂道:“是吗?这么说来,在下倒应该感谢你了?”   方涛正色道:“老朽不妨再说得明白些,假如你不是‘会主’的徒弟,昨天酒席筵上,早己要了你的性命,若非会主一再大量容忍,你岂能活到今天?康少侠,你自幼受会主养育之恩,却处处跟本会作对,时至如今,犹执迷不悟……”   康浩沉声喝道:“住口!先师是何等身份,岂容鼠辈假冒?康某人只要三寸气在,终要揭破他的假面目,你们等着瞧就是了。”   那方涛却不生气,只无限惋惜的摇头叹道:“唉!世上尽多痴心的父母,谁见过孝顺的儿孙?少侠固执己见,不纳忠言,总有一天要后悔的。”   康浩勃然大怒,探手抽出一柄风铃短剑,叱道:“姓方的,你敢再提复仇会主是我的师父,就试试……”   方涛吃吃笑道:“好!不提就不提。现在咱们用不着争辩这件事,只问少侠愿不愿意交换?如果愿意,就请交出血衣,老朽立即奉上解药,少侠不将此事对人谈论,老朽也不提书童被杀的事,咱们各守秘密,就当今天早晨什么都没发生过。,,康浩截口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方涛阴沉一笑,道:“那就可惜了,老朽逼不得已,只好宣告全堡,说康少侠意图不轨,被老朽的书童发觉,为了杀人灭口、手臂才不慎遭毒物所伤……”   康浩一抖风铃短剑,沉声道:“我拼了一条右臂不要,且叫你这利口老匹夫拿性命来抵偿。”   方涛毫无惧色,缓缓道:“不侠这是威胁老朽朽交出解药?”   康浩道:“就算是的怎样?你自信躲得开,我也舍得区区一条右臂。”   方涛仰面笑道: “风铃魔剑天下独步,老朽自问很难躲得开……不过少侠这一剑出手,杀的却不止老朽一个人。”   康浩心头一震,惊叱道: “老匹夫,你……”   方涛举手轻拍了两声,叫道: “孩子们,把后院布置的情形告诉康少侠听听,要据实说,不许夸张。”   门外立即传来回应之声,说道:“上房三位姑娘已经用迷香制住,迄今昏睡未醒,随时可以下手,其余会友奉命包围后花园,也都布置妥当,只等信号就可以发动了。”   方涛笑道:“千万别鲁莽,康少侠的风铃剑没有出手以前,决不可擅发信号,听清楚了么?”   门外应道:“遵命。属下正注意着康少侠的举动。”   方涛回过来来,向康浩阴恻恻一笑,道:“少侠只在书房住了两夜,大约没有留意到房门上有一个暗孔,可要老朽指给少侠瞧瞧吗?”   康浩不用瞧,己知决非虚假,否则,这老狐狸焉能如此镇静沉着?   他暗自叹息一声,恨恨道:“好一个老奸巨猾的老匹夫…   …”   方涛拱手道:“多承谬赞,康少侠艺出名门,剑术高强,老朽不能不为自己的安全设想,如今再请问一声,少侠可赐允了吗?”   康浩默然良久,只得快快收了风铃剑,从怀中取出那件染血破衣。   方涛含笑伸手来接,说道:“少侠果然是爽快人,看来,咱们这个朋友是交定了。”   康浩忽然一缩左手,冷冷道:“你先把解药交出来,待度过确是解药,再还你不迟。”   方涛笑道:“少侠请放一百二十个心,这点信用,老朽还有的。”   说着,探手由袖中掏出一粒蜡封药丸,亲自用半碗清水化开,道:“这药只须外敷,不必内服,少侠尽可放心决不会是毒药了。”   康浩将右手浸入碗中,只觉那药水触肤清凉,中毒之处顿时恢复了知觉,红肿也随即淡褪……只好长叹一声,把那件辛苦获得的血衣掷了过去。   方涛得意地笑道: “多谢少侠,这棋子上的毒性,用药水一浸便解,少侠还有兴趣下完这一局?”   康浩冷笑道:“这一局算你赢,你最好当心些,别再让我抓到证据。”   方涛连声道:“是的!是的!老朽承情相让,也愿诚恳的奉劝少侠一句话: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还是早早离开的好,再有,为了姑娘们的安全,务希少侠紧记咱们的约定,老朽告退了。”说完,深深一礼,扬长而去。   康浩独坐桌前,怔怔望着那一盘残棋,心里忽然泛起一个疑问——复仇会不借以十年之久,在一剑堡中布置高手,自然是为了对易君侠,如此看来,易君侠的确不是复仇会主了?   同时又转念忖道:这老狐狸只求取回证物,并不讳言自己是复仇会的人,难道他就一点也不怕老朽宣扬?他仗恃的是什么?竟敢这样明目张胆,不惧反抗?   想到这里,不禁惊然而惊,那一盘紊乱的残棋,在他眼中越加紊乱起来……   没多久,湘琴和袁氏妹妹都相继起身,一些也不知道自己曾隐人性命危险,堡中上下人等,也与平时一般操作,毫无异样,令人看来真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只得极力隐忍,不再提及晨间经过的片语只字。   因为从这一刻起,他已经不敢相信堡中任何人,甚至无论自己走到什么地方,总觉得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中监视着。   口口口口   经过一夜患睡,湘琴的体力恢复,午饭后,便兴致勃勃愿陪康浩往全堡游览,但康浩却诿称精神不济,婉转推辞了。   整整一个下午,他独自闭门静思,盘算着应该采取的步骤、无奈徘徊半日,苦无善策可循。   这时,他已深深体会到欧阳佩如要他携带湘琴远走高飞的苦心。但一则因湘琴病体初愈,不宜跋涉奔汉,二则无法撇下袁家姊妹,单独和湘琴了去,三则易君侠尚未返堡,自己要查证的事尚无结果,仓促—走,于心不甘,四则自己和湘琴纵能脱身,留下欧阳佩如和袁家姊妹,实在叫人放心不下,如果带她们同走,又不知道欧阳佩如肯不肯?能否瞒得过方涛?即使全都顺利今后又怎么样呢?难道真像欧阳佩如所说,寻一处幽静隐蔽的地方,苟能度日,置师冤血仇于不顾么?   不!不能!大丈夫顶天立地,宁可报恩而死,岂可负义而生?在“酬师恩,雪沉冤”的大前提下,性命尚且不值一顾,何况儿女私情……可是,一剑堡既已沦人复仇会控制,姑不论易君侠的身份,至少湘琴母女和袁氏姊妹随时都可以可能发生命危险,他又怎能独善其身,袖身旁观,任由她们被人宰割?   这些错综复杂的因素,使他困恼躇踌,始终想不出一条万全之策,不知不觉间,窗外夕阳西沉,暮色四合,又到了掌灯时分。   康浩企首远望那苍茫暮蔼,喟然叹道:“如果黄四叔在这儿就好了,能有个人斟酌商议,何至束手无策!”   感叹未已,忽闻堡中金钟高鸣。   康浩凝神倾听,只听见前厅人声鼎沸,灯火闪耀,走廊外更有人往来奔走,显得十分忙碌。   他惊忖道:该不会是—剑堡主易君侠突然回来了吧?连忙开门出来,刚到廊下,却与袁珠迎面而相遇。   袁珠喜道:“康少侠来到正好……”   康浩问道:“适才听得鸣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袁珠说道:“金钟长鸣,是表示有贵宾莅堡,听说,来的是川西太平山庄少庄主,已由方老夫子自去接待了,咱们姊妹,不便出面,少侠快去前厅,听听他的来意。”   康浩道:“川西太平山庄,也是名列武林‘三庄’之一么?”   袁珠道:“正是。但太平山庄一向很少和武林同道交往,这次忽然到一剑堡来,必定有什么重大事故。”   康浩点点头,见附近无人,压低了声音说道: “今夜实更,请姑娘在后园门口等我,不见不散。”.袁珠怔了怔,脸上忽然涌起两朵红云,羞怯怯地道:“这……只怕不太好……你有什么事吗……”   康浩低声道:“在下有极重要的话,要和姑娘单独一谈,请暂时别让令妹和小五知道。”   袁珠低垂粉颈,迟疑着道:“不是我不肯,只办为……康少侠,你有什么话,不能现在就说么?”   康浩焦急地道:“如果现在能说,就不用等到夜晚了。些事关系重大,非三言数语能说明白,姑娘务必请准时前往……”话一说完,望见一名侍女远远走来,连忙住口,转身而去。   这一来,倒把个袁珠害得脸儿绊红,心儿狂跳,偷眼望着康浩的背影,说不出是惊?是喜?是羞?是怯?   康浩洒步来到前厅,只见厅上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门外高挑四盏红字灯笼,石阶旁排列着八名衣服鲜明的佩剑堡丁,几名侍女,早将茶具预备妥当,在屏风后肃立而侍,偌大厅堂,静得不闻一丝声息。   看这情形,迎宾的仪式竟十分隆重周全。   康浩不便在厅内等候,只默默站立屏风侧,心里想,不知那位太平山庄的少庄主究是何等人物?居然使老狐狸如此巴结恭敬!   不片刻,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十余骑骏马,簇拥着四乘轿子,到了厅前。   当先两骑,是方涛和一个瘦老头儿,后面十二骑,则是一个色劲装疾服的跨刀大汉,前胸衣襟上,都绣着斗大一个“庞”字。   那瘦老头儿穿一件簇新儒服,头戴文士中,颚下蓄着三络山羊胡须,不住价溜目四顾,点头晃脑,若说他是太平山庄的少庄主,年纪和神情都不配,看来也跟方涛一样,是一名管事之类的人物。   果然,两人下了马,未进入正厅,却向左右一分,方涛躬身道:“请少庄主人厅奉茶。”   怪!堂堂太平山庄的少庄主,竟是坐轿子来的?   那瘦老头儿也躬身一礼,用一种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公子爷到啦!请下轿啦!”   第一乘轿子落了地,轿中却毫无动静,倒是后面三乘较小的轿子,先掀启轿帘,走出来三个人——其中一个面垂黑纱的独臂老妇,拄着一支竹拐,另外一男一女,年纪很轻,眉目也很清秀,各作书憧和丫环打扮。   那丫环和书憧双双走到第一乘轿子前面,探手打起珠帘,同声道:“公子下轿!”   “呛!”地一声,阶旁八名堡丁同时拔剑出鞘,一齐斜抱长剑,躬身下去——这是武林表示尊敬的“捧剑礼”。   轿中扬起一阵鹭鹚般的怪笑,接着,人影一现,钻出来一名锦衣文土。   康浩远远望去,几乎忍俊不住——敢情这位身份尊贵,人称“逍遥公子”的少庄主,容貌实在不令不敢恭维,只见他疏眉细目,面形尖瘦脸上惨白无血色,嘴唇却鲜若涂朱,一袭崭新儒衫,披在他身上,横看竖看,总看不出一点斯文味道。   其人不仅容貌狼琐,年纪也已三旬开外,虽然锦衣华服,倒像是借来的一般,全没有世家子弟气派。   然而,他神情却十分倨傲,跨出轿来,首先抖开手中描金摺扇摇了几摇,脸上似笑非笑,两只乌豆般的眼睛,高高望着天空,却从鼻孔里嗯哼两声,细声细气说道:“嗯!不错!嗯!很好!很好!”      第二一章 恶客求婚 喜见亲人     方涛陪笑肃容,道:“公子,请!”   逍遥公子庞文彬就像没有听见,自顾说道:“这地方不错,依山傍林,还算有点气势,虽在比不上我们太平山庄宽大,已经很不错了。”接着,又向那八名堡丁扫了一眼,叫道:“吕师爷!”   瘦老头儿连忙操着—口地道地川腔,轻声问道:“属下在。公有有啥子吩咐?”   逍遥公子摆摆手,道:“格老子的,哥子们辛苦了,每人先赏十两金子。”   吕师爷一躬身,应道:“遵命,来人呀看赏!”   两名随行壮汉翻身下马,从轿后抬出一—口沉甸甸的铁皮箱子,当场启锁打开一一嘿!竟是满满一箱金条,怕不有好几千两之多。   吕师爷取了十二根金条,分赏八名捧剑堡丁和四名提灯大汉,厅前立即扬起一片欢呼声:“谢庞公子赏!”   厅外欢声四起,厅中也随之骚动起来,那些侍奉茶水,准备接待贵宾的丫环侍女们,都忍不住雀跃欲出一一这难怪,黄澄澄的金子谁不喜爱,当时十两黄金,足折百两银子,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康浩看得暗暗点,心想:这位少庄主貌虽不扬,出手之阔绰,倒很惊人,大约太平山庄独霸西川,庄主“神眼金刀”庞天化,很攒积了几处造孽钱。   思念中,逍遥公子已在方涛陪侍奉之下进了大厅,吕师爷和独臂老妇紧随身后,另外两名壮汉合抬着铁皮箱子,丫环和书童簇拥——一大群人,坐的坐,站的站,大厅内登时热闹起来。   堡中侍女捧茶送水,那逍遥公子连想也没想,一叠声叫:“看赏!”有一个算一个,每人—根十两金条,直把几名侍女乐得嘴都合不拢来。  ,忙乱过后,叙礼寒喧,吕师爷为方涛引介那面垂黑纱的独臂老妇,道:“这位是敝少庄主的义母,受老庄主之托,特地陪少主人前来谒见易大侠,有要事恳商,敢烦老夫子代为先容。”   方涛初未留意那独臂老妇。如今才知道竟是少庄主的干娘,连忙改容见礼,说道:“原来是庞公子义母,老朽不知,多有怠慢。”   独臂老妇缓缓道:“老夫子别多礼,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干娘义母,只不过庄主夫人去世得早,公子于是由老身从小带大的,就这么顺口叫叫罢了。”   逍遥公子不待方涛开口,抢着道:“干妈,你也别太客气,你不仅把我从小带大,更教了我这一身好武功,你不单是干妈,更是我的师父哩!”   独臂老妇笑道:“瞎说,那几手肤浅功夫,难登大雅之堂,休叫人家方老夫子听了笑话!”   逍遥公子道:“干妈的武功,连我爹都自叹不如,谁还敢笑话……”   独臂老妇低喝道:“傻孩子,当着方老夫子,不可如此放肆。”   逍遥公子抖开摺扇,仰面笑道:“好,干妈不愿让人知道,我就不说了,但是,一剑堡在武林中久负盛名,你要想瞒人,只怕不容易。”   两人对答之际,非仅方涛听了心里暗惊,连屏风后的康浩也吃惊不小,尤其那独臂老妇脸上垂着一幅神秘的黑纱,令人感到莫测高深,谁也不敢说她是否真有一身连太平庄主也自叹不如的惊人武功。   吕师爷似乎也不愿这话继续下去,连忙岔开道:“蜀道艰险,以致敝庄和一剑堡相距虽近,平时亦少交往,今日敝少主专程趋访,深愿拜识易大侠有所求教,不知堡主可曾安歇了么?”   方涛含笑道:“荷蒙宠降,深感荣幸,只是不巧得很,敝庄主上月即已离堡,迄今尚未返回。”   吕师爷啊了一声,道:“既然易大侠不在,可否求夫人一见?”   方涛摇头叹道:“不瞒诸位说,女主人不幸身罹恶疾,已有十年未再过问堡中事务了。”   吕师爷怅然道:“这么说我们竟是徒劳往返了?”   方涛道:“堡中事务,老朽尚可作得一半主,但不知诸位千里远来,有何大事见教?”   吕师爷迟疑的道:“这件事,只怕老夫子不便作主,不过,此事还要多多仰仗老夫子美言玉成,倘蒙不弃,兄弟才好启口。”   方涛笑道:“吕兄何太见外?只要力所能力,尽请吩咐就是。”   吕师爷先向独臂老妇以询问眼色,见她颔首应允,方才腼腆一笑,低声道:“说起来,这是天大的喜事,我们老庄主年逾六旬,夫人又去世太早,膝下仅有一位公子,只因择偶过苛,迄今尚未婚娶,久闻一剑堡主易大侠有位掌珠,待字闺中,‘所以不遗冒昧,特来……”   方涛光然大笑道:“莫非少庄主有意谱求凰之曲,特来求亲?”   吕师爷道:“正是,倘能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武林豪雄,谁也正眼而顾?一剑堡和太平山庄,岂非从此脾脱天下么!”   那逍遥公子虽没有开口,脸上却满布着得意的笑容,一柄招扇时开时阅,竟有些心痒难抓之意。   康浩偷眼望见,心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就凭他这副德行,居然有胆量登门求亲,当真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   方涛望望逍遥公子,心里也暗自失笑,但他另有目的,表面却故意装出高兴的样子,欣然道:“这真是太好了,家世既相当,人品更相配,门当户对,珠联壁合,老朽这个媒人是当中了。”   逍遥公子吃吃而笑,两眼眯成一条线,心里一得意,用手拍着胸口,说道:“只要老夫子把事说成,谢媒钱由你开口,要多少?格老子就送多少,一点问题都没有。”   吕师爷道:“全仗老夫子鼎力成全,倘若婚事得谐,敝庄主另有酬报。”   方涛略作沉吟,道:“老朽自当尽力而为,可惜敝上不在,无人作主,诸位如能屈驾暂住几日,必有佳读相报。”   逍遥公子接口道:“缓几天倒不要紧,最好请易姑娘出来,彼此先见见面。”   方涛道:“这个……这个只怕有些不便……”   逍遥公子道:“有啥子不便,迟早就是夫妻了,见个面有啥子关系?”   吕师爷忙道:“公了不要太性急,婚姻大事,必须征得父母同意,如今易堡主不在,先行相见,确是不合礼仪。”   逍遥公子不悦道:“大家都是武林人,何必讲究这些虚套!”   独臂老妇摇手道:“孩子,婚姻是人伦大典,非比儿戏,方老夫子的话很对,现在咱们已经来了,也不急在一天半日,依我看,不如权且在堡中住下,等候易堡主回来,讨得确实回信再说。”   吕师爷接口道:“正该如此,只是打搅方老夫子了。”   方涛笑道:“好说!好说!能得贵客莅止,这是老朽和一剑堡的光荣。”   于是,传话吩咐收拾东西东院客房,以备安歇,一面叫厨下安排盛宴,殷勤款待接风。   厅中仆妇丫环,为了贪图厚赏,一个个兴高彩烈奔前走后,传酒送菜,太平山庄随行十二骑,自有专人招待去偏院饮酒相聚,不在话下。   康浩退出大厅,默默向后院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泛起一种沉重之感。   他当下不是在妒忌那位逍遥公子,相反地,倒觉得他有一厢情愿远来求婚,令人可笑亦复可怜,姑无论湘琴有没有结识自己,就凭他那自恃多金,目中无人的俗态,婚事不谐已可断言,但是,方涛将太平山庄的人,挽留住下,显然另有可怕的阴谋。   尤其那独臂老妇,面貌虽不可见,仅从她透过面纱的炯炯眼神推测,必是功力极高的人物,假如方涛以婚事为饵,宠络得太平山庄为其臂助,这一股力理,决不在复仇会现有实力之下,确是值得警惕的事。   而且,一旦婚事不成,方涛很可能“嫁祸江东”,唆使逍遥公子迁怒报复,人此情仇纠缠,永无休止。   康浩纵然不畏惧,但这样一来,也就等于促仅太平山庄与复仇会联手,使他今后探查行动平添一大阻碍。   ——康浩边想边行,直到被一声娇呼唤住,才发觉自己已经走过书门了。   书房内,袁家姊妹俩和湘琴都在,袁珠见了康浩,面颊无端的就红了起来,默然低头不语,湘琴脸上却像罩了一层寒冰,怒容遍布,也紧闭着嘴唇没开口。   袁玉招手将康浩叫了进来,反身拴上房门,低问道:“看见了么?都是些什么人?”   康浩答道:“来的人不少,除了太平山庄少庄主,还有他的义母和一位姓吕的师爷,随行的约有十余骑……”   袁玉又问道:“他们究竟是为什么来的?”   康浩道:“据那姓吕的师爷说,是因久慕琴妹秀外慧中,奉命特来求亲……”   湘琴没等他说完,恨恨的啐了一口,道:“呸!求他的大头鬼,我看那些混账东西是活着嫌腻,找死来了……”   秀眸一望康浩,接着又道:“康大哥,你为什么不告诉方老夫子,把那批家伙统统赶出堡去?”   康浩迟疑的摇摇头,道:“我也是客人的身份,怎能说得出逐客的话。”   湘琴抢白道:“为什么不能?你是咱们的大哥,并非普通客人……”   袁玉笑道:“小琴,这怪不得康少位,以他的立场,有些话的确不便出口……”微顿,又道:“不过,琴妹的心事,方夫应该知道得很清楚,他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回绝太平山庄?这却令人费解。”   康浩道:“方老夫子,已经挽留他们住下,意欲等候堡主回来,再作决定。”   湘琴大怒而起,道:“这些混蛋不知安的什么心,我倒要去问问他,究竟他是主人?我是主人?”   袁珠一直没有开过口,此时连忙拦住湘琴,劝道:“这也不能责怪方老夫子,太平山庄非同一般门派,专程来求亲,更是一件大事,正因为他不是主人,才不便作主回绝人家。”   湘琴道:“太平山庄又怎样?回绝就回绝了,难道咱们还怕开罪他不成?”   袁珠道:“话不是这么说,人家远道而来,并无恶意,就算要拒绝他,也得婉言相告,方不失待客的礼貌……”   湘琴连连摇头道:“我不懂礼貌,只要把那些厌物赶出一剑堡去,谁不走,我就砍断他的腿。”   袁珠笑道:“瞧你又闹孩子脾气了,人家是慕名而来,跟你又没有仇恨……”   湘琴发横道:“有仇!有仇!就是有仇,我讨厌他们,听到‘太平山庄’四个字就生气,惹恼了我,他们一辈子也别想‘太平’了。”   袁珠忍不住笑道:“依我看,他们求亲不成,算是幸运,如果讨了你这不讲理的媳妇回去,只怕当真没有‘太平’日子好过了。”   湘琴自己也不禁好笑,白了袁玉一眼,啐道:“你讲理,你去嫁好了。”   袁玉格格娇笑道:“可惜他们有眼无珠,没有这份福气,若是求到我二姑奶奶头上,我就先替你们改个名字,叫做‘受罪山庄’,让这批东西好好的受一辈子活罪——”   袁珠笑骂道:“死丫头,就会疯疯癫癫胡说八道!”   这一笑闹,湘琴的气了消了,两人嘻嘻哈哈直闹到起更时分,才离开书房回后院安歇。   临别,康浩觑个空隙,轻轻向袁珠道:“在下先去后园等候,请姑娘尽快过来!”袁珠没开口,只红着脸,点了点头。   后园门邻近上房,实际上就是堡墙下的一道侧门,只因上房系女眷居室,后花园又是堡主夫人幽居念佛的地方,堡丁们夜间巡查,如无特殊事故,都很少到后园门来。   康浩选择这儿和袁珠相见,除了地方僻静,便于商谈之外,更为了监视园门通路,以防方涛潜入后花园,对欧阳佩如有所谋害。   这时,一弯新月斜挂树梢,园中,只有低沉而规律的虫鸣声,微风指过,月影婆姿,花香扑鼻——夜,显然那么安详,那么幽美。   但康浩却全无心情领略这份怡人夜色,他贤锁着剑眉,立身墙影之下,不时仰望上房楼头的灯光,心里正默默盘算应该如何对袁珠说明自己的计划和安排?   远处梆鼓敲过了二更,花径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康浩连忙迎上前去。   月光下,只见袁珠披着一袭黑色风衣,轻摄裙据,一步一张顾,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娉停停,怯生生蹑足而至。   康浩道:“袁姑娘……”   袁珠一惊,身形顿止,及待看清是康浩,不禁举手连连拍着胸口,道: “唉呀!你怎么躲在墙脚下?吓了我一大跳!”   康浩道:“在下等候近一个更次,还以为姑娘不来了呢!”   袁珠脸上忽然一红,俯首笑道:“既然答应你,怎么会不来……”接着,又赧然问道: “你究竟有什么事?一定要等到夜静更深才能够说?而且,要着小琴她们……”   康浩招招手道:“此地不便详谈,姑娘请随我来。”   说着,一纵身,飞登上墙头,举目回望了一遍,再次腾身飞掠,竟跃上后园内一株大树枝,紧傍着树叶浓密处坐下来。   袁珠初时有些犹豫,见康浩接连招手示意,只得也提气飞身而上。   两人坐在树叶掩蔽下,虽然不虑被人发现,但袁珠却芳心扑扑乱跳,更不敢坐得太靠近,隔着树干,自己另觅一条横枝坐下。   刚坐下,就低声催促道:“康少侠,有话请快说吧,我不能耽得太久,这样被人看见也不好……”   康浩点点头,道:“在下邀约姑娘到这里来,有一宗极重要的事相商,希望姑娘能让在下说得详尽些,同时请留意附近,提防有人潜近偷听。”   袁珠道:“为什么要这样慎重?”   康浩道:“事关重大,不能不慎重,在下先告诉姑娘一个消息,如今的一剑堡,已经全在复仇会控制之下了。”   袁珠大吃一惊脱口道:“谁说的?”   康浩道:“是在下亲目所见,亲身证实,那负责暗中指挥行事的人,就是方老夫子。”   袁珠变色道:“这……怎么可能!”   康浩道:“事未目睹之前,在下也认为不可能,但此事非仅千真万确,甚至方老夫子也亲口承认了……”接着,便将放探后花园用风铃剑射方涛,以及搜获血衣证据,却遭方涛下毒夺去……等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其中只略去欧阳佩如要求带走湘琴的一段,暂时未提。   袁珠听了,却有些半信半疑,沉吟道:“照你这么说来,今天早上咱们三人都曾中了迷香,是么?”   康浩道:“正是如此,若非顾忌姑娘的安全,当时在下宁舍一条手臂,也不肯将到手的证据再还给他。”   袁珠摇摇头道:“可是,一个人若中了迷香蒙药之类的东西,醒转的时候,必然会有头晕或呕吐的现象,为什么口削门今天早上醒来,一点异样感觉都没有呢?”   康浩道:“那可能是他们所用迷香,不是一般武林人使用的平常药物。”   袁珠又道:“如果要对咱们姊妹施用迷香,只有上房的贴身丫环才办得到,据我所知,上房侍候的春兰和秋菊两个丫环,都是从小服侍琴妹的人,而且是十几年前就:买来的,若说她们也是复仇会的爪牙,的确难以置信。”   康浩道:“方老夫子也是入堡十年以上的老人,若非亲见,谁又相信他又是复仇会高手?”   袁珠默然有顷,道:“这件事关系太大,必须查到真凭实据才行,我看,最好能告诉湘琴……”   康浩忙道:“决不能告诉她,小琴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无论她信不信,风声一定泄漏,方涛发觉秘密败露,必然会下毒手。”   袁珠道:“依你该怎么办呢?”   康浩道:“在下想到两个方法:一个是请你们暂时迁入后花园跟易夫人同住,自炊自食,不用任何丫环仆妇,由在下单独对付方涛,以免后顾之虑。”   袁珠道:“这方法虽好,只怕易伯母不肯,而月咱们突然搬入后花园,也就等于告诉方涛已经发现他的秘密了……你再说说第二个方法。”   康浩道:“第二个方法…只有不动声色,由在下先带小琴,离开一剑堡,表面上,就以拒婚太平山庄作藉口,留下贤姊妹暗中保护易夫人,这样谅必不致引起方涛的疑心,待在下将小琴送到安全之处,再回来接易夫人和贤姊妹……”   袁珠道:“你的意思,是要咱们分批逃出一剑堡去?”   康浩点头道:“此地已是复仇会的天下,住下去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只好暂时避开了。”   袁珠道:“可是你有没有想到?这一来,你就成了诱拐小琴私奔,易伯父回来,岂肯与你甘休?”   康浩道:“只要问心无愧,误解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袁珠想了想,又道:“你准备带她到什么地方去呢?”   康浩道:“现在还没有确定的地方,大约不出豫冀二处。”   袁珠正色道:“我觉得你应该再想想后果,女孩子家以名节为重,倘若轻率从事,坏了小琴的清白名声,这可是关系她一辈子的大事。”   康浩听得一愣,暗忖道:这话不错啊,我已经决定以昭雪师冤为己任,难保没有危险,倘若中途发生什么意外变化,岂不害苦了湘琴……想到这里,不禁默然俯芦,无话作答。   正犹豫问,突然有人接口道:“事急从权,古人早有明训,何况我这作娘的同意了,谁敢说这是诱拐私奔?”   话声来自头顶,两人齐吃了一惊,不绝而同站起身来仰面上望,却见欧阳佩如一身黑衣,坐在树顶另一支枝叶浓密的横干上。   袁珠忙道:“伯母,您老人家怎么也在这儿?”   欧阳佩如冷冷道:“我早就坐在这儿了,只是你们自顾着说话,没有留意树顶罢了。”   袁珠脸-上一阵热,赧然笑道:“真的,咱们只有注意树下,竟没想到伯母会在树顶上……”   欧阳佩如低喝道:“现在也别尽注意树上,当心那边有人来了。”   两人连忙缩身回顾,果然看见两条人影,正沿着堡墙向后园如飞而来。   康浩双眉微剔,探手按按胸有剑囊。   欧阳佩如沉声道:“不要出手,先看清楚是什么人?”   那两个藉着墙影掩蔽,身法迅捷,快得有如两条轻烟,霎眼间已到了后园门前人影敛处,现出一男一女两个劲装少年。   康浩顿感眼中一亮,敢情那两名少年男女竟是逍遥公子的随身侍女和书僮。   当时在大厅上,康浩只觉得两人面貌颇为清秀,未曾特别留意,现在见了他们轻功身法,心里才暗暗吃惊——看来“太平山庄”之能名列武林三庄之—,的确并非幸致,这两人的身份,不过是侍女和书僮,轻功已有如此火候,那逍遥公子一身武功,不知更要高强多少倍了。   只见两人在门前略一张望,便双双跃上了堡墙,那侍女耸目远望,扬手指点着道:“你看这座花园,单独建在山脚下,除了一道园门,几乎与外界隔绝,大约就是堡主夫人养病的地方了。”   书僮道:“她若真有病,哪儿不好休养?为什么偏偏躲在这鬼气阴森的花园里?其中一定有秘密。”   侍女点头道:“不错,她身为一剑堡女主人,怎会独自一人住在这样偏僻的园子里,的确令人可疑。”   书僮道:“姐!咱们探查一下好吗?也许真被咱们查到什么证据也不一定!”   侍女摇头道:“奶奶只叫咱们观察地势和进退路径,一再叮嘱不许擅作主张,待会儿惹出事来,那就吃不完兜着走。”   书僮怂恿道:“怕什么?咱们只是偷偷溜进园里看一看,哪儿会惹出事。”   侍女道:“左右不过是座花园,有什么好看的?”   书僮道:“哈!如果咱们运气好,发现了园中的秘密,这份功劳该有多大?即使什么也没有发现,再悄悄退出来,反正并无损失,何乐而不为?”   侍女沉吟了一会,仍旧摇头道:“要去你自己去,我怕挨骂,宁可不要这份功劳也罢。”   书僮道:“那么,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话落,双臂一层,身形冲天而起,半空中曲腰,拳腿,折身,化作“雁落平沙”之式,飘向园中落去。   侍女哑声道:“记住,只许看,不许惹事啊”   那书僮挥挥手,身躯连闪,已没入花树丛中,女的站在墙上张望了一会,也飘下堡墙,退至墙脚暗影内隐藏起来。   袁珠早半两枚金环扣在掌中,只因未得欧阳佩如允许,不敢擅自出手,此时见那书僮居然闯进花园窥探,便束气传声道:“伯母咱们要不要截住这两个小辈。”   连问几声,不闻树顶回应,两人抬头一看,树上枝叶犹在摇晃,欧阳佩如却早已不知去向了。   同在一树上,那欧阳佩如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们竟然毫无所觉。   康浩惊喜道:“难怪方涛窥伺十年不敢下手,原来是怕惧她这一身惊人武功!”   袁珠束声道:“伯母一定追踪那书僮去了,咱们一齐动手,将这个丫头擒住好吗?”   康浩却含笑摇头道:“不用咱们出手,两个小辈准讨不了好去的……”   正说着,花园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叱,转眼间,那名书僮已如飞奔了回来。   侍女听到声音,慌忙从墙脚闪身迎出,低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书僮没有回答,只催促道:“快走!快走!”两人飞越墙头,急急逃向前堡去了。   康浩轻舒一声,笑顾袁珠道:“我说如何?这两个小辈武功虽然不错,终究年纪不大,怎会是易伯母的对手。”   袁珠道:“听他们刚才谈话的口气,倒像是奉命专来踩道的,莫非太平山庄求亲是假,另外怀着什么阴谋不成。”   康浩哂道:“他们今夜尝顾厉害,纵有阴谋,也该知道警惕了。”   袁珠道: “可是,我看那书僮临去时虽然很慌张,却不像负了伤的样子。”   康浩道:“他们年纪小,又是下人身份,易伯母自然不好意思伤他,想必只给他一次小小的教训罢了。走!咱们去看看她老人家去。”   两人跃下大树,觅路进入后园,直到茅屋前,仍未见到欧阳佩如,而茅屋中一片漆黑,既无灯光,也不闻人声。   康浩叫道:“伯母已经安歇了么?”一连问了三四遍,屋里寂然无声,毫无动静。   袁珠星目四扫,忽然失声道:“不好,易伯母受伤了。”   康浩循声望去,果见欧阳佩如俯卧在水潭边那块大石上¨:颈臂都的虚垂着,分明已经受伤昏迷了!。……   两人飞步赶到水潭边,试探欧阳佩如的鼻息,发觉她气脉都很正常,只是双目虚合,四脚软弱,倒像是疲乏过度,随意靠在大石便睡熟了。   康浩转身道:“姑娘快请检视一下,看她伤在什么部位?”自己也藉此时间,由水潭至树林往返查看了一遍。   搜查检视结果,欧阳佩如毫未受伤,附近也看不出打斗的痕迹。   袁珠道:“会不会是中毒了?”   康浩摇头道:“既无伤痕,毒由何来?或许是中了迷药闷香,且用冷水浇一浇看。”   袁珠连忙抱起欧阳佩如,直到水潭畔,无奈任凭冰冷的潭水浇浸,欧阳佩如仍然昏睡不醒毫无效用。   康浩又道:“试试她的穴道,有没有被特殊手法所制?   袁珠举掌轻拍她全身三十六处大穴,又以掌渡力,试探她的内腑血脉运行……忙乱了一阵,颓然摇头道: “她体内气血畅通,并无阻滞,决不是穴道受制。”   康浩宅道:“这就奇怪了,既无内外伤,也没有遭药物暗算,血脉畅通,气自正常……难道真是睡熟了不成?”   袁珠道:“事属反常,必有蹊跷,我看还是赶快能知湘琴要紧。”   康浩忙道:“现在绝对不能声张,倘若消息传进方涛和太平山庄来人耳中,只怕会立刻激起变故。”   袁朱说道:“那么,咱们应该怎么办呢?”   康浩略一沉吟,道:“咱们先送她回屋里去再说。”   两人抬着欧阳佩如返回茅屋,安置在卧室床上,又守候了将近半个时辰,依然未见她醒过来。   袁珠焦急地道“就这样空等怎么行?等到天亮,仍是瞒不住呀?”   康浩顿足道:“事到如今,只有将那书僮擒来才能知道实情了,你暂时守护在这儿,我到西院去一趟……”   袁珠道:“你一个人去,怎是他们的对手?不如暗地通知湘琴和二妹到后园来,大伙儿也好商议。”   康浩道:“我自会见机行事,如果不能得手,再告诉她们也不迟。”   因见袁珠未带兵刃,便将随身木剑摘下交给她,临行又叮嘱道:“我走了以后,你就灭掉灯光,把门窗全部打开,这样才能监视园中动静,我回来的时候,一定先击掌四声为号,不闻暗号就是敌人。”   袁珠连连点头道:“你快去快回,没有适当的机会,千万别鲁莽动手。”   康浩答应着出茅屋,展开身法,先在园中迅速搜查了一遍,然后才离开后园,直奔西院客房。   这时,夜色已深,万籁俱寂,全堡上下都在甜梦中。   西院一列客房,不下十余间,此进也静悄悄的,看不见半个人影。   康浩取出一幅黑布扎在脸上,以防成一失手,被人认出来,同时尽量不以轻功穿房越屋,以免发生声响,因他深空知道,太平山庄属下都是精选出来,身手一定不弱,登高腾空,反易暴露行藏。   他提气蹑足,小心翼翼穿过照壁墙,利用廊檐阴影掩蔽,缓缓走到院中,游目四顾,见左首一间房中,尚有微弱的灯光透出,便轻轻欺近窗外,寻了个缝隙,吵目身里张望……   一看之下,不由惊喜交集,原来这间房里共有两张床,其中一张小床上,正睡着那名书僮,另一张较大的床上,睡着那侍女和逍遥公子的义母——面垂黑纱的独臂老妇。   那侍女睡在里床,面向墙壁,似己人梦,可是,那独臂老妇却盘彩坐在床外,正俯首行动调息,床沿边,斜倚着一柄乌黑发亮的小拐。   最奇怪的是,时已半夜,那独臂老妇面上的黑纱却没有取下来。   康浩侧耳倾听,但闻那书僮鼻息均匀,全无负伤之状,而且睡得十分香甜。   小床的位置,恰在窗下不远,如果出其不意由窗外用“隔空点穴”、的手法,制住那书僮并无多大困难,但康浩却顾忌着大床上那个独臂老妇——此人不仅是逍遥公子的义母,更是他的师父。不用说,武功必定十分惊人,有她在房里,即使能制住书僮的穴道,也绝不可能将人带出,弄得不妙,连自己也脱不了身,这可是一道难题。   康浩屏息而待,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约莫过了盏茶之久,突然看见那独臂老妇长吁一声,跨下床,一面替睡在床里的侍女掖了掖被褥,一面摇头自语道:“唉!究竟还是年轻人有福气,刚躺下就睡熟,怎像上了年纪的人,新换一个地方,怎么样也睡不着。”说着,取了木拐巍颤颤向房门走来。   康浩急忙缩身,闪退在壁角阴影下,只听房门呀然启开,老妇拄拐走了出来,略一张顾,便缓步朝右侧院墙脚下而去。   墙脚下,有一栋独立的矮小瓦屋,乃是西院茅厕,敢情这位老太太睡不着觉,竟要人厕方便?   这可真是鬼使神差,天赐良机了。   康浩心里一阵狂喜,几乎忍不住想笑出声来,静待老妇的背影消失在小屋门内,立即飞步出过廊檐,一闪身,掠进了客房……   可是,当他一脚跨进房门,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身后突然有冷冷的声音问道:“朋友,深夜光临,有何贵干?”   康浩不用回头看,已经听出正是那独臂老妇的嗓音,登时心头一震,竟僵立在门口,不敢移动一步,他知道,那老妇必是早发现了他,才故意离房人厕,诱他落网,就凭人家这份来去如风的身法,武功不知要强过自己多少倍,此时妄想抗拒,只不过徒自取辱而已。   当然,他也不甘心束手受缚,但情势逼人,除了镇静待机,事实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那独臂老妇吃吃一阵低笑,又问道:“朋友是一剑堡的人吗?”   康浩默然不答,只把头摇了两摇。   独臂老妇似乎颇感意外,说道:“你既然不是堡中人,却是受谁的指使来这儿窥探?”   康浩不愿对她解释自己的身份,只好闭口不作回答。   那独臂老妇越感诧异,沉声道:“朋友,为什么不说话?莫非你是哑巴么?”   这一喝问,却使康浩突然记起方涛手下那名装哑的书僮,脑中灵光一闪,意被他想到一个脱身之法,连忙点点头,又轻“唔”了两声,表示自己确是有口难言的哑巴。   独臂老妇沉吟了一下,道:“转过身来,把脸上黑布取下来,让老婆子看看你是谁?”   康浩毫不反抗,转身取下蒙面黑布,装作一副木然的神情。   那老妇隔着面纱向他打量了许久,只觉康浩面目陌生,从未见过,又见他徒手空拳,没有携带兵刃,不禁戒心稍松,问道:“你不会说话,可人写字么?你能将身份来历解释明白,如果并无恶意,老婆子就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只好把你送交一剑堡,少不得问你个‘偷入内堡,非好即盗’的罪名。”   康浩故作惊畏之状,连连点头不迭。   老妇反手掩上房门,用木拐指着一张临窗的桌子,道:“那儿有纸笔,你自己去写吧!”   康浩依命走到桌边,取水濡砚,磨起墨来,倒像是真准备长篇大论,好好做—篇文章心的。   那书僮和侍女敢情都是假睡的,这时也爬了起来,问道:   “奶奶,要不要去告诉大叔他们?”   独臂老妇摇头道,“别忙,等问明白他的来意以后,再告诉他们不迟。”   那侍女望望康浩,惋惜的道:“年纪轻轻的,可惜是个哑巴。”   书僮耸肩道:“年纪大小跟哑巴有什么相干?难不成一定得老头子才能哑?”   侍女一撇嘴,哼道:“你懂什么?整天就知道跟人抬杠。”   书僮道:“你懂?你倒说说看,他自私是怎么变成哑巴的?”   侍女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天生就哑了。”  、书僮却道:“我不信,我说他是长大以后生病才哑的,你要打赌吗?”   侍女嗤了一声,道:“去你的,谁跟你打赌……”  。   书僮笑道:“你不敢打赌了么?一赌你准输,告诉你学点乖吧,若是天生的哑巴,必定也是聋子,这叫做‘十哑九聋’,只有生病哑的,耳朵才能听得到。”   独臂老妇太感赞赏,含笑颔首道:“唔,这话很有道理,想不到……”   谁知话犹未毕,“呼”地一声响,康浩竟趁他们祖孙三人谈笑分神之际,突然捧起砚台,连墨带水向她砸了过来。   独臂老妇反应十分迅速,听得风势,慌忙们头闪避,虽然躲开了砚台,却被墨汁泼了一头一脸。  ,幸亏她脸上戴着一层面纱,总算没有被墨汁迷了眼睛,一股怒火刚由心头萌发,惊呼之入耳,康浩左手扣住书僮,右手拉着那侍女,却将二人当作“人锤”一般使用,猛朝独臂老妇当胸抡去。   老妇恐误伤受孙,不敢硬接,迫得急急向后闪退。   康浩得此空隙,手一松,弃了两人,拍掌震开窗门,飞身而出……   这一连串变化,写来虽然冗长,其实只有一霎眼的工夫,但康浩的身子刚要窗口,却听得独臂老妇一声怒叱,“蓬”地一声,背上竟重重挨了一木拐。   挟背一拐,只打得康浩两眼金星乱闪,内脏汹涌翻腾,整个身子像弹丸似的直飞出丈余外,撞在对面一堵泥墙上,喉头一甜,张口喷出一大股鲜血。   康浩自知内腑已受了极大的内伤,却片刻也不敢停留,强自挣扎着站立起来,奋力向墙头上纵去。   可怜他真气涣散,一纵之下,几乎连那高不及六七尺的矮墙也无法跃过,中途力尽之落,急忙用两只手勾住墙头,连翻带爬,才滚了过去。   墙外是一片花丛,再过去,便是通往第二进院的长廊了,康浩跌落在一列花棚下,距离长廊不过两丈远,只要能穿过那条长廊,便可躲进他居住的那间书房。   可是,他用尽了生平之力想站起来,无奈两条腿就像断了似的,再也不由他主意,才撑起半个身子,一阵喘息,又跌了下去。   这时候,各处俱已惊动,人声,灯火……纷纷向西院聚集,有人在呼喝,有人在追问,那些闪亮晃动的火把,和天上繁星一样,在康浩眼中不断地闪现,接近……   他情知脱身已经无望了,见花棚内有一个挖掘不久的土坑,便索性爬进坑内,又移了两盆盆景,将自己遮挡起来。   诚然,这办法委实幼稚而可笑,但他既无力举步,内伤又急需调息,除了这样,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不多时,人声火光渐渐迫近,一大群劲装佩剑的壮汉一一包括一剑堡和太平山庄门下,正分头向花棚这边搜寻过来。   纷沓的脚步声已到近处,火光下,只见那为首的正是一剑堡总管方涛,此外,太平山庄庄主逍遥公子以及独臂老妇和吕师爷虽然都跟随同来,但为了作客的礼貌,并未指挥搜查。   方涛神凝重,用手遥指花棚,向那独臂老妇问:“老太太瞧见那人从院逃出来,就是翻过那堵矮墙走的么?”   独臂老妇点点头,道:“不错,他逃脱之前,曾被老身打中一拐,业已负伤,料想逃不远,只在这附近躲藏起来了。”   方涛四顾一眼,道:“这儿毗邻书房,除了那座花棚,能藏身的地方不多,那人既然负了伤,一定逃不出去的。”   于是,吩咐随行堡丁道:“你们先把守住前后通路,由这座院子搜起,尤其要注意书房附近没有足印,这件事暂进不准让后院姑娘们知道。”   堡丁们应声散开,刹时将整座院子围住,方涛取过一支火把亲自向花棚走来。   康浩暗叹道:完了,这老狐狸正跟我作对,如今被他搜出,即使不敢加害我,也免不了一场凌辱奚落……   思忖问,方涛已走近花棚,先用火把在四周查看了一遍,然后走进棚内。   熊熊的火光,照得棚内一片明亮,那方涛又搜查得十分仔细,连盆架或较高的花树都不肯轻易放过,遇到枝叶略密的花盆,还用手拨开花朵,探向向里望一遍才罢,康浩坐在上坑内,眼睁睁望着方涛一步一步走近,心里只册奇迹出现,或是栅外有人唤他出去?或是他突然中风生了急症?甚至盼望花棚赶快倒塌下来……   然而,任何奇迹都没有发生,方涛龙钟的影子,却到了土坑边沿。   蓦地里,火光一亮,方涛两道锐利的目光,跟康浩碰个正着……   四目相对,形藏已露,康浩颓然一声轻叹,正准备挣扎站起身来,却不料方涛朝他露齿一笑,竟绕过土坑,大步走出了花棚,向棚外挥挥手,说道:“这儿没有人,八成已被他逃进后面院子里去了。”   吕师爷问道:“后进院落,是何人居住?”   方涛道:“后面乃是敝堡主的书房,再往后院,就是上房了。”   吕师爷道:“如果逃进书房倒不要紧,只所被他潜入后进上房,惊了姑娘们却不甚方便。”   方涛道:“吕兄请放心,通往后院的路径,老朽已命人严密护守,好歹要将他搜出来才罢,否则,老朽非仅愧对敝堡主付托,更无以向诸位交待。”   吕师爷笑道:“老夫子言重了,俗语说:.拼着一身剐,敢偷帝皇家。天下尽多憨不畏死之徒,任何戒备森严的地方,也难保绝元宵小窥伺,何况咱们并没有分毫损失,区区小事,老夫子又何须耿耿于怀呢?”   逍遥公子也含笑说道:“吕师爷说得对,彼此不久就是一家人,快别如此见外。”   方涛摇头道:“公子虽然海量,但老朽职责攸关,决不能放过那胆大狂徒,一定要将他搜出来……”   吕师爷道:“搜查固所应当,却不必过分惊动,或许那人早已逃出堡去了也难说。”   独臂老妇也改变了口气,说道:“当时老身仓促出手,那一拐,也许伤得他并不很重。”   吕师爷接口又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别再放在心上,也不用惊搅太甚了,大家还是回去休息吧!”   逍遥公子连忙打了个呵欠,笑:“对!对!对!夜未央,天未亮,不如再会周公,重寻好梦。”   太平山庄的人不愿使对方涛难堪,宽慰一番,告辞返回西院而去。   方涛兀自装模作样,指挥堡丁继续往别处搜查,不多一会,人声渐渐远离,一场惊险,竟烟消云散了。   喧嚣远去,庭院中重归寂静,康浩怔怔靠坑内,回想刚才经过,几乎怀疑自己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不停地反问自己: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师父的英灵在暗中佑护?莫非方涛的眼睛瞎了?竟会看不见在坑里有人?   不!当然不!事实上方涛不但看见了他,而且还对他露齿一笑——那一笑之中,包含了调和讥诮、嘲讽和深意,可是,他却轻易的放过了他,更设辞替他掩饰,将其他搜查的人都支使开去……  ·方涛老好巨猾,心机深沉得可怕,他这样做,自然不是为了帮助康浩,而是另有目的,但康浩搜尽枯肠,却猜不透他的目的何在?   正若思不得其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条人影,正掩掩藏藏向花棚奔来。   顷刻,那人已钻进花棚,并且哑声叫道:“康少侠!康少侠……”   康浩凝目望去,只见那人一身黑衣,未带兵刃,面目虽看不真切,从装束上,依稀可认出是一剑堡的人,于是低应道:   “是谁?”   那人匍匐奔近上坑,塞过来一只小瓷瓶,匆匆说道:“小:的奉总管之命,特为少侠送药而来,此地邻近西院,不可久留,请少侠尽快离开的好,瓶内是本堡疗伤圣药‘续命丹’,对内腑受震,极有神效,一次服用三粒,半个时辰以后就可提;聚真气了,总管不便亲自送来,请少侠多多见谅。”   说完,也不管康浩回答,低头窜出花棚,疾奔而去。   康浩握着那只瓷瓶,瓶上余温犹存,心里却惊诧莫名,如;坠五里雾中。   这时候,他已经无暇再推测方涛的用心,虽然也不敢服用:瓶内药丸,仍将它揣进怀里,略作调息之后,便挣扎着爬出土;坑,踉跄向后院行去。   他被那独臂老妇的竹拐伤得实在不轻,每行数丈,便须停下调息血气,才能继续举步,是以走得十分缓慢,所幸一路上并未碰到拦阻的人。   回到后花园,天色已经微露曙光,遥望茅屋尚在五丈外,康浩用尽最后一分力量,举掌连击了四下便晕倒在树林边……   醒来时,但见红日当窗,自己正仰卧在茅屋那张食桌上,袁氏双姝和湘琴都围在桌旁,人人秀发蓬松,满脸疲惫之色。显然,为了救醒他,三人曾经耗费了不少真力。   康浩望望三女,惭愧地道:“我太没用了,事未办成,反要你们相救……”   湘琴截口道:“刚清醒就说这些废话,早知如此,为什么偏要瞒着人去找这份苦吃呢?”   袁珠忙道:“小琴,这也不能全怪他,当时他确是一番好意,只盼能先救醒伯母,以免你知道了会着急,同时也顾忌怕声张起来,激起变故。”   湘琴道:“我知道他是好意,只是气他不该—个人到西院去,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他明明知道这道理,却偏偏不爱惜自己。”   袁珠淡淡一笑,又对康浩苦笑道:“我见你内伤十分沉重,同时天色也大亮了,料想不会再有人窥伺,才冒险去把小琴和二妹叫了来。”   微顿,又接着道:“不过,咱们的行动很小心,并没有让人知道昨夜后伺发生了事故,有许多话,我来不及告诉小琴。”她言外之意,自是暗示尚未将昨夜的事告诉湘琴。   康浩点了点头,问道:“易伯母的情形如何?”   袁珠道:“还是老样子,呼吸息都很正常,人却昏睡不醒,刚才小琴去唤她,也不见任何反应,看来好像是被什么迷药熏昏了似的。”   康浩沉吟良久,叹道:“如果是迷药,不可能昏睡这么久,何况她老人家功力深厚,临敌之际,自有警觉,岂会轻易为人所乘?”   湘琴道:“不管是什么药,反正事由太平山庄而起,只要把他们统统擒下,还愁他们不乖乖交出来吗?”   康浩苦笑道:“事情若是这样简单,愚兄就不会受这次伤了。”   湘琴道:“你快说,是谁打伤了你的,咱们好歹跟他两笔账一起算。”   康浩便将夜探西院的经过,大略述说了一遍,只省去方涛纵放送药一段,暂没有告诉三女。   他这样做,并非为了顾全自己的颜面,而是怕佐证不足,无法使湘琴相信方涛是复仇会派在一剑堡内的内线,如果贸然说出来,于事无补,反增困搅。   三女听毕,都惊讶不已,湘琴急问道:“康大哥,你说那打伤你的独臂老婆子像什么模样?”   康浩道:“她脸上挂着一幅黑纱,日夜不肯取下,是以看不见她的面貌。”   湘琴双道:“那她总有个姓氏名字,或者名号什么的?”   康浩摇头道:“只知道她是太平山庄少庄主的义母兼师父,尚未听有人称呼她的姓氏名号。”   湘琴皱眉道:“这就奇怪了,我曾经听爹爹说过,武林中三庄二岛一竹林’,都是家传武功,从未听说哪一家另有师父传授武艺。”   康浩道:“凡事不可一概而论,譬如你们一剑堡,也是家传武功,堡中却聘有秦金二老两位武术教练。”  ;湘琴道:“那不是一样,秦金二老只是负责督导堡丁练功,从没有传过我一招半式。”   康浩道:“她既是少庄主的义母,情形自然例外,再说,武林中的名门世家,并没有硬性规定不准子弟学习本门以外的武功呀!”   湘琴摇头道:“虽然没有规定,但家家都视为当然禁例,如果谁家弟子偷学外人武功,那就等于自认本门武功不如人家,这是莫大的耻辱……”   袁玉接口道:“像太平山庄这些人,根本就不要脸,哪儿还顾什么耻辱不耻辱!”   湘琴道:“不!所谓世家的门派,莫不以颜面为重,就算他们偷学了别人的武功,也不曾轻易让外人知道,所以……”   语声微顿,忽然凝容对康浩道:“我想跟那位逍遥公子见见面,大哥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康浩尚未回答,袁玉抢着说道:“这样只怕不太好吧?人家是来求亲的,而你……”   湘琴一挑黛眉道:“怕什么?我又不缺个鼻子,少只眼睛,难道怕人看见?”   她口里虽说不怕,粉颈上却不期浮现出一抹红晕,回眸望望康浩,又羞怯的加上一句:“有大哥陪着我,谅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我倒觉得应该先见见那位独臂老婆子。”   湘琴道:“为什么?”   康浩道:“一则她是女人,相见无碍礼俗,二是昨夜闯入,后园的侍女和书僮,就是她的孙女,见面的时候,既可探听她的姓名来历,更可以觅机向她套取解药,那老婆子在太平山庄中地位十分昧昧,如果弄清楚她的底细,有了对付她的办法,其余之人容易对付了。”   袁珠首称表示赞同,说道:“这话很对,必须‘知巳知彼’,才能设想应付的方法。”   袁玉奋然道:“对!咱们也可以事先布置一番,然后,请她上房来相见,她若交出解药便罢了,否则,就把她当场擒住……”   袁珠轻叱道:“这可不能鲁莽,你没听康少侠说,那老婆子武功精湛莫测,岂是易与的!”   袁玉道:“咱们又不跟她动手,只叫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怕她作甚?”   湘琴插口问道:“二姊,你有什么妙计呢?”   袁玉道:“办法多得很,咱们可以去药铺子里配蒙汁药,偷偷放在茶水里,也可以趁她不防备的时候,突然下手制住她的穴道……”   袁珠没等她说道,笑笑道:“简直胡说八道,你把人家当作三岁小孩子,会看不出你这种骗乡下人的花样?趁早少出点歪主意吧!”   康浩忽然心中一动,忙道: “我有一件奇物,倒可以试试。”   说着,从腰际易容革囊中,取出三对色分黑白,形如龙眼的果实。   三女都诧问道:“这是什么果子?颜色好奇怪?”   康浩道: “此物叫做‘阴阳果’,双实并生,各具妙用,举世上的迷药,再没有比它更神奇的了。”   于是,便将自己在万毒谷巧遇毒神的经过,以及‘阴阳果’的神效和使用方法,详细告诉了三女。   袁玉大喜道:“这些宝贝,任那老婆子是三头六臂也逃不了啦!”   康浩道:“不过,使用时要特别谨慎,因为这东西的颜色比较刺眼,最好跟其他同样黑色的食物混在一起,才不致引起她的疑心。”  .湘琴道:“这容易,我有一罐黑枣蜜饯,把这‘阴阳果’沾些糖,混在这蜜饯里,一定看不出来。”   袁玉笑道: “咱们自己也得当心,别真的蜜饯给她吃了,自己倒吃了假的。”   三女笑了一阵,恨不得立刻就回上房,以便依计安排准备。   康浩道:“伯母不能没有人守护,你们暂时别忙离开,且让我先往前堡探探方老夫子的口气,由他出面邀约老婆子来上房见面,比你们去请她更合情理一些。”   湘琴道:“你的伤不碍事了么?”   康浩道:“已经全好了,所以我要去前堡走动一下,以避昨夜之嫌。”   袁玉叮嘱道:“你可别把咱们的计划告诉方老夫子,人的年纪越大,胆量就越小,这件事不能让他知道。”  ,康浩点头答应,却向袁珠暗暗递了个眼色,袁珠会意,藉口去潭边取水,先行离了茅屋,康浩故意多留片刻,才随后而出。   两人在屋后水潭边碰面,袁珠低问道:“有什么事吗?”   康浩取出昨夜方涛人送来的那瓶药丸,肃然道:“姑娘常居堡中,请你仔细看看这些药丸,可认得是什么东西?”   袁珠接过药瓶,倾出少许,略一审视,便失惊问道:“这是—剑堡的治伤圣药‘续命丹’。刚小琴就喂你服过三粒,你身上既有这种东西,受伤的时候怎不及时服用呢?”   康浩道:“你能确定它真是‘续命丹’么?”   袁珠毫不迟疑道:“当然能够,‘续命丹以关东人参和雪山木精草为主药,其味甜中带酸涩,一堂就知道。”   康浩依言将一粒药丸咬破表皮,用舌关只尝了一下,果然酸甜中微有些涩味。   他怔怔片刻,不禁喃喃自语道:“这就奇怪了,他这样做,究竟为了什么?”   袁珠诧问道:“你在说谁奇怪了?是谁送给你这瓶药?”   康浩连忙支吾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忽然想到一件别的事情……谢谢姑娘代为辨别药丸,再见了。”匆匆收妥药瓶。拱手告辞而去。   留下袁珠呆立潭边如坠五里雾中……   口口口口   方涛好像料定康浩会来,早已泡好了两杯热茶,坐在房里翘首而待了。   一名新拨来的小厮,垂首站在门口,一见康浩便躬身施礼道: “康少侠早,老夫子正等着您啦!”  .康浩微愕,接着挑眉笑道: “方老夫子不愧知人善用,毕竟口齿伶俐的要比装哑巴的会招待客人。”   方涛大笑而起,亲自迎了出来,拱手道:“老弟台,恭贺康复快请屋里坐。”   人屋坐定,又亲手捧过香茗,含笑说道:“本当备酒为贺,但空腹饮酒,对内伤却是大忌,老朽只好以茶代酒,诸多简慢了。”   康浩微微一笑,却不伸手去接,摇头道:“多谢盛情,请放在桌子上吧,在下这双手还想留着下棋用呢!”   方涛哈哈笑道: “老弟真是风趣得很,区区一局棋的胜负何须耿耿于怀。”   康浩道:“这叫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两人相与大笑,倒像是多年好友,把晤言欢,其实彼此针锋相对,各怀鬼胎,谁也不肯输口。   笑够多时,方涛才换了一脸关切之色,低声问道:“内伤可曾痊愈了?那瓶药丸还有效吗?”   康浩取出药瓶,轻轻放在桌上,正色道:“在下特来送回圣药,瓶中药丸颗粒未少,请老夫子过目。”   方涛讶道:“这药是敝堡堡主亲自炼制的,难道老弟台也疑心这有毒?”   康浩道:“药丸虽然无毒,但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在下苦心甚久,实在不明白老夫子何以如此厚待?逾份之情不敢生受,只好辜负老夫子的美意了。”   方涛摇头叹道:“这就是老弟太多心了,彼此谊属一家人,老朽如有恶意,昨夜在花棚中尽可声张,岂会先友后仇,于此画蛇添足的勾当。”   康浩道:“在下也正情欲请教,何以日间渗毒于棋盒,晚间却承助于花棚?先仇后友,其故安在?”   方涛笑道:“日间的事,老朽被情势所迫,为了取回证物,只好行险冒犯,其实,老朽纵有天大的胆量,又怎敢加害少主。”   康浩一愕,道:“什么,‘少主’?”   方涛道:“令师贵为付,方某则为属下,老弟台岂非方某的少主?”   康浩沉声道:“你弄错了,在下的师父早已去世,决不是复仇会主。”   方涛含笑道:“老弟台尽管不承认,事实令师并未去世,却是千真万确的,这误会将来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一天,到那时候,你就会相信了。”   康浩怒目道:“你们为什么要一口咬定复仇会主是我师父?你们究竟和我师父有什么深仇大恨?连他老人家死后也不肯放过?一定要毁了他老人家毕生英名才甘心?”   方涛慌忙站起身来,俯首道:“老朽怎敢诬蔑会主,老配只是据实直言,耿耿此心,可表天日。”那神情,竟是诚惶诚恐,毫无半点虚伪造作。   康浩虽然愤怒,见此情景,却也发作不得,心想:方涛充其量不过是仇会中一名属下,未必知道会主的秘密,何况那复仇会主的音容状貌,无一逼真,连自己和骆伯伧都寻不出破绽,其他的人就更不用说了。   想到这里,倒觉得方涛如此愚忠,未免可怜可笑,便轻哼一声,没有再开口。   方涛见他默然无语,忙以虔诚的说道:“自从少主莅堡,老朽便接获会主密令,无时无刻不在护卫少主的安全,会主迭遭巨变,二次出山,立意要为咱们这些被欺凌歧视的同道出一口气,其间有许多隐衷和顾忌,难怪少主无法体谅,但师徒毕竟是师徒,一家人有话总好商量,俗语说:打架不离亲兄弟,上阵还须父子兵。少主是聪明人,想必明白这个道理……”   康浩挥手道:“好了!好了!咱们不谈这件事,我只是问你,太平山庄那个独臂老婆子究竟是何来历?你可知道么?”   方涛摇头道:“老朽只知道她姓廖,是少庄主的义母,其余的就不太详细。”   康浩道:“此人武功诡异难测,脸上又始终戴着一副神秘的面纱,你不觉得奇怪吗?”   方涛微笑道:“名门世家,谁不供养着几个武林高人,这也是很平常的事。”   康浩道:“她能受太平山庄供养,自然不是无名之辈,可是,却没有听说过武林中有位姓廖的独臂老婆子之份名号?”   方涛沉吟片刻,含笑反问道:“原来少主昨夜前往西院,就是想探查那老婆子的来历?”   康浩道:“不!我是另有缘故——”   方涛神秘地笑道:“少主的‘缘故’,不说老朽也能猜到……”接着,又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道:“这件事,尽可放一百个心,无论为公为私,老朽都不会让太平山庄和一剑堡结亲家,只要少主喜欢,老朽可以拍胸作保,湘琴那妞儿迟早是你的人。”说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康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佯问道:“你既然无意促成婚事,为什么却将太平山庄的人留在堡中?”   方涛得意地扬了扬眉头,低声道:“少主,这是老朽‘一石三鸟’的妙计,试想易君侠平生只此一女,爱如掌上明珠,岂肯应允下嫁庞文彬那纨挎子弟,婚事十九是不会成功的,但老朽却极力挽留太平山庄坐待复音,一则可以笼络庞家,二则便于居中挑拔,等到易君侠回来,让他们当面扯破脸皮,二虎相争,必有一伤,那时,川陕一带便是咱们复仇会的天下。”   康浩听得心惊不已,忙道:“万一易堡主竟答应了这件婚事呢?”   方涛大笑道: “那绝对不可能,别说老朽会从旁进言,单凭少主和湘琴这份情意,哪个妞儿不爱俏?她会舍得抛下少主,去嫁那个癫哈膜庞文彬么?不过老朽却要奉劝少主一件事,在易君侠返堡之前,最好别和太平山庄的人见面,更不可再去西院窥探,以免他们发现有这位情敌住在堡中,预先作了准备。”正说着,门外小厮高声通报道:“太平山少庄主和吕师爷特来拜会总管。”   方涛立即站起身来,催促道:“不主别跟他们照面,快请回避一下。”   康浩冷哂道:“为什么?难道我就不是一剑堡主的客人?”   方涛急急说道:“姓庞的跋扈得很,此时见了少主,必然引起不快,万一争起风来……”   康浩本来并不想跟逍遥公子见面,听了这话却突然生出一种被侮辱的感觉,重重哼了一声,道:“那更好,我正要见识太平山庄有些什么惊人的艺业?”   话未毕,小厮又报道:“庞少庄主已到院门了,请总管出迎!”   方涛急得抓头搔脑,同求道:“少主,事关重大,千万不能意气用事……”   康浩拂袖而起,冷笑道:“你若怕事,尽可躲远些,我替你招待贵客。”   门外脚步声已到近前,只听逍遥公子尖声笑道:“招待不敢当,昨承老夫子盛情,小生特来回拜。”.方涛顿足—叹,无可奈何的低声叮嘱道:“舟等见面时,万望少主以大局为重,多多忍耐……”话没说完,便匆匆迎了出去。   康浩挑了挑眉,傲然倚桌而待,心里暗忖道:要是易君侠,不是复仇会主,就算为他而开罪太平山庄,也是值得的……   思忖问,方涛已陪着逍遥公子和吕师爷走了进来。   那逍遥公子见康浩,神情顿时一呆,失声道:“原来老夫子正在会客,我们来的太不巧了。”   吕师爷正和方涛含笑寒喧,也突然收敛了笑容,眼中精神连闪,拱手道:“敢问这位朋友是——”   康浩不待方涛开口,冷冷笑道:“在下姓康名浩,风铃魔剑门下。”   逍遥公子望望吕师爷,脸上竟微微变色,仿佛很惊讶的样子。   方涛连忙引介道:“康少侠快来见见,这两位就是名满西,南武林,川中太平山庄庞少庄主和吕师爷……”一面向康浩连施眼色,示意他不可怠慢;康浩装作没有看见,只倨傲地拱拱手,道:“久仰了。”   逍遥公子大步走了过来,一探手,猛地抓住康浩的右腕,用力摇着问道:“你当真就是康浩?”   康浩也不示弱,一面运气护住手腕,一面左掌疾出,也扣住了逍遥公子右腕脉门,冷哂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假不了……”   他只道逍遥公子欲借把臂相询的机会,存心较量,故而诧不客气,运聚真力,由左掌直逼了过去。   谁知力道发出,那逍遥公子却好像丝毫没有准备,低“哦”了一声,眼神中立即浮现出痛苦之色。   康浩大感意外,急忙撤力松手,倒退了一步,讶然接道:“……庞兄莫非认识在下?”   逍遥公子轻嘘了一口气,摇头道:“不!小生虽然未曾见过康少侠,早闻阁下的大名,想不到在此地相遇。”   康浩诧道:“在下自人江湖,并无藉藉之名,不知庞兄由何得知?”   吕师爷接口道:“康少侠乃是名师高足,出道虽晚,盛名早巳传遍江湖,太原孤身赴会,单剑独闯少林,智胜苗廷秀,义救郭金堂……这些事迹,武林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岂仅我家公子,连敝人也仰慕久也。”   逍遥公子咧嘴而笑,翘起大拇指道:“格老子的,硬是要得。”   方涛见此情形,心里倒不禁忧虑起来,他虽然不愿康浩和逍遥公子冲突,却也不希望他们变成朋友,是以笑在脸上,愁在心头。   康浩则是既惊且诧,疑云满腹,皆因“太原赴会”、 “少林闯山”,以及“义救郭金堂”这些事,都可能众口铄金,传遍江湖,唯有自己在万毒谷遭遇毒神苗廷秀的经过,除了曾在洛阳节孝坊告诉过骆伯伧和黄石生,甚至连湘琴都不知道,那吕师爷却怎会知道呢?   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忍不住多打量了那吕师爷两眼,恰好吕师爷也正望着他微微而笑,彼此目光相触,康浩忽然心中一动……   适时,吕师爷含笑说道:“我家公子对康少侠神交已久,·难得在此巧遇,倘蒙不弃,就移驾西院,杯酒一叙,少侠意下如何?”   康浩赦然道: “怎好叨搅!”,   吕师爷道:“四海之内皆兄弟,少侠何必客套,我家公子正思回席酬答方才夫子昨宵款待的盛情,倘得少侠作陪,正是无上荣幸。”   方帮忙道:“老朽天为地主,理当由老朽作东。”   逍遥公子哈哈笑道:“要得,要得,格老子你请客,我出钱。”   康浩推辞不过,只得同行。   一行人来到西院,果然由逍遥公子拿出银两,委托方涛代办,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顷刻间,就端出一整桌极丰盛的酒席来。   主客入席坐定,却不见那姓廖的独臂老婆子祖孙三人。   康浩暗觉奇怪,忍不住探问道:“听说庞兄有位义母,乃是武林中绝顶高人,不知能替在下引介引介么?”   逍遥公子笑道:“康兄请先喝酒,我干娘刚被一位袁姑娘请到上房作客去了,等她回来,自当替康兄介绍相见。”   方涛听了这话,顿时惊容露面,不禁用困惑讶诧的目光,频频向康浩偷望。   康浩也暗怪湘琴太过性急,竟不待回音便把老婆子诓了去,万一不能得手,岂不闹出事来……   度间,逍遥公子逸兴遗飞,不停地举杯敬酒,康浩却挂念着计谋成败,显得唯唯否否,神思不属,一心只想早点抽身,赶回后园去。   无奈那逍遥公子一味攀谈邀饮,竟然大有一见如故之意,吕师爷也找上了方涛,一杯接一杯敬个没完,不多久,一坛五十斤装的“状元红”,已经喝得点滴无存,吕师爷又再开一坛来。   方涛业已有七八分醉意,摇摇晃晃站起来,打着酒话道:“老朽年迈,不胜酒力,实在不能再喝了……”   话未说完,却被逍遥公子挥手拦住,道:“酒逢知己干杯少,今天能结识康兄真是生平一大快事,非喝个痛快不可。”   方涛苦笑道:“少庄主如未尽兴,不妨和康少侠多喝几杯,你们年轻人酒量好,老朽委实无法再陪了,何况堡中还有许多琐碎事务,必须老朽去处理……”   逍遥公子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天大的理由也不行,格老子的,不醉不归,醉了再归!”   方涛道:“老朽已经醉了!”   逍遥公子佛然不悦,道:“自己知道醉了,那就是没有醉,方老夫子,你不肯赏脸喝酒,莫非怕酒里有毒药么?”   方涛忙:“少庄主言重了,老朽怎敢!”   逍遥公子把眼一瞪道:“我这个人向来一根肠子通到底,不会转弯抹角,格老子臭话说在前面,今天谁要中途逃席,谁就是看不起我庞某人!”   吕师爷急忙打圆场:“公子何必认真呢?方老夫子身为主客,岂有不待终席的道理,当然会陪公子喝到尽兴才罢了。”   那方涛无可奈何,只好重又坐下。   他为了掩蔽身份。不敢以内功逼抗酒力,勉强又喝了十来杯,只觉天旋地转,终于一头栽倒桌上。   逍遥公子向吕师爷施个眼色,低声道:“试试他是真醉或是假醉?”   吕师爷试了试方涛的脉息,点头道:“的确是真醉了。”   接着,招手唤来一名随侍壮丁,沉声吩咐道:“你送方老夫子回东院休息,传话撤去残席,凡是一剑堡的人,一律不许进入院。”   康浩听得吃了一惊,连忙推开杯盏,长身欲起……   逍遥公子突然伸手将他拦住,低笑道:“康贤侄,你可不能走,咱们还有好多话要谈哩!”   康浩骇然失声道:“你们是——”   逍遥公子笑道:“你先别嚷,仔细看看咱们是谁?”   康浩定神看了好一会,又回头望望那吕师爷,心里忽然一阵狂喜,激动地叫道:“原来是四叔和六叔!”   逍遥公子吃吃笑道:“总算没白疼你,还记得咱们这些没出息的叔叔!”说着,抹去脸上易容药膏,敢情这位“逍遥公子”竟是飞蛇宗海东,吕师爷却是鬼脸书生黄石生。   康浩惊喜交集,扑翻跪倒,硬声道:“真想不到会是两位叔叔,中州一别,想煞小侄了。”   黄石生急忙探手相扶,感慨的道:“咱们寻你寻得好苦,你三姑被砍断一只左足,咱们也险些丧生在红衣火炮之下,千里迢迢,九死一生,仿佛做了一场恶梦,所以刚才在东院相遇,咱们几乎不敢相信真的是你!”   康浩含泪问道:“骆伯父和三姑他们现在何处?”   黄石生道:“三姑断足残废,现已和夺命双环以及田娥等一同被护送回保定去了,你骆伯父和李七叔则因身具特征,易容较难,故而没有同来,如今都在终南山中等候消息。”   康浩奋然道:“四叔,咱们现在就去见他们,好吗?”   黄石生摇头道:“光天化日之下,不可鲁莽,等夜晚再说吧! ”   康浩问起孟三姑断腿缘由,黄石生也询问康浩脱险经过,彼此互述别后遭遇,感慨万端,稀嘘不已。   尤其康浩得悉孟三姑为了自己,竟被丑潘安罗凡砍断一只左足,而自己却在河底甬道中反助罗凡脱身,愤慨之中,又增无限悔恨。   黄石生安慰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原是应该的,三姑虽然断了一只脚,她若知道你已经平安无恙,相信她会含笑释怀了。”   康浩叹道:“小侄只觉得人与人之间,恩仇界线,太难分辨,譬如罗凡与我无仇无恨,仅为了霍玉兰一面之辞,便欲将我置之死地,可是,那冉肖莲,却在危急关头,不惜冒险救我脱险,究竟他们谁算对我有恩?谁算对我有仇?真叫人无从论断。”   黄石生忽然目光一闪,道:“你提起冉肖莲,我倒想起一桩怪事,当咱们得神鹰之助,追踪赶到封城外那座庄院的时候,因为去迟了一步,复仇会主已经焚庄逃走,火势熄灭后,却在一间石屋内,发现一具女人的尸体……”   康浩大惊问道:“那具尸体像什么模样?”   黄石生道:“尸体的头颅,已遭内家掌力击碎,面貌无从辨识,但在背被却被人用利刃刻划了四个字,写着‘抗命者戒’。”   康浩心头一震,失声道:“一定是冉肖莲——她舍命救我脱险,自己竟遭了复仇会的毒手……”   语声一阵颤抖,凄然又道:“唉!这可怜的女人,一生受尽了欺凌和屈辱,想不到临死也如此凄惨。”   黄石生却微微一笑,道:“你说她死得可怜,我倒以为她死得奇怪。”   康浩诧道:“怎样奇怪?”   黄石生笑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说道:“你先看看这封信是谁写的?”   康浩见那封套上写着:“留交巫老前辈亲启”字样,连忙抽出内笺,其中也只有寥寥数语,写道:“复仇会主即一剑堡主,欲求确证,速往终南。”   笺内未落姓名,但字迹娟秀,一看即知是出自女子手笔。   康浩愕然道:“这封信是从哪里得到的?”   黄石生道:“咱们由那座庄院折返客栈,这封信已经存放在柜上了,据客栈掌柜说,送信人是个少年书生,而且说话时语声清脆,一双大大的眼睛十指纤细白嫩……你想,除了冉肖莲,还有谁知道复仇会主就是一剑堡主?”   康浩不禁皱起眉头,沉吟道:“这的确是件奇怪的事,如果冉肖莲没有死,那被杀的女人又是谁呢?四叔,你看会不会是她事先写好了这封信,付托给一位心腹侍女送去?”   黄石生笑道:“当然也有此可能,不过,我总觉得那冉肖莲不是平凡女子,她既然对人世怀着满腹仇恨,岂能甘心就这般默默无闻的死了。”   康浩喟然道:“这世上亏欠她的太多,但愿她能获得些补偿才公平。”   黄石生道:“话虽如此,但那份补偿的代价,只怕十分沉重……”接着,话锋一转,低声问道: “这些日子你在堡中可曾查到什么证据吗?”      第二二章 误铸大错 情天抱恨     康浩道:“小侄来此不过数日,只查出那位方老夫子是复仇会布置的内线,此外尚无重要的发现。”   黄石生注目道:“ 秦金二老既是复仇会护法,如今又证实方涛也是一丘之貉,这岂非表示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么?”   康浩摇了摇头,说道:“据小侄所见,现在一剑堡的确已经被复仇会暗中把持控制,但若说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却不太可能。”   黄石生惊讶道:“怎见得?”   康浩便将几天内所经历过,详细说了一遍。   黄石生听完,默然良久,才蹙眉问道:“依你看来,那欧阳佩如的病,究竟是真的或是假的?”   康浩道:“这一点,小侄不也擅下断语,当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好像确有些疯癫,可是,从她对小侄的言谈行事看又像清醒得很。”   黄石生微微颔首,道:“看来要证实易君侠是不是复仇会主,关键就在他的妻子身上,我想那欧阳佩如一定有什么难言的隐衷,所谓疯病,只是装出来的吧!”   康浩道:“小侄本来也这么猜想,但前天夜晚,看见她在水潭边焚香祭祷,言语离奇,神情痴迷,却又不像是假装。”   黄石生道:“这容易,今天晚上你带我去后园亲自看看,不难立判真假。”   康浩突然记起欧阳佩如中毒的事,忙问道:“四叔提到巫山百禽宫的巫老前辈,莫非就是假冒六叔义母的那侠独臂婆婆吗?”   黄石生笑:“不错,你们从没有见过面,以致闹出昨夜那场误会,事后九娘谈起来人的衣着和容貌,咱们才想到可能是你。”   康浩又问;“跟巫老前辈同住的少年男女是谁?”   黄石生道:“那是九娘的外孙儿女,男的名齐效先,女的叫月眉,别看他们姊弟俩年纪轻,一身武功却已尽得百禽宫真传……”   康浩笑道:“可不是吗,昨夜他们姊妹俩偷人后园,不知用的什么功夫,竟将易夫人制住,浑身找不出伤痕,只是昏迷不醒。”   黄石生诧道:“有这种事?他们回来怎么没有提起呢?”   飞蛇宗东海在旁笑著接道:“八成又是阿毛在划他那一窝毒蜂了,他惹出事来,怕挨奶奶的骂,自然不敢提起。”   黄石生摇头道:“这孩子太顽皮,幸亏今天咱们见了面,岂不闹出变故来!”   康浩道:“变故已经闹出来了,只不知是否来得及弥补?”于是,把湘琴邀约巫九娘去上房的目的告诉了黄宗二人。   宗东海失惊道:“真让他们祖孙三个吃下了阴阳果倒还好,怕只怕他们看出破绽,彼此扯破了脸皮,那却不是闹着玩的……”   黄石生催促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康贤侄,你快些去一趟,先稳住湘琴,蜂毒解药我自会送到书房来。”接着,又低叮嘱道: “咱们的真正身份和关系,暂时不能泄漏,言语上务必要多多谨慎。”   康浩点头答应,匆匆离开了西院,赶往上房。   一路上,想到黄石生和宗东海突然出现在一剑堡,不禁为之兴奋万分,他正感孤立无助,难以兼顾湘琴母女,如今恰似天上飞来援兵,以后,有黄石生从旁襄助互相呼应,何愁不能对付区区一个方涛?   他心里一阵振舍,步履也轻快了许多,转瞬间已来到后院上房楼口,只见三四名干粗活的仆妇,正围在楼梯口探头张脑,窃窃私议着,显得惊惶不安的样子。   绣楼上,寂然如死,不闻丝毫声息。   康浩诧异的问道:“你们在瞧看些什么?”   仆妇们见了康浩,都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答道:“康少侠快请上楼去看看,只怕上面出了事啦……”   康浩惊道:“出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口齿较伶俐的道:“咱们只知道姑娘请太平山庄的一侠老太太在楼上面晤面,传下话来,任何人都不准擅自到楼上去,可是,那位老太太来了没一会工夫,却听见楼上乒乒乓乓一阵乱,就像有人有上面打架似的……”   康浩骇然道:“这是多久的事了?”   那佧妇道:“差不多快个把时辰,到现在却没有一点声音,也没见客人下来,咱们又不敢上楼去看。”   康浩道:“楼上除了姑娘和客人,还有什么人?”   那仆妇道:“只有春兰和秋菊两个大丫头,全没见下楼来。”   康浩情知不妙,连忙飞步跨上楼梯同进高声叫道:“小琴!小琴……”   叫声未闻回应,绣楼上珠帘深垂,纱罗迎负,一片寥寂。   康浩顾不得避嫌礼节,挥手挑起珠帘,一脚踏进楼上那个待客的小厅,目光扫过,却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小厅内,桌翻椅倒,血污狼藉,两名丫环挺挺倒卧在门边,背上都被得剑贯穿,湘琴和袁玉钗环斜乱,嘴角溢血,双双昏倒在楼窗近处,巫九是盘膝跌坐墙下,脸部殷红斑斑,血肉模糊,好像被什么滚烫的液汁烧伤,两只眼睛全都瞎了,正用独臂紧紧拉着一双昏迷不醒的孙儿女,在那儿运功调息。   那只乌木拐杖,却远远抛在对面屋角下,另外在巫九娘的左肩和身后墙壁上,分别嵌着两枚金光闪闪发亮的金环。   房里一共六个人,非死即伤,其状触目惊心,惨不忍睹,唯一清醒的人,只有那双目俱瞎,身受重伤的巫九娘了。   康浩冲进房门时,巫九娘业已警觉的中止了调息,无奈她两只眼睛全都瞎了,仅有一条手臂,又紧抱着爱孙,虽然发现有人来了,却腾不出手应敌,空自眨着一双瞎眼,仰起血肉模糊的丑脸,怔怔对着房门。   这情景,不问可知,必定是湘琴和袁玉性急下手,被巫九娘揭穿了秘密,才翻脸动起武来。   康浩见巫九娘犹有敌意,忙低声说道:“巫老前辈请勿惊疑,晚辈是康浩,刚才已经跟黄四叔他们见过面了……,’巫九娘轻“哦”了一声,神情略弛,却没有开口。   康浩又道:“这是一场天大的误会,可惜晚辈来迟了一步……如今且先替诸位疗治伤势,慢慢再跟老前辈解释。”   巫九娘点了点头,喘息着道:“她们不知用什么毒物?将老婆子这两个劣孙迷昏……康少侠,你是否能先替老婆子寻找解药?”   康浩道:“那不是毒物,只是一种名叫阴阳果的果子,令孙绝不会有危险。”   说着,忙抱起易湘琴,放在椅上,匆匆由怀中取出一粒“阳果”和一瓶“续命丹”,先将“续命丹”分别喂了湘琴和袁玉每人三粒,然后又倒出三粒丹丸,连“阳果”一并交给巫九娘,说道:“这枚果子便是解药,给两位令孙各服一半,立可无事,另外三粒药丸,是治疗内伤的圣品,请老前辈自用。”   巫九娘伸手接过,却没有理会那三粒珍贵的“续命丹”,只将“阳果”送进嘴轻较咬了一口,又嗅嗅气味,凝容问道:“康少侠,你有把握?这东西,真是解药吗?”   康浩道:“决不会有错的,老前辈尽请放心。”   巫九娘迟疑了一下,说道:“并非老婆子疑心太重,只因为我这两个劣孙,比老婆子的性命更加重要百倍,如今黄宗二位都不在场,老婆子又看不见你的容貌,万一……”   康浩道:“如果老前辈放心不下,可以将这枚阳果收好,诗交给黄四叔验看之后再吃,这东西黄四叔身上也有一份。”   巫九娘诧异地道:“他怎么会有这东西?”   康浩道:“此事经过,一言难尽,请老前辈耐心稍待,让晚辈先批发了楼下的仆妇们,立即支护送老前辈返回西院去,一切详情,见了四黄叔,自然就知道了。”   巫九娘沉吟片刻,终于点点头,却将“阳果”和“续命丹”一并收进怀中,垂首运功自行调息,她显然对康浩水信赖,所以连那三粒“续命丹”也没有服用。   康浩见湘琴和袁玉尚未清醒,匆匆下楼,对那些聚集在楼梯的仆妇们说道:“你们分一个人去院通知太平山庄的吕师爷,请他立即到后院来一趟,其余的人准备两张竹椅、用木棍搭成软轿,听后备用。”   仆妇们问道:“康少侠,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康浩略一转念,道:“春兰和秋菊两个丫头,不知受了谁的指使,竟偷偷在茶水里下毒害客人幸亏被琴姑娘发觉得早,总算没有惹出大祸来,如今姑娘们正替客人急救,两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已经被袁姑娘当场格毙了。”这话虽是信口胡诌的,但春兰和秋菊既然都是复仇会的党羽,而且业已死无对证,纵属冤枉,也只好委屈她们一次了。   仆妇听了这话,都吓了一大跳,其中有人惊骇讶叹,有的平时受了大丫头的气,藉机把两个狠狠咒骂了一番,以除胸中怨愤;也有人建议应该赶紧报告方老夫子……   康浩正色道:“内堡的事,袁姑娘可以作主,现在方夫夫子酒醉未醒,暂时不必去惊扰他,这件事,关系一剑堡声誉和太平山庄情谊,决不能声张出去,我们谁若泄漏了风声,姑娘怪罪下来,却没有人能替你们开脱,哪一个不相信,春兰和秋菊就是榜样。”   仆妇们被他一吓唬,果然不敢再多嘴了,大伙儿相约告诫,分头而去。   康浩又回到楼上,将湘琴和袁玉移至卧室床上,自己则守在楼梯口,默默筹思善后之策。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料想瞒不住方涛,既使能将罪责推倭到春兰和秋菊两个丫环身上,却如何化解湘琴和巫九娘之间的毁目仇恨呢?虽说误会系因齐效先误伤欧阳佩如而起,但巫九娘本来就仅余一只眼睛,如今面容被毁,独眼又瞎,从此变成残废,这血淋淋的事实,岂是“误会”两个字能够消解的?就算巫九娘愿意宽有不究,月胥和效先姊弟俩势力不肯甘休,假如因此结怨成仇,岂不是自己那一对“阴阳果”害了他们么?   他越想越悔,只恨自己孟浪,千不该万不该把“阴阳果”交给湘琴,更不该离开后花园,以致造成这千古憾事,触目小厅壁角下,九娘那张血渍斑斓的面庞,竟比身受犹感痛苦。   不多久,黄石生由一名仆妇导引,仓惶赶到上房,一见楼上惨状,顿时呆了。   康浩趁巫九娘行功未毕,悄悄将事情的经过和自己虚假的藉口,大略述了一遍。   黄石生一边听,一边摇头叹息,沉吟良久,才神色凝重的说道: “眼前先以疗伤为重,其他的事,月.等她们伤好了再说吧,今夜起更后,你在房里等我。”说完,走近墙边,突然伸手疾出,点闭了巫九娘的穴道,接着又从齐效先身上找出蜂毒解药交给康浩。   然后用三条床单,将祖孙三人密密掩住,移到楼下软轿上,由匹名仆妇抬着运往西院客房而去。   康浩送至楼房门口,注视着软轿去远,这才吩咐仆妇们上楼清理小厅内的尸体和血污,暂时将两具尸体停放在楼下,以备殓葬,自己则急赶去后花园。   袁珠正在茅屋门前引颈企盼,听了这个消息,几乎当场吓晕过去,跺足恨道:“这都是二妹该死,怂恿小琴干的,她一直嚷着要小琴先回去布置,我就知道她有鬼主意,果然被她惹出事来了……”   康浩叹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也不必再责怪她,好在她和小琴都只是受了点内伤。”   袁珠道:“她死了易好,只别连累小琴,别替一剑堡树此强敌,如今事弄僵了,易伯母的解药却怎么到手呢?”   康浩取出蜂毒解药,道:“这倒不用担心,易伯母是被一种毒蜂所伤,解药已经到手了。”   袁珠惊喜道:“你怎样弄到解药?”   康浩笑道:“我在方涛房里遇见了逍遥公子,承他看重,力邀我做陪客,席间,我趁他醉了,探问出那书僮惯会饲养一种毒蜂,伤人之后,情形就和易伯母一般,我故作惊讶,问他有无药可解蜂毒?那逍遥公子取出解药炫耀,我被偷了一些。”   袁珠为人十分细心,反复将那只药瓶看了又看,问道:   “这瓶里装得满满的,好像还没有使用过,莫非你竟将整瓶解药都偷来了?”   康浩忙道:“不!他那只盛药的是大瓶,我偷藏了些,另用一瓶装着。”   袁珠又问道:“毒蜂既不是逍遥公子饲养的,他怎会备有解药呢?”   康浩一愣,险些答不上话来,心念疾转,只得支吾其辞道:“大约他们怕毒蜂伤了自己人,所以都备有解药……咱们别管它这许多,先替蝗伯母解毒要紧……”   他为了怕袁珠继续追问,话未说完,便急忙取了解药,走进欧阳佩如的卧室。   欧阳佩如服下解药不久,手足开始缓缓蠕动,似将清醒。   康浩担心她醒来会提起携带湘琴出走的事,恐袁珠在侧不便,就招招手,将袁珠叫到外间厅房,低声说道:“这儿不会再有意外了,上房正乱着,小琴他们还没有痊逾,两具尸体,也有了处置,你先去那边照顾,待易伯母清醒了,我立刻就来。”   袁珠道;“上房发生的事,可曾告诉方老夫子?”   康浩道:“还没有,你且慢些告诉他,更别让小琴再闹出事来,一切等我回来再从长计议吧。”   袁珠点点头,叮嘱几句,匆匆而去。   康浩再回到卧室,却见欧阳佩如已经撑坐起来,正望着窗外呆呆的发愣,仿佛对昨夜发生的事,犹在惊疑之中。   见了康浩,微感一怔,竟诧异的问道:“你来了多久了?我怎么睡得这样沉,一点都不知道?”   康浩拱手笑道:“伯母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刚清醒过来。”   欧阳佩如茫然道:“昏睡了一天一夜,为什么?莫非我有病了?”   康浩道:“伯母没有病,只是……”话到口边,忽然想起不秘让她知道实情,以免加深与巫九娘之间的仇恨,便微微一笑,改口道:“只是睡得比较香憩,晚辈不敢惊动,在屋外略候了一会。”   欧阳佩如定了定神,轻“哦”道:“不错,我记起来了,昨天夜晚有两个小娃儿偷进后花园,我本想将他捉住,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困倦难当,竟糊糊涂涂在水潭边睡熟了,后来可是你和袁大丫头送我回房来的吗?”   康浩连忙点头道:“咱们怕伯母受惊,才由袁珠姑娘护送您回房休息的。”   欧阳佩如喃喃自语道:“这倒是件奇怪的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睡熟了呢?”   康浩笑道:“伯母平时思虑太多,诸事又要亲自操劳,难怪会觉得疲倦了。”   欧阳佩如听了,似有些半信半疑,又问道:“那偷进后花园的两个小娃儿,被你们截住了么?”   康浩道: “他们是太平山庄的两名属下,一时好奇,溜进内堡来玩耍,晚辈已经叱责了-番,将他们赶出去了。”   欧阳佩如诧问道:“太平山庄的人,怎么跑到一剑堡来。”   康浩无法掩饰,只得将太平山庄少庄主慕名前来求婚的话,含糊说了-遍。   谁知欧阳佩如却当了真,变色道:“有这种事?怎么连我都不知道?”   康浩答道:“他们昨天傍晚刚到,现住在前堡西跨院中,等候堡主回来……”   欧阳佩如沉声说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康浩道:“是方涛挽留他们住下。”   欧阳佩如轻“哦”一声,仰面冷笑道:“好一个老狐狸,居然想出这种卑鄙无耻的诡计来,可惜我老婆子还没有死,却不容他摆布我儿……”   语声微顿,忽然注视着康浩,凝容又道:“孩子,事到如今,你还迟疑什么?听我的话,快快带若琴丫头走吧!”  ·康浩呐呐道:“晚辈并非迟疑,而是……而是……”   欧阳佩如道:“而是什么?难道你愿意让琴丫头去嫁给那个什么少庄主?”   康浩说道:“婚事必须父母之命,晚辈想,伯母既然反对,堡主一定也不会答允--”   欧阳佩如截口道:“你怎么知道小琴她爹不会答允?”   康浩道:“堡主一向宠爱小琴,而且,婚配大事,他总得征求伯母的同意才成啊!”   欧阳佩如冷哂道:“我是个有病的人,不同意也没有用,何况……”她欲言又止,长叹了一声,幽幽接道:“孩子,有许多事,我无法向你解释,你也永远不会了解……总之一句话,事不宜迟,你若是真心喜欢琴丫头,就赶快带她走,如等她爹回来,一切都来不及了!”   康浩骇然一惊,道:“为什么,难道堡主他会……”   欧阳佩如连连摇头道:“别问我为什么,也别因循迟疑,你愿意照我的话去做,最好一二日内就动身,否则,我只好另想其他办法,希望你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康浩心里惊诧不已,却又无法再问,想了片刻,说道:“这件事,晚辈还没有和小琴商议过,不知她是不是愿意离开伯母?”  .欧阳佩如道:“不必问她了,只要你愿意,我自会说服她跟了你去的。”   康浩只得点头道:“既然伯母如此看重,晚辈这就去请小琴到后花园来,让伯母当面问问她的意思如何?”   欧阳佩如正色嘱咐道:“你要她等到天黑之后,一个人悄悄的来,最好将随身衣物兵刃都带着,今天夜里你们就走。”   康浩口里应着,起身告退,但走到房门口,忽然想起一件事,又驻足问道:“记得伯母曾经答应赐告关于先师遗有妻儿的事,如今晚辈将离堡,此事耿耿于心,难以释怀,尚求伯母赐示。”   欧阳佩如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默然良久,木点了点头道:“好吧!我答应过你,自当履行承诺,不过,这是二十年前的往事,我只能就我所知告诉你,至于他们还在不在人世?你能不能找到他们?希望恐怕十分渺茫了。”   康浩道:“晚辈但求尽心尽力,并不敢存奢望。”   欧阳佩如用手指着一张竹椅,示意康浩坐下,自己则拥被倚靠床头,闭目凝思约有盏茶光景,方始缓缓说道:“这件事,应该从我的一位闺中好友说起,为昔日友情,我不愿说出她的真实姓名,咱们就姑且称为‘黄莲花’吧。”   “俗话说:‘黄莲味苦,红颜命薄’,这正是我那位闺中好友黄莲花一生命运的写照,她貌比花娇,命如纸薄,二十年前,凭如花容颜和绝世武功,不知曾经风靡过多少出类拔萃的武林侠士,偏偏她却眼高于顶,自负太甚,视天下男子如粪土,对那些芸芸之辈不屑一顾,在她心目中,自订了八个字作为择配条件,那就是‘貌俊、心正、功高、年若’,必须四者具备,才肯委身下嫁。”   “其实这个四个条件,前两项似难尚易,后两项却似易实难,皆因黄莲花一身武功已达炉火纯青境界,武林中虽乏品貌出众的侠士,能在武功上胜过黄莲花的,未必年龄相符,而那些年轻小伙子,却大都武功不及她精湛,许多少年侠士兴冲冲登门求亲,一场较量之后,莫不羞惭而去,从此再也不敢痴心妄想了。”   “这一来,虽然减少了许多无谓的烦扰,但青春磋跎,奇才难求,反令黄莲花心中生出无限落寞的感觉,因此,每当寂寞烦闷之时便遨游天下寄情山水,咱们也就是这段时间结成知己的。”   “有一次,黄莲花来梅谷访我,欲邀我同游三峡,恰巧我不在谷中,彼此竟未晤面,待我返谷得悉,再去探望她,却见她神彩飞扬,满面春风,追问之下,才知道她在归途中,邂逅了一位外貌既英俊,年纪又相当,武功更和她难分高下的武林奇人……”   欧阳佩如说到这里,轻嘘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抹凄楚的笑容,仿佛在替那平生知己庆幸,又好像在为她的‘薄命’而感叹惋惜。   康浩却全神贯注在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接口问道:“但不知那位武林奇人是谁?”   “他么?”欧阳佩如耸了耸肩,怆然答道:“他就是当年威震天下的风铃魔剑杨君达。”   康浩失声道:“啊!原来就是师父--这么说,伯母那侠闺中知己,也就是晚辈的师娘了?”   这句话,问得欧阳佩如一愣,不禁苦笑出来,摇头道:如果她真做了你师娘,这故事也该到此结束了,可惜她福命两薄,竟没有这般幸运……”   康浩又道:“那么,晚辈的师娘又是什么人呢?”   欧阳佩如道:“你别性急,慢慢听我说下去就知道了……”语声略顿,才继续说道:“……黄莲花和你那师父,才貌相录,年龄相若,更难得的是,两人一见如故,结伴畅游巫山十二峰,俪影双双,郎情妾意,彼此都陷人了情网,大有相逢恨晚之感,当时连我这个做朋友的也深深替她庆幸,只说这是上苍特意安排,一对有情人,必将结为神仙眷属,谁知黄莲花却仍然有些犹豫迟疑……”   康浩忍不住岔口道:“她还犹豫什么?难道还嫌我师父配不上她?”   欧阳佩如道: “若论品貌才学,你师父自己是足堪匹配了,唯一的缺憾是你师父秉性太刚,杀孽太重,当时名声实在不大好……”   康浩大感不服,一挑剑眉,正想替师父辩护,却被欧阳佩如摇手止住。   欧阳佩如微笑说道:“你不必跟我争辨,咱们这是说当年的故事,并非评推对谁对谁不对。何况,关于杀孽太重这一点,令师自己也承认的,否则,他那‘风铃魔剑’的外号之中,就不会有一个‘魔’字了。”   康浩倒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讪讪一笑道:“伯母请说下去,晚辈不再岔嘴就是。”   欧阳佩如点点头,又道:“……黄莲花和令师结识的经过,我是事后由她口中听到,其实并未目睹,不过,据黄莲花告诉我,他们在临别的时候,曾经互约后后,时期则定为一年之后……”   康浩听到了这里,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欧阳佩如问道:“你一定在奇怪,他们为什么要将见面的时间订得那么远?是吗?”  ,康浩颔首道:“是啊!一年三百六十天,岂不太长了么?”   欧阳佩如喟然道:“说的是,相思一刻情千缕,整年腰别,的确不是一个短日子,便若用来考验一个人的真情,一年时光,却也算不得长久……”话锋一转,接着又道: “……一年期约,用是令师的要求,因为他自己也承认平生杀孽太重,声名不无瑕疵,为了表示相爱之诚,发誓从此永不沾染血腥,井愿以一年为期,除魔嗅,振清誉,必待有了成就,然后登门迎娶,为武林留下万世楷模。”   “这是何等豪壮感人的誓约,相形之下,短短一年相思之苦,自是太微不足道了,临别,令师本欲留下一件随身玉俩作为定情信物,但为符合誓言,就改用两柄风铃短剑……”   康浩骇然一震脱口道:“什么?师父他……竟将两柄风铃短剑当作信物吗?”   欧阳佩如平静的点点头,道:“不错,也就是现在你剑囊中的甲剑和乙剑。”   康浩霍地从竹椅上跳了起来,心弦震荡,说不出是喜是悲?如今,他总算打探出两柄风铃剑失落的谜底了,但这突来的收获反而使他神思紊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过了好半晌,才颤声问:“伯母,求您老人家告诉我,那……黄莲花现在什么地方?”   欧阳佩如道:“你想去寻她么?”   康浩激动地道:“是的--晚辈要当面问问她,她和先师有何仇恨?为什么利用那两柄风铃剑嫁祸陷害……”   欧阳佩如凄然叹息一声,苦笑道:“错了,孩子,她和你师父只有爱,在她一生之中,只有爱过一个男人,那就是你的师父。”   康浩道:“可是师父分明已将两柄风铃剑送给她作为定情信物,如今却出现在太原大侠霍宗尧父子二人身上!”   欧阳佩如幽幽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要害令师,但我敢说,纵然有意图嫁祸,那人也决不会是黄莲花。”   康浩张目道:“伯母,你怎么知道不是她?”   欧阳佩如道:“因为黄莲花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康浩一惊,道:“怎么?她--已经死了?”   欧阳佩如似有无限伤感,黯然道:“她一生自负自傲,从未倾心过任何男人,第一次奉出自己全部真情,却换来一场羞辱,她不死还等什么……”   康浩惊诧道:“这么说,她竟是为了师父……”   刹那间,他恍然若有所悟,紧接着又道:“伯母,您能告诉晚辈她去世的原因吗?”   欧阳佩如眼中泪光一闪,忽然低下头去,挥挥手,道:   “我渴了,去替我倒一杯苦藤茶来……”   显然,她并非真正口渴,只是急于支开康浩,不让他看见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罢了。   康浩却急迫的想知道黄莲花去世的原因和经过,匆匆出去取茶,又匆匆赶了回来,一来一往,也不过霎眼工夫。   可是,当他端着一大杯苦藤茶回到卧间,欧阳佩如已经恢复了平静,眼中泪光也消失不见了。   她接茶一饮而尽,藉那茶中苦涩味,掩去心头悲伤,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你现在明白了么?咱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曾经问过你关于两柄风铃剑失落的原因,就因为我当年在黄莲花那儿,看见过那两柄短剑,后来更亲眼目睹黄莲花半两柄短剑,含泪交还给你师娘,这件事,你师父竟未向你提起?”   康浩摇头道:“晚辈从师二十年,既不知当年赠剑定情的事,也不知道师父曾经娶妻生子,其中必然另有隐情。”   欧阳佩如好像有些不信,道:“这就奇怪了,就算他不好意思再提赠剑定情的往事,难道聚妻生子的事,也羞于出口不成?”   康浩道:“据晚辈所知,先师终生并婚娶……”   欧阳佩如道:“可是,我却亲眼见过你那师娘。”   康浩道:“这正是晚辈觉得可疑之处,只求伯母将当年经过情形赐告,如能寻到师娘,揭开失剑的秘密,先师的冤曲幸获昭雪,伯母矜全之恩,没齿难忘。”   欧阳佩如默然片刻,正然道:“令师之死是否遭受冤曲,本与我无关,若论他当年对我知己好友的行径,我更不该管这件事,,但人死恨消,念在你和琴丫头的情份,我只能将所见经过告诉你,这谈不上什么恩惠,但愿你别像令师那般薄幸,今后好好对待琴丫头就是了。”   微微一顿,重拾话题,接道:“……我永远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夜晚,天寒地冻,百物肃杀,又接连下着淅沥不绝的湿雨,使人脸上都快要长出霉来,在那种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季节里,草木尚且不堪,更何况初尝到相思苦味的人儿。”   “那天晚饭后,我和黄莲花早早就上了床,两人拥被而被,正在灯下玩赏着两柄风铃剑,一面谈着有关你师父的传闻解闷,忽然丫环进来报说有客人求见。”   “咱们都感到十分诧异,如此雨夜,谁会登门过访呢?急忙披衣迎了出,一见之下,更愣住了,原来是一位陌生女子,怀里抱着一个也未足岁的婴儿……那女子大约二十岁左右,大大的一双眼睛,鹅蛋的脸庞,肤色白晰,不胜娇慵……”   康浩忽然岔口道:“伯母请等一等……敢问她面貌和身材上,有无较明显的特征?”   欧阳佩如瞑目想了片刻,摇头道:“就我记忆所得,她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身材娇小,似乎略嫌赢弱,显得有些楚楚堪怜的模样,却没有其他较易辨认的特征。”   康浩又道:“请伯母再仔细回想一下,譬如他举止神态,或者说话的口音,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么?”   欧阳佩如一声轻哦,道:“是了,提人举止神态,我倒记起来了,她发舍是向左梳的,抱孩子和取东西也都使用左手,可能是惯用左手的人。”   康浩大喜,点点头道:“多谢伯母,请继续说下去吧!”   欧阳佩如展颜微笑,似颇嘉许他的细心,然后接着说道:“……当时,咱们还没有开口,那陌生女子却先问道:‘请问二位谁是黄姑娘?’我指了指黄莲花,反问道:‘你是谁?要见她有什么事?’那陌生女子凝目向黄莲花看了许久,忽然苦笑着道:‘小妹姓吴,风铃魔剑杨君达是我的夫君,黄姑娘能否摒退侍女,让咱们私下谈谈?’”   “这几句话,只惊得黄莲花当场失色,张口结舌,竟忘了回答,我虽然也暗吃一惊,总算还有几分清醒,急忙摒退侍女丫环,将房门掩闭起来,同时搀扶着黄莲花,让她坐下……”   “那姓吴的女子待侍女们退去.竟屈膝跪倒黄莲花面前,哽声说道:‘小妹不辞千里赶来,只求能见黄姑娘一面,如今总算让我见到了,小妹自悲苦命,不敢冒读姑娘的圣洁,千言万语,并作一句,但求姑娘念在同是女儿身的情份上,多多照顾这可怜的孩子……’说着,把怀中婴儿放在地上,却从袖口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猛向自己颈了子抹去。”   “黄莲花早被这突来的巨变惊傻了,我眼看要闹出人命,及时抢上前去,一把托住她的手腕,将匕首夺了过来,正色道:‘天下没有解不开的结,有话尽可商议,这样算什么?’直到这时候,黄莲花‘哇’地一声掩面大哭起来。”   “我一面安慰黄莲花,一面又对那姓吴的女子道: ‘咱们从未听说风铃魔剑杨君达娶过妻室,你自称是他的妻子,可有证据?’”   “那女子含着眼泪,由贴身处取出一个小布包,说道:‘小妹是两年前才和夫君结婚,只因小妹并非武林中人,所以外面知道的人不多,但婚娶大事,岂容冒认,姑娘如果不信,请看这些证物。”   布包中,赫然有庚帖,婚书和一枚玉符,足证那姓吴的女子,的确是杨君达的结发妻室,我看了那些证据,再也无话可说。   “黄莲花更是芳心破碎,柔肠寸断,可怜她一片痴情,换来的竟是无穷荤辱和悔恨,相思难偿,美梦成空,她紧紧握着我的手,连连哭着问道:‘我错了么?是我错了么?’那情景,那悲声,纵是铁石心肠,也将为之泪下……”   康浩没有开口,却也忍不住鼻酸喉埂,两行热泪,顺腮滚落。   欧阳佩如脸上早已泪水滚滚,仍然继续说道:“……我虽然替她难受,但还强作镇静,询问那姓吴的女子意欲如何解决,那女子倒很会说话,道:‘事到如今,我还能再说什么?千怪万怪,只怪夫君薄幸,但常言说得好,一夜夫妇百日恩,看在孩子份上,我只有忍,黄姑娘是武林侠女,我不过是个平凡庸俗的弱女子,我澉跟黄姑娘比拟,生死祸福,但凭黄姑娘一言决定……’”   “这话人情合理,但也够厉害,我只得追问道:‘你的意思究竟如何?’那姓吴的女子坦然道:‘黄姑娘与拙夫结识之初,不知道拙夫已有妻儿,说来也是受了拙夫的欺骗,所以我亲自携子登门,将实情相告,如果黄姑娘对拙夫情难两绝,我只有退让,留下孩子求黄姑娘照拂,如能可怜我们母子,就请姑娘毅然挥慧剑,斩情丝,将拙夫所留信物赐还,以黄姑娘的人品武学,何愁没有比拙夫更胜百倍的如意郎君匹配,此恩此德,我们母子俩永世感戴,决不敢忘……”   “黄莲花没等她说完,忽将两柄风铃剑掷在桌上,掩面夺门而去,我匆匆送走姓吴的女子,赶回后楼,可怜她业已服下了毒药……毒发之前,犹以指尖蘸了血水,在桌案上留下两行字: ‘还君双剑泪双坠,恨不相逢未娶时。’”   故事说到这里,欧阳佩如语声中辍,代之,是一片低沉的啼啼声响,奇怪的事,康浩辈伤的程度,竟比欧阳佩如更甚。   过了许久,欧阳佩如又幽幽叹道:“孩子,你现在总相信了,那姓吴的女子也就是你的师娘,这事虽然已隔了二十年,却是我亲目所见,令师早有妻室,那是千真万确的了。”   康浩低头不语,片刻之后,忽然仰面问道:“伯母怎卸那庚帖和婚书不是伪造的呢?”   欧阳佩如凄然摇头,说道:“庚帖婚书固然可以伪造,但另外一样东西,却决不会假。”      第二三章 临危受命 订盟释怨     康浩张目道:“什么东西?”   欧阳佩如说道:“那是一枚‘双龙玉符’。”   康浩心中一动,脱口道:“什么?双龙玉符?”   欧阳佩如点点头,道:“当初你师父本以为那枚玉符作为定情信物,后来又改用两柄风铃剑,所以,黄莲花认得那件东西,确是你师父随身之物。”   康浩急问道:“那玉符是不是正面雕刻着两条龙形图案,反面刻着‘乘龙御风,飞黄腾达’八个字?”   欧阳佩如一愣,说道:“你怎么会知道?”   康浩忙从怀中取出湘琴所赠双龙王符,递了过去,道:   “请伯母看看是不是这一枚?”   欧阳佩如尚未伸手来接,脸上已经变了颜色,及待接过玉符一看,神情更显震骇,沉声问道:“这东西你是从那儿得到的?”   康浩赦然说道:“这枚玉符,是小琴送给晚辈留作纪念的,不料,却是先师的遗物……”   欧阳佩如不悦道:“琴丫头不懂事了,这般重要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送人呢!”说着,竟将那枚玉符揣进自己怀中,然后又腼腆一笑,接道:“并非我吝啬区区一件饰物,其实,这玉符虽然和令师那一枚很相似,却并不是同一件东西,这是我私下仿造的,本来准备用它为黄莲花殉葬,后来又觉得那样一来,反令她在九泉之下,徒增伤感,所以就留下来,算是咱们相交一场的纪念—这东西你留着无益,还是由我收回好,待会儿我一定让琴丫头另外送你一件更有价值的物品,你看如何?”   康浩摇头道:“那却不必了,既是伯母的东西,理当奉还给伯母。”   欧阳佩如沉吟了一下,又道:“我要收回这玉符,还有一个缘故,老实说,当年你那师娘如果没有那枚玉符,咱们未必肯相信身份,黄莲花也就不一定会仰毒戒了,可见它虽然名为‘护符’,实际却是个不祥之物。”   康浩听了这话,心中忽又一动,暗忖:既然如此,你又何须特意仿造一枚?而且保存了二十年当作纪念品呢?他心里尽管怀疑,自上却不便说什么,随即站起身来,拱手致谢道:“多承伯母赐告当年经过,此事是非曲直,晚辈不敢置喙,但愿有朝一日,能寻到那位姓吴的师娘,相信一切都会大白于世了,伯母请休息,晚辈告退。”   欧阳佩如点点头,道:“我也希望有那一天,能够再见她一面,她是个无辜的女人,如果为了当年那件事,使她得不到令师的谅解,竟被冷落了二十年,那真是令人惋惜的事。”随亦起身下床,亲送康浩直到茅屋门口,临别,又歉然问道:“孩子,你该不会为这枚玉符而耿耿于心吧?”   康浩笑道: “晚辈怎敢如此放肆。”   欧阳佩如轻拍他的肩背,欣慰的道:“好!去吧,晚上和琴丫头早些来,我在水潭边等着你们。”   口口口口   康浩回到上房,湘琴和袁玉已经清醒,正向袁珠复述变故经过,两人见了康浩,都愧作的低下头去,深悔自己太性急孟浪,以致将事情弄到不堪收拾的地步。   袁珠面带忧容,低声告诉道: “刚才老夫子到上房来过了……”   康浩忙问道:“他怎么说?”   袁珠道:“他问起出事的起因,咱们不便提到伯母,只推说小琴不满太平山庄前来求亲,约那老婆子谈判,谁知春兰和秋菊两个丫头竟在菜中下毒,引起这场误会……他听了未置可否,只冷冷道:‘堡主明天就到,天大的事,等堡主回来亲自处理吧。’”   康浩惊道:“他可曾提到堡主明天什么时候到?”   袁珠摇头道:“没有,但照往例推想,易伯父可能今天晚上抵达长安,最迟明天午刻可到,如果得到急讯,也可能连夜赶回来。”   康浩不禁跺足道:“他若连夜赶回,那就糟了……”   湘琴却接口道:“怕什么?爹爹回来自有我担待,我就说他们逼我答应婚事,我不肯,才跟那老婆子动起手来。”   康浩无法对她细说,苦笑一声道:“无论如何,咱们伤了人家总是亏理的,且待我到西院去一趟,看看能否化解得开这份仇恨。”说完又匆匆离开上房。   湘琴见他神色仓惶,颇感不解,诧异地望袁氏双姝,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康大哥怎会变得这般胆小了?”   康浩分明听见,只作未闻,自顾大步向前堡去——他本来准备等人夜以后再将欧阳佩如所述故事与黄石生商议,现在却因时间促迫,必须提早跟黄石生见面,以便决定应采的步骤,若等一剑堡主易君侠回来,只怕又有意外变化。   不料他匆匆赶到西跨院,却见空屋寂寂,人踪渺然,那些假扮太平山庄的人马,早已走得一个不剩。   康浩吃了一惊,忙又折往东院,方涛也不在房中。   再赶到前厅,才遇见方涛步履阑姗由堡外回来,康浩急问:“太平山庄的人呢?”   方涛耸耸肩,两手一摊,说道:“走了。”   康浩道:“你怎不挽留他们多住一日,等堡主回来再定去留?”   方涛摇头长嘘道:“谁说没有?怎奈人家不肯,连那位吕师爷也劲不住……唉!走了也好,如果勉强留下来,说不定会闹出更大的乱子,反而不可收拾了。”   康浩道:“他们临去有没有留什么话?”他想,黄石生必因巫九娘重伤残废,月眉姊弟不肯甘休,才暂时决定离堡而去,但他总该留话和自己保持联系的。   谁知方涛却摇摇头,道:“亲家变成冤家,还有什么话可留?人家肯这样罢手一走,已经是天大的度量了。”; 康浩猜想黄石生多半并未去远,本欲随后追去,又恐无词可藉,会引起方涛的疑心,只好一叹而罢。   独自以书房,心里闷闷不乐,便合衣倒在床上,瞑目假寐,筹思应变之策。   无间间,手背触及枕套,突觉里面有一个长长硬硬的东西,连忙掏了出来,却是一块竹片,上面写着几个潦草的字一一速来后山松树坪。   竹片是由躺椅上折下来,黑迹犹新,八成儿是黄石生的手笔。   康浩大喜,一挺身跳了起来,暗道:我真是太笨了,前堡出入不便,竟没想到由后堡出去,只须绕过后园,不就是终南山了么?   一剑堡依山而建,欧阳佩如居住在后花园,实际已在堡墙之外,穿过后花园,山势陡升,茂林掩蔽,距离终南山后,不过数里之遥而已。   邻近山麓下,是一座十余丈高的峭壁,一道山泉破空下注,汇聚成茅屋后那片水潭,壁上藓苔潮滑,无处可登,但这区区十余丈山壁却难不倒康浩。   他寻了一处比较隐僻的所在,避开茅屋视线,俯身拾起两截断枝,一扬手,向峭壁射。   笃!笃!两声轻响,断枝已分别插入山壁缝隙中,康浩略作束扎,吸一口真气,身形冲天拔起,利用那两截树钉般的断肢作为搭手,两次纵升,便轻易的登上了峭壁。   壁顶长草没腔,一条小溪由远处山谷中婉蜒而来,溪边长满了不知名的小红花,景色竟然美得出奇。   康浩沿溪前行,一面留意山势,只见峰恋重叠,极目皆是古松,却不知哪儿才是“松树坪?”   本来嘛,何处名山不多松?在山中找松树容易得很,在遍山松树中要找那“松树坪”,却有些难了。   康浩正在沉吟,忽听一声清脆的雕鸣,只见两头巨乌由对山疾飞过来,绕空盘旋数匝,又振翅向山谷飞去。   当时心念微动,猛想黄石生曾经告诉过自己,那巫九娘善饲百禽,见有两头通灵巨雕,连忙展开身法,跟随着两头雕鸟奔向山谷。   甫抵谷中,就瞥见黄石生站候在一块大石上,正向自己举手招呼。   康浩大喜,叫了声: “四叔!”飞身一掠,也上了大石。   黄石生微微颔首,脸上毫无笑容,用手指着峭壁下的一剑堡肃然问道:“你到这儿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吧?”   康浩道:“没有啊!小侄见到竹筒,便急急赶来了。”   黄石生又:“也没有发现可疑的人跟踪吧?”   康浩摇头说道:“小侄行动十分谨慎,并未发现有人跟踪,四叔,有什么不对吗?”   黄石生正色道: “不久之前,曾有人由峭壁上来,在溪边停留了片刻,我险些误认是你,正想出声招呼,那人又循峭壁下去了,从身法看武功竟异常了得……”   康浩道: “峭壁下面是欧阳佩如居住的后花园,四叔看见的人一定就是她。”   谁知黄石生却摇头,道:“不!那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身材和你差不多的少年。”  ‘康浩吃惊道:“和我差不多的少年?那——会是谁呢?”   黄石生道: “我也正苦思莫解,据咱们知道的,一剑堡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物,不过,他竟敢在大白天里上下峭壁,毫无惮忌,分明又是堡中高手,但等咱们放出巨雕临空侦察,却再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这件事,倒是诡异得很。”   康浩骇然道:“那峭壁高达十余丈,遍生薛苔,滑不留手,小侄利用断枝搭手换气才能上来,那人竟来去自如,岂非骇人所闻?”   黄石生道:“所以我说那人武功异常了得,但愿他不是复仇会的同党才好。”微顿,招了招手,又道:“你骆伯父急待相见,跟我来!”转身向谷中走去。   康浩急步跟上,一面探问道:“巫老前辈的伤势要不要紧?”   黄石生边行边道:“外伤倒没有什么,只是,她们不该弄瞎她仅剩的一只眼睛,使她双目俱盲,生趣全无,她活着就是为了要见赘婿齐天鹏一面,将月眉姊弟俩交还给他。这一来,什么都完了。”言下不胜感慨。   康浩听了,默然无语,只觉那原本轻灵的步履,也随着心情而沉重起来——   转过山谷入口,景象忽变,但见蜿蜒清溪,环绕着方方正正一座土山,溪外荒草漫生,乱石嗟峨,那土山上,却十分平坦,除了这大片整齐的古松,更无一株杂树。  ;松林之中,隐隐现出许多牛皮缝制的帐篷,就像塞外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人所用的同一型式。   康浩不禁暗暗赞赏黄石生的安排,真亏他是从哪儿弄来这些牛皮帐篷的?有了这东西,山中随处皆可居住,如果地点隐蔽,又带够了米粮,便是住上一年不载,也不愁被人察觉了。   两人行到土山下,早望见千臂猿骆伯伧带着飞蛇宗海东,黑牛李铁心等人,飞步迎了下来。   康浩抢行几步,屈膝跪倒,叫道:“骆伯父,二位叔叔,快请留步——”   骆伯伧独臂疾探,将他一把挽了起来,凝目看了又看,鼻翼轩动,热泪盈眶,好半晌,丑脸上才拼力挤出一抹笑容,硬声道: “孩子,这些日子苦了你,你想煞了伯父!”话未毕,豆大的泪水已夺眶而出。   康浩凛然道: “小侄无能,连累伯父万里奔波,备尝辛劳,三姑更为了小侄身负重伤,此恩此德,小侄粉身难报。”   骆伯伧含笑道:“这些话休要再提,能见到你平安脱险,咱们高兴都来不及了,些少辛苦,算得了什么。”口里虽如此说,但想到孟三姑断腿之惨,脸上在笑,心中却如刀绞般难受,那泪水就像破堤洪流,难以阻遏。   黄石生见此情状,连忙趋前低声道:“大哥请暂释伤感,明光不早,康贤侄还得赶回一剑堡去,许多要紧的事尚待商议呢!”   骆伯伧点点头,亲自挽着康浩,同返土山。   及至进进入松林,康浩才看清同样的牛皮帐篷,竟达十余座之多,此外更有草棚马厩,炊具炉灶,俨然如一小队屯扎的军营。   大伙儿人帐坐下,互叙别后,难免又是一番唏嘘,然后,康浩便将不久前由欧阳佩如口中听来的故事,大略转述一遍。   骆伯伧一边听一边摇头,听完,更把头摇得跟“货郎鼓”似的,连声道: “胡说!胡说!简直是胡说八道,令师跟我相交多年,彼此无话不谈,若说他曾经娶妻生子,我岂有不知之理?由此看来,那欧阳佩如果然是个疯子,说的全是疯狂话。”   康浩道:“小侄原亦不信,但听叙述前后经过,历历如绘并不像是疯话。”   骆伯伧轻吁一声,道:“如果确有其事,她为什么不肯说出那位黄莲花的真实姓名?”   康浩道:“可是,她却告诉小侄,说那自称是师父发妻的女子姓吴,身材娇小,而且惯用左手,这些话,听来又那么逼真。”   骆伯伧沉吟了一下,仍然摇头道:“—个疯了的人,往往最会胡思乱想,无中生有产生许多莫明其妙幻觉,何况天下身材娇小,惯用左手的女子,不知有几千几万,却叫人到哪里去寻找?依我看,八成儿是她信口胡诌编造出来的。”   接着,回顾黄石生问道: “四弟之见,以为如何?”   黄石生微微一笑,答道: “小弟认为这件事并不重要,她姑妄言之,咱们不妨姑妄听之,留待以后慢慢去查证,其中值得玩味的,倒是欧阳佩如和一剑保主之间的关系。”   骆伯伧愕然一怔,道:“他们不是夫妻吗?”   黄石生道:“夫妻固然是夫妻,却有多处可疑:其一:欧阳佩如为什么要独自住在后花园?其二,她为什么急于在一剑堡主回堡之前,催促康贤侄带易湘琴出走?其三,以她的武功,欲杀方涛只是举手之劳,是什么原因使她顾忌不敢动手?”   康浩道:“小侄以为这是因为方涛掌握了一剑堡主和易湘琴的性命安危,使她心生顾忌,不敢贸然动手,而一剑堡主却未能体会妻子这番苦心,反听信方涛的谗言,拿她当疯子看待。”   黄石生耸肩笑道:“这么说来,那一剑堡主易君侠竟是个浑球傻瓜了?他既不知道自己的危险,更连妻子有没有病也看不出来?果真如此,他怎配称为武林一代宗师?又哪里够资格身为一剑堡的堡主?”   康浩道:“或许他身边已被复仇会人包围,业已身不由己,只得故作聋哑。”   黄石生大笑道:“贤侄莫非忘了?那晚在关洛第一楼,易君侠曾经单人只剑,手刃毒手殃神游西园和复仇会主大批鬼武士”,他像是个身不由己的人么?   康浩一怔,竟答不出话来,只好摇摇头,道:“除此之外,小侄委实猜不出还有什么缘故了。”   骆伯伧注目问道:“四弟莫非仍在怀疑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   黄石生道:“这无须怀疑,关于易君侠是不是复仇会主?只须去问一个人,他一定知道得很清楚……”  .骆伯伧和康浩同声道:“谁?”   黄石生一字一顿道:“欧阳佩如。”   骆伯伧眼中异采连闪,颔首道:“这话不错,就怕她不肯实说出来。”   黄石生微笑道:“正面相询,他自然民不肯说,如果略施手段,却不愁她不说实话。”   骆伯伧忙问:“四弟有什么妙计?”   黄石生道:“天机不可泄露,大哥忍耐半日,自然就明白了。”   目光转注康浩,接着又道:“那欧阳佩如不是要你带着易湘琴离开一剑堡么?”   康浩点点头,道:“不错,小侄正感到为难——”   黄石生道:“何难之有?你尽管听她的吩咐,今天夜晚就带着易湘琴离堡,但不必去远,靠近后堡山麓下有一片橘林,你们只须在橘林等候,自有接应之人。”   又几黑牛李铁心低声授计道:“你选几个硬功较好,能挨打的兄弟,多带银两,即刻动身,先去附近农村收购大批羊群牛只,假扮成牲的商人,连夜循官道往长安进发,如果途中遇见一剑堡主,就将牲口塞住在官道上,然后寻些事故,与他争论,务必要延误他的行程,叫他天明之前赶不回一剑堡,便是你们的功劳,但切记只可争吵,却不可跟他动手,另外我再请月眉姊弟暗中相助,那就万无一失了。”   李铁心点头答应,匆匆出账而去。   黄石生又唤飞蛇宗海东,吩咐道:“你也带几名弟兄,都要口齿伶俐,入夜时分,径往一剑堡求见方涛……”   宗海东一愣,急说道:“去见他干什么?”   黄石生道:“求见的理由随你应变,或者说是抱阳山庄派来探听两位少庄主的消息,或者说是白云山庄派来迎接庄主和两位姑娘的也行……反正你的任务,只是负责绊住方涛别让他有机会到后堡去。”   宗海东不禁有些作难,呐呐道:“四哥,能不能让我和老七换一换?”   黄石生道:“他天性醒直,不善应对,怎及得你机变灵巧。”   飞蛇宗海东苦笑一声,道:“可是,那方涛跟我见过面,万一在语音举止方面,被他看出了破绽,小弟就别打算再离开一剑堡了……”   黄石生说道:“正因为你跟他见过面,愚兄才派你前去,旧地重游,只有更方便……”   宗海东急道:“四哥,你这不是存心坑我吗?”   黄石生摇头笑道:“你先别胆怯,只管放心去,那方涛如见你有些‘似曾相识’,必然要多方试探你的身份,那样一来,他就更不会有时间再去后堡碍事了,你只记住别多喝酒,别吹得太离谱,他纵有些疑心,不知道你的企图又能拿你如何?”   飞蛇宗海东无可奈何,只好耸耸肩头道:“但愿菩萨大发慈悲,叫那老狐狸眼睛上生出两个疗疮……”众人忍俊不禁,都笑了起来。   康浩起身道:“伯父和四叔若没有其他吩咐,小侄想去看巫老前辈的伤势。”   骆伯伧道:“时候不早,去看望过以后,你也该早些回去,以免引起民他们的疑心。”   说着,亲自陪伴康浩转人后面一座帐篷。   那帐篷内用布幕隔成明暗两间,各放着一张粗陋的木架床,便是巫九娘和月眉姊弟的寝榻,帐篷顶端,嵌着一对硕大的巨雕,钢爪铁翎,威猛异常。   月眉姊弟正蹲在明间角落上生火喂药,空际充斥着浓烈的草药味,除了那瓦罐中药汁沸腾的音晌,整座帐篷寂然如死,听不到一丝声息。   众人鱼贯进入帐内,情不由己,都自动放轻了脚步,月眉姊弟回脸看见,缓缓站起身子,四道目光一齐投注在康浩脸上,神情十分冷漠。   骆伯伧低声替他们引介道:“这就是康浩康大哥,特来探望老夫人的伤势。”   月眉没等话完,冷冷答道:“不敢当,奶奶刚睡着。”那神情和语气,竟似对康浩不表欢迎。   康浩明白他们必是憎恨湘琴,连自己也怨上了,心里一阵难受,拱手说道:“在下专程前来,愿为这桩不幸的误会深表歉疚之意,万不料一步之迟,竟致遗憾终生。”   月眉冷然一笑,道:“这倒奇怪了,又不是康少侠伤了奶奶,要你表什么歉意?致什么遗憾?”   骆伯伧见情形不对,忙道:“眉姑娘,这件事不能怪他……”   月眉一仰脸庞,晒道“说的是呀,咱们本来就没有怪他,谁叫他硬把事情向身上揽的?”   康浩轻叹道:“老夫人虽非在下所伤,但祸由‘阴阳果’而起,在下亦难辞其咎……”   月眉佛然变色,截口说道:“康少侠如果一定要要揽下这件事,咱们也不怕,谁害瞎了奶奶,咱们一样要他也赔上一双眼珠。”   后面暗间忽然传出巫九娘的声音问道:“眉丫头,你在跟谁吵架?”   月眉一顿,应道:“没有,是……”   骆伯伧急忙接道:“是咱们兄弟带领康浩来探望九娘。”   巫九娘道:“原来是康少侠来了,眉丫头,快扶奶奶起来!”   月眉扫了康浩一眼,应声上前挑起布幕,从床上搀扶起双目俱瞎的巫九娘。   康浩一看,心里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前后才半日时间,那巫九娘竟似变了一个人,只见她自发蓬乱,形貌枯槁,半个睑涂满了药膏,半个脸瘦削得仅剩一层薄皮,衬托着苍白的肤色,峰峰的骨骼,乍看之下,简直就跟一具刚从坟墓中挖出来的死尸毫无分别。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落得这般惨状,别说骨肉至亲的月眉抹弟,便是换了自己,只怕也忍不下这口怨毒之气,看来要想化解仇恨,实在太难了。   康浩黯然叹息一声,趋前两步,在床前屈膝跪倒,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颤声道:“老夫人,晚辈康浩向您老人家叩头请罪……”   巫九娘举起仅有的一条左臂,连连摇动着道: “快请起来,老婆子怎敢受之分大礼,阿毛,快替奶奶拦住康少侠。”   齐效先伸手扶起康浩,一句话没说,自顾低头拭泪不止,月眉眼眶一红,急忙扭过脸去。   巫九娘神情显得十分激动,向空招了招手,问道:“康少侠,能够过来一些,让老婆子摸摸你的手吗?”   康浩含泪走近床沿,将自己的手,放在巫九娘那鸡爪般的手掌内,不知为了什么,心里竟酸酸的恨不能大哭一场。   巫九娘紧紧握着左掌,好像怕康浩会从指缝间溜走似的,苍白如纸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凄凉的笑容,仰面长嘘道:   “二十年前,老婆子曾经亲睹令师风采,想不到二十年后,又结识了他的传人,可惜咱们没有一天晤面,现在竟连你的模样也看不见了。”   话毕,帐篷中稀嘘四起,连骆伯伧在内,人人都流下泪来。   康浩哽咽道:“晚辈鄙俗浅薄,难及及师万——……”   巫九娘摇头说道:“不!强将手下无弱兵,有那样高明的师父,决不会调教出庸俗的徒弟,老婆子虽然眼不能见,自信还不致估错……眉儿,你说奶奶猜得对不对?”   月眉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低头头没有出声。   谁知巫九娘却不肯摆休,紧紧接着又迫问道:“眉儿,你是怎么了?奶奶问你的话,你怎么不声不响?”   月眉被逼不过,用尽力气过迸出一句:“奶奶猜的事…”.哪里还会错……”  。   巫九娘欣慰的笑了起来,轻拍着康浩的手背,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有你们年轻的一代出头,咱们这些老废物都可以放心去死了。”她说这些话时,神情欣悦,毫无悲伤之意,但听在众人耳中,却叫人倍辛酸,无限伤感。   康浩强忍悲苦,宽慰道:“老前辈清风朗目,松柏长青,又有两位孝顺的孙儿女侍奉,且宽心将伤势养好,安享几十年后福。”   巫九娘摇头道:“一个人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老婆子一向不曾服气过谁,但挣强一生,仍得服气命运的摆布,我自己知道不是享福的材料,老天若能让我无挂无牵,放放心心的死,那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说到这里,忽然收敛了笑容,凝声问道:“康哥儿,关于令师当年和咱们百禽宫的渊源,骆大侠想必都告诉你了?”   康浩道:“是,晚辈已略知经过。”   巫九娘长嘘一声,道:“事过境迁,我只怨自己女儿福薄,并不敢责怪令师,但如果没有那一次的变故,百禽宫何至于落得如此结局?凭心而论,事情虽非令师造成,实由令师而起,在道义上说,总是令师辜负了我那苦命的女儿,这一点,康哥儿你也该承认吧?”   康浩惶然道:“是……是的。”   巫九娘接着又道:“康哥儿,你是风铃魔剑唯一传人,也亲眼看到老婆子这般光景,咱们撇开跟前的是非恩怨不谈,单凭当年渊源道义,如夥老婆子恳托你一件事,你会答应吗?”   康浩应声道:“只要晚辈力所能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巫九娘肃容道:“大丈夫一诺千金,上有神明共鉴,在场诸位都是证人……康哥儿,你答应了的事,可不能反悔?”   康浩尚未回答,骆伯伧已经接口道:“九姑有话,尽请吩咐,咱们一定分督促他办到的……”   黄石生连忙补上一句:“只要无碍情理,纵有困难,咱们也会帮助他解决。”原来他见康浩和骆伯伧答应得太爽快,万一巫九娘提出要康浩杀死湘琴报仇,难道也照杀不误么?所以特意在话中预留了退步。   巫九娘状颇振奋,回顾月眉道:“眉儿,把枕头下面那只小盒给我。”   月眉伸手向枕下摸索了片刻,取出一只长不盈尺的小巧盒子默默递给巫九娘。   众人顿觉眼中一亮,敢情那小盒竟是纯金铸成,上面嵌满了珍珠翡翠,钻石镶边,白金作锁,非但价值连城,那盒上发射出的七彩光芒,更是耀眼生辉,令人无法逼视。   巫九娘又从贴身衣襟内,解下一柄精致玲珑的钥匙,然后将小盒钥匙,一并交给康浩。   康浩迟疑着不敢接取,呐呐道: “请问……这宝盒中放的是……”   巫九娘道:“你先收下,老婆子自然会告诉你的。”   康浩望望骆伯伧,见他颔首示意,这才双手接了过来。   巫九娘如释重负般吐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这一次,我老婆子总算没有再错过机会了。”   语声微顿,复又缓缓说道:“小盒内,是巫山百禽宫正殿大站的金钥,以及号令全宫的‘百禽令牌’,从现在起,你就是百禽宫的主人……”   康浩吃了一惊,连忙道:“老前辈,这……”   巫九娘截口道:“别打岔,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康浩大感惶恐,低头看看手中那只光彩夺目的小盒子,忽然觉得它的份量竟变得沉重起来。   巫九娘顿了顿,继续说道:“……此外,盒中还有一幅细绢图画和一份庚帖,那图画名叫‘百禽翔天图’,也就是咱门巫山一派全部神功精革,其中图文兼备,以利修练,你要小心保存,千万不可遗失了,至于那一份庚贴,却是月眉的生辰年月……”   说到这里,连月眉也骇然一惊,失声叫道:“奶奶,这是为什么?”   巫九娘摇头道:“你们都不要急,慢慢听我说下去就明白了……咱们巫山一派门庭单薄,自从月眉她娘不幸早亡,再无可传之人,老婆子将本门金牌秘复相赠,只不愿神功失传,并没有勉强你入我门下的含意,不过……”话锋一转,正色道:“我老婆子有一桩心愿未了,却希望你能替我完成。”   康浩道:“晚辈静聆吩咐,誓当拼力以赴。”   巫九娘黯然道:“老婆子孤寡无依,此生别无牵挂,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他们外公临终的时候,遗言要老婆子寻访他们的生父,让他们姊弟俩认父归宗,但以目下情形推测,这愿望只怕是办不到了。”   康浩连忙说道:“晚辈愿意尽力协助寻访……”   巫九娘摇摇头道:“这话说来容易,成功的希望却太渺茫,时隔多年,姑无论那薄情寡义的东西是否尚在人世,即使他还活着,如果已经沦人魔道,我也不能将他们姊弟俩送进火坑里,更何况岁月无情,阿毛是男孩倒不打紧,眉儿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女孩子的终生大事,岂能等待,假如再过十年寻不到她父亲,难道要她一辈子不嫁人么?”   康浩语塞呐呐道:“这……这……”   月眉大声道:“奶奶,眉儿宁愿一辈子不退,侍候你老人家。”   巫九娘道:“傻孩子,奶奶年纪老了,迟早会死的,如果奶奶不在了,你怎么办?”   月眉道:“眉儿也跟奶奶一道去。”   巫九娘叱道:“胡说,这种话是说着好玩的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伦之常,有什么怕难为情的?”   接着,又转向康浩道:“眉丫头是我一手带大,在没有找到她的生父之前,婚事自该由我作主,现在我已经把她的庚贴交给你了,而且,我也知道你出道不久,尚未婚娶,刚才你又亲口答应过,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吧!”   康浩大惊道:“原来老前辈的意思,竟是要……”   巫九娘道:“不错,这就是我老婆子要付托你的事,我这样做,一则使他们姊弟俩有所依靠,二则愿藉此弥补她娘生前的缺憾,二十年前,她对令师一往情深,最后却抱恨而死,如今我将唯一的爱女,许配给杨君达的唯一传人,相信她在九泉之下,也当含笑瞑目了。”   康浩听了这番话,惊惶无措,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月眉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骆伯伧喜出望外,大笑道:“九娘如此安排,恰似一根红线就成了两代良缘,在下吞为康浩的长辈,纳聘之事,就由在下承当了,稍等便筹办补送过来。”一阵大笑,正好掩去月盾的哭声。   巫九娘道:“咱们武林中人.不用这些虚礼俗套,庚帖随身,便是信物,但今天只能算是 下定’,正式迎娶,还须稍待一段时日。”   骆伯伧道:“说的是,婚娶大典,总得等康浩替师门伸雪了冤屈之后,再隆重行礼。”   巫九娘点头道:“这是自然,咱们就以那一大为期,如果在这段时间内,能够寻到眉儿的生父,理当再征求他的同意,如果寻不到,届时只有麻烦骆大侠总成其事了。”   骆伯伧竟没有听出她弦外之音,连声道:“九娘放心,都交给我骆某人了。”   黄石生和宗海东也都兴高采烈,强着康浩叩了头,告辞出来,康浩兀自捧着那只金盒发愣,黄石生附耳低道:“快些起来吧,要化解两家血仇,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康浩迟疑道:“可是,小侄总觉得愧对湘琴……”   骆伯伧笑道:“你别像你师父那样迂腐,大丈夫三妻四妾,理所应当,一切有骆伯父替你作主,只要你有这份福气,再娶十个八个又有何妨?”   黄石生催促道:“时候不早,快去吧!别忘了在后堡橘林中等候。”   康浩仰望天色,日影业已偏西,顾不得再说话,匆匆收好金盒,出谷而去。   他离去不到顿炊工夫,巫九娘帐篷中突然扬起一片哭声”   骆伯伧和黄石生相顾一惊,急忙飞步赶去,才到帐篷门口几乎和狂奔出来的齐效先撞个满怀,忙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齐效先掩面大哭,用手指着帐篷内,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骆伯伧情知不妙,撩开帐幕冲了过去,只见月眉正伏卧床上,嘶声悲叫道:“奶奶!奶奶——”   巫九娘那条仅有的独臂,却虚垂在床沿外,微微摆荡不已口口口口   康浩自从午刻以前离开一剑堡,这一耽搁,已过申时,整天粒米未进,又心悬两地,怕湘琴或方涛会发现自己不在堡中,所以一出谷中,便加快步子向前奔去。   将近小溪尽头,突然望见峭壁顶上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朝山谷,是以无法看见他的面貌,从背影看去,中等身材,儒服纶中,年纪在二三十岁之间。   康浩心中一动,连忙顿住步,一闪身,轻轻躲进溪边荒草中,暗忖道:黄四叔说的这儿发现一个武功很高的神秘少年,大约就是此人了,既然被我无意碰上,倒要看看他究竟是谁?   心念转动,便屏住呼吸,用手拨开乱草,仔细察看了那人的举动,但等了许久,却见那人负手而立,除了山风偶尔飘起他的衣角,竟像一尊石人似的,无声无息,好半晌都没移动过妻下。   他是谁?怎会出现在这荒凉的山顶?瞧他那端然凝重的模样,莫非正在思索着什么重大的心事,康浩正自狐疑,那人突然长叹了声,缓缓转过身子,举步向小溪边走了过来。      第二四章 探秘遇险 略现端倪     那人一转身,只瞧得康浩机伶伶打个寒噤,原来那人一张脸上,便纵模交划的伤疤,上起发额,下至腮,几乎找不出一块完好的肌肤。   那些伤痕,似刀割,又似兽爪,虽然都已痊愈了,整个脸部却因伤口纠合,皮肤扭曲变形,五官也跟着错了位置,看来更是怵目惊心,狰狞可怖。   那人走到溪边草丛里,蹲下身子,用手挖开泥土,取同一个油布包裹上一柄长剑,然后将浮土掩盖复原,背了包裹和长剑,仍向峭壁尽头走去。   他好像对附近的地势已甚熟悉,回到峭壁边,身形一闪,飘然而下。   康浩连忙跟紧了过去,可是,等到奔到峭壁边沿,探头向下张望,却已经看不见那人的影子。   康浩望着那遍布苔鲜的峭壁,心里不期然泛起阵阵寒意,暗忖道:此人面目陌生,决非一剑堡门下,从他埋兵刃和包裹这些行径推测,分明已在附近隐伏了不少日子,如此看来,必定是复仇会派来监视一剑堡的高手无疑了……   口口口口   风云易变,天意难测,原本晴朗的天气,入夜以后,竟突然下起雨来。   这阵雨,从旁晚开始,直下到二更时分犹未停止,虽然雨量并不大,却替康浩和湘琴的出走,造成了最好掩护。   细雨迷蒙下,两人悄然离开了后花园,冒雨越过沪堡河,袁珠早巳牵着两匹马,站在一棵大树下等候了。   康浩接过覆绳,拱拱手,道:“咱们先走一步,在易堡主回来之前,后园方面,还要多多烦劳姊妹照拂。”   袁珠点了点头,眼中闪亮着晶莹泪光,黯然说道:“只等易伯父回来,我和二妹也要走了,今夜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晤……”   湘琴紧紧握住她的双手,接口道:“放心,不会很久的,刚才娘告诉我,要我随康大哥走,主要是为了避开太平山庄的耳目,以便拒绝他们求婚,等这件事过去了,咱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和二姊尽管住在我家跟我娘作个伴儿。”   袁珠苦笑:“咱们离家太久,也想早些回去看看,如果你们并无固定去向,在路过河间的时候,千万不可过门不入啊!”   湘琴笑道:“那一定要去看望你们的!”显然,她并不知道一剑堡目下处境之险恶,只当是伴随情郎出游,竟难掩内心的高兴。  。   袁珠目光扫向康浩,无限真诚地叮嘱道:“保定府离河间不远,但愿少侠不吝移玉。”   康浩忙说道:“是的,如得其便,还要奉请贤姊妹驾莅保定一行,另有事相告。”   袁珠听得微微一愣,却万万也想不到康浩所谓“要事”,间旬“夺命双环”的消息,竟没有深问下去。   这时候,细雨霏霏犹未稍歇,康浩见时间已近三更,便催促湘琴上马,互道“珍重”而别。   两骑并辔前行,转过山脚,果然望见路旁有一片橘林。   康浩一夹马腹,驰近林边,向湘琴招招手,道:“雨太大了,咱们去林子里避一避再走吧!”   湘琴诧道:“娘不是叫咱们尽快些走么?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何不索性赶—程呢?”   康浩道:“雨天泥地松软,容易留下蹄印,咱们一面避雨一面可以将途中蹄印掩去,以免遗下痕迹。”   说着,已下了马,当先向林中走去。   湘琴虽不十分情愿,也只好依他,两人牵马进入橘林,先安顿好马匹,康浩嘱咐湘琴在林中避雨休息,自己折了一束树枝,藉口清扫马蹄痕迹,实则出林探望黄石生的接应。   可是,他在林外等了好半晌,雨势渐渐小了,时间也过了三更,却没有看见接应的人出现。   正在纳闷,突然瞥见林中有——条人影疾闪而没。   康浩目光锐利,只觉那人十分眼熟,分明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人,穿着一件大蓝色的儒衫……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慌忙撤出木剑,飞步奔回橘林。   刚进林子,又听见湘琴一声惊呼呼——   康浩旋风般飞掠而到,赶至避雨的地方,一看之下,却惊得呆住了——原来林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三个人,竟是一剑堡主易君侠和秦金二老。   林中光线虽然很阴暗,仍可清晰地看见易君侠正满股怒容,一只紧扣着湘琴的脉门,另一只手高高举起,似欲痛殴湘琴,而湘琴则张口结舌,惶然不知所措。   秦金二老听见康浩的脚步声,同时转过身来,寒光连闪,两柄长剑已拔出鞘来。   一剑堡主易君侠面罩寒霜,冷扫了康浩一眼,哼道:“果不出方老夫子的预料,阁下居然趁我不在堡中,诱拐我的女儿私奔,如今被我当场截获,竟还敢持械抗拒,康朋友,你的胆量未免太大吧!”   康浩连忙拱手道:“堡主请暂息雷霆之怒,晚辈有下情禀告……”   湘琴也颤声叫道:“爹!你别错怪了好人,康大哥并没有……”   易君侠叱道:“畜牲,你还有脸替他求情,我也毙了你这不孝的畜牲,再跟姓康的算帐!”右掌一举,又待劈落。   康浩大声道:“堡主且慢下手,一切罪责,晚辈承当,实与令媛无关。”   易君侠冷笑道:“你以为仗着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名头,我就不敢惩治你了么?秦金二老,替我拿下了。”   秦梦熊和金松同应一声,一抖长剑,大步直欺过来。   康浩道:“不劳二位动手,晚辈自愿跟随堡主前去领罪,只求放过令媛。”说着,抛了木剑,垂手而立。   易君侠似乎微感意外,怔了怔,道:“你别以为这套苦肉计就能打动谁的心,老实告诉你,易某人不吃这一套,我先废了你一身武功,再上你领受活罪。”   康浩道:“只要堡主答应放过令嫒,别说一身武功,便是性命晚辈也不惜。”   易君侠喝道:“你当我做不出来?”   康浩道:“晚辈不敢,敬请堡主出手就是了。”   易君侠仰面冷晒道:“好!既然你自求一死,易某人就成全你吧!”并指点闭了湘琴的穴道,大踏步向康浩走来。   秦梦熊掉转长剑,将剑柄递给易君侠,低声道:“堡主须防小辈使诈……”   易君侠一摆手,冷笑:“谅他不敢。”说着,人已走到康浩面前。   康浩仍然垂手不动,肃容道:“堡主能否容晚辈在临死之前,为今夜之事略作申述……”   易君侠截口:“不必,我若错杀了你,自愿横剑替你偿命。”   康浩凄然一笑,叹道:“既如此,晚辈无话可说,请堡主动手吧!”   易君侠不再多说,跨上一步,竖掌如飞,对准康浩头顶狠狠劈了下去……   康浩自信万难幸免,但为了湘琴的清白,决心一死以求昭雪,免首垂手,毫不作反抗打算。   谁知易君侠掌势劈落,仅在他脑门上轻拍了一下,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笑道:“康贤侄,你这条性命,就这般不值钱吗?”   康浩吃了一惊,猛然抬起头来,却见易君侠和秦金二老都望着自己吃吃而笑,尤其那位“一剑堡主”,更是笑得眉飞色舞,大有得意之色。   刹那间,他恍然顿悟,惊喜的叫道:“你是黄四叔?”   “一剑堡主”耸肩笑道:“幸亏是四叔,如真是易君侠,你岂不死得冤枉?”   康浩松了一口气,郝然笑道:“四叔的易容术真是妙绝人衰,不仅外貌改变,连声音和神态全变了,叫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黄石生摇头道:“不!你说错了,天下绝没有找不出破绽的易容术,一则夜间光线阴暗,你无法仔细查看,二则因有秦金二老随行,你想不到三个人都是假扮的,三则事出意外,:你被眼前这种突然的变故所惊,神思已乱,自然不会疑心咱们是假的了。所以,易容一道,其理很深,不仅外貌的酷肖,神情的模仿,身份的配衬,更须兼顾时间和环境,万一为之,定收奇效,时下有些人,以为单凭一张人皮面具,就可以千变万化,那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康浩点头受教,接着问道:“但四叔如此煞费苦心,假扮一剑堡主,有什么目的呢?”   黄石生微笑道:“我想珍易君侠返堡之前,先跟欧阳佩如谈一谈。”   康浩惊声道:“四叔,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他们是夫妻,只怕不容易瞒得过去。”   黄石生道: “夫妻同床异梦,跟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何况他们已经分居十多年。”   康浩道:“欧阳夫人武功,不在一剑堡主之下,万一被她识破了,想脱身就难了。”   黄石生傲然道:“不人虎穴,焉得虎子,能否揭开易君侠身份谜,端在今夜一幕,纵然冒点惊险,也是值得的。”   回头向两个假扮秦金二老的弟兄挥挥手接道:“时间不早,把这儿收拾一下,咱们也该走了。”   两人同声应诺,一个便去驱赶马区,一个抱起湘琴,将她安顿在一株枝叶较密的树上,康浩道: “她穴道未解,一个人留在林子里,不会有危险么?”   黄石生道: “不要紧,此地颇为隐蔽,我另外又留了两弟兄在林外守护,咱们早去早回,料无妨碍。”   康浩见黄石生也是一袭蓝色儒衫,只当他就是自己在林外瞥见的蓝衣人影,竟依言留下湘琴,跟随着黄石生出林而去。   谁知他们离去未久,橘林中却幽灵般出现一个背插长剑,肩上斜挂着油布包裹的蓝衣少年。   那少年举步轻如落叶,不带丝毫声音,一张遍布疤痕的丑脸上,冷冰冰没有任何表情,身形移动,迅捷而沉稳,眨眼间便到湘琴置身的树下。   他仰起头来,望着昏睡未醒的湘琴,足有半盏热茶之久,不言不动,就像连呼吸也全部停止了似的。   良久,良久,才见他缓缓伸出右掌,在树身上轻拍了一下,那株比海碗还要粗的树干,竟然“咔嚓”一声,应手折断。   蓝衣少年单掌一翻,托住湘琴,轻轻放在地上,弹指解开了她的穴道,自己也蹲下身子,用两道锐利的目光,炯炯逼视着湘琴。   湘琴睁开眼睛,突见面前蹲着一个奇丑无比的陌生男子,吓得失声叫起来: “你……你是谁?”   蓝衣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瞪着她,丑脸之上,一片冷漠。   湘琴想站起来,却怕碰着那张丑脸,想推他, 些胆怯,不得不用手撑地,向后缩退了两三尺,颤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蓝衣少年丑脸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然后慢慢站立起来。   湘琴急忙挺身跃起,倒退了一大步,用手按着剑柄,胆量才略壮了些。   蓝衣少年冷冷开了口,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他说这两句话时,语气中充满了狂意,倒像是他本来应该杀死她,如今答应不杀她,已经是十分宽大了。   湘琴惊疑不已,又问道:“你究竟是谁?问你话,为什么不回答?”   蓝衣少年木然:“你最好不要问我,先让我问你几句话。”   湘琴望望他那张恐怖的丑脸,心里不禁有些畏怯,点头道:“好!就让你先问吧!”   蓝衣少年目光凝聚,缓缓问道:“你告诉我,你就是一剑堡堡主易君侠的女儿吗?”   湘琴道: “不错。”   蓝衣少年又道: “刚才那姓康的是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跟他私自出走?要到什么地方去?”   湘琴迟疑了一下,不悦道:“这是我的私事,你管得着么?’’蓝衣少年冷漠的道:“我不想管你的私事,但是这关系到你的生死,希望你老实回答。”   这番话,无意中激起湘琴的傲性,一怒之下,连怕也忘了,冷笑道:“哈!别以为你自己有多了不起,你想威胁我,我就偏偏不说,怎么样?”   那蓝衣少年毫无喜怒之色,只冷漠的说道:“我劝你还是老实回答的好。”   湘琴冷声道:“假如姑娘我不高兴回答呢?”   蓝衣少年道:“那很简单,我只有暂时将你带走,直到事情弄清楚,再决定要不要杀你。”  ’湘琴黛眉一扬,翻手拔出了双剑,娇叱道:“少吹大气,你来试试看。”   蓝衣少年眼中精芒微闪,仿佛已有怒意,但仍然屹立未动,冷冷道:“你想跟我动手么?”   湘琴道:“就算是以怎样?”   蓝衣少年摇了摇头,说道:“想不你外表看来很聪明,实际却是天下最笨的人……”   湘琴反唇相讥道:“你自己认为很了不起,其实却是个胆小鬼,你若不也动手较量,趁早快滚,吹大气,说大话,就能吓唬住谁了……”话犹未毕,一阵脚步声响,林外奔进来两名劲装大汉。   这两人都是黄石生留下守护橘林的得力弟兄,闻声赶来查看,一见湘琴穴道已解,正跟一个面貌丑恶的陌生少年仗剑对峙,不由大吃一惊,急忙拔出兵刃,双双将蓝衣少年挡住。   其中一个低声对湘琴说道:“易姑娘不要慌,咱们是康少侠的朋友,特来相助的。”   另一个接道:“这丑鬼是什么人?姑娘请告诉咱们,自有咱们对付他,不劳姑娘亲自动手。”   湘琴大喜道:“你们真是康大哥的朋友么?那太好了,这家伙正在吹大气,说要把我带走,又说要杀我呢!”   两人扣了,同中一震,其中一个向同伴挥挥手,沉声道:“老九,你保护易姑娘,让我先试试这家伙有多少斤两。”话落,猛地向前踏出一大步,左手剑诀微领眼神,右腕疾送,长剑一式“白蛇吐信”,暴点而出。   那蓝衣少年负手屹立,神态一派冷傲,对那飞刺来的长剑,连正眼也没有扫过一瞥,就像那刺来的不是锋利的剑尖,只不过一根草梗而已。   出手劲装大汉睹状暗惊,心知对方越沉着,越不易对付,剑式才使出一半,忙不迭一顿手腕,便想撤招。   谁知就在他心念甫动的刹那,突闻那蓝衣少年冷然喝道:“撒手!”   喝声中,只觉暗影一闪,剑身已被蓝衣少年探手一把握住。   那蓝衣少年用赤裸裸的手掌握住剑锋,就好像握着一截木棍,微一振腕,“锋”地一声脆响,长剑竟然被硬生生折为两段。   劲装大汉骇然倒退了三四步,一声惊呼尚未出口,蓝衣少年顺势一抖手,半截断剑已插进了他的胸口……   老九看得心胆俱裂,一面挥剑阻敌,一面急叫道:“易姑娘,快走。”   湘琴目观那蓝衣少年赤手夺剑杀人,竟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情知不能再逞强了,慌忙转身便跑。   刚奔出十余步,身后传来一声刺耳惨呼,显然,那“老九”也遭了毒手……   湘琴连头也不敢回,顾不得林中崎岖,更顾不得树枝交错,扯散了头发,挂碎了衣衫……急急穿林而逃,只择那林叶深密处,踉跄狂奔。   正仓惶奔逃间,突然发现林子里系着两匹马……啊!可不就是自己和康大哥的坐骑么?被谁藏到这儿来了?  ’湘琴喜出望外,急忙解开马疆,飞身崦上,用力加了两鞭,伏鞍催马向林外冲去。   那马儿负痛,发蹄猛冲,不片刻,便透林而出。   林中寂然如死,不闻追赶之声,湘琴只说已经平安脱险了,刚松得一口气,突觉马匹扬蹄嘶鸣,奔跑顿止。   扭头回顾,却见那张布满疤痕的丑脸,正怒目瞪视着她…   湘琴如见鬼脸,惊呼了一声,没等那蓝衣少年动手,自己便从马背上晕倒摔了下来。   蓝衣少年将她横放鞍前,翻身上马,一抖马疆,缓缓向南而去……口口口口雨,渐渐停了,浮云散去,透出了惨淡的月光。   夜雨初歇,园中又起嗽嗽虫鸣,草木林梢,凝水如珠,雨后气息,显得份外清新,在宁静的夜色中,更播着无限生机情趣。   然而,在这恬静幽美的景色下,却隐藏着四颗激动不安的心……那就是康浩、黄石生和两名假扮秦金二老的弟兄。   他们冒雨潜入后花园,一直躲藏在距离茅屋十丈外,目不转睛注视着屋中动静,可是,奇怪得很,茅屋门窗大开,灯光雪亮,却始终没有看见欧阳佩如的人影出现。   如此雨夜,她为什么还没有安歇?既然亮着灯光,为什么不见人影?如果她在屋中,怎会毫无动静?如果不在屋中,为什么又遍燃着灯光呢?   这种诡异的情形,令人猜不透其中原因,黄石生虽然满腹智谋,也被眼前怪异现象弄糊涂了,只得耐心守候在暗处,不敢贸然现出身。   雨停不久,康浩忽有所见,用手轻轻碰了黄石生一下,低声道:“四叔请注意茅屋后面那座峭壁……”   黄石生急忙凝目望去,果见一条白色人影,在峭壁顶端闪了闪,突然似星丸飞坠,循壁而下。   影歇,但见欧阳佩如浑身白及,外罩一件雪白斗篷,背插长剑,正由峭壁上匆匆返回后园。   黄石生心中一动,哑声道:“幸亏咱们已经早一步离开了,她一定是发现咱们会在后山扎营,特意冒雨赶去查看的。”   康浩道:“扎营的山谷距离尚远,未必会被她发觉,我想,她一定是看见我遗留在石壁缝内那几支树桩了,要不然,就是业已发现那蓝衣人的踪迹。”   黄石生点头道: “这三种情况都有可能,由此看来,她不仅武功很高,心思也很慎密,等一会见面的时候,倒要特别当心些才行。”   康浩道:“四叔,咱们还是走吧,别被她盾出破绽,不好脱身。”   黄石生沉吟了一下,道:“既然来了,岂能半途而废,贤侄多多留意园门和那座峭壁,如果没有意外发现,就不必露面,一切自有愚叔应付。”接着又向两名假扮秦金二老的大汉吩咐道:“你们只远远跟随,不可开口,更不可站在太明亮的地方,若有变故,便用连变和天火霹雳袋掩护退却……”   这时候,欧阳佩如已经返回茅屋中,但她并没有熄灯安歇,只在佛堂中停留片刻,取了一只藤篮,又匆匆离开茅屋,直向水潭边走去。   黄石生咳一声,举步迎了过去,扬声叫道:“佩如……”   欧阳佩如闻声一惊,猛抬头,急忙倒退两三步,骇然道:   “啊!是你?”语声中充满了惊异,同时将手中藤蓝飞快的藏到身后,似乎有些举止失措的模样。   黄石生微微一笑,说道:“不错,是我回来了,如此深夜,佩如,你还没有安歇?”   欧阳佩如又退了一步,冷漠的问道:“你到园里来干什么?”   黄石生道:“我刚刚回堡,特来看望你……怎么?你有事要出去吗?”   欧阳佩如一缩身子,道:“没有……没有什么事,我只是心里烦闷,睡不着,想去园子里走走……”   黄石生见她言语支语,神色颇显慌张,心中不禁暗暗诧异,表面上却故作关切的试探道:“佩如,你休养了这许多年,心境还不能平静么?”   欧阳佩如仿佛对这句话大感不悦,佛然变色道:“笑话,我心地光明磊落,仰无愧于天,俯无作于地,既未玷辱你们易 府声誉,更未败坏咱们梅谷家风,倒要请教,我有什么不能平 静的心事?”   黄石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转圜说道:“佩如,你别 误会,我是指你的病情——”   话犹未毕,欧阳佩如已冷冷截口道:“告诉你,别跟我提 什么病不病,我心里烦,想早些休息,假如没有旁的事情,就 请你离开这座园子。”   黄石生愣了半晌,讪讪笑道:“都怪我不会说话,惹你生 气,竟下起逐客令来了。”   欧阳佩如冷冷道:“岂敢,这是一剑堡的产业,我哪儿有资格逐客?但咱们当年有约在先,未得我的允许,任何人均不能擅进这座园子,这项诺言,你大约还记得吧?”   黄石生忙道:“记得!记得!我亲口答应,怎么会忘记呢……”   欧阳佩如道:“那我要请问一声,秦金二位教练到后园来,却是谁允许的?”   黄石生道:“是我太疏忽了,我这就让他们退出园外去。”   回头向二人使个眼色,挥手道:“你们先去园门外等候,我有几句话要跟夫人商谈,一会就来,如果方老夫子寻我,就叫他多派人手出堡去追,无论如何要把人截回来,知道了吗?”   两名假扮秦金二老的大汉齐声答应,依言退去——但他们并没有真离开后花园,却在园门附近隐身等候,以防有人潜入。   欧阳佩如凝目问道:“你要他们去追截什么人?”   黄石生故作惊诧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小琴已经被人诱拐私奔了。”   欧阳佩如轻“哦”了一声,淡淡的问道:“谁说的?”   黄石生道:“我接获方夫子急讯,连夜赶回来,难道他们竟没有禀报你么?”   欧阳佩如没有回答,却仰面哂道:“那方涛的消息倒是够快,可惜仍落后了一着。”   黄石生说道:“佩如,你的意思,是说……”   欧阳佩如冷冷道:“这件事,在我心里整整闷了十作年,今天夜里咱们是该好好谈一谈了。”   说完,微一举手示意,当先转身进了茅屋。   黄石生心中一阵激动一他知道,初步试探显然已获成功,只要自己应付适当,这一席谈话,无疑将是揭开复仇会主身份这谜的紧要关键。   他一向自恃镇静沉着,此时面对那茅屋中明亮的灯光,竟情不自禁兴起一丝怯意,临入门时,扭头向康浩藏身的地方望了一眼,才举步跨了进去。   欧阳佩如似也难掩内心激动,让黄石生在正屋坐下之后,径自提着藤蓝,进入右侧佛堂中,没片刻,竟传来阵阵诵经之声。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黄石生已看见那只藤篮中,满盛着香烛纸钱等祭奠物品……   约莫过了盏茶之久,经要歇止,欧阳佩如再度回到正屋,内心已恢复了平静,亲手替黄石生斟上一杯基藤茶。   黄石生举杯一饮而尽,藉那苦涩茶味的刺激,使紧张的心情,渐渐镇定了下来,扬目含笑说道:“佩如,你想跟我谈些什么?”   欧阳佩如道:“想谈的事太多,能谈的事却又太少。”   黄石生道:“你我夫妻之间,还有什么事不能谈的?”   欧阳佩如道:“并非不能谈,而是不愿谈,也不必谈,咱们虽是夫妻,实际形同陌路,有些事,我不愿提起,有些事我纵然提了,你也不会听信,与其徒费辱舌,倒不如不谈它的好。”   黄石生要探她的口风,低头不语,故作默然。   欧阳佩如微顿又道:“这许多年来,我茹素礼佛,对世间因果循环的道理,总算略有些领悟。佛家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个人的祸福报应,端在自己本身作为,旁人是帮不上忙的,常言又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多管,但是,如今,眼见你正在危难中,见死不救,于心又有所不忍,虽然明知说了也未必有用,也只好聊尽心了。”   黄石生听得怦然心动,表面却故意装作不懂的样子,笑道:“佩如,听你的口气,好像我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似的?莫非我的气色有什么不对吗?”   欧阳佩如摇了摇头道:“祸福变化,非关气色,我不是在替你看相,而是说的实情。”  .黄石生耸肩笑道:“好吧!你且说说是什么实情?”   欧阳佩如正色说道:“我无意危言耸听,但要郑重的警告你,如今一剑堡中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稍一不慎,随里都有杀身之祸。”   黄石生说道:“你是指,堡中有了奸细?”   欧阳佩如道:“事实上这已经不能算‘奸细’了,因为奸细只是少数潜伏之辈,我说的却是堡大部分人,包括你的随身恃从,最信赖的助手,以及堡内执事人等……换句话说,除了你自己,人人都可能是奸细。”   黄石生张目道:“你说这些话,想必有所发现了?”   欧阳佩如道:“假如没有发现,我又何必无中生有说这些话来骗你?”   黄石生道:“能告诉我那些可疑的人是谁吗?”   欧阳佩如说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全堡上下,人人都可疑,人人都不信任。”   黄石生道:“但其中总有为首的,譬如说,谁有可疑的行为落在你眼中?谁涉嫌最重?你如此郑重警告我,是根据什么事实?”   欧阳佩如沉吟一下,说道:“你一定要问,我就索性全告诉你吧——那为首的人,就是方涛。”   黄石生故作失惊道:“方老夫子?他会是奸细?”   欧阳佩如道:“他不仅是奸细,而且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更是复仇会派来一剑堡卧底的首脑,如今全堡已被他布置的人暗中控制,事实上,他已成了一剑堡的主人,你这位堡主,只不过徒拥虚名的傀儡罢了……”  、黄石生没等她说完,忽然纵声大笑起来,神态间,充满了不信之色,截口说道:“佩如,你一个人在园子里住得太久,难怪会生出这种奇怪的幻想,依我看,还是早早搬回堡内去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你会连自己也怀疑起来了。”   他故意要激起欧阳佩如的不满,以便从中套间有关易君侠的秘密,说着,站起身来,假作要走的样子,一面摇头道:,“咱们结离十九载,你就在后园独住了十八年,一个人离世幽居,最易招惹心魔,我不能让你继续沉迷下去了,现在就去吩咐替你整理好楼上卧室,今天夜里就接你回去……”   欧阳佩如如果然上当,沉声喝道:“站住,你若逼我搬出这座园子,那就是逼我离开一剑堡!”   黄石生苦笑道:“佩如,我是为了你好,这园子里阴气太重,不宜久住,如果你要念经拜佛,我会叫他们替你在楼上另辟一间佛堂。”   欧阳佩如凝目道:“你的意思,敢情是不相信我的话,认为我是胡思乱想,疯言疯语?”   黄石生两手一摊,道:“并非我不肯相信,而是那方涛分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学究,受聘一剑堡来,已非一年半载,他怎么可能会是复仇会的奸细?怎么可能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欧阳佩如冷冷道:“我早就知道你不会相信,是你一再追问:才据实相告,也算咱们夫妻一场,聊尽心意而已,如今我话已说明,信不信由你,有一天,你若吃了那位‘老学究’的大亏,可别怨我没有提醒过你。”   黄石生道:“这件事我一定记在心里,加倍提防,可是,佩如,你为什么要坚持独自住在这儿,不肯搬回堡内去呢?”   欧阳佩如淡淡说道:“不为什么,我只是喜欢此地的清静,厌烦堡中的喧扰,而且,十八年来,一切都已经习惯了。”   黄石生试探着道:“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好,让外人看见,一定误会咱们夫妻感情有了裂痕……”   欧阳佩如身躯微微一震,注目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黄石生道:“刚才你提到咱们名虽是夫妻,实则形同:陌路。这句话,使我感触良深,回想十八年来,实情确也如此·,至少,这一墙之隔,使咱们夫妻之间显得太冷落了。”   欧阳佩如的脸上,掠过一抹惊容,但口里却故作泰然地说道:“那也算不了什么……”   黄石生见他神色有异,心知话题已触及隐衷,紧接着又道:“佩如,我心里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   欧阳佩如神情一愣,低声道:“什么话?”   黄石生道:“我想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什么令你不满的错误行为?影响了咱们的感情?”   欧阳佩如怔了怔,道:“这话问得好奇怪,我并没有说过对你不满的的话呀?”   黄石生道:“但是我深深感觉到,你自从迁入后园独居,人和心都同时离开了一剑堡,你一直不愿见我,除了小琴,你不再关心任何人,你宁愿居住茅屋,自炊自食,也不愿接受堡中的供养,你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在你的心里,早已经不把一剑堡当作自己的家了,你自锢小园,看来好像在折磨自己,实际却在对我表示无言的反抗,你……”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放意顿了顿,偷眼打量欧阳佩如,只见紧闭着嘴唇,眸子里闪耀着激动的光芒,似在极力克制自己,不让内心沸腾的情感流露出来。   黄石生暗暗高兴,接着又道:“佩如,咱们好坏总是结发夫妻,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如果我有什么错误,你尽可能当面规劝我,,甚至责骂我也是应该的,可是,你为什么不肯把内心的话说出来,却有意这样冷落我,疏远我呢?”   欧阳佩如没有回答,也不作分辨,只用两道深沉而异样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注视着他……   那目光中充满了惊疑和讶诧之色,更隐藏着森森寒意,就像两柄利刃,直欲穿秀黄石生的内心。   黄石生倒被他瞧得心虚起来,假意仰面叹了一口气,道:“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但十多年来,咱们难得有像今天这样单独晤谈的机会,与其让它闷在心里,不如说了出来。”   欧阳佩如仍然没有出声,嘴角边浮现出一抹凄凉的笑容。   黄石生不安的问道:“佩如,是我说错了话么?”   欧阳佩如摇摇头,终于开口道:“不!话是没有说错,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直到今天,才想起问我这些话?难道说十八年来,你真的不懂我的心意?”   黄石生急急接口说道:“佩如,我真的不懂……”   欧阳佩如又摇了摇头,接口道:“你懂的,但是你假作不懂,无法是想逼我亲口承认罢了,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我自问无愧于心,又何须推诿掩饰,十八年来,我虽然心如槁木死灰,却活得清清白白,决没有半言寸行对不起你们易家。”   黄石生听得心中狂喜,趁机追问道:“佩如,你完全误会了,我绝无逼迫你的意思,但咱们是夫妻,理当坦诚相处,假如心中有着隐衷,最好把它吐露出来, 千万可闷在心里,你说是不是?”   欧阳佩如淡淡一笑,道:“你一定要我说,我就实说了,凭心而论,自从结离至今,我无时无刻不在懊悔之中,如果不是为了小琴,如果没有这座隔世独处的园子,早就引剑自绝,不必再多受这十多年的痛苦煎熬了。”   黄石生惊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念头?难道是我什么地方亏负了你?”   欧阳佩如道:“不!这无关亏负,而是我的心早已死了,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我实在早就应该离开这个世界了,当初与你成婚,根本就是一项无原谅的错误。”   黄石生道: “莫非你认为我不堪匹配,觉得受了委屈?”   欧阳佩如摇头道:“也不是,以你的人品和声誉,本可娶一位胜我十倍的妻子,但你却偏偏娶了我,我明知得到我的躯壳,从未获得我的心,依然对我百依百顺,毫无怨言,说起来,受委屈的是你,不是我。”   黄石生轻“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我明白了,一定是我婚后的行为有所失检,才使你心灰心意,悔不当初,对吗?”   欧阳佩如正色道:“若论你的行为,除了好名之心太重,以及误将歹人当作亲信这两点瑕疵之外,其他尚无大错,我懊悔的并不是这个。”   黄石生一直想诱她说出易君侠的秘密,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失,紧接着又问道:“那么,你这‘心死’二字,又因何而起呢?”   欧阳佩如眼中突然闪现出一缕泪光,急忙扭过头去,幽幽说道:“当年的旧事,你知道的很清楚,为什么一定要明知故问,苦苦追询?”  .黄石生心念微动,仿佛若有所悟,但因不明详情,只得含混的道:“时隔多年,我以为你早已把它淡忘了。”   欧阳佩如黯然叹道:“你不是女人,难怪你不了解女人的情感,如果有一天,你也遭受到同样的际遇,你就知道什么叫做‘心死’,你就知道那不是轻易能够淡忘的事了……”   黄石生听她话里显然包含着一次感情上的挫折,正想设法继续探问下去,不料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娇叱,竟将话题打断。   呼喝声本来自园门方向,不用说,准是有人由堡中进入后园,和两名假扮秦金二老的弟兄动了手。   欧阳佩如佛然不悦问道:“你究竟带了多少人到园子里来?难道要我亲自去送他们才肯走吗?”   黄石生知道无法再留,连忙站起身来,假作气愤的道:   “这些东西太不像话了,不须你去,我自会惩治他们”。   说着,大步出了茅屋。   跨出屋门,扬目向康浩藏身之处望去,却不见康浩的人影,黄石生暗吃一惊,刚要抽身,猛听一声娇喝道:“站住,不许动。”   随着喝声。两条纤细的人影,已破空掠到。   黄石生一见竟是“袁氏双姝”,心里暗暗叫苦,只得装笑招呼道:“原来是两位贤侄女,方才听得喧嚷,可是两位贤侄女发现了什么坏人?”   袁氏双姝各执长剑,一左一右堵住了茅屋出路,四颗乌黑发亮的眼珠,直勾勾盯着黄石生的脸,既不动手也不说话。   黄石生被看得心里直发毛,强笑了两声,又道:“怎么?两位贤侄女连我也不认识了么?”   袁珠不答,却向茅屋大声问道:“伯母,您老人家没事吧?”   黄石生忙道:“她很好,两位贤侄女进屋里去陪陪她,我去园门那边看一下马上就回来……”一面说着,一面就想开跑。   袁玉一摆长剑,横手挡住去路,喝道:“站住!你敢动一动,别怪姑娘把你这一双脚统统砍下来。”   这时候,欧阳佩如正由茅屋中走出来,见状大惊道:“阿玉,你疯了么?怎能对易伯伯这样说话。”   袁玉道:“伯母上当了,他不是易伯伯,他是假冒的。”   欧阳佩如倒吸一口凉气,骇然失声道:“什么?他是假冒……假冒的……”   黄石生接口笑道:“佩如,别听小孩子有说,你再仔细看看,我像是假冒的吗?世上哪有假冒别人的怪事。”   袁珠沉声道:“他的确是假冒的,易伯伯现在还没有回来,刚才咱们在后园门口,遇见两个假扮秦金二老的家伙,被咱们问出破绽,用金环打伤,却被另外一名蒙面贼党救走了……”   黄石生情知事已败露,急忙岔口道:“这两个孩子一定中了邪,满嘴都是疯话,待我将秦金二老叫来当面对证,让你们看看是不是假冒的……”话犹未毕,袍袖一层,而人已仰面倒射而起。   他身形甫起,耳边突然传来欧阳佩如一声羞怒交集的暴喝, “蓬”地一声,胸前已重重挨了一掌……欧阳佩如显然是气极了,那当胸一掌,直将黄石生劈得凌空翻转了三四次,砰然摔倒地上,落地之后力道未尽,又滚出丈许,才被一片花丛乱石挡住。   所幸她挟怒出手的时候,黄石生正在仰身跃避,总算没有实受那强猛无比的掌力,饶是如此,落地后的黄石生,也已经口喷鲜血,当场晕死过去。   欧阳佩如兀自怒气不息,一晃身,又追到花丛边,纤掌再扬,便欲向黄石生头顶劈落……   袁玉急叫道: “伯母别杀他,要留活口。”   欧阳佩如顿住掌势,既羞又恨的一跺脚,骂道:“这无耻的匹夫……”本难怪,她出身梅谷世家,又是堂堂终南一剑堡的堡主夫人,身份何等尊高,如今却被一个陌生男人假扮自己的丈夫,缠着说了大半夜的话,回想适才交谈经过,叫她怎能不羞?怎能不恨呢?   偏是袁玉不识趣,撕下黄石生一片衣襟,抹去他脸上血污和易容药物,还兴冲冲向欧阳佩如道:“喏!伯母你看,可不是真的假冒的吗?”   欧阳连望也没有望,挥手道:“拖下去,拖下去!”   袁珠忙瞪了袁玉一眼,一面应声道:“伯母请回屋里去休息吧,咱们会处置他的。”   欧阳佩如道:“不论你们怎么处置,先把人带走,别弄脏了我的园子。”   说完,拂袖转身,径自返回茅屋,不多久,屋中梵音荡漾,木鱼橐橐,传出一阵阵诵经的声音。   袁珠望望茅屋,又望望袁珠,困惑的问道:“好奇怪,易伯母好像在跟谁生气呢……”   袁珠低哦道:“少说废话,快帮我把这家伙抬出园子去。”   袁玉道:“我看,不必白费工夫了,易伯母那一掌打得不轻,别说是个人,便是石头,也打碎了,不如挖个坑把他埋了0巴! ”   袁珠道:“就算要埋,也不能埋在园子里,咱们且在附近寻个僻静的地方,试试看,能不能弄醒他,问问他的来历和企图。”   姊妹俩合务抬起黄石生,由小径越过护堡河,向前走了片刻,又来到袁珠送别康浩和湘琴那棵大树之下。   这棵树虽然已在堡墙外面,却与后园隔河相望,呼应吸便,树顶枝叶层叠,宛如巨伞覆盖,地势也颇僻静隐密。   袁珠将黄石生放在树下,提剑绕树巡视,直到确定附近无人隐藏,才低声对袁玉说道:“你去河边取些水来,当心别暴露了形迹,这家伙的同党,可能还没有去远。”   袁玉问道:“取水干什么?难道你打算给他喂药治伤吗?”   袁珠道:“咱们要问他话,自然得先替他稳住伤势,让他清醒过来才行。”   袁玉摇摇头,道:“其实,问不问全都一样,这家伙一定是复仇会的人,决不会错。”   袁珠道:“我也知道他是复仇会的人,女口能从他口中多了解一些复仇会的秘密,对咱们总是有利的,你别耽误时间,快些去吧!”   袁玉拗她不过,只好耸耸肩头,快快而去。   袁珠又叮嘱道:“当心隐蔽行藏,快去快回来!”   袁玉漫应道:“知道啦!”心里却暗暗嘀咕道:眼看都快要断气了,何苦多费力气,姐姐就是想不开,专爱给自己添麻烦……   怀着满肚子不高兴,懒洋洋的走到护堡河边,四下里一望,全是稀泥烂草,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心里气闷,又增了三分。   总算她还不太笨,捡了几块大石头,填一声,跨一步,好容易由岸上到了水边,这才想起没有盛水的东西。   河水悠悠,伸手可及,无奈这些玩意儿既不能抓,又不能捧,难不成让她用口含了回去?   袁玉正自气闷无计,忽然眼中一亮,瞥见上流飘来一截断竹筒。   那竹筒约有碗口粗细,载浮载沉,顺汉而至,倒像是老天 :爷存心帮忙,特意给她送来盛水用的。   袁玉大喜,急忙卷起衣袖,伸去去捞那竹筒。   不料那竹筒居然作怪,眼看到手,又荡了开去,接连几次,总让她捞空,引得她又急又气,越发把条玉臂尽力伸向河心,半个身子也倾出石外。   突然间,水花一翻,冷不防竹筒下竟伸出一只怪手,一把扣住了袁玉的腕脉,用力向河中拖去。   袁玉缩手不及,一声惊呼才出口,已被拉入堡河中。   她虽然也识得水性,却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呆了,骨碌碌灌了两口水,刚要挣扎,背后穴道已遭点闭……   袁珠在树下久等不见袁玉回来,想去河边查看,又担心黄石生同党救走,正感为难,忽然听到袁玉惊呼之声,毕竟是姊妹情重,急忙拔出长剑,飞步赶往护堡河边。   这时,暗影一闪,大树顶上悄没声息飘落下一个用布中蒙面的硕壮少年,俯身抱起黄石生,迈开大步,如飞而去。   那蒙面少年,正是康浩。   口口口口   秦岭之南,汉水之阳,有一处名叫“石泉”的小县城,城中有一家客栈,名叫“石家店”,相传这家客栈,曾是当年天下首富石崇的别业,其真实性虽无可考证,但石家客店的房舍宽敞,庭园幽静,称得城中首屈一指的大客店,这倒不是吹牛的。   石泉县城并不大,唯因濒临汉水,顺流可通襄樊,西经汉中可以人川,如果由长安南下武汉,这条船,要比蓝田官道近了一倍不止,是以商贾络绎,市面颇见繁荣。   这天一大早,石家客店的大门刚刚启开,街上已风驰电奔般来三骑快马,甫抵店门,一齐勒疆停住,由马背上,下来老少三人。   三人全都满面风尘,为首的是一个独臂驼背老人,斜背着一柄沉的金背砍山刀,老人身后,紧随着一双少年男女,两人衣襟上各插着一枚小巧的白色丧花。   一名客店伙计正在门前打扫,听见马蹄声,急忙含笑迎上来招呼道:“老爷子,二位公子小姐,要住店么?”   那驼背老人抬头向店里扫了一眼,却没有开口,顺手将马缓交给伙计,然后身后两个少年男女点一点头,径自走人店中。   伙计匆匆拴好马匹,也跟进店内,一面抹桌子,一面又道: “三位请略坐一会,天刚亮,炉上还没有生火,小的这就去替诸位烧水泡茶。”   驼背老人摆摆手,道:“不必了,你先去把石老三叫出来。”   伙计一愣,道:“您是说敝店的石掌柜?敢情您认识他?”   驼背老人微微一笑,道:“不错,咱们是老朋友。”   伙计听说是掌柜的朋友,忙不迭的哈腰巴结,道:“咱们掌柜的还没有起床,您老贵姓?小的这就去叫他。”   驼背老人道:“你去告诉他,就说我姓赵,是由保定府来的。”   伙计连声答应,去不多时,那位客店掌柜便如飞迎了出来。   石掌柜约莫五十出身躯肥胖,一肥忠厚像,大约刚从被窝里爬起来,连衣钮也来不及扣,踉跄奔了出来,一见驼背老人,立即屈膝跪倒,欣喜的叫道:“属下石三,给东家叩头请安。”   驼背老人独臂一探,轻轻将他挽住,含笑说道;“自己弟兄,不必多礼,快起来。”   石掌柜那里肯依,恭恭敬敬的叩了头,方才起身,垂手侍立,说道:“属下只知东家这两天要来,却想不到会到得这么快……”   驼背老人摆手拦住他的话头,低声问道:“康少侠和黄四爷都到了没有?”   石掌柜道:“昨天夜里刚到,现在后院上房。”   驼背老人点点头,又问道:“听说四爷伤势很重,是真的吗?”   石掌柜黯然答道:“内伤的确很重,经过康少侠用‘隔体注力’的方法,为他接连渡了几次真气,天亮以前,仿佛好了一些,只是一直没有清醒过。”   驼背老人仰面长叹一声,挥手道:“带路,咱们先去看看他的伤势再说。”   石掌柜口晨答应,两眼却望着那一双年少男女,似想动口,又不便启口。   驼背老人道: “这位是巫山百禽宫的齐少宫主,这位是齐姑娘,就是康少侠的未婚妻子。”   石掌柜“哦”了一声,急忙施礼问候,齐效先虽然有些腼腆,倒还罢了,却把个月眉窘得粉面啡红,好不尴尬。   老少三人跟随石掌柜直奔后院上房,月眉想到即将和康浩见面,芳心迟疑,不觉落后,谁知当一行人穿过西跨院的时候,却无意间,发现院子里有条人影一闪而没。   那好像是一个客人正要开门出来,一见有人经过,突然又退回去。   月眉本来没有在意,不料那人等前面众人走过之后,竟然又轻轻拉开房门,探头向外窥望,他显然想不到后面还有人,这一来,恰好被月眉撞个正着。   两下里一照面,那人立即缩身退回房中,同时迅速的掩闭了房门,月眉却吓了一大跳-—原来那人一张脸上,全是纵横交错的疤痕,不仅丑恶狰狞,简直叫人怵目惊心。   这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那张可怕的丑脸,已深深印在月眉脑海中,不由自主急赶了几步,心里兀自突然狂跳,可是,当她壮着胆着子回头张望时,却不见那丑脸再出现了。   月眉没有声张,也没有告诉齐效先,只是暗暗的将那间客房的位置,牢记在心里……   抵达后院上房,康浩正在静坐调息,挣扎着站起身来,叫了一声: “骆伯父……”下面的话,竟哽咽无法出口。   骆伯伧紧紧握着康浩的肩膀,凝目细看,只见他脸色一片苍白,双目遍布布丝,眼脸浮肿,疲惫不堪……不禁怜惜的摇摇头,凄然苦笑道:“孩子,别难过,多大屈辱都受了,这点挫折算什么?”   康浩强忍酸楚,极力挤出一抹笑容,虚弱的道:“四叔内腑全遭震伤离位,如果不赶快救治,只怕……”   骆伯伧:“我知道,从现在起,人交给伯父,你尽管放心歇着吧!”   他口里虽然说得轻易,心中却沉重万重,目光移向屋角,望见黄石生直挺挺躺在另一张木榻之上,面色枯黄如蜡,听不到半点声息,看上去,就和一具等待装殓死尸没有多大分别。   石掌柜长长叹了一口气,道: “可惜三姑不在,些地又没有疗伤的药物——”   骆伯伧缓步走到床前,伸手一探黄石生的脉息,但觉触手奇冷,如抚寒冰,那脉息若有若无,实已微不可辨,几乎随时都可能断绝。   这情形,无异说明黄石生业已生机渺茫,眼看就要断气了。   骆伯伧一颗心猛往下沉,顾不得再说话,五指一紧,暗暗运聚真力,由指尖源源注入黄石生的腕脉穴中。   齐效先见骆伯伧神色有异,心知必是黄石生伤危势急了,轻轻扯了月眉一下,低声问道:“奶奶留下的那瓶虎胆精在不在身上?”   月眉点一点头,说道:“在,可是数量已经不多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最好别用……”   齐效先说道: “救人要紧,快给我一粒。”   月眉取出药瓶,倒了一粒在手掌中,略一迟疑,又倒了一粒,一齐递给齐效先。   齐效先诧问道: “一粒尽够了,要这么多做什么?”   月眉脸上一红,却答非所问的道: “这药不仅可以疗伤续命,对真气虚耗过多的人,也一样很有效。”   齐效先说道:“我知道很有效,但是,你……”   目光一转,望见正瞑目行功调息的康浩,忽然颔首笑道:   “啊!我明白了,看来这药丸并不像刚才那么珍贵了嘛!”   月眉低骂了一声;“讨厌!”似恼,似羞,似笑,刹那间,连耳根全红了。   齐效先走到床榻前,将一粒“虎胆精”交给骆伯伧,说道:“黄老前辈内伤太重,恐怕不是隔体注力之能够奏效的,请将粒药丸喂给他服下,再以内力助药发药,半个时辰内就能使他五脏归位,清醒过来了。”   骆伯伧惊问道:“此药何名?真有这么大的功效吗?”   齐效先道:“这是奶奶遗留下来的灵药‘虎胆精’,据她老人家说,只要人还没断气,便能起死回生,立见奇效。”   骆伯伧大喜,连忙称谢接过,感激的道:“倘能救得黄四弟的性命,此恩此德,没齿不忘。”   一面急急吩咐石掌柜取水喂药,一面准备再亲自渡力帮助药力化开。   齐效先又将一粒虎胆精送到康浩榻前,低声叫道:“康大哥,姐姐叫我替你送药来了。”   康浩正垂首调息,闻声抬起头来,一时没有听清楚他的话,茫然问道:“什么药?”   齐效先道:“我姐姐见你真气虚耗太多,不容易恢复过来,特地要我送一粒‘虎胆精’给你,这药丸,是咱们百禽宫的救命灵丹,所存数量不多了,你就快些吃下去罢。”   康浩用颤抖的手接过药丸,说道:“齐兄弟,多谢你了…   …”   齐效先笑道:“别谢我,我只是奉命送药罢了,要谢,你该谢我姐姐。”   康浩仰起脸来,向站在窗前的月眉微微一笑,道: “多谢姑娘……”   月眉本来对着房里,突然一摆头,移目朝向窗外,就像是没有听见。   齐效先伸了伸舌头,想笑,却没敢笑出来。   灵丹功效,果然不同凡俗,没到半个时辰,黄石生业已生机复炽,发出一阵低低的呻吟之声。   康浩得灵药之助,更是疲态尽消,恢复了原有的体力,神采奕奕,起身跨下床来。   骆伯伧长长吁了一口气,举手抹去额际汗珠,叹道: “总算上苍有眼,为骆某留下这一条得力臂助。”   康浩自责道:“黄四叔为了求证易君侠和复仇会主之间的关系,不避危险,夜探后园,当时小侄实难辞其咎。”   骆伯伧摇头苦笑一声,道:“你们能够及时脱身,离开一剑堡,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假如再迟一步,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康浩道:“莫非六叔和七叔也遇到了麻烦?”   骆伯伧道:“你宗六叔行事机警,登门拜会方涛,跟他胡扯了半夜,倒还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可是,你李七叔奉命延阻易君侠的行程,却险些脱不了身……”  ;康浩惊道:“是不是被易侠看出破绽了。”   骆伯伧道:“他天性耿直,又不大讲话,赶了一大群牛羊,硬阻通路,自然容易引起对方的疑心,加上他一身横练功夫,很难瞒得过行家的眼睛,所以,竟在官道上跟奉金二老动上了手……横练功夫虽然不畏刀剑,咱们却忘了易君侠那柄紫电剑是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刀。”   康浩说道:“这么说,七叔岂不危险了?”   骆伯伧黯然点了点头,。叹道:“他身上剑伤不下数十处,幸亏易君侠意欲生擒,才没有送掉性命,等我和月眉姊弟到到,可怜他浑身欲血,几乎成成了血人,兀自死战不退,手中铁锤被宝剑削断了,竟随手抓起活羊当作兵器,终于没让易君侠通过。”   康浩急问道:“他现在什么地方?”   骆伯伧道:“现在你宗六叔护送,随后就可以到了,我接获急讯闻说四叔也受了伤,所以带着他们姊弟先行赶来……”说到这里,忽然咦了一声,扭头四顾问道:“还有一个人呢?”   康浩知道他是问湘琴,不禁惭愧地低下头去,答道:“她……失散了……”   骆伯伧不禁一怔,说道: “怎么失散的?”   康浩道:“小侄随四叔折返一剑堡,将他留在橘林中,由两兄弟守护……可是,待咱们回去寻她的时候,她已经不知去向了,两名弟兄却被惨杀在林子里。”   骆伯伧大惊道:“那她自己走的?还是被人劫走了?”   康浩道:“她的睡穴被黄四叔点闭,不可能自己离开,而且,她也不可能在离去之前,将两名守护的弟兄杀死,看情形,多半是遭人劫持去了。”   骆伯伧骇然变色道:“如果遭人劫持,一定是复仇会干的,你为什么不赶快追寻呢?”   康浩道:“当时黄四叔的伤势大重,委实无法分岙,不过,小侄曾发现林外的马蹄印,也是一路向南而来,竟跟咱们走的同一个方向。”   骆伯伧略一沉吟,道:“由一剑堡向南走,只有石泉这一条大路……”   语声微微一顿,回头向石掌柜的问道:“店里共有多少伙计?有几位是插过香的弟兄?”   石掌柜道:“伙计账房一共九人,内中插过香的有五位,其余虽然没有人盟,也都很可靠。”   骆伯伧又问道:“最近数天内,店中没有眼生可疑的客人投宿?”  ’石掌柜想了一想,回答道:“这倒没有发现,东厢房住的是几位熟识客商,西跨院的兄妹俩是前天来的,本来昨天就要走的,那妹妹忽然患病才耽误下来……”   月眉一直在注意倾听他们的谈话,听到这里,心中一动,忽然想到那张满布疤痕的丑脸一一但她并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只是继续默默倾听着。   骆伯伧吩咐道:“你快去传话,叫那五位人盟弟兄分头打听,近日内有没有陌生武林人物,带有一位穿红衣服的年轻姑娘由引经过?如有消息,立即回报,从现在开始,要他们分批轮流监视城中客栈和水陆码头,如果人手不够,宁可出高价收买眼线,决不能大意疏忽。”   石掌柜情知事态严重,不敢怠慢,匆匆答应而去。   石泉县城不大,石掌柜的人头又熟,没多久,已有初步消息回报,经查询结果,城中其他客栈都没有留宿过穿红衣的少女,水陆码头也没有发现可疑的武林人物高去。   骆伯伧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只有他们还没有到,就不必担心了,一两天内,准备被咱们截住。”   齐效先问道:“骆老前辈要寻的是什么人?如有用得着我和姐姐之处,咱们可以帮同去搜寻。”   骆伯伧忙道:“不须烦劳二位,连日赶路辛苦,二位请先去休息吧!”他不便说出要寻的是易湘琴,亦不愿月眉姊弟参与搜寻的事,自然是顾虑他们之间仇恨未消,避免生出意外 。   月眉冷冷一笑,说道:“既然没有旁的事,我和阿毛就告退了。”   骆伯伧立即吩咐石掌柜替他们安排卧房,并且向康浩使个眼色,道:“这儿有伯父守候,你送他们姊妹去卧室休息。”   康浩刚应声站起,却听得月眉哼了一声,道:“不敢当,咱们有脚,自己会去。”说完,径自推门而出。   骆伯伧原意是藉康浩伴送的机会,让他们小两日亲近亲近,不料竟碰了一个钉子,只有摇头苦笑不已。   康浩更是尴尬万分,正不知如何是好,里床忽然传来黄石生翻动的声音。   康浩回头一望,顿时惊喜叫道:“四叔醒过来啦!”   两人奔到床前,只见黄石生正吃力的撑起半个身子,恍如大病初愈般,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向四周张望。   骆伯伧急忙跨前一步,按住他的肩头,低声道:“快些躺下,你内伤刚好,千万别动。”   黄石生喘息着道:“大哥,想不到咱们还能见面,这……这不是在梦中吧?”   骆伯伧点一点头,又摇了摇头,含泪而笑道:“如非康贤侄的抢救及时,和月眉概赠一粒虎胆精,咱们只怕真的不能见面了。”   康浩赦然道:“小侄目睹四叔负伤,未能出手援助,实在惭愧得很……”   黄石生道:“这怎能怪你,是我自己太大意了,意忘了堡中还有袁家两姊妹。”话声微顿,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接着又说道:“不过,四叔这一掌也不是白挨的,总波被我探问出一点端倪为了。”   骆伯伧道:“你重伤初愈,不宜多话说,这些事留着慢慢再谈,且先调养伤势要紧。”   黄石生摇头道:“不!小弟自觉伤势已经痊好了,事情闷在心里反而难受,大哥还是让我说出来的好。”   他不待骆伯伧开口,又径自接下去道:“先前,我一直怀疑欧阳佩如假托疾患独居后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多半是和易君侠的真实身份有关,如今才知道自己只猜对一增,原来那欧阳佩如遁世独居,竟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   康浩和骆伯伧都大感意外,不约而同道:“另外一个人?谁?”   黄石生却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继续说道:“那个男人与欧阳佩如相识,远在她嫁易君侠以前,而且彼此之间已经有极深厚的感情,后来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竟然未能结合,但直到现在,欧阳佩如仍对他痴恋难忘,为了他,不惜冷落易君侠,独自迁入后园居住,十八年来茹素拜佛,以示忏情——由此看来,那男人在欧阳佩如心中的份量,比易君侠不知重了多少倍。换句话说,那人既能赢得欧阳佩如的芳心,其人的人品武功,决不会在易君侠之下,一定也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顶尖人物了。”   他体力仍很虚弱,一口气说到这里,早已累得喘气咻咻,不得不暂时停顿下来,但眼中却闪着兴奋激动的光芒,似乎仍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骆伯伧颔首叹道:“不错,那人一定是位绝顶高明的人物,可惜咱们不知道他是谁?”   康浩道:“据小侄猜想,那人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了,否则,欧阳佩如怎会下嫁易君侠……”   黄石生喘息甫定,听了这话,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康浩不禁诧异的问道:“莫非小侄猜错了么?”   黄石生笑道:“你们凭臆测,不能算错,但我的猜想,却恰好跟你们相反。”   骆伯伧道:“怎样相反?”   黄石生道:“依我的猜测,咱们不仅知道那人是谁,更可以断言欧阳佩如下嫁易君侠的时候,那人一定尚在人世。”   骆伯伧骆然道:“真的吗?那么他是谁?”   黄石生转顾康浩道:“你还记得欧阳佩如对你说的那段故事么?”   康浩连连点头道:“记得!”   黄石生又道:“她可是对你说,二十年前,令师曾和一位名叫黄莲花的侠女相恋,后来那黄莲花发现令师令有家室,失意之下,仰毒而死?”   康浩道:“不错,她还说那位侠女是她的闺中知己,黄莲花三个字,只是虚构的姓名……难道那故事是假的?”   黄石生大笑道:“故事一点不假,黄莲花三个字,也的确是虚构的,只是她没有告诉你,那黄莲花的真实姓名,就叫欧阳佩如。”   这话一出口,康浩和骆伯伧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彼此面面相觑,惊骇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黄石生又说道:“如果我的猜测不错,这也就是令师突然退隐的真正原因,承天坪上,那一场变故,更是全由此事而起……”   骆伯伧正色道:“四弟,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仅凭臆测,你是根据什么理由作此猜想?”   黄石生道:“小弟当然有可靠的理由,决非凭空捏造,信口雌黄。”   骆伯伧道:“好!你说来听听。”   黄石生吸了一口气,说道:“首先,.咱们应该从二十年前说起,据欧阳佩如所述故事,那位黄莲花不仅武功出众,而且风华绝代,乃是当时颇有负盛名的侠女,像这样一位风靡武林的红粉英雄,咱们纵然无福见到,至少也会听到过她的名字,大哥请回想一下,二十年前,武林中可有那么一位女子吗?”   骆伯伧默然片刻,摇头道:“好像没有听人提过。”   黄石生接道:“大哥再回想一下,当年另有两位年轻美貌武功高强的女侠,乃是姊妹二人,曾使许多贵介王孙和武林侠少倾心醉倒,以致江湖流传着一首歌谣‘生不愿封万里侯,亦不愿识韩荆州,盼随西风渡峡谷,长伴梅花说风流’……”   骆伯伧轻哦一声,道:“你是说‘梅谷二乔’?”   黄石生点头笑道:“不错,当年的梅谷二乔,也就是现在抱阳山庄和一剑堡的两位夫人。”   骆伯伧心头一动,凝目道:“你的意思是谁,欧阳佩如只不过假托黄莲花之名,述说的却是她自己的故事?”   黄石生笑道:“除了她,世上还有哪一个女子值得杨大侠倾心?除了杨大侠,世上有哪一个男人能够使欧阳佩如念念不忘?设非如此,杨大侠怎会婉拒百禽宫的婚事?欧阳佩如又怎会遁世独居十八年之久……这些蛛丝马迹,岂不是件件吻合了么?”   骆伯伧沉吟半晌,忽然摇头道:“你的推想固然很有道理,其中却有两处不通的地方。”   黄石生道:“哪两处?”   骆伯伧道:“依欧阳佩如所述的故事,她曾经当面会见过杨大侠的妻儿,并且已经将两柄风铃剑交还了,但据我所知,当年杨大侠绝对没有妻室儿子,那两柄风铃剑也一直没有归还,直到承天坪变故发生,才由四门五掌门人携带上山,这样看来,那欧阳俩如的话也未必可信了。”   黄石生想了想,道:“小弟认为欧阳佩如没有捏造故事欺骗康侄的必要,很可能是有人假冒杨大侠的妻子,骗去了两柄风铃剑。”   骆伯伧道:“那人骗去风铃剑有何用处?”   黄石生道:“自然是意图嫁祸,陷害杨大侠。”   骆伯伧道:“果真如此,那人二十年前就该发动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   黄石生苦笑道:“这个……小弟谅不敢妄论了。”   骆伯伧又问道:“如果那设计骗取风铃剑的人,目的只为发嫁祸,承天坪变故发生,他已经如偿以愿,为什么又假扮杨大侠的容貌,搞出一个‘复仇会’,这岂不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他一面处心积虑要害杨大侠,一面却又号召要替他复仇,世间哪有这种怪事?”   黄石生听了,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默然良久,才摇头叹息道:“这些疑问,目下还无法获得解答,也可能当年骗取风铃剑的是一个人,复仇会主却是另外一个人……”   骆伯伧接口道:“以眼前情形看,谁最可能是复仇会会主?”   黄石生道:“若以小弟揣测,当然是一剑堡主易君侠涉嫌最重。”   骆伯伧摇摇头,道:“这又说不通了,易君侠若是复仇会主,那方涛又该如何解释?难不成他竟是奉易君侠之命,特地来监视易君侠自己的么?”   黄石生被问得一愣,一时间竟答不上话……   他们对答论之后,康浩就没有再开过口,一面静静倾听,一面回想自己和欧阳佩如初次见面时的种种经过,从那些耐人寻味的言语和举动,他相信黄石生至少猜对一件事——那就是欧阳佩如和师父之间必定有一段不平凡的交往,否则,欧阳佩如何以一再追问师父的生死消息?何以对两柄风铃短剑那样不愿释手呢?   再退一步说,欧阳佩如和黄莲花既是闺中好友,又曾亲目睹黄莲花为情所苦而羞愤自尽,站在朋友的立场,她对师父纵然没有迁退之心,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好感,但是,她非仅对师父未出半句怨言,更将唯一独生爱女付托给自己,如果不是她对师父旧情难忘,怎会如此?假如这些忖测不错,易君侠因嫉生恨,阴谋嫁祸以图泄忿,也就并非绝无可能了……   想到这里,不禁惊然而惊,暗暗自责道:康浩啊康浩,你师门沉冤未雪,实在不应该贸然答应携带湘琴同走,如今,寻不到她的下落,固然有亏承诺,倘若有一天,证实易君侠果然就是陷害师父的仇人,这桩错杂的恩怨情仇,你又怎样去了结啊?      第二五章 醋海扬波 义结金兰     康浩正自惶惑无主,石掌柜又推门走了进来,一见黄石生已经清醒,喜道:“东家兼程赶路,途中想必尚未用过早饭,既然四爷的伤势已无妨碍,属下这就叫他们安排酒菜替东家洗尘。”   骆伯伧挥挥手,道:“洗啥屁尘,我心里正烦,便有山珍海味也吃不落胃,你倒是去问问齐姑娘他们饿不饿?替他们送些过去。”   石掌柜道:“属下已经过去问过了,齐少宫主只要了一碗面,那位姑娘却一个人坐在房里发愣,问她话也回答,眼眶红红的,好像刚哭过的样子。”   骆伯伧微微一惊,目注康浩道:“孩子,过去看看,别让她闷出病来了。”   康浩迟疑道:“小侄去了恐怕更糟,刚才的情形,伯父已经看见了……”   骆伯伧笑道:“年轻女娃儿,谁没有点脾气,何况她新遭速变,心里难免要烦躁些,你就算看在伯父份上,多忍耐点吧。”   康浩无耐,只得站起身来。   石掌柜忙道:“姑娘的房间在右首第三间,老汉替少侠领路……” .骆伯伧道:“不用了,人家小两口要说话,你跑去作什么?”   石掌柜连连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多亏东家提醒,属下真是老糊涂了。”   康浩却半点也笑不出来,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独自向月眉的卧房走去。   转过檐角,一列三间静室矗立在后园花中,屋前是——排竹架,上面长满了藤罗和小花,微风拂过,淡香摇曳,室中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息。   康浩走到第三间房门外,方欲举手叩门,但想到月眉那冷冰冰的态度,心里就有些不寒而栗,急忙又把手收了回来,隔门轻咳了一声,低叫道:“齐姑娘,在屋里吗?”   房中寂然无声,毫无回应。   康浩等了一会,不见回应,又叫道:“齐姑娘—一”   这次话音未落,就听见月眉声音冷冷说道:“鬼叫什么?房门又没有拴。”   语气虽然冷峻,总算有了回答,康浩小心翼翼推门而入,只见月眉独坐在窗前一张木桌旁边,眼睛望着窗外,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小窗遥对花园,显然她早巳看见康浩由园中过来,只是故作不不知而已。   康浩颇感尴尬,只好无话找话,含笑道:“这房间还好吧?四周都是花园,一定很清静。”   月眉木然道:“房间好不好,是人家客店的。”   康浩笑道:“都怪我不会说话,我的意思是问姑娘住不住得惯,如果觉得这间房间不好,可以另外再换一间。”   月眉冷哼一声,道:“谢谢你的好意,可惜这番话问错人了。”   康浩一怔,道:“怎么问错了呢?”   月眉道:“咱们住惯江边茅屋,能有这种客房住,等于搬进了皇宫,还敢挑剔什么?你这番话,应该问那些什么堡的千金小姐才对。”   康浩讪讪笑道:“好!算我又错了,咱们不谈这些……据骆伯父说,你们兼程赶路,尚未用过饮食,你想吃点什么?好叫他们去准备。”   月眉仍然没有回头,冷冷问道:“是骆老前辈要你来问的吗?”  ’康浩刚想点头,忽觉不妥,忙道:“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月眉道:“你来干什么?”   康浩道:“我特来道谢,刚才危急之时,若非姑娘赐赠珍贵的虎胆精,黄四叔和我……”   月眉没等他说完,截口道:“你谢错人了。”  .康浩讶道:“怎么错了?”   月眉道:“虎胆精是百禽宫的药物,也就等于是你自己的东西,要谢应该谢你自己。跟我有何相干?”   康浩呐呐道:“这个……这个……”   他本来就不善言辞,又被月眉连番顶撞嘲讽,一时间,竟窘得面红耳赤,说不出一句话来。   月眉虽然没有回头,好像已经看见他的窘态,冷漠的一笑,说道:“一个大男人,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那么不干脆。”   康浩红着脸说道:“是的,我……我……唉!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如果我说是特来看望你的,你一定不会相信……”   月眉却道:“你又没说,怎知道我不信?”   康浩垂首道:“因为……我知道你心里对我的误会很深。”   月眉道:“这更奇怪了,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对你误会很深呢?除非你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人的事,心虚胆怯,怕人知道……”   康浩急道:“我可以对天发誓,”决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的事。”   月眉轻晒道:“既如此,你又怕误会什么?”   康浩只感到她那冷冰冰的态度令人受不了,却没想到那那张小嘴词锋犀利,更咄咄逼人,竟比刀剑更难招架,不觉叹了一口气,道:“我自知口舌笨拙,说出来的话总是辞不达意,把惹姑娘生气,如果姑娘嫌我站在这儿厌烦,我就告退了。”   月眉冷冷截口道:“我可没有说过厌烦两个字,你要走尽管走,别把恶名推在我的头上。”   康浩动辄得咎,说既说不过她,走又走不得,呆呆站在门旁,好不尴尬。   月眉目光望着窗外,漠然问道:“怎么不说话了?”   康浩只好学金人三缄其口,没有回答,也不出声。   过了片刻,月眉又冷笑道:“本来嘛,咱们又不是知书达:理的堡主千金,跟咱们这种俗人谈话,自然无味得很,早知如上,又何必来找这份罪受呢……”   说到这里,仍然不闻回应,月眉只当他已经赌气走了,回头一看,却不料康浩正望着她露齿傻笑。   月眉险些吓了一大跳,又好气,又好笑,低头啐道:“死人,笑你个大头鬼……”话没完自己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宛若冰河解冻,大地春回,满天阴霆,顿时消散了大半。   康浩长吁一声道:“姑娘现在不生气了吧?”   月眉白了他一眼,哼道:“谁说不的,老实告诉你,这口气,我一辈子也消不了。”   康浩含笑道:“别气,别气,天大的烦恼,一笑置之度外,好啦,我去拿些酒菜来,陪你喝一杯,消消气。”   月眉撇撇嘴,一扭头道:“你去拿吧!谁要吃你一口,谁就不是人。”   康浩笑道:“那又何苦呢?就算要生气,等吃饱了再报不好么?”   月眉道:“谁跟你瘪皮笑脸,你们男人呀,除了脸厚,就只会欺侮女人。”   康浩道:“我可没敢欺侮姑娘……”   月眉沉声道:“你还说没有?”   康浩连忙说道:“姑娘说有,那一定是有了,大约是我健忘,一时竟记不起来了。”   月眉忍俊不住, “嗤”的掩口失笑,邓狠狠瞪了康浩一眼,道:“看不出你倒挺会做戏的。”   康浩耸耸肩,道:“我本来不会,是姑娘硬逼出来的。”   月眉低骂一声“该死”,脸上神情已不似先前那般冷漠了,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圈,忽然正色问道:“黄老前辈的伤好了没有?”   康浩道:“业已痊愈大半,已不碍事了。”   月眉沉吟了一下,道:“我有几句很重要的话问你,假如现在你没有旁的事,n削门到城外去走走,寻个清静的地方,仔细谈一谈,怎么样?”   康浩诧道:“姑娘有话相告,这儿不是很清静么?”   月眉摇摇头道:“这儿往来的人多,我不想被人偷听去,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康浩连声道:“愿意!愿意!咱们现在就动身吧!”   月眉顺手取过一件披风系在肩上,临出房门,又道:“郊外风大,假如你想带点酒去喝,我也不反对。”   康浩欣然鼓掌,微笑说道:“妙极了,偷得浮生半日闲,携醇醒佳酿,偕如花美眷,信心性以悠游,涤尘嚣以俱生,美景当前,迎风举杯,何难使满腔忧烦,尽化云烟……”   月眉顿足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去了。”   康浩忙道:“好,不说就不说,姑娘,请吧!”   两人离了静室,相偕向外行去,刚穿过花园,迎面却遇见齐效先,拦路问道:“姐,你们要到哪儿去?”   月眉道:“咱们有事,出去一会,如果骆老前辈问起,就说咱们很快就会回来。”   齐效先笑道:“姐,带我一块儿去,好不好?”   月眉摇头道:“不行,你在店里等着,别去碍事。”说罢,向康浩一扬头,举步而去。   齐效先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气得哼了一声,低语道:“一会儿不理人家,一会儿又跟人家出去玩,哼!下次别想我再替你送药了……”   他在生气,骆伯伧去在窗后援须而笑,喃喃说道:“真是女貌郎才,一对壁人,看来再大的仇恨,终敌不过一个‘情’字。”   口口口   石泉城西郊,面向汉水,有一块巨大的方石,名叫“半枰石。”   相传吕洞宾曾以石作秤,和张果老赌弃,结果输了,一怒之下,拔剑将棋枰砍为两半,一半被踢落江中,只剩一半留在岸上,石名“半枰石”。   传说固然不足全信,但那块大方石却是真的,而且石上还有残缺的纵横线纹,宛如棋枰模样,大石就在距江岸不远的山坡上,石后有株石松,斜斜展枝于,复罩石上,状若伞盖,倒的确是个敲棋怡性的绝妙所在。   康浩将酒菜放在半枰石上,展目四顾,不觉由衷的赞道:“这地方依山面水,景色如划,想不到小小石泉县城,居然也有如此佳景。”   月眉道:“我选上这个地方,倒不是为了它的景色,而是选它地势幽静,视野开阔,不怕有人偷听。”她双手抱膝倚坐在古松下,凝目望着江岸,语气和神色,都显得异常平静,和在客店里已经截然不同。   康浩笑问道:“姑娘这般慎重,想必那要说的话,一定十,分重要了?”   月眉道:“不错,事关名节生死,自然重要,否则,咱们也不必老远跑到这儿来了。”   康浩已猜到她要谈的事,必定和湘琴有关,微微一笑,道:“时间还早,先吃饱了,有话慢慢再说。”顺手撕下一大块风鸡,递了过去。   月眉摇头道:“我不饿,给我一杯酒吧。”   康浩替她斟了大半杯酒,她接在手中,就像吃药似的,敛眉闭目,一仰头,全部都倒进喉咙里。   她显然从未喝过酒,那辛辣的酒液一入口,顿时呛咳起来,杯子也摔了,脸儿呛得通红,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康浩急问道:“觉得怎么样?很难过吗?”   月眉一面拭泪,一面摇头,连声道:“啊!好辣!”   康浩道:“你喝得太急了,快吃口菜压一压,我去取水来……”   月眉喘息略定,却逞强道:“不要紧,再给我一杯,我还想喝。”   康浩连忙拦阻道:“不能喝了,这是有名的烈酒,喝醉了更能受。”   月眉不理,一把抢了酒葫芦,抗声道:“怕什么?醉死了是我自愿,我偏要喝,偏要喝……”说着说着,又猛地灌了一大口。   酒烈力猛,呛咳更甚,月眉好像横了心,竟然不顾一切,举起酒葫芦直向口里倒……   康浩见她几近自虐,不禁吃了一惊,急急上前夺下酒葫芦,两手紧揽着她的双肩,大声问道:“月眉,月眉,你这是为什么?”   月眉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哽咽着道:“让我喝,我求求你,我心里烦死了……”   康浩道:“你心里烦,可倾吐出来,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和身子。”   月眉连连摇头道:“我没有人可以倾吐,奶奶去世了,阿毛年轻,告诉他,他敢不懂……”   康浩柔声道:“月眉,你忘了?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我。”   “你?”月眉抬起泪眼,痴迷地望望康浩,忽然尖叫道:“你好大胆,快些放开我!”敢情她到现在才发觉自己竟是依偎在康浩怀中。   康浩双臂一收,就势将她搂得紧些,低声道:“月眉,咱们名份已定,等于就是一个人,你心里有委屈,当然应该告诉我,怎么竟说无人可以倾诉呢?”   月眉闭着眼睛,摇头叫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放开我,放开我!”口里虽然拒绝,却没有用多大力气挣扎,她仿佛觉得康浩的两条手臂不仅有力,更有一种难言的磁性,使她推拒不开,也不愿意推拒。   康浩低沉的声音又道:“其实,你心里的话,不说我也猜得到,你是为了易湘琴,而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对吗?”   月眉不再挣扎了,却幽怨地说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   康浩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对这件事误会很深,可是,你一再用冷漠的态度对待我,不让我有解释的机会,这怎能全怪我呢?”   “哼!不怪你,难道应该怪我?你和她要好是千真万确的事,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康浩道:“月眉,你把男女之间的感情看得太狭窄了,难怪会因此烦恼, ‘要好’只是朋友之情,并不是儿女之私,列不能和夫妻之情相比……”  .月眉抢着道:“我不懂这些大道理,也懒得管你们是友情或是私情,我只恨你既然已经结识了她,为什么又答应咱们的婚事?既然答应了婚事,为什么又对她念念不忘?你这样三心二意,准备置我于何地?”   康浩正色道:“我受欧阳夫人嘱托,携带易湘琴离堡避祸,这件事发生在前,也是黄四叔预定的策略,如今中途失散,自然要设法打听她的安危下落,这是情理中事,和婚约并无关连,月眉,你怎么竟不能体谅呢?”   月眉道:“可是你别忘了,奶奶是被谁害死的?她和咱们仇深似海,你却认为关心她的安危下落是情理中事?而且拿她当作‘要好’朋友?”   康浩感叹道:“提到这桩憾事,凭心而论,不能全怪人家,当时彼此处在敌对立场,同时,事情也是由效先弟夜闯后园,先用毒蜂伤人而起……”   月眉怫然不悦道:“你就知道帮她说话,反来编排咱们的错。”   康浩道:“事实上,你们都没有错,而是我错了,如果我不给她们阴阳果,就不会发生这场不幸了。”   月眉道: ”撇开奶奶的仇恨不谈,你也应该想想师门沉冤,她父亲易君侠假扮复仇会主,这总是真的了吧?”   康浩道:“此事尚在存疑,还没有确切的证据。”   月眉道:“如果有了确实证据,证明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那时候你能割舍得下吗?”   康浩肃然道:“这不是舍不舍得的事,果真证实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我自然以师门沉冤为重,不过……”   月眉道:“不过什么?”   康浩仰面长吁道:“月眉,咱们必须恩怨分明,罪魁祸首固然不能放过,却也不能连累无辜……”   月眉用力推开康浩,气愤的站立起来,冷笑道:“说了半天,你还是舍不得跟她分手,还是千方百计想替她开脱,好吧!从今以后,你别再理我。”   康浩急道:“月眉,你先别生气,听我说下去……”   月眉一扭头,强忍住盈盈泪欲坠的水,咽声道:“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有她就没有我,有我就没有她,反正咱们两个人总得死一个才能了结。”说完,忿忿一摔衣袖。转身便走。   康浩慌忙叫道:“月眉,月眉……”随后追了下去。   这时候,江边正有一艘客船泊岸,船上走下两位身穿绿衣的少女,迎面望见康浩,其中一个竟扬手招呼道:“请问……是康少侠吗?”   康浩和月眉不期然都停了下来,但康浩打量那两位绿衣少女,却不认识,诧道:“二位姑娘怎会识得在下?”   两名绿衣少女彼此互望一眼,脸上同时流露出欣喜之色,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低怕说道:“姐姐,果然不错吧?我说得像,可不就是他……”   年纪略大的点点头,道:“让我再问仔细些,别像上次那样又认错了人。”   于是,举步上前,向康浩端详了好一会,含笑问道:“康少侠的大名,是不是叫做康浩?” .康浩道:“不错,在下正是康浩。”   那绿衣少女又道:“令师是不是风铃魔剑杨君达杨大侠?”   “不错啊!”   “敢问康少侠,可认识一剑堡的易湘琴?”   “正是相识。”  ;   绿衣少女轻吁一声,道:“这就不错了,唉!上天有眼,竟让咱们在此地碰上了康少侠。”   康浩诧道:“两位姑娘是……”   那绿衣少女笑道:“康少侠不认识咱们,想必也听小琴提起过,咱们姓李,家住怀玉山马金岭下……”  ’康浩恍然道:“啊!原来是白云山庄李家姊妹,前在洛阳本当拜访,不幸交臂错过,如今,却无意在相遇,这真是太巧了。”   李樱儿道:“康少侠还记得洛阳白马寺的约会?那一次,咱们都上了人家的当;险些连命也断送了呢”   李梅儿接道:“那次咱们虽然没有见到康少侠,却遇见一个假冒的,依稀还记得少侠的相貌,所以刚才瞧着眼熟,才冒昧动问一声;”   康浩问道:“二位姑娘准备往何处去?是路经此地吗?”   李樱儿道:“咱们是特意去一剑堡探望小琴的,为了抄近路,才由石泉经过,不料竟和康少侠巧遇。”   梅儿接口道:“琴姐姐病了,你知不知道?她就是为了你才病的哩……”   樱儿又道:“小琴本来和咱们在一起的,后来听说你被东海火焰岛的船掳去,在铜瓦厢附近失火沉舟,才得了病,如果她看见你和咱们一块儿去,准会高兴得发疯,咱们趁此机会,好好敲她一下,叫她请客。”   姊妹俩一团高兴,围着康浩又说又笑,而且句句都和湘琴有关,全没留意到旁边还有一位月眉。   月眉冷眼旁观,听了这些话,自然如火上添油,怒上加怒,含着两眶泪水,向康浩恨恨的说道:“难怪你旧情难忘,原来人家为你害了相思病呢,是该去看看人家,好让她去高兴,让她去发疯,让她好请客。”   她越说越气,用力跺着莲足,大叫道:“我恨死了你们这些无耻的东西了,快滚吧!去发疯吧!让你们一个个都疯死了最好!”说着,掩面大哭,飞奔而去。   康浩连声呼叫,欲要拦阻,却已来不及了。   李家姊妹被骂得满头雾水,愕然相顾,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梅儿困惑的问道:“这女子是谁?怎么这样凶?”   樱儿瞪目道:“她好像在骂咱们嘛?康少侠,你认识她吗?”   康浩点点头,叹道:“二位别见怪,她心绪欠佳,言语失礼,由我替她向二位姑娘赔罪。”   樱儿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康浩道:“她姓齐,乃是在下的未婚妻子。”   樱儿姊妹俩吃了一惊,失声道:“什么?你……你……已经有妻室了?”   康浩垂首道:“是的……”   樱儿勃然大怒,叱道:“你既然已有妻室,就不该再用假情假意去欺骗小琴,她和你有什么仇恨?害死了她,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康浩惭然道:“李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下订定婚约,乃是最近几天的事,并非在与湘琴结识之前……”   樱儿怒目道:“那更不应该,难道相识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湘琴对你的情意?她为你受了多少苦,到现在病犹未愈,你却昧着良心,另结新欢,你说,你还是人吗?”  .梅儿在旁劝道:“姐姐,你先别发火,也听听人家少侠的苦衷……”   樱儿大怒道:“这种薄情寡义的人,还有什么狗屁苦衷,算咱们瞎了眼睛,认划了人,走吧!”一手挽着梅儿,扭头便走。   康浩道:“两位要到那儿去?”   樱儿瞪眼道:“咱们高兴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康浩道:“在下只想问二侠是不是欲往一剑堡?”   樱儿冷哼道:“你猜对了,咱们正是要去一剑堡告诉小琴,让她知道你是天下最可恶的大骗子。”   康浩长叹一声,道:“姑娘不谅解我,我无法勉强,但小琴现在已不在一剑堡,两位大可不必再徒劳往返…….”   梅儿对康浩尚有好感,闻言咤道:“为什么呢?她怎么不在堡中?”   康浩道:“不瞒姑娘说,小琴是和我一同离开了终南的;’不料竟在途中失散了。”   梅儿惊道:“真的吗……”  .   樱儿却冷哼道:“妹妹,别听他胡说,他是怕咱们见到小琴后,拆穿他的假面目,才故意骗咱们的。”   康浩摇头道:“在下句句实话,决没有欺骗两位。”   樱儿道:“哼!你就是想骗咱们,咱们也不信,妹妹,不用再跟他废话了,走吧!”   说完,不待康浩再开口,拉着梅儿忿忿而去。   康浩凄然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无限委屈拥塞心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过了许久许久,才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他并不抱怨樱儿不肯给他解释的机会,因为他深深知道,这些错综复杂的情形,根本不是言语所能解释的,他虽然并不介意别人的误会,却不能不为这些情感上的纠结而忧心忡忡。   江中舟揖纷坛,岸上人群喧嚷,这乱哄哄的江岸,恰似纷扰的人生,使人心烦意乱,没个遁避之处,康浩忽然觉得有一种迫切的需要——那就是“酒”。   是的,酒,那醇郁的液汁,至少可以使人暂时忘却烦恼,获得片刻快乐,古人说:醉乡路稳且频到,此外不堪行,如果真能“一醉解千愁”,为什么不畅饮一醉呢?   康浩一顿足,转身直趋“棋枰石”,抓起酒葫芦,正待痛饮逐愁,忽然,身后一声轻咳,有人低低问道:“朋友,能分润一杯给不速之客吗?”   那语声细如蚊纳,但字字清楚人耳,而且,发话之处分明就在身后数尺内,以康浩耳目之灵敏,事先竟毫无所觉,显然这人必非平常人物。   康浩心头微震,缓缓放下手中酒葫芦,也不转身,只镇静的反问道:“阁下是谁?”   身后那人答道:“一个不揣冒昧的酒徒。”  ·康浩仰面笑道:“既称酒徒,想必是能喝几杯的了?”   那人道:“不敢,嗜酒之徒,未必能喝多少,只不过适逢其会,见朋友独饮无伴,故而毛遂自荐,愿与朋友共享这醇冽佳酿,如画景色。”   康浩听他谈吐不俗,心里越觉惊疑,点了点头,道:“好极了,在下正感独饮无聊,难得朋友有些雅兴,来,在下先敬你一杯。”   说着,从石上取了一只酒杯,反手一掷。   同时旋身扬臂,将内力逼人酒葫芦中,一股酒箭,循杯射去。   他为了敌友未明,出手已留分寸,先掷杯,后注酒,杯子掷出的方向,亦并未正对那人,而是略偏了半尺,以便万一那人无法接住酒杯之时,也不难从容趋避闪让。   谁知道这些顾虑却全属多余,当他旋身注酒的刹那,只见那酒杯已被一个蓝衣人轻轻接住。   那蓝衣人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竹笠,帽沿前垂着一幅黑纱,几乎将整个面庞全部掩去,用左手中食二指挟住酒杯,迎着激射而来的酒箭,连声道:“多谢盛情,实在愧不敢当!”   奇怪的是酒射入那倾斜的杯口内,居然点滴不漏,顷刻之间,竟凝结成一团冰丸。   蓝衣人屈指轻弹杯身,那酒液凝成的冰丸应手飞起,直投入口中,但人口忽又化为液汁,蓝衣人“咕嘟”一声咽下肚去,赞道:“好酒!好酒!至少是窖藏二十年以上的陈年佳酿吧?”   康浩看得心惊不已,暗忖道:此人武功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身形又如此眼熟,倒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只怕不会无因而来…… ”   心念转动,口里却笑道:“酒质粗劣,在承谬誉,倒是阁下这一身精纯内功,少说也该有三十年以上的苦练吧?”   蓝衣人哈哈笑道:“朋友看走眼了,在下今年才二十一岁。”   康浩轻哦道:“这么说,阁下必是出身在名门,习练的是武林绝技神功了?”   蓝衣人摇头道:“也不对,在下师门只是武林中默默无闻的人物。”   康浩趁机探问道:“敢问令师…….”   那蓝衣人似乎不愿再提,截口笑道:“佳酿在手,美景当前,在下肚子里的酒虫已经等不及了,能容我再讨几杯,先解解馋么?”   康浩耸肩一笑,道:“是我太失礼了,朋友,请坐吧!”   蓝衣人毫不客气在大石后面盘膝坐下,却把竹笠向下拉了拉,连头带颈全部遮住。   康浩看不见他的面貌,越加好奇,便斟满两杯酒,举杯相邀,道:“朋友,干杯!”   蓝衣人道声谢,却不仰面干杯,仍然用手指轻轻一弹酒杯,凝酒成冰,直投口中。   一颗头始终掩藏在竹笠下。   连饮三杯,俱是如此,康浩疑心更甚,含笑道:“朋友,此地景色不俗,何不除下竹笠,以免遮住了视线?”   蓝衣个道:“正因此地景色不差,在下这顶竹笠才不能除下来,否则,阁下就没有雅兴再喝酒了。”   康浩道:“那是为什么?”   蓝衣人道:“鄙人丑陋不堪人目。”   康浩正色道:“朋友错了,在下虽不敢自夸高明,却也不似以貌取人的俗夫,如蒙不弃,还请以本来面目相见,不然,在下亦不敢高攀,就此告辞。”   那蓝衣人喟然道:“在下非仅貌丑,简直狰狞可怖,只怕会惊了阁下。”   康浩道:“君子相交之心,纵然形同鬼魅,又何惧之有?”   蓝衣人道:“这么说,阁下是一定要在下当面现丑了。”   康浩道:“在下已经说得很明白,既承相交,就该坦然相对。”  .蓝衣人轻吁道:“阁下一定要见识我这副丑像,我无法拒绝,但见了之后,最好别再追问我貌丑的原因,这一点,尚盼俯允”   康浩爽然道:“谨遵台命。”   那蓝衣人缓缓举起左手,掀开了黑纱和竹笠,说道:“朋友,请看吧!”  .康浩早已凝目而待,一望之下,不觉机伶伶打个寒襟,险些惊呼失声……   原来竹笠黑纱掩蔽之下,果然是一张满布疤痕的丑脸,难怪他总觉得这蓝衣人的身形十分眼熟,敢情就是曾在一剑堡后山峭壁顶上见过的那个神秘少年。   蓝衣人丑脸牵动,目光炯炯凝视着康浩,似笑非笑的问道:“朋友看清楚了?可是觉得鄙人‘才不压众’,但却‘貌很惊人’对吗?”   康浩忙道:“啊!不!在下只是觉得这些伤痕……”   蓝衣人截口道:“朋友,别忘了咱们的约定,不要问我原因。”   康浩语声微顿,道:“如果在下请问朋友的尊姓大名,这总可以吧?”   蓝衣人说道:“姓名不过是一个人的记号,朋友叵不吝赐告,鄙人自然也不隐瞒。”   康浩拱手道:“在下名叫康浩,敢问兄台……”   蓝衣人应声道:“鄙人姓黄,贱名无父。” ; 康浩施礼道:“原来是黄兄……”忽然神情一愣,惊诧问道:“黄兄的台甫,莫非是化名。”   黄无父道:“不!这就是小弟的真实姓名。”   康浩道:“但是……黄兄为何要取这古怪的名字呢?”   黄无父哂道:“小弟本来就没有父亲,以实情为名,有什么不妥?”   康浩呐呐道:“黄兄请恕小弟交浅言深,人无父母,身份何来?世上岂有‘无父’之人……”   黄无父冷然一笑,道:“怎么没有?小弟就是一个。”说着抓起酒葫芦,连饮了几大口。   酒液淋漓满腮,黄无父也不去拭擦,烈酒下肚,使她丑脸上泛现一片血红,看来越加狰狞可怖。   康浩默默的看着他,心里虽有许多疑问,却不便追问太急,直等黄无父将一葫芦酒都喝完了,才含笑道:“得与黄兄相识,足慰平生,可惜酒带得不多,难得尽兴,小弟寄寓的客栈就在城中,如果黄兄有暇,何不结伴入城共谋一醉?”   黄无父摇头道:“那倒不必了,小弟有几句话想请教康兄,倘蒙不弃,此地清静幽僻,正好畅谈。”   康浩浩问道:“不知黄兄有何见教?”   黄无父道:“康兄可是由终南一剑堡面来,”   康浩微惊道:“不错,黄兄怎么知道的?”   黄无父没有回答,径自问道:“康兄既与一剑堡相识,想必了解一剑堡主易君侠的为人如何?”   康浩一怔,道:“这个……黄兄怎会忽然问起这个,莫非与一剑堡……”   黄无父道:“小弟与一剑堡毫无渊源,只是想向康兄打听打听那易君侠的品格和心性而已。”   康浩道:“品格心性包含甚广,但不知黄兄想知道的是那一方面?”  。   黄无父沉吟了一下,说道:“譬如说,易君侠颇负盛名,被誉为正道武林翘楚,他实际的为人,是否真如传闻的那么高超。”   康浩默然良久,摇头道:“这一点,小弟很难妄论,因为小弟和易堡主仅有一面之识,从表面看,其人气度雍容,平易近人,的确不愧一代大侠,但是——”   黄无父注目问道:“但是什么?康兄怎么不说下去了?”   康浩苦笑道:“据小弟所知,环绕在易君侠周围,地有许多心怀叵测的阴险小人,而那些人又甚得易君侠信任,究竟是他不能知人善用?抑或另有内情?小弟就不敢肯定了。”   黄无父轻哦一声,又道:“康兄是怎么认识那易君侠的?如果彼此仅只一面之识,怎去一剑堡作客?”   康浩道:“说起来,可说是缘于一段巧遇,小弟最先结识的并非一剑堡主,而是他的女儿易湘琴……”   黄无父笑了笑,道:“能说给小弟听听吗?”,康浩并未推诿,遂将自己认识湘琴的经过,大约地说了一遍。   黄无父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笑道:“这不是巧遇,而是一段艳遇了,看来那位易姑娘对康兄情有独钟,康兄早晚将为终南一剑堡的娇客了。”   康浩赦然道:“黄兄休要取笑,此中尚有许多复杂内情,不是三言两语所能解释的,何况小弟业已订了亲,此事决不可能。”   黄无父道:“订过亲倒不要紧,大丈夫三妻四妾,原也算不了什么,但小弟却有一点不明白,以康兄的人品相貌,又深获琴姑娘芳心,婚事得谐,只是迟早间事,为什么竟在易君侠回堡前夕,匆匆离开了一剑堡?”   康浩一愣,一时竟感无词以对,心里暗忖道:此人语锋犀利,来意可疑,而且对我的行止知道得很清楚,他究竟是一剑堡的朋友,抑或是复仇会的爪牙呢?   继而一想,又觉得两者都不像,皆因他如是一剑堡的朋友,何须再向自己打听易君侠的为人,如果是复仇会爪牙,以他—身精湛的武功,尽可跟自己正面动手,又何必攀谈套间,绕这个圈子?心念及此,便率直的问道:“黄兄与小弟素昧平生,怎么知道小弟适由一剑堡来?又怎知小弟是在易君侠返堡之前离开的呢?”   黄无父笑道:“咱们虽是第一次交谈,却不能算素昧平生,至少,小弟对康兄,早已有几分熟悉了。”   康浩惊讶道:“你以前见过我?”   黄无父但然颔首道:“前后已见过三四次,只是小弟都隐在暗处,未曾和康兄正式照面罢了。”   康浩忽然哈哈大笑道:“有趣啊,有趣!可惜酒喝完了,不然,为了黄兄这句话,就值得痛饮三大杯。”   黄无父诧道:“莫非康兄不信。”   康浩笑道:“黄兄句句实话,怎能不信,不瞒你说,小弟也藏身暗处偷窥过你一次呢!”   黄无父愕然道:“当真么?在什么地方?”   康浩道:“黄兄暗窥小弟,大约是在一剑堡后园内,小弟偷看黄兄,却是在峭壁上小溪旁。”   黄无父略一怔愣,也仰面大笑起来,说道:“好呀!原来石壁上那些树桩,竟是你弄的手脚?”   康浩笑了笑道:“百丈峭壁,上下不易,小弟没有黄兄那份轻功,只好弄些树桩了。”   黄无父道:“这么说,咱们早巳相识,却在这儿装模作样,互相猜疑盘问,岂不可笑?”   康浩道:“怎么不是,这就叫‘尔虞我诈’。”   两人抚掌大笑,刹时间,胸中猜忌一扫而空,四手相握,在这紧紧的握持中,两颗赤诚的心,已紧紧连接在一起。   笑声惊动江边船户,许多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仰面向土坡上张望——如果听到的不是笑声,人们很可能又要疑心是吕洞兵和张果老为了下棋争吵起来了。   黄无父站起身来,道:“此情此景,不能无酒,康兄请等片刻,小弟船户们搜购一坛来。”   康浩道:“老兄相貌惊人,还是由小弟去吧!”   黄无父咧嘴一笑,道:“不妨,你瞧我的。”   话落,一压竹笠,抖落黑纱,转身向江边走去。   只见他步履从容,似乎毫不急迫,但每一跨步,距离却在数丈以上,由土坡至江边,虽有百丈远近,不过霎眼工夫,便已抵达,竟比御风飞行还要快速。   船户们远远望见人影闪动,转眼便到眼前,一声惊呼还未出口,来人已进入船舱中,自己取了一坛酒,又飘身下了船。   一名船夫张口叫道:“喂,你不能拿走呀!喔……”呼声未毕,口里忽然多了一块硬东西,急忙吐出来一看,竟是一声银子,足有十两以上。   再抬头看时;取酒的人早巳回到“半枰石”了。   那船夫懊悔不已,暗道:这不就是腾云驾雾的神仙吗?早知道,真不该叫嚷,由他多拿几坛倒可发一笔小财……   “半枰石”上,两人开坛畅饮,越谈越觉得投契。   康浩不胜羡慕的问道:“黄兄适才施展的身法,迎异一般轻身提纵术,不知是不是绝传已久的神行缩地玄功?”   黄无父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这功夫叫什么名称,反正从小由师父传授,日夕苦练,十数年不曾中辍,施展起来,好像比轻身提纵术要快速一些。”   康浩道:“黄兄是几岁拜师的?”   黄无父道:“大约一岁不足,那时我全家惨遭杀害,房舍犹在焚烧,幸亏师父赶到,从一处狼窟中救了我……”   他仰面干了一杯酒,掀起竹笠,指着自己脸上疤痕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我这些伤痕,都是被狼抓伤的。”   康浩惊呼一声,问道:“是谁杀了你的全家?”   黄无父摇头道:“不知道。”   康浩又问:“那么是谁将你抛进狼窟的呢?”   黄无父又摇摇头道:“不知道,据师父告诉我,他曾在狼窟附近找到一具女人的尸体,而且,当我被救出狼窟时,哑穴早经封闭,以情推想,可能是家中发生变故之际,那女人偷偷抱着我向屋后乱山中逃走,不幸被仇人追及,情急之下,将我点闭了哑穴,误投狼窟,侥幸狼窟中只有几头小狼,才留下一条残命。”   康浩感叹说道:“原来黄兄竟是在家遭惨变,幼失估恃,跟小弟同样是不幸的孤儿。”   黄无父诧异地道:“怎么,你也是孤儿?”   康浩黯然点头道:“小弟的身世与黄兄相比,虽然幸运得多了,但咱们却有一个相同的遭遇,黄兄因有狼窟掩藏,才能逃脱大难,小弟倒是靠狼乳维生,才没有变成沟中饿殍……”接着,也将自己幼时遭遇,说了一遍。   黄无父激动地道:“康兄,同是无家可怜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如不猥琐见鄙,咱们就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康浩大喜,说道:“正合我意,你我撮土为香,指石为誓,如负此盟,人神共鉴!”   两人便在半枰石旁并肩跪下,望天祝祷,互叙年岁,黄无父略长,康浩年幼,、彼此通诚结义,永为异姓肉。   祝拜完毕,重新席地而坐,黄无父慨然长叹道:“愚兄自解事之日起,终年独居,从无一个朋友,又因面貌丑陋,自惭形秽,是以除家师之外,将世上的人都当作仇敌,今天与二弟一席坐谈,竟然十分投缘,才知道自己从前的想法实在太偏执了。”   康浩诚恳的说道:“初见面时,小弟对大哥同样猜忌甚重,如今才知大哥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黄无父道:“这也难怪,皆因江湖险诈,令人防不胜防,商呼们又都无父无母的孤儿,对一切就怀着大多猜疑。”   康浩道:“大哥请恕小弟冒昧,你果然是没有父亲的人么?”   黄无父脸上忽然掠过一抹阴影,木然良久,才仰面苦笑道:“人皆有父,岂我独无?不过,在我的记忆中,既不知道父亲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的容貌,所以家师替我取了‘无父’这个名字。”   康浩诧道:“那么大哥怎知道自己姓黄?”   黄无父道:“我母亲姓黄,我是跟从母姓。”   康浩想了一下,又道:“大哥家遭变故的时候,只有一岁多,尚未解事,怎会记得伯母的姓氏?”   黄无父道:“这是家师后来告诉我的,家师和母亲乃是同门师姊妹,情谊一向极好。”   康浩接口道:“既然如此,令师一定也知道伯父的姓名了,难道她没有告诉大哥?”   黄无父摇了摇头,说道:“她老人家只告诉我说,那种薄情薄义的男人,不配为你的父亲,他只是一个连野兽都不如的畜牲……”   康浩骇然道:“她怎么会这样痛恨伯父?”   黄无父道:“此话说来话长,二弟,你听说过武林中有一个名叫‘太阴门’的门派吗?”   康浩摇头道:“没有。”   黄无父又道:“当年的大荒三老中,有二位‘太阳叟’东方烈,你总该听说过吧?”   康浩吃惊道:“大荒三老名满天下,莫非大哥的师门竟是……”   黄无父道:“不!愚兄并非大荒三老门下,只是太阴门却与三老中的东方烈颇有渊源……”   话声微顿,然后缓缓说道:“太阴门的创教祖师,名叫‘阴婆婆’慕容冰,也就是太阳史东方烈的妻子,皆因她身具异禀,武功专走阴柔路子,久而久之,渐渐影响了性格,竟与太阳叟的阳刚性格相背而驰,夫妇俩终于反目侃离,阴婆婆一,怒之下,便在北大山寒冰谷自创‘太阴门’,专门收录女弟子,授以独门阴柔武功。   “阴婆婆收徒极苛,除了资质之外,并且词订下两项严格的门规:第一,不许门下弟子擅人中原;第二,必须终生不嫁,永保处子之身,如果违背了这两项,轻则废去武功,斩断四肢,重则五阴绝脉手法,追索性命。   “北大山远在西域,太阴门弟子又绝迹不至中原,是以武林中人知道太阴门的并不多,当时太阴门下,共有十二名弟子。号称‘太阴十二钗’,其中,最得阴婆婆宠爱的两人,一个名叫龙姑,也不是愚兄的救命恩师,另外一个,就是我的母亲……”   康浩轻“哦”了一声,张口欲说什么,却又强自忍住。   黄无父问: “你觉得很意外是不是?太阴门下既然终生不嫁,怎么又会生下我来,对吗?”   康浩赦然道:“是的,小弟猜想后来一定发生了不幸的变化了……”   黄无父点点头道:“一点也不错,那不幸的变化,就是我的母亲在偶然的机会中,邂逅了一个由中原去的男人,更不幸的是一时情不自禁,竟跟那男人相偕私奔,逃离了北天山……”   康浩叹道:“这样一来,岂不是触犯了太阴门的门规了么?”   黄无父道:“触犯门规还是小事,叛师潜逃更使阴婆婆大为震怒,当时便颁下迫魂金牌,严令限期追杀我母亲,那受令的人,就是龙姑。”   康浩被这段故事引起莫大的兴趣,不由问道:“龙姑既是奉命追杀伯母的人,后来又怎会救了你的性命,反而成了你的师父呢?”   黄无父道:“天下的事,往往出人意料。龙姑和我母亲一向感情就很好,当她衔命追来中原,找到我母亲,却发现我母亲已经有了身孕,犹豫再三,都不忍心下手,只好独自转回天山向阴婆婆倭称业已达成任务,并且将自己的头发剪下一络;假充证据,暂时骗过了阴婆婆。尚幸没有过多久,龙姑继承了掌门大位,心里始终对我母亲惦念难忘,于是再度来到中原探望,竟恰巧赶上我家发生变故,她老人家来迟一步,未能及时援救我的母亲,便将我带回天山,安顿在寒冰谷外一个幽密的洞穴中,每日以兽乳为食,抚养我长大,唯因格于门规,仅能授我武功,始终未行拜师之礼……”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眼中闪现着激动泪光,一连饮干了三大杯酒,接着又道:“我孤零零一个人在山洞中长大,自幼习于独处,没有游伴,也没有朋友,实际说来,根本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二十年来唯一能见的亲人,只有师父,她老人家仅救了我的性命,传授我的武功,也等于是我的慈母,我只恨自己不是女人,否则,宁可老死天山,也不会再到中原来了。”   康浩听完这番叙述,黯然良久,才凝容说道:“大哥,从你所说的这段往事看,令师必定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你有没有问过她老人家?”   黄无父叹道:“自然问过,但是她老人家好像不愿提起这件事,总是推说不知道。”   康浩沉吟道:“那么,她让你到中原来,又有什么目的呢?”  .黄无父道:“她老人家并不愿意我离开天山,但我既不能一辈子躲在山洞里又无法皈衣太阴门下,加以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所以才决定返回中原,寻访仇人。”   康浩问道:“关于当年杀害伯母的疑凶,令师可曾提供什么线索?”   黄无父摇摇头,黯然道:“师父对我为母报仇的事,一直不表赞同,当我离开北天山的时候,他老人对我说‘情孽祸根,由人自招,你母亲当初一念之差,为情私奔,才惹来了杀身之祸,这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怨不得谁,孩子,你虽然不是太阴门下,但为师已将本门武功倾囊相授了,如果你要返回中原创一番事业,为师深表同意,那报仇的事,还是别再想它了!……”   康浩诧道:“这就奇怪了,你令师和伯母的情谊,怎么会劝阻大哥替母报仇呢?莫非她心里别有隐衷和顾忌么?”   黄无父道:“我不知道她老人家有什么隐衷和顾忌,但杀线之仇,势在必报,这是任何人劝阻不了的,所以,回到中原以后,我便全心全意的查寻可能涉嫌的仇人。”   康浩道:“你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怎样去查寻呢?”   黄无父得意的道:“只要功夫深,铁柱磨成针。我才二十一岁,来日方长,纵然化上五六十年时间,相信总能寻到仇人。何况,线索本来是人推断出来的,我自信并不太笨,为什么不能从情理中推想出线索来?”   康浩问道:“大哥是如何推想的?”   黄无父道:“首先,我猜测仇恨的起源,我母亲自幼远居西域,回到中原才短短一二年,不可能结下如此深仇大恨,是以我判断仇家多半是为那诱骗我母亲的男人而来,只因寻仇未遇,迁怒妻孥,才杀害了我的母亲。”   康浩点头道:“不错,这项推断大有道理。”   黄无父又道:“其次,我再推测仇人的身份,太阴门的武功虽不敢称举世无匹,至少也是武林第一流的,我母亲既得阴婆婆钟爱,应该很不差了。换句话说,那仇人若非出类拔萃的高手,决难加害我的母亲。”   康浩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   黄无父接着又道:“最后,我又想到那诱骗我母亲叛离太阴门的男人,据我私下猜测,那人既能获得我母亲的心,为了他,不惜背叛师门,总该有几个理由。第一,那人可能很英俊漂亮;第二,他的武功必定也很了得;第三,那人多半是个能言善辩的人物,善于甜言蜜语,表面忠厚,心术却很奸诈。”   黄无父不禁对这位一见如故的盟兄大感佩服,含笑:“大哥推断事理,有条不紊,实令小弟衷心敬服,经过大哥这一描述,小弟也好像看见那人的形貌了。”   康浩道:“愚兄在荒山石洞中长大,独居无聊,便常常沉思幽想,有些东西我从未见过,’但若细心忖测琢磨,所得结果,往往不会相差在远……”   .说到这里,神色忽又变得十分凝重,轻叹着又道:“不过,中原广幅万里,单凭这些推断去寻仇人,何异大海捞针。所以,我又拟定了一项查访的计划,第一步,我先把中原武林的成名人物,列成一张名单,然后把那些年纪太老,容貌丑陋,以及声名恶劣的人,逐一删除;第二,再暗中打听那些可疑的涉嫌人物,谁的心机最深沉好险?谁在二十年前,曾经离开中原,去过西域?如果能够查出那欺骗我母亲的人,再寻找仇人就非难事了。”   康浩急问道:“你老人找到那人了吗?”   黄无父摇摇头道:“还没有,但我心中已有了一个可疑的目标……”   康浩道:“是谁?”   黄无父缓缓说道:“一剑堡主易君侠。”   康浩骇然一惊道:“怎么会是他?”   黄无父道:“据我侧面查证,那易君侠有几项可疑之处,其一,中原武林高人,以他年纪最轻,成名最晚,但声誉却驾凌‘三庄二岛一竹林’之上,这证明他颇有洁名钓誉的才能……”   康浩道:“大哥太武断了,这……”   黄无父道:“你先听我说下去,这只是我忖测之辞,并没肯定说定就是他。”   康浩笑笑道:“好!大哥请说吧。”   黄无父又道:“其二,易君侠结婚成家的时候,正是我母亲被杀之后,在时间上说,未免太巧了。”   这一次,康浩没有再开口,只微微颔首,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黄无父一顿又道:“其三,易君侠相貌堂堂,二十年前正当少壮,在年龄上说,也涉嫌最重,如果他真是复仇会主,这更证明他是个外貌忠厚、内心奸诈的坏蛋。二弟,你不是也怀疑他就是那假冒令师的复仇会主吗?”   康浩沉吟了一下,点头道:“不错,小弟也正在怀疑他就是那复仇会的会主,但亦仅只怀疑,迄今尚尤确证,而且小弟以为,即使他真是复仇会主,这也不足证明他就是大哥要查寻的人,咱们总不能因为他干过一件坏事,便认定天下的坏事都是他一个人干的,你说对不对?”   黄无父毫不犹疑的:“对!二弟立论公证,足见胸襟磊落,但愚兄也绝非无的放矢,平空诬陷他,愚兄还有一个最重要的根据,就是易君侠仗以成名的那柄紫电剑……”   康浩诧问道:“紫电剑怎么样?”   黄无父道:“据说那紫电宝剑,正是二十年前,在大戈壁出土的。”  ’康浩骇然失声道:“这话真的么?”   黄无父道:“愚兄仅是听人传说,目前还不知道是否确实,假如这传说确实,假如这传说确实,那就证明易君侠曾经去过西域大漠,也就证明他便是当年诱骗我母亲叛门私奔的男人……为了寻找证据,愚兄曾先后潜入一剑堡查探过四五次,更在后园峭壁顶上,苦苦守候了将近三个月之久,可惜始终没有查到有力的佐证。”康浩剑眉微皱,默默想了好一会,说道:“小弟有一句话想请问大哥,不知当问不当问?”  ’黄无父道:“你我义结金兰,有话但说无妨。”   康浩道:“如果有一天,证实那一剑堡主易君侠就是大哥的生身之父,大哥准备如何处置这件事呢?”   黄无父仰天发出一声冷笑,切齿说道:“这很简单,我会亲手杀了他,替母亲报仇出气。”   康浩道:“可是,他无论如何总是大哥的父亲,也是伯母倾心相爱的丈夫,大哥这样做,只怕……”   黄无父冷漠地摇摇头道:“不!他生而不养,不配为人之父,他始乱终弃,连累我母亲惨死,自己却另娶妻室,安享荣华富贵,更不配为人之夫,这种薄情寡义的人,不杀他岂有天理?”   康浩本待劝他,但念他自幼孤独,以兽乳为食,与虫蛇为伴,二十年荒山石洞的生活,不知捱受过多少艰苦,孕育了多少仇恨,这些愤世嫉俗的思想,决非三言两语所能所解,是以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   黄无父似乎也看出康浩欲言又止的神情,转变话题,微微一笑道:“今天是咱们结拜的好日子,过去的事,说完就算,别再提它了。来,干了这一杯,愚兄有一份见面礼送给你。”   康浩举杯饮干,笑道:“道义之道,不当有些俗礼,大哥何必破费呢?”   黄无父道:“这礼物是现成的,愚兄不须化费一文钱,贤弟却千金难买。”   康浩讶道:“哦?那是什么东西?”   黄无父含笑摇头道:“不是东西,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于是,便将自己趁隙劫走易湘琴的经过,略述一遍。   康浩大喜道:“多谢大哥厚情,如今她人在何处?”   黄无父取出一支小锁匙交给康浩,说道:“人就在石家客栈西跨院第二间客房中,这是房门锁匙,等一会贤弟自己去接她吧!时间不早,咱们也该分手了。”   康浩急道:“大哥怎么不和小弟返客店去?”   黄无父站起身子,诚挚地说道:“我知道你有许多朋友,都住在石家客店,但现在我还不想跟他们见面,我是孤僻的人,不惯与人交往,你不必勉强我。”   康浩垂首道:“小弟谨尊大哥的吩咐,只是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大哥。”   黄无父笑吟吟道:“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贤弟,这世界能有多大,还怕见不到吗?”   说完,举的一拉竹笠,洒步便走。   康浩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忙叫道:“大哥请留步。”   黄无父回过头来问道:“贤弟还有什么话要说?”   康浩道:“谈了许久,小弟竟忘了请问伯母的尊讳了,日后如有机会,也好相助大哥查访。”   黄无父轻“哦”了一声,答道:“她老人家名叫黄莲花。”话落,把手一拱,大步而去。   什么?黄莲花?  。   康浩心头猛可一震,几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是,就在他微一怔愣之际,黄无父业已走无影无踪。   他既惊且诧,不由暗自思忖道:“奇怪,难道世上真有一位黄莲花?难道欧阳佩女晰说的故事是真实?”   念头在他脑中飞快地闪过,顾不得再寻黄无父急忙奔回城中。   甫抵店门,老人家一见康浩,立刻满面含笑道:“少侠回来正好,六爷和七爷都到了,东家正想派人去寻少侠呢!”   康浩点了点头,随即问道:“石老,你可知道西跨院客房里住着什么人?”   石掌柜略一凝神,道:“是兄妹两个,那妹妹患了病,还在房里,哥哥去替她配药尚未回来……少侠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康浩道:“那哥哥是不是穿一件蓝色外衣,脸上有许多疤痕?”   石掌柜讶然道:“不错啊!莫非少侠认识他们?”   康浩长吁一声笑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石老,快带我到西跨院去。”   那石掌柜虽然听不懂他说些什么,见他神色欢悦,猜想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连忙兴冲冲在前领路。   进入西院,指着两间紧闭房门的客室,道:“喏!他们兄妹俩住的,就是这两间。”   康浩取出房门锁匙,微笑说道:“现在,你可以下令将各处人手全都撤回来,并且请你告诉骆伯父,就说易姑娘已经找到了。”   石掌柜吃了一惊,说道:“少侠,你是说那患病的女人,就是咱们要寻的易姑娘?”   康浩点头道:“一点也不错,咱们派出放多人去打听她的消息,谁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竟和咱们仅仅隔着重院子。”   石掌柜睁大了眼睛问道:“这……这话当真……”   康浩一扬手中锁匙道:“自然是真的,否则,我怎么有这柄房门锁匙。”  ·石掌柜脸色陡然变色,呐呐道:“可是……那位易姑娘,她……她……”   康浩笑道:“她就在他房间里,虽然受了一场惊吓,想必没有遭到损伤,石老,你右是不相信,请跟我一齐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说着,举手投人锁孔,略一试探,门锁果然应手而开。   推开房门,康浩便迫不及待跨了进去,扬声‘叫道:“小琴!小琴!小……”   叫声未落,突然一惊住口,原来房中空空荡荡,何曾有半个人影。   再看床上枕席方正,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根本就不像有人住过的模样。   康浩心头一沉,失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石掌柜嗫嚅的道:“少侠可是问原来住的这间客房的那位姑娘?”   康浩道:“是啊!她的人呢?”   石掌柜道:“刚才老汉的话还没说完……那位姑娘已经被人接去了……”   康浩大惊,反手一把抓住老人家的胳膊,急急问道:“被谁接去了?快说!”   石掌柜道:“少侠请放宽心,那接人去的车子,是本城太和堂药铺的私用车,随车来的人老汉认识,就是太和堂的少掌柜,有名有姓,不怕他跑上天去……”   康浩顿足道:“别说闲话,那太和堂药铺在什么地方?快些带路。”   石掌柜道:“容老汉禀告东家……”   康浩道:“来不及了,快走!”不容分说,拉了他脚不沾地向外就走。  …  。   途中,石掌柜才把经过情形大略告诉了康浩,原来就在康浩返店不久前,太和堂药铺少掌柜亲自驾车到石家客店,自称受客人之托,专程来接一位寄寓西跨院的黄姑娘前去诊病,店里伙计都知道西跨院里住着一位患病的女客人,见姓氏实情俱都相符,药铺少掌柜又是熟人,不疑有他,便任由那车子将人带走了。   康浩听了,心里更急,但暗忖易湘琴困在石家客店的事,除了自己和黄无父,别无第三个人知道,那利用药铺车辆将人接走的,会是谁呢?   他首先想到白云山庄李家姊妹,会不会是她们躲在暗处,偷听到自己和黄无父的谈话抢先进城,接走了湘琴?   稍一细想,又觉得不可能,一则李家姊妹如知道湘琴被困在客店里,尽可正大光明去救人,何必绕这个大圈子?再说,黄无父是在临别的时候,才提到湘琴的事,时间上李家姊妹也不可能如此从容。   接着他又想到月眉,会不会是她因嫉生恨,暗暗劫走了湘琴……可是,她又怎么知道湘琴在石家客店中呢?   想到这里,忍不住问道:“石老,可曾看见齐姑娘回店里来?”   石掌柜答道:“回来过,但没有多久,又和齐少侠一块儿出去了。”   康浩道:“他们离去是在易姑娘家被接走之前呢?还是之后?”   石掌柜道:“齐姑娘和她弟弟先离去,约莫半个时辰以后,太和堂的车子才来接走易姑娘。”   康浩顿足叹道:“糟了;这样看来,八成是她们姊弟俩了……”他深知月眉性情偏激,对湘琴始终怀有仇恨的心,如果是她挟忿劫走了湘琴,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口口口  ’   太和堂药铺在邻近西门不远的转角处,这时候,药铺中正人头踵躜动,一辆精巧的马车,停在门前,车向两侧漆着鲜明的店名标志。   石掌柜吁了一口气,指着那辆马车道:“还好,车子在,人—定还没有离开,咱们总算赶上。”   康浩眉锋微皱,摇摇头道:“不,咱们来得已经太迟了,但是,有这辆车在,多少能够得到线索。”   两人刚赶到药铺门前,只听众人纷纷嚷道:“好了,石掌柜也亲自赶来了,大家别乱猜,且问问石掌柜是怎么一向事。”   一个头发斑白的长髯老人大步迎出店来,探手一把拉住了石掌柜,颤声叫道:“石老哥,你来得正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石掌柜一愣,道:“我也正要问你,是谁叫你派车到我店里接人的?如今人在哪儿?”   那长髯老人吃惊道:“是贵店一位客人患了急病,托咱们火急派车去接来诊治,怎么石老哥竟不知道?”   石掌柜道:“我若知道,何必再赶来问你?现在休说这些闲话,我只问你那病人在什么地方?”   长髯老人愕然道:“病人根本没有到店里来,半路就出了岔子,我正想请问石老哥呢……”   康浩连忙摇头,说道:“二位不要争执,且容在下请教几勺话,这位老人家尊姓——”   长髯老人道:“老朽李太和,就是本号店主。”’ 康浩拱手一礼,道:“久仰,李老人家能否将今天发生的事情经过;说给咱们听听呢?” .李太和焦急的道:“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老朽三代单传,就这么—个个儿子,如今眼看活不成了,‘叫老朽哪有闲情说那些不关重要的事。”   康浩吃惊问道:“莫非是令郎受到了伤害?”   李太和道:“伤倒没有伤,但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叫他也不知道答应,就像中了邪一样。”   康浩轻“哦’’了一声,道:“人在哪儿?请带在下看看。”   李太和连忙分开人丛,领着康浩和石掌柜穿过店堂,直入内室,只见床上仰面躺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张口瞪目,直挺挺—动也不动,旁边围着几个少妇,正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痛哭。   康浩略一扫视,不禁失笑道:“令郎没有受伤,更没有中邪,只是几处穴道被制了而已。”   李太和道:“不会吧?老朽一家是祖传习医,颇精歧黄,对人体穴道也略曾涉猎,如果一个人穴脉被制,气血不通,一定会呼吸短促,脉象虚浮、血行受阻,一定会四肢冰冷,浊气上升,一定会面红目赤……他怎么会没有这些征候!”   康浩笑道:。“老人家说的是病理,令郎受制的却是一种武功,而且是一种比较奇特的手法。”   李太和援须摇头,说道:“武功也得遵循脉理,天下岂有这种不合脉理医道的功夫……”   康浩懒得跟他争辩,举步走上床前,左手将那年轻人翻了一个身,左掌倏起倏落,在他背上连拍了三掌。   三掌拍完,那人喉中“咯”的一声响厂长嘘一口气,翻身坐了起来。   几名少妇破涕而笑,有的道:“谢天谢地,相公的病已经好啦!”   李太和脸上—阵红—阵白,连忙叱道:“别吵!别吵!重病初愈的人是最要静养,快让他躺着,先喂他一盅‘人参大补汤’,给他调气补元,我陪这位少侠到客室谈话,回头就来叫他诊脉开方子。”   一家人忙忙碌碌,分头办事,把个骨瘦如柴的宝贝儿子,像捧凰似的扶持躺下。   李太和这才躬身肃客,亲自陪同康浩和石掌柜到客室落座。   宾主分会,小学徒献茶,李太和少不得要向康浩寒喧道谢,却把康浩急得不耐烦了,拦住话头道:“现在令郎已经没事了,老人家请将经过赐告,我等还要赶去追人呢!”   李太和连声道:“好!好!老朽就要奉告了,少侠如此急迫,想必跟那生病的姑娘是亲人吧?”   康浩不愿多解释,只好点头道:“不错,正是亲人。”心里却暗暗焦急,忖道:真要命,这是什么时候?偏偏急惊风碰上个慢郎中……   李太和仍在摇头晃脑,不住叹气,慢条斯理的道:“唉!这件事说来真叫人难以相信,老朽借大年纪,一向悬壶济世,与人无仇,真想不到是谁要跟老朽过不去,唉……”   石掌柜截口道:“世上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你快说正事,少扯闲话。”      第二六章 真假会主 又见仇踪     李太和脸一红,这才言归正传,说道:“大约一个时辰以前;来了两位客人,声称有个朋友罹患急症,住在石家客店里,欲来求治,无奈行动不便,要敝号派车去接,当时大小子适在店中,老朽便命他随车去一趟,不料去了许多未见回来,后来却在西城门外发现派去接人的车子,驾车的学徒被人杀死了,抛弃在城墙边,拉车的马匹也不见了,只有大小子直挺挺的躺在空车内……”   康浩骇然一惊,问道:“你是说,还杀伤了人命?”   李太和道:“怎么不是,可怜那驾车的学徒,不知被什么东西将头部砸得稀烂,那孩子性情粗鲁,准是见贼人抢夺马匹,不肯甘休,才遭了毒手。”   康浩又问道:“贵号那辆车,用几匹牲口拖拉?”   李太和道:“若出城远行,都用两匹拖车,今天因为是在城里,只用了一匹马。”   康浩眉锋一皱,道:“那事先来相托派车的人,是不是一男一女?”   李太和道:“是的。”   康浩道:“他们交待之后,就先行离去了吗?”   李太和点头道:“他们说另有急事,必须先走一步,留下十两银子作为医药费用,要老朽替那位姑娘把病治好,一二日内,他们再回来接她。,”   康浩听得双眉深锁,喃喃道:“这就奇怪了?”   石掌柜低声问道:“怎么样?会是齐姑娘他们干的吗?”   康浩道:“以情形忖度,一定是他们,可是,他们怎会为了一匹马,竟然杀死那无辜的学徒?这就令人费解了。”   石掌柜叹道:“一个人在盛怒之下,任何事都干得出来的。”   康浩突然站起身来,问道:“李老夫子,贵号还有马匹没有?能借—匹给在下吗?”   李太和道:“马匹是有,不知少侠要到哪儿去?”   康浩道:“他们三个人只有一匹马,料必尚未走远,或许还能迫得上。”   石掌柜忙道:“康少侠,事情既然发生了,急也没有用,以老汉的意见,不如回去跟大伙儿计议以后,再作决定……” .康浩摇头道:“再迟就来不及了,请你代我回报骆伯父,如果能追上,最晚明天我就回来,否则,是会在沿途留下标记,记他老人家随后赶来接应。”   石掌柜见劝他不住,只好点头答应,向太和堂药铺商借了一匹健马,康浩连行李也不及携带,单人只剑,飞骑驰出了石泉县西城……   由石泉循官道向西,可达汉中,褒缄,然后北上可通甘肃,南下可经剑阁人四川,另外在西乡县附近,又有一条岔道,可达星子山麓,越过山区亦可进入川境。   康浩唯恐月眉姊弟会劫持湘琴远走川甘边荒,是以一路催马急迫,希望能在他们未离陕南之前,将他们截留下来,谁知沿途打听,却得到两种不同的消息。   有人回说:当天上午,看见男男女女几骑人马经过,一路向西去了。   又有人回答说:的确看见两个少年男女向西而去,但却是两人两骑,并非康浩所形容的“一男两女只有一匹马”。   这两种回答,使康浩为之困惑不已,假如说那一双少年男女就是月眉姊弟,湘琴却到哪儿去了?另外一批男女人马又是谁呢?难道月眉姊弟在途中又发生了其他意外?   他-边猜想,一边追赶,抵达“西乡”县城,又得到一个消息--前面的两批人马,都已经由西乡折向南行,朝星子山麓的“镇巴”县去了。   康浩毫不迟疑,也由西转向,直奔星子山,却在官道显眼之处,留下风铃剑图形标志。   赶到镇巴县城,略-打听,前后只差一个多时辰,两批人马,业已先后进入山区。   康浩暗想:山道崎岖,乘马反而不便,倒不如弃马步行利落得多,主意一定,便将马匹寄存在一家小客栈里,匆匆结扎,裹粮人山。   进入山区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转瞬间,夜幕低垂,彤云飞涌,一阵寒风吹过,竟下起雨来。   康浩趁夜冒雨登山,及履尽皆湿透,却不肯停下来避雨休息:仍然全力施展身法,向乱山中寻觅追赶,他想:既遇大雨,月眉他们一定会觅地歇息,既然歇息过夜,一定会生燃火堆烘烤衣服和调弄食物,难得夜阻碍行程,又有火光指引方向,不趁此时追赶,还等到什么时候?   冒雨越过几重山峦,登高拢目四望,果然,远处一座小山顶上,似有星我闪动。:   康浩精神大振;飞步直向火光处奔去,及至近前,才看清山头上是一栋陈旧败山神庙,此时,庙中火光闪耀,侧面一列倾记的无底下,还系着六七匹健马。   康浩见此情景,突然警惕的停住了脚步,很显然,这些在庙中生火避雨的人,并不是月眉姊弟,而是另外一批恰好跟月眉他们走着同一条路的人马。   他小心翼翼绕到一处破墙外,凝目向庙内张望,一看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火堆旁边围坐着四名青袍老人,赫然竟是“莫家四剑”弟兄四个。   更令人吃惊的是,就在莫家四剑身后神座上,,躺着一个青丝履肩,状如熟睡的少女,可不正是易湘琴吗?   康浩心里又惊又诧,暗暗忖道:湘琴落在莫家四剑的手中,月眉姊妹却到何处去了?庙中连湘琴只有五个人,廊下却有六七匹马,其他的人是谁?怎么没有看见呢?   他本已探手欲摘取肩后木剑,想到这里,又极力忍耐着将手放落下来。   正在这时候,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步履涉雨之声。   不片刻,来人已到近处,莫家四剑中老大沉声喝道:“什么人?”   门外应道:“胸怀英雄志,身佩复仇花。”   莫维仁问道:“借问居何处?”   庙外接道:“金旗第三家。”   四剑互望了一眼,低声说道:“是金花堂方副堂主到了。”说着,同时站起身来。   庙门外瞒珊走来三个人,其中--个遍体伤痕,头脸都用白布包扎,布上血渍斑斑,由两名衣衫不整的大汉,左右扶持着。   这三人神情狼狈,状如沙场败兵,却看得康浩心惊不已,原来那两名大汉,身上都穿着终南一剑堡门下堡丁的服饰,那浑身血渍的,正是堡中总管方老夫子。   可是奇怪得很,莫家四剑对方涛身负重伤的惨状,似乎毫无惊讶之意,只举手拱了拱,说道:“方副堂主一路上辛苦了。”   方涛惨笑着摇摇头,道:“苦倒说不上,但金花堂遭此变故,几等于全军覆灭,老朽实在感愧对会主……”   莫维仁接道:“这件事,会主已经知道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方兄也不必太难过。”   方涛问道:“会主不在此地么?”   莫维仁道:“他临时有点事出去了,特令咱们兄弟在此等待方兄。”   方涛似感激又似惭愧地叹了一口气,举目四顾,看见神座上的易湘琴,忽然眼中一亮,惊喜的道:“原来四位已经将这丫头擒住了?”   莫维仁笑道:“咱们兄弟不敢冒认功劳,这是无意间巧遇,由会主亲自出马,才将她擒到手的,如今有了这名人质,方兄不愁没有出气的机会啦!”   方涛恨恨说道:“这些年来,老朽不知受了这丫头多少肮脏气,但却一直没有机会下下。此次易君侠返堡,听信欧阳佩如那婆娘的话,突然捣毁了老朽十多年苦心布置,其实也是由这丫头而起,总算上苍有眼,竟让她落在会主手中,这下倒要看那易君侠还敢不敢再跟本会作对?”说到这里,突又哦了一声,急道:“老朽有个极重要的消息,要呈报会主,那易君侠也是终南一路追下来了,如此事先布置一个隐阱,诱而杀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莫维仁含笑点头道:“方兄放心,会主正为了这件事离去的。”   方涛惊道:“会主的消息,竟如此灵通?”   莫维仁傲然说道:“再告诉方兄一桩机密吧,会主在石泉城中擒获这丫头的时候,故意夺马伤人,沿途又有意显露行踪,以及嘱令方兄来此相会……这一连串措置,本来就是特别设置的陷阱,目的就是想引诱易君侠前来送死,现在,你明白了吗?”   方涛失声轻呼,脸上流露着十分复杂的神情,片刻之后,寸欣然大笑道:“好一条神鬼莫测的诱敌妙计,如果老朽猜测不错,这丫头只怕也是会主安排的香饵,未必真是易家那女娃吧? ”   莫维仁笑道:“方兄不愧高明,这易湘琴不但是假扮的,而且衣衫上早已涂有剧毒,若无解药,触手沾肤立即溃烂,那时候,任他是易君侠剑术通玄,也定难逃一死。”   方涛讶道:“那真正的易湘琴呢?” .   莫维仁道:“已由会主亲自解往别处隐藏起来了。”   方涛长笑不已,连声赞道:“好计,好计。”   康浩躲在墙外,暗称侥幸,亏得自己迟疑了一下,否则,中计上当的不是易君侠,却是自己了。   但想到易湘琴不知下落,月眉姊弟不知何往?心里又难免焦急,尤其易君侠和复仇会主之间的关系,演变迄今,实在令人如坠五里雾中,本来,从各种迹象观察,易君侠都涉有重嫌,鬼脸书生黄石生更早准备拼个你死我活,这样看来,难道复仇会主,真是另有其人么?   假如复仇会主不是易君侠。那么他又是谁呢?是百禽这听女婿齐天鹏?抑或竟是自己的恩师……   啊!不,他决不相信复仇会主果是师父——可是,他也同样不相信复仇会主是齐天鹏,因为齐天鹏从来没有和师父见过面,怎么会知道师父的身体特征?怎么可能假扮得如此维肖维妙?再说,齐天鹏跟骆伯父无怨无仇,他为什么要杀害他的全家呢?   正在疑诧之际,只听方涛又问道:“那易君侠武功甚高,此番挟怒而来,未可轻视,但不知险了这个有毒香饵之外,会主还有什么万全的安排?”   莫维仁摇头答道:“这个,咱们兄弟就不太清楚了。”   方涛目光闪动,向即下里扫了—一眼,又道:“譬如这座破庙周围,难道就没有埋伏其他高手吗?”   莫维仁道:“方兄可是觉得咱们不足对付易君侠?”   方涛连忙笑道:“不!老朽不是这个意思,老朽只是担心,万一易君侠带来的手下太多,毒饵只能制住一二人,那时,贤昆仲恐怕会感到人手不够。”   莫维仁扬眉做笑一声,道:“这倒不劳方兄过虑,会主早巳设想周密,特颁下了‘火天霹雳袋’,只怕那易君侠不来,否则,任他这三头六臂,也要烧得他肉烂骨焦。”   说着,掀起腰际衣襟,露出两只黑以袋,正分挂在左右胁下,合计起来,莫家四剑身上,这种歹毒霸道的东西,竟达八只之多。   方涛年了,这才含笑轻嘘道:“有这东西,老朽就放心了,看来那易君侠是‘狐仙遇雷公,——难逃一劫。”   微微一顿,又问道:“会主可曾留下命令,要老朽去河处谒见?”   莫维仁道:“会主吩咐须在此等候三天,如易君侠三天之内不来,再退回大巴山总堂,方兄伤势未愈,就请在这里休息数天吧!”   方涛道:“既然如此,老朽就打搅四位了。”   莫维仁道:“能得方兄留住,易君侠来时,咱们兄弟可仰仗大力相助。”   七个人围着火堆坐下,方涛和两名大汉坐在东边,莫家四剑则坐在西边,方涛举手掩口,打了个呵欠,向两名随行大汉说道:“雨放寒重,途中倒不感觉,怎的一靠近火堆,就昏昏欲睡起来?”   其中一个大汉答道:“副座受伤失血,一路兼程赶行,精神难免不济。”   莫维仁道:“方兄如感困倦,只管早些休息。”   方涛却道:“那怎么行,易君侠随时都可能追到,老朽纵不能对诸位真有助益,至少也不能再给你们添累赘。”   另一个大汉道:“属下身边尚有一壶酒,副座可要喝点提提神。”   方涛大喜,说道:“太妙了,你快取出来。”   那大汉从背后包裹中,解下一只酒葫芦,递给方涛道:一‘这是真正的一锅头,副座别喝得太急。”   方涛接酒葫芦,拔开塞盖,登时一股酒香,散溢而出,敢情葫芦中盛的竟是难得佳酿,不单劲足,香味也很浓郁。   方涛贪婪地仰头喝了一大口,连声夸赞道:“好!好极了,些时一壶酒,胜过千锰钱,如此美酒,老朽怎能独吞,来,四侠莫兄,大家都来一点如何?”手交酒葫芦递给了莫维仁。   莫维仁腼腆的说道:“方兄远来,理当咱们备酒招待才对,怎好反吃方兄的酒。”   方涛爽然一笑,道:“烟酒不分家,谁吃谁的都一样,莫兄这么说,就是太见外了。”   莫维仁见他如此豪爽,倒不好意思再推卸,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又递给老二莫维义,说道:“咱们先搅方兄,等此间事了,再备酒宴还请吧。”   莫家四剑每人喝了一口,只觉那酒醇香俱称上选,引人馋思,心里不免痒痒的恨不能多饮一些。   但过了不足盏茶时光,四个人却面红耳赤,眼皮沉重,呵欠连声,竟然有些昏然欲醉了。   方涛眯目问道:“莫老大,觉得老朽这酒的力道如何?”   莫维仁的舌头都大了,喃喃道:“酒是好酒,可是奇怪得很……”   方涛道:“哪里奇怪了?”   莫维仁道:“咱……咱们兄弟……酒量并不差,平时都能喝上十斤八斤,怎么今天……每人只喝了一回,就有些醉意了……”   方涛吃吃笑道:“诸位平时喝的,那是酒,今天喝的乃是药,怎能不醉呢?”   莫维仁诧道:“是药?什么药?”   方涛笑道:“是一种渗了香料和酒的蒙汗药。”   莫维仁骇然一惊,猛可跳了起来,喝道:“你……”一个字才出口,蓬的一声,又摔落地上,其余三剑各自振臂欲起,无奈却头晕目眩,人未离地,已经昏迷载倒。   方涛摇摇头,笑道:“堂堂莫家四剑,原来竟是如此不济。”   说着,站起身来,抖抖衣上灰尘,率领两名大汉向庙门躬身肃立,高声道:“恭请会主。”   庙外一声轻咳,暗影一闪,走进一个人。   康浩急忙凝目注视,刹那间,但觉心弦狂震,险些惊骇失声——原来怪事出现了。   庙外进来的人,腰悬木剑,赫然正是假冒“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复仇会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方涛是复仇会金花堂的副堂主,莫家四剑也是复仇会开封分堂的堂主,彼此原属一丘之貉,却怎么会闹出这场“窝里反”来?   莫家四剑受命设伏引诱一剑堡主易君侠,主使者自然是复仇会主,而方涛在酒中暗渗蒙汗药,将莫家四剑迷倒,原来也是受了复仇会主的指合,他为什么要干这种莫名其妙的怪事一—康浩惊疑困惑,简直如坠五里雾中。复仇会主缓步走进山神庙,目光一扫莫家四剑,忽然感慨的叹了一口气,对方涛说道:“方老日今该相信了吧?他们四兄弟分明就是受那假会主的蛊惑,竟然将——番假话,信以为真……唉!真是太令人担心了。”   方涛也喟然叹道:“此事诚出意外,以属下推想,本会中受那假会主蛊惑的,恐怕决不止莫家四剑而已。”   复仇会主道:“不错,此患必须早除,否则会中竟然出现真假两个会主,后果不堪设想。”   语声微微一顿,又挥了挥手,说道:“方老,你给莫老大解药,让本座亲自问问他。”   方涛道:“会主干金贵体,须防他已存叛逆之心。”   复仇会主微笑道:“不要紧,本座以诚待人,从不为己身安危担忧。”   方涛略一沉吟,便取出解药药瓶,用指甲挑了少许药粉,弹人莫维仁鼻中。   莫维仁连打了几个喷嚏,悠悠睁开了眼睛,一见了方涛,急忙挺身跃起,探手撤剑……   复仇会主及时喝道:“莫堂主,你想干什么?”   莫维仁扭回头,才看见复仇会主站在身后,连忙躬身道:   “启禀会主,方涛用迷药暗算属下,不知存何居心?”   复仇会主摆摆手,道:“是本座要他这样做的,你且慢鲁莽,先回答本座几句话。”   莫维仁拱手应道:“属下遵命。”偷眼望望方涛,又望望复仇会主,满脸俱是讶诧之色。   复仇会主缓缓道:“莫堂主,你是奉谁的命令劫持易湘琴,设此圈套,欲图加害一剑堡主?”   莫维仁一惊,道:“这不是会主亲自吩咐安排的吗?”   复仇会主冷然一笑,道:“本座是什么时候这样吩咐你们的?”   莫维仁道:“是在四天之前,途经石泉县城,会主发现一句丑陋男子挟持易湘琴入城投店,才设计将人擒获,吩咐属下依计行事……难道会主竟忘记了么?”   复仇会主并不回答,却继续问道:“四天之前,你由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莫维仁道:“自从开封分堂地址败露,属下兄弟奉命由南阳退人鄂北,循汉水西上,欲返在巴山总堂……”   复仇会主紧接着又道:“开封分堂事败之后,本座已和你们分手,怎会又在石泉相遇?”   莫维仁怔了半晌,道:“属下真是弄糊涂了,怎么会主对从前的事,全都记不起来了?”   复仇会主道:“这个你别问,你只照实回答,等一会自然知道其中缘故。”   莫维仁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属下兄弟在封和会主分手之后,依命向总堂撤退,途经伏牛山,遇见冉姑娘,据她传话,要属下兄弟兼程赶赴冷家集谒见会主,待抵达冷家集,会主果然已在镇中等候,是会主亲口向属下兄弟说,计划临时更改,决定连夜北上,与总堂高手联合围攻一剑堡……”   复仇会主突然截口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莫维仁道:“距今大约七日左右。”   复仇会主点点头,道:“好!你再继续说下去,既然决定围攻一剑堡,怎么又没有到终南去呢?”   莫维仁道:“那是因为在石泉城中,无意间擒获易湘琴,会主才再度改变了主意,设下埋伏,欲引诱一剑堡主,自来送死。”   复仇会主听了,回顾方涛道:“现在一切都明白了,问题全在冉肖莲那贱人身上,假冒本座的人,必然也是她的主意,哼!本座只恨自己心肠太软,没有在兰封庄将她杀了。”   方涛附合道:“女人祸水,古有名训,所幸发觉尚早,要除她还来得及。”   莫维仁迷惘地倾听着两人的谈话,似乎颇感困惑。   复仇会主又对莫维仁道:“你们兄弟四人,一向受本座倚重,此次竟然不查实情,犯下这种错误,论罪本当重罚,姑念受愚出于无心,暂且饶过一遭,以后如若再犯,定按会规处置。”   莫维仁惶然道:“谢会主恩典,但是——属下迄今尚不明白错误何在?请恕下斗胆,求会主明示?”   复仇会主叹了一口气,道:“方老,你把实情详细告诉他吧。”   方涛躬身答应,肃容说道:“莫老大,你们兄弟四人在冷家集见到的,乃是假冒的会主……”   莫维仁大惊道:“有这种事?”   方涛道:“七日之前,当你们在冷家集受命的时候,会主巳抵达长安,根本没有改变计划围攻一剑堡这回事,更没有和你们同往石泉的城的可能,那个跟你们同行的会主,就是假冒的歹徒。”   莫维仁瞪大眼睛望得复仇会主,嗫嚅的道:“可是,那人怎么和会主一模一样?又有冉姑娘随行……”   方涛道:“冉肖莲居心叵测,叛迹已明,那假冒会主的歹徒,便是受她蛊惑行事,今后你们应该记住,凡是和那姓冉的贱人同行的,就是假会主,只要再发现他们,必须立予格杀。”   莫维仁惊然垂首,冷汗遍体,呐呐说道:“属下该死,竟未想到有人假冒会主……”   复仇会主点头道:“这件事虽然不能责怪你们,但你们若能略为细心些,也不难发觉其中可疑之处。第一,那人身上没有‘复仇令牌’,即使伪造一面,也容易分辨;其次,你们应该了解本座性格,本座如欲对付一剑堡主易君侠,必定要凭真才实学打败他,何须劫持他的女儿,干这种鬼祟卑劣的勾当。”   莫维仁连忙拱手道:“会主教诲得是,属下知罪了—….”   康浩躲在破墙外,听得又惊又喜,他虽然不知冉肖莲弄个假复仇会主出来的目的,却觉得这一着大快人心,真是妙透了,那复仇会主既能假冒风铃魔剑,为什么不能弄个人也假冒他的身份呢?今后若叫他们一真一假两个复仇会主互相对立,那就有热闹可瞧了。   他想得正有趣,又听方涛说道:“冉肖莲叛会背盟,罪不容赦,如今正领着那假会主潜返总堂,若待他把持了本会根本重要地,后果将不堪设想,请会主早颁令谕,速命总堂加强防范才好。”   复仇会主道:“本座已用信鸽通知总堂,但为了万全,最好你们也随后赶去,如果遇上冉肖莲和那匹夫,务必要将他们擒住,先废掉他们的武功,听候本座亲自发落。”   方涛应了一声“遵命”,立即取出解药,将莫维仁等三人全部弄醒,匆匆告辞而去。   这时候,大雨已经停止,庙中只剩下复仇会主和神台上那名假扮易湘琴的女子,映着闪耀的火光,登时显得无比阴森和寂静。   复仇会主负手屹立在神殿中,凝目仰视,好像正在沉思着什么,许久许久都没有移动一下。   直过了盏茶之久,才见他嘴角掀动,发出一声阴侧侧的冷笑,自言自语说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养了你一二十年,现在才稍有成就,竟敢反叛?哼!咱们走着瞧吧,我能够成全你,就能毁了你……”   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接道:“是吗?要不要当场试试看?”   随着语声,庙门外并肩走进来一男一女——那女的体态妖烧,风情万种,竟是妖女冉肖莲,那男的,一袭儒衫,腰悬木剑,赫然又是—个复仇会主。   口口口   先后两个复仇会主,无论衣着,面貌,神态……几乎一般无二,甚至说话的声音,也毫无分别,只看得康浩目瞪口呆,不知究竟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实际说起来,当然两个都是假冒“风铃魔剑”的模样,但同样的假扮,却扮得连康浩也分辨不出,的确称得是世上一大奇事了。   先到的复仇会主似乎也吃了—惊,脚下连退两步,表面却故作镇静,冷然笑:“本座就知道你们并未远离,只是没料到你们如此胆大,居然还敢回来。”   后到的一个没有开口,却由冉肖莲代答道:“咱们也早知道你会来,只是想不到你也敢装扮成会主的模样。”   复仇会主喝道:“杨某人本来就是会主,何须装扮?”   冉肖莲盈盈一笑,说道:“朋友,真人面前,别说假话,你是什么东西变的,自己心里有数,何必要姑娘我当面抖露出来。”   复仇会主厉声叱道:“贱人,你忘了杀父淫母之仇,是谁替你报的吗?”   冉肖莲平静的道:“我只知道那是会主的恩典,却不知道与你有什么关系。”   复仇会主咬牙切齿道:“忘恩负义的贱女人,今天饶你不得。”举手一探,摘下了腰际木剑。   冉肖莲冷晒道:“朋友要动手,就打错主意了。”话落,举掌轻拍两声,门外突然掠进来四条,人影,陡地一分,抢占神殿四个角落。   那是四名浑身青布劲装的绝色美女,每人肩后各插着一柄长剑,但长剑并未出鞘,手中却各自提着两只黑色革囊。   康浩瞧得心头一震,敢情那些革囊,竟是八只威力强劲的“天火霹雳袋”。   冉肖莲冷冷吩咐道:“你们四人,分守四方.不许纵人走脱,谁要是打算离开这座山神庙,尽管放手施为,连庙也一起炸了。”   四名美女答应一声,八只清澈明媚的眸子,炯炯投注在先到的那位复仇会主身上,革囊高兴,蓄势而待。   那复仇会主脸上不期然微微变色,手中木剑横举平胸,沉声道:“好毒恶的妖妇,你该知道天火霹雳袋的霸道威力,一经施放,方圆百尺之内无人能够幸免,这座破庙并不宽大,如果本座不能脱身,你们六个人也休想活命。”   冉肖莲忽然格格的笑了起来,扬眉道:“你害怕了吗?”   复仇会主道:“本座不愿民你们这些匹夫淫妇同归于尽,故而提醒你们一声罢了。”   冉肖莲晒道:“是吗?不管你口里说得多堂皇,那色厉内在的模样却瞒不过人,假如你不愿同归于尽,咱们倒可以谈谈条件。”   复仇会主哼道:“你要如何?”   冉肖莲道:“很简单,只要你除去易容,自废武功,咱们就放你走路,而且保证不将你的真身份告诉别人……”   复仇会主仰面笑道:“说了半天,原来你并不知道本座是什么人?”   冉肖莲自知说漏了嘴,不由脸上一红,冷笑道:“咱们当然知道你是谁,只不过想由你口中自己说出来,当面证实一下而已。”   复仇会主道:“那么,你何不先猜猜本座是谁?”   冉肖莲道:“不用猜,反正我知道你是假冒的,这总不会错。”   复仇会主望望对面另一个复仇会主,微微一笑道:“我们两人之中,必定有一个是假冒的,若要分判真假,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俗语说:真金不怕火炼,阁下容貌虽然扮得很逼真,但未必有胆量敢与本座放手一搏,凭武功判别真假?”   冉肖莲冷嗤道:“哼!你别想用这些诡计脱身,要动手,吃叫你尝尝天火霹雳袋厉害……”   “不!肖莲,让本座亲手杀死他!”另一个复仇会主一直阮默寡言,很少开口,此时忽然摆手制止冉肖莲大步走过来。   两个复仇会主隔着火堆正面相对,外貌毫无分别,所用兵刃也都是同样的木剑,直似一面镜子,映出内外两个人影,这隋景,倒也是世上罕见。   冉肖莲显然也有些迷惑了,眉锋暗皱,却没有出声阻止,只低低说道:“会主请留意,须防那匹夫借动手的时候趁机逃脱。”   火堆外面的复仇会主点点头道:“放心,他逃不了的的,你们退开些,把守庙门出路,替本座掠阵。”   冉肖莲向四名美女挥挥手,各自依言退后了五六步。   这边复仇会主缓缓摘下木剑,平举齐胸,冷漠地问道:“说吧!你打算怎样动手?”   另一个道:“咱们各凭真才实学分个高下,动手时以火堆周围一尺内为限,谁若踏出二尺以外,便算输了。”   这边一个显然不擅言辞,简单应了一声:“好”!木剑一抖,闪电般朝对面悄点了过去。   剑招出手,疾若流星,只瞧得康浩心头大震,敢情那一剑,竟是不折不扣的“魔剑十三式”中,第七式“鬼焰焚心”手法。   那一个举剑一拨,封开了木剑,沉声道:“且慢!”   这边的一个冷声问道:“你还有什么罗嗦!”   那边一个道:“咱们都是风铃魔剑杨君达,既要分别真假,少不得应该在剑法中加用暗器,话要说在前面,以免落败的一方再出怨言。”   这边一个点点头,道:“很对,你的话说完了吗?”   那边一个道:“另外还有一点,咱们以胜负判别真假,不限招数,必须分出高下才能动手,谁若是中途撤招,便算他输了。”   这边一个道:“好!就这么办。”话落,木剑再度发动,一挥而至。   康浩全神注视着他的出招手法,却见他这一招平淡无奇,全不像魔剑心法。   正在诧异,忽听一声长笑,对面那一个复仇会主突然振腕连环发出三剑,身前剑罡汹涌,泛起品字形三股碗口般大的剑花。   霎眼间,剑花散绽开,由三朵化为九朵,再由九朵分为十一朵……上下左右,盘旋飞舞,变成无数流动的剑花,有的突出攻敌;有的绕体护身,令人为之眼花镣乱。   康浩心弦激荡;险些惊呼失声,原来那人施展的,竟是“魔剑心法”中最困难的一招——“万盏魔灯朝普贤。”   康浩从师二十年,自练剑时起,便专心浸淫“魔剑十三式”中,对这套独门剑法,可说已尽得神髓,原以为这是师门秘技,外人决不会施菜,所以一开始便想从武功手法上分辨这两个复仇会主谁真谁假?哪知道都先后使出“魔剑十三式”,而且,其手法之纯熟,连自己也自叹不如,这一来,怎么叫他惊诧骇异!   就在康浩心念转动之间,两个复仇会主已飞快地互拆了十余招,竟然势均力敌,准也没有占到半分便宜,看上去,两人的剑术一般精湛,至少在三五中之内,决难分出胜负来。   这情形,不止令康浩大感意外,连冉肖莲和四名少女也流露出困惑之色,尤其那四名高举着“天火霹雳袋’’的青衣少女,眼见场中剑气弥漫,人影纵横,早已分不清谁是真正的复仇会主,戒备之心,无形中便松弛下来。   火堆旁两个复仇会主越打越快,一央挥剑激战,一面围着火堆盘旋游走,那本来十分旺盛的火堆,肢层层剑气压制,时明时暗,几乎随时都可能熄灭。   正恶斗中,突然其中一个大喝道:“小心脚下一尺之内的界限。”   另一个闻言一惊,不由自主低头查看,手中剑招顿显缓慢。   就在他心神微分的刹那,对面那一个忽然剑尖一沉一扬,挑起一截正在燃烧的木头,猛向对方面门射去。   那截燃木虽然不大,但因彼此距离太近,又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另一个复仇会主心里——慌,急忙跃退闪避。   对面那一个大笑着道:“朋友,你输了!”   笑声中,木剑连挥,四截燃木应剑飞起,宛如流星火矢般,分射向四名青衣少女。   冉肖莲睹状,急忙喝道:“快些施放天火霹雳袋……”   四名少女…齐扬手掷出了天火霹雳袋,各自仰身倒射,窜出庙外。   霹雳袋落地即爆, “轰轰”连声,刹里列焰腾空,山动地摇,整座破庙登时倒塌下来……   康浩闪避不及,连忙俯伏在墙脚下,但见霹雳袋爆炸之际,几条人影冲天射起,掠过残窗断棂,急急向下逃去……   过了许久,尘埃落定,烈焰也逐渐熄灭了,康浩推开积压在身上的碎砖破瓦,缓缓站了起来。   破庙已经墙倒梁塌,面目全非,余烬在瓦砾中冒着白色的烟雾,天火霹雳袋一震之肆,委实令人咋舌。   康浩摘下木剑,扫拨塌梁断柱,在废墟里低头寻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在神台附近,找到了那具尸体。   那尸体,也就是身上涂了剧毒,被用来假扮易湘琴的女子,可怜竟遭受鱼池之殃,断送了无辜的生命。   康浩用厚布垫手,小心翼翼将她从断梁下拖出来,见她面貌尚还完整,肢体也只烧坏了一小部分,推想她并非被烈焰焚毙,而是被破庙梁柱倒塌下来,活活压死的。   康浩暗想:此女代替湘琴而死,遭遇颇堪同情,我总得替她挖掘一座坟墓,不能任她暴尸荒山,被野兽虫蛇啃嚼,于是,便用木剑在废霸占墟侧面挖了一个土坑,又在坑内填些砖瓦碎砾,准备埋葬尸体。   谁知就在他将尸体放人土坑,刚要开始掩埋的时候,身后突然悄没声息出现了两条人影。   这两人显然是被天火霹雳袋的爆炸声引来,及至登上山顶,恰好看见康浩在挖坑埋尸,其中一个立即沉声喝道:“ 小辈,你在干什么?”   康浩扭头回顾,不由暗吃—惊,原来,那两人竟是屠龙手秦梦熊和八臂天上金松。   秦金二老俱有双重身份,表面是—剑堡的武术总教练,暗中却是复仇会的护法,而这两种身份,无论用哪一种,眼前都对康浩十分不利。   果然,两人看清这挖坑埋尸的年轻人竟是康浩,脸上不约而同绽开一抹诡异的笑容,屠龙手秦梦熊耸肩笑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姓康的,你还认得咱们是谁吗?”   康浩情知无法善了,索性把心一横,冷冷一哼,答道:”认得如何?不认得又如何?”   秦梦熊椰榆的道:“如果认得,咱们卖你一个交情,让你顾点颜面,自己跟咱们走,如果不认得,嘿嘿!那就别怪咱们以老欺小,要将你五花大绑,像捉贼似的押了同走了。”   康浩微笑道:“但不知二位欲将在下押到何处去?”   秦梦熊道:“你私人一剑堡,诱拐无知少女私奔,咱们奉了堡主严令追拿,自然是押解你到一剑堡去。”   康浩哼道:“原来如此,在下还以为二位是奉了复仇会主的令谕,准备用在下去向复仇会主请功领赏呢!”   秦梦熊心头一惊,脸上登时涌出两朵红晕,急忙扭头四顾了一遍,见附近并无第四个人,这才冷笑说道: “小辈死在眼前,还敢妄逞口舌之利,老夫本想留你活口,这是你自作聪明,自寻死路。”说着,一探手,撤出了长剑。   八臂开王金松突然低声道:“秦兄且莫动手,小弟还有话同他。”   秦梦熊也压低声音道:“小辈已经知道咱们的身份,留他不得……”   金松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但必须先有杀他的藉口,堡主面前,才好交待。”   接着,提高声音问道:“姓康的小辈,你那土坑中的尸体,究竟是什么人?”   康浩漠然道:“一个不相识的女人,怎么样?”   金松冷笑一道,道:“既不相识,你又何必替她营葬?莫非你在这儿千了什么伤天害的勾当,准备消灭证据,藏匿尸体不成?”   康浩怒叱道: “金松,你最好嘴里放干净些,别惹小爷骂你。”   金松嘿嘿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毁尸灭迹就无人知道吗?谁想天网恢恢,仍被咱们撞见了。”   秦梦熊也帮腔道:“这小子好色成性,心狠手辣,什么坏事干不出来,金兄,咱们查验一下,看看那被害的女人是谁?”说着,大步走到土坑边,低头一看,不禁骇然失声。   金松问道:“怎么样?”   秦梦熊大声道:“不得了,这小子害死的竟是琴姑娘……”   金松心弦一震,肩间微晃,也到了土坑旁边,目光一扫坑底,忽然仰面大笑起来,用手指着康浩道:“小子,你死定了,堡主平生只此一个女儿,被你诱拐私奔不算,竟然逼奸不遂,辣手摧花……”   康浩一抖木剑,喝道:“住手。”   秦梦熊只当他要对金松出手,急忙横剑挡住,厉声大喝道:“小辈,你想怎么样?”   康浩缓缓说道:“你们两个虽然不是好东西,但君子不欺暗室,我仍要警告你们,那尸体上有毒,假如你们还不想死,最好别去碰它。   金松冷笑一声,道:“你以为咱们会相信你的鬼话?真若有毒,你还会告诉咱们么?”   康浩道:“在下话已说明,信不信悉由尊便,不过,等一会你若中毒死了,却别怪在下没有事先警告你。”   金松傲然道:“老夫宁可中毒而死,也不会上你的当。”话声一落,双臂齐探,已将尸体抱出了土坑。   秦梦熊面对康浩,背向着金松,无法看见身后情况,便低声问道:“金兄,你没事吧?”   连问几声不闻回应,秦梦熊横剑护胸,扭头一看,不由机伶伶打个寒襟,原来金松虽然直挺挺站在土坑边,嘴唇嗡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双触抱尸体的手臂,从时间以下,从时间以下,业已腐烂见骨,正不停的向下滴着血水。   秦梦熊大叫一声,道:“金兄,快些松手啊!”   金松张了张嘴已,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脸肉不住扭曲抽动,两行泪水簌簌直落,分明内心正万分痛苦,只恨无法表达出来。   康浩见了这般惨状,也扭头不忍卒睹,沉声道:“他中毒太重,已无法说话和活动了,你若要救他,必须赶快将他的双臂砍断……”   秦梦熊情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得把心一横,长剑挥拳,猛向金松双臂斩落。   剑锋过处,烂臂齐肩而断,那尸体“蓬”地一声重又跌回坑中,金松身子一连晃了几晃,也仰面栽倒地上。   秦梦熊举步上前,似想替他闭穴止筹办量想到他身上业已染上了剧毒,竟迟疑着不敢动手。   康浩摇了摇头,喃喃道:“平时狼狈为奸,临事畏首畏尾,这种朋友还是少交的好。”顺手执起两粒石子,屈指弹去,先封闭了金松双肩的穴道,然后推石填平土坑,将尸体和两截断臂一齐掩埋了。   秦梦熊默默看着他埋葬尸体,既未出声,也没有拦阻,直待康浩埋好了断臂毒尸,抖去身上尘埃准备离去,才突然低喝道:“小辈,不许走。”   康浩驻足道:“你还要干什么?”   秦梦熊道:“留下解药,随老夫同往一剑堡领罪。”   康浩道:“毒不是我下的,哪儿来的解药?我更没有杀人害命,领什么罪?”说完,径自举步向前走去。   秦梦熊突追数步,横身挡住去路,阴恻恻道:“老夫念你预告尸上有毒的情份,才对你稍示客气,你可别得寸进尺,不识抬举。”   康浩怒道:“在下话已说明,你还要一味纠缠,是什么意思?”   秦梦熊冷笑道:“有话等到堡主面前再说不迟,你说身上没有解药,且让老夫搜一搜才能相信……”   康浩叱道:“胡说,我自问无愧于心,凭什么要让你搜查?凭什么要跟你去一剑堡?”   秦梦熊掂了掂手中长剑,冷冷一哼,道:“你若不识趣,老夫就凭这件东西擒了你去。”   康浩道:“在下已经尽力忍让,你却一再相逼,好!咱们就试试看。”   木剑一圈一抖,剑尖斜举,敞开门户,沉声道:“姓秦的,动手吧!”   秦梦熊做然笑道:“老夫是何等身份,岂能先对小辈出手。”   康浩无意跟他多费唇舌,喝道:“那就有僭了。”木剑一探,飞点而出。   秦梦熊存心要凭自己深厚的内力,震飞康浩手中木剑,右臂疾转,剑走偏锋,迎着来势反撩了过去。   康浩明白自己的兵刃是木制的,不敢硬接,剑招才使出一半,忽然顿腕变招,剑尖幻起斗大一朵剑花,避开秦梦熊的长剑,改向下盘攻去。   秦梦熊呼的一沉剑身,仍然打算用真剑硬砸康浩的木剑。   康浩急忙撤招,脚下横移两尺,剑式斜划,使了一招“魔影幢幢”,顿时涌起一片密密层层的剑幕。   这一招“魔影幢幢”,乃是魔剑十三式中精华,按玄天周转之法, “九虚一实”之数,随意变幻,奇妙无穷,乍看之下,漫天都是虚招,其实每一招都能在转瞬变为实招,故而有“触目皆幻影,招招可追魂”的威誉,当年杨君达仗此一招“魔影幢幢”,不知击败过多少武林高手。   ”秦梦熊也是剑术名家,自然识得这一招虚实变幻,不能硬封硬架,但他一则欺康浩年轻,二则仗着自己的兵刃是锋利的真剑,康浩手中仅是一柄木剑,故而胆壮气豪,长剑一振,使了一招“含沙射月”,剑如惊虹横空,直向层层幻影中刺去。   那些剑幕幻影,看来都是虚招,但就在秦梦熊振剑人的刹那,突然光影尽敛,眼前竟不见了康浩的踪迹。   秦梦熊一剑刺了个空,心知不妙,急忙中途变招,化为“怒龙摆尾”,反手回扫……   招式甫变,只听康浩一声轻喝:“道!”一缕劲风已向左胁袭到。   康浩不想伤他性命,所以这一剑用的力量不大,剑尖只在秦梦熊胁下轻轻点了一下,却蓄力未吐,沉声道:“姓秦的,你认输了么?”   秦梦熊清楚的感觉到木剑尖端抵在。自己左胁“朝门”穴道上,如果康浩一吐力,自己纵然不死也非重伤不可,只得收住剑势,不敢动弹,一面悻悻地说道:“你怎么不敢杀了老夫?”   康浩道:“我现在若想杀你,实在易如反掌,以你平时的恶行劣迹,也已经死有余辜,但如今金松身负重伤,又中了剧毒,我若杀了你,金松必然也活不成,大丈夫岂能趁人之危。”   秦梦熊仰面冷笑道:“你口里说得漂亮,其实却是个卑鄙无耳耻的小人。”   康浩道:“我怎么卑鄙无耻了。”   秦梦熊道:“你始乱终弃,诱拐良家妇女,你仗着一身武功剑术,在关洛一带残杀无辜,你欺师灭祖,不顾养育大恩,你……”   康浩手上略一用力,大喝一声,道:“老匹夫,你满口胡说,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吗?”   秦梦熊只觉期门穴上宛如刀刺般疼痛,哼了一声,额际渗出冷汗,但他咬牙强自忍耐昂首说道:“你当然不敢杀害老夫,可是,你若以为杀了老夫就可以灭口,那就打错主意了。”   康浩暗忖道:这老匹夫莫非憨不畏死的人,他为什么一再用言语激怒我?难道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目光一转,发现金松虽然双臂俱断,却已经清醒过来,正坐在地上运功压制体内余毒,不禁恍然而悟,原来这家伙料定自己不会杀他,这些话乃是说给金松听的,以表示秦某人如何“英雄’’而已。   康浩想到这里,只觉这批邪道人物,外表凶狠霸道,实则比谁都胆怯,彼此之间更充满了疑忌,如果看透了他们的内心,委实可笑亦复可怜。   于是,收回木剑,感慨的一叹,说道:“我说过了不杀你,今天,权且饶你一遭,金松所中剧毒,原是复仇会弄的诡计,你们若能尽快寻到主子,还来得及救他一命……”   秦梦熊阴森说道:“你以为咱们会相信吗?”   康浩微微一笑,道:“我只是把实情告诉你们,信不信由你……啊!你这个无耻的老贼……”   惊呼声中,剑光倏现,原来秦梦熊竟趁他话未说完,突然反手出剑,正扫中康浩的右腿。   康浩身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地上,怒恼之下,木剑一抖,猛向秦梦熊颈顶戮去。   秦梦熊偷袭未得手,早巳迅速地转过了身躯,一侧颈避开木剑,手中剑势一翻,竟将木剑削断,得意的笑道:“小辈,叫你也知道秦某人的厉害。”   一面说着,一面运剑如风,涮涮涮一连三剑,直奔康浩双腿砍去。   老家伙果然是老奸巨滑,他见康浩木剑折断,右腿又负了伤,估量他下盘必然不稳,这三剑既快又狠,攻的都是康浩下半身。   康浩只剩下半截木剑,无法封拒,急急向后退避,无奈右腿乏力,一个不稳,仰面摔倒泥地上。   秦梦熊毫不放松,紧紧的挥剑追击而至。   康浩被迫得在地上翻滚闪躲,雨后地滑,不片刻,已弄得满身泥泞,险象环生,好几次仅都以毫厘之差避开,几乎死在剑下。   这时,金松忽然睁开眼睛,喘息着叫道:“秦兄,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秦梦熊阴恻侧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小杂种是个祸胎,绝对饶不得。”   说话之间,不剑疾沉,又刺中了康浩的右手臂。   这一剑伤在臂时以上四分左右,肌肤破碎,深将及骨,只痛得康浩闷哼了一声,五指一松,半截木剑也脱了手。   秦梦熊紧迫而上,长剑一式“神针定海”直插下去,大喝道:“小辈,纳命来吧!”   康浩向左一翻滚,堪堪避开剑尖,身上衣衫却被长剑穿透,牢牢钉在地上。   秦梦熊大笑道:“老夫倒要看你再往哪儿逃!”右手压住长剑,左掌一举,向康浩当胸抓下去。   他号称“屠龙手”,掌上功夫十分深厚,康浩身子无法转动,这一爪如果被他抓实,怕不要胸骨尽碎,当场惨死。   情急之下,突然智生,康浩双手一撑地面,左手捏了一团烂泥,右手却摸着一块石头,用尽平生之力,大喝一声,猛地对准秦梦熊面门打去。   那泥团不歪不斜,正打在秦梦熊鼻梁上,两眼同时被泥水封迷,刚一怔愣, “拍”的一声响,左边脸颊上又遭石块击中,石块碎裂四散,秦梦熊的脸颊上也开了花,顿时皮开肉绽,鲜血并流。   只听他一声惨号,两手掩住左用,接连倒退了四五步,指逢里血水淋沥,碎肉翻现,痛得浑身不住的颤抖……   康浩趁势夺得长剑挣扎着站起身来,用剑尖指着秦梦熊骂“老匹夫,现在该怎么说?”   秦梦熊痛哼不已,那里还再说得出话来。   金松望见这般情形,长长叹了一口气,黯然垂下头去。   康浩又道:“我本来应该杀了你,只是不屑为了你这无耻老贼而自食诺言,算你侥幸,快滚!”   秦梦熊的脸骨已经粉碎,嘴角翻肿,难以出声。   再加上手无寸铁,心知这个跟斗是栽定了,恨恨一顿脚,转身便走。   康浩喝道:“老贼,”你就只顾自己逃命吗?”   秦梦熊万般无奈,只得低头向金松走过去。   金松却挣扎着站起来,木然说道:“不劳秦兄扶持,我自己还能行动。”   秦金二老在江湖中都是闯出名声的人物,如今一个失去了手臂,变成了“铁臂”天王,一个满脸鲜血,狼狈不堪,同时,在利剑威迫之下,垂头丧气,相偕蹒跚而去。   康浩目注二人去远,才用长剑支撑着身体,由另一个方向踉跄奔下了小山。   这时子夜初过,山区浓雾弥漫,寒意特重,康浩盲目的奔走了一段路;只觉口干舌燥,头晕目眩,渐渐感到有些支持不住了。   他自知伤口失血太多,必须抱扎止血,但想到破庙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既能引来秦金二老,也可能会引来其他人,为了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只好趁天色未亮以前,负伤赶路,设法脱离山区。   可是,走了许久,却总在乱山中打转,极目所至,全是层层叠叠的峰峦,竟连方向也迷失了。   康浩长叹一声,停下脚步,见置身处是一座险峻的山壁,附近有许多天然洞穴,倒也颇为隐密,便寻了一个较大洞穴上盘膝坐下,撕破外衣,将手臂和脚上伤口紧紧扎好,敷了些止血的刀伤药。   一番折腾下来,渴意更甚,而且,自从进入山区,业已整夜未用过食物,饥寒交迫之下,体力越发显得虚弱。   他重又匍匐爬出洞穴,以手掬水早饮了一阵,苒回到洞里,取出身上所携带的干粮一看,却已被雨水湿透,面饼成了“泡饽”,全变了模样。   康浩顾不得这些,胡乱塞了些进肚子里,索性连身上的湿衣裤全脱下来,将外衣挂在洞口,作为门幢,又由洞底收集了一堆干草桔叶,生了个小小的火堆。   火堆虽然称不上旺盛,却顿使这狭小的洞穴,充满了融融暖意。   只那一丝暖意,已使人困力秒的康浩,渐渐眼皮沉重,呵欠连连,蜷卧在火堆旁,不知不觉走述了梦乡……   口口口   一梦香憩,不知火堆是何时熄灭?更不知一夜已尽,又是黎明,尤其不知道洞外来了一行人。、 那是一乘用厚纱掩垂的软轿,由六名劲装负剑的少女簇拥着,缓缓到了洞外。   六名少女全都不足二十岁,一个个容貌姣好,体态轻盈,其中两人抬着软轿,其余两名侧分在软轿前后护卫,但那软轿却帘帏深垂,厚纱环绕,不知轿中坐的是个什么人物?   一行人轿来到洞外忽然停步,轿前两名青衣少女在附近查看了一遍,而后向软轿折腰躬身道:“启禀长老,血渍到此为止。”   软轿内传出一声轻哼,一个音调微弱,有气无力的声音问道:“附近有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   一名少女答道:“山壁之下,有许多石洞。”   “好!仔细搜查。”软轿内语声沙哑的说了这句话,仿佛再也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又好像是睡熟了,轿中沉寂如死,毫无声息。   两名青衣少女举手一挥,软轿轻轻放落,轿后另外两名少女拔出佩剑,分别守护在轿子两侧。   六个少女四名守护软轿,两名展开搜索,地上足迹和血水痕渍,不片刻,便寻到了康浩想睡的石洞。   尤其那洞口还挂着康浩的外衣,更是目标显著,一望即知。洞内有人。   两名少女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低声道:“人在这儿了,我守住洞口,你快去禀告长老。”   另外一个却道:“最好先查看确实了再回报,长老脾气不好,省弄弄错了又挨他的骂。”   那个点点头,道:“这话也对,你替我掩护,让我挑起那件外衣,看看洞里是不是真有人。”   两女商议定妥,一个提剑守候洞外,另一人则将长剑反藏在背后,蹑足向石洞欺去。   到了洞口,侧耳倾听,洞里正荡漾着一阵阵香憩的鼾声,于是,掉转长剑,用剑尖轻轻挑开洞外的衣角。   洞中光线阴暗,充满了烟火气味,那青衣少女低头俯身,凝目向里一望,只惊得“噔噔噔”连退了七八步,粉脸儿通红,心头直如小鹿般乱跳……   守在洞外的一个诧问道:“小桃姐姐,看见了什么?竟吓成这样?”   被称为“小桃”的少女不住摇头道:“别问了,是一个不要脸的臭男人……”   那留守洞外的不知缘故,怔怔地又问道:“他是不是长老要搜寻的人?”’ 小桃道:“我不知道,我根本没有看清楚。”   那少女更觉诧异,忙道:“那你为什么不看清楚呢?”   小桃顿足道:“唉呀,你这个人,为什么总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老实告诉你吧,那男人没有穿裤子。”   那少女听得吃了一惊,脱口道:“他为什么不穿裤子?”   小桃恨恨瞪了他一眼,道:“你这话问得好奇怪,他为什么不穿裤子,我怎么知道……”   那少女脸上一红,忙道:“姐姐别生气,我的意思是问那男人是活的?还是死的?”   小桃道:“他睡得正香想,怎么会是死了?”   那少女讪讪笑道:“原来他正躲在洞里睡沉,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小桃摇头道:“没有,我只看见他一个。”   那少女沉吟了一下,轻声道:“既然如此,倒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小桃姐姐,咱们合力将他擒住,解去向长老请功,你看如何?”  .小桃耸耸肩道:“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干?”   那少女道:“为什么不干?”   小桃道:“你自己想想吧,一个赤精光条的大男人,叫咱们如何下手?”   那少女低啊一声,赦然道:“不错,我竟没有想到这个……”接着,又恨恨地道:“这家伙真可恶,睡觉就睡觉好了,为什么把衣服裤子全部脱掉,倒像早知道咱们会寻来似的。”   小桃道:“小红妹妹,你守在这儿,别惊动了他,我去禀报长老。”   小红望望洞口,心里竟有怯意,低声催促道:“你快去快回,等久了,他若是光条条冲出来,小妹只怕拦不住他。”   小桃点点头转身而去,回到软轿前,躬岙禀告道:“婢子们已经发现一处山洞,里面睡着一个男人,请长老定夺。”   那软轿停放的地方,距离康浩藏身的山洞不过十余丈,只因洞外有一片矮树掩遮,看不见洞口情形。   轿中“长老”听得回报,似乎很兴奋,大声吩咐道:“快给我老人家抓过来。”话声虽然仍旧沙哑,音调却比先前提高了许多,更流露着欣慰的意味。   小桃迟疑了一下,俯首答道:“回长老的话,婢子们不便出手,最好请长老亲自移驾……”   沙哑的声音道:“这点小事,你们都办不了么?”语气颇感不悦。   小桃忙道:“并非婢子们斗胆违命,、而是……而是……”   沙哑的声音喝道:“而是什么?”   小桃腼腆的道:“求长老宽宥,因为……·因为那男人睡觉赤身露体,婢子们实在无法下手……”   软轿中“啊”了一声,问道:“你说那家伙正在睡觉?一共有几个人?”   小桃道:“只有一个人。”   轿中忽然传出一阵吃吃轻笑,说道:“妙极了,一个人独睡,居然也不穿裤子,这可是上天有眼,注定要让老夫报雪恨。”   话落,轿帘微扬,伸出一只乌黑的桔手,手中握着两枚闪闪发光的圆形小筒,哑声说道:“你们先持老夫这‘落魂喷筒’守住洞口,待老夫亲自擒他。”   小桃躬身接过,一挥手,说道:“起轿!”   软轿离,迅速绕过矮树林,面对面停在康浩藏身的石洞洞口,四名随轿少女一字儿排开,护卫着轿门两侧。   小桃将“落魂喷简”分了一枚给小红,两人各取方位,守住洞口,蓄势而待。   轿中沙哑的声音说道:“现在他插翅也飞不掉了,来人呀,卷起轿帘。”   两名抬轿的少女应声卷起轿帘,只见软轿内半躺半坐倚着一个肢体不全的老头子。   那老头面目丑恶难以分辨,头上乱蓬蓬的枯发,脸部和手颈等处皮肤却一片乌黑,而且,鼻眼五官全都变了地方,齐膝以下空空荡荡,用一件宽大的黑袍罩住,虽然看不见实情,但可以猜想得到,老人的两条腿早已断了。   总之,这老头子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出一寸完整的地方,整个人就像火堆里栓拾出来的一截焦木,偏偏竟穿着一袭簇新衣袍,手里拿着一支五彩斑斓的小竹杖,看来触目刺眼,反增无限阴森和恐怖。   丑老头的神态显得十分得意,扬起手中小竹杖,遥指着山洞“呷呷”笑道:“康浩,你逃不掉了,出来吧!”   康浩经过一夜想睡,此进正在朦胧之际,忽然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一惊而醒,翻身爬了起来,急忙穿衣着裤,无奈伤处乏力,衣衫又破烂,心里越急,越是穿了袖子漏了裤脚,弄了个手忙脚乱。   那丑老头未闻洞中回应,疑心顿起,沉声问道:“你们没有弄错吧?那小辈真在里面?”   小桃道:“不会错,方才婢子亲眼见他在洞里睡觉,小红一直守在洞外,没见他出来过。”   丑老人道:“难道那小辈还没有睡醒?你们上去一个人。把洞口衣服扯下来看看。”   小桃口里答应着,暗暗却有些迟疑,低声问小红道:“你当真没有看见他出来过?”   小红道:“小妹敢保证,他一定还在洞里……”   小桃诧异道:“你凭什么保证?”   小红被问得脸上一阵臊热,羞怯的低声说道:“不瞒姐姐,刚才……小妹曾经偷偷查看过……”   小桃恍然道:“啊!原来如此……”   小红忙道:“姐姐别想左了,小妹只是查看他还在不在洞里,恐怕洞中另有出口,被他溜了。”   小桃窃笑道:“反正你已经见识过一次又何妨,长老有令,要咱们去扯下那件掩在洞口的外衣,这件好差使,就交给你吧!.”   小红呐呐道:“这个……我看还是咱们俩一起去比较好,有人作伴,胆量也大些……”   小桃神秘的一笑,点头道:“好吧!咱们一齐动手,你扯左边,我扯右边。”   两人说定了,便蹑足掩近石洞前,刚刚伸手去扯那件悬挂洞口的外衣,不料康浩也正在取衣穿着,三个人几乎同时拉住那件衣服,同时将它扯落下来。   “嘶”地一声,原已破烂的外衣,登时裂成三片。   二人遽见康浩立在洞外,无暇分辨他是否已穿了衣服,两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急急掩面转身便跑。   康浩发觉洞口有两个年轻少女,也吃了一惊,忙不迭又退了回去——其实,他业已穿好了内衫底裤,只不过仍有些“衣冠不整”而已。   但就在康浩出现洞口的一刹那,软轿中的丑老人已看清了他的面貌,蓦的脸肉扭曲,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声,目光进射出森森杀意。   他心中分明已将康浩恨人骨髓,表面上却仍旧挂着似喜似怒的笑容,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康浩,还认识老夫吗?”   康浩侧身藏在洞角暗处,仿佛觉得那沙哑的语声有几分熟悉,偷眼望去,又见那软轿中的丑老人颇为陌生,可是,他怎会—口叫出自己的名字呢?   心里惊疑不已,便大回答道:“恕康某眼拙,记不起曾在什么地方拜识过老前辈。”   丑老人吃吃而笑,说道:“你出来仔细看看,一定会记得的,咱们分手才不过数月,老夫对你片刻未忘,你怎么就不认识老夫了?”   康浩说道:“在下衣衫不整,多有失礼。”   丑老人笑道:“不要紧,不要紧,老朋友见面,何须顾虑那么多礼节。”   康浩道:“贵属都是年轻姑娘,只恐有些不便,老前辈一定要见,能否请姑娘们暂时回避一下,或借一件外衣给在下蔽体?”   丑老人略一沉吟,道:“既然你如此多礼,老夫就送你一件新衣吧!”   回头对轿侧一名劲装少女道:“打开衣箱,将老夫的新衣取一袭来。”   那少女躬身应诺,由软轿后面行李箱中,取了一袭簇新男色外衣,双手递给老人。   丑老人用手轻轻抚摸着新衣,眼中异光连闪,低声喃喃自语道:“阎王注定三更死,岂能容人到五更,有这件衣服,李魂喷筒也用不到了。”   说到这里,难掩心中得意,仰面一笑,喝道:“接住”!一抖手,新衣破空而起,直向石洞中飘去。   康浩不疑有诈,接住新衣便匆匆穿了起来,只觉那衣服圭然稍嫌短小,却是崭新毕挺,而且衣上隐约有一缕异香透出令人闻了心里十分舒畅。   着好外衣,以剑拄地,一拐一拐走出洞来。      第二七章 惨遭凌辱 逼作牛马     小桃和小红连忙举起“落魂喷筒”,分别在左右监视着。康浩毫不在意,缓步走到软轿前,拱手道:“多谢老前辈赐衣之情。”   那丑老人笑道:“别客气,应该老夫先谢谢你才对。”   康浩诧异道:“老前辈要谢我什么?”   丑老人道:“老夫要谢谢你那一锅滚烫药汁,没有将老夫活活烫死。”   康浩疑惑的道:“在下不懂老前辈的话……”   丑老人沉声道:“你在万毒谷中干的好事,莫非真的忘记了吗?”   康浩骇然大惊,失声叫道:“你是毒神……”   丑老人冷笑道:“总算你还记得,不错,老夫正是苗廷秀。”   康浩机伶伶打个寒噤,身不由己,踉跄到退了四五步。   轿侧四名劲装少女同时跨前一步,护住了毒神苗廷秀,小桃和小红便想发射“落魂喷筒”。   苗廷秀却摇手笑道:“你们不和惊慌,更不必浪费老夫苦心制成的落魂香,他已经变成瓮中之鳖,就算让他逃,谅了也逃不出百步之外”   康浩万万也想不到眼前这丑老人,竟会是万毒谷中大难不死的老毒物,乍闻之下,信疑参半,尚未准备逃走,现在听了这番话,心里飞忖道:无论他是不是毒神苗廷秀,我负伤未愈,双拳难敌四手,还是趁早脱身的好。 ’一念及此,倒提着长剑,便待提气纵身,突转远扬。   可是,当他一提真气,脑中忽然“轰”的一声响,两眼金星乱闪,一口真气,竟然无法凝取。   这时,毒神苗廷秀却得意的吃吃笑道:“何必枉费力气呢?你想想看,如果没有缘故,老夫怎会那般慷慨,平白将一件新衣送给你穿?”   康浩这才明白自己已经中计,被老毒物在外衣上弄了手脚,真气既无法提聚,逃走和反抗都只有自徒自取辱了,无可奈何,只得默然叹一口气,默默垂首不语。   苗廷秀接着又道:“你一定在奇怪,那一锅沸腾滚烫的药汁,居然没有将老夫烫死?告诉你,这就叫做吉人自人天相,老夫当时虽然受伤很重,却不仅未死,反而因祸得福,那一锅药汁,替老夫洗去了身上腐肉烂皮,竟使老夫医治多年无法治好的毒伤,突然不药而愈,你再仔细看看,老夫除了肤色变黑之外,伤势可不是完全好了吗?”   康浩抬起头来,淡淡扫了他一眼,不错,轿中坐着的确实是毒神苗廷秀,只不过头脸和双手全变成乌黑色,那也许是因为药汁浸染的关系,可叹自己竟没有认出是他,以致中计上当。   事已至此,索性装得毫无畏惧样子,昂着说道:“这是你恶贯尚未满盈,报应还没有到头……”   苗廷秀侧着头问道:“你那一锅药汁,没有烫死老夫,心里一定很后悔,是不是?”   康浩抗声道:“正是,我很后悔当初没有补你一剑,留上你这老毒物,今后不知还要害多少人。”   苗廷秀却不生气,反而吃吃笑道:“老夫这次出山,正是要让你悔恨无及,像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娃子,总爱以侠义自命,仿佛天下除了你一个好人,其他都是邪魔外道似的,老夫倒要问问你,当初在万毒谷中,老夫与你河水不犯井水,是你无端闯入老夫的禁地,偷吃珍果,害死我两个徒弟,最后又用无耻诡计,想连老夫也一齐烫死,你这种行为,也算是正人君子吗?”   康浩道:“我迷涂入谷并非有意,谁叫你阴谋利用我替你试药?徐家兄弟本是可怜人,你残害了他们的亲人,逼迫他们供你奴役,你为了自私,不知杀害了多少无辜生命……在下纵然不能算正人君子,你这老毒物却是十足的阴险恶人……”   苗廷秀含笑点头道:“骂得好!骂得好!冲着你这一顿骂,老夫总要好好报答你一番的。”   康浩做然道:“小爷既然落在你手中,就没有打算再活下去,要杀要剐,你尽管动手吧!”   苗廷秀笑道:“好,有骨气,就凭你这一副傲骨老夫决不能让你受到委屈。”’ 康浩深知毒神苗廷秀素有“笑里藏刀,心比手毒”之名,而且天性最喜强辞夺理,脸上越笑,出手越毒,他表面上对你越客气,那就是你倒霉的时候快到了。   想到这里,不由暗暗吃惊,便大声问道:“你准备把我怎么样?,”   苗廷秀道:“老夫平生行事最讲道理,对于晚生后辈一向。总是循循善诱,希望年轻人知过能改,尤其对那些桀做不驯的人,老夫总要使他口服心服才罢……”语声微顿,忽然斜脱康,浩笑道:“老夫知道你自恃武功高强,虽然两度被老夫擒获,心里一定很不服气,这话可对么?”   康浩脱口道:“不错,你几次用阴谋诡计暗算,并非凭真才实学取胜在下,叫人怎能不服气?”   苗廷秀含笑道:“如果老夫凭真才实学胜了你,那时你怎么说?”   康浩道:“在下若是落败,任凭你宰害处置,决无怨言。”   苗廷秀道:“你别说得好听,到时候却又后悔。”   康浩道:“大丈夫一言千金,岂会反悔,但所谓较量胜负,必须要公平合理才行。”   苗廷秀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老夫若大年纪,难不成还能占你一个后生晚辈的便宜?”   接着,便向随侍众女挥挥手,道:“你们退开些,围成个一丈方圆的圈子,仔细瞧着人家康少侠的高明剑术,无论本座败得多惨,你们都不许出手帮助,听清楚了吗?”   他口里自称要落败,脸上却得意的嘻嘻而笑,其实,话中含意地是吩咐众女以一丈方圆为界,观看自己如何挫败康浩,无论康浩败得多惨,都别让他离开一丈圈子。   康浩迷惘地说道:“咱们就这样动手么?”   苗廷秀道:“正是,你用手中长剑,老夫只以这支竹竿应战,因为你是晚辈,在兵刃上老夫让你占些便宜,这总公平了吧? ”   康浩道:“可是我体内中毒,真气难聚,怎么能够动手……”   苗廷秀抢着道:“那不要紧,咱们只是较量招式,又不是拼什么你死我活,能否提聚真气,根本没有太大的关系,何况你肢体健全,一样可以施展剑招,老夫却是个残废人,行动尚且不便,彼此各有所短,互相扯平,谁也没有吃亏。”   康浩曾在万毒谷中和苗廷秀动过手,知道这毒物一身武功相当不弱,如果自己的真气能够提聚,倒不惧他,现在体内中毒,外伤又未痊愈,只怕不是他的敌手,看来必须再跟他说说条件。   主意一定,便摇摇头道:“这样太不公平了,你虽然行动不便,但内力深厚,安如泰山,在下却无力可施,即使行动方便,那也是有败无胜之局。”   苗廷秀道:“依你便如何?”   康浩想了一下,道:‘我若要求你先给,你一定不肯,所以我只提出两个条件,能答应,咱们就动手较量,否则,杀剁听便,要我服气却办不到。”   苗廷秀道:“是什么条件?你且说说看。”   康浩道:“第一,咱们必须限定招数;如在限定招数之内你无法胜我,便算我赢了。”   苗廷秀未置可否,又问道:“第二个呢?”  ’康浩道:“第二,你只能坐在轿中发招,不能离开轿中一步。”   这是康浩的如意算盘,皆因限定苗廷秀不能离开软轿,使他的竹竿无法及远,而自己则可从容趋避,攻守自如,纵或胜不了,只要拖延到限定的招数,岂不就算自己赢了么?   以苗廷秀奸诈阴险,对如此苛刻条件,必定不会同意,故而康浩又大方的加上一句:“至于招数限制,由你决定,在下没意见。”   依他猜想,苗廷秀绝对不会答应,谁知话才说完,苗廷秀巳毫不犹豫的把头一点,道:“好!咱们就以五十招为限,小桃,小红,你们两人负责记数,要高声报出招数,不许私自增减。”   康浩大感意外,心念疾转,便知道自己上当了,果然,苗廷秀话声甫毕,伸出乌黑的双手在软轿轩上一阵拨弄,前后四截轿杆立即自动脱落,接着,又掀去两侧轿帘,露出座位下方四只车轮……   敢情那乘软轿,竟是由一辆轮椅改装而成的。   那轮椅下四个车轮,前面两只甚大,固定在椅座下,显得十分稳固,后面两只车轮却很小,斜斜伸出座椅之外,可以四面回施旋转,极为灵巧。   苗廷秀腰部略一用力,轮椅便脱离软轿支架直驶了出来。只见他上身左右旋转扭动,不须使用双手,座下轮椅即能随意进退回旋,除了无法纵高跳低,简直比两只脚还方便灵活。   康浩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懊悔不已,无奈话是自己说的,巳经投有办法再收回来,只好暗暗宽慰自己道:不用慌,千万要镇静,如能在一开始的时候,设法先毁了他的轮椅,老毒物就容易对付了。   苗廷秀一手提着竹杖,一手轻拍轮椅,笑容可掬的问道:“现在咱们可以开始了吧?”   康浩抱剑当胸,说道:“你是残废人,让你先出手。”   苗廷秀丝毫不以为件,仍然含笑道:“假如你想观察老夫这辆万能车的妙用,还是由你先动手的好,若等老夫先出手,你就没有机会了。”   康浩心里道:“你要我先动手,我就先射人射马,毁了你的轮椅再说。”心念转动,猛地大声喝道:“那就有僭了。,,他不敢轻敌,一出手便是师门绝学魔剑十三式中“鬼焰焚心”,一缕寒芒,直向苗廷秀当胸射去。   苗廷秀含笑颔首,道:“唔!还不错,火候虽嫌稍差,招式倒还凌厉。”口里说着,轮椅向左一转,举起竹杖迎着来势往下一拨。   康浩原是用的虚招,表面故作凌厉之势,目的却是要引诱他出手封架,以便乘虚毁他的轮椅。   说时迟,那时快,苗廷秀竹杖方举,康浩突然一顿手腕,剑招陡变,由“魔焰焚心”化作“满地金莲迎风开”,身形向侧半倾朵朵剑花已闪电般卷袭车轮中心。   苗廷秀似乎未料到康浩出此险招,闪退略迟,只听“铮铮铮”连串脆响,左边主轮上的钢条被剑锋扫个正着。   可惜的是康浩真力无法疑聚,所用长剑,也不是斩钉截铁的神兵利器,剑锋扫中主轮钢条,只不过激起一串火星,却未能将钢条砍断。   就在这霎眼之间,苗廷秀用力一扭身子,轮椅疾转半圈,手中竹杖趁势砸落, “涮”的一声,抽在康浩右臂上。   这一下只抽得康浩衣衫破裂,皮开肉绽,闷哼了一声,险些仆跪在地。   康浩咬牙强忍痛楚,倒退踉跄五六步,整条右臂直如脱臼—般,几乎连长剑也举不起来了。   苗廷秀阴恻侧冷笑道:“好小子,真有两手,老夫竟是小觑你了,来啊,再接老夫一杖试试。”   挺身推动轮椅,旋风似的追了过来。   康浩一击无功,已知不妙,连忙改采守势,企图必败的情形下拖满五十招,长剑一收护住前胸,脚下倒踩七星,使了个“旋风舞絮”身法,急向旁边闪避。   孰料苗廷秀那辆四轮车竟然行止自如,眼看已从身旁掠过,突然一个旋转,便停了下来,竹杖又挟着劲风,迎面卷到。   康浩措手不及,迫得举剑封架,剑杖相交,只听“当”的一声,苗廷秀的细小竹杖分毫无损,康浩却连人带剑被震飞出半丈以外,一跤跌翻在地上,手中长剑也断了,臂上创口也震裂了,鲜血直流,湿透衣衫。   到现在他才恍然明白,原来苗廷秀所用竹杖,竟是刀剑难伤的“苗疆铁竹”所制。   然而,这时明白已嫌太迟,苗廷秀仰面发出一声怪笑,轮车疾驶如风,又追到身前, “涮涮涮”一连三杖,势如狂风暴雨,辟头盖脸猛抽下来。   可怜康浩既无兵刃可用,又无法提聚内力护身闪让,创口破裂,遍体血污,每挨一杖,身上便添一处伤口,只得用双手紧紧抱住头脸,满地翻滚,强忍鞭策。   以苗廷秀一身功力和坚硬霸道的铁竹杖,若想杀死康浩,实在易如反掌,但他却无意取他性命,虽然竹杖着肉,却只伤他肌肤,不肯伤他骨骼。   笑声刺耳惊心,杖影飞翻交错,灵活的四轮车,围着满地翻滚的康浩团团乱转,碎衣随竹杖同飞,血肉共炎日一色一一此时的康浩,别说还手乏力,连招架也力不从心了……   这真是二场残酷的游戏,一个挥杖狂笑肆虐,一个咬牙忍受痛楚,四周更有围观的观众,正一声声替肆虐的一方报着数目。   “五十招”虽然不是很大的数目,对一个被鞭策的人来说,却是十分漫长的,严格说来,那已经不能算是“五十招”,而是五十次痛澈心肺的鞭笞。   皮肉的痛苦,康浩咬着牙关忍受了,没有呻吟半声,更没有哀告求饶,五十次鞭笞纵然难以熬受,总有完毕的时候,但心灵上的凌辱,却使他永生永世也无法淡忘——他不住的对自己说:康浩啊康浩,为了洗雪师门沉冤,必须忍辱偷生,苟活下去,磨折越大,你要活得越坚强。口口口报满五十招,苗廷秀悻悻的住了手,狞笑说道:“康少伤,伤势不要紧吧?还能不能站起来?”   可怜康浩已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可是,当他听了这句话,却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气力,竟然带着满身血污,摇摇晃晃从地上站了起来,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问道:“五十招满了么?”   苗廷秀笑道:“不错,究竟还是你们年轻人骨头硬,挺得住,如果换了老夫,只怕……嘻!嘻!嘻嘻……”   他分明在笑,样子却比哭还难看,就像他心里恨不得拿刀将康浩的肉一块块割下来吃掉,口里却故意称赞康浩年轻骨头硬。   康浩冷冷接道:“你且慢得意,这五十招中,在下只用了两招。”   苗廷秀笑道:“莫非你想食言反悔,不承认落败吗?”   康浩道:“不,在下虽然败了,但总有一天会向你讨还这欠下的四十八招。”   苗廷秀哈哈大笑道:“好极了,只要有那一天,老夫一定加倍还你的。”   康浩道:“大丈夫言出如山,希望你记住这笔账就是了。”他伤的虽是皮肉,但因失血过多,体力衰竭,说完这话后,业已气喘吁吁,冷汗洋洋。   苗廷秀诡橘地笑道:“咱们有约在先,如果康少侠不幸落败了,须由老夫随意处置,这句话想必康少侠不致忘记吧!”   康浩昂然道:“谁忘记了?你要杀要剐,尽管动手,康某决不皱—皱眉头。”   苗廷秀拇指一翘,笑道:“果然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老夫一生最铀钦佩铁铮铮的硬汉子,说什么也不会过分难为你,这样吧!就由你替老夫做—件事,算是应了誓约,你看可好?”   康浩道:“你要我在做什么事?”   苗廷秀道:“这件事容易得很,既不能要你去杀人放火,更不会让你做违背道义良心的坏事;老夫相信,以你见义勇为的英雄性格,一定很乐意的去做,而且,你做了之后,一定会赢得人们的景仰和赞许……”   康浩知道这老毒物惯会蜜腹剑;他嘴上越说得动听,心里一定另有阴谋,但因为自己业已承诺在先,乐得大方些,便点点头道:“只要不是悻于道义良心的事,你尽管说吧!”   苗廷秀却回头对随行六名少女道:“本座就知道康少侠急公好义,必定会慷慨答应,现在果然不错吧?你们还不快些谢谢康少侠。”   小桃等六名少女都不懂他指的什么事,却依言一齐检任为礼,说道:“多谢康少侠。”   康浩茫然道:“姓苗的,你究竟要我做什么事?”   苗廷秀含笑道:“何必性急,且待老夫准备妥当,自然会详详细细告诉你。”   说着,招招手,将小红和小桃唤到近前,附耳低声吩咐了一阵。   二女听了,回头望着康浩露齿一笑,然后走向先前软轿停放的地方,把两截卸下的前轿轩取了回来,默默装在四轮椅的前方。   康浩看得大惑不解,心道:“轮椅前装两截轿轩,老毒物究竟弄什么玄虚?”   正在疑惑,忽见苗廷秀笑嘻嘻说道:“老夫身落残废,行动不便,此次二度出山,全仗这六个好心的女娃子,将轮椅改装戒软轿,一路上,轮流抬着老夫登山涉水,备极辛劳,试想他们女孩子儿家,有多大力气?别说老夫心中不忍,就是让路人见了也会摇头叹尽,指责老夫太忍心,竟将如花似玉的美娇娥,充作挥汗负重的苦役夫,康少侠乃是侠义心肝多情种子,相信心里也定有同感……”说到这里,笑容渐渐收敛,又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口气,方才继续接道:“其实,老夫也不是铁石;心肠,无砂势迫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若说另雇地役,她们又不放心,如果不惜得她们,千山万水,难道叫我这残废老头子用手爬着走么?总算上天起了怜惜之心,才让她们有幸遇上了康少侠……”   康浩恍然顿悟,截口道:“不用再说下去了,你的意思,竟是要康某替你挽杠拖车,藉以折辱康某?”   苗廷秀连连摇手道:“快别说得那么难听,这是老夫一番好意,难不成康少侠对这些娇弱的女娃子,竟没有一点怜惜之心”   康浩道:“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要杀我容易,若要折辱我,那……”   苗廷秀喷喷作声晒笑道:“康少侠真不愧满腹才学,刚才还说‘大丈夫言出如山,一诺千金’。霎眼工夫又变成‘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了,看来康少侠是天生的大丈夫,随便怎么说都可以。”   ‘康浩剑眉连连掀动,却想不出一句话来反驳他——本来,话是自己说的,承诺也是自己许的,堂堂男子汉;岂能食言反悔?   可是,如依照诺言履行,又怎甘心受这老匹夫的驱策凌辱,替他挽杠拖生,受这种肮脏气?   忍辱偷生?慷慨一死?师恩、情仇……许许多多纷坛,乱的念头,一时间都拥塞在脑海中,使他愁思百转,取舍俱难,这时,却听苗廷秀又阴侧侧笑道:“康少侠莫忘了一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老夫还等着偿还四十八招……”   这句话,宛如黑暗中一点火星,顿使康浩烦虑洗涤,灵台朗净,暗自下了痛苦的决定一一他长吁一口气,毅然抬起头来,问道:“你要去什么地方?”   苗廷秀竹杖一指东南方的崇山峻岭,缓缓说道:“只有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少则二三日,多则五七日,大约可抵达了。”   康浩不再多说,默默上前,挽起了车杠……口口口山道崎岖难行,骄阳灼热如火,碱涩的汗水,浸淫着剑创伤痕,使人感到像刀割一般刺痛——这些,康浩都咬牙忍受。   苗廷秀趾高气扬,时而挥杖抽打,如驱牛马;时而冷嘲热讽,如待玩物——这些,康浩也咬牙忍受了。   人车婉蜒直入乱山,所经之处,人迹都无,渐渐已无路可走,苗廷秀便命小桃和小红在车前开路,斩荆披棘,穿越而过,但是任康浩举步维艰,车歪轮陷,都不许随行众女扶持一靶,只是挥杖吆喝,逼使康浩硬拉过去。   他好像存心要将康浩活活累死,既不给他食物,也不让他休息,自己感到饥渴的时候,便在车上大饮大嚼,众女也轮流休息进食,也不理会康浩。   康浩饥不得食,渴不得饮,挥汗如雨,遍体鳞伤……但是他连一句话也不说,仅凭着胸中一点忍辱负重的坚强意念,迈着沉重、缓慢而虚弱的步子,默默踏过山岭,跨过溪流。   走了一天,入夜时来到一座临溪的树林,苗廷秀吩咐停车搭起帐幕准备过夜。   康浩将车杠一抛,瞒跚走到溪边,俯下身子把自己整个头部深深埋进溪水里。   洗净汗渍,解了渴意,顺手摘了些野果,填饱了肚皮,然后仰面倒在草地上,瞑目而卧,刹那间,仿佛全身骨骼都,快散开了,心灵所受的屈辱,肉体所受的折磨顿时都涌上心头。   人在痛苦之际,往往能够凭仗意志去忍耐支撑,一旦静下来,反而感受倍增÷康浩正是如此,他熬受了整日的折磨凌辱,没有叫苦,没有告饶,此时精神和肉体都松驰了,却也忍,不住呻吟出……   苗廷秀舒适的躺在轮椅上,手里执着酒壶,嘴中嚼着肉脯,由小红推着轮椅,缓缓来到康浩身旁,笑问道:“康少侠,觉得哪儿不舒服么?”   康浩闭目不理,恍若未闻。   苗廷秀又吃吃而笑,说道:“圣人有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康少侠能吃得苦中苦,将来必为人上人,为什么生气,不肯说话呢?”   康浩仍然不理不睬,状如熟睡。   苗廷秀自顾又道:“啊!老夫明白了,老夫明白了,康少侠一定是太疲倦,所以懒得开口了。”   回头对小红等六名少女吩咐道:“你们也不懂事,康少侠仗义勇为,替你们拉了一天车,如今疲倦了,你们就该生个火堆,大伙儿唱几支歌,替康少侠解解闷,同时也表示一点慰劳之意才对。”   六名少女齐声答应,连忙在康浩身旁生起火堆。   大伙儿围着火堆盘膝而坐,一面鼓掌合节,一面轻启朱唇,漫声唱道:“昨夜泛舟临双溪,月影波光夜迟迟……”   才唱了两句,苗廷秀就摇头道:“不好!不好!这种‘佳人锁眉一身愁’的调调儿,叫人听来越加心烦,康少侠是大丈夫,大英雄该唱个慷慨激昂些的。”   众女低商议了一阵,重又唱道:“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行人刁斗风月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野营万里无城廊,雨雪纷纷连大汉,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这一曲果然声调激昂,高吭入云,字句音韵都充满了蓬勃之气。   但苗廷秀听到一半,仍旧摇头不满,说道:“调是老调,词也是老词,如今太平盛世,哪儿来的烽火胡骑?再换一首新一些的,要切合当前情景,才能使康少侠消去心中不平的气愤。”   众女听了这话,都觉得十分为难,商议了好半晌,才由小桃代表回答道:“纵有新词新调,不一定姐妹们都会唱,婢子倒想到一首新歌,不知由婢子一个唱行不行?”   苗廷秀道:“行!只要唱得得康少侠满意,老夫重重有赏。”   小桃盈盈一笑,便独自唱道:   文王食子含泪吞,换来周柞八百春。   仲达笑纳中帼衣,三分天一始归晋。   古来帝王尚忍辱,问君何事满不平?   一曲甫毕,苗廷秀已大声叫起好来,赞道:“好歌词,这才是即情应景,寓意深长,难得,难得。”   低头一望康浩,却见他木然无动于衷,真挺挺躺在火堆边。连眼皮也没有睁一下。   苗廷秀皱皱眉头,接着又道:“康少侠一定还没有听出歌中好处,小桃,你再唱一首给康少侠听。”   小桃清了清嗓子,果然又接着唱道:“太太负贩行井市,皆缘时乖运不济,韩信受辱屈胯下,英雄不沦出身低,古来将阳尚如此,问君何事长叹息……”   苗廷秀刚想赞好,却见康浩鼾声隐隐,居然已经睡熟了。   他心中一阵恼怒,手一翻,竟将半壶烈酒,全淋在康浩身上。   伤口被烈酒的烧,宛如刀割火烙,只痛得康浩嘶声大叫,猛地从草地上跳了起来……   但是,他只用血红的眼睛恨恨地瞪视着苗廷秀,满口牙齿咬得格格作声,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说出一个字……   口口口   行行复行行,第二天又在乱山中转了一整日,傍晚歇息的时候,苗廷秀破例分给了康浩一份干粮和半壶美酒。   对那些香喷喷的美酒与干粮,康浩连看也不看,仍然以山泉水解渴,;采野果充饥,肚子塞饱了,髓处—倒,不久便鼻鼾起吠,沉沉入睡。   谁知睡到半夜,忽然被一阵寨寨牵荤的声音惊醒。   康浩虽然暂时失去了内力,耳目仍甚敏锐,轻轻睁开眼皮,只见一条纤小的人影,正向自己倒卧处匍匐欺近。   那人行动已算十分谨慎,每行数步,必定停下来左右张顾一遍,然后才继续移动身子,黑暗中看不清面貌,但显然是一个女人,而且,手里还握着一柄长剑。   康浩心忖道:“同行只有小杉L等六名少女,这是其中哪一个?我跟他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难道她竟会趁深夜时分,偷偷来暗算我不成?   心念电转,却但然闭上眼睛,假作熟睡,且看她如何下手?   其实,现在的康浩早已精疲力竭,纵然在白天,也只在束手待毙,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力量了。   伏行之声渐渐接近,不多一会,那女子已爬到康浩身边,.但闻娇喘吁吁,那女子只蹲在旁边,怔怔注视着他,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康浩觉得纳闷起来,故作午夜梦回,伸一伸手脚,似要翻身的样子,不料手臂刚一伸展,突然听见一声幽幽的轻叹,紧接着,两腮齿关被重重捏了一下,一颗小小药丸,飞快地投进了他的口中。   药丸人口即化,顿时一缕清香,顺喉而下……   “啊!虎胆精!”是百禽宫的疗伤圣药“虎胆精”。   康浩心头狂震,狂探手抓向那只投药的纤纤玉手,同时低声道:“月眉——”   谁知那只手闪电般一缩,竟使他抓个空,人影破空飞起,只一霎眼,已没人了数丈外一片乱草丛中。   康浩翻身欲追,却听见苗廷秀沉声喝道:“什么人?”   随着喝声,六名少女也纷纷从甜睡中惊醒,各掣兵刃跳了起来…”   康浩情急生智,连忙低叱了两声,喝叫咒骂道:“他妈的,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小爷人还没有断气,你们这些畜牲就急着来舔血吃了?,”   苗廷秀和六名少女方始释然,在火堆中添了些枯枝,将火燃得旺旺的,然后又各自安歇。   可是,“康浩却再也无法入睡,他静卧在地上,期待着月眉能够再度出现,哪怕只是远远地让他看上一眼也好……然而,夜静如死,喉中余香仍在,月眉的影子,却始终没有再出现过。   他整整盼望了半夜,直到夜静大明,众女起身收拾准备上路,才失望的叹了一口气,抖落满身怅怨,继续踏上艰苦羞辱的旅程……   口口口   “虎胆精”不愧是疗伤培元的圣药,虽然不能使真气复聚,一日不饮不食,却丝毫不感到饥渴,而且,那衰竭的体力,无形中也旺盛了许多。   这一整天,康浩无时不在留意着月眉的影踪,结果是失望了,他深信月眉必然就在行列附近,但由晨至暮,始终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不过,一连三日跋涉,已使康浩警惕到一件事—--那就是苗廷秀所走的方向,赫然竟是指向川陕边境的大巴山。   大巴山是复仇会总堂所在,难道老毒物此番重入江湖,已被复仇会收罗了?   以眼前情况推测,这事不仅很可能,简直令人可怕,果真猜测变成事实,复仇会有毒神加盟,何异如虎添翼,不知将在武林中掀起多么大的血腥风浪。   康浩并不担心一己之安危,但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又要落到那假冒师父的复仇会主手中,不禁余悸复现,惊然惊心。   入夜歇息,苗廷秀又给他一份丰富的干粮,并且和蔼的道:“年纪轻轻,凡事不可太过倔强,老夫知道你心里很不服气,但也犯不着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咱们的行程大约还有一二天,如果你未酬壮志已成饿殍,那就太不合算了。”   康浩也不说话,默默接了过来,背转身,却统统抛进山涧中,然后选了一处距离火堆较远,视线较隐蔽的草地,倒身睡下。   他劳累了一天,此进实已疲倦不堪,躺在那软绵绵的草地上,不片刻,睡意便袭上身来,脑际膝膝陇陇,眼皮重逾千斤,直恨不得放松百骸,早早奔人那甜蜜的梦乡。   但是,他却极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就这么睡去,他不停的翻身,藉以驱走睡魔,实在困极了,便用指甲重重拧扭自己,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因为他猜想,等到夜深众人都已入睡的时候,月眉一定会再来,这一次,他不能再让她偷偷溜走了,他要留住她问她为什么负气离开石泉?问她这些日子都去什么地方?问她为什么悄悄喂药给自己吃,却不肯跟自己说一语半句?他更要向他述自己和湘琴的地是真诚的道义之交,也是一种责任和承诺,他不能负心背义,就像自己不能辜负巫九娘的付托,不能背弃婚约是同样的道理……   唉!要说的话真是太多太多,只不知道她是不是愿意听?是不是会相信和体谅这些解释?   ’荒山寂寂,乱林萧萧,天上彤云掩去了月光,火堆也渐渐微弱了,帐幕中的老毒物早已沉睡,如此难得的时机,她为什么还不来呢?   康浩静静躺卧着,偶闻风吹草动,便急急昂起身子四处张望,每次得来的,总是一声失望的轻叹,好不容易熬过午夜,旷野寥寂,仍然不见月眉的影子,在沉重,疲倦压迫之下,不知不觉竟朦胧睡去。   正当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恍惚间觉有人轻轻走到近前,并且将一种微带火辣的液汁,缓缓喂进他的嘴里……   康浩矍然惊醒,急忙紧紧握住那条柔若无骨的手臂,兴奋而颤抖的叫道:“月眉,月眉——”   “呀!”那人一声轻呼,整个软绵绵的娇躯,仆倒在康浩身上。   康浩怕她会挣脱离去,双臂一圈,来了个软玉温抱满怀,一面低声道:“月眉,别走,别瞳,我有话要告诉你,求你听我把话说完了再——”   话没说完,一只柔软的小手,突然掩住了他的嘴。   紧接着,耳傍又响起低哑的话声,说道:“我的少爷,你小声一点行不行?”   康浩含糊地说道:“月眉,你……你答应我不要走……—   那人嗤的一笑,道:“好,我不走,可是你也得放松一些让人家好喘口气!”   康浩忽然发觉那人语声有些不对,双臂微松,定睛一看后,忍不住又失声问道:“你是谁——”   怀中那人急忙掩住他的嘴,轻轻说道:“嘘———小声些,我是小红。”   康浩猛地推开她的身子,这才看清楚那人果然是那名叫小红的少女,不由薄怒道:“你偷偷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语气虽是责问,声音却压低了许多。   小红幽幽地道:“人家好心替你送食物来,何必这么凶巴巴的呢?”   康浩低头一看,草地上的确放着一包肉脯,小红手中正拿着酒壶,回想适才入口那辣辣的液汁,八成就是她在喂自己酒液了。   想到这里,不禁大感歉疚,摇摇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饿。”   小红探头向苗廷秀所住帐篷望了一眼,又低声道:“还说不饿呢,这两三天,你只喝那些山泉,胡乱塞些野果充饥,又要整天不停的拖那辆车子,人又不是铜铸铁打的,怎么能不饿?”   康浩不想对她多作解释,默然没有作声。   小红见他不说话,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不知道你和苗长老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我和你无怨无仇,请你相信我不会害你,这些酒食,都是我偷偷贮下来的,只因见你可怜,才……”   康浩突然截口道:“在下并不需要谁来可怜。”   小红一怔,苦笑道:“算我说错了,我是钦佩你一身傲骨……”   康浩道:“在也也不值得人钦佩。”   小红微吁道:“瞧你这人多难说话,常言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这样跟自己赌气,又有什么益处呢?人是铁,饭是钢,你要想报仇雪恨,至少总得让自己活着才有机会,对不对?”   康浩不耐烦地道:“对是很对,我已经说过了,我不饿,姑娘没有听见吗?”   小红也有些气了,问道:“你当真不饿?”   康浩道:“当真不饿”   小红道:“你再说—声不饿?”   康浩哂道:“不饿就是不饿,便说十声也无妨……”   小红将酒壶朝草地一抛,一翻身,竟骑在康浩肚子上,左手按住他的头,右手抓起那包肉脯,便向康浩口里硬塞了一声,一面说道:“瞧你瘦得成了皮包骨头,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人家好心好意,你倒推三倒四,你这种人,跟你说道理是不行的。”   康浩口中“唔唔”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小红道:“干什么?你自己不肯吃,我就强来,管你饿不饿,反正这些东西你得给我吃下去。”口里说着,手上不停,又塞进另一块肉脯,更用小手用力按住康浩的嘴巴,不让他再吐出来。   康浩做梦也想不到这丫头竟然如此泼辣,嘴里被塞得满满的,连话也说不出来,身子被紧紧压住,用尽吃奶的力气也挣扎不开,万般无奈,只得一伸脖子,一翻眼睛,将满口肉脯硬咽了下去。   刚喘得一口气,小红又抓起酒壶,准备强灌。   康浩是真急了,又怕吵醒了苗廷秀,连忙告饶道:“姑娘别用强,我……我吃就是了……”   小红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倒想骗我?”   康浩忙道:“决不骗你,只要你不用强,我一定自己吃。”   小红还不肯相信说道:“你先喝一口酒,以示诚意。”   康浩无奈,只得就着她手中酒壶,喝了一大口。   小红这才满意的一笑,放开康浩,轻轻在他身边躺了下‘来,低声娇笑道:“康少侠,对不起啊,我没有恶意,人是不能着急,一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康浩轻叹一声,苦笑道:“你这样胡闹,难道不怕惊动你们的苗长老么?”   小红一伸舌头道:“怕什么,他要问起来,我就说你白天逞英雄,夜里饿极了,来偷我的干粮。”   康浩虽是天不怕地不怕,但瞧她有几分憨气,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不由顾虑起来,暗忖道:古人说最难消受美人恩,不知是否指的这种情形,这丫头对我虽一番好意,其奈举动粗野,委实叫人吃不消,还是少惹她的好。   可是奇怪得很,那小红适才像个泼妇,现在却像个淑女,只见她侧着娇躯躺在康浩对面,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玉腕支着桃腮,闪着一双似雾的眸子,秀发垂肩,樱唇含嗔,模样儿竟是既俏且媚,风情万种。   她用手一推草地上的肉脯和干粮,嫣然笑道:“咦!你怎么不吃呀?”   康浩连忙应道:“好,我吃,我吃!”取了一片干饼,迫不及待的塞进嘴里咀嚼起来。  ”   小红又笑:“刚才你是在做梦?”   康浩愕然道:“做梦?做什么梦?”   小红道:“如果不是做梦,为什么那样厚脸皮,抱住人爱拼命叫什么‘月妹,月妹’的?”敢情她并没有听清楚,竟将月眉错当成‘月妹’了。   康浩被他问得俊脸绯红,赦然道:“那时不知道是个小红姑娘,多有失礼。”  。   小红道:“失礼倒不要紧,你得告诉我,那个‘月妹’是你的什么人?”   康浩迟疑了一下,道:“她……她是我未婚妻子。”   小红吃惊道:“呀!你这么年轻就有了妻室啦?那真是太可惜了。”   康浩道:“我和她已有婚约,尚未正式迎聚。”   小红吐了一口气,道:“那还好,我看你不像是个笨人,为什么要做这种笨事呢?”   康浩诧道:“我做了什么笨事?”   小红正色道:“你年纪轻轻地就想讨老婆,这还不算笨吗?”   康浩道:“婚配嫁娶,乃是人伦之常,怎能说是笨事?”   小红连连摇手道:“错了,错了,这句话简直大错而特错,我告诉你,花是未开的红,人是未婚的好,一个女人在没有嫁人时候,就像初开的花朵,千娇百媚,鲜丰夺目,一旦做了男人的妻子,那就等于残花败草,只有一天比一天枯萎凋零,最后变成人人厌弃的黄脸婆……”   这番话如果出自男人或已婚妇女之口,倒也罢了,偏偏这小红年不过二九,正值青春年华,应该正是纯真无邪,对人生充满梦一般的憧憬的时候,居然说出这种反常的话来,的确有些骇人听闻。   康浩不禁好奇的问道:“你的年纪这么轻,怎能懂得这些事情?”   小红笑了笑,道:“我本来不懂,这些都是咱们副会主亲自讲解的。”   康浩心中一动,道:“是复仇会的副会主吗?”   小红点头道:“正是,咱们六个姊妹,都属复仇会新成立的‘姐妹堂’,堂主由副会主亲自兼任,咱们堂里全部都是女人,彼此以姐妹相称,所以叫姐妹堂”。   康浩暗暗吃惊,忙又问道:“以前只听说复仇会有个会主,那副会主想必也是新增加的,但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小红得意洋洋的说道:“咱们副会主,乃是当今武林第一奇女子,姓冉,名字叫做……”   康浩脱口道:“冉肖莲?”   小红微怔道:“原来你认识她?”   康浩道:“不错,她曾经冒着极大危险,救过我一次,说起来正是我的救命恩人……”   小红却满脸不信之色,凝目道:“你没有弄错人吧?咱们副会主会救你的命,那根本是绝不可能的事。”   康浩微笑道:“救命恩人,怎么会弄错,那时候,冉姑娘还没有担任副会主的职位,姐妹堂也还没有成立……”   小红摇头道:“那更不可能,咱们副会主平素常说: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女人万万不可帮助男人,除非想利用他们,才给男人一点便宜,等到有一天,男人都变成女人的奴仆,那时天下才会太平,她平生最恨男人,怎么会冒险救你性命呢?”   康浩笑道:“你别忘了你们的会主就是男人,那边帐中的苗廷秀,也是男人。”   小红冷冷道:“咱们会主对冉姑娘言听计从,迟早会把会主的位子让给冉姑娘,至于苗长老,哼……”下面的话虽没有说出来,其轻蔑与不屑之情,溢于言表,含意实在不言而喻。   康浩微笑道:“如此说来,你送这些酒食给我,大约也是是想利用我替你做什么事吧?”   小红语塞,赦然笑道:“你这人呀!看起来老实,其实坏死了。”   康浩又试探着问道:“苗廷秀乃是当年黑谷四凶之一,什么时候被复仇会聘为长老?”   小红道:“详细的情形,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在不久之前,由本会倪总堂主亲自把他礼聘出山的。”   康浩紧接着问道:“倪总堂主是谁?”   小红道:“啊!你连咱们复仇会的倪总堂是谁都不知道?”   康浩笑道:“我又不是复仇会的人,怎会知道那么多?依我猜想,大约总是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对不?”   小红点头道:“对极了,咱们倪总堂主不仅胸罗万机,精通奇门幻术,更有一种天下无人能及的本领,想当年,也曾在武林中显赫过一段时候,我一说出来,你准就知道……”   康浩道:“你快说出来吧,他究竟是谁?”   小红一翘大拇指,低声说道:“他就是当年以擅驱百兽名震天下的倪森。”   康浩骇然道:“你是说黑谷四凶中的‘兽神倪森’?”   小红道:“一点也不错,他就是苗长老的师兄,又兼复仇会金花堂的堂主,名份虽然比会主略低,其实却是会中第一高的……”   她继续说了许多对兽神倪森的推崇之辞,康浩一句也没有听进耳去,单凭“兽神”两个字,无须赘述,已经足够震骇人心了。据康浩所知,黑谷四凶自从匿迹星散,武林传闻都说他们恶贯满盈已遭天谴,万不料却个个仍在世上,其中除了‘火神郭金堂’是由康浩亲手掩埋, “蛇神董明嵩”尚无消息之外, “兽神”和“毒神”都被复仇会延揽罗致——这的确是一桩惊人而可怕的恶耗,以“兽神”的智计, “毒神”的阴狠,加上复仇会的庞大势力,放眼天下,委实无人堪与匹敌。   康浩无意中由小红口里发现这惊人秘密,却苦于无法脱身将这消息通知骆伯耸和黄石生,以便早作提防,商议应付之策,而自己忍辱负重,冒险前往大巴山总堂,能否寻到易湘琴,也是毫无把握的事,即使能寻到,如果无法获得解药,连自己脱险都有问题,又怎能援救湘琴呢?   反复寻思,心成如麻,始终想不出一个万全的方法。   小红见他暨眉不语,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康浩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在奇怪,复仇会将在这些绝世凶人网罗人会,究竟有什么目的?如今武林杀孽血腥,难道还不够深重吗?”   小红笑道:“你问我这些大道理,等于对牛弹琴,我只知道经过这次大乱之后,武林中便再也没有复仇会的敌手,那时候,凡是复仇会会友,都可以脾做天下,随心所欲,尽情享受荣华富贵……”   康浩冷笑道:“那是痴心妄想,须知武林正义卫道士是杀不完的。”   小红耸耸香肩,轻松的道:“杀得完杀不完,那是你们男人的事,反正无论谁赢了,总少不掉有我们女人的好处。”   康浩道:“这也是冉肖莲告诉你们的道理?”   小红道:“有什么不对吗?冉姑娘常对我们说:天下男人自相残杀,咱们女人就有福了,别管他们谁胜谁败,都将沧为女人的仆奴。”   康浩怔了一会,轻叹道:“她—生遭遇太可怜,蕴藏在心中的仇恨太深,但她不该因此仇视天下所有的男人……”   两人相对而臣卜娓娓而谈,不知不觉已将一份干粮吃完,东方天际也透出了曙光。   小红首先惊觉,急忙收拾草地上的空壶残肴,一面喃喃自语道:“唉呀!真该死,怎么糊糊涂涂地说了一夜的话,再不走,走要被他们发现了……”   忽听“卟嗤”一声轻笑,有人接口道:“这就叫‘欢娱嫌夜短’嘛!现在要走,已经太迟啦!”   两人徒声惊顾,只见小桃不知何时已来到近处,正含着满脸神秘的诡笑,斜靠在一株矮树上。   小红心里一慌,忙将空壶残肴反藏在身后,腼腆笑道:“姐姐起身好早——”   小桃道:“还早?太阳快晒着屁股了,你手上是什么东西?拿出来给我看。”   小红不由自主向后直退,呐呐道:“我……我……”   小桃道:“现在掩藏已经来不及了,倒不如爽爽快快拿出来,省得苗长老知道,那时大家难堪。”   小红无奈,只得低头道:“小妹见康少侠饿了两天,怕他体力不继,所以……替他送些吃的东西来。”   小桃一撇嘴角,道:“他体力不继,关你什么相干,苗长老已有干粮酒食分给他,是他自己不肯吃,却要你偷偷来献什么殷勤?”   小红垂手道:“小妹知错了,只求姐姐掩画一二。”   小桃道:“要我掩盖容易,但有一个交换条件。”  .小红忙道:“姐姐请说,只要小妹办得到,一定答应就是。”   小桃闪目向康浩扫了一眼,招招手道:“你附耳过来。”凑在小红耳边,叽咕叽咕低语了一阵。   小红一边听,一边皱眉,不时用焦急忧虑的目光偷望着康浩,显然那小桃所条件,必与康浩有关。   听了一半,小红忽然连连摇头道:“姐姐冤死人了,我们真的只说了一夜闲话,并没有……”   小桃沉声道:“你少跟我假撇清,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明白,你若答应,大家都有好处,否则,我就把事情告诉苗长老,却休怪我不顾姐妹的情份。”   小红迟疑地说道:“好姐姐,这可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即使我答应了,又有什么用?”   小桃说道:“只要你肯帮忙,姐姐我自有妙计,事成之后,少得也分你一杯羹。”   康浩见那小桃语态诡秘,大有暖味之意,尤其一双桃花眼妖媚轻挑,令人厌恶,便站起身来,径身走去小溪边盥洗,不再现会她们鬼鬼祟祟说些什么了。   等到从溪边回来,旭日已高挂天际,苗廷秀也起身收拾妥当,吩咐拔营起行,继续上路……   口口口   康浩一连两夜未能人睡,途中困倦不堪,有时挽着车杠也会不知不觉人了梦乡,任是挥鞭痛打,也无法振奋起来,好几次行经山崖险峻处,都差一点连人带车一齐翻落峭壁。   苗廷秀见此情形,只当他绝食过久,体力业已不继,迫不得已,只好提早宣布扎营休息。   康浩依然是老方法,既不说话,也拒绝接受干粮,抛下车杠,便径自去寻觅山泉解渴,采摘野果充饥,对其他的事,一概不理不闻。   这一天因为提前歇息,扎营的地方是一处土山山顶,附近虽然有一上水塘可供用,却没有野果树,康浩只能掘些草根,在塘中洗剥干净,勉强裹腹。   正当他坐在水塘边咀嚼着难以下咽的草根时,小红忽提着一只水壶低头走了过来。   她伪作取水,靠近了康浩,却压低声音急急说道:“康少侠,今夜里千万别睡得太沉,更不可距离苗长老的篷帐太远,任何酒食都不要接受,切记!切记!”   康浩诧异地问道:“莫非有什么变故吗?”   小红道:“我没有时间详细告诉你,只望你务必记住我的话,咱们明天就可抵达总堂,过了今夜,便不要紧了。”   说完,不等康浩再开口,提了水壶,匆匆而去。   康浩暗暗讶诧,心忖道:“我中毒未解,形同俎肉,如果是苗廷秀要害我,何须等到现在?”于是,只淡淡一笑,并来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填饱肚子以后,就在水塘边和衣躺了下来。   他委实太疲倦了,头一着地,霎眼间便人了梦乡。   一梦香酣,不知过了多久,胧胧中,恍惚有人轻轻推着他的肩间,唤道:“康少侠,醒一醒。”  ’康浩想睁开眼睛,无奈一只眼皮竟似重逾千斤,怎么也睁它不开,口里含混的“唔”了几声,又沉沉睡去。   他身体虽然疲惫无力,神志却很清醒,只听那人自言自语道:“怎么处得这样死?真急死人了。”   康浩心里也着急起来,因为那人一边说,一边已捏开他的嘴,正将一种辛辣的液汁,向他口中直灌。   那液汁分明是酒,但却和一般的酒液有些不同,一入喉中,顿时势力向下蔓延,直透丹田,竟使他平静的心湖,起了异样的变化——似梦非梦,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小腹之下燥热难当,仿佛有千百只蚂蚁在皮肤内蠕动,使人遍体酥麻,奇痒难抓,接着,更有一股灼人的热流,渐渐的向一点集中,然后膨胀、膨胀,不断的膨胀……   康浩心跳加速,喉中发出低沉而激动的咆哮,刹那间,似觉体内热血沸腾,几乎要爆裂开来。   他猛然睁开了眼睛,但看到的只是一片混乱的火红色,整个身子就像陷在熊熊烈火的烧烘烤之下,他口干舌燥,忘了师门沉冤,也忘了连日所受的苦役和凌辱,他只觉得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兽性的需要……   蓦地里,一缕幽香扑鼻,耳边,荡起一阵低沉的笑语,道:“康少侠,看看我是谁?”   康浩用力摇摇头,凝目细看,这才发现自己身旁,紧偎着一个半裸半掩的胴体,他怔了,茫然问道:“你是谁?”   那腻得像蜜糖般的声音道:“我是小桃,你喜不喜欢我?嗯?”   说着说着,小桃竟变成了“八脚鱼”,肢臂伸动,纠缠了上来。   康浩似乎明白,又有些糊涂,喃喃道:“你是小红?你又来干什么?我是不会再吃你酒食了?”   小桃冷冷一笑,道:“原来你心里只记得小红,我哪一点及不上她?哼!我非跟他比比不可,且看是谁拔弄得头筹。”心里一生气,立时展开了火辣辣的行动,手脚齐施,大胆的采取了主动。   或许是她大胆得太过份了,反使康浩从迷惑中骇然警觉,喝声顿止,喘息之声越来越剧烈,激动中的小桃发疯似狂,紧紧扭缠着康浩的身子,撕扯他的衣服,口中吃语连连,恍如久病频危的呻吟……   康浩穴道受制不能出声,身体的感受仍然是存在的,内心虽受情欲的煎熬,脑中一点灵智尚未混灭,他奋力挣扎,猛烈推拒……无奈所能施用的力量,却是那么微弱,何况他手指接触的,是小桃火热的胴体,耳中听到的,是小桃那使人心醉的呻吟,这情景,别说康浩真气涣散,事先又饮了药酒,即使没有,事实上也难以坚持久拒不为所惑。   可是,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小桃突然身子一阵颤抖,呻吟和动作竟一齐停止,整个娇躯软绵绵俯伏在康浩身上。   康浩超机摆脱纠缠,挣扎着站起身来,当时也未细想小桃怎会在紧要关头忽然罢手?便急急向水塘奔去。   当他将自己的头部浸进清凉的泉水中,突觉脑后“黑甜”穴上,似被一个坚硬的东西重重戳了一下,竟糊里糊涂倒在水塘边睡熟了。   等到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黎明时分,土山上一片寂静,蝴阶么也没有发生过,但是,昨夜“纠缠”之处,赫然遗留着一滩血渍。   康浩还以为是自己在“奋战”中负了伤,连忙低头检视,这才发现,自己虽然并未负伤,随身所带物件,却已全部不见了。   那些物件,包括十柄风铃剑和一只易容革囊,革囊中除了易容药物,更有巫九娘临终所赠那只纯金盒子,里面存放着巫山百禽宫的门匙和令牌,百禽翔天图解,以及月眉的庚贴……   风铃剑传自师门,易容药物系黄石生所赠,那只纯金宝盒,更是关系重大,现在竟然全部失去,叫他如何对得起惨死的巫九娘?如何对得起月眉?   康浩心急如焚,正不知怎么样办才好,忽见小红掩掩藏藏奔了过来。   她仍然提着一只空水壶,伪作取水,关切的问道:“康少侠,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故没有?”   康浩点点头道:“我遗失了许多重要的东西。”   小红一怔,道:“你遗失了东西?是些什么?”   康浩道:“反正我身上的东西全都不见,小红姑娘,你能替我查寻一下么?”   小红茫然说道:“是不是被小桃偷去了?”   “可能是她,也可能是别人……唉!那些东西对我十分重要,你若能帮我寻回来我将感激不尽。”   小红愣了好一会,喃喃道:“这就奇怪了,她特意调配了药酒,又将我穴道制住,难道只为了想偷你的东西?那些东西对她有好处吗?”   康浩无暇对她详细解释,焦急的道:“请你替我去查看一下小桃,盾她是不是负了伤?是不是藏着一副革囊?”   小红讶道:“受伤?她睡得正酣,连头发都没有少一根,哪像受过什么伤?”   正说着,忽见小桃也提着一只水壶,姗姗走了过来。   康浩定神细看,果见她娇慵恹恹,云鬓蓬松,非但没有受伤的样子,简直连昨夜发生的事也忘记了似的,经过康浩身边,竟望也没有望他一眼。   小红满脸惊讶的注视着她,见她走近堆笑招呼道:“桃姐姐早。”   小桃浅浅一笑,道:“你早。”   径自蹲下身子,向水塘中取水,神态安详,全无一丝异状。   小红和康浩互相交换了一瞥诧异的眼色,两人都被小桃这份沉着,弄得如坠五里雾中。   片刻之后,小桃汲满一壶泉水,缓缓站了起来,转对小红说道:“苗长老已经起身了,咱们快去收拾一下,别在这儿耽误,回头招责怪。”那口气严然以老大姐自居,大有警戒小红之意。   小红连忙答着,匆匆取了水,准备跟随离去。   康浩实在忍不住,沉声道:“慢点走,在下有件事想请教。”   小桃毫无意外神色,微笑道:“康少侠有什么指教?”   康浩道:“在下昨夜遗失了几件重要东西,不知姑娘可曾见到?”   这句话问得太率直,小桃似感不悦,当下笑容一沉,道:“康少侠丢了什么贵重东西?难道疑心是我偷的吗?咱们虽是女流之辈,一样也爱惜清白名声,希望康少侠凡事三思出口,千万别信口开河,诬陷好人。”   康浩听了,反而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桃忽然微微一笑,问道:“康少侠请说呀,你究竟遗失了什么贵重东西?”   康浩忙道:“啊!没有什么……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小桃又道:“可要咱们报告苗长老,在姊妹们的行李中搜—搜?”   康浩急急摇手,说道:“不必了,不必了!”   小桃耸了耸肩,转对小红道:“那么,咱们走吧!”   康浩怔忡的望着两人相偕离去,心中不禁疑云重重,暗村道:“这丫头昨夜淫荡疯狂,今天却又冷若冰霜,莫非得了什么怪病……”   午刻过后不久,抵达一座群峰环绕的山谷,谷口两山夹峙,仅有一条形同栈道的小径可通,路面险峻而狭窄,轮椅已经无法通行。   苗廷秀下令在谷口稍歇,并且将轮椅仍然改装成软轿,而后对康浩说道:“你受了四天辛苦,总算是有始有终,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从现在起,你不必再拉轮车了,老夫愿意以待宾客之礼,邀你入谷一游。”   康浩冷冷答道:“你的意思,是不给我解药了?”   苗廷秀道:“老夫言出如山,岂会不给你解药,只是老夫临行仓促,解药忘了带在身边,你若愿意同往,人谷之后,自当给你解药,如果不愿,尽可在此地等候,老夫会派人给你送药出来,一切随你的意思,老夫决不勉强。’’康浩早巳料到老毒物会来这一手,当下淡然一哂,说道:“阁下是成名多年的前辈,但不知会不会在人谷之后,又突然声称解药尚未配制,还要采集药材,开炉炼制……”   苗廷秀居然毫不脸红,吃吃笑道:“不会,不会,解药就在谷中,你若不信,尽可跟老夫一同去取。”   康浩道:“好!我就跟你去一趟,倒要试试复仇会总堂,是不是龙潭虎穴。”   事实上,他已势成骑虎,不去不行了,那不仅为了取得解:药,更为了要那回失去的风铃剑和百禽宫宝盒。   软轿改装还原,仍由两名少女抬着进人山谷,才行了不到百丈,迎面一座石屋挡住去路,人谷小径至此突然中断。   软轿行到石屋前,两扇石门霍然而开,屋中却空无人影,那两名少女抬着软轿直人室中,然后放下软轿,悄悄退了出采,石门重又自动关闭。   只听得一阵“隆隆”声响,不多久,石门再度启开,屋中的苗廷秀和软轿竟然全都不见了。   康浩暗吃一惊,凝神细看那座石屋,仍和先前一样空空荡荡,毫无异状。   接着,两名抬轿的少女和另外两名佩剑少女也进入了石屋,石门关闭,隆隆之声又起……   过了不久,四名少女也消失在空屋中,只剩下康浩和小桃、小红三个人了。   康浩忍不住好奇的问道:“这石屋中难道另有秘密通路么?”   小红轻声道:“不要多问,等一会自然就知道了。”   小桃接口说道:“走吧!这次轮到咱们了。”   二人分左右陪着康浩走进石屋,两扇石门缓缓闭合,门缝甫合,屋中四角突然射下四道耀眼灯光,照得全屋一片雪亮,纤毫毕现。   小红从怀中取出一块铜制圆牌, “叮”的一声投入壁上一条细缝中,小桃也同样投出圆牌,但石壁却毫无动静,片刻后,屋顶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问道:“铜牌仅有两枚,当中那名男子是谁?”   小红连忙答道:“他姓康名浩,系奉苗长老之命人谷,来汲请领铜牌,求贵班查验放行。”   低沉的声音道:“靠壁坐下,听候查证。”   说完,四角灯光突然一齐熄灭。   小红伸手拉了拉康浩,轻声道:“快坐下。”   康浩依言退到石壁前,刚席地坐下, “铮”的一声响,腰际一紧,已被一道儿臂粗细的钢箍拦腰锁住。   他心头暗震,不禁有些懊悔,看来这复仇会大巴山总堂,虽非龙潭虎穴,却无异铜墙铁壁,戒备又如此森严,进去已属不容易,再要出来,只怕更难如登天了,早知这样,宁可在谷中等候,也不该冒险进来……   正思忖间,屋顶又传来那低沉的声音道:“来人特准入谷,但须掩蔽双目,以防窥伺本谷机密。”   随着话声,灯光复明,康浩急忙仰头张望,却见屋顶平滑光洁,连一个小孔也没有,不知那话声究竟由何处传进来?   小桃从袖内抽出一条纱中,叠了数叠,说道:“康少侠,得罪了。”   纱中蒙上眼睛,那小栎用力打了一个结,直勒得康浩两眼生疼,金星乱闪,险些呼痛出声。   这时候,隆隆之声又起,整座石屋突然向前迅速的移动,康浩猝不及防,若非腰际有那道钢环锁住,几乎要摔倒地上。   他眼不能见,只能从感觉上推测,仿佛那座石屋已经变成一辆行驶中的车厢,正向前疾驰而去,而且由四周回音判断,石屋经过的地方,并非空旷地面,乃是一条穿透山腹的隧道。   康浩曾受“巧手韩林”指导,对机消息等布置颇有几分心得,却没想到那座空荡石屋,竟是一辆接送出入的车厢,而且隧道穿透山腹,工程何等浩大,看来复仇会不仅网罗了“黑谷四凶”这等绝世魔头,另外还有精擅土木消息的奇能之士,这一点,的确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忽然,沉闷的隆隆声音速减,飞驰的速度也逐渐慢下来最后终于完全停止。   石屋在隧道中足足行了顿炊之久,从行驶速度,估计隧道的长度,至少也在十里以上,大约因为穿行的关系,途中并未再检查盘问。   石屋静止之后,壁上钢环也自动缩回,小桃替康浩解下了蒙眼纱中,与小红两人搀扶着走出石屋。   康浩双眼掩蔽太久,虽然卸去纱中,一时仍无法看清附近景物,等到目力恢复正常,才发现置身处竟是一所宽敞的大厅;厅上呈“品”字形摆着三张交椅,两侧分列一十六名大汉,个个魁梧骠悍,按刀肃立。   另在交椅左边,设了一张书案,一个状如师爷的老头子,正在那儿慢慢磨墨润笔,铺设纸张,三张交椅都空着,厅内肃静无声——看这情景,颇像衙门里官吏坐堂审讯犯人的模样。   康浩心里正纳闷,只听“当当当”一连三声金响,有人大声道:“总堂主驾到。”.小红轻轻扯了康浩一下,低声道:“快跪下!”   康浩诧道:“为什么?”   小红道:“总堂主兼领刑堂,地位和副会主相等,你对他恭敬些,少不了有你的好处……”   康浩没待她说完,仰面冷笑道:“我康浩上跪大地双亲,下跪师门尊长,他倪森算什么东西,也配我下跪……”   小红急急拦阻道:“我的爷,你小声一些行不行?”   康浩反而大声道:“怕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岂肯低头跪他一个为虎作怅的老糊涂……”   话犹未毕,只听一声轻咳,屏风后缓步踱出来一个面貌清癯,身裁枯瘦的青袍老人。   那老人一出现,厅内众人尽皆肃立躬身,连那书案前的老师爷也恭敬的站立起来。  ’小红和小桃双双折腰检袄,说道:“姐妹堂小桃小红,参见总堂主。”   兽神倪森摆摆手,道:“很好,这儿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   小红迟疑了一下,俯首道:“这位康少侠乃是……”   兽神倪森嘴角微一扯动,似笑非笑的道:“本座知道,你们一路辛苦,早些下去休息。”   小红不敢再说,只偷偷向康浩飞快递了个眼色,施礼退出厅外,那小桃话也没说,径自转身而去。   倪森待二女去后,才在左首交椅上坐了下来,面孔朝上一扬,沉声道:“报上来。”  ’那师父模样的老头子立即捧起一张纸签,恭敬的念道:“查得欺师叛门逆徒康浩一名,原系无父无母之孤儿,尚在襁褓,即蒙本会会主收养,已承恩育;复授绝艺,二十载含辛,始使成之人,诅料该康浩不思图报师恩,反信好佞蛊惑,承天坪事变之后,悍然叛师,屡与本会为敌,虽数蒙会主宽宥告城,然恶行不改,更胜往昔,扬言以师为仇,公然诅咒抗命,其顽劣嚣狂,实已不堪教诲,现由本会苗长老亲予擒获,解会应讯,宜请判处重刑,以振伦纲,并做效尤,此呈。”   这篇诉状,只听得康浩气恼交加,啼笑皆非,真恨不得揪酃混蛋师爷过来,狠狠朝他脸上吐两口唾沫,那师爷念完了诉状,两旁挎刀大汉齐声喝道:“跪下!”   康浩负手绰立,昂然不理。   为首一名大汉怒道:“大胆人犯,叫你跪下,你听见了没有。”说着,手提长刀,大步走了过来。   兽神倪森摆手道:“不必拘泥形式了,此人连师父都不认,其桀傲不训,自在意料之中。”   语声微顿,两道锐利的目光投注在康浩脸上,问道:“康浩,你知罪了么?”   康浩不屑的晒道:“在下只觉得很好笑。”   倪森道:“何事好笑?”   康浩道:“赫赫复仇会主伪冒他人名讳,已经令人齿冷,堂堂黑谷中的成名人物,居然言而无信,更令人笑掉大牙!”   兽神倪森脸色一沉,道:“本堂执法公允无偏私,你若有理尽可申诉,但不得口出恶言。”   康浩笑道:“你口口声声自称公允,在下倒想请教一件事,如果贵会会主犯了法,你也敢审讯他,定他的罪名吗?”   兽神倪森正色道:“本会所拟法条,并无身份尊卑之分,便是本座触犯了法条,一样也要受到审讯和惩罚。”   康浩点头道:“好极了,现在我就探告复仇会主伪本身来历不明,伪冒他人名号,诬陷嫁祸,意图不轨……希望贵刑堂秉公处理,将他缉拿审讯。”   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看师爷的反应,果然,老头子握笔发愣,竟不知是否该照实记录下来。   康浩微微一笑,接道:“阁下自夸绝无偏袒,如今听说我控告是会主,就连笔录也不敢照实记载了,这也算公正吗?”   兽神倪森肃然道:“你要指控必须有相当的证据,否则便成诬告,那会受很重的刑罚的。”   康浩道:“我当然有证据。”   兽神倪森略一沉吟,道:“只要你有确实证据,本堂同样可以接受控告,再详加调查。”   康浩微笑道:“假如调查属实,请顺贵堂准备如何处置?”   兽神倪森道:“如果调查属实,足证有人伪冒风铃魔剑名号,他不仅伪扮你的师父,也等于伪扮本会会主,复仇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   康浩又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就老实告诉你吧,四天之前,我在星子山附近一座破庙中,就曾经亲地见两个复仇会主,两人非单容貌无异,更当面动过手,当时并有贵会副会主冉肖莲和四名姐妹堂弟子在场,足见复仇会主有两位,谁真准假其难分辨,这岂不证明有人伪冒吗?贵堂如果不信,可以再询冉肖莲和金花堂副堂主方涛。”      第二八章 铁牢固虎 色诱英雄     倪森听了这话,脸上倏忽变色,双目精光暴射,怔怔凝视廉洁,竟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显然他早巳知道这件事,只是未料到会被康浩当面揭发,用作控复仇会主的口实。   复仇会主既有真伪之分,也就等于证明其中至少有一个伪扮风铃魔剑杨君达,这事未澄清以前,康浩“叛师”之罪,自然无法成立,此事若传扬出去,甚至复仇会弟子,也将群情猜疑,激起变乱。   兽神倪森沉吟未语,旁边的师父,却低声说道:“总堂主,此事关系重大,只怕……”   康浩也冷哂道:“在下早知道你们没有公正无私的法条,所谓刑堂,那只不过少数人压制多数人的工具而已……”   倪森面色连变,突然重重的哼了一声,道:“本堂受理此项指控,人犯康浩一名暂阳收押,听候调查。”   那师爷嗫嚅的说道:“可是,这份笔录……”   兽神倪森沉声道:“一切照实记录,不得有一字增删。”说完,拂袖而起。   康浩大声嚷叫道:“你既然受理指控,就不该将我再当犯人收押才对,喂!喂喂……”   倪森充耳不闻,径自转出屏风之后去了。   两名挎刀大汉举步走了过来,一左一右挟住康浩两条脑膊,冷冷道:“别叫了,这已经是天大造化,还不乖乖的走。”   康浩道:“到哪里去?”   两名挎刀大汉阴笑道:“你是贵客,自然是接待贵客的宾馆,走吧!”   口口口   所谓“宾馆”,位于谷底一座峭壁之下,凿石为室,外加铁栅,除了铁镣铁铐巨锁,并有“专人”负责“接待”。   大约因为康浩已经失去内力,总算特别优待,未加镣铐,但那不足五尺见方的囚室,阴暗,潮湿,白天虫蛇乱窜,夜里蚊蚋成群,屋角一堆充作卧床的稻草,湿淋淋就你从水里捞出来的,不仅已经霉烂,更有一股浓重的臭味,触鼻翻胃,令人作呕。   康浩对这些尚能忍受,唯有身上的剑伤和鞭痕,因无药物敷治,已经渐渐开始溃烂化脓,却是一件使人担忧的事。同进,他更惦念着湘琴,不知她是否已被送到谷内?是否也在这暗无天日的石牢之中。   从进入石牢开始,他就特别留意附近有多少间牢房?囚禁着多少人?以便探听有无湘琴在内,结果却大失所望,据他所见的六七间牢房,里面都悄悄没有一声声音,好像除他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囚犯了——当然,峭壁下的雨道曲折深远,估计牢房绝不止六七间,但整个山腹内,只听到看守者巡行时的脚步声,此外便是一片死寂。   可是,每天午晚两餐,那名送牢饭的秃头小厮从石牢大门走进来,食盒中却总是两份饭食,秃头小厮每天准时而至,先将一份饭食由铁栅缝塞给康浩,然后提着另一份饭食向用道内走去,再出来的时候,食盒业已空了,这无异说明石牢中还有另一名囚犯,只是康浩未曾看见而已。   那位同难者是谁?会不会是湘琴?他为什么被囚禁在牢中?为什么默默无声……这些,都引起了康浩无限的好奇和猜测。   这一天中午,他实在忍耐不住了,趁那秃头小厮未收取食盒的时候,便含笑搭讪道:“姓陈。”   康浩又问:“牢中的饭菜,都是陈老弟负责烹制的么?”   秃头小厮“嗯”了一声,低头收拾好食盒,便欲离去。   康浩故意长叹一口气,道:“啊!那就难怪了——”   秃头小厮才待要走,听了这句有头无尾的话,不禁停步问道:“难怪什么?这是牢饭,又不是待客的酒席,莫非你还嫌咱做的不好吃?”   康浩忙道:“不不不!陈老弟你刚好猜错了,我的意思是说,这牢饭虽说简陋,调制却精美可口,错非陈老弟这等烹好好手,其他人确做不出如此美味来。”   那秃头小厮脸色稍弄,仍有些不敢相信,说道:“你这是真心话?或是故意损咱的?”   康浩发誓道:“若有半句伪话,让我舌头上长个大疗疮。说真心话,我这人平生最好吃,曾经立志要尝遍天下美味,但世上珍肴虽多,那都不外鸡鸭鱼肉,山珍海味,纵然好吃,并非烹调上的工夫,只有陈老弟这一碟椒盐空心菜,既非奇珍异物,又不需多少佐料,竟然调制得香、脆、鲜三美俱备,人口清爽,不含油腻,这才是世上难得一尝的佳肴,天下最了不起的烹调功夫。”   他说得口沫横飞,那秃头小厮听得半信半疑,傻呵呵露齿一笑,道:“想不到你对吃倒挺内行?”   康浩仰面道:“我走遍天下,吃遍天下,坐牢被囚也有七八次了,只说世上的牢饭囚粮最难下咽,不料竟在此地尝到了如此美味,唉!早知这儿有佳肴可享,我实在应该早些来,何至于等到现在!”   那秃头小厮嘻嘻笑道:“只要你喜欢吃,这容易得很,你安心在牢里多住些日子,咱们一定让你吃个够。”   说完,笑着点点头,提了空食盒飞步而去。   康浩费了许多口舌,原想套问他几句话,不料秃头小厮竟兴冲冲走了,一时拦阻不及,只得暗自可惜,眼睁睁望着那秃头一耸一耸,消失在石牢大门外。   孰料晚饭时,秃头小厮却比平时提早约莫半个时辰就送饭来了,而且,还特意在康浩食盒中,加了双份“盐水煮空心莱”,兴高采烈的道:“康少侠,你快尝尝,今晚的菜一定比中午更好吃,咱替你多放了半匙盐呢。”   康浩举着吃了一回,险些连中午的全吐出来,却硬着头皮赞道:“好!果然比中午的更鲜了。”   秃头小厮得意的笑道:“你慢慢吃吧!咱先给后牢那家伙送饭去,回头咱们再聊。”   康浩口里应着,只等那秃头小厮—走,急忙将一大盆“盐水空心菜”倾人稻草堆里,然后坐在铁栅门边,装作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不多一会,秃头小厮果然提着空食盒回来,一见康浩盆中已空,不由惊喜莫名问道:“这么快就吃光了?”   康浩说道:“人生难得,一尝的好菜,岂有让这留着,我恨不能连盆干都吃下去哩!”   秃头小厮也在铁梵外坐了下来,道:“可恨厨房里那些大师父,自以为会办几桌酒席,便神气得什么似的,总嫌咱笨手笨脚不会做菜,其实,那批家伙全是土驴,只能烧些鸡鸭鱼肉,哪能做得出什么好菜!”   康浩接口道:“对极了,俗话说,家贫出孝子,乱世识忠好。做菜也是同样的道理,原要在粗菜园蔬之上,才能显出烹饪的本领。”话题—转,又道:“后牢那位老人家,难中得享回福,想必他也曾夸赞过陈兄弟的好手艺吧?”   那秃头小厮在笑,听了这话,忽然笑容一敛,愤愤说道:“别提他了,那老家伙是人在福中不知福,他懂个屁。,’康浩故作讶诧道:“为什么?难道他还嫌菜不够好吗?’’秃头小厮道:“可不是,咱们好心问他滋味如何,那混蛋的话,真气人气死。”   康浩问道:“他怎么说?”   秃头小厮道:“哼!那老混蛋批评咱的莱是‘色似煮烂草,味同嚼咸蜡’!”   康浩几乎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摇头道:“大约他年纪太老了,胃口自然也差了些。”   秃头小厮道:“老?他早就该死了,如果不是咱们总堂主顾念旧谊,他还能活到今天?”   康浩讶然道:“原来了是倪总堂主的朋友?”   秃头小厮道:“不仅是朋友,而且是同门师——”   刚说到这里,用道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佩剑武士大步走了过来,喝道:“陈秃子,你在胡说什么?”   秃头小厮连忙站起身子,陪笑道:“没有什么,咱眼这位康少侠聊到做菜调味的方法。”   佩剑武士叱道:“你只送饭,谁叫你跟犯人说闲话的,快些收拾盒出去,不许在这里扯蛋。”   秃头小厮不敢违抗,只得默默收起食盆,在那武士监视之下快快而去。   这—夜,康浩整夜都在惊疑之中度过,心潮汹涌,难以成眠。那秃头小厮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半,由“同门”二字,已不难猜出牢后老人的身份。   兽神倪森出身在“黑谷”,当年“同门”之中,只有四凶和一名师妹田娥,如今“火神”已死,田娥虽在人间,已被“搜魂”所制,现与“夺命双环”同在保定府调治中; “毒神”苗廷秀投效了复仇会,只剩下一个“蛇神”董明嵩下落不明,莫非后牢中那老人,就是当年的“蛇神”董明嵩么?   如果是,他又怎么会被倪森囚禁在石牢里?   如果不是,倪森的“同门”之中,还有什么人呢?   这些疑点,康浩整整想了一夜仍未猜透,好奇之心越发浓重,总想寻个机会,设法见见后牢那位不知名的难友究竟是谁?   康浩一夜未眠,直到黎明时分,才倚坐在石牢壁角抱头瞳睡,谁知刚睡熟没多久,铁栅“哗啦”一声被拉开,两名挎刀大汉并肩走了进来,用脚踢了踢他的腿弯,大声叫道:“起来!起来!”   康浩揉揉惺松睡眼,懒洋洋问道:“干什么?”   其中一名大汉道:“副会主传见,快起来!”   副会主?那不就是冉肖莲吗?康浩想起兰封城外,冉肖莲不惜冒险放自己脱身的往事,心里一阵欣喜,急忙长身而起,跟随两名挎刀大汉走出石牢。   才出石牢大门,迎面就看见小桃和小红候在峭壁下。   小红望见康浩,疾步迎了过来,无限关切的说道:“康少侠,委屈你了……”话没说宛,眼眶已经泛起潮红。   康浩微微一笑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未为座上客,先作阶下囚’。”   小红轻声道:“副会主不在谷中,直到昨天深夜才回来,所以……”   小桃忽然截口道:“好啦!好啦!才三两天没见到,就作出这种相思刻骨的模样子,副会主立等进见,快些走吧!”   康浩只觉小桃自从求欢被拒之后,态度突然变得出奇的冷漠,不禁诧异的望望她一小桃假作没有看见,一扬头,当先领路朝前谷走去。   这座山谷形如葫芦,四周峭壁插天,围成一前一后两个狭长形的盆地,前谷较小,乃是复仇会总堂所在;后谷占地甚大,又分为内外两进,外面是一座大花园,园中亭台楼阁俱备,绿草成茵,花木扶疏,当作会中首脑人物的居所;最里面则乱石嗟峨,辟为囚人牢房。   那些横亘在花园和石牢之间的乱石堆,大约有一百多个,半系大成,半为人工,石间径道纷歧,竟是一座隐含着奇门八卦的石阵。   这石阵,不用说准是兽神倪森的得意布置了。   两名押解康浩的挎刀大汉,只到石阵边缘便停了步,小桃取出一方布中,仍将康浩两眼蒙住,小红则走到阵门旁一支木架前面,用一柄小锤,向架上金钟敲了三下。   钟声未落,石阵中大步走出一外身着道袍的中年人,目注二女微—稽首,说道:“二位姑娘回来了么?”   小红侧身还礼道:“咱们奉副会主谕令,提解犯人人园审讯,频请接引放行。”说着,将一枚铜牌双手递了过去。   那人向康浩打量一眼,点头道:“随我来。”   二女搀扶着康浩,嘲那道人进入石阵,说来也怪,在阵外分明正是红日当空,万里无云,一人阵后,登时日隐光暗,遍体生寒,那一堆堆怪石倏然各自移动起来,耳旁但闻狂风呼啸,石土飞扬,满目混饨,恍惚置身崇山绝岭之中,再也分辨不也方向和路径。   那道人引着三人在阵中左弯右转,足足走了顿炊之久,才穿出石阵,一刹时风息尘定,又恢复了旭日照耀的晴朗天气。   道人交还了铜牌,稽首退示,小桃也替康浩解去了蒙眼布由,循花园小径,来到一座水阁前。   小红在旁细语叮咛着道:“见了会主,千万要谦和客气一些,好汉不吃眼前亏,能不能脱离牢狱之灾,那就看你自己·了。”   康浩点点头,正想举步跨进水阁,却被小桃伸手拦住道:“慢着,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乱闯?”   康浩诧然抬头问道:“姑娘的意思,是——”   小桃冷冷说道:“你先站在这儿,由我传报上去,候命晋谒。”   康浩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强忍怒火,退过一边。   小红看不过意,含笑说道:“姐姐,你就马虎一点吧,康少侠和副会主,原是旧识……”   小桃脸色一沉道:“旧识又如何?他现在是囚犯身份,就得按规矩办。”  ’小红连忙点头道:“好!好!就按规矩,请姐姐通报吧。”   那小桃哼了一声,当先走进水阁,高声道:“奉令提解囚犯康浩一名,现已押到,候命定夺。”   间中传来冉舀莲银铃般的声音道:“叫他进来。”   小桃应声传呼道:“副会主有令,传囚犯康浩人阁问话。”   康浩见她这般做作,分明是有意折辱,处处将自己当囚犯对待,不禁暗处叹息道:“女人心,海底针,想不到她未逞情欲,竟一念成仇,将我恨得这般入骨。”   那水阁三面临湖,俱有长窗,环绕窗檐植着十余株垂柳,清风徐来,柳丝飘拂,别有着一番幽静情调。   靠南面碧纱窗下,设着一张胡床,冉肖莲穿着一身簇官宫装,懒洋洋斜倚在床上,两名侍女正跪在床前替她轻轻的捶着腿,另外两名侍女,各执羽扇,缓缓替她扇凉,阁中除了盈室香风,静悄悄不闻一丝声响。   这时,冉肖莲手中,正拿着一卷纸在披阅,康浩走进水阁,她头也没有抬起来。   康浩远远站住,拱一拱手,道:“冉姑娘——”   小桃沉声叱道:“要称副会主。”   康浩充耳不闻,提高声音又:“冉姑娘别来无恙!”   冉肖莲目光仍然凝注在纸卷上,只随便摆摆手,道:“看座。”   虽只简短两个字,已使小红绽开了欣喜的笑靥,急忙取过一只鼓凳,柔声道:“康少侠请坐。”   康浩撩衣落座,心里也暗暗高兴,看来冉肖莲虽已贵为副会主兼代姐妹堂主,总算还念旧谊,并未将自己视同囚犯,回想兰封脱险经过,至今犹有余悸,却不知道冉肖莲用什么方法骗过复仇会主,非单没有获罪,反而跃登高位,成了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副会主,这女人心智之高,确非常人能及。   正思忖间,冉肖莲已放下了手中纸卷,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她双瞳似水,不肌玉骨,比以前更见丰盈妩媚。而已尽去往日的轻浮,显得竟有几分庄严肃穆。   冉肖莲目光一转,在康浩身上扫了一遍,忽然皱起眉头,向小桃说道:“怎么没有替他先换一件衣服?”   小桃道:“他这身衣服是和苗长老动手时扯破的,牢中又未备囚衣,所以无可更换。”   冉肖莲摇头道:“你们大疏忽了,就这样又破又脏像个叫花子似的,便将他领到水阁里来,岂不把这阁子也弄脏了么?快去房里找找,有会主的旧衣服,取一件来让他换一换。”   小红急忙应了一声“是”,匆匆出阁而去。康浩听了这些话,顿时兴起无限羞惭,他不知道冉肖莲究竟是出于真的嫌厌?抑或出于怜悯?心里却产生一种被侮辱的感觉,但碍于彼此目前所处的地位和身份,又不便表露出不快之意来,只好绯红满面,垂首不语。   没多久,小红捧着一件蓝色外衣兴冲冲奔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康少侠,请到阁里来换衣服!”那件外衣是用等上蜀锦裁制,内衬螺丝,招叠得整整齐齐,虽非全新,却也决不是“旧”衣。   康浩摇头道:“多谢姑娘厚意,但这件衣服在下不能穿。”   小红道:“为什么?”   康浩道:“贵会会主嫁祸害死了在下恩师,彼此仇沉似海,在下宁可肮脏褴褛,也不愿用他穿过的衣物。”   小红一怔,道:“这……这是咱们副会主一番好意……”   康浩道:“古人不食嗟来之食,在下岂能穿他人衣衫,冉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   小红不住向他递眼色,康浩只作没有看见,始终不肯去换那件衣服。  、冉肖莲微微一笑,道:“小红,你再去换一件吧,不拘是谁的,只拣合身的新衣,取一件来。”   小红忙又领命离去,过了片刻,果然取来一袭簇新的黑袍,可怜她来回跑了两趟,小脸蛋上已满是汗珠。   康浩不忍再挑剔,只得跟随小红进入水阁内间更衣,并且将头脸上的污垢,略为洗净,收拾得整洁。   趁更衣服的时候,小红低声埋怨道:“我的小爷,这是什么时候,你还挑三剔四的干什么?亏得副会主待你不错,处处依着你,趁她现在心情好,你也要识趣一些,说上几句好话,事情或者就可以解决了!”   康浩道:“你是要我去求她?”   小红道:“唉呀!这也算不得谁求谁,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康浩冷冷一笑,道:“她不过是个女人.即使求她,也未必就有多大帮助,何况……”   小红急道:“怎么没有帮助,现在会主不在谷中,划、事务,她和倪堂主各作得一半主,只要她点头,倪堂主一定不会反对的。”   康浩不愿多说,随口应道:“好!我知道了。”   更衣重出水阁,冉肖莲已经由胡床上站立起来,正负手徘徊,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疑难的事。   小红连忙用手暗暗推了康浩一下,那意思是要他赶快上前说几句感谢的话。   康浩无奈,只得拱手道:“谢谢冉姑娘赐衣之德。”   冉肖莲“嗯”了一声,道:“不用客气,请坐。”   等到康浩坐下,冉肖莲也在一张桌案后面坐了下来,扬扬手中纸卷,又道:“这是你指控本会会主有人假冒的笔录,我已详细看过了,关于这件案子,倪总堂主也跟我谈过,我们既已答应受理,当然会详加调查,希望能查个水落石出来,现在我有几件事要问你……”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又翻开纸卷看了看,才继续接道:“你说曾在星子山附近一破庙中,目睹两位复仇会主动手较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问这些话,神情一派严肃,来然官衙审案的架势,只是左右少了两班衙役,身边缺了一位师爷。   康浩暗觉好笑,便正色答道:“冉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呢?”   冉肖莲沉声说道:“怎么说我明知故问?”   康浩道:“当时冉姑娘分明在庙中,并且亲自率领四名属下,用天火霹雳袋包围那位先出现的复仇会主,事情经过,姑娘比我更清楚,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冉肖莲脸上微微变色,沉吟了一下,问道:“你当真看见我也在场?”   康浩道:“我自信两眼未花,也犯不着说谎话。”   冉肖莲道:“这就奇怪了,照你这么说来,不仅有人假冒复仇会主,更有人假冒我冉肖莲了?”   康浩吃了一惊,失声道:“怎么?我看见的那人难道不是你?”   冉肖莲摇摇头,道:“所以我要请你来,当面问问清楚,老实说,最近半个月我虽然不在总堂,也没有去过星子山,你看见的那人,一定是假扮的。”   康浩张口结舌,惊讶莫名的说道:“两个复仇会主,已经够奇怪了,居然又出现两个副会主,这……简直叫人越来越糊涂了。”   忽然心中一动,又道:“如果那人是假冒的,她的属下怎么会持有天火霹雳袋呢?这东西除了已故的火神郭金堂,只有复仇会才知道制法。”   冉肖莲摇头道:“天火霹雳袋并非不传之秘,据我知道,火神郭金堂的妻子,尚在人世,她也熟悉配制之法。”  。   康浩脱口道:“可是她已经……”突然想起田娥被黄石生偷天换日救出的秘密不能泄漏,话到一半,连忙住了口。   冉肖莲问道:“她已经怎么样?为何不说下去了?”   康浩暗忖:洱海双娇对田娥施行“搜魂大法”的时候,冉肖莲分明也在房中,为什么现在地显得毫不知情的样子,难道我在星子山破庙见到的是真的冉肖莲,眼前这个倒是假的不成?  ”   心里有了这种奇想,不由凝目端详,仔细辩认,一时竟忘了回答她的问话。   冉肖莲初未发觉,接连问了几声不闻回应,才看见康浩正目不转瞬的望着自己,当下脸色一沉,道:“康少侠,你在想什么?”   康浩忙道:“在下以为那火神郭金堂的妻子仍在人世,她也不可能再将配制天火霹雳袋的方法传搠U人。”   冉肖莲道:“怎见得?”   康浩道:“姑娘请想,一个被搜魂大法所制的人,神智具已丧失,哪儿还记得那种复杂的配制秘方呢。”   冉肖莲嫣然笑道:“啊!你也知道搜魂大法的厉害?”   康浩道:“自从鬼武士在洛阳出现之后,江湖中谁不知道搜魂大法的惨酷和可怕。”   冉肖莲得意的说道:“搜魂大法和天火霹雳袋,不过是复仇会的牛刀小试而已,有一天,咱们还要让武林同道见识更新奇的手段,所以……”   她话声微顿,一双妙目向康浩流转一匝,然后接道:“我想奉劝康少侠一句话!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综观武林大势已经没有堪与本会抗衡的人,希望康少侠能够体会我一番诚意。”   康浩淡淡一笑,道:“姑娘的意思我很明白,但人各有志,有些人是宁死不屈,很难用威迫利诱降服得了的。”   冉肖莲仰面大笑,点头道:“你的话也有道理:咱们现在不必争论这个,到那时候,你就相信我并非虚词恫吓了——”转头向小桃和小红说道:“你们送康少侠回去,传话负责看守石牢的刘香主,要他多多照顾优待,不便康少侠受到委屈。”   小红呐呐道:“副会主是说……仍要康少侠回到石牢里去。”   冉肖莲道:“他来是囚犯身份,这有什么不妥当吗?”   小红忙道:“没有,没有……婢子只是问一问……”   可怜她话没说完,眼泪已险些夺眶而出,急忙低下头去。   冉肖莲似乎并未看见,又向康浩颔首一笑,道:“咱们今天就谈到这里为止,希望康少侠回去以后,多想想刚才我那番忠告。”   康浩道:“不必想了,在下头可断,志不可夺。”   说罢振衣而起,一拱手,大步走出了水阁。   小桃和小红随后紧跟了出来,两人都默默没有开口,小桃脸上一片凝重,小红却低俯螓首,满脸泪痕。   康浩反倒觉得有此过意不去,苦笑说道:“都怪我不会说话,辜负了姑娘的期望。”   小红含泪摇头道:“我真不懂你是什么想法,宁可回牢中去受罪,也不肯在口头上退让一分,唉……”   康浩苦笑:“纵然不回石牢,没有解药,在谷中还不是跟;囚犯一样吗?同样都是形同囚犯,倒不如牢中反较清静。”   这话绝非自我解嘲,而是他的由衷之言,因为回到石牢,还有机会探查后牢那神秘难友的身份,在没有机会取得解药之前,能多探听到一些复仇会的秘密,总是好的。   果然,机会来了——口口口   掌管石牢的刘香主,名叫“滚堂刀”刘言旺。   此人出身祁连派,贪财好色,生性残暴,所以,又有个外号叫做“刘阎王”。   刘阎王乃是卑鄙势利的小人,听说副会主传话善待康浩,立即吩咐手下武士,将康浩改囚后牢“特别房”。  ·原来石牢中共有三种不同的牢房,一种叫“统间”,用来囚禁大批不重要的囚犯,一种叫“普通房”,也就是康浩以前住的单人囚室,另外一种名叫“特别房”,则专为囚禁重要特殊人犯之用。   “普通房”位于前牢,房中除了一堆霉烂的稻草,别无任何陈设, “特别房”却有一床一几,床上铺着干燥的稻草,还:有一张草席,茶几上更有一个小木盆,可以盛水饮用或作盥洗用具。  —   康浩被囚的“特别房”,靠近后牢那道铁栅,也就是五间“特别房”的第一间,当刘阎王领他进入牢房的时候,他曾经迅速地扫了其余四间牢房一眼,发出最里面一间,坐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   那老盘膝坐在木床正中,身上披了一件黄色大袍,由肩到膝盖下,全都笼大袍之内,好像和尚披着袈裟,但满头灰白须发,却掩盖了他的整个脸部,看不见五官模样。   康浩人牢时,人语履声和开关铁栅的音响,不免有一阵喧嚷,但那斑发老人恍若未闻,依旧跌坐如故,连头也没有抬一抬。   不久,刘阎王和守牢武士关锁铁栅相继离去,康浩侧耳倾听,竟也听不到半点声息。   五间牢房各宽五尺,首尾之间,不过二丈左右,唯因中间隔着四道石墙,彼此无汉看见,可是,相距如上接近,居然听不到老人的呼吸声,这倒是令人费解的事了。   挨到中午,姓陈的秃头小厮进来送饭,见了康浩,显得既惊又喜,笑嘻嘻道:“咱的康少侠,真是想煞人了,听说你今早被带出去,咱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害得咱一上午都是无精打采,干起事也不起劲来。”  .康浩笑道:“本来是不想回来了,无奈又舍不得老弟烧的这一手好菜……”   陈秃子四顾一眼,忽然压低声音道:“康少侠,你别只顾说笑话,咱秃子可真替你担心了一上午的心。”   康浩道:“担什么心?”   陈秃子道:“咱们这座石牢,是有名的‘老虎口’,一向只有活的进来,没有过活的出去,所谓出牢,那意思就是这个……” “咔嚏!”他两手一竖一横,做了个“杀头”的姿势。   康浩一怔,道:“这么说,我能去而复返,竟是侥幸得很了?”   陈秃子连声道:“可不是,你不单出去了又回来,而且从普通房搬进了特别房,这真是破天荒第一个人,不过,嘿嘿嘿……”干笑两声,竟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康浩咤问道:“不过什么?”   陈秃子道:“咱说出来,你可别嫌霉气,咱们伙食房里有项规例,凡是供应普通的伙食,叫做‘临时票’,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停上,供应特别房却叫‘长期票’,必须一辈子供应下去……”   康浩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说,特别房里的囚犯,多半是终生监禁,永无出牢之望么?”   陈秃子尴尬的笑道:“正是这样。”   康浩笑了笑,道:“这岂不是更好么?从此我可以安心住于此地,享受一辈子口福!”   陈秃子想了想,忽又低声说道:“咱一辈子没交朋友,难得你这般看得起咱,今天晚饭,咱们给你偷偷弄点酒菜,算是庆祝庆祝,你如如何?”   康浩道:“牢里能喝酒吗?”   陈秃子道:“当然不能,但咱可以藏在食盒底下,偷偷送进来,不会有人知道的。”   康浩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还是别冒险的好,省得被发觉了,害你也受责罚。”   陈秃子奋然道:“怕什么,咱无亲无故,又没有家小,顶多也关进牢里来,咱俩还可做个伴儿。”   康浩道:“我不会喝酒,一喝就要脸红,准会露出马脚,你若原替我弄点纸和笔来,那倒是感激不尽的呢。”   陈秃子神秘的问道:“你要纸笔做什么?是打算和谁通信传递消息么?”   康浩连忙道:“不!我只想写点诗词文章。”   陈秃子咤异地道:“什么?你要写文章?”   康浩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反正今生今世出不去了,牢中岁月,必多感触,我想写点诗词伯情冶性,用以遣未来的寂寞日子。”   陈秃子耸了耸肩头,笑道:“咱没念过书,不懂什么诗词文章,你要纸笔,咱倒可以替我弄些来。”口口口  ’别看陈秃子人微言轻,他可真有信用,藉着送晚饭的机会,果然替康浩弄来全套纸笔墨砚,外带半瓶老酒。   康浩不忍拂人家的盛情,爽然饮干了半瓶酒,少不得又将陈秃子的拿手杰作“盐水煮空心菜”,着实夸赞了一番。   如今纸笔都有了,他得想个方法,给那位斑发老人送封信去,试探一下,于是,晚饭之后,便偷偷写好—个纸柬,小心翼翼招叠成“纸剑”形状,然后觑个空隙,抖和将“纸剑”射了过去。   以他十余年苦练“风铃剑”的手法,那“纸剑”出手后,凌空划了个美妙的孤形,不歪不斜,恰好穿过铁栅,飞入最后一间牢房中,过了片刻,便听见一阵“悉卒”轻响,大约是那斑发老人正在拆阅纸柬了。   康浩心中暗喜,急忙将耳朵紧贴在石墙上,倾听老人有什么反应?   可是等了半晌,只听见老人房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以后便复归寂静,再也没有声音了。   康浩不肯死心,又振笔疾挥,写了第二封信,这一次他写得比较详细——   “晚辈康浩,因受毒苗廷秀诱陷,中毒失去内力,被擒人牢,据闻老前辈亦系黑谷同门,未悉何故失陷此谷?晚辈曾与郭老前辈伉俪结识,倘老前辈果系黑谷四神之—,请赐复音,以便奉告田娥老前辈之现况。”   写毕摺好,仍用同样手法,掷入老人所居牢房。   谁知这第二封纸柬掷去不久,突然听见那斑发老人将铁栅摇得震天价响,同时嘶声大叫道:“来人呀!来人呀!来人呀!”   本来静悄悄的牢房,倏忽间变得喊声震天,山摇地动,这一来,自然惊动了看守的武士和掌管石牢的刘阎王,纷纷提着兵刃,蜂涌而至。   刘阎王大声叱道:“老头子,鬼叫做什么?”   那斑发老人怒吼道:“你们从哪儿弄来—个讨厌的小辈,也不将他关得远些,偏偏弄在老夫身边来惹厌。”   牢中只有两个囚犯,老人口里的“小辈”,自然是指康浩。   刘阎王连忙问道:“他是怎么惹着你了?”   魔发老人道:“你看,这就是是那小辈从那边投掷过来的信柬,老夫第一次没有理睬他,居然又掷过来第二封,这样没完没了,难道还不惹人厌烦吗?”   康浩大吃一惊,不禁遍体冷汗,他万万也没有想到这斑发老人竟会将事情喧嚷出来,莫非老家伙是个疯子?   心念未已,刘阎王已拿着两封纸柬走了过来,沉声问道:“康浩,这是你干的么?”   事证俱在,自是无从抵赖了,康浩只好点点头。   刘阎王道:“纸笔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康浩故作镇的答道:“是今晨应讯外出时,偷带进来的。”   刘阎王叱公打开铁栅门,一搜之下,果然砚纸张俱全,顿时沉下脸来,冷哼道:“你能由普通房迁入特别房,已经是天大的幸运,咱们如此优待你,你就该格外安分才对,想不到竟敢做出这种大胆的勾当,你是在找死吧?”   康浩平静的道:“我只不过写了两封纸柬,并没有什么不安分呀?”   刘阎王道:“你还敢强辩?牢中规矩,囚犯之间是不准互通音信的,你知道不知道?”   康浩拱手笑道:“不知道,在下平生没有坐过牢,不知道牢中的规矩,以后还请刘老哥多指教。”   刘阎王气得吹胡子瞪眼,几次想动手揍人,又忍了下去,.恨恨地一跺脚,喝道:“来人呀,把他押到‘统间’去,加上镣铐铁链,看他还作怪不作怪!”   所谓‘统间’乃是一间宽大的空敞的石室,险了满地的泥泞,连那堆供作卧具的烂稻草也没有,空间虽然较大,却因镣铐加身,寸步难移,其困苦之情,远胜人间地狱。   生活的艰苦,肉体的折磨,康浩都能够逆来顺受,只有那斑发老人的反常行为,使他疑云丛生,深感不解。姑不谕他是不是蛇神董明嵩,站在同牢难友的立场,他怎能如此无情的拒绝别人善意的试探呢?他是一个孤僻的怪人?抑或是个神志迷乱的疯子?   康浩被沉重的镣铐锁在石壁下,呆呆望着那黝暗,深长,寂静的甬道,对那石牢底端住着的神秘老人,越发兴起无限好奇之心,他默默在心中告诉自己,只要有机会,非得再试试不可……   正在盘算着,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铁栅牢门外出现一条人影,正是刘阎王。   刘阎王隔着铁栅向康浩打量了一眼,随即取钥匙打开牢门走了进来,冷冷的道:“站起来!”   康浩依言站起身子,却用诧异的目光,怔怔注视着他。   刘阎王又用钥匙替他解开了脚镣和手铐,然后点了点头道:“跟我来。”说完,迂自转身向石牢大门走去。   康浩不知他要带自己到何处去,只得随在后面,一面想道:“现在已是深夜,难道他要交我带到秘密处决不成?”   一念及此,不由机伶伶打个寒噤。他虽然并畏死,但想一师冤未雪,情仇未了,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送掉性命,确实是死不瞑目。   石牢门外:有两列依山而建的石屋,右首是守牢武士的居所,左首是阎王的专用卧室和处理公事的地方,共有三间,两明一暗,屋内都亮着灯光。   那刘阎王领着康浩直向左面石屋走去,跨进后间卧室,只见房中早已准备好一盆浴水,还有一套干净的内外衣裤。   刘阎王指了指浴盆,说道:“快—些交身上的污垢洗净,我在门外等你。”   康浩暗忖道:只听说杀头以前,要喝一顿断头酒,却没听说过还要洗澡换衣服的。唉!管它呢,反正许久没洗过澡了,身上正痒得难受,洗就洗吧!   他身上满是伤疤,有些地方肌肤已开始溃烂,洗濯起来自是十分吃力。那知刚坐进浴盆,门帘一掀,走进来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厮,竟帮着康浩擦背浇水,等洗谬干净,更替他在伤处一涂上刀创伤,然后躬身退去。   康浩感觉诧异,却不便询问,不片刻,刘阎王又踱进来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道:“好了,请跟我来吧!”   这一次,不仅语气中加了个“请”字,而且在他那张死人脸上,展现了一抹微笑。   康浩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壮着胆问道:“请问刘香主,咱们要到哪儿去?”   刘阎王道:“不必性急,等一会自然就知道了。”   说着,举手微抬,竟做了个“请客”的手势,然后领路穿过中屋,向前面正厅走去。   进入正厅,康浩顿觉心头一震,原来厅内已经坐着一名黑衣人。  ;那人头上戴着一副黑布套子,连头脸一齐罩住,只留下眼睛部分挖了两个圆孔,使人除了能看见那两道清澈的目光之外,无法分辨出他的五官面貌。   刘阎王向黑衣人躬身一礼,说道:“康少侠已经请到了。”   那黑衣人微微颔首,道:“很好,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刘阎王答道:“俱已齐备。”   黑衣人道:“叫他们送来,·这儿没有你的事了,替我多多留意外面。”   刘阎王连声应“是”!举掌轻击了三下,两名小厮低头而入,各人手中捧着一只大木盒。   木盒启开,竟是一桌丰盛的酒菜和两副杯筷。   刘阎王亲自帮忙布妥酒菜,带着两名小厮施礼退去,并且小心翼翼带上房门。   黑衣人目注康浩,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坐下吧!还站着干什么?”   康浩呐呐的道:“你……你是谁?”   黑衣人轻“哦”了一声,道:“我是谁,你还看不出来?”说着,举手缓缓摘去了头上布套。   康浩失声惊“哦”道:“呀!原来是冉姑娘!”   冉肖莲眠嘴微微一笑,道:“想不到我会到这里来,是吗?”   康浩道:“是的……这儿是囚禁人犯的石牢,姑娘纤尊降贵,莫非特来提审在下?”   冉肖莲含笑白了他一眼,娇嗔道:“瞧你这张嘴,什么时候学得这样伶牙俐齿的?你就从来不替人家想想!”   康浩接口道:“那么姑娘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冉肖莲不悦道:“不为什么,难道就不能来吗?”   康浩道:“姑娘身为副会主,此地又是复仇会的地方,当然是爱来不来,但是,像这种方式,好像有些不太合适。”   冉肖莲忽又“卟嗤”一笑道:“说了半天,敢情你是在生我的气,怪我早上对你太冷淡了?”   康浩正色道:“在下岂敢。”   冉肖莲道:“好了!好了!何苦一见面就吵架呢?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受了很多委屈,可是,我现在到这儿来,冒着多大的危险,你又怎会知道?”  .一面说着,一面轻挽罗袖,斟了两杯酒,又道:“来!这一杯算我向你赔罪道歉,咱们坐下来和和气气的谈一谈。”   康浩心念转动,暗道:她深夜蒙面到此,必有缘故,且看她究竟想谈些什么?当下略一沉吟,便举杯一饮而尽,在桌子边坐了下来。   冉肖莲又斟满两杯酒,举著相邀道:“吃菜呀!这几天害你受罪,现在请我打打牙祭。”   康浩委实饿了,也就不再客气,伏案大嚼起来。   冉肖莲自己并没有多吃,只用一双满含怜惜的眸子,深情款款的注视着康浩许久,才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感慨的说道:“时间过得真快,记得咱们在兰封分手,到现在已有半年了吧?这几月内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康浩口里塞满了菜肴,含糊地应道:“不错,半年来,姑娘已高升了副会主,我却又成为了阶下囚了。”   冉肖莲笑了笑,问道:“我给你那柄钥匙,可曾去一剑堡查证过?”   康浩道:“去过。”   冉肖莲忙道:“有什么收获吗?”   康浩把一口菜咽下肚子,才摇摇头道:“我也正想问你,你明明知道易君侠不可能是复仇会主,为什么又说他涉嫌重大,要我去一剑堡查证呢?”   冉肖莲—愣,道:“谁说他不可能是复仇会主?”   康浩道:“复仇会在十余年前就暗派方涛潜伏一剑堡中。如果易君侠是复仇会主,他这样做有何目的?”   冉肖莲道:“你忘了一剑堡后园的欧阳佩如?”   康浩道:“你是说,易君侠自己派遣方涛,去监视自己的妻子?”   冉肖莲黛眉微挑,反问道:“你以为不可能吗?”   康浩道:“当然也有可能,但他妻子尽可心怀贰意。对良己的女儿却不会暗藏杀机。何况,此次易湘琴离堡出走,方涛的身份败露,易君侠几乎将方涛杀死,如果方涛受他之命行事,这又该如何解释?”   冉肖莲摇头一笑道:“你人世不深,哪里知道人肚的好诈,现在跟你谈这件事,你会越谈越糊涂,咱们换个话题吧!”   康浩问道:“你还想谈什么?”   冉肖莲没有回答,又斟了两杯酒道:“来,咱们先喝酒。”   一连喝了数杯,康浩已经酒足菜饱,十天以来的饥渴委顿,至此—扫而空,精神奕奕的又问道:“冉姑娘,你究竟有什么话,怎么不说了呢?”   冉肖莲轻叹一声,脸上忽然现出一抹忧愁之色,缓缓道:下不能帮你。”   冉肖莲一怔道:“为什么不能呢?”   康浩道:“因为现在出现的两个复仇会主,都是假扮先师的模样,换句话说,两个都是假的。如果在下指认其中一个是真会主,不就等于承认他是先师了么?”   冉肖莲听了这话,不由格格的笑了起来,说道:“我也知道两个复仇会主全是假冒令师的,但正因如此,咱们才要指认一个,姑且当他是真的,利用他来打垮另外一个……”   康浩道:“我不懂姑娘的意思。”   冉肖莲压低声音道:“这叫做‘驱虎搏狼’,等到另外一个垮了;再对付这一个,那时就容易的多了。”   康浩听得心头一阵狂跳,默然半晌才道:“如果到那时候,这一个已经是根深蒂固,岂非弄巧反拙呢?”   冉肖莲摇头笑道:“真是迂腐之见,试想,他是咱们捧出来的,他的生死,还不在咱们的掌握之中吗?”   康浩仍然不敢置信,说道:“我只担心到时候无法对付,反被他所害,咱们想利用他,’安知他也不正想利用咱们,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不可鲁莽。”   冉肖莲道:“这是你尽可放心,只要他们之中先死了一个,想取另外一个性命,那真是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康浩道:“我总觉得用这种手段,有欠光明磊落。”   冉肖莲注目道:“少侠,你的目的是替师父雪冤报仇,人爱陷害令师的时候,所用手段又何尝光明磊落了?”   康浩摇头道:“不!不行,无论如何,我决不能做冒认师父的事,无论如何也不行……”   冉肖莲怔了半晌,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幽幽道:“也罢,你若坚持不肯,我也不想勉强你,只是,难得如此良机白白错过,未免可惜。”   康浩歉然道:“在下限于立场,无法帮助姑娘,还盼姑娘不要见怪。”   冉肖莲说道:“其实,这件事,不仅关系复仇会,也是你唯一替令师伸冤报仇的好机会,我希望你再慎重考虑一下,好吗?”   康浩不便严拒,含糊地点了点头,不禁又诧异问道:“姑娘既然认为除去其中一个复仇会主并非难事,为什么不现在就动手呢?只要除去一个,事情不是就解决了吗?”   —冉肖莲仰面做笑道:“我要先除去那比较难对付的一个,留下一个容易对付的,随时随地可以……”,康浩道:“可以怎样?”   冉肖莲压低声音道:“取而代之。”,   康浩肃然道:“姑娘成立‘姐妹堂’,取代会主的企图,已很明显,但在下不懂,即使当上了复仇会主,又有什么好处呢?”   冉肖莲吃吃而笑道:“好处太多了,你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顿了顿,继续说道:“譬如,我可以当众宣告武林,揭穿承天坪事变的真像,替令师昭雪沉冤,我也可以更改会名,使它变成一个正正当当的门派,我更可以替你化解与四门五派之间的仇恨,假如霍宗尧的女儿,胆敢再向你寻仇的话,我就做你的后盾,将来你若要逐鹿武林,称霸天下,有了我的支援,何愁大事不成?这些,不都是对你有利的事吗?”   康浩微笑道:“姑娘的盛意在下衷心铭感,但在下自问无亏于霍宗尧和四门五派,倒是他们冤屈了先师,而且,在下今生也只伸雪师冤,并无争霸天下武林的野。”   冉肖莲道:“但至少你总希望复仇会跟你做朋友,不再跟你做对头吧?”   康浩道:“是的,复仇会如能弃恶从善,自是在下所企盼的,但是,复仇会中还有毒、兽二神,和莫这四剑等许多高手,单单除去一个会主,恐怕不会有多大效果。”   冉肖莲笑道:“这个不劳挂虑,我早已有万全的安排,老实说,会中当权之人,大半已人我掌握中,只要时机一到,肃清异己,不过举手之劳。”   康浩道:“姑娘既有如此把握,怎么不径自发动呢?”   冉肖莲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如今复仇会中分成两派,绝大多数会友则茫然无所适从,咱们要争取那些犹豫分子,使他们心服口服,那样才不致激起变故。”   康浩听了,不禁低头沉吟起来。   如果帮助冉肖莲,除去两个人假冒师父名号的复仇会主,对他自是有利无害的事,冉肖莲虽然野心勃勃,她终究是个女人,将来的复仇会,为善为恶,虽尚未可料,但其之较目前的复仇会容易应付,总是无可置疑的事,奈何所用手段,却使他颇感为难。   他怎么能够为了协助冉肖莲,而去冒认师父?他分明知道两个复仇会主,都是假的,都是陷害师父的凶手,怎能以假作真,蒙蔽自己的良心?放弃自己的立场?   可是,一旦拒绝冉肖莲的要求,后果又将如何?这女人满怀仇恨,手段毒辣,她会不会恼羞成怒,翻脸为仇,将自己和湘琴杀害了泄忿呢?   康浩虽不畏一死,但一死之后,师门沉冤将永无昭雪之日,倘更因此连累湘琴,纵然身在九泉,他又拿什么面目去见欧阳佩如?   想到这些,他的意念不禁有些动摇,但想到二十年来所受的正直教诲,又使他无法同意这种“借刀杀人”的卑下行径,一时间,内心交战,迟疑难决。   冉肖莲见他久久无语,含笑道:“康少侠,可记得有句俗话:图大事者不拘小节,武林本来就是勾心斗角,强存弱亡的世界,你要多想想令师在承天坪上,和受到的是怎样的折辱和委屈;现在机会来了,难道你不愿意报复一下么?”   康浩长叹道:“此事关系太大,你能让我静静考虑几天吗?”   冉肖莲欣然道:“当然可以。现在距会主返谷,大约还有三四天,希望你能在他返谷之前,作一个决定,咱们就好安排行事了。”   康浩问道:“你说的这个会主,究竟是哪—位?”   冉肖莲笑道:“当然是跟咱们站在一边的,也就希望当他是真正的风铃魔剑的一位。”   康浩苦笑道:“不瞒姑娘说,在下所见玛的两个复仇会主,形容状貌,一般无二,连在下也分辨不出谁是假的来?”   冉肖莲道:“到时候咱们会让你分辨清楚的,只要你答应帮我这个忙,咱们还要安排一个机会,让他们两个会主,面对面由你去指认哩。”   康浩道:“如果在下碍于立场,无法帮助姑娘,姑娘准备如何处置在下?”   冉肖莲一怔,道:“这个……我想不会有那个情况,少侠是聪明人,权衡轻重得失之后,一定会答应的。”   康浩接口道:“万一在下实在不能答应呢?”   冉肖莲格格娇笑道:“唉哟,我的康少侠,答应不答应那在乎你的想法,难不成我还能强迫你?无论如何,我们总是同过患难的朋友,不过……就怕会开罪两个人……”   康浩道:“哪两个人?”  。   冉肖莲道:“毒神和兽神。”   康浩心中一震,道:“他们两个也跟你同谋的吗?”   冉肖莲缓缓点头道:“一点不错,主意就是他们出的。”   康浩没有开口,心里却暗惊不已,到现在,他才发觉眼前,这个女人,并非易与之辈,她不仅野心勃勃据复仇会为已有,更已将毒、兽二神宠络掌握,无怪乎短短数月之中,,竟能执掌会中大权。   冉肖莲抬头望望窗外天色,随即站起身子,亲自斟满了两杯酒,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再敬少侠一杯,也该走了。”   康浩饮干了酒,正色说道:“在下再请问姑娘一件事,姑娘可知道湘琴在什么地方?”   冉肖莲“哦”了一声,笑道:“瞧我多糊涂,谈了一夜话,竟忘记提起这件事了,少侠放心吧,易姑娘人在谷中,平安无事,今夜我本想带她来和少侠见见面的,无奈此地耳目太杂,诸多不便,等事成之后,我一定还你一个毫发无损的易姑娘就是了。”   说着,举手轻拍了三下。   刘阎王应声而入,躬身道:“属下候命。”   冉肖莲道:“康浩是我的客人,只因避人耳目,暂时委屈他住在石牢内,你要仔细侍候,不可当作一般囚犯对待,知道了吗?”   刘阎王拱手说道:“属下知道了,只是……”   冉肖莲脸色一沉:“知道就好,还有什么只是不只是的?”   刘阎王连声应“是”!终于没有敢说出康浩用纸箭和同牢老人暗通消息的事。   冉肖莲又换了一副笑脸,对康浩说道:“刘香主是我的心腹,你有什么所需,只管告诉他,但外表上还得委屈数日,以免泄漏了风声。”   她说来人情合理,实际却等于威胁康浩,如果不答应相胁,易湘琴便不能平安脱身,为了“避人耳目”, “以免泄漏了风声”,说不定要“委屈”他在牢里住一辈子。   康浩淡然一笑,并不说破,待冉肖莲走后,仍随刘阎王返回石牢,但到了“统间”门前,却停步问道:“刘香主还要在下住这一间吗?”   刘阎王连忙陪笑道:“不不不!康少侠愿意哪一间,我就吩咐他们去打扫那一间,怎敢再亏待康少侠?”   康浩又道:“刚才冉姑娘的话,刘香主大约也听到了,她要我需用什么东西,都跟刘香主索取……”   刘阎王忙道:“听见了!听见了!少侠需要什么,只管吩咐。”   康浩点点头,说道:“在下想请刘香主替我准备一张床,·以及被褥帐和盥洗用具,另外还要一张桌子和纸笔墨砚,以便写写文章,排遣寂寞,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刘阎王一叠声道:“方便!方便!少侠看妥房间,我马上叫人先将我自己的一份搬过去。”   康浩道:“房间不必看了,就搬到后牢特别房最后那一间去吧。”   刘阎王一怔,呐呐道:“少侠是指现在关着一个犯人的那一间?”   康浩道:“正是那一间,怎么?不行吗?”   刘阎王忙道:“不是不行,但……但那老头是个疯子,一个人独居还肯安静,有人在旁边,就大吵大闹个没完,少侠何苦跟一个疯子同居一室?”   康浩注目道:“他真是个疯子吗?”   刘阎王道:“怎么不是,昨天午后,少侠不是亲眼看见他发作过。”   康浩微微一笑,道:“牢中寂寞,有个疯子吵吵闹闹,倒也是个解除寂寞的妙法,不要紧,我只求人多热闹,决不去招惹他就是了。”   刘阎王为难的道:“少侠如怕寂寞,我可以特别指定一个人陪伴少侠,若者由我按时去陪少侠谈天解闷……”   康浩故作不悦道:“香主的意思,是怕我在牢中违规逾矩,打算派个人来监视我?”   刘阎王惶然道:“少侠休要见怪,我这就吩咐照少侠的意思去办,马上就搬过去。”   别看他“官儿”不大,在牢中却甚具权威,一声令下,咄嗟可办。   那斑发老人瞪着一双精光熠熠的眸子,仿佛仇深似少的望着康浩,满口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康浩只当作没有看见,自顾取水洗面洗脚,然后摊开被褥,解衣上床,睡下以后,还故意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如果再有个丫环侍候,那就更妙了!”   那斑发老人对他怒目而视,口里重重哼了一声。   康浩仍只作不知,又曲时抱枕,高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的吟道:“人海浮沉本寻常,满腔豪情向铁窗,借得冷月涤尘嚣,‘且把牢房作云房。”   那斑发老人似乎忍无可忍,霍地跳了起来,厉吼道:“小鬼!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康浩不理,自顾漫声吟道:“英雄落魄叹时乖,困顿囹圄事可哀……”   斑发老人大步冲到床前,用手直指着康浩的鼻子喝道:“老夫在跟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康浩平静的道:“是吗?你在跟谁说话呀?”   斑发老人道:“跟你!跟你!这牢里除了你,还有谁?”   康浩道:“跟我?我总有个姓氏名字,并不叫做小鬼,你口里只叫小鬼小鬼的,谁知道你在叫谁?”   斑发老人气呼呼道:“我问你,这么许多牢房,你都不去住,为什么偏偏要和老夫同住一间?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康浩欠身而起,笑道:“老人家,说话要讲道理,这是牢监,不是客店施舍,在下更不是花钱的客人,人家高兴把我关在哪一间,能由得我作主么?”   斑发老人道:“你这样子,分明比住客店旅社还惬意,老夫就不信你作不了主,你根本是存心要跟老夫过不去。”   康浩道:“怎见我很惬意?”   斑发老人指着满屋陈设道:“你瞧!床帐书案,样样齐全,你像是坐牢的囚犯吗?”   康浩道:“噢!原来你是说这些,其实你也算不了什么,你若瞧着眼红,也可以叫他们照样送一份进来。”   斑发老人怒吼道:“谁稀罕这些狗屁东西,老夫要你另搬一间房,滚得越远越好!”   康浩耸耸肩道:“很抱歉,此事我无法自作主张,你老人家也作不了主,这得要人家答应才行。”   那斑发老人恨恨说道:“好!你不走我走,我要他们给我另换一间。”   说完,奔到铁栅前,嘶声大叫道:“来人呀!来人呀!”   巡牢武士和刘阎王闻声赶至,喝问何事?那斑发老人道:“老夫不愿和这小辈同居一室,你们替我另换一间,宁可去‘普通房’或者‘统间’都行。”   刘阎王望望康浩,尚未开口,康浩已经抢先笑道:“这位老人家是说着好玩的,他和在下打赌,要把石牢中所有的牢房都住遍,你们如果不嫌麻烦,就替他换一间吧!”   斑发老人怒叱道:“胡说!谁和你打赌了?”   康浩笑道:“老人家,玩笑归玩笑,一句闲话,何必认真呢,就算在下输了如何?”.斑发老人气得连连顿脚,心里越急,越是无法分辨,怒极骂道:“你……你这畜牲……”。   康浩毫不生气,含笑道:“都怪我不该多嘴,好吧!你老人家爱怎么换,就怎么换,等你老人家将全牢房间都住遍了,反正我也只输一次东西,大家都是阶下囚,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说兑现呢,何苦拿他们作耍寻开心……”   刘阎王听得勃然大怒,斡指斑发老人叱道:“老鬼,你是他妈的吃饱了撑得慌,没事拿老子当下人使唤吗?现在,老子敬警告你,再不安分,别怪姓刘的给你苦头吃!”   那巡牢武士也骂道:“这老狗平时装得老实,敢情挺能作怪的,只要你敢再嚷一声,老子就用铁线穿了你的琵琶骨,不信你就试试。”   两人喝骂了一阵,悻悻离去。那斑发老人有口难辩,直气得脸色铁青,险些昏倒在铁栅前。   康浩轻轻走了过去,歉然说道:“老前辈请多原谅,只为了求教方便,晚辈不得不出此下策。”   斑发老人忽然长叹了一口气,颓丧说道:“康浩,我与你素昧平生,无怨无仇,你为什么千方百计要寻我纠缠?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康浩微笑道:“晚辈并无恶意,只想知道老前辈是不是当年黑谷四神之一?”   斑发老人道:“我的身世,与你有何相干?”   康浩道:“既属同难,自当互相关注,何况晚辈曾和火神郭老前辈有一段渊源,所以……”   斑发老人突然截口道:“不要说下去了,康浩,如果你此来确无恶意,也没有企图,能不能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康浩道:“什么事?”   斑发老人向石牢甬道张望了一眼,然后肃容低声说道:“请你离开这间牢房,让我独居三数天,行吗?”      第二九章 劳而无功 勾心斗角     康浩诧道:“老前辈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这间牢房?”   斑发老人道:“你现在不要问原因,只要你答应,少则一二日,多则三四日,老夫保证给你最优厚的酬谢。”   康浩沉吟道:“老前辈是嫌我拢打了你的清静?”   斑发老人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老夫急需数日宁静,这于你无损,于老夫却关系重大。”   康浩诧异的问道:“这三四天,对老前辈竟那么重要?”   斑发老人连声道:“太重要了!不仅对老夫,对你也有莫大裨益,老夫言出由衷,决不敢骗你。”   康浩见他企盼的望着自己,目光中居然充满了哀求之意,不由孤疑忖道:他准备利用这三四两天时间做什么?莫非企图,怕我泄漏他的秘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别说这座石牢是山岩凿成,坚固异常,即使能破牢而出,也通不过牢外那座乱石阵,就算能通过石阵,也无法逃出谷口的峡道,看他气色阴晦眼无神光,分明武功已被破去,就凭—双肉掌,要想打破石牢,那真是痴人说梦了!   那么,他这般低声下气,哀求数日时间,究竟想干什么呢?   康浩默默思忖着没有回答,斑发老人又焦急的追问道:“最多只有三四天,你都不肯答应吗?你这上缠着老夫,于己无益,却坏了我的大事,最后落得两败俱伤,又有什么好处?”   康浩道:“晚辈正在考虑应该用个什么样的藉口,才不能露出痕迹地迁出这个牢房,老前辈能让我静静酌想一想,再作决定如何?”   斑发老人听了这话,似乎颇感失望,怏怏走回自己的木床,盘膝坐下,半晌;才冷冷地说道:“希望你今夜之前,作个决断,老夫已算得仁至义尽,没有办法再忍耐了。”   康浩点点头,虽然觉得老人话中暗存威胁,却没有再开口。   他也知道三四天内,要人斑发老人口中探问些什么,业已无望,既如此,何不照他的要求,暂时迁到另一间牢房去,倒可以看看他这几天内,能弄出什么玄虚?   主意打定,偷眼望望那斑发老人,却见他盘膝俯首,仿佛已经入定。   康浩微微—笑,双目渐事,也人了梦乡。   他整夜未眠,精神早巳疲惫不堪,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直到陈秃子送午饭来,才被吵醒。   食盒中不再是“盐水煮空心莱”,换了三荤一素,外加一大碗肉丸汤。但康浩并不太饿,只略吃了些,便放下碗筷,斑发老人也仅用了半碗饭,仍旧回一木床上,盘膝跌坐,不言不语。   收取食具的时候,陈秃子四顾无人,忽然偷偷塞给康浩一个纸团。   拆开纸团,只见上面潦草的写道:“骆黄诸人已抵谷外,易女无恙,唯解药尚未到手,切盼忍耐数日,当有佳音。”   纸上未落下款,不知出自何人之手,那潦草的字体,也好像是故意造成的,除了那短短的几句话,再没有其他图记暗号。   康浩看完,一颗心不禁狂跳起来,暗想这人既能托陈秃子偷传纸团,必然也是复仇会的人,可是,复仇会的人怎会告诉自己这些消息?怎会替自己盗取解药?   啊!难道会是小红?   乍想起来,只有小红的可能性最大,但小红不认识易湘琴,更不知道骆伯伧和黄石生,信中怎会有“骆黄诸人已抵谷外”的话句呢?   康浩本来尚有睡意,看了这封无头信后,登时倦意尽肖,再也无法入睡,紧紧握着纸团,不停在牢房中往返徘徊,恨不得立刻将陈秃子找来问个仔细。   现在时方正午,如果等候陈秃子送晚饭的时候再问,这半日真可不知怎样熬过,如果立刻找他来,又没有合适藉口……   我计可施,忽听那斑发老人轻声问道:“字条上写些什么?”   康浩一惊,连忙支吾道:“没有什么字条呀!老前辈说的什么字要?”   斑发老人冷冷一笑道:“何必装模作样?我老人家已经看得清清楚楚,那送饭的陈秃子,偷偷塞给你一个纸团,你看过之后,一直坐立不安,大约碰上什么疑难事了,对吗?”   康浩被他道破秘密,不禁俊脸绊红,讪讪笑道:“老前辈猜得一点不错,正因这纸团来得无头无脑,颇使晚辈不解。”   斑发老人道:“有何不解?”   康浩道:“纸上没有具名,晚辈苦苦思索,也猜不出是任何人所写。”   斑发老人微怔道:“噢?连你也不知道纸要是谁写的?”   康浩说道:“正是,晚辈委实猜不出来。”   斑发老人道:“有这种怪事?可以给老夫看看吗?”   康浩忙将纸条展开,双手递了过去。   那斑发老人看罢,眼中突然闪现一抹诡异的光茫,沉吟片刻,问道:“这上面所说的人和事,你都了解么?”   康浩点头道:“都懂。”   斑发老人又问:“复仇会中,你有朋友。”康浩摇头道:“没有,虽然认识—二人,但她们并不认识谷外的人,更不可能替晚辈谋取解药。”   斑发老人道:“你认识的人是谁?能够告诉老夫么?”   康浩坦然道:“譬如现任副会主的冉肖莲,从前曾和晚辈有过数面之识,此外,如金花堂副堂主方涛,也曾在终南一剑堡中结识过。”   斑发老人“哦”了一声,道:“难怪你能享此优遇,原来:是认识会中显要!”   康浩道:“但他们都不可能写来这张纸条。”   斑发老人点点头道:“这容易,老夫自有办法替你查那写纸条的人。”   说着,站起身子,大步走到铁栅前,用力摇动铁栅,大叫—道:“来人呀”!   康浩吃惊的问道:“老前辈,你想做什么?”   斑发老人不理,仍然大呼叫道:“来人呀!有奸细啦!有,奸细啦!”   康浩急忙夺取那张纸条,却被斑发老人紧紧抱住,由铁栅空隙中伸向牢房外,急切问竟无法夺取到手。   没片刻,巡牢武士飞步赶到,厉叱道:“老家伙你又不安份了?大呼小叫,要讨苦头吃吗?”   斑发老人叫道:“快通知刘香主,谷中出了奸细,有人暗中传柬送信……”   武士听说事关奸细传柬,不敢怠慢,立即通报刘阎王匆匆赶到牢房。   那斑发老人将纸条交给了刘阎王,说道:“请你查一查,这张纸条是谁写给康浩的?”   康浩连忙接口道:“刘香主,不要听他胡说,那是我自己写的。”   斑整斑发老人道:“他才是胡说,纸条是由送牢饭的陈秃子偷送进来的,你们只要抓住陈秃子严刑拷问,不怕问不出支使的人来。”   刘阎王看完纸条,脸色顿变,冷冷扫了康浩一眼,吩咐巡牢武士道:“加派两个人看住他们,我去去就来。”   康浩猜想他必是去请示冉肖莲,倒不为自己担心,只暗暗替陈秃子着急,更不知是否会迫问出那付托陈秃子传信的人?   不一会,刘阎王满面寒霜的回来了,后面跟着四名挎刀武士,全部是粗壮魁梧的彪形大汉。   刘阎王打开铁栅门,冷冷说道:“康少侠,请你出来。”   康浩昂然跨出铁栅,大声说道:“你们明知此人是个疯子,为什么还相信他胡说……”   刘阎王没有回答,只挥手喝了一声:“走!”四名挎刀武士押解着康浩,出了石牢。   忽然一阵凄厉的惨嚎,从左首石屋中传了出来,正是陈秃子那略带沙哑嗓音。   康浩猛然停步,怒喝道:“你们不能这样严刑逼供,陈秃子是无辜的!”   刘阎王仍然不答,领先径向石屋走。   越近石屋,参叫之声越清晰,那一声声令人不忍卒闻的呼嚎,就像一柄利刃,穿孔在康浩心头。   康浩忍不住大步冲到刘阎王身后,用力拉着他的手肘,厉声道:“放了他!纸条是我写的,跟他没有关系!”   刘阎王头也不回,木然道:“事关叛逆通敌,刘某作不了主。”   康浩道:“那就去告诉冉姑娘,就说我要见她……”   刘阎王冷冷摇头道:“副会主不在谷中。”   康浩道:“那么,屋里是谁在主持用刑。”   刘阎王说道:“是倪总堂主,亲自监刑。”   康浩一颗心,往下直沉,暗道:完了!冉肖莲避不见面,故意由兽神倪森使用酷刑逼供,可怜的陈秃子只怕凶多吉少了。   心里一急,连忙快步奔进了石屋……   屋中的情景布置,不亚于阴司森罗殿,一盆炭火燃得正旺,上面架着各种铁条烙印,地上散乱的放着“头铐”、 “手挟”、 “钢针”、 “老虎砖”……等等刑具,一条长凳上横搁在火盆边,凳上绑着赤身露体的陈秃子。   这时,陈秃子业已皮开肉绽,奄奄一息,石屋中充斥着肌肤被烙烤后发出的焦臭味,屋内没有灯光,只有那闪烁的炭火,映着满屋阴森恐怖的嘴脸。   康浩一进石屋,便被两名身披虎皮的壮汉迎面拦住,刘阎王抢上一步,躬身道:“启禀总堂主,康浩带到。”   兽神倪森正高坐在一张石案后面,闻言笑了两声,喝道:“押上来。”   两名壮汉闪开身子,举掌向康浩肩上一拍,同声道:“跪下”   康浩立脚不稳,一个踉跄,险些冲进火盆里,挺了挺胸膛,昂然道:“字条是我写的,要杀要剐,只管冲着我姓康的来,不要牵连无辜。”   倪森阴侧侧笑:“怎么?这字条不是你写的吗?”   康浩大声道:“不错,我写这字条,本想觅个机会偷送出去,不料被那老疯子出卖了。”   倪森道:“你写这张字条,准备偷送给什么人?”   康浩一怔,道:“这……当然是给我的朋友。”他原未想到周到,一时险些答不上话来,只好随口支吾应付。   倪森又道:“你那朋友也在本谷之内吗?”   康浩道:“自然在谷内,否则,我怎么会嘱咐他忍耐几日呢?”   倪森:“他是男的?或是女的?”   康浩想了想,说道:“这个,恕难奉告。”   倪森并不生气,又问道:“你身在牢中,行动不便,字条少不得要托人替你送出,那人是不是陈阿根?”   康浩忙道:“不!陈秃子和我素不相识,他既不认识我那位朋友,我也不会信任他,这事和他毫无关系。”   倪森摇头道:“除了他,本座就想不出你还有什么可托之人了。”   康浩道:“所以我写好了字条,一直都没有机会传送出去。”.倪森道:“依你这么说,陈阿根竟是完全无辜了?”   康浩道:“他本来就毫不知情,是你们不分皂白,硬要将他牵连在里面……”   倪森忽然吃吃笑:“可是奇怪得很,他自己却承认认识你那位朋友。”   康浩心中一惊,仍然强笑道:“不会的,他根本不知道我的朋友在谷中…….”   倪森脸色一沉,道:“你不相信是不是?好!本座就让他亲口告诉你。”   话落, “蓬”的一掌拍在石案上,喝道:“弄醒他!”   两名壮汉各捧一贫冷水,兜头向陈秃子泼了下去。   奄奄一息的陈秃子打个寒噤,睁开了眼睛,当他发现康浩也在屋中,僵硬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愧疚之色,张了张嘴,有气无力的道:“康少侠,我……我对不起你……”   只这一句话,康浩已知他必是受刑不过,被逼得招供了。心里一阵难过,凄然笑道:“不!是我连累了你。”   陈秃子喘息着道:“我知道,不说是死,说了也是死,可是,我受不了这份活罪,康少侠,你瞧瞧我这一身伤,这比死更难熬……”康浩不用看也知他熬受过多少酷刑,对这个可怜又可敬的朋友,他怀着太多的愧疚,便强笑安慰道:“陈兄弟,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死不了,我还想再吃你做的好菜哩。”   陈秃子听了这话,忽然含泪而笑,哺哺道:“唉!只怕不能够了……”   兽神倪森冷冷接回道:“陈阿根,你把刚才的招供再说一遍,这张字条,是谁托你送到石牢去的?”’ 陈秃子望望康浩,默然垂首,没有开口,敢情他自感未能替康浩守密,心中负疚仍深。   倪森厉叱道:“说!本座问话,你胆敢不说。”两侧执刑壮汉同声叱道,作势又欲动刑。   康浩低声劝道:“陈兄弟,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再说—遍又有何妨?”   陈秃子惶然道:“你……不会怪我没种吗?”   康浩微笑道:“怎么会,这本来就不能怪你。”   陈秃子长叹一声道:“可是,我怪我自己,我太对不想你们,尤其不该牵连出她来……”   康浩忍不住问道:“她是谁?”   陈秃子道:“小桃姑娘。”   什么?竟会是“小桃?”   康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陈秃子的语声虽然不太高,他却听很清楚,一点不错,正是“小桃”。   “禀总堂主,小桃带到!”   石屋中一阵骚动,执刑壮汉们脸上都现出了狰狞的笑容,—个个磨拳擦掌,准备“接待”这位年轻美貌的女犯人。   屋门打来,首先进来的,却是鼻青脸肿,狼狈不堪的刘阎王。   兽神倪森诧问道:“刘香主,怎会落得这般光景?”   刘阎王俯首躬身,惭愧的说道:“回总堂主,小桃那贱婢十分泼辣,属下险些制不住她,幸亏苗长老及时赶到,否财,真要被她逃掉了。”   倪森惊讶的道:“她不过一名花女身份,能有多高武功,竟要劳动苗长老亲自出手?”   刘阎王道:“属下愚昧,委实不知其中缘故。”   倪森喝道:“带进来。”   门外一声轰应,四名挎刀大汉合抬着一副鱼网的东西走了进来——可笑那四名大汉,也都是鼻青脸肿,满身伤痕,仿佛刚从沙场败退下来的残兵。   四人放下鱼网,康浩才看清网上长满倒钩,里面像裹粽子似的裹着一个人。   那人一动不动蜷卧在网中,显然已被制住了穴道,从衣着和身材看,显然正是小桃。   康浩不禁困惑起来,暗想这小桃自从求欢不遂,羞恼成怒,一直拿自己当仇人般对待,况且她连骆伯伧和黄石生的名字都没听过,怎么知道他们已到谷外?怎么会写这字条,跟自己暗通消息呢?   心中迷惘,不由注目细看,越觉可疑,原来那“小桃”全身被倒钩所制,人虽不能动转,却也正张着一双明亮的望着自己,那清澈而带几分倔强的目光,对他来说,竟是那么熟悉。,这时,兽神倪森已经起身离座,背负着双手,缓缓走近小桃的身边,凝神打量许久,忽然冷冷问道:“你是姐妹堂的小桃吗?”   小桃瞪了他一眼哼道:“怎么样?”   倪森一扬手中字条,喝道:“这是你写的吗?”   小桃接口道:“怎么样?”好一连回答了两声“怎么样”,好像已有些为耐烦,索性把眼睛闭了起来。   倪森冷笑道:“你以为凭这点易容会俩,就能瞒过老夫么?来人!替他把索网解开。”   刘阎王低声道:“启禀总堂主,这贱婢武功不弱!”   倪森道:“不妨。”口里虽说不妨,到底有些顾虑,骄指疾落,又点闭小桃三处穴道。   鱼网解开,小桃的衣衫已被倒钩扯破了许多洞孔,衣襟上全是斑斑鲜血,但他仍然倔强的闭着眼睛,哼也没有哼一声。 ’倪森又道:“取一盆水来,替他洗脸,老夫要看看她的本来面目。”   刘阎王亲自取来一盆清水,正想蹲下身子替小桃洗脸,冷不防小桃双目倏睁, “呸”的一声,竟朝着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刘阎王心中一慌, “呛嘟嘟”闹了个人仰马翻,一盆清水整个倒在自己身上。   两旁执刑壮汉,连康浩在内,全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阎王一抹脸跳起身来,骂道:“该死的贱婢,这是什么所在,容得你撒野?老子先叫你吃吃苦头。”一边骂,一边就去火架上抢了一柄烧得通红的铁条。  ’倪森沉声喝道:“刘香主,你想干什么?”   刘阎王道:“总堂主瞧见了,这贱婢大以泼辣无礼……”   倪森道:“本座正想看看他的本来面目,莫非你却想毁掉她的面貌,以免本座认出她来吗?”   这话份量太重,只吓得刘阎王急忙松手抛下铁条,屈膝跪倒,垂道连声道:“总堂主明鉴,属下不敢。”   倪森挥手道:“量你也不敢,再去取一盆水来。”   刘阎王哪敢怠慢,叩谢起身,匆匆又去取来一盆清水。   小桃忽然大声叫道:“不用你们动手,替我解开穴道,姑娘自己会洗。”   兽神倪森点了点头,道:“可以,但老夫要警告你,你是个女人,最好自尊自重,别想在老夫面前玩什么花样。”   小桃冷笑道:“你们这里机关重重,难道还怕我逃出去吗?”   兽神倪森道:“你若能逃出去倒好,只怕再被擒住,那滋味却不太好受。”   说着,果然屈指连弹两次,替她解开了双臂关时穴道。   小桃奋力支撑着上半身,由地上坐了起来,回头望望康浩,颓然叹了一口气,低头俯向水盆……   康浩的眼睛,随着盆水的响动而越睁越大,渐渐,他看清楚了,那是一张犹带着三分稚气,两分幽怨和五分倔强的面庞,也正是那张正在他深切关怀之中面庞。   他心弦激动,摹地张臂直冲了过去,同时进发出一声悲喜交集的颤抖惊呼——“月眉!是你?”   刹那间,满屋声息都静了下来,复仇会中人,个个流露出困惑愕然之色。   月眉缓缓仰起螓首,凝注康浩片刻,又缓缓低下头去,在她闪亮的眸子里,有一丝惘然若失的泪光。   过了好一会,才见她再度抬起头,举手拂了拂额际乱发,强颜笑道:“想不到吧?咱们会在这里见面。”   康浩紧紧握住她的手,哽声道:“月眉,你和效先不辞而别,害我寻得好苦,那天在山中露宿,我虽然明知送药的是你,可是,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见我呢?”说到这里,忍不住一阵心酸,痴痴望月眉,眼泪几乎要奔眶而出。   月眉瞅了他一眼,道:“现在不是见面了吗?”   康浩叹道:“现在虽然见面,咱们却同为阶下囚,唉!都是我连累了你……”   月眉连连摇头道:“过去的事别提了,也怪我做事太鲁莽,我不该写那张字条……”说着说着,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展臂抱住康浩,抽搐不已。   康浩更是惭愧交加,含泪道:“我枉为堂堂男子汉,竟无力维护妻子,反而累你遭此灾难,我……”   刚说到“我”字,突然觉得背上被拧了一把,同时听见月眉悄声在耳边说道:“你要是真敢流一滴眼泪,这一辈子别想我再理你。”   康浩一愕,不觉住了口,却又听见月眉促道:“不要停,继续说下去。”   康浩连忙接道:“我真是太惭愧了;如果使你受到什么损伤,我还有什么面目活下去?倒不如咱们俩一起死在这里吧……”   他口里喃喃不绝,月眉却在他耳边低低说道: “我还不甘心死在这儿,告诉你,我腿上穴道并未被点中,刚才只是装柞不能行动,骗骗姓倪的老贼,现在咱们必须设法制住姓倪的,才能挟持他脱身,你身上有没有受伤?还能不能动手?”   说到这里,忽然大声哭喊道:“能够死在一起,总比天名一方的好,咱们谁也不怨,只怨自己命苦……”   康浩既惊又喜,心里不禁怦怦狂跳,趁月眉哭喊的时候,匆匆低语道:“我没有受伤,只是中毒未解,真气无法凝聚,……这老贼好猾得很,要擒他只怕不容易。”话音甫毕,忙又提高了声音说道:“月眉,别难过了,今生我亏负你太多,但愿来生再为夫妻,我会尽心尽意,向你补偿!……”   月眉趁他说话之际,附耳道:“你抱着我不要放手,等他走近来盘问的时候,趁机缠住他的双腿,我自有办法擒他。”   两人明是相拥相慰,暗里密谋妙计,石屋中虽站着许多人,竟然全被瞒过了。   兽神倪森一直注意他们的谈话,藉以观察二人之间有何关系,这时开口问道:“康浩,你出道不久,从未听说过你娶过妻室,这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康浩大声道:“她姓齐,是我的未婚妻子。”   倪森轻“噢”了一声,脸上忽然出现诡谲的笑容,点点头道:“这么说,本会花女小桃,必定已经被她杀害了?”   月眉接口道:“不错,那贱人下贱无耻,死有余辜,杀了又怎样?”   倪森道:“你可知道杀害本地所属弟子,论律该当何罪吗?”   月眉哼道:“什么狗屁的罪,姑娘我不懂。”   倪森阴侧侧笑道:“那就让老夫告诉你吧!按照复仇会律,凡是伤害本会香主会友以下者,必须断去四肢,并受‘插标钉板’的刑罚。”   康浩道:“什么‘插标钉板?”   倪森道:“那就是将受刑人剥去衣裤,用长钉钉在一块木排上,然后在他肚脐上插一柄‘戒’字旗,放人河中,任其随波逐流,沿河居民百姓或武林同道,见了那‘戒’字旗,谁也不敢营救,直到那人血尽而死。”   月眉大怒道:“呸!休想!姑娘宁可自戕,也不会受你们的摆布。”   倪森冷笑道:“事到如今,只怕由不得你了。”接着,脸色,沉,挥手喝道:“来人呀!拖下去。”;  两名执刑大汉应声上前,一个拉住康浩,一个便想硬拖月眉。   康浩紧抱月眉不放,大声叫道:“你们不能这样对付她,要杀就把咱们一起杀了吧!”   月眉更是情急拼命,反手一拳,竟将那名大汉打翻在地上——她出手并未贯注和,而且故意何持下半身僵硬不动,表示穴道尚未解开。   执刑大汉吃了亏,刘阎王便亲自动手,上前抓住月眉的头发。   月眉一回头,又在刘阎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直疼得他哇哇呼痛,缩手不迭。   屋中人影纠缠,乱成一片。刘阎王想下辣手,又怕误伤了康浩,几名壮汉围着团团乱转,却插不上手,皆因康浩死命抱住月眉不肯放松,而月眉却又如疯似狂,手牙齐施,只要被她抓住的,不是皮破;便是血流。   兽神倪森看得眉峰连皱,沉声喝道:“没有用的蠢物,都给本座站开去!”   大汉们都停手退步,刘阎王哭丧着脸道:“回总堂主,这丫头泼辣的很。”   倪森冷哼一声,大袖一拂,举步走了过来。   康浩忙用自己的身子护着月眉,咸容央告道:“倪老前辈,求你高抬贵手,一切罪责,我愿意替她承担……”   月眉抗声道:“不要求他,大不了是个死,怕什么?”   倪森道:“你想死?哼!没有那么容易,老夫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说着,人已走到近前,缓缓举起了右掌。   康浩估计倪森立身之处,相距约有三四尺,只须一个翻身便可滚到他的脚边。不由暗暗蓄势欲动。   月眉轻轻扯了他一下,’示意时机尚未成熟,一面又故意引开倪森的注意,破口骂道:“亏你还是成名多年的老魔头,就不敢解开姑娘穴道,彼此放手分个胜负高下,你们黑谷四凶,都是无胆匪类。”   倪森眉须掀动,显然已颇有怒意,冷冷道:“好一个利口丫头,老夫就让你尝尝无胆匪类的手段。”话落,猛地欺身跨进一大步,五指箕张,越过康浩,向月眉当头抓落!   月眉待他指力已发,突然一推康浩,左掌一翻,、一拨,人已借势跃起,紧接着,右掌竖立如刀,一式“斩钉截铁”,闪电般向倪森胸腹劈了过去。   她左掌翻拨之间,业已卸开了倪森所发指力,更趁他猝不及防,全力攻出一招,其实,她也了解倪森功力十分深厚,这一招“斩钉截铁”必然伤不了他,是以出手虽快,却没有用出全力,目的只在迫他后退,并不指望能克敌制胜。   果然,那倪森一抓落空,见月眉突然长身跃起,心里一惊,本能地便想收招后退,谁知康浩恰好在这时候,一把抱住了他的双腿。   这一着,大出倪森意料之外,饶他武功再高,一时也拿桩不稳,整个身子立即向后倒去。   月眉趁机欺上一步,双手连挥,一口气点出了七指,漫天指风,罩向倪森前胸七处大穴。   这段经过,说来话长,实则仅只有一刹那工夫,倏忽变起仓促,主客之位互易,屋中虽有刘阎王和十几名执刑大汉在,却都惊得呆了。   兽神倪森毕竟不愧是成名人物,虽陷险境,毫不慌乱,身躯跌倒之后,迅速地向侧一滚,避开前胸穴道,月眉所发指风大半落空,只有两指击中了倪森的右臂曲时。   倪森拼着右臂硬挨两指,却由绝对劣势中解脱出来,身躯一拧,向右又是一个翻滚,腾出左手,直扣康浩的肩肿,同时两腿一剪一绞,人已挺身坐了起来。 、他刚刚挣脱康浩的纠绊,脑后破空声响,只听得刘阎王失声叫道:“总堂主当心——”   倪森头也没回,顺手抓住康浩,便欲向后挥迎过去——但就在这刹那间,忽然想到康浩对自己的重要,万一失手将他弄死了,岂不坏了大事?   这念头在倪森脑中间过,手上不由顿了顿,只这稍一迟疑,右边肩头已经重重挨了一铁条。   原来月眉见连发七指未能制住倪森,心里已知不妙,竟趁他挣脱康浩束缚的刹那间,从火盆中抢了一支烧得通红的铁条,奋力砸了下来。   直到这时候,刘阎王才如梦初醒,连忙指挥手下将康浩架出石屋,同时拔出自己佩剑,向倪森抛个去,叫道:“总堂主请接兵刃!”   倪森左手一抄,接住了长剑,望着月眉狞笑道:“丫头,咱们现在可以分个高下了。”   月眉见康浩被擒,心里暗急,口上却不肯认输,娇叱道:“拼就拼!谁怕了你!”挥起铁条,对准倪森猛劈了过去。   倪森长剑横举,硬接了一人听“当”的一声暴响,当场将月眉震退了三四步。   刘阎王绰了一柄单刀在手里,振臂大呼道:“大家一齐上,擒住这小丫头!”   兽神倪森一摆长剑喝道:“不须你们动手,三招之内,本座要她束手就擒。”   刘阎王不敢违命,率众退后,却将石屋前后门户堵了个水泄不透。   月眉情知大势已去,索性豁出性命,掂了掂手中铁条,道:“老贼,吹什么大气,姑娘拼一死,也要你去掉半条命。”   话落,双手一紧,揉身直上,竟将铁条当做棍棒使用,朝倪森拦腰扫去。   倪森眼中精光暴射,大喝一声:“撒手!”挥剑又是一记硬接。   金铁交鸣声中,兽神倪森屹立未动,月眉却登登连退三步,双臂酸麻气血汹涌,低头一看,铁条虽未脱手,只剩下一小截捏在手里,其余大半截已不知去向了。   月眉内心骇然,表面却故作轻松,道:“仗着兵刃锋利,胜了也不算本领。”   倪森扬剑一指道:“那边壁上有刀有剑,你尽可去随意选—件使用,老夫决不逼迫你。”   月眉道:“你说三招之内,要我束手就擒,现在已经过了两招,如果我再换一件兵刃,三招之数还算不算数?”   倪森傲然道:“当然算数。再有一招,老夫定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月眉道:“倘若再—招你胜不了我,那时怎么说?” ,兽神倪森道:“老夫立即下令送你出谷。”   月眉心里一动,忙道:“你只不过复仇会一名堂主,能作得了主吗?”   倪森哼道:“老夫执掌总堂,一言九鼎,岂能诓骗你一个黄毛丫头。”   月眉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我再跟你拼三招,是不是可以……”   倪森截口道:“丫头,休想得寸进尺,你是你,康浩是康浩,老夫能给你一线生机,已算你侥天之幸,还在这里啥叨则甚!”   月眉耸耸肩道:“好吧!只要我能出去,自有办法救他脱险,。咱们走着瞧了。”一面说着,一面转向石壁走去,暗中却将半截铁条扣在掌心内。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息,双臂酸麻已减轻了很多,但他深知倪森功力精纯深厚,自己决不是他的敌手,若想支撑过这石破天惊的一招硬拼,势非出奇不足制胜,是以在摘取壁上长剑之后,脚下一转,有意靠近那只烧得正旺盛的火盆。   然后提一口真气,长剑横胸,含笑问道:“这是胜负高下,生死存亡的一招,咱们谁先出手?”   倪森冷冷说道:“自然还是让你先出手。”   月眉道; “那我可得着重提醒你一句,这一招,姑娘我是舍命一拼,全力以赴,你要格外当心才好呀!”   倪森不屑地道:“少废话,动手吧……”话音未落,月眉突然一声娇叱道:“接招!”长剑一圈一吐,点向倪森面门。   剑式才发立收,娇躯侧转,莲足挑处,那盆旺盛通红的炭火,蓦地平飞而起,猛向兽神倪森撞去。   月眉早巳打好了主意,趁着烟火弥漫之际,半截铁条也同时扬手掷出。自己却抽身跃退,大叫道:“一招已过,我是赢了!”   忽闻身后阴恻恻一声冷笑,说道:“你赢了什么?”   月眉急忙旋身回顾,不由机伶伶打个寒噤,原来倪森正直挺挺站在自己身后,那一盆火和半截铁条,竟连他一片衣角也没有沾着……   惊惶之下,仓促举剑招架,却被倪森一招“横架金梁”,“呛榔嘟”一声响,将她的长剑震飞脱手,同时闪电般掉转剑柄,重重敲在她的肩井穴上。   月眉樱咛一声,颓然倒地,口里兀自恨恨骂道:“好个老奸巨滑的老贼……”   兽神倪森抛去长剑,骄指连点了月眉几处穴道,扶着重伤的右臂,长长吁了一口气,脸上不期然流露出疲惫之色。   刘阎王趋前问道:“请总堂主示下,是否将这丫头‘插标钉板’……”   倪森却摇了摇头道:“不!暂时先将她监禁起来,咱们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口口口   阴暗潮湿的石牢中,康浩正焦急的谍踱着,时而顿足长叹,时而引颈张望——冰冷的铁栅,由于他的脸部频频熨贴,已经有了暖意。   同房斑发老人已被迁走,偌大—座石牢,仿佛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眺望用道,空空荡荡,连巡牢的武士影子也看不见了。   他更弄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只觉得时间漫长得好像过了一百年、一千年。往日,他能从陈秃子送饭的时刻,分辨正午或傍晚,自从出事之后,迄今不见有人再送牢饭过来,可是,他却毫无饥意。   暗五天日他不畏惧,,饥渴之苦他也能忍受,甚至自己的生死,他也不放在心上,但是他不能不知道月眉的消息——她是不是能够突围逃生?是不是会再度被擒?如果失声遭擒,会不会真像兽神倪森说的,惨遭“插标钉板”的酷刑凌辱……   突然甬道中响起了脚步声。   康浩迫不及待扑向铁栅,用力将脸部紧贴在栏栅上,及至望见进来的人是刘阎王,更是喜不自禁,大声叫道:“刘香主!刘香主!”   刘阎王懒洋洋走了过来,问道:“什么事?”   康浩喘息着道:“刘香主,请你告诉我,我那未婚妻子怎么样了?”   刘阎王漠然道:“你是问哪方面?”   康浩道:“哪一方面都请你告诉我,譬如说,她有没有逃出去……”   刘阎王冷冷一笑,道:“她能有多大本领,竟想逃出这座复仇谷?哈!”说完,转身欲走。   康浩急忙唤道:“刘香主,请你别走,咱们商量商量可好?”’ 刘阎王道:“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在下忙得很。”   康浩央求道:“不会耽误你很多时间的,如蒙见告详情,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情份。”   刘阎王略—沉吟,道:“好吧!”随即取钥打开铁栅,缓步走了进来。   康浩感激不已,急忙让他坐在唯一的木椅上,自己则坐床沿,然后陪笑问道:“刘兄的意思是说她已被倪总堂主再度擒住了?”   刘阎王点点头道:“不错,她虽然刁蛮,怎是总堂主的敌手?”   康浩急道:“但不知总堂主已将她怎样处置?”   刘阎王道:“按照本会律条,自然是要处以应得之罪,何况她又当堂逞凶,连总堂主也伤了,少不得罪上加罪,更要多受一番折磨……”   康浩满面惶然道:“这么说,她已经被……”   刘阎王接口道:“还没有。这是因为总堂主顾及康少侠和副会主的交情,所以暂时只将她监禁起来,准备等副会主返谷之后,再决定施刑日期。”   康浩长吁了一口气,道:“月眉年轻性急,为了救我,才杀死小桃,冒险混人复仇谷,这都是我连累了她。”   刘阎王正色道:“康少侠,不是在下多嘴,你这位妻子,胆子也太大了,杀一个小桃尚可说,不该又伤了倪总堂主,如今总堂主右肩骨已碎,伤势十分严重。依在下看,等副会主返谷,她同样难逃一死。”   康浩道:“等副会主回来,我愿意去当面向她求情。”   刘阎王道:“这不是求情就可以解决的,重伤本会香主以上会友,按律必须寸砾惨死,副会主纵有矜全之心,她也顾到会律和众意。”   康浩忙问道:“依刘兄看,可有什么开脱的方法?”   刘阎王摇头道:“难!难!难!”   一连三个“难”字,听得康浩一颗心向下直沉,颓然叹道:“她若死了,我也义难独生,看来这座复仇谷,就中咱们夫妻的埋骨之处了。”   刘阎王忽又淡淡一笑,道:“康少侠,年纪轻轻竟说这种话,不嫌太没志气了吗?”   康浩道:“可是事实如此,既无解救之法,除了一死,又能如何?”   刘阎王晒道:“解救的方法,不是没有,只怕少侠不肯去做罢了。”   康浩急道:“什么方法?刘兄何不直说7.”   刘阎王低声说道:“前天夜里,副会主邀约少侠商谈的事,少侠难道就忘记了么?”   康浩愤然道:“原来他们是存心用月眉的性命,逼我答应那件事?”   刘阎王忙道:“不!这纯是在下一番好意,在下因见少侠鹣鹣情深,心有不忍,才想到这条可行之路,康少侠,这可是唯一救你娇妻的途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有意将最后两句话说得特别重,说完之后,立即站起身子,举步走出牢房。   康浩急跟上去,问道:“月眉现在在什么地方?”   刘阎王道:“在地底水牢中。”   康浩道:“能让我见见她么?”   刘阎王略一沉吟,道:“本来是不行的,念在数日相处之情,在下可以替你们设法安排一下,你且稍待片刻。”说完,锁好铁栅,匆匆转入另一个牢房。   这间牢房中早已有两个人等候着,一个全身黑衣,头戴黑布头罩,看不见五官面目,另一个右臂用布带悬系着的,则是兽神倪森。   刘阎王低声道:“看来他们夫妻情义很深,已有应允之意,但,他要求见见那丫头,大约是怕咱们对那丫头有什么伤害。”   倪森点头道:“老夫留下那丫头,正是预作今日准备,为了使他放心,就让他们见见面吧!”   那黑衣人忽然接口道:“不行,不能让他们见面,那会破坏了咱们整个计划。”   倪森愕然道:“为什么?”   黑衣人道:“康浩对这件事仍在犹豫之中,那丫头又倔强得很,他们见了面,少不得要谈起这件事,届时那丫头必定会拦阻康浩,不许他答应咱们的条件。”   倪森沉吟道:“既如此,咱们只许他们见面,不准他们交谈。”   黑衣人摇头道:“那更不妥,康浩会疑心咱们已经把那丫头弄伤了。”   倪森道:“依你之见呢?”   黑衣人道:“依我之见,有两个方法,其一是要康浩答应了条件,然后才准他们见面……”   倪森道:“这办法不好,康浩即使被迫答应,见了那丫头之后,可能受她的影响,事后又反悔,何况事出威迫,并非本愿,到了紧要关头也可能闹出意外变故。你再说说第二个方法看看。”   黑衣人道:“第二个方法,咱们可以另选一名声音外貌跟那丫头相似的花女,冒名顶替,和他见面的。”,倪森道:“那样,会不会被他认出来呢?”   黑衣人道:“水牢中阴暗难辨,只要对答时谨慎些,就不会露出破绽了,咱们还可以透过那花女之口,劝他心甘情愿答应下来。”   倪森想了想道:“好!就照这样办吧!”   口口口   水牢位于石屋之后,距离那座峭壁约有二十余丈,本来是一处天然地穴,上窄下宽,形如瓶颈,被复仇会主注入泉水,筑建石屋,改成了一处绝佳囚人之所。   牢中水深齐腰,但因是一池死水,积污纳垢,其臭无比,由水底至顶端出口;高达三四十丈,出口处设有活动铁盖,人人牢中,只须遮断出口,纵是武功再高,也绝不可能破牢逃脱了。   出口顶端,有一架和水井汲水相似的铁辘轳,作为载人上下及送饭之用,另在臭水之上,浮着一块木板,那就是囚犯的床棍。   刘阎王按动机钮,启开井口铁盖,顿时一股奇臭扑鼻,成千万数不清的蚊蚋飞蝇,纷纷从井口冲了出来。   康浩眉峰一皱,指着井口问道:“月眉就在这里面么?”   刘阎王点头道:“不错,下面就是水牢。”. 康浩佛然变色道:“究竟是水牢还是烘坑?你们怎能这样把人当畜牲对待?”   刘阎王笑道:“康少侠,本会的原则,不愿为囚犯多耗粮食,所以,则是被判入牢确定的,很少再能活着出去,反正都;是死路—条,又何必分什么人和畜牲。”   康浩怒目道:“你们真准备害死月眉吗?”   刘阎王耸肩道:“这就要看康少侠是不是决心要救他;了。”康浩重重哼一声,道:“她若有分毫损伤,你们休想我会答应……”   大步奔到井口边,俯身叫道:“月眉!月眉!”水牢中一:片回音,但牢中漆黑,看不清何处是水?何处是人?   刘阎王道:“下面没有灯亮,看不见的。”说着,点亮一盏油灯,用一根细线系好,缓缓坠入牢之中。   油灯光亮虽不太强,却能吸引那密密麻麻的飞蝇蚊蚋,康浩急急伸头向牢中张望,只见一团昏黄的光晕,照着满池臭水,半浮半沉的木板上,月眉遍体湿淋,披头散发的俯伏着,好像一具溺毙的浮尸。   康浩心头一阵酸楚,忍不住嘶声大叫道:“月眉!你听得见我在叫你么?”   呼声回荡,蚊蝇散而复聚,木板上有月眉蠕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   康浩激动得热泪盈眶,返向一把拉住刘阎王,用力摇撼着道:“让她上来,求求你,让她上来……”   刘阎王冷酷的摇摇头道:“不行。”  .   康浩道:“那就放我下去可以吗?”   刘阎王仍然摇头道:“不行。”   康浩厉吼道:“你是不是人?你还有没有……”   正在这时候,水牢中忽然传出一声尖呼:“浩哥哥……”   康浩一震,慌忙又奔回井口边,却见月眉已撑起半个身子,正仰头向上张望。   昏暗的灯光下,月眉脸上一片晶莹,令人分不出是水渍还是泪光,康浩看得心酸难禁,急急应道:“月眉,我在这儿,你看得见我吗?”   月眉伸出一只手,颤声叫道:“浩哥哥,快救我上去。”   康浩道:“我……”回头想找刘阎王,却已经不见人影了。   他急忙去解铁辘轳上的绳索,才发现播柄早破铁链锁住,任他费尽吃奶的气力,也扭它不开。   无可奈何,只得又俯身问道:“月眉,你没有受伤吧?”   月眉凄然摇摇头,道:“虽然没有受伤,但这里又臭又脏,蚊虫又多,再待下去,我一定会死在这里了。”   康浩道:“你再忍耐一会,无论如何我会设法救你出来。”   月眉道:“我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没有喝过一口水,也吃不下东西,浩哥哥,你要快些设法呀,再迟,我纵不死,也会被蚊虫活活咬死的。”   康浩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很快就救你出来……”   月眉长叹一声道:“你自己也在受苦,有什么方法能救我呢?”   康浩道:“我可以要求冉肖莲,求她将你移到石牢去,那里虽然也是牢房,却比这里强得多,咱们死活都在一起。”   月眉摇头道:“她不会答应的……”   康浩道:“她会的,因为她现在正有事要求我,对我很优待。”   月眉道:“这样,她就更不会答应了,除非你先能答应她的条件,否则只怕很难如愿。”   康浩长长叹一口气,默默没有回答。   月眉道:“浩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康浩为难的道:“我在想,你说的话很有道理,如果我不答应他们的条件,只怕很难如愿,如果答应他们,又觉得对不起师父……”   月眉道:“这样说来,我是永远也没有希望离开这座水牢了??   康浩道: “不!你放心,我—定会想办法救你出来。”   月眉缀泣道:“空口说白话是没有用处的,你不答就,他们就不会放我,这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倒不如早些死了好,呜!呜——”   康浩忙道:“月眉,你千万不能做傻事,先忍耐一下,我会尽力设法。”   月眉硬咽道: “忍耐!你亲眼看到,这是人住的地方么?你为什么不能先答应他们?。先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呢?”   康浩道:“可是,这件事关系太大,一旦答应他们,那就等于我……”   月眉嚎啕出声,截口道:“那总比让我死在这臭水坑里好,你但凡还有夫妻情义,怎么忍心叫我受这种罪!”   康浩怔了怔道:“你的意思是要我答应他们的条件.承认——个假冒的师父?”   月眉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在这里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不能出去,我宁愿死!”   康浩木然良久,终于沉痛的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就先答应他们……”   话犹未毕,刘阎王已含笑走了进来,说道:“康少侠,请原谅,在下职权有限,不能让你们谈得太久,下次如有机会,再替你们安排。”说着,按动机钮,封闭了铁盖。   康浩板着脸,问道:“冉姑娘回来了吗?”   刘阎王道:“啊!刚回来,康少侠有什么事?”   康浩道:“请你去告诉她,上次她所说的事,我答应了…   …”   刘阎王大喜道:“那太好了,在下这就去禀报。”   康浩摆摆手道:“你先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   刘阎王连声道:“少侠请说,少侠请说。” :   康浩道:“我有一个交换条件,请她在半个时辰之内,将月眉放出水牢,迁往石牢跟我同住,事完之后,必须让我们一起离开复仇谷。”   刘阎王忙道:“少侠放心,在下一定替你转达就是。”   康浩‘由刘阎王陪同离去不久,另一间石屋中立即转出了兽神倪森和冉肖莲。   倪森哈哈大笑道:“姑娘不愧神机妙算,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叫这小辈点头答应了。”   冉肖莲矜持的笑了笑,说道:“初步虽然成功,事情仍然还有麻烦哩!”   倪森诧道:“还有什么麻烦?莫非这小辈亲口答应的事,还会反悔么?”   冉肖莲道:“反悔当然不至于,但咱们却不能将月眉送往石牢!”   倪森心中一动,恍然道:“你是怕他们见面之后,会发现适才这场假戏?”   冉肖莲点点头道:“这是原因之一,此外,那丫头一身功力未失,如果让他们同处一室,只怕会发生意外变故,”   倪森道:“这倒不难,咱们只须喂她一粒药,就能叫她和康浩一样真气涣散,无力可施。”   冉肖莲斜脱了倪森一眼,道:“你是说,向苗长老要一粒散功的毒丸?”   倪森道:“正是。”   冉肖莲冷笑道:“你有没有想到,毒丸是他的,解药也在他手中,这么一来,咱们辛辛苦苦擒得的人,轻轻易易入了他的掌握,以后,咱们就得全听他的了。”   兽神倪森面色微变,沉声道:“莫非你怀疑他别有二心,不能跟咱们通力合作?”   冉肖莲接口道:“我可没有这么说,我只是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刚入伙不久,在大事未成之前,提防着些总是应该的。”   兽神倪森一面点头,一面阴沉地说道:“不错,逢人但说三分话,未全可抛一片心,咱们不能依靠他,也不能太信任他,提防些是对的。”   冉肖莲淡然一笑道:“你我两人的关系不同,当然可以推心置腹,对别人,却不有不谨慎,老实说,自从他人伙,我对平时饮食格外当心。”   倪森摇头道:“这个谅他还不敢。”   冉肖莲冷冷道:“我也没说他真敢,可是,你也别忘了当年你们黑谷四凶是怎么拆的伙?”   倪森道:“那是为了争夺师妹田娥,才弄得大家翻脸成仇,各自星散。”   冉肖莲道:“这就对了,谁敢保证当年的故事,不在复仇;谷中重演?哼!尤其姓苗的那老色鬼……”愤愤的说到这里,忽然中辍,不再说下去。   倪森着急问道:“姓苗的怎么样了?你为什么不说了?”   冉肖莲轻叹一口气,垂首道:“还说它做什么?你们是同门师兄弟,等一会,又怪我挑拨你们师兄弟的感情了。”  .倪森一把抓住冉肖莲的香肩,沉声道:“说!你一定要说;出来,是不是他对你有什么……”   冉肖莲轻轻推开他的手,赦然道:“那倒还没有,只是每次单独遇见的时候,那老残废总是死盯着人家不霎眼,色迷迷的直笑,叫人好害怕……”   倪森道:“嘿!这老匹夫才吃了三天饱饭,老毛病又犯了?我能从万毒谷救他出来,就能够再毁了他!”   冉肖莲急忙举手掩住倪森的嘴,左右望了望,低声道:“你怎么总是这样沉不住气嘛,咱们现在正当用人之际,凡事都得忍耐些,等到大事成功以后,武林唯你称尊,还愁对付不了他么?”   倪森点点头道:“我的意思,也是说等事成以后。”   冉肖莲道:“这不就对了,常言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纵然信不过他,总该信得过我,放心吧,我决不会像田娥那样水性扬花,见异思迁的。”   这番话,听得倪森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那田娥贪淫无耻,怎能跟你相比?”   冉肖莲拍拍他的手臂,就像哄孩子似的说道:“好啦!你肩伤未愈,乖乖的去休息吧,康浩小辈的事,交给我去办就行了。”   倪森道:“你准备怎么办?”   冉肖莲傲然一笑,道:“我暂时不让他们见面,但要康浩先实行诺言。”   倪森道:“他会肯吗?”   冉肖莲缓缓道:“必要时,我就给那丫头施行‘搜魂大法’!”   口口口   仍是刘阎王居住的那间石屋,桌上同样摆着丰盛的酒菜,所不同的是,破招待的客人已先到了,主人却反而姗姗来迟。   康浩紧握着双手,在室中焦急的徘徊着,腹内虽早已饥肠辘辘,面对满桌美酒佳肴,却丝毫引不起食欲,在他脑海中只有那黑沉沉的水牢,蚊蚋成群的臭水,以及月眉那湿淋淋的影子和绝望的泣声。   忽然,门帘掀动,冉肖莲一身黑衣,头罩黑布套,像幽灵般飘了进来。   康浩急忙迎上前去,低叫道:“冉姑娘……”   冉肖莲一面摘取头罩,一面含笑招呼道:“真对不起,害你久等了。唉!才离开两天,琐碎事儿就积下大堆,烦也把人烦死。”   没等康浩开口,冉肖莲又指着满桌酒菜说道:“康少侠怎么不先吃呢?难道你还跟我客气?”   康浩腼腆的道:“不!我不饿,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和你商谈一下……”   冉肖莲“哦”了一声道:“有话可以慢慢谈,快请坐下,咱们边吃边说话。”   康浩只得耐着性子坐下,冉肖莲又亲手执壶,替他斟满了酒,然后敬酒让菜。   一阵虚套完毕,冉肖莲才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问道:“康少侠有什么事要跟我商谈?”   康浩道:“就是姑娘上次见告的事,我想,刘香主一定已;将我的意思转达过了吧!”   冉肖莲故作恍然的说道:“中啊!不错,我正要向康少侠:致谢哩,承你应允相助,我很感激,不过,这件事另外又发生了一点小变化,已不必急急实行了。”   康浩诧异道:“冉姑娘是说……”   冉肖莲道:“我忽然有些厌倦这些勾心斗角的生活,所以,已经改变主意,准备放弃上次所谈的计划了。”   康浩惊问道:“为什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呢?”   冉肖莲幽幽叹道:“我几经思忖,才发觉你说的话非常对,无论我多么争强好胜,自己总是个女人,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不外嫁一个体贴的丈夫,生几个孝顺的儿女,心满意足,的过一辈子,我又何必费尽心机,去争什么谬誉和虚位?纵然当上女皇帝又如何?总没有办法把自己变成男人呀,康少侠,你说对不对?”   康浩听了这些话,不禁暗暗着急起来,他虽然无意鼓励冉肖莲去争名夺位,这件事却直接着系着月眉,如果冉肖莲具放弃了原定计划,不再求他帮助,所谓“交换条件”,岂非成了泡影?   可是,冉肖莲说的句句是理,她既有弃归正的念头,自己总不能怂恿他继续沉沦魔道——心念电转,竟觉无辞已对。   冉肖莲偷眼看看他,肚子里在窃笑不已,故意又叹了一口气,恨恨说道:“不过,后又说回头,这一辈子我受了多少凌辱,熬了多少折磨,男人踏我的身子,玩弄我的青春,就这样罢手,实在叫人不甘心。”   康浩不由自己,脱口道:“那只是少数的几个人,并非天下所有男人都对不起你。”   冉肖莲立即接口:“是啊!谁叫我命薄,就碰不上一个像康少侠这样称心如意的男人?如我能有那位月眉姑娘一半福气,就是叫我做女皇帝,我也不要了。”   康浩俊脸绯红,腼腆笑道:“姑娘取笑了,我……哪有姑娘说的那么好……”   冉肖莲话锋一转,问道:“那位月眉姑娘,跟你是怎么结识的?上次在兰封,你们还没有婚约,是什么时候文定的呢?”   康浩道:“说来话长。”随把巫九娘在一剑堡负伤,临危托孤,许下婚约的经过,简略的叙述了一遍。   冉肖莲听完,心里如释重负般暗吁一口气,口里却道:   “这是天大的喜事,百禽宫门下匹配风铃魔剑弟子,的确是门当户对……”   没待康浩开口,又悻悻接道:“不过,我真有些妒忌那位月眉姑娘,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份。竟平空得到你这个英俊倜傥的佳婿,别人想都想不到哩!”   康浩趁机道:“月眉年轻,她为了救我,大胆混入复仇谷,又伤了倪堂主:因此被囚禁在水牢中,尚希冉姑娘看我薄面……”  .冉肖莲接口道:“这件事你放心,我已经跟倪总堂主讲了情,现在月眉姑娘早就被放出来了,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我不放心把她交给刘香主。所以暂时让她跟我住在一起,说句托大的话,她是你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妹子—样,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她吃亏的。”   康浩半信半疑,却又不便表示怀疑之意,只得一面称谢,一面试探着问道:“姑娘既有意打算放弃原定计划,我留在谷中已无助益,不知何时才能让我离去?”   冉肖莲故作为难的长叹了—…声,说道:“依我的意思,最迟明早就送你们出去,可是,目前还有一项困难。”   康浩道:“什么困难?”   冉肖莲道:“我没有办法替你弄到解药。”   康浩勃然怒道:“苗廷秀和倪森都是成名人物,居然如此言而无信……”   冉肖莲连忙说道:“你先别发脾气,听我慢慢告诉你,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他们……”   康浩道:“不怪他们,难道怪我自己吗?”   冉肖莲道:“话不是这么说的,改变主意的本来是我,他们两人迄今尚不知情,还在作各种安排,直到现在,我还不敢把改变主意的事告诉他们。”   康浩道:“为什么不敢说?他们会强迫你干下去吗?”   冉肖莲点点头道:“我做这件事,纯是受了他们怂恿,如今势成骑虎,假如我告诉他们不干了,首先就对你们不利。”   康浩轻“哦”一声,颓然垂下头去,他无法否认冉肖莲的推断,因为苗倪二魔之能够留下自己未予加害,当然是为了利用自己的身份,图谋大事,一旦利用价值消失了,后果自是不言可喻,这样看来,冉肖莲的顾虑非但必要,更且令人衷心为之感动。   想到这里,不由关切的问道:“势迫至此,进退俱难,你准备怎么办呢?”   冉肖莲沉吟道:“我想到两个办法,但无法决定应该采用哪一个。”   康浩道:“你且说出来同酌商酌。”   冉肖莲道:“第一个办法,我去替你盗取解药,然后护送你们逃出复仇谷,如果事情败露,咱们宁愿死在一起,也闹它个玉石俱焚。”   康浩心中一动,道:“你认为这办法有几分成功的希望?”   冉肖莲道:“大约有三成希望。”   康浩一呆,道:“这是说成功的希望十分渺茫了?”   冉肖莲道:“是的。因为谷中戒备极严,苗廷及和倪森的耳目很广,盗取解药已经非常困难,即使能侥幸到手,此谷只有一处出口,又是由倪森亲自防守,要想平安脱身,的确不易。”   康浩默然半晌,道:“你再说说那第二个办法看。”   冉肖莲道:“第二个办法成功的希望比较大,但是,你多半不会同意的。”   康浩道:“只要能够脱险,我岂有不愿之理?”   冉肖莲道:“我这办法如获成功,则根本用不着离开复仇谷,且可一劳永逸,替你申雪师冤,只是要实行的中途,必须委屈你一些。”   康浩然道:“好!你说吧!但能无亏大节,任何委屈我都愿忍受。”   冉肖莲四顾一眼,低声道:“这办法很简单,咱们只须表面和倪森苗廷秀虚与委蛇,佯做仍按原定计划实行,等到两个复仇会主都垮了,再出其不意,一举将苗倪二人除去,到时候,解药不盗自得,你的师门沉冤,也轻轻易易获得昭雪,岂非一劳永逸吗?”   康浩愕然道:“你是要我仍照原来计划,去指认两个复仇会主的真假?”   冉肖莲笑道:“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等到其中一个被除掉了,你可以再指证另一个也是假冒的,咱们就藉此机会,将他们一并解决。”   康浩道:“但倪森和苗廷秀全是老奸巨猾之辈,万一那时候……”   冉肖莲道:“放心,我自有对付他们的方法,只要你同意,我就暗地把这消息告诉月眉和易湘琴,让她们心里先有个准备,届时也可助咱们一臂之力。”   康浩问道:“那么依你看,这第二个办法又有几分成功的机会呢?”   冉肖莲毫不考虑,道:“我有十成把握。”   康浩凝目道:“倪森和苗廷秀都是同门师兄弟,你不怕他们也会暗中联合起来对付你吗?”   冉肖莲笑道:“不会的,他们虽是师兄弟,但彼此之间猜忌甚重,只须略施小计,不难使他们两败俱伤。”   康浩微微颔首,却默然未再出声。这一刹那,他忽然发觉冉肖莲的心机深沉得可怕,并非真如她自己所说,对争强好胜感觉厌倦,相反地却仍旧对谋夺复仇会会主大位十分热衷,她之所以表示心灰意懒的,目的不这想宠络自己,帮她对付苗廷秀和倪森罢了。   想到这里,不禁暗暗心懔,便故作沉吟道:“你这两个办法,第一个太急,第二个又嫌太缓,能否让我考虑一夜,明早再作决定?”   冉肖莲想了想,道:“其实第二个办法并不太缓,复仇会主明天就可返谷,你若愿意依计行事,咱们还得预作一番布置,以免临事仓促哩。”   康浩吃惊道:“他们明天就到,那第一个办法岂非根本来不及实行了么?”   冉肖莲道:“是呀!所以我希望你能当机立断,现在就作决定。”.康浩木然良久,苦笑道:“事实上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除了照你第二个办法之外,哪里还有第三条路可走,只盼你多多照顾月眉和湘琴,别让她们再受到折磨,其他的,就照你的意思办吧”!   冉肖莲大喜道:“这还用吩咐么?我立即去告诉她们,也叫她们早作准备。”   说着,站起身子,满斟了一杯酒,接道:“事成之后,奸妄尽除,只要你愿意,你就是复仇会的会主。来!干一杯,预祝咱们成功。”   康浩伧然一笑,道:“我不求名利,但盼能湔雪师冤,于愿已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口口口后谷石屋密谈结束不久,靠近左侧一栋木屋中,也有两人在闭门低语。   那是一座独院平房,小巧而精致,前后是花圃,簇拥着两明一暗三间房。   这时天方薄暮,正中一间设备豪华的厅房内,已经亮起了灯光,窗棂上,映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那矮的一个以手支颐,正懒洋洋斜躺在一辆轮椅上,双目半开半阎,脸上挂着阴沉诡橘的笑容。   另外一个高长人影却是站立着的,正在低声向坐在轮椅上的人窃窃私语。   坐着的是毒神毒廷秀,站着的一个则是掌管后谷石牢中的刘阎王。   木屋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烛影播红,周遭一片死寂,除了刘阎王低沉的语声,就只有毒神毒廷秀偶尔发出一两声冷笑。   刘阎王的陈述告一段落,房中陷人短暂的沉静,片刻之后,才听苗廷秀吃吃低笑道:“好一个心狠手辣的贱女人,她以为苗某那么容易对付的么?嘿嘿!咱们倒要试试看谁的手段厉害。”   刘阎王躬身道:“她和康浩密商,前后已有两次,据属下所知,倪总堂主对她十分信任,或许他们正密谋宅害长老,这一点,还望长老多多提防。”   苗廷秀不屑的笑道:“倪森老而贪色,能成什么大事,这次他若再吃女人亏,真叫做‘木匠戴枷’,自作自受了。”   话声微顿,又问道:“你刚才密报的这些话,倪森他知不知道?”   刘阎王道:“属下得悉消息,立即赶来向长老报告,总堂主并不知情。”   苗廷秀点头道:“很好!千万记住,不能让他知道;”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磁瓶,拔开瓶塞,倾出两粒形如黄豆般的药丸。   刘阎王一见那药丸,顿时流露出企盼之色,身子一矮,屈膝跪倒,颤声道:“求长老慈悲,多赐一粒药,以免属下午夜求药,容易泄露形迹。”   苗廷秀笑了笑,却将磁瓶盖好,收回袖中,说道:“你别贪心不知足,这药丸何等珍贵,有此两粒,已经可以使你维持到明天正午,到时候,如果证实你所报全是实情,老夫自然会再给你的,喏!拿去吧!”   话毕,信手一抛,两粒药丸滚落地上,刘阎王急忙爬伏地上抢拾,同时,迫不及待吞下了一粒,而后将剩下的一粒,小心翼翼揣进怀内。   苗廷秀挥挥手,道: “记住老地的吩咐,别让倪森知道,有什么消息,随时来报告。”   刘阎王诺诺连声,蹑足退去。   苗廷秀仰面瞑目,凝神倾听,直到刘阎王的足音去远,才阴侧侧笑一笑,自语道:“春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嘻!嘻!嘻……”   笑意未尽,突然神色一动,眼中同时射出两道寒森森的光:芒,沉声喝道:“什么人在院子里?。”   “是我。”随着应声,一条颀长人飘然上了回廊。   那人身穿一袭灰色长衫,右肩包扎着一块白布,站在窗外回廊上笑问道:“三师弟还没有睡觉去吗?”  。   苗廷秀心头暗惊,连忙堆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二师兄,快请进来坐。”   他口里含笑招呼,目光却不停偷扫刘阎王出去的那扇房门,不知兽神倪森忽然到来,途中有没有碰见刚由后院离去的刘阎王。   倪森拉开落地雕花门,举步跨了进来,眼光流转,先向房中搜视了一遍,嘿嘿干笑道:“这几天谷外发现可疑敌踪,必须格外戒备,愚兄巡查路过,特来看看此地有什么事故没有?”   苗廷秀也笑容可掬的道:“这儿平静得很,只恨小弟身子不便,竟无法替师兄分劳。”   倪森道:“自己兄弟,何须客套”。目光投注通往后院门户,忽然问道:“刚才好像有人由后院出去,三师弟知道是谁吗?”   苗廷秀佯作吃惊道:“谁?谁由后院出去?小弟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现面大叫道:“沉香!沉香!”   屋后下房中传来含糊的回应,不多一会,一个十二三岁的青衣小童睡眼惺松,呵欠连天的奔了进来,向两人施礼问道:“长老和总堂主有什么吩咐?”   苗廷秀道:“总堂主刚才看见有人由后院出去,是不是你?”   小童沉香连忙摇头道:“我没有出去,我在房里睡觉,长老不是吩咐,没有呼唤不准到前面来的么?”   苗廷秀喝道:“这院子里除了你还有谁?一定是你又偷偷溜出去捉蟋蟀了。”   沉香急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偷出去捉蟋蟀,真的没有……”   倪森微微一笑,道:“师弟休要错怪他,愚兄看见的是一个大人,并不是小孩子。”   苗廷秀脸色倏变,道:“什么?一个大人?小弟这儿只有沉香一个小孩子,那一定不是这院子里的人。”   倪森道:“当然不是,所以愚兄将他带给师弟认—认。”微顿,向窗外扬声喝道:“带进来!”   屋外一声答应,两名大汉押解着刘阎王,大步走了进来。   苗廷秀浑身一震,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倪森从袖中取出那粒黄豆般大的药丸,托在掌上笑道:“适才愚兄发现他由后院离去,一时心疑,拦住搜查,果然从他怀里搜到这粒药丸,故而带他来,见见师弟,不知这药丸是师弟送给他的?或是他私自偷去的?”   苗廷秀道:“师兄看清楚了,他真是从这儿出去的么?”   倪森道:“愚兄亲目所睹,这岂会有错?”   苗廷秀又凝目向刘阎王望了望,道:“这人很面熟,好像是掌管后谷石牢的刘香主嘛?”   倪森道:“不错,正是他。”   苗廷秀摇摇头道:“这就奇怪了,无缘无故,他到这儿来盗药做什么?”   倪森冷冷一笑道:“愚兄也正在奇怪,他又没有中毒或生病,偷一粒药丸作何用途?”   苗廷秀道:“先让小弟看看,那是什么药丸?”   倪森道:“正要请师弟仔细认—认。”掌心一登,那粒药:丸平飞而起,冉冉落在苗廷秀手中。   苗廷秀脸色连变,似羡似嘲的笑道:“多年不见,师兄的功力越发精纯了。”   倪森道:“不敢当。师弟的功夫,相信也没有搁着。”   苗廷秀耸肩而笑,道:“人都残废了,还谈什么武功”   忽然回顾小童沉香道:“快去替总堂主沏壶茶来。”   倪森道:“不必,愚兄马上就走。”   苗廷秀又指着一把椅子,道:“那么师兄请坐一下!”   倪森点点头,却在另一只距离稍远的鼓凳上坐了下来一一显然,他是在处处小心,时时警惕。   苗廷秀心中暗自冷笑,表面却故作不觉。将那药丸反复的看了好—会,然后神色凝重的摇头说道:“这药丸不是小弟炼制的。”   倪森道:“怎见的?”   苗廷秀道:“小弟所炼药丸,共分三种颜色,红色含有剧毒,黑色是慢性毒药,黄色则是解药。但这粒药丸色呈淡黄,却是一颗毒性及烈的毒药。”   倪森失惊道:“当真?”   苗廷秀道:“小弟怎敢欺骗失兄,这毒丸药性极强,如果不加提防,沾肤即可能中毒,倘若入口,半个时辰内毒性发作,无药可解,小弟平生专制各种药物,故而能看出它的厉害……”   话还没有说完,倪森已从鼓凳。上跳了起来。   敢情他想到自己曾将药丸托在掌心上,不禁心生畏惧,只怕已经在无意中沾了毒性。      第三十章 蛇神脱困 智闯迷阵     苗廷秀紧接着又说道:“事情很显然,此人必是受了谁的指使,潜入小弟屋内,准备暗中下毒,恰巧被二师兄路过惊走了。”   刘阎王骇然变色,慌忙否认道:“我……我……”   苗廷秀断喝道:“你快说实话,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有没有用口沾过这粒毒药?你赶快说出来,老夫还有办法替你解毒,再迟恐怕就……”   话未落突然扬手一掌,遥对窗榻猛劈了过去,同时低声道:“二师兄,快追!窗外有人。”   掌风击中雕花窗榻, “蓬”地一声,大片木窗应掌倒塌,倪森大袖一拂,人已紧随着飞射而出。   但他甫出屋外,忽然想到如果窗外有人,自己怎会毫无所觉?苗廷秀既暗嘱自己迫截,又何须用掌力震碎窗榻?心念及此,连忙折返屋内。   谁知就在这一去一返的刹那间,刘阎王业已七孔流血倒卧在地上,两名押解大汉则错愕的蹲在旁边,脸上遍布着恐惧之色,倪森自知上当,但犹存着万一的希望,急忙探手欲试刘阎王的脉息。   他刚伸出手,苗廷秀便沉声叫道:“师兄,别碰他,谨防中毒。”   这一声警告,顿使倪森缩手不迭,只把满肚子怨气发在两名随行大汉身上,跺脚叱骂道:“你们两个是死人么?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这是谁下的手。”   可怜两名大汉急忙跪下,呐呐道:“回总堂主,小的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听见刘香主叫了一声,就躺下来不动了。”   苗廷秀接口道:“师兄不必责怪他们,八成这厮在被捕之时,早已经服下了毒药。”   倪森道:“哼!算你侥幸。”他虽然面对着刘阎王的尸体,但这话却不像是说给死人听的。   苗廷秀点点头道:“这厮死得不是时候,否则,给他好好上一顿刑罚,还怕他不招出那指使的人来吗?”   倪森冷笑道:“愚兄却说他死得正是时候,否则,那指使的人岂不要当场拆穿。”   苗廷秀脸上毫不动容,缓缓说道:“师兄去而复返,那指使的人想必已经逃远了。”   倪森恨恨的一跺脚,对两名大汉叱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走!”大袖一拂,当先走出了木屋。   两名大汉急忙抬起刘阎王的尸体,紧随而去。   久久,木屋中响起苗廷秀吃吃的阴笑,那笑声虽然低沉,却充满了得意。口口口夜深沉,月朦胧,暗淡的月色下,石牢门前,两名挎刀大汉正围蹲在一起吸着旱烟。   复仇谷险关重重,前有峡道遮挡,中有石阵横阻,谷后石牢安如磐石,尤其在夜间万簌俱寂,轮值警卫的弟子,不过是聊备一格,多半无所事事,除了闲谈,便是打瞌睡,谁都知道复仇谷飞鸟难渡,绝不可能发生劫牢或意外变故。   但因近日谷外发现可疑敌踪,兽神倪森特令加强戒备,加以掌牢香主刘阎王暴毙,人心震撼,猜疑纷坛,今夜这两名弟子才没敢偷懒瞌睡,只一面吸烟,一面低声交谈。两人都是刑堂弟子,又同被派在石牢负责警卫,所谈话题,自然离不开刘阎王暴毙这件事。   一个粗壮汉子是山东人,性子比较憨直,边吸烟边发牢骚道:“操他奶奶的,刘阎王早不死,迟不死,偏在这时伸了腿,害俺昨夜没睡好,今天连个瞌睡也不能打,真他娘的受罪。”   另一个黑瘦汉子却是四川人氏,满口川腔答道:“哪个叫你不好好睡?格老子赌钱比谁都精神,轮到当班就装死了。”   粗壮大汉道:“还不是老李么死拉活扯,硬要做庄,害俺本来赢了三两多,天亮倒输他奶奶的四两,真倒霉。”   黑瘦汉子道: ‘活该!向你借一两银子舍不得,,不输你龟儿子输哪个?”   粗壮大汉并不生气,反而凑过头去,低声道:“喂!吴矮子,跟你说正经话,你知道刘阎王是怎么死的吗?”   吴矮子摇摇头道:“不晓得。”   粗壮大汉声音更低,头也凑得更近,轻轻说道:“听人说,是被一位‘黑办’了的。”同时伸出两个指头,向前谷比了比。   吴矮子瞪大了眼睛,惊问道:“你是说‘老总’。”   “嘘!”粗壮大汉立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点了点头。接道:“你知道为什么吗?毛病就出在这几天内……”   吴矮子道:“这几天有啥子毛病?”   粗壮大汉道:“你他奶奶的真笨,难道没看见,这几天夜里,阎王那座石屋中,总是准备着酒菜,副头儿总是用黑布蒙着脸,偷偷的来,偷偷的去?”   这一说,吴矮子算是明白过来了,急忙哑声说道:“莫非副头儿会跟阎王有一腿。”   粗壮大汉得意的笑笑,竟也学着四川口音道:“算你龟儿子猜对了。”   吴矮子连连摇头道:“我不信,就凭阎王那副长相,副头儿会看中他?呸!”   粗壮大汉邪笑道:“这你又是外行了,阎王虽然长相不俊,但是他功夫好,本钱足, ‘潘’、 ‘驴’、 ‘邓’、 ‘小’、 ‘闲’,人家占的是第二个字。”   吴矮子低笑道:“你‘郎个’晓得?莫不是你妹子跟阎王睡过觉?”(注:“郎个”即jII语‘怎么’之意)   粗壮大汉一拳擂在矮子身上,骂道:“操你祖奶奶的,跟你说真话,你他妈的尽拿老子开胃。”   不料一拳打下去,吴矮子忽然脸肉一阵扭曲,竟身子一歪,仆倒地上。   粗壮大汉笑道:“别他妈的装死了,你以为这样就能诈到老子的银子?嘿嘿!那是做梦!”   伸手一拉吴矮子,这才发觉吴矮子面色透出青黑色,已经断了气。   粗壮大汉吃了一惊,刚松手想叫,突觉腿肚上多了个冰冷的东西,紧接着,身上一麻,机伶伶打个寒噤,也悄没声息倒了下去,片刻间,脸上也泛起一层可怕的青黑色……   这时候,石牢有一扇铁栅门正在冉,冉启开,从牢房里缓缓走出一条人影。’那人影身材瘦长,满头乱发,一袭灰衣直垂到地面,移步轻若无物,恍惚他本来就是一道影子,并非血肉之躯的真人。   石牢甬道,原有一名巡牢武士,这时早巳仰面倒毙在地上,雨道中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那幽灵般的人影仰面发出一串低沉的冷笑,飘然穿过用道,直到最后一间“特别房”前,伸出两只枯槁的手,向铁栅上一搭, “咔嚓”一声轻响,门锁立断。   康浩当时并未入睡,正躺在床上思索着明天和复仇会主见面的事,听得门锁折断的声音,睁眼--瞧,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失声道:“你--”   那人点点头,道:“不错,是我。:   康浩道:“你……你怎么出来了?”   那人又点点头道:“你也出来吧!”   康浩本能的挺身下床,刚要举步,又急忙缩了回去,原来他发现牢房地下,到处都是蠕动的毒蛇。   那人低声催促道:“别怕,它们不会伤你的,时间迫促,老夫无法久等,你最好快一些。”   康浩迟疑着道:“老前辈,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那人怔道:“这话问得可笑,老夫当然是来救你出去的,难道你不愿离开么?”   康浩道:“可是,我中毒未解,真气难聚,纵然离开石牢,也没有办法逃出复仇谷,而且……”   那人截口道:“不用说这许多废话,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老夫心脉被点断,忍辱受苦十余年,如今还不是一样练复原了吗?你年纪轻轻,怎么就这般气馁?”   接着,又催促道:“快些!咱们必须趁天亮以前出谷,再迟不来不及了。”   康浩沉吟良久,摇头道:“老前辈请自己走吧,不要为我受了累赘。”   那人问:“你当真不愿意走?”   康浩道:“并非不愿意,而是不能。”   那人愣了愣,道:“哦!我明白了,你是因为老夫曾经两度向刘阎王告密,怕我这一次也假意诓你的?”   没等康浩开口,接着又道:“其实,老夫那样做并无恶意,因为当时老夫练功续接心脉,正值最后紧要关头,偏偏你好奇心重,一再设法欲一老夫接近,如果不把你赶远些,难免功亏一篑,被你误了大事--现在老夫可以告诉你实话了,老夫就是当年黑谷四神之一的‘蛇神’董明嵩,你满意了吧?”   康浩苦笑道:“晚辈早已猜到老前辈的身份,可是……我仍然不能随老前辈出去。”   蛇神董明嵩诧道:“这又为什么?”   康浩道:“因为晚辈还有两位同伴在他们手中。”   董明嵩道:“就是你那位未婚妻子和一剑堡主姓易的丫头么?”   康浩黯然点头道:“是的,晚辈不能抛下她们,只顾自己脱身。”   董明嵩笑骂:“你这娃儿太迂了,你要救她们,自己更该先求脱身,难道就这般坐在牢里,便能救得了她们?”   康浩呐呐道:“可是……可是……”   董明嵩挥手:“还可是个什么劲!要救人,要脱身,都得赶快,尽发愁有个屁用。”   正说着,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叱喝道:“老吴!老唐!你们好大胆,轮值的时候竟敢睡觉?还不赶快起……啊呀!不得了……有奸细……”   董明嵩眼中凶光一闪,蹶唇发出一声低啸,满地毒蛇立即电掣般窜起, “嗖嗖”连声,箭一般向外飞射了出去。   片刻后,牢外声息俱寂,刚才那一阵呼叫,竟然毫未惊动谷中巡夜的高手。   董明嵩沉声道:“走,还等什么?”   康浩见他驱蛇杀人于指顾之间,不禁为之惊悸莫名,连忙点点头,举步走出牢房。   董明嵩跨出石牢大门,仰面望天,长长吁了一口气,得意地笑道:“十五年了,想不到还有看见天日的时候,这笔账,真该好好结算一下了。”   康浩问:“老前辈准备跟谁算账?”   董明嵩道:“自然是咱们那位心狠手辣的二师兄。”   康浩又问:“就是现在吗?”   董明嵩却摇了摇头道:“不!十五年都熬过了,何必急于一时,从现在起,我要叫他吃不甘味,睡不安寝,先受几天活罪。”   说完,飞起一脚,将门旁一具尸体踢开,大步向前走去。   康浩亦步亦趋,紧随在后,在他们两侧,一片沙沙轻响,波浪般蠕动着大群毒蛇,怕不有千百条之多。   没多久,到了石阵前。   康浩低声道:“这座石阵十分险恶,老前辈要小心些。”   董明嵩冷哂道:“区区几堆乱石,有什么可怕,你尽管放大胆量,跟我来。”   一面说着,一面昂首阔步,当先进了石阵。   康浩只得随后而人,说来奇怪,那千条各式各样的毒蛇,竟不待人呼唤指挥,也尾随二个涌进了石阵。   人蛇相随,气势汹汹,石阵中却静悄悄毫无异状,游目四顾,但只见花园中点缀着几堆乱石而已。   康浩心里暗暗纳罕,回想上次随同小红穿过石阵时,阵中风云变幻,颇为险恶,现在,怎么又如此平静呢?难道这座石阵,只能在白天发挥威力,夜晚竟不能发生作用?   正在胡思乱想,走在前面的蛇神董明嵩突然停步不行。   康浩没留神,险些撞在董明嵩身上,忙问道:“老前辈,怎么了?”   董明嵩摇摇头道:“不对!这些乱石堆,果然有点古怪!”   康浩道:“发现了什么?”   董明嵩伸手指了指地面,说道:“你看!”   康浩低头一看,这才发觉迎面通路上,正挤满了蛇群,几乎连落脚的空隙都找不到了,不由也吃了一惊。·董明嵩道:“咱们进来的时候,蛇群本来是随在身后的,如今,怎么反而在前面了?”   康浩道:“这会不会是另外一批蛇群呢?”   董明嵩道:“绝不可能。老夫驱蛇之术,独步天下,谷中毒蛇已全部在此,你再看看后面。”   康浩依言回头,一望之下,果然身后空空如也,一条蛇也看不见了。   不觉废然摇头道:“咱们已经被困在阵里了。”   董明嵩仰面冷笑道:“不见得,就算有点幻术,也未必困得住人,蛇群的嗅觉最灵,要寻出路,那真是容易得很。”说着,正想噘唇作声,指挥蛇群寻觅路径,突然白光连闪, “隆、隆”雷声四起,迎面卷起—阵狂风。   刹时间,霹雳震耳,交电交掣,乌云蔽空,飞砂走石,蛇群破雷电所惊,顿时四下里乱帘,夺路遁逃。   董明嵩也懂了手脚,连声骂道:“他妈的,好好的变了天,忽然要下雨了,蛇群最惧雷电暴风,咱们先在附近避一避。”   康浩忙道:“老前辈别当真,这是阵中的奇门变幻,并不是真要下雨。”   董明嵩道:“你怎么知道?”   康浩道:“老前辈请仔细想想,咱们离开石牢的时候,天上犹有残月,夜空清朗,并无云层,现在是什么季节?怎会转眼间便起风下雨呢?”   董明嵩猛然省悟,哈哈笑道:“不错,我真是才糊涂了,险些上了这些石头的当。”   果然,前后不久盏茶光影,雷电狂风都相继停息,并未落下一滴雨来,可是,那些蛇群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康浩忧虑的道:“咱们既已触动阵法,形藏已经泄露,如果不赶快通过石阵,只所就……”   董明嵩道:“就什么?你别说泄气的话,难不成咱们两个活人,真被几堆烂石头困住了么?老夫就不信这个邪,跟我采!”挽起袖子,大踏步在前开路。   老头子大约真火了,认准方向朝前直闯,碰上石堆阻路,就挥掌向大石猛劈过去。   石堆错落,划、不一,蛇神董明嵩一概不管,双掌连环挥劈,劲风应手飞旋,小些的石堆,被他劈得四处激射,变成蕾粉,大些的石堆,也被劈得倾倒崩塌,碎屑乱溅,他仿佛要将十余年所受闷气,一古脑发泄在那些乱石堆上,只打得尘屑漫天,其声震耳,兀自不肯歇手。   康浩皱眉,道:“老前辈何苦白耗真力?”   董明嵩道:“咱们找不到出路,老夫就一直向前打,总会打通一条路的。”   康浩道:“这样蛮干不是办法,老前辈请歇下来,咱们慢慢想个主意。”   董明嵩道:“还能有什么主意?”   康浩道:“以晚辈观察,这石阵不外按八卦变化,五行生克的道理布置而成,要破石阵,必须先冷静下来,才能查出它的奥妙关键。”   董明嵩道:· “老夫只会驱蛇,对这些鬼画符的玩意一窍也不通,你看怎么办呢!”   康浩道:“奇门幻术,首在在以静制动,石阵本是死的,如果咱们不去触动它,充其量也只是几堆乱石而已,现在咱们先坐下来,不要蛮干硬撞,心静神朗,幻境自然就消失了。。   董明嵩点点头道:“好吧!想开些,坐在这里总比囚在牢里舒服。”说着,盘膝跌坐下来。   果然,两人跌坐未久,灵智转清,幻想自灭,渐渐云开雾散,天际又出现了月华星辰,周遭又现出了庭园花树,置身处,仅是几堆乱石。   蛇神董明嵩心中大喜,急忙跳起来,叫道:“看清路了,走吧!”   刚走两步,眼前忽又石壁阻路,瘴雾汹涌,虎啸猿啼,恍如投身蛮荒,困顿鬼惑,令人张惶失措,心悸神摇。   董明嵩颓然坐回地上,摇摇头道:“奇怪!奇怪!白活了几十年,这真是第一次开了眼界。”   回顾康浩,却见他正仰面凝望着天际星辰,不声不响,脸色一派肃穆。   董明嵩不便惊搅他,叹了一口气,心里暗想:这小辈年纪轻轻,临事居然如此沉着,倘若假以时日,成就未可限量,看来不服老是不行了。   过了约莫顿炊光景,忽听康浩轻问道:“老前辈这件外衣很陈旧了吗?”   董明嵩一怔,道:“怎么样?”   康浩笑道:“如果老前辈尚有内衣蔽体,请将这件外衣送给晚辈可好?”   董明嵩困惑的道:“你要这件破衣作什么?”   康浩道:“晚辈自有用处。”   董明嵩想了想。道:“难道你想多穿一件衣服,坐等天亮不成?”   口里虽在哺咕,仍将那件灰布衣衫脱了下来。   康浩接过长衫,地却未穿着,并且把自己身上外衣也脱下来,然后将两件衣服撕成一条条布条,连接成一条极长的布绳。   他做这些工作的时候,董明嵩一直瞪眼旁观,越看越不解,忍不住问道:‘喂!你究竟在搞什么把戏?”   康浩微微一笑,说道:“咱们来做一次游戏。”   董明嵩大声道:“什么?做游戏?老夫今年六十六岁了,你要我做游戏?”   康浩笑道:“反正枯坐无聊,玩玩游戏解闷,有什么关系呢?”   董明嵩摇头道:“简直胡闹,老夫以为你在思索出困的方法,弄了半天,原来你在想做游戏的事,嘿!”   康浩已将布绳结好,又寻了一块石头,牢牢系在布绳一端,然后站起身来,含笑道:“老前辈,咱们开始吧!”   董明嵩愤然道:“现在什么时候,搞这种无聊的事,老夫不干。”   康浩道:“老前辈如果不干,咱们就永远没有出困的希望了。”   董明嵩诧异的问道:“你是说,就凭这条破布绳子,咱们便可脱身出去?”   康浩道:“能不能奏效,晚辈还不敢确定,但试试总是值得的。”   董明嵩望望康浩,又望望那根简陋的布绳,沉吟片刻才道:“要怎样试法?你说吧!”   康浩举手向前一指,说道:“这方法很容易,请老前辈照这个方向,将石头和布绳用力量掷出去就行了。   董明嵩霎霎眼道:“就这样简单?”   康浩道:“这是第一步,接下去,咱们就可以试着走出这座石阵了。”   董明嵩失笑道:“老夫倒要试试。”   康浩握住布绳的另一端,点头道:“现在请开始掷吧!”   董明嵩应一声:“好!”一扬手,那石头带着长长的布绳,宛如飞虹划空,直射而出。  .石块坠地,一条布绳已被拉得笔直,估计布绳长度,至少已伸展到十余丈外。   康浩满意地笑了笑,道:“很好!现在请老前辈再用布巾,把眼睛蒙起来。”   董明嵩不耐道:“还要蒙上眼睛?那有这许多麻烦?’,康浩道:“石阵产生变化,多由心象而生幻觉,眼不见则心不乱,一切幻境自然就无从产生了。”   董明嵩细想这话,倒也颇有道理,于是,依言用布巾蒙住了双眼,问道:“现在又怎样?”   康浩道:“现在由晚辈带路,老前辈只须抓紧晚辈的腰带,随晚辈而行就好了。不过,此阵暗中有把守的人,他们如见咱们穿出石阵,必来截阻,老前辈务必小心戒备,多多注意附近的声响异动。”   董明嵩冷笑道:“放心好了,他们不来算他们的运气,若敢现身偷袭,老夫定叫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康浩又道:“截阻偷袭的人中,可能有复仇会高手,甚至总堂—….”   董明嵩截口道:“好啦!好啦!你这小家伙样样都好,就是太唠叨,像个女人似的,你只管带路,如有敌人,我老人家自会对付。”   康浩不再多说,也用一条布巾蒙住了眼睛,然后一面收绳,一面摸索着向前走去。   董明嵩紧随在后,脚下随康浩移动,两耳却凝神倾听着附近声响,暗暗提聚功力,以防偷袭。   两人缓缓而行,那模样,就像两个瞎子互相扶持,穿地在乱石堆中。   长绳曳地,不会迷失方向,布中蒙眼,不致产生幻觉,堂。堂一座变幻莫测的石阵,竟被康浩利用两件外衣,弄得毫无作用了。   行行重行行,渐渐已到石阵边缘,蓦闻劲风破空声响,由左右两侧同时袭到。   董明嵩沉声道:“快躺下!”手上一用力,将康浩身地上按去。   两人堪堪伏倒,四面铜铁已掠着头顶交叉飞过。   董明嵩心头一震,大喝道:“不怕死的真来了。”挺身一跃而起,迅速扯下了蒙眼布巾。   只见迎面一堆巨石下,品字形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是个身着道装的中年人,后面分立着两名挎刀大汉。   那道人双目精精闪射,两手各控着两面巨大的铜铁,肩后革囊午另外尚有十六面,总计所携铜铁竟达二十面之多。   董明嵩望着道人露齿一笑,道:“我说是谁有如此强劲的手法,原来竟是老朋友。”   那道人冷哼一声,说道:“朋友归朋友,公务归公务,你知道贫道的脾气,还不束手受缚?”   董明嵩道:“不错,你若没有那牛脾气,也不会出家干牛鼻子道人了,当年在黑谷,咱们的交情尚称不恶,所以我不想和你动手,你最好也别跟我作对。”   那道人道:“不动手也可以,你退出石阵,贫道就不管你们的闲事。”   董明嵩道:“你是要我再回到石牢去受罪么?”   那人道:“回不回石牢是你的事,贫道奉命主掌石阵,如无通行令牌,任何人也不准通过。”   董明嵩道:“你是奉谁的命令?”   那道人道:“自然是奉复仇会主之命。”   董明嵩一指康浩,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道人摇摇头道:“不知道。”   董明嵩道:“他就是风铃魔剑的杨君达徒弟,复仇会主就是杨君达,换句话说,他就是你们的少会主,难道你这牛鼻子连主人也不认吗?”   那道人毫不考虑地道:“就是会主亲来,没有通行令牌也不行。”  .董明嵩怒道:“这么说,你就是认牌不认人了?”   道人颔首道:“一点也不错。”   董明嵩道:“毫无通融的办法吗?”   道人答得很干脆:“没有。”   董明嵩厉笑道:“咱们没有牌子,但今天非过去不可,你若自信拦得住,那就不妨试试。”   那道人并不畏惧,冷冷道:“你若敢硬闯;贫道虽然认识你,这些铜钹地不认识你!”   董明嵩向康浩一‘摆手,沉声道:“这牛鼻子吃石头长大的,你跟他再说徒费唇舌,你紧随老夫身后,咱们闯!”   康浩急忙拉住他的衣衫角,低叫道:“老前辈且慢动手,咱们先商议—下。”   董明嵩道:“没有什么好商议的,这牛鼻子是天生的驴脾气,他在没干道士以前,外号就叫‘石蛋’,跟他讲交情那是白费气力。”   康浩道:“听老前辈的口气,你们在黑谷时便是旧相识?”   董明嵩道:“这话说来决二三十年了,那时候,他才二十多岁,本是黑谷附近一家猎户之子,这小于讨了一房极标致的媳妇,却因不解风情,冷落了娇妻,那小媳妇不耐寂寞,就跟他的同胞哥哥勾搭上了……”   那道人突然厉声喝道:“姓董的,你敢再说贫道的恨事,贫道就跟你拼命!”   董明嵩冷笑道:“咱们反正拼了一次命,我偏要掏你的粪坑,出你的丑,你又待出何?”   语声微顿,又对康浩道:“你别瞧他不解风情是个石蛋,可也知道绿头巾戴着不是滋味,一气之下,竟将他哥哥的媳妇全家大小八九口,统统用斧头劈了个稀烂……   话犹未毕,锐啸嘶鸣,两面飞钛已电掣射到。   董明嵩连头也没有回,。俯身拾起两粒石子,屈指弹出,—面仍旧继续说道:“……这小子杀了全家,便独自跑到黑谷外‘流沙庙’当了一名道童,法名叫做‘绝情’,其实,他根本就不解风情,还绝的什么屁情……”   那绝情道人怒不可遏,厉喝连声道:“董明嵩,你揭人私隐,讥讽出家人,算什么英雄!”口里叱骂,双手挥舞不停,竟将身上所携一十四面铜铁,连环不断飞掷出手。   十余面钢铁漫空飞舞,声势惊人,钱面藉着浮力升沉不定,每一面铜钹锋洞都锐利如刀,触目空中,犹如千百柄飞刀环绕盘旋,嗡嗡震耳——康浩心惊不已,连忙俯伏在地上。   董明嵩也蹲身坐了下来,他手无寸铁,但地上却多的是石块,信手拾取,向空飞弹。   只听一阵叮哨脆响,凡是飞近的铜铁,皆被击荡开去。   一面拒敌,一面仍谈笑自若道:“……流沙庙的主持,法名‘悔过’,本是咱们谷主的记名弟子,因为触犯谷规,被先师废去武功,逐出门墙,那那杂毛厚颜哀求,不肯离去,在谷口跪了七日七夜,先师不忍,才准他在谷外建了一座土庙,虽然未再传他武功,也算默认他担任守谷的职务,是以那老杂毛收留小杂毛的时候,曾经请示先师,当时先师严词拒绝他的请求,不允许他收徒……”   说到这里,漫空飞钹突然一齐收敛,只见绝情道人满脸泪痕,恨恨一跺脚,道:“罢了!罢了!贫道自愿领受罪责,姓董的你走吧!”   说完,向两名随行大汉挥挥手,转身而去。   董明嵩哈哈大笑道:“石蛋!你道号绝情,实则何尝绝情,这份盛意,董明嵩领谢了。”站起身子,遥向大石拱了拱手,然后拉着康浩,大步穿出石阵。   康浩不由诧异的问道:“这道人好奇怪,怎会突然改变心意,放咱们走呢?”   董明嵩笑道:“因为他缅怀往事,自感惭愧,才卖了老夫一次交情。”   康浩不解道:“莫非老前辈当年待他有恩?”      第三—章 舍己救人 复隐重围     董明嵩点点头,道:“当年他才投身流沙庙,本来不获允准,是我和大师兄苦苦相求,先师才点了点头,后来咱们和相处极好,他师父武功已废,不能传授他武艺,更是我和大师兄偷了一部‘飞环秘芨’送给他,并助他将飞环改为铜铁,才使他有今天一身绝技,后来先师坐化,大师兄和小师妹双双出走,黑谷一门,星散瓦解,却不知他怎会被二师兄网罗,投效了复仇会。”   康浩听了感叹不已,说道:“看似无情却有情,他为人虽嫌木讷,内心何尝与常人不同?只是面冷心热,不肯将感情轻易表露出来罢了。”   微顿,又说道:“他这一去,必会将情形转报倪森,咱们必须快些行动才行了。”   董明嵩点点头:“好的,你可知道她们被囚禁在什么地方?”   康浩扬手一指冉肖莲所居庭园,说道:“就在这座楼房中,但确实地方却不知道。”   董明嵩凝目观察了一遍,道:“这是谁住的地方?”   康浩道:“是复仇会主的居所,现在会主不在谷中,由副会主冉肖莲居住,据我所知,楼中都是女人。”   董明嵩眼中异光一闪,阴笑道:“那冉肖莲可是一个极妖烧的婆娘,新近才当上副会主的?”   康浩道:“正是。”   董明嵩点点头,道:“这就好办了,咱们先把姓冉的婆娘擒住,不怕他们不交出人来。”   两人说着话,已走到楼房之中,只见楼中一片漆黑,静悄悄毫无人声。   董明嵩驻足道:“老夫不愿到女人睡觉的地方去触霉气,你去设法把那婆娘引出来。”   康浩道:“那冉肖莲和晚辈曾是旧识,如果顺利,或许她会自愿将人放出,就不必劳动老前辈了。”   董明嵩笑问道:“她和你是旧识,你们睡过觉没有?”   康浩脸上一红,正色道:“老前辈何以出此秽言?”   董明嵩吃吃笑道:“秽言?我老人家是一片好心,男女之间,如果没有那回事,什么交情都是假的,你别仗着以前认识她,那种交情靠不住,还是当心谨慎些的好。”   康浩不愿跟他作此无谓争论,漫应一声,转身向楼门走去,当他跨上楼门前的石阶,回头看时,董明嵩已经失去踪影。   康浩不禁觉得好笑,心想这董明嵩真有些奇怪,古人将心肠歹毒的女人比作蛇蝎,他却驱蛇如仆奴,独对女人如此畏惧,大约从前吃过女人的大亏吧?   一面想着,一面举手推那楼门,不料手未触及门扉,那楼门突然自行打开,一条纤纤玉手疾伸过来,飞快扣住他的腕时,轻轻一带,便将他拖了进去。   康浩吃了一惊,刚要出声询问,嘴已经被一只细柔温香的手掌掩住,同时耳边有人轻声说道:“不要作声,跟我来!”   那人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握着他的手,也略带汗渍,显见那开门拖他进来的人,心中也极端紧张。   康浩身不由己,被那人牵着手,匆匆沿墙角向左边一间小屋走去。   进入小屋,那人反手掩闭了屋门,这才如释重负般轻吁了一口气,张臂将康浩拦腰抱住,一颗螓首,紧贴着他的胸口,一面哺哺说道:“总算让我拦住了!”   康浩连忙推开那人的拥抱,沉声问道:“你是谁?”   那人颤声道:“少侠不认识我了?我是小红。”   康浩轻“哦”了一声,又问道:“你拦住我有什么事?”   小红反问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康浩道:“我来见姑娘,请她将月眉和湘琴交给我带走……”   小红接口道:“幸亏你遇我,否则你若冒冒失失的闯上楼去,那就凶多吉少了。”   康浩愕然道:“为什么?难道冉姑娘不愿见我?”   小红道:“冉姑娘倒是愿意见你,但是……她房里有个人,却不愿意见你,不仅是你,任何人闯上楼去,都难逃一死。”   康浩道:“莫非是复仇会主回来了?”   小红摇头道:“不是会主。”   康浩惊问道:“那是谁?”   小红默然片刻低声道:“你不是会里的人,告诉你不要紧——是倪总堂主。”   康浩骇然一震失声道:“你是说冉姑娘和倪森,他们竟然有……暖昧关系?”   小红嘘了一声道:“不声一点,这件事传扬出去可不得了。如今会中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呀!”   康浩心中突然泛起—阵厌恶之感,鄙夷地哗了一口,低声道:“我一直同情她的身世际遇,只说她是被男人蹂躏欺凌,没想到她竟是个水性杨花的淫贱荡妇。”   他不禁又想到董明嵩适才的警告,那些话虽然说得粗俗蛙,听,却是一针见血,正说中了冉肖莲的可怪行径,自己幸亏有小红拦阻,如果贸然登楼求见,无意间闯破好情,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心念衣此,惊悸中又无限感激,便向小红拱手一礼,说道:“多谢姑娘及时拦阻,这番盛情,日后必当图报。”   小红甜甜一笑,道:“图报不敢当,其实,这也是凑巧,咱们副会主为了留宿倪总堂主,将楼中姊妹们全部支遣离去,只留我一个人巡夜守望,刚才在楼上,望见两个人由石阵那边过来,本想呼叫,后来看见是你,才急忙赶下来等候,幸亏你那个同伴没有一同进来……”   说到这里,才惊异的问道:“你不是被关在石牢里的吗?怎么能脱身到这里来的?那跟你同来的老头子又是谁?”   康浩把董明嵩援救脱出石牢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小红听了,惊喜交集,但却关切的道:“你虽然能逃出石牢,解药仍未到手,这却怎么办?”   康浩道:“实情如此,我即使留下来,甚至答应他们的条件,也绝不可能得到解药,倒不如先行脱身,再设法谋取解药了。”   小红点头道:“这样也好,你先逃出去,只要有机会,我会替你偷一份解药,到那时候,我也不再干这个无聊的花女了,我会去寻你,将解药替你送去的。”   康浩道:“难得你有这份弃邪归正的心愿,何不现在就和咱们一块走?”   小红道:“现在我不能走,我一定要替你偷到解药以后再走。”   康浩感激的笑了笑,又道:“倪森恋好情热,不在前谷,这正是脱身的好机会,你可知道月眉和一位姓易的姑娘关在什么地方吗?”   小红没有回答,却忧形于色道:“我劝你暂时别顾她们,还是自己先走吧!”   康浩问道:“为什么?”   小红道:“她们现在,就在副会主房中……”   康浩脑中轰然一声,险些昏倒,用力抓住小红的手道:“莫非她们已经……”   小红连忙摇头道:“你先别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她;们被囚的地方,就在副会主卧室的复壁之中,你想,这时候怎么能够去救他们?”   康浩长吁了一口气,这才将一颗快要从口腔里跳出来的心,缓缓放落下来,皱眉说道:“现在不救她们,以后更难有这种机会了,你且略等我片刻,让我去和董老前辈商议下。”   小红道:“兽神倪森武功高强,不是易与之辈,如果没有绝对把握,最好不要惊动他,趁此机会,你们先脱身逃出去是为上策。”   康浩点头道:“我知道。”   轻轻启开房门,穿过大厅,蹑足退出了楼房。   对面大树上一声轻响,董明蒿飘身面是,沉声问道:“怎么样了?那婆娘不在楼中吗?”   康浩低声答道:“在虽在,但有些麻烦。”便将花女小红所告之事,简略复述了一遍。   董明蒿听完,眉峰一皱,沉吟道:“果真如此,咱们还是先走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骚婆娘要留人质,必然不敢杀害她们。”   康浩道:“但抛下她们,如此丰伴虎,晚辈怎能放心?”   董明蒿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倘若动了他们,老夫纵然不惧,想从容脱身可就不容易了。”   康浩企盼的道:“老前辈何不再招蛇群,先下手将他们制住?”   董明蒿摇头道:“老夫的玩意,对付旁人还能奏效,倪森那厮不仅是老夫的同门师兄,而且擅于御兽,对野物具有特殊嗅觉,利用蛇群下手,只怕甚难成功。”   康浩木然良久,叹道:“这么说,咱们竟是无力救出她们两人了。”   董明蒿道:“并非无力救人,而是此谷形势太险恶,只有前面一条出路,如果掀起混战,出路被阻,连咱们也脱不了身,与其一同在谷中,不如先求脱身,以后再设法来救她们。”   康浩毅然:“她们无法脱险,晚辈也义不独生,老前辈先走吧。”   董明蒿道:“你想留在这里,陪他们一起死?”   康浩道:“晚辈中毒未解,即使能逃出去,也不过是个无用的废人,如果留下来,冉肖莲为了利用晚辈的身份,就不会对她们两人下毒手了。”   董明蒿气得骂道:“你说这话,简直连放屁都不如,堂堂男子汉,为了两人女从,宁愿束手受死,这算是什么名堂,你若真不肯走,老夫可要先走了。”   康浩赦然垂首道:“老前辈请吧!”   董明蒿愤愤一跺脚,身形纵起,飞掠而去。   但是,转瞬之间,却又电掣般掠了回来,鼓着两只眼睛,瞪视着康浩足有半盏热茶之久,才缓缓问道:“康浩,人当真不走!”   康浩没出声,却毫不犹疑的点点头。   董明蒿长吁道:“罢!罢!罢!算我老人家倒霉,碰上你这浑球,你说想怎么办?我老人家跟你泡上了。”   康浩道:“老前辈为何改变主意?”   “嘿嘿!”董明蒿干笑一声,道:“谁叫我老人家欠了你的情。”   康浩诧道; “欠我的情?老前辈什么时候欠过我的情?”   董明蒿道:“上次你那媳妇偷传进来的字条,如老夫不向刘阎王密告,你们不会败露,你那媳妇也不会被囚禁,无论如何我得把她救出来,了断这桩人情债。”   康浩唱然道:“月眉被囚尚属小事,最可怜的是送牢饭的陈秃子,竟被酷刑迫供,惨死在刘阎王手中……”   “嘘!襟声!”董明蒿突然用手一带康浩,闪身躲进大树背后,同时身楼房上指了一指。   康浩仰面望去,只见楼上一扇长窗内,已经透出灯光,房中并有人影晃动,不由吃惊道:“莫非他们已发觉了么?”   董明蒿哑声说道:“如果发觉,他们不会点燃灯光,只怕是野鸳鸯业已尽兴,准备要走了。”   说着探臂挟起康浩,一提真气,飞上了树丫,急急藏入枝叶之内。   果然,小楼烛影摇曳,传来细碎的人语声,不多一会,楼门启处,小红撑灯伴送着兽神倪森走了出来。   那小红先出楼门,目光飞快的向大树这边扫了一遍,故意提高声音说道:“天快亮了,总堂主怎么不再睡一会儿?”   倪森竟色胆包天,毫不顾忌的吃吃笑道:“正因天快亮了,才不得不走,再过些时候,就不必如此匆忙了。”   说完,探手入怀,取了一件东西塞在小红手中,笑着又道:“夜来多有辛苦,喏!这个你收着,且等大事成功,老夫;包你荣升姐妹堂堂主。”   小红含笑躬身道:“谢谢总堂主……?啊!不,婢子谢谢会主!”   倪森得意的笑道:“不用谢!不用谢!好一张会说话的小嘴,嘻!嘻嘻……”一面笑,一面竟伸手去摸小红的脸蛋。   小红一侧身,避了开去,低声道:“总堂主好走,婢子不送了。”   倪森吃吃而笑,连声道:“好!好!别送了,快回去吧!”   小红目送倪森去远,急忙以手遮住烛光,凝神四望,似下寻觅康浩藏身何处?这时,楼上已传来冉肖莲的呼唤声:“小红,还不关好门上来,呆在下面干什么?”   小红一面答应,一面退人楼门,却故意将门扉阅而复启,留下一道缝隙,以示楼门只是虚掩的。   小楼卧室中,冉肖莲云鬓蓬松,斜靠在床头,身上寸缕未着,中披着一件薄如蝉翼般的纱袍,灯光映着酡颜,轻纱掩不住春情,满室洋溢着醉人的肉香。   小红推门而人,将烛灯轻轻放在桌上,低头问道:“水已经准备好了,姑娘要洗澡吗?”   冉肖莲未置叮否,却反问道:“刚才在楼下,总堂主跟你说了些什么?”  、小红好像不敢抬头逼视她那赤裸丰盈的胭体,仍然低垂着着道:“总堂主赏了婢子一锭五两重的银子。”说着便想取出来。   冉肖莲道:“银子你尽管收下,我是问他说了些什么话?”   小红道:“总堂主说,将来大事成功以后,要保婢子继任姐妹堂的堂主……”   冉肖莲道:“是吗?他还说什么其他的事没?”   小红摇头道:“没有。”   冉肖莲仰面冷冷而笑,不屑地道:“哼!他倒臭美得很,居然已经以会主自命了,哼!”   小红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只好堆笑道:“姑娘还要洗澡吗?”   冉肖莲掀开纱袍,赤裸裸站了起来,说道:“当然要洗,这一身臭味,怎能不好好洗个干净,你把床上枕头和被褥统统换下来扔掉,别让臭味熏脏了房间。”   她刚刚转入隔室浴间,房门口人影一闪,康浩侧身而人,后面紧跟着蛇神董明嵩。   小红连忙以指压唇,又向浴间呶了呶嘴,康浩会意,一伸手,便将浴间房门拉闭,并且迅速的反扣了起来。   冉肖莲正泡在浴盆里,忽见室门反扣,不禁咤问道:“小红,你在于什么?为什么把门扣上了?”   小红闷声不应,领着康浩直趋复壁前,举手按动机钮,一阵轧轧声响,复壁开始向左右缩退,露出夹层中特制的暗室。   冉肖莲听到机关发动的声音,急忙从浴盆里跳了起来,顺手扯过一条布巾,裹住赤裸的身子,一面拍门,一面喝问道:   “是谁在启动机关?小红!小红!快开门!……”   蛇神董明嵩嘿嘿笑道:“骚婆娘,你安心洗你的吧,光条条开门出来,当心会着凉。”   冉肖莲言吃了一惊,低头看看自己的身子,一时竟没有主意——她如想破门而出,自是容易得很,但身上这般“光景,却怎么跟人动手?   这时,康浩已经冲进复壁内的暗室,当他看清室中景况,也惊得呆了。   暗室中的两张小床,分躺着两名脸复白布的少女,那僵硬的身躯,急剧起伏的呼吸……正和他在西淀湖畔初见“夺命双环”时一般模样。   一种莫明的念头,倏然闪过他的脑际——这是两名被“搜魂大法”控制的“鬼下士”!   康浩迟疑着不敢走近小床,更不敢去揭取那两幅白布。仅从衣着上,他无法分辨床上两人谁是月眉?谁是湘琴?但他几乎可以确定,她们一定是月眉和湘琴。   小红见他怔怔站在暗室门内,许久没有动静,忍不住低声催促道:“快呀!不能再耽误了!”   康浩点点头,却没有移动脚步,豆大汗珠,从他额际滚滚直落下来。   蛇神董明嵩也发觉情况有异,沉声问道:“喂,康浩有什么不对吗?”   康浩刚要回答,谷中突然传来一阵急剧的锣声!   锣声入耳,小床上两人猛然挺坐了起来……覆面白滑落,可不正是月眉和湘琴!.康浩失声惊呼道:“董老前辈,你快来……”   呼声未落,月眉和湘琴已从床上跳了下来,四只眸子直瞪着康浩神情一片木然。   董明嵩飞身掠到,也看得心头一震,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康浩颤声道:“她们已经……”   话犹未完,月眉和湘琴突然四臂同举,一齐扑了过来,月眉双掌疾出,直向康浩前胸劈到,湘琴却十指箕张,便想抓扯康浩的衣襟。   董明嵩骇然大惊,急忙跨前一步,侧身挤进了暗室,右手将康浩往后一带,左掌一‘翻,直迎了过去。   康浩脱口叫道:“老前辈不能伤害她们!”   董明嵩掌力甫发,听见康浩呼叫,忙不迭化堂为拂,振臂一挥,将湘琴震退了三四步,自己却被月眉一掌劈中了左肩。   亏得他修为深厚,这一掌虽未伤及要害,也打得他身子晃了两晃,一条左臂整片麻木。   老头子火了,右手倏伸倏缩,一连拍出三掌,怒声喝问道:“这两个丫头究竟是什么人?”   康浩忙道:“她们就是月眉和湘琴,但已被搜魂大法所制,迷失了本性……”   说话间,湘琴又闷声不响扑上前来。   董明嵩一面架招,一面诧问道:“什么叫做搜魂大法?是一种邪术么?”   康浩道:“这时无法细说,老前辈就将她们穴道制住,先离险地要紧。”   谷中锣声一阵紧似一阵,董明嵩心知情势急迫,不能多留,颔首道:“你退开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康浩退出暗室,奔至窗前眺望,只见满谷全是灯球火把。人声鼎沸,乱成一片,但喧嚷最厉害的地方仍是前谷,尚款有人向花园这边搜索。   大约是兽神倪森接获“越狱”报告,正调派人手,分头截堵搜查,一则他甫由园中离去,并未发现异状,二则自识只须堵截住谷口出路,便不难瓮中捉鳖,是以暂时没有向后谷搜索。   康浩看得心惊不已,暗想形藏既已败露,纵然救得月眉和湘琴,出路阻断,又将如何脱身?   心念未已,只听两声闷哼,蛇神董明嵩挟着月眉和湘琴从暗室大步走了出来,向康浩咧嘴一笑,道:“收拾这两个丫头;真不简单,下次你再讨老婆,千万别找这种泼辣货了。”老头;儿不愧成名高人,这种关头,居然还说笑话。   康浩指着窗外道:“老前辈请看,前谷出路已被阻断,咱们怎么出去呢?”   董明嵩眼中凶光一闪,狞笑道:“到不能出去的时候到说吧,走!”   小红嗫懦的道:“康少侠,你们走了,我怎么办呢?”   康浩道:“你当然跟咱们一起走,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小红速闻此方,芳心怦然而喜,却又担忧的道:“可是少侠的解药……”   康浩道:“现在先求脱身,顾不得那许我了。”说着,从董明嵩手中接过齐、易两女,将易湘琴交忖给小红,自己则背负着月眉。   这是他谨慎的地方,皆因月眉和他已有正式婚约,而湘琴却尚未获得易君侠的同意,亲疏有异,男女有别,故将湘琴委付了小红,同时也让董明嵩空出手来,专负应敌之责。   谁知董明嵩却不领这份情,行径浴室门口时,突然心中一动,停下脚步,向康浩和小红神秘的笑笑,说道:“你们都带着‘行李’,我老人家也不能空手,现成有个‘铺盖卷,’竟险些忘了。”   于是,解开了门扣,屈指轻弹两下道:“冉大姑娘,请出来吧!”  ’冉肖莲正在房里手足无措,几次想从窗口破窗跳出,终因赤身露体,未敢妄动,听见董明嵩呼叫,吓得急急躲进浴盆背后,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董明嵩侧耳听了一会,咤道:“奇怪,骚婆娘莫非溜了?”   康浩恨恨地说道:“这女从阴险毒辣,竟对月眉和湘琴施展‘搜魂大法’,有一天落在我手里,我也不会轻饶她。”   董明嵩笑道:“你先别吓她,否则,她就更不敢出来了。”   康浩道:“她还没有逃走?”   董明嵩笑道:“光着屁股,她逃到哪里去!”单掌一扬,蓬的震开了房门。   冉肖莲见情势危急,忽然想到一条“金蝉脱壳”之计,左掌疾挥,扇灭房中灯火,右掌猛地将窗榻震碎,却趁那窗棂碎裂之际,把身上仅有的一条布巾,卷成一团,从破窗中掷了出去。   康浩和董明嵩听得窗榻破裂之声,同时探头和浴室内张望,恰好看见一团黑影穿窗飞出,康浩跺足道:“还是迟了一步,被她破窗逃掉了。”   董明嵩却年老成精,目光一扫,冷笑道:“放心,她逃不了,去把灯点上,咱们搜一搜。”   康浩道:“老前辈没有看见方才那团黑影么?”   董明嵩道:“你别上她的当,她若想逃走,早就该逃了,何须等到现在?再说,既然情急逃命,连衣裤都顾不得穿,那里还有闲暇熄灭灯火?我老人家认准她还在房里,包不会错。”   康浩想想也觉有理,便道:“好!老前辈请守在这里,晚辈去取灯来……”   话没完,冉肖莲已焦急的喝道:“不用取灯了,我在房里没有走!”   董明嵩笑道:“如何?我老人家早就料定你舍不得走的,识趣些,自己出来吧,等我老人家过来搜就不好意思啦!”   冉肖莲从浴盆缓缓探出头来,哀声求告道:“康少侠,能不能求你高抬贵手,给我一件衣服?”   康浩怒叱道:“你这阴险毒辣的女人,我和你何怨何仇,你竟然下此毒手,对她们两个无辜的人施行‘搜魂大法’?像你这种无耻荡妇,还知道羞耻?”口里虽然怒骂,仍然向小红要了一套衣衫,愤愤的掷了过去。   冉肖莲赦然无语,躲在浴盆后匆匆穿好衣服,低垂蟑首,缓步而出。   董明嵩冷冷道:“你给我老人家安份—些,若想逃走,这浴盆就是榜样。”   话落,扬手一指,但闻“噗噗”两声轻响,一人合抱的浴盆,已被指力透穿,脂水四溢,流满了一地。   冉肖莲瞧得心头暗震,默然垂首,不敢作声。   董明嵩又道:“你也不用装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我老人家不懂什么叫怜香玉惜,惹翻了我,便是粉团做的观世音,我老人家也能端它个稀烂。”   冉肖莲幽幽抬起头来,苦笑道:“老前辈究竟要我怎样才好?”   董明嵩道:“你过来。”   冉肖莲驯如羔丰,轻移莲步走过来。   董明嵩骄指点闭了她双肩上的穴道,沉声道:“乖乖在前面带路,送咱们出去,这儿五个人如能毫发无损离开复仇谷,你还有活着回来的希望,如有任何凶险,我老人家就先废了你,听清楚了吗?”   冉肖莲没有回答董明嵩,却用幽怨的眸子望着了望康浩,凄然说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不该对她们施行‘搜魂大法’,其中内情,我纵说出来,少侠也—定不肯相信,为了赎罪补过。我愿意伴送诸位平安离开复仇谷,等到出谷之后,杀剐悉由尊便,我也不打算回来了。”   康浩哼道:“你现在说这些话,不嫌太迟了吗?”   冉肖莲轻叹道:“不错,的确太迟了,但我做这件错事,一则固然是受人逼迫,身不由己,二则也是—番好意,为了拯救她们的性命,耿耿此心,可质大日,可惜少侠不肯相信…… ”   康浩怒道:“什么宁你暗下毒手,对她们施展毒术,还说:是为了救人?这种鬼话谁相信?”   冉肖莲道:“我不敢奢望少侠相信,但这却是实情。”微顿,接着又道:“当初湘琴被擒,会中诸人便想杀害,是我独排众议,才留下她的性命,其后少侠被胁来到复仇谷,也是我设计拖延,才得保存,为了这件事,招引倪森和苗廷秀的疑心,接着又发生月眉姑娘传书败露,击伤倪森的事,我若不答应对她们施行搜魂大法,怎能救得月眉姑娘脱出水牢?怎能消除倪苗二人的疑心?她们虽然暂时受制,总比横遭杀害的好一一少侠—向通情达理,难道就不能设身处地为我想一想么?”   这番话,只问得康浩张口结舌,无词以对,本来是,搜魂大法虽然可怕,总有解救的方法,如果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岂不一切都完了?   康浩木然片刻,才道:“你若一番好意,为什么要瞒着我?你分明已经对她们施术,却仍想骗我答应你们的条件,这又该怎么说?”   冉肖莲苦笑道:“少侠的脾气何等刚烈,我若早把实情告诉了你,必然激起你的怒火,一旦翻脸,岂不是我反害了少侠么?”   这话又是理,康浩反复思忖,竟想不出一句驳斥的话来。   董明嵩不耐烦地催促道:“得啦!得啦!现在哪来工夫说这些闲话,再不走,天都亮有。”   冉肖莲已渐渐恢复了镇静,接口道:“老前辈请放心,有我伴送,定可平安离去。”   董明嵩冷笑道:“你先别夸口,露水夫妻,未必便有多少情份。”   冉肖莲却毫不羞恼,微微一笑,当先领路向楼下走去。   康浩忽然道:“且慢,有几件东西,你得还给我。”   冉肖莲一怔道:“什么东西?”   康浩道:“我的风铃剑和一只易容革囊。”   冉肖莲—摊手,道:“我什么时候见过少侠的风铃剑和革囊了?”   康浩道:“那些东西是我破胁来复仇谷途中失去的,当时我疑心是小桃偷去了,后来才知小桃已死,可能被月眉取去,如今月眉又遭搜魂大法所制,那些东西自然已经落在你的手中了。”   冉肖莲连声呼冤道:“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看见少侠的东西,月眉被擒的时候,是由小红搜查他的行李,少侠不信,可以问问小红。”   小红不待康浩询问连忙接口道:“小婢奉命搜查月眉姑娘的随身物件,只发现一只易容革囊,并没有看见风铃剑……”   康浩道:“那只革囊呢?”   小红望望冉肖莲,赦然道:“小婢见它制作精巧,就私下收藏了起来,现在楼下房中。”   冉肖莲冷笑一声道:“好啊!我一向待你不薄,原来你这丫头,早已存着叛逆之心……”   康浩插口道:“那革囊对我十分重要,请姑娘快还给我。”   小红点点头道:“好,小婢现在就去取来。”口口口 ’一行人鱼贯下楼,小红抢前由自己卧房内取出了易容革囊,交还给康浩。   康浩一掂份量,革囊甚轻,心里吃了一惊,急急解开查看,囊中易容药物俱皆齐,单独不见了那只百禽宫的镶珠金盒。忙问道:“这囊中还有一只纯金主盒,姑娘可曾看见?”   小红道:“没有啊!小婢只取了这只革囊,并没有看见什么金盒呀!”   蛇神董明嵩一脸不耐烦,道:“一只金盒再珍贵,也不过值千把两银子,何必深究。”   康浩正色说道:“晚辈并非是舍不得区区一只金盒,而是因为盒中尚有极重要物件。”   小红惶然道:“苍天在上,神明共鉴,小婢的确只见到革囊,绝没有私藏金盒,若有半句谎言,叫我不得好死。”   冉肖莲阴笑道:“谁也没说你偷藏了金盒,你又何必心虚呢?”   小红急怒道:“小婢只是为了表明心迹,姑娘怎能如此含血喷人?”   冉肖莲道:“我说过什么了?”   蛇神董明嵩重重一跺脚,喝道:“你们这些臭娘们,唠唠叨叨的,究竟有完没完?”   这一声喝骂,好似“一竹杆打了满塘鸭子”,连小红也一齐骂了进去,冉肖莲不在意的仰而笑,小红却委屈得眼眶一红,低头哭了起来。   董明嵩摇头叹气道:“以后如果要我跟女人同路,杀了我老人家也不干。他奶奶的,不是吵,就是哭……”   楼外忽然有人接口笑道:“四师弟既感头痛,何不把她们统统留下来?”   话声人耳,众人才发觉谷中急剧的的锣声早已静息,朦胧的曙光掩映下,楼外尽是幢幢人影。   冉肖莲脚下一动,似欲夺门而出,但当她一眼触及董明嵩锐利的目光,忙又将伸出去的脚,悄悄缩了回来。   康浩一面收藏易容革囊,一面低声道:“咱们已经被包围了,小红快去取两条布带和三柄长剑来。”   小红顾不得伤心,匆匆取来布带和长剑,康浩便用布带将月眉牢牢扎在背上,又助小红扎妥湘琴,各自腾出双手,准备应敌。   冉肖莲冷眼旁观,窃笑不已,表面上却故作诚恳地道:“不必如此紧张,有我在,他们不敢无礼的。”   董明嵩沉声道:“你且慢高兴,但有变故,我老人家先宰了你。”   回头又向康浩和小红吩咐道:“由我老人家出面答话,你们押着这婆娘随后出来,多注意些,别让她得隙溜了。”   冉肖莲笑道:“老前辈放心,我答应送你们出去,决不会再有贰心。”   董明嵩序广一声,没有回答,径自提剑推开楼门,大步跨了出去,康浩和小红双剑交剪,押解着冉肖莲,紧随而出。   楼外黑压压站满了人,为数不下二三百名,却寂然无声,没有一点灯火。   但当楼门启开,董明嵩—脚跨出,突然“轰”的一声,环绕若人群,蓦地燃起—圈火光。   火光婉蜒,势如盘蛇,恰好将出路阻断,熊熊的火圈中,兽神倪森当门而立,在他右首一辆轮椅上,傲然坐着毒神苗挺秀,身后百名复仇会弟子,人人刀剑出鞘,严阵以待。   最令人吃惊的是,人群中央,直挺挺站着十余名神情木然的奇怪人物,竟是曾在盂津渡口,逼使“活灵官”孙天民负伤落水的“鬼武士”。   康浩急忙赶上—步,低声道:“老前辈千万要当心那十几个神色痴呆的人,他们都是迷失本性的亡命之徒……”   董明嵩冷笑道:“不打紧,你只须看牢那骚婆娘,其他的事就不用管了。”   对面的兽神倪森遥遥抱拳一拱,含笑道:“四师弟神功得复,可喜可贺,愚兄得讯稍迟,未曾赶赴后谷迎近,委实失礼得很。”   董明嵩在距门丈外处停步,漠然道:“现在碰头,还不算太迟,这十多年来,承蒙款待,我还没有向阁下道谢呢。”   倪森大笑道:“自家兄弟,何必这样客气,俗话说得好,牙齿难免咬着舌头。好在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已往的小小误会,师弟就不用耿耿介怀了。”   董明嵩阴恻侧笑道:“十年毁功禁锢的仇恨,要我忘掉也容易,但有条件。”   倪森忙问:“什么条件?”   董明嵩道:“你把总堂的位子让给我干,我也废去你的武功,请你到石牢去住上十年。”   倪森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一片僵硬,冷晒道:“愚兄倒是有意让贤,只怕别人不服……”   董明嵩道:“复仇会的副会主就在这儿,谁敢不服,我就先杀了她。”   倪森木然片刻,道:“贤弟自以为胁持了冉姑娘,便能使复仇会就范么?”   董明嵩道:“我可没有这么说,但姓冉的性命在我手中,别人未必有什么顾虑,至少,有一两个人会舍不得她就此香消玉殒吧?”   这句话,说得倪森脸上不期然一红,强颜笑道:“看来论口舌机锋,愚兄永非贤弟对手,但不知此事可有商议的转圜的余地!”   董明嵩道:“当然有,办法有两个,任你选择。”   倪森道:“贤弟何妨说来听听。”   董明嵩道:“十年牢狱之苦,董某人不甘白受,咱们总得好好结算一下旧帐,如果是现在就算,我先杀冉肖莲,然后与你放手一博,强存弱死,谁也没怨言。”   倪森微微一笑,道:“这虽是迟早难免的事,眼前却稍嫌仓促了些。那第二个办法又如何?”   董明嵩道:“第二个办法,由冉肖莲亲送我等出谷,咱们另约时地,再作了断,不过这又有一个附带条件,这位康少侠所需解药,必须现在就交出来。”   倪森沉吟了一下,说道:“诸位出谷之后,是否能保证放回本会的冉副会主回来呢?”   董明嵩道:“我不想要她做老婆,留着她干什么?”虽在严对峙之际,许多人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倪森爽然道:“贤弟的意思是想平安离开复仇谷,这一点,愚兄可以答应,但康浩与苗师弟之间的事,愚兄不便作主,须得和苗师弟商议—下。”   董明嵩道:“你们尽管去商议,如不成功,咱们还有第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倪森向苗廷秀招招手,两人后退数尺,低声密议起来。   康浩趁机也对董明嵩说道:“老前辈,先脱身要紧,解药的事,以后慢慢再想办法,千万别为了晚辈跟他们翻脸。”   董明嵩笑道:“你放心。我这是先抬价钱,再打折扣,能赚就多赚点,不能太便宜他们。”   康浩道:“如果他们能答应得太爽快,须防其中有诈。”、董明嵩点了点头,阴笑:“我老人家也不是好相与,且等出谷之后,咱们也叫他们尝尝手段……”   两人正在低声议论,兽神倪森手里高举起一只小磁瓶,含笑叫道:“董师弟,咱们决定一切依照你的条件,这是康浩要的解药,请接着了。”说完,一抖手,掷出磁瓶。   董明嵩扬手一招,抄住了磁瓶,看也不看,顺手递给康浩,沉声道:“先收着别吃,等出谷以后再说。”   康浩却忍不住拔开瓶塞查看,只见瓶中仅有一粒药丸,色呈淡黄,比豌豆略大些,闻起来有一股花粉香味。   据他在万毒谷所得经验,苗廷透炼制药丸共分三包,红的代表剧毒,黑色的毒性较缓,黄色则是解毒药物,由此判断,瓶中药丸正是解药。   康浩心里不禁狂跳起来,本想立刻将药丸吃下去,恢复了功力,对出谷的行动必然大有神益;但又觉得像苗廷秀那种老奸巨猾之辈,岂会如此就将解药交出来,倘若此药有诈,那可怎么办?   正犹豫不决,前面复仇会数百名高手已潮水般向两侧退开,让出五迟宽的一条通路。   蛇神董明嵩身形略退,一手提剑,一手扣住冉肖莲右腕穴门,低声道:“你们两人走前面,这骚婆娘交给老夫,放大胆走,休再耽误。”   康浩急急收好药丸,和小红各执长剑,并肩迈步,直向人群中走去。   董明嵩拉着冉肖莲随后而行,彼此之间,相距六七尺,以便遇到变故时,可以互相掩护应敌。   这时天色业已大亮,复仇会高手所列成的人墙,由楼下直达前谷,密密层层,一望无尽,兽神倪森为了表示诚意,亲自在前领睡,但在通过那人墙围成的漫长通道时,康浩和小红仍紧捏着一把冷汗。   小红尤其感到心惊肉跳,她本是复仇会的人,如今反助外敌,心里难免有些疚惭,在她的感觉中,那一双双目光,仿佛都恶狠狠盯着她一个人,那一柄柄寒光耀眼的刀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向她脑后劈到。   康浩也同样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只盼能早些离开这险恶之地,两人不约而同,都想加快脚步,无奈在前领路的兽神倪森却安步当车,行得十分缓慢,似有意,似无意,总是挡在前面,两人空自心急,也不得不跟着缓慢下来。   行了足一有顿炊之久,才从楼房中走到谷口,途中竟然毫无事故发生。   抵达狭谷出口那栋石屋,倪森停住脚步,转身说道:“由此出去,必须经由地底甬道,机关的载送量,每次以三人为限,诸位请决定一下,谁先行?谁稍后?”   董蒿明问道:“你是到此止步呢?或是要随咱们出去?”   倪森笑道:“俗话说,送佛送到西天,愚兄忝为主人,自然要亲送诸位到谷外,才能放心。”   董蒿明冷笑道:“只怕你是放心不下这位千娇百媚的老板娘吧?”   倪森既不正面回答,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贤弟请早些决定,彼此两便,何必多逞口舌之快。”   董蒿明道:“咱们共有五个人,加上冉逍莲,正好两人成一批,分三次出去,到于阁下是先走或是后走,咱们就管不着了。”   倪森诡异的笑道:“愚兄欲与贤弟同乘,不知行不行?”   董蒿明断然摇头道:“对不起,董某人没有这份雅兴,还是各走各的好。”倪森哈哈大笑,道:“十年磨练,贤弟的胆子竟越来越小了!”   董蒿明冷哂道:“胆大胆小,等出了山谷再论不迟,仗着人多势众和机关布置,纵然胆大,也算不得什么。”   康浩在他们唇枪舌剑之际,扬目四望,人丛中不见了毒神苗廷秀,心里暗吃一惊,忙向董蒿明施了个眼色,接口说道:   “依晚辈之见,六个人可分为两批,请老前辈和小红先行,晚辈同月眉和湘琴随后……”   董蒿明却摇头道:“不必。你们只管先走,老夫押后,三人或两人一批都无所谓,只别跟那些心怀叵测的东西混在一起就行了。”   康浩的意思,是希望先将冉肖莲押解出谷,只要控制住冉肖莲,便不怕倪森敢玩手段,但董蒿明却希望受伤和中毒的人先行,如果康浩能带着齐、易二女平安离开,少了累赘,自己就不怕倪森作怪了。   两人原都是—番好意,无奈却未能体会对方的打算,康涪坚请董蒿明先走,董蒿明一定要康浩先行,表面似在礼让,实侧僵持不下。      第三二章 螳螂捕蝉 戏弄兽神     康浩他们却没有想到,那载人出入的机动石室,早巳被毒神苗廷秀暗中做了手脚,无论谁先谁后,都同样难逃暗算。   当然,站在倪森和苗廷秀的立场,还是盼望能够先对董明嵩下手,擒了董明嵩,再擒康浩那就易如反掌了。   至于兽神倪森要求与董明嵩同乘,只不过是故作姿态,用以转移他们的注意而已。   口口口   小红久居复仇谷,对那载人机动石室,具有较深的了解,她虽然不知道毒神苗廷秀已经做了手脚,却始终觉得由谷口甬道外出这一段路程,最容易发生危险。   于是,她悄悄将康浩的衣角拉了拉,低声说道:“少侠请过来一下,婢子有话奉告。”   康浩随她走到石室侧面僻静处,问道:“有什么事?”   小红轻轻道:“这俯载人石室,全由机关操纵控制,人到了里面,便与外面隔绝,最容易遭人暗算,所以,婢子觉得少侠和董老前辈都不必争先让后,咱们还是分作三批,由婢子带着易姑娘先行……”   康浩道:“这样不妥,既有危险,怎能让你先行……”   小红道:“不!,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在谷中住得比你们久,对这机关石室,也比你们知道得多些,由我先走,可以替你们试探虚实,假如我平安出谷,就将随身丝绢留在石室中,你们见到这条丝绢,才能进入石室,如果不见丝绢,那就证明我已经遭遇意外,千万不可再上他们的当。”   康浩惊问道:“据你猜想,这石室有什么危险呢?”   小红道:“我不知道,但除此之外,他们已经没有下手的机会,如果他们要下手,八成儿就在这最后一段路程中了。”   康浩沉吟了一下,点头道:“好!就这么办,你要多多谨慎。”   两人计议妥当,一同回到石室门前,将出谷顺序的决定转告了董明蒿和兽神倪森。   董明蒿只求后,其他毫无意见,兽神倪森却诡异的笑了笑,竟然也不表示反对。   小红怀着临渊履冰的心情,缓缓踏人石室中,举目四顾,石室中空空荡荡,并无异状。   康浩亲到门边,低声叮嘱道:“别忘了咱们约定的暗记,出去之后,就在附近等候,休要远离!”   小红点点头道:“知道了。”   室门闭阅,接着, “隆隆”机声响处,那栋耸立着的石屋峙然如故,但内部石室却已经向下沉落,循着地底用道,向谷外驰去。  ’小红一手提剑,一手反臂护着背上的易湘琴,全神倾注四壁,以防有人突袭。   开行了片刻,四周石壁毫无异状,空气中却突然渗入一股醉人的幽香。那香味宛如花粉般清淡,但嗅入鼻孔,却令人头脑晕昏,四脚酸软,顿感倦意浓重。   小红发觉那香味有异,心中大惊,连忙运功闭住呼吸,人已摇摇欲倒……   这时候,恍愧听见一缕阴沉的笑声起于近处,有人说道:   “丫头,来不及了,老夫这特制花粉,岂是闭气所能抗拒的,你虽然谨慎,可没料到这石室暗藏着夹壁吧?嘻!嘻嘻……”   石室抵达谷外,暗门启开,毒神苗廷秀拄着两以拐杖,当先跃了出来。   在他身后,紧跟着药童沉香,两人从石室内拖出昏迷不醒的小红和易湘琴,将她们并放在屋侧草丛中。   苗廷秀得意的笑道:“小鬼,去把石室里的余香清除一下,然后把这丫头的随身丝绢,放回室内,你就留在这儿看守这两名丫头,老夫还得去接另外四位。”   沉香道:“长老这方法太妙了,求你老人家把这种花粉赐给弟子一些可好?”   苗廷秀道:“你要这东西做什么?莫不是想去整治那些小丫头?”   沉香脸蛋一红,赫然垂下头去。   苗廷秀正色道:“你才多大年纪,就想讨女人便宜?告诉你,女色一事,千万贪图不得,你要学学老夫,摒色绝欲,潜心功艺,才有今日这番成就,你再看看那姓康的小辈,若非为了女人,昨夜早逃了,何至拖延到如今,又落在咱们手中?”   沉香道:“弟子知道了。”   苗廷秀叱道:“快去做事,等你长大,老夫自会将一身功夫传你,要是你自己不上进,却休怪老夫无情。”说完,一顿拐杖,重又隐人石室夹壁,掩闭了暗门。   那沉香驱散了室中余香,放回丝绢,目送石室“隆隆”而去,却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喃喃骂道:“去你妈的假道学,你的腿如果不断,你不整夜搂着女人叫妈才怪哩!”   复仇谷口的载人石室,实际就是一副活动石匣,两端建屋掩蔽,升降各有托盘,而且在地底筑有滑道,配备转轮,设置牵引铜缆和绞车,是以石匣滑行极为迅速,不片刻,又回到谷内。, 康浩迫不及待人石室查看,果然在壁角下找到了一条丝绢,不由沉吟道:“这是最后一段路程,他们居然仍无举动,难道要等咱们全部出谷之后再下手?”   心念电转,便向董明蒿低声说道:“晚辈先走一步,如果,途中未遇变故,便将这条丝绢仍置室中带回来,老前辈务必查看仔细,以免中计。”   董明蒿点头道:“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冉肖莲被蛇神紧扣住腕脉,一直跟随在董明蒿身边,也一;直没有见过她开过口,这时突然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康少侠真是世上第—个幸运人……”   康浩微怔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冉肖莲道:“不是吗?少侠每逢逆境,便总有那些痴心女子,甘冒危险,相助脱险,这不是幸运是什么?”   康浩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在兰封庄院中,冉肖莲甘冒生命之险,纵放自己脱身的往事……于是,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康浩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待出谷之后,自有图报之法。”   室门缓缓闭合,石室冉冉移动, “隆隆”声中,室内再度散溢醉人幽香…—.口口口   载人石室去面复返,那条代表“平安”的丝绢,仍在石壁角落下。   蛇神董明蒿宽心大放,含笑对倪森说道:“十年关顾之情,董甘不敢或忘,咱们在谷口相候,届时当另约时地,再作了断。”   倪森也笑容满面道:“贤弟请便,愚兄随后就到,冉副会主与贤弟无怨无尤,务盼留情一二。”   董明蒿道: “这个不劳叮嘱,冤有头,债有主。董某人不会过分为难她的。”   他故意将“过分”两字说得大声些,说完哈哈—笑,拉着冉肖莲一同走进了石室。   室内一闭,倪森立即传令道:“准备刑具和水牢,所有刑堂执事弟子不准散队,等候提解人犯。”   董明蒿功力深厚,耳目极为敏锐,虽然隔着—道石门,仍隐约听见了这番话语,方自一惊,石室已开始向下沉落……   他左手用力一带,右掌疾探,掌心紧紧抵住冉肖莲的背心“命门”死穴,沉声喝道:“丫头,你若还不想死,赶快通知他们安分些,否则,我老人家先震散你的真气,再点你的五阴绝脉,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受一辈子活罪!”   冉肖莲无力反抗,索性将一个软绵绵的娇躯,偎向董明蒿怀中,呢声道:“董老前辈,你就是杀了我也没有用,咱们都在石室里,你叫我怎么告诉他们呢?”   董明蒿喝道:“这石室中总有和外间通后的设备?”   冉肖莲摇摇头,说道:“没有,石室现正在地底甬道内,他们如果想下毒手,我也毫无办法,只有陪着老前辈一块儿死了。”   这时,迷魂香味已经源源不绝涌进石室,但因冉肖莲依偎得很近,董明蒿竟误以为是女人身上的香粉气味,以致毫未警觉。   突然间,发觉冉肖莲语音逐渐低弱,娇躯—阵摇晃,似欲跌倒……   董明蒿还当她是故意做作的,掌心微—用力,叱道:“站好了!你别打错主意,老……老夫不吃……不吃这一套……”   话犹未毕,冉肖莲浑身一软,倒了下去。   董明蒿自己也感到头脑晕眩,犹自撑持着欲去拖起冉肖莲,谁知甫一折腰,便“卟通”载倒,再也站不起来了。   石室抵达谷外,暗门开处,毒神苗廷秀大笑而出,用拐杖指点着石室笑道:“四师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我虽无仇怨,却不能容你破坏愚兄的大事,说不得,只好得罪了。”说着,启开石室门,只见董明蒿仍然紧扣着冉肖莲的手腕,身子横压在她身上,皓首偎着娇靥,倒像是鸳鸯交颈,相拥熟睡—般。   苗廷秀摇头失笑,道:“这模样幸亏是愚兄看见,若换了二师兄,岂不打翻醋缸么?”   于是又回头叫道:“沉香,过来替他们搬开些,把那边四个也拖过来,咱们该回去了。”   那边树下,并排放着康浩等四人,一个个昏迷不醒,状如熟睡。   药童沉香却背着身子坐在树下,正低头拨弄一个形如鱼网般的东西,苗廷秀连叫了两声,他竟都充耳不闻,生像没有听见。   苗廷秀怒道:“小鬼,你聋了么?”  :   沉香漫应道:“来了!来了!我在这姓康的身上搜到一件奇怪的东西,正准备呈给长老过目。”   苗廷秀道:“是什么东西?”   沉香道:“好像是个虫窠,里面养着两条金头蜈蚣。”   苗廷秀以“毒”成名,平生最喜搜求各种罕见毒虫,一听“金头蜈蚣”四个字,心中猛然一动,急问道:“可是全身赤红,只头部呈金黄色的?”   沉香道:“一点也不错,乍看就像一根红丝线,嘻嘻!两个家伙还绞缠在一起呢,不知道在干什么……”   苗廷秀低喝道:“快别动他们,那是世上最毒的‘金头铲’。”   话落,双拐一点,人已掠到树下,一面由怀中取出一副银丝手套,匆匆套在手上,一面连声道:“它们正在交尾,不要惊动它们,轻轻连窠一齐弟给老夫……”   沉香道:“好!给你吧!”突然回转身去,一把扯开了网口,大股黑烟般飞虫,登时向苗廷秀脸上扑去。   那些密如烟雾般的飞虫,显然并非什么“金头铲”,而是数以千计细小毒蜂。  ’苗廷秀措手不及,慌忙挥袖拍打,无奈那些毒蜂体积大小,数量又多,顾得前面顾不到后面,加以苗廷秀双腿俱断全告拐杖支撑,一阵忙乱下,未能拉牢拐杖, “骨呼”一声,跌了个“四脚朝天。”   身躯倒地,大群毒蜂立即飞卷而下,饶是苗廷秀满地翻滚,后颈和前额也被整中了好几处。   他乃施毒的名家,一被毒蜂螫中,便知道蜂刺带有剧毒,他怀中本有解毒奇药,却来不及取用,人便昏迷了过去……   这时候,远处林中接连奔出三十人,竟是千手猿骆伯伧,鬼脸书生黄石生和飞蛇宗海东。   宗海东运步如飞,当先奔到,用脚踢了踢苗廷秀,又举手拍拍“沉香”肩膀,笑赞道:“阿毛,真有你的,姓苗的号称毒神,终朝打雁,这一回可叫雁儿啄了眼睛啦。”   齐效先一面招收毒蜂,一面笑道:“方才我真有些心怯。怕被他听出口音不对,幸亏那老毒物贪心过重,竟没注意。”   正谈笑间,骆伯伧和黄石生也随后奔到,黄石生内伤初愈,体力仍嫌虚弱,喘息着,说道:“此处仍在复仇会势力区内,休多耽搁,效先速将这里五个人搬进树林去,宗六弟快去搬石室内的冉肖莲和那老头子,先离开险地,再向苗廷秀追取解药。”   齐效先指着草丛里的药童沉香,问道:“这家伙怎么办?要不要一齐带走?”   宗海东接口笑道:“带他走毫无用处,反是累赘,倒不如放在石室内送回去,也叫复仇会知道咱们的手段。”   骆伯伧道:“无论怎么办,事不宜迟,越快越好。”   宗海东答应一声,挟着沉香,直趋石屋——幸亏他快了一步,刚将董明嵩和冉肖莲搬出来,换进药童沉香,石门便缓缓关闭,开始驰返谷中去了。   黄石生催促道:“谷中发现有变,必然会派遣大批高手追出来,咱们得快些才行。”   地上昏迷的人,连苗廷秀在内,共有男女七个之多,搬运的却只有四个人,其中骆伯伧仅有一条手臂,黄石生重伤初愈,都帮不了大忙。   齐效先年轻力壮,首先抱起月眉和康浩,大步向树林奔去。宗海东也鼓足气力,挟起小红和易湘琴,骆伯伧不愿袖手,探臂挟起了苗廷秀,剩下黄石生,本想由董明嵩和冉肖莲之中,先择一人搬进林子里,谁知那董明嵩人虽被毒烟熏迷,扣在冉肖莲手腕上的五个指头,却像铁箍似的紧扣不放,怎么也没有办法分开。 ,那树林距离谷口石屋,约有十丈开外,转眼之间,骆伯枪等人都先后奔进林子里,只剩黄石生守着董明嵩和冉肖莲,正感无计可施,一阵“隆隆”声响,载人石室已飞驰而回。   室门启开,兽神倪森满脸惊怒之色跳了出来。   黄石生一时走避不及,急中生智,连忙在冉肖莲和董明嵩身边盘膝跌坐下来,望着倪森露齿一笑,缓缓说道:“阁下就是黑谷兽神倪大侠么?”   他本不认识倪森,只是从月眉利用巨雕传讯中,对谷内情形略知大概,现见倪森的年貌气势,冒叫一声,不想恰好叫对了人。   倪森微微一怔,答道:“不错,老夫正是复仇会总堂堂主,朋友是谁?如何识得老夫?”   皆因倪森也从未见黄石生,又懔于冉、董二人都落在黄石生手中,心里先有了疑惧,加以自从“黑谷”瓦解,倪森迄未在江湖上露过面,突然被黄石生一口叫出姓名,惊疑更盛,越发估不透眼前这瘦削怪人是何来路了。   黄石生见他满面惊容,索性再诈他一下,便含笑着,说道:“在下与倪大侠,虽素未谋面,但家师兄却是倪大侠的故人,只是阔别多年,倪大侠或许已记不起来了。”   倪森诧道:“是吗?但不知令师兄是哪位?”   黄石生道:“家师兄复姓东方,单名一个烈字。”   倪森骇然失声哺哺道:“太阳史东方烈?”  :   原来太阳史东方烈名列“大荒三老”之一,正是当年黑谷四凶的克星,倪森心惊胆颤之下,不由自主。向后倒退了两三步,精目暴睁,瞬也不瞬的瞪视着黄石生。   黄石生镇静的淡淡—笑,道:“倪大侠是觉得在下年纪太轻,有些不信吗?其实,在下与家师兄虽属同门,彼此却也没有见过面,只不过依门谱相叙,应是同辈罢了。”   倪森茫然道:“那是什么原因?”   黄石生道:“原因很简单,咱们虽然同一位祖师,所习也是同一种武功,更同一辈份,但入门有先后,且相差甚远。”   这是黄石生谨慎之处,他自忖武功不高,又不知道太阳史有无传人,更要顾虑倪森的盘问,是以,牛皮不敢吹得太满,得替自己先留下退步的余地。   倪森听了,轻“哦”一声,惊惧之情略灭,但想到此人既是太阳史的同门师弟,武功自然也不是庸俗之辈,语态上不敢怠慢,便再度拱了拱手,问道:“阁下尊姓大名?驾临敝谷,有何见教?”   黄石生含笑道:“不敢,在下姓黄,草字蜀树,今日冒昧而来,有点小事,竟欲见见复仇会主。”亏他这时候还有闲情占人的便宜, “蜀树”与“叔叔”谐音,敢情竟要倪老魔头做他的侄儿哩!   倪森眉头微皱道:“但不知黄兄欲见敝会会主,究有何事?”   黄石生道:“不瞒倪兄说,在下和风铃魔剑杨君达曾有八拜之交,近日问得他做了复仇会主,特来一叙。”   倪森大喜道:“原来黄兄与敝会主有旧,这就更不是外人,敝会主因事外出,不在谷中,倪某吞为会中总堂堂主,理应代会主接待贵宾,请黄兄人谷奉茶……”   黄石生没等他把话说完,摇了摇头,道:“且慢,在下必须先与贵会主见面,然后才能入谷。”   倪森道:“为什么?”   黄石生正色道:“因江湖传言,都说风铃魔剑杨君达已在承天坪仰毒而死,如今复仇会主,乃是他人假冒他的名号。”   倪森笑道:“这是从哪里说起,敝会主乃堂堂一代宗师,岂是他人能够假冒的?黄兄快别相信那些胡说……”   黄石生道:“不然。如今武林中易容化装术风行一时,令人不能无疑,是真?是假?在下必须当面一见,才能断定。”   倪森为难的道:“但目下敝会主不在谷中。”   黄石生道:“在下愿意在此地等候,嘿嘿,在下必先弄清真假。”   倪森道:“敢问黄兄,是真如何?是假又如何?”   黄石生仰面吁了一口气,肃然答道:“如果是真,在下愿助他一臂之力,扫平四门五派,报雪承天坪的奇耻大辱,如果是假,嘿!嘿嘿……”   倪森接口道:“怎么样?”   黄石生咬牙切齿地道:“那时在下要以平生所学,替故友报仇雪恨,将四门五派和假冒匹夫!一个个斩尽杀绝。”   倪森心头一震,目注黄石生颔首微笑道:“黄兄义重如山,令人敬佩,这也正是倪某加盟复仇会的动机,看来真是英雄之见,不约而同了。”微顿又道:“既然黄兄立意先与敝会主见面,倪某不便多说,但有一桩不情之请,尚希黄兄俯允。”   黄石生道:“请说!”   倪森指着冉肖莲道:“这位姑娘乃是杨大侠的得力助手,现任敝会副会主职务,不知何事冒犯了黄兄……”   黄石生故作惊异地道:“原来她竟是复仇会的副会主,在下倒失敬了。”   倪森腼腆的笑道:“此女武功虽然不济,平日参赞会务,颇富机智,深得敝会主信赖,倘有冒犯之处,务希黄兄看在杨大侠和倪某薄面。”   黄石生笑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方才在下初抵谷口,见她正与毒神苗大侠争论,在下好意上前询问,不料他们竟反责在下偷窥复仇谷,一时言语冲突动起手来,在下因气愤之下,才冒昧将他们一并擒下,既是倪兄讨情,在下决不会难为他们,只等复仇会主回来,定将他们当面交还,保证毫发无伤。”   倪森道:“黄兄能否现在就将他们交倪某领回呢?”   黄石生露齿一笑,道:“这个要请倪兄原谅,在复仇会主的真假未明之前,敌友尚难论定,请恕在下无法应命。”   倪森心中大怒,却强自将怒炎压抑下去,冷笑道:“黄兄这是不给倪某人面子了?”   黄石生傲然道:“在下不原开罪朋友,更不愿轻易纵放敌人,倪兄能谅解固所感激,如果不能,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倪森眼中凶光一闪,沉声道:“但站在倪某人的立场,却不能坐视本会会友,落在外人手中。”   黄石生脸上毫无惧色,耸肩而笑道:“倪兄一定要把在下当作外人,在下也不便厚颜以朋友自居,该怎么办,但凭倪兄吩咐就是。”   倪森见他应对从容,仿佛早已胸有成竹,倒不由迟疑起来,暗慎:这黄蜀树名不见经传,却能将董、冉二人一并制住,委实令人莫测高深,一旦翻脸动手,万一胜不了他,岂非弄巧反拙,自讨没趣么?   想到这里,态度不禁软化,堆笑说道:“敝会主一二日内即返,稍缓数日本来不要紧,倪某是担心谷外既无房舍,又缺款待,生活起居缘有未便,黄兄坚持须等敝会主见面之后才肯入谷,实叫倪某放心不下。”   黄石生淡淡一笑,道:“山野之人,何处不可安身,既然会主一二日内即可返谷,在下就在那旁树林中等他回来。”   倪森略一沉吟,点了点头道:“黄兄如此坚持,倪某也不便勉强,只是在敝会主返谷之前,务必请黄兄不可离开那座树林,以免彼此滋生误会。”   黄石生道:“倪兄是怕在下带人逃走么?那尽请放心,在下不辞千里而来,见不到复仇会主,便是八人大轿来抬也抬不走的。”   倪森微笑道:“但愿如此,倪某这就放心了。”   话落,举手一扬,嗤嗤连声,数道带烟号箭破空射起,直升到二十余丈,方先后爆裂开来,在空中结成一幅形如猛狮般的烟雾图案,那图案随着风势,舞爪扭头,卷尾摆头,栩栩若生,历久不散,奇妙生动,令人叹为观止。   就在那狮形烟雾逐渐淡漠之际,黄石生哈哈笑道:“狮乃百兽之上,倪兄以狮为志,不愧是兽神之称。”   倪森阴侧侧道:“多在谬誉,请黄兄谨记诺言,倪某暂时告退了。”说着,大袖一拂,退回石屋,刹时机声隆隆飞驰而去。   黄石生仰面凝注着空际业已零乱的烟雾,暗暗吐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齐效先由树林中飞步赶了过来,低声道:“四叔,真有你的,一番话,就将那老魔头唬住了……”   黄石生挥挥手,道:“快把人带着,先回林中再说。”   效先连忙挟起董明嵩和冉肖莲,跨开大步,奔回林中。   骆伯伧和宗海东迎住黄石生,彼此都松了一口大气,骆伯伧道:“亏得四弟机警镇静,否则后果真不堪设想,愚兄见你应付那老魔头,真替你捏着一把冷汗。”   宗海东笑道:“好一出绝妙的空城计,四哥不输诸葛亮,那老魔头可连司马懿也不如。”   黄石生摇头道:“眼前虽然渡过一关,事情并未算完,相反的,咱们已经被困在这座树林里,随时随地都有危险。”   三人骇然道:“为什么?”   黄石生道:“那倪森号称兽神,擅长驱御猛兽,方才临去的时候,曾经施放号箭,并且一再要求不得离开这座树林,很显然的,他已经在树林四周有所布置。”   骆伯伧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厮已召集猛兽,暗中包围了这座林子?” ,黄石生凝重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宗海东接口道:“光天化日,兽群多半匿伏不肯外出,那斯纵有御兽之能,未必就能在顷刻间召来许多野兽,咱们快些动身,也许还来得及。”   效先忙道:“大家别急,让我先出去看看……”   话犹未毕,林外已传来一声刺耳的狼曝。   曝声一起,四野回应,刹那间,虎啸狮吼并作,整个树林内群鸟争飞,兔狸奔窜,乱成一片。   骆伯伧叹了一口气道:“果然不出四弟所料,咱们已经陷在兽群包围之中。”   齐效先奋然道:“几只野兽有什么难斗,咱们冲出去!”   骆伯伧道:“千万鲁莽不得,如今兽群只在林外,咱们不去招惹,尚可相安无事,一旦激怒了它们,我等四人纵能上树躲避,还有康浩和月眉以及五个昏迷不醒的人,必将伤在兽群之口。”   齐效先道:“难道咱们就困守在林子里坐以待毙不成?”   黄石生道:“那倒不至于,我看倪森那厮一心急于援救冉肖莲,只要她在咱们手中,倪森便绝不敢妄动,趁此时机,咱们先设法救醒康浩和月眉再说。”   说着,举步走向毒神苗廷秀身边,低头一看,只见苗廷秀仍然昏迷未醒,衣衫已被解开,地上零乱地放着十六八个药瓶子。   宗海东没等黄石生询问,便皱眉说道:“这些药瓶都是从苗廷秀身上搜出来的,可惜咱们不知哪一种才是解药。”   黄石生拾起那些药瓶,一一审视了一遍,回头对齐效先道:“你守在老毒物身边,先闭住他的穴道,然后才给他蜂毒解药。”   宗海东急忙叮嘱道:“四哥要当心,这老毒物出了名的奸滑。”   黄石生微笑道:“不妨,我自有方法。”说着,就在苗廷秀身傍盘膝坐下来。   齐效先依言点闭苗廷秀的双肩穴道,又喂了他一烂蜂毒解药,没多一会,苗廷秀便悠悠醒来。   黄石生不待他开口,便右掌连挥, “拍拍”给了他两记耳括子,两眼一瞪,恶狠狠的喝道:“姓苗的,你也有今天?老子若不把你一刀刀凌迟寸碟,难消心头之恨!”   一面喝骂,一面跳了起来,拳打脚踢,掌劈指戳,不由分说,先将老毒物结结实实狠揍了一顿。   而且,落拳着掌之处,避开了要害,专找老毒物伤残的地方下手,不是掌掴丑脸,便是脚踢断腿,只揍得苗廷秀昏头转向,恍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黄石生打得累了,又从靴筒里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愤愤插在地上,自己却一面坐下来喘气,一面叱道:“阿毛,把这老贼开刀,从两条腿开始,给我一块块向上面割。”   齐效先应声上前拔起匕首,一脚踏住苗廷秀的胸膛,手起刀落,果然在他大腿根部割下了一块肉。   苗廷秀疼得大叫道:“喂!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跟老夫何怨何仇?为何要下此毒手?”   黄石生冷哼道:“你不认识咱们,咱们可认得你这老匹夫,我问你,你就是毒神苗廷秀吧?”   苗廷秀道:“不错,正是老夫…”   黄石生叱道:“不错就行了,阿毛,给我再割!”   效先也不开口,挥起匕首,又狠狠割下一块肉。   可怜苗廷秀满头雾水,直疼得毗牙咧嘴,冷汗涔涔,急于又衰叫道:“我和诸位素不相识,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求你们把话说明白了,好歹别叫我死后仍做个糊涂鬼呀!”   黄石生咬牙节齿道:“老匹夫,你平生做的恶事太多,才会记不得咱们,可是,咱们却一点也不糊涂,是你杀害了我表兄全家,今天就要将你千刀万剐,祭奠我那可怜的表兄全家老小在天之灵。”   说到这里,气愤难抑,一叠声又催促道:“阿毛,快些动手,咱们无把老匹夫害成血人,再用盐将他腌起来,然后剖出他的心,替你表叔报仇雪恨。”   利刃割肉已经痛彻心肺,何况还要盐腌活人。苗廷秀想到那疼死人的滋味,不由头皮发炸,心胆俱裂,急急叫道:“我没有杀害你的表兄,我连你的表兄是谁都不知道,你们千万不要弄错人了!’’黄石生道:“弄错人?嘿嘿!咱们千里迢迢,去万毒谷没有寻到你,又一路追赶到复仇谷来,守候到今天才将你擒住,咱们地弄错人吗?”   苗廷秀听他一口说出万毒谷的名称,心里已吃了一惊,但仍强作镇静道:“老夫息隐深山,数十年不闻外事,你那表兄叫什么名字?怎知是被老夫杀害的呢?”   黄石生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敢抵赖?”   苗廷秀急道:“并非抵赖,而是老夫双腿残废,困居山谷,根本不可能出去杀害别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黄石生道:“好!你既装伤,咱们就叫你做个明白鬼。我问你,两年之前,有一位姓徐的镖师,为了避仇求隐误人万毒谷,是你这老匹夫将他全家老小,用来试验毒药,一个个都被害死,这件事你还记得吗?”  .苗廷秀心中大震,默然不答。   黄石生又道:“你害死他一家老小也还罢了,又将徐综徐纶两个可怜的孩子,割去舌头,充作药童,最后也惨死在你手中,这件事,你该还没有忘记吧?”   苗廷秀哑口无言,心中却风车般疾转,寻思着辩解脱身这策。   黄石生怒目喝道:“姓苗的,你心狠手辣,只说此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没想到苍天有眼,仍有报应临头的时候,告诉你,那姓徐的镖师,便是我表兄,徐纶兄弟俩,便是我的两个侄儿,现在我要替他们报仇,你明白了么?你还有什么话说?”   苗廷秀假作沉思,默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才恍然“哦”了一声,含笑道:“老夫记起来了,的确有过一家姓徐的人,误人万毒谷,全家都在谷中先后去世的,不过,事情经过,却和你所说的恰好相反,老夫非但没有伤害他们,论起来,还是他们的恩人……”   黄石生叱道:“老匹夫,你敢胡说八道诓骗咱们?”   苗廷秀轻轻叹了一口气,正色道:“老夫句句实言,你若一定不肯相信,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唉!这年头好人难做,恩将仇报的事,实在太多了!”说完,摇头叹息不已。   黄石生瞪着两只眼睛,追问道:“你倒说说看,咱们怎样恩将仇报?怎样冤曲了你?”   苗廷秀故作黯然之色,道:“不说也罢,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的。”   黄石生道:“只要你说得有理,咱们自然相信?”   苗廷秀笑道:“事隔多年,死无对证,是真是假,早已无:从查明了。不过,老夫要问你一句话,这件事,可是康浩告诉你们的?”   黄石生道:“不错,是康浩说的。”   苗廷秀长吁道:“这就难怪了,那康浩原与老夫有隙,毋怪会挑拨是非,陷害老夫。”   黄石生似已被他言词所感,脸色渐趋缓和,凝目道:“咱们恩怨分明,并非不辨是非,只要你说的是真话,咱们决不诬害好人。”   苗廷秀道:“你一定要问,老夫就将事实经过相告,信与不信,那是你们的事了。”   微顿,继续说道:“当年你那表兄全家到达万毒谷时,同行共有老少七个人,其中五人都受了伤,尤其你那表兄,伤势最重,另外两名妇女和两名随行弟子,也是遍休鳞伤,血染衣袍,只有徐纶兄弟俩尚称完好……”   黄石生关切地道:“他们怎会无故负伤的?”   苗廷秀道:“老夫也曾以此相询,据他们说,是在途中被仇有追截,且战且走,一路退人乱山,老夫查看他们的伤势,才发现你那表兄夫妇都被淬毒暗器击中要害,又未能及时疗伤逼毒,业已无药可救,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夫妇俩便相继毒发身亡,那女儿悲伤过度,竟趁老夫不备,拔剑自刎而死……”   黄石生明知他说的鬼话,却装作悲伤的样子,点头叹息道:“这倒可能,我那侄女儿从小性情就太刚烈,确能做出这种傻事来。”   宗海东等人见黄石生表情逼真,唱做俱佳,心里想笑,又不能笑,一个个都扭头过去,暗中窃笑不已。   苗廷秀只当他们都受了感动,越发吹得起劲了,接着又道:“令侄女刎颈殉亲,也还罢了,最难得的是两名随行弟子,一见师父亡故,双双跪下叩了三个头,痛哭了一场,不顾本身伤势,竟然奋勇起身,立志出谷要替师父报仇,声言:如不成功,决不偷生,宁愿追随师父,同赴九泉……”   黄石生脱口赞道:“好汉子,有义气,不在表兄疼他们一场。”   口里夸赞,心里却暗骂:老小子,你尽管胡诌吧,等弄明白哪一瓶是解药,老子要叫你哭不出来。   苗廷秀哪里想得到这许多,兀自胡诌乱吹道:“老夫只恨自己行动不便,未能及时拦阻他们,不得已,只好全心全意照顾着徐纶两兄弟,一面掩埋死者,一面等候他们的消息,谁知他们一去音讯全无,吉凶难料,老夫苦等了两年,却等来了那该死的康浩……”   提到康浩,他似乎余恨未消,愤愤地说道:“康浩那小鬼,跟他师父一样的薄情阴险,他偷人万毒谷,窃取老夫手植的奇异树异果,老夫都宽大为怀,不跟他计较,岂料那小鬼竟然得寸进尺,妄想谋害老夫,霸占万毒谷……”   黄石生道:“他要霸占万毒谷来作什么?”   苗廷秀深恶痛绝地道:“他们师徒在九峰山承天坪的居处,被四门五派所毁,他想窃据万毒谷作为藏身之所,老夫因见他浪迹天涯,无家可归,本来已有收容之意,但徐家兄弟却愤懑不平,要替老夫驱逐恶客,一言不和,就和康浩动起手来,结果,徐综被康浩用风铃剑射死,徐纶下场更惨,被康浩用沸腾滚烫的一锅药汁,活活烫死在石屋门口…””   黄石生“哦”了一声,悲恸地道:“依你这么说,我那两个侄儿,竟是死在康浩手中了?但他为什么反说是被你杀害呢?”   苗廷秀道:“这主叫做恶人先告状,他自己做的事,反嫁祸老夫名下,由此可见其用心何等阴险可怕了,诸位试想,老夫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在武林中也算得成名多年的人物,难道还会冤枉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晚辈么?为了这件事,,老夫一怒之下,才二次出山,假意加盟复仇会,目的就在寻他们师徒,替徐家报仇雪恨,诸位再想想,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原因,似老夫在武林中的身份,岂肯委屈自己,做那复仇会的区区一名长老?”   这番话,乍听起来句句人情合理,无隙可寻,就凭这一番话,康浩反成了凶手,苗廷秀倒变成天下第一个侠义好人了。   黄石生忍住笑,脸上装作半信半疑的神情,沉吟说道:“你说的话,听来也有道理,但究竟只是一面之辞,令人不敢深信,除非咱们了把康浩弄醒,大家当面对证一下。”   苗廷秀一口答应道:“正该如此,老夫敢说他若与我当面对质,必然会俯首认罪,不过……”   黄石生道:“不过怎样?”   苗廷秀道:“不过,他在复仇谷中,业已负了内饬,只怕咱们现在救他已经太迟了。”   黄石生道:“你是说他伤势很重,活不久了么?”   苗廷秀点点头,道:“他受伤不轻,如果清醒时,看见老夫在场,内心必定恐惧。或许就此一命呜呼了也难说。”   黄石生道:“这不要紧,咱们只要尽了心,如果他真的畏罪而死,算他遭了报应,咱们的仇恨也解决了。”   说着,随手抓起一个药瓶,问道:“这是解药么?”   苗廷秀略一注视,摇头道:“不!这是毒药。”   黄石生将那个药瓶交到左手,又另取了一瓶,问道:“这 个是解药了?”   苗廷秀仍然摇头道:“也不是,那一个扁形瓶子内的红色药丸,才是解药。”   黄石生依言又取了那个扁形药瓶,将前后三个药瓶放在手中细细辨认,发觉三个瓶子的形状和所盛药丸颜色都各不相同,第一次所取,是圆瓶黄丸,第二次是扁瓶黑丸,第三次则是扁瓶红丸。   再看地上所剩余的药瓶,也是圆形和扁形两种,药丸颜色,则也分为红、黑、黄三类。   他心里暗暗冷笑,口里却故作好奇的问道:“苗兄,你身上揣着这么多药瓶,瓶上并无标志,怎能刻哪一个是毒药?哪一个是解药?不怕匆忙之时弄错吗?”   苗廷秀笑道:“老夫的药物甚多,瓶上虽无标志,实则皆有区别。”   黄石生又将药瓶反复看了几遍,恍然道:“啊!我明白了,你是以药丸颜色来分辨,黄的有毒,红的无毒?”   沌廷秀道:“正是如此。”   黄石生笑道:“你不会骗我吧?”   苗廷秀正色道:“老夫偌大年纪,为什么要骗你?”   黄石生耸耸肩道:“俗话说,老奸巨猾,有时候年纪越大,越善于说假话。”   苗廷秀怫然道:“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黄石生冷笑道:“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我只怕他存心杀人灭口,故意将毒药说作解药,把康浩毒死了,来个死无对证。”   苗廷秀倏然变色,呐呐道:“你……你……”   黄石生笑道:“你先别紧张。我只是说说笑话罢了,如果我真的起疑,我只消把红色药丸给你先吃一粒,岂不就知道有毒无毒了么?”   苗廷秀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堆笑道:“不错,哈哈……一点也不错,老夫是何等身份,岂会用假话骗你……”   黄石生道:“说的是,我对苗老哥的话,绝对相信,所以,咱们也不必再难验证了,索性给康浩一粒毒丸,叫他死了就拉倒吧!”   说着,取出那个圆形黄丸药瓶,含笑递给宗海东,接道:“麻烦六弟。给他们每人喂一粒,这就是毒神苗廷秀的独门解药。”  ,宗海东接过药瓶,仍有些迟疑,低问道:“四哥,不会错吧?”   黄石生笑道:“错不了,你若放心不下,不妨先给苗大侠尝尝,相信他会毫不犹豫吞下肚子去。”   宗海东点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古时有孝子亲尝汤药,苗大侠当不会让古人专美于前。”说着,向苗廷秀含笑走了过去。   苗廷秀颓然叹道:“不用尝了,这黄色的就是解药。”   宗海东笑道:“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但为了慎重些,还是麻烦一下的好。”   苗廷秀没等他用强,自动张开嘴巴,吞下了一粒药丸。   宗海东又候了将近顿饭光景,不见药丸有含毒的反应,这才放心把瓶中黄色药丸,分别喂给康浩等人吞服,唯因骆伯伧不认识蛇神董明嵩和小红,又要防范冉肖莲逃脱,故在喂服解药之前,先点闭了三人穴道。   不多久,迷药化解,众人都纷纷清醒过来。   康浩见到骆伯伧和黄石生等人,惊喜交集,恍如隔世,正急于互述别后经过之际,忽然听见齐效先一声惊呼,竟被月眉一掌击中胸口,真滚了出去。   紧接着,月眉又从地上跃身而起,双掌连挥,对准宗海东猛劈过来。   宗海东大吃一惊,急忙闪身趋避,一面大叫道:“眉姑娘,你疯了么?我是宗六叔……”   月眉两眼发直,恍若未闻,也不追赶宗海东,娇躯一转,扬掌又向康浩和骆伯伧扑到。   骆伯伧正自惊愕,应变稍迟,肩头上登时挨了一掌,踉跄倒退了五六步,方才拿桩站稳,只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那月眉毫无不停留,又扑向黄石生。   康浩急忙叫道:“四叔快躲,她已经被摄魂大法所制,变成鬼武士了。”   黄石生机伶伶打个寒噤,急急拔步便逃,躲在一棵大树背后,宗海东忙不迭从地上抱起效先,纵上树顶躲避。   月眉见人就打,出手就是狠招,仿佛跟谁都有不共戴天韵仇恨,直逼得骆伯伧和康浩等四散逃避,林中登时大乱。但她神志显然有些迟顿,只顾追击活动的人,对那些穴道受制,倒卧地上的,却并不下手。   一阵疯狂追逐之后,康浩和骆伯伧都在树后躲好,没有再被她击伤,月眉狂性激发,无可宣泄,竟大步向林外奔去。   黄石生惊呼道:“快些截住她,林外都是兽群,千万不能让她出去!”   骆伯伧道:“可是康浩真力未复,效先又受了内伤,咱们都不是她的对手,这可怎么办?”   话未毕,宗海东忽由树顶飞身而下,接口道:“小弟先去将她引回来,你们快想办法对付。”说罢,身形疾闪,穿林紧追而上。   这时,冉肖莲业已清醒,睹状说道:“要阻止她有何困难,只要你们替我解开穴道,我自有方法使她安静下来。”   康浩叱道:“她落到这般地步,都是你这贱女人害的,你还有脸晓舌么?”   冉肖莲冷然一笑,道:“不错,是我害的,但我为什么要害她?还不是为了你吗?”   康浩怒道:“为我什么?”   冉肖莲道:“因为她们一个是你的红颜知己,一个是你的未婚妻子。我妒忌她们,更不甘心让你娶她们,所以,要害她们……”   康浩怒喝道:“你……简直在胡说八道!”   冉肖莲平静地道:“一点也不是胡说,男女之爱,本来就是自私的,我得不到的,我也不会让他们科去。”   康浩骂道:“你卑鄙!你无耻……”   冉肖莲微笑答道:“我承认自己是个卑鄙无耻的女人,可是,这些卑鄙无耻的手段,却是跟你们男人学的……”   康浩被她胡缠得说不出话来,只有重重哼了几声。   骆伯伧轻轻拉了他一下,低语道:“紧侄何苦与她斗口,这种女人连脸都不要,还有什么丑话说不出来,依愚叔之意,不如让她试试,她若真能使月眉安静下来,咱们就放了她。”   正说着,忽听林外群兽怒吼,人声呼叱,乱成一片,不多久,一条人影踉跄奔了进来,竟是飞蛇宗海东。   只见他披头散发,衣衫破碎,脸上和身上遍布兽爪血痕,尚未抵达近处,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三三章 妙计换俘 蛇兽大战     康浩急忙上前搀扶,骆伯伧和黄石生异口同声问道:“老六,月眉呢?”   宗海东举手向林外指了指,嘴唇翕动,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康浩心中寒意陡生,突然嘶声叫道:“月眉……”跳起身来,便想冲进林去。   黄石生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拉住,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康浩遥指林外,热泪盈眶道:“月眉她……她……”   黄石生截口道:“她若已遭意外,你去了有什么帮助?如果没有意外,你又何须如此激动!”   骆伯伧也轻声劝慰道:“贤侄,镇静些,吉人自有天相,事到如今,千万鲁莽不得。”   康浩点点头,仍忍不住以手掩面,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黄石生眉峰连皱,低声说道:“大哥请小心守住他,等小弟出去看看。”   骆伯伧道:“咱们几个人,不是伤,就是残,四弟,你要多多谨慎。”   黄石生道:“不用叮嘱,小弟自会当心的。”说完,整一整衣衫,举步出林而去。   骆伯伧怕康浩再做出冲动的事,便对他说道:“效先身上有疗伤圣药虎胆精,贤侄快去取来给你六叔服用。”   康浩抹泪起身,走到宗海东安置效先的大树下,奋力攀登上树,先将齐效先抱下树来,然后探手进他怀中,摸取虎胆精的药瓶。   谁知触手处,却摸到一个分量很沉重的布包,取出来一看,包中赫然竟是自己失落了的“风铃剑囊”和“百禽宫宝盒”。囊中十柄风铃短剑,以及盒内的秘复和庚帖,件件俱在,毫无短缺。   康浩不禁一阵诧异,喃喃道:“奇怪,这些东西怎么会在效先身上?”   骆伯伧道:“是月眉由你身上取来的,后来因为要假冒小桃混进复仇谷去,恐怕失落了,才交给效先替你保管的。”   这番话,顿时又引起康浩一阵伤感,黯然叹道:“如果不是为我,她不会冒险进入复仇谷,也就不会落得这般下场了……”说着,眼泪又夺眶而出。   骆伯伧忙道:“现在别说这些伤感的话了,药瓶可曾找到?快取来救人要紧。”   康浩纱忍悲伤,收好剑囊和宝盒,这才取了虎胆精,分别给效先和宗海东各喂了一粒。   骆伯伧见他一面喂药,一面流泪,心里暗暗焦急,忙又拿话开导他道:“孩子,别尽往坏处去想,月眉相貌敦厚,决不是福薄短命的人,待会你黄四叔回来,一定会有好消息,现在咱们人手已经太薄弱了,既要设法脱身,又须照顾受伤的人,还有这几个俘获的敌人必须处置,而能够自己行动的,只有你黄四叔和咱们三个,孩子,你务必要坚强些才好。”   康浩道:“小侄知道,眼前咱们被困在这座树林里,情势十分险恶,却没有足堪对付兽神倪森的高手……”说到这里,不觉回头望望地上上蛇神董明嵩,叹道:“可惜董老前辈不知被何物所伤,到现在还没有清醒过来,如能得他相助,那就不必畏惧倪森了。”   骆伯伧诧异地问道:“你说哪一个董老前辈?”   康浩一指蛇神董明嵩,道:“就是这一位。”   骆伯伧忙问道:“就是这一位。” ‘   骆伯伧忙问道:“他是谁?”   康浩道:“他就是当年黑谷四神之一的蛇神董明嵩,小侄全仗他鼎力相助,才能逃出复仇谷。”   骆伯伧大喜道:“这么说,他不是复仇会的人,竟是咱们的朋友?”   康浩愕然道:“谁说他是复仇会的人?还有这位小红姑娘,也是朋友,如果没有她帮助,小红纵能脱身,也难救出月眉和湘琴……”   骆伯伧哈哈大笑,道:“这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幸亏贤侄说出来,否则,险些闹成天大的笑话。”   康浩正想询问缘故,却见黄石生脸色凝重的走了回来。   骆伯伧连忙收敛了笑声,迎着问道:“四弟,怎么样了?月眉她……”   黄石生道:“月眉并无危险,只是受了一点轻伤,被兽神倪森擒去了。”   康浩暗暗松了一口气,接着道:“四叔可曾见到那兽神倪森?”   黄石生点点头道:“见是见到了,但那厮的态度颇为强硬,竟要胁欲以月眉交换两个人。”   骆伯伧问道:“哪两个人?”   黄石生道:“冉肖莲和董明嵩。”   骆伯伧仰面笑道:“四弟可知道那董明嵩是谁吗?”   黄石生道:“小弟已经知道,就是那紧扣着冉肖莲手腕不放的斑发老人。”   骆伯伧笑道:“这就是了:,咱们以前不知道他的身份,或许会受那厮的要胁,忍气吞声跟他交换,如今既知道他就是蛇神董明嵩,便再也不会受那厮的威胁了,即使翻脸动手,咱们也不惧怕。”   但黄石生听了,却毫无欣喜之色,缓缓说道:“话虽如此,怎奈月眉的性命在那厮手中,果真翻了脸,咱们不能不顾虑她的安全。”   骆伯伧大声道:“怕什么?他敢伤月眉,咱们就杀了冉肖莲和毒神苗廷秀。”   黄石生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大哥请再仔细想想,如果月眉遭了毒手,便是杀了十个冉肖莲和苗廷秀,又怎能抵偿得了呢?”   骆伯伧—怔,竟哑口无言。、   黄石生接着又道:“当那厮提出蛇神董明嵩的名字时,小弟便已想到董老前辈可能是咱们的朋友,否则,那厮怎会不顾毒神苗廷秀,反指定欲交换董老前辈?由此可见他必是已将董老前辈恨入骨髓,非得之不能甘心……”   康浩岔口道:“他更怕董老前辈会帮助咱们突围,所以想同时除掉咱们的援手,那样一来,他既无冉肖莲的顾忌,又料定咱们再没有堪与他抗衡的高手,尽可轻轻易易便把咱们悉数制服了。”   黄石生颔首说道:“这些道理,我都仔细考虑过,但为了救月眉,不得不答应他的交换条件。”   骆伯伧愕然道:“怎么?你已经答应他了?”   黄石生点头道:“是的,而且约定在半个时辰之内,交出冉肖莲和董老前辈,换回月眉。”   骆伯伧顿足道:“这该怎么办呢?”   康浩也摇头叹道:“董老前辈是小侄的恩人,无论如何不能将他老人家送人虎口……”   黄石生目光流轩,迅速的扫了两人一眼,冷静地说道:   “但为了救月眉,任何牺牲都在所不惜,咱们还是先将董老前辈的穴道解开;由我当面劝劝他,或许他会答应的。”   康浩道:“就算他愿意,小侄也不能这么做,小侄宁愿自己去交换月眉……”   黄石生淡淡一笑,道:“你先别激动,天大的事,自有四叔替你作主就是。”说着,亲自移步上前拍开了蛇神董嵩明的穴道。   董嵩明自从中毒昏迷,一直紧紧扣住冉肖莲的手腕不肯放松,此时睁开眼睛,猛地站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冉肖莲还在不在自己掌握中,是以,也将冉肖莲拖了起来。   康浩怕引起误会,忙替骆伯伧和黄石生引介,并且将经过情形,略述了一遍。   董嵩明听完,敞声大笑道:“既已出了复仇谷,区区兽阵,何须畏惧?你们准备妥当,董某人负责送你们平安离去。”   康浩为难道:“可是……可是……”   董嵩明道:“可是什么?你若不相信,老夫就先破他的兽阵给你们看。”   康浩呐呐道:“晚辈并非怀疑老前辈的神功绝技,而是……”   董嵩明不悦道:“有话就明说,不用吞吞吐吐的。”   黄石生含笑拱手道:“咱们的确有些话,想请董老前辈商议,但不能让这姓冉的女人听见,可否请老前辈将他暂时交给康浩看守,借一步说话?”   董嵩明扫了康浩一眼,满腹疑惑地点点头,道:“好!你要当心些,别让她溜了。”骈指疾落,加点了冉肖莲数处穴道,然后一松手,将她抛在地上,举步随黄石生向林中走去。   骆伯伧目送二人转入密森深处,不由颔首赞道:“此才不愧性情中人,看来恶名之下,未必全非善类。”   康浩道:“他被兽神倪森陷害,在石牢中禁锢了十余年,脾气已经磨练得差不多了。”   骆伯伧问道:“你可知道他们师兄弟因何反目的?”   康浩道:“详细情形虽然不太清楚,听他口气,好像黑谷四凶当年内哄,乃是为了急恋师妹田娥而起。”   骆伯伧轻哦了一声,感慨地说道:“情之一字,如水载舟。成就了多少如花美眷,也坑害了多少痴心男女。常言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为什么总有许多看不开的男男女女,定要急夺一人呢?”   冉肖莲突然冷冷接道:“你若想通这个道理,那就该出家当和尚了。”   她穴道被制,无法动弹,却仍然能够开口说话,此时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痴痴凝望着康浩,目光中充满了幽怨之色。   康浩本想骂她几句,但一触及那幽怨目光,不禁心弦暗震,连忙扭开头去。   这时候,林外有人高声叫道:“时限已到,请黄蜀树大侠出来答话。”   呼叫声中,黄石生和董明嵩恰好并肩走了回来,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似乎商谈得十分和谐。   康浩关切地道:“四叔,怎么样子”   黄石生含笑道:“承董老前辈慨允成全,换人的事已经没有困难了,你们准备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康浩惊愕的看看董明嵩,只见他神情怡然,毫无不悦之意。   黄石生又和骆伯伧附耳低语了几句,然后向董明嵩拱拱手,笑道:“委屈老前辈!”   董明嵩一扬浓眉,·道:“不用客气,动于吧!”黄石生骄指疾落,点了他的穴道,并顺手将冉肖莲的穴道解开。   冉肖莲站起身子,举手理了理鬃发,困惑地望着黄石生,似乎对他这种出人意外的举动,顿感诧异不解。   黄石生脸色一沉道:“我只有一个人,无法带你们两人出去,这姓董的老头子就由你抱着,不过,我可得警告你,行动必须听我的吩咐,否则休怪手下无情。”   冉肖莲道:“你是打算将我们交还给复仇会?”   黄石生道:“不错,我已和倪森约定,用你们交换月眉,等一会,就在林外谷口,走马换将。”   冉肖莲目光一扫康浩,忽然叹了一口气,道:“我劝你们还是将我杀了的好,今天你们放了我,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黄石生冷笑道:“如果不是为了月眉,休想咱们会放你,不过你放心,你若继续助纣为虐,兴风作浪;咱们要杀你也并不困难。”   一挥手,沉声喝道:“走!”   冉肖莲默然片刻,俯身抱起董明嵩,但走过康浩面前的时候,忽又驻足,凝目有顷,凄然一笑道:“康少侠,你的心肠真是铁铸的么……”   黄石生叱道:“少废话,快走!…’   冉肖莲欲行又止,回过头来又道:“你既无情,休怪我无义,记住了,我会要你后悔一辈子……”话声未落,热泪突然夺眶滚出,低头转身,快步穿林行去。   黄石生紧跟在后,严密监视。   木然屹立着,脸色一片苍白,这一刹那间,脑海中似乎联想到许许多多的往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混混沌沌,发痴如呆,几忘置身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骆伯伧的声音在耳旁说道:“孩子,时间不早,咱们也该赶快准备一下了。”   康浩心头一跳,如梦初觉地茫然问道:“准备?要准备什么?”   骆伯伧道:“你黄四叔已安排好突围脱身的妙计,咱们必须把负伤的人束扎分配妥当,随时准备行动。”   康浩道:“但林外那些野……”   骆伯伧道:“兽群自有董老前辈对付,咱们只管带人突围。”康浩无暇详问,只好急争动手。   林子内除了骆伯伧和康浩,几乎非昏即伤,其中又以湘琴被搜魂大法所制,宗海东外伤最重,齐效先遭月眉掌伤内腑;服下虎胆精后,虽已清醒,仍无法行动。   康浩解开小红的穴道,将湘琴交给她背负着,自己则搀扶着齐效先,骆伯伧用一条布带,把宗海东紧紧绑在背上,多下一个毒神苗廷秀,则无法携带。   骆伯伧抽出厚背砍山刀,说道:“这种人留着终是祸害,带着更是累赘,不如一刀杀取免他再害人。”   康浩忙道:“小侄被他用毒粉散去真气,迄今无法凝聚,虽有一粒药丸,不知是不是解药,又无时间辨识,现在杀了;他,万一药丸是假的,岂不糟糕?”   骆伯伧道:“咱们人手不够,他又是个残废,谁能分得出:身带他一起走呢?”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小侄倒有个办法,不妨试试:看。”   于是,匆匆砍了些长藤和树皮,用两根树枝,扎成一副筒;陋的拖架,将苗廷秀捆绑在拖架上,一端着地,一端做成挽手:形状,以便拖着移动。   骆伯伧低头看看自己的独臂,皱眉道:“你真力未复,我只有一条手臂,咱们谁能拖带这老毒物走?”   小红自告奋勇道:“婢子两手空着,请交给婢子吧。”   骆伯伧叮嘱道:“姑娘要记住,能带就带,若情况危急务必先将他废了。”   小红点点头道:“婢子知道了。”举手点闭了毒神的哑穴。   大伙儿结扎妥当,蹑足穿林乱山,抵达密林边缘的时候;骆伯伧扬手示意,随行诸人立即伏身草丛中,轻轻拨开荒草向外望去。   只见林外空地上,黄石生正席地而坐,对面则是黑压压一大片兽群,狮虎熊豹,往来奔驰,其中央杂着一二十名赤裸着上身,腰缠虎皮的“兽奴”,直似一道由猛兽组成的围墙,碧密林围得水泄不透。   靠近谷口附近,另有十余名复仇会武士,簇拥着兽神倪森,屹立而等。   这时候,冉肖莲正抱着蛇神董明嵩,一步一步“向谷口走去,月眉正由一名侍女陪伴着,缓步向黄石生这边走来。   双方渐行渐近,终于在空地中央相遇,一齐停下脚步。   只听兽神倪森高声地说道:“现在咱们开始换人,是黄兄发令?还是由倪某发令?”   黄石生微笑道:“由谁发令都一样,只希望彼此以诚相见,别想在交换时暗弄奸诈。”   兽神倪森道:“说的是,谁若暗弄奸诈,天诛地灭,待双方交换的人各回本阵之后,务请黄兄实践承诺,将解毒之药,交本会花女带回。”   黄石生取出一个药瓶,在手中扬了扬,道:“解药就在这儿,只要月眉未受伤害,黄某一定依照承诺交出解药,并非黄某小器,皆因月眉已遭搜魂大法所制,行动不由自主,为防万一,黄某只好先给冉姑娘服下一颗毒丸。”   兽神倪森连连点头道:“这乃是人之常情,换了倪某也是一样,咱们休存猜疑之心,这就开始吧。”   黄石生道:“好,倪兄请先发令。”兽神倪森以手抚胸,仰面向天发出一声长啸。   啸音一起,那花女带着月眉疾步朝密林奔去,冉肖莲也抱着蛇神董明嵩向谷口奔去。   双方脚下都加快了速度,霎眼间,已在空地正中相遇。   那名花女一手握着月眉的腕肘,微微向侧一带,便欲和冉肖莲擦身而过,谁知就在这时候,冉肖莲忽然闷哼了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向月眉横撞了过来;两下里碰个正着,那花女失声惊呼,方待闪避,忽然听见一声震耳大笑,一条人影猛由冉肖莲怀中绷弹而起,飞快的一把将月眉手腕扣住。   黄石生几乎在同一时候,也从地上跳了起来,大叫道:“董老前辈,快闭她的穴道。”   原来那抓住月眉手腕的人,正是蛇神董明嵩。   只听董明嵩哈哈大笑道:“放心,她跑不了。”口里说着,飞起一脚,将冉肖莲踢翻,另一只手已闪电般朝那名花女劈去。   掌沿落处,惨呼随起,那花女一条左臂,顿时被齐肘劈断。   董明嵩夺了月眉,飞步而回,骆伯伧和康浩全部喜不自胜,纷纷从林子里迎了出来。   兽神倪森勃然大怒,厉喝道:“姓黄的匹夫,卑鄙尤耻,言而无信,竟敢行此下贱诡计!”   黄石生笑道:“抱歉得很,对阁下这种无耻之辈,如何顾得信义,咱们没杀冉肖莲那淫妇,已算得天高地厚的情份。”   倪森乾指骂道:“黄蜀树,老夫若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黄石生笑道:“乖侄儿,你再叫两声‘黄叔叔’,我老大家一高兴,说否定真把解药也给你啦。”   倪森气得暴跳如雷,扬手向密林一指,刹时间,胡哨乱鸣,百兽怒吼,数十名’“兽奴”驱狮纵虎,遮天盖地般冲过来。   那兽群何止千百,奔驰起来,尘土蔽天,腥风狂卷,声势委实惊人,骆伯伧等都看得脸色大变。   蛇神董明嵩匆匆将月眉交给了黄石生,低声道:“你们聚在一起,不用害怕,自有老夫替你们开路。”说罢,咂唇连打几声哨胡,取过一柄长剑,昂然在前面领路。   骆伯伧手提金背刀,紧随在董明嵩身后,黄石生和康浩居中,小红负着易湘琴,一手挽着拖架,一手执剑护身,走在最后——同行四人扶伤挽弱,没有一个空手,硬着头皮,跟董明嵩迎向那辱怒吼的兽群。   以区区四五个衰弱伤残的人。面对成百上千的凶恶猛兽,谁也不禁暗暗捏着一把冷汗,尤其康浩真力未复,黄石生重伤初愈,真正能够动手应敌的连董明嵩在内,也不过两三人而已,何况还有伤者需要护卫,神志昏迷的必须照顾携带,这一场人兽之战,眼看已是凶多吉少了。   但当前情势所迫,除了冒险一拼,实在别无选择,是以骆伯伧等人表面虽强知镇静,内心直如绷紧的弓弦,一颗心腾腾狂跳,几乎要从口腔里进跃出来。   眼看兽群越来越近,蹄爪奔驰,地面也起了一阵阵震动,大伙儿的脚不由都缓慢下来,个个额上全在冒汗。   蓦地里,走在最后的小红,忽然尖声大叫道:“啊呀!蛇……蛇……”   大家呼得呼叫,不约而同都停了下来,急急回头张望,果见一道蠕动的洪流,正由树林中蜿蜒潮水般向兽群涌去。   那是数不清的各形各状的毒蛇巨蟒,汇聚而得的蛇阵,一眼望去,怕不有千百万条之多。   女孩儿没有不怕蛇的,小红见这这许多蛇蟒,两条腿早就软了,浑身不住瑟瑟颤抖,娇呼道:“康少侠,快……快来呀……”   康浩连忙返身将她扶住,柔声安慰道:“别怕,这是董老前辈召来的蛇群,用以对付兽神倪森的,有了蛇群,咱们就不惧那些野兽了,不信你看,这些蛇已经分成两路,赶过咱们向前面去了。”   小红哪敢再看,急急抛了拖架,张臂紧抱着康浩的脖子,闭目摇头道:“我怕!我怕!咱们能不能先躲一躲,等蛇过完了再走?”   康浩为难的道:“这……岂不耽误了时机么?”   董明蒿道:“不妨,趁群蛇开道之际,大家就在这里休息一会也好。”说着,竟盘膝坐了下来。   骆伯伧等人却不敢坐,大伙儿背对着背,圈成一个小圈子,让小红站在中间,静待蛇群移动。   董明蒿从袖中取出一管竹笛,阖目跌坐,—缕笛音冉冉而起。   那笛音并不高吭,但蛇群一闻笛音,立即加快了速度,迎着疾奔而至的兽群窜去。   蛇兽双方蓦然相遇旷野间顿时响起一片嘶吼,那些怒狮:狼虎虽然来势汹汹,突然遇见大批蛇群,刹时都惊恐起来,前面的收势不及,不是被毒蛇咬伤了蹄爪,便是被巨蟒缠住了腰腹,怒吼跳跃,满地翻滚,后面的仍在蜂拥争逐,不知闪避,竟然自相践踏,乱成一片。   紧随在后的“兽奴”们,连叱喝着挥鞭制止,已无法使惊乱的兽群安静下来。   兽爪践踏着蛇身,蛇群纠缠着猛兽,只见血肉横飞,尘土弥漫,一场残酷而罕见的蛇兽血战,直看得众人心惊肉跳,魂飞胆裂。   只有齐效先瞪着一双眼睛,兀自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一声轻叹道:“可惜奶奶不在了,这时如再加上百禽大阵相助,何愁不把那些野兽赶尽杀绝。”   董明蒿突然张目道:“哼!没有百禽大阵相助,你以为蛇群就斗不过那些野兽么?”   说罢,又引笛就唇,笛音忽地一变,节奏顿时加速,竟调也猛然提高,改为一片杀代之声。   蛇群受笛音鼓舞催促,越发争先恐后,勇往直前,一部分行动矫捷的奇毒小蛇,甚至破空飞窜,猛扑不已。   片刻之后,兽群已死伤累累,渐有不支之势,源源不断的蛇群,仍然继续由荒草林间汇集增援,前锋尽是毒蛇,强行楔人兽阵,将兽群分隔成两半。   董明蒿一乒而起,沉声道:“是时候了,大家快走,老夫替你们压阵。”   小红睁开眼睛,一见那遍地断蛇和兽尸,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哭丧着脸道:“这可怎么呢?”   黄石生道:“不走不行了,康贤侄可和这位小红姑娘居中,由愚叔断后。”   康浩道:“可是,这副拖架和苗廷秀交给谁?”皆因黄石生手中正抱着月眉,实在无法再兼顾苗廷秀。   蛇神董明蒿接口道:“交给我了,你们休再耽误,以免复仇会援手赶到,又增麻烦。”   骆伯伧横刀护胸,叫了声:“走!”当先迈步,循着蛇群所冲破的缺口向前奔去。   康浩也不怠慢,一只手扶着齐效先,另一只手挽着小红,紧随而行。   小红芳心卟卟,俏目半睁半闭,整个娇躯几乎全偎在康浩身上,一路踉跄前奔,脚下踏着血肉模糊的断蛇死兽,两腿颤抖,就像踏在软绵绵的云端里。   一行人突出重围,落荒而奔,旷野间兽吼人叱,触目惊心血战,仍在继续进行未已……   口口口   一口气奔了十余里,众人都已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听得兽群吼声渐远,这才在一处僻静而干涸了的山涧中停了下来。   骆伯伧检点人数,不见蛇神董明蒿跟来,便道:“董老前辈独自断后,必然遇到了阻碍,此地倒颇隐蔽,大家且休息一会,等等他。”   其实,不待他吩咐,大伙儿早已各寻可供倚靠之处坐下,但因此地仍在大巴山范围内,不敢松驰了戒备,所以并未将负伤的人放下来。   约莫顿炊时光,谁也没有力气开口说话,山涧中除了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听不见旁的音响,直到喘息略定,黄石生才忧心忡忡的问道:“奇怪,怎么到现在还没来?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呢?”   经他这一提起,众人才注意到日影业已偏西,而蛇神董明蒿依然不见踪影。   康浩道:“咱们要不要派个人回去看看?”   骆伯伧摇头道:“如果他都脱不了身,咱们去了也毫无帮助,不如就在这里多等些时候,或许他另有缘故耽搁,稍待就会赶来了。”   康浩又道:“这山涧隐密不易发现,应该有个人在外面守望,一则可以防备复仇会追来,二则,不致与董老前辈彼此错过。”   骆伯伧道:“这倒是很要紧的事,你们且在下面休息,待我上去守望。”   小红抢着站起身子,说道:“小婢对附近地势较熟,还是由婢子去吧。”   黄石生道:“既如此,姑娘要多多谨慎,倘若发现敌踪务必尽快通知咱们。”   小红点头答应,解下易湘琴交给康浩,闪身上崖而去。   康浩将湘琴和月肩并排放在一块大石上,低头凝视良久,不觉黯然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说道:“唉!都是我害了你们……”   黄石生道:“你也不必如此自责,事情已经发生了,最重要的是要怎样使她们恢复神志。”   骆伯伧道:“冉肖莲的搜魂大法是由洱海双妖处偷学来的,上次洛阳事变,那朱雀和朱燕两个妖女,都被咱们趁乱擒获解往保定去了,只消将月肩她们送回保定,或许可以设法解除搜魂大法的禁制。”   康浩摇头道:“那没有用,洱海双妖只会施放法,不识解,法,记得三姑曾经说过,天下唯一能解.‘搜魂大法’和‘绝情蛊’的人,只有苗疆的鬼叟朱逸。”   骆伯伧道:“那鬼叟朱逸,还在人世吗?”   康浩道:“这就不知道了,但为了解救她们,小侄只有往苗疆试试运气。”   骆伯伧眉峰一皱,道:“你真力未复,怎能千里迢迢去苗疆涉险?”   康浩道:“董老前辈在复仇谷中,曾替小侄索得一粒药丸,只不知是不是真正的解药。”   黄石生急忙接口说道:“取出给我看看。”   康浩取出那粒黄色药丸,递给黄石生,黄石生立即将怀中十几个药瓶全掏了出来,互相比较辨认,看了许久,仍难得结论。骆伯伧忍不住问道:“如何?”   黄石生道:“依颜色辨别,应该是解药:不过,苗廷秀一向奸诈,也可能故意将毒药弄成黄色,这就不敢保证了,但无论是不是真正的解药,小弟倒有个办法,不妨试一试。”   骆伯伧忙道:“药物岂可随便服用,没有绝对把握,还是等董老前辈将苗廷秀带来之后,查问明白了再吃也不迟。”   黄石生笑道:“小弟的方法,虽不定绝对有效,对康贤倒却并无危险。”   骆伯伧连连摇头道:“没有危险也不能胡乱试验,谨慎一些,总比冒险好。”   黄石生见他坚持不允,也就一笑作罢,未再争辩。   不久,天色渐渐阴暗下来,蛇蛇董明嵩依旧未见赶到,骆伯伧放心不下,亲自上崖守望,直到天已黑尽了,仍然毫无人踪,这时候,山涧中众人已经疲累不堪,只得将伤者解下,准备在涧中过夜了。   黄石生叮嘱道:“大家尽量放松心情休息半夜,到丑时正刻,无论董老前辈来与不来,咱们都不能再等了,守望之责由咱们四个清醒的人轮流,每人一个时辰,按时轮换,丑正一到,立即动身。”他所指的四个清醒者,自然是他自己、骆伯伧、康浩和小红等没有受伤的人。   不料齐效先却奋然道:“你们休息吧,由我开始。”   骆伯伧道:“你的内伤尚未痊愈,只宜休养,不必担任守望的事了。”   齐效先道:“一点小伤,早就不碍事啦,我有两头灵雕协助,又有毒蜂护身,足可担任守望的责任。”不顾黄石生反对,径自携带了一份干粮,上崖而去。   骆伯伧想想不放心,匆匆吃了些干粮,说道:“我去陪他。”也随后离去。   山涧内六个人,月眉和湘琴穴道受制,昏迷不醒,宗海东伤势极重,也沉沉入睡了,黄石生和小红都有一身武功,可以静坐调息,只有康浩内力难聚,真气阻塞,既疲倦,又虚弱,必须躺卧下来,真正酣睡一场,能者恢复体力。但是,他虽然十分疲倦,躺在那干涸的山涧石块上,却辗转反侧,久久无法人梦,一气之下,索性轻轻坐起来,不想再睡了。   谁知黄石生也没有人定调息,正凝目望着他微微而笑,好像早已料到他会睡不着似的。康浩赦然道:“真奇怪,越是疲倦想睡越是睡不着,躺着反而难受。”   黄石生点点头道:“是的,一个人如果心里有事,再多疲倦也是睡不着的。”   康浩笑了笑,道:“看来四叔早已猜出小侄的心事了。”   黄石生道:“这还用猜吗?咱们心想着同样一件事,你无法入睡,我又何尝睡着了?” .康浩腼腆的道:“既然如此,小侄就直说了,日间四叔曾说到,有方法试出解药的真假,并且没有危险,但不知是什么方法?四叔愿意告诉我吗?”   黄石生笑道:“其实,方法十分简单,你骆伯父为了谨慎,不让你冒险,那是他的一番好意,但一个人活在世上,多多少少总得冒些危险,过分谨慎,往往会错过机会……”   说到这里,笑容忽敛,又正色接道:“按当时情形,冉肖莲被蛇神所擒,而倪森、苗廷秀业已秘密安排好解救的妙计。是否让你恢复功力,对他们已无关重要;所以,我猜测他们给你的解药,多半不会是假的。这是依情理而推断。” ’康浩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黄石生接着又道:“其次,据今天所得经验,那苗廷秀随身携带的药物约有十余种,只有黄色的无毒,他给你的解药,也是黄色,药物是早已炼制好的,若说他特意伪造一粒欺骗你,事实上不可能,据此推断,解药也应该是真的。”   康浩道:“小侄也知那苗廷秀的药物共分三色,黄色的是解药,在万毒谷时,小侄曾经搜查过他的丹室,只因老毒物姓诈成性,小侄怕他将药物的颜色改变,故而不敢贸然险用。”   黄石生从怀里取出一个圆形药瓶,肃容说道:“这些药丸,咱们已经证实的确是解毒药物无误了,至于能否解除你所中的散功之毒,不妨作一试验。”   说着,由瓶内倒出三粒解药,然后又将康浩那粒可疑的黄色药丸从中剖开,一分为二,接着道:“现在咱们分三次进行试验:第一次,你先服下一粒解药,运气一周天,看看真气能否凝聚?无论如何,对你都没有危险。”   康浩点了点头,道:“然后呢?”   黄石生道:“然后,你再服下一粒解毒和半粒可疑药丸,也运气一周天,试试有无异状,这次试验虽然略有些冒险;但因前后有两粒解毒药同服,又有愚叔在旁,即使这粒可疑的药丸真有毒性,相信也不会有多大危险。”   康浩眼睛一亮,奋然道:“四叔请说下去。”   黄石生道:“以后就更简单了,假如发现这可疑药丸有毒,咱们便中止试验,由愚叔立即用解药替你化解,假如这粒药丸无毒,便继续服用另外半粒,仍然配以解药——这方法虽嫌麻烦,相信不致有多大危险,倘若药能对症,子夜之前,你就可以恢复失去的功力了。”   康浩略一沉吟,爽然道:“好!咱们现在就开始吧!”   黄石生道:“此事只可私下进行,暂时不能让你骆伯父知道,现在你先服第一次解药,如果没有效,咱们就藉口轮换守望,到崖上再服第二次药。”   康浩欣然点头,吞下一粒解毒药,盘膝跌坐,闭目运气行功。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只见他满头冷汗长长吁了一口气,睁开眼来。   黄石生忙道:“感觉如何?”   康浩摇摇头道:“真气只能在丹田以下凝聚,一到胸口,便无法通过,尤其‘心络三焦’穴附近,好像被什么东西隔住了。”   黄石生笑道:“这是好证象,你且把汗擦一擦,咱们到崖上去。”   两人攀上涧崖,寻到骆伯伧和齐效先,声称时刻已到,特采轮换守望。   骆伯伧道:“不用这么麻烦了,你们体力都未复原,只管下去休息嘛,有我守望就行了。”   黄石生道:“大哥连日劳累,也该休息一下,午夜过后还要赶路,咱们一行人全靠大哥领导,你若累倒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骆伯伧拗他不过,只得答应,叮嘱了一番,又留下两头灵雕协助警戒,才和齐效先回到崖下。   黄石生四下了望一遍,寻了一株隐蔽的大树,让康浩依坐在树根下的草丝中,然后小心翼翼,将药物取了出来。   康浩接过那畔粒可能致人死命的黄色药丸,心里不期然返起—阵莫名的恐慌,他自问并不畏惧—死,却说不出为什么会心惊手颤起来。   黄石生看出他神色有异,低声问道:“怎么?你有些害怕了?”   康浩摇摇头道:“不!小侄只觉得肩负太重,心情难免紧张,万一这药丸有毒,发生了意外,小侄虽不惧—死,但师冤未雪,月眉和湘琴又如此情况……”   黄石生微笑道:“但你如今有力难施,形同废人,又怎么能够申雪师冤?怎么挽救月眉和湘琴?你连行路都吃力,何能千里迢迢前往苗疆?纵然去了,又凭什么替她们取得‘搜魂大法’的解药?”   康浩惊然道:“四叔的意思是……”   黄石生道:“我的意思是说,问题必须求得解决,苗廷秀的药物均已在此,除大胆一试之外,别无他法。”   康浩毅然点头道:“不错,似这般光景,实也生不如死。多谢四叔的当头棒喝。”说完,一仰颈脖,将半粒解药投人口中。   黄石生低喝道:“放松百骸,缓缓运气,不可急躁。”口里说着,人已在康浩对面坐了下来,左手紧紧搭在他的腕脉穴,右手捏着解药药瓶,双目炯炯,凝注在康浩脸上。   只见康浩深纳一口气,眼帘徐徐而阖,神态一片安详,腕间脉搏也十分规律,但过了大约顿炊时光,突然身躯一阵震颤,脉搏鼓荡如潮,呼吸也急促起来。   黄石生心里虽然吃惊,仍未有所行动,只全神贯注着他的变化。  ’又过了片刻,康浩口内竟发出“嗬嗬”的声音,面肉扭曲,仿佛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浑身冷汗如浆,汗味夹杂着股浓裂的腥气。   黄石生见他溢出的汗水,其色呈现淡红,竟然渗着血质,不由也心慌起来,急忙拔开药瓶,将瓶中所有药丸,全都倾了出来……   就在此际,突闻康浩大叫一声,整个身子从地上直跳而起,又重重摔落地上,四肢挺伸,一连翻滚了五六次,便静静躺卧在草丛中不动了。   黄石生仙伶伶打个寒噤,手中药丸一齐抛落,张口瞪目说不出一句话,脸颊上一片晶莹,全是泪水。   崖边人影略闪,骆伯伧和小红几乎同时飞身掠到,紧接着,齐效先也气喘吁吁赶到——大家见了树下这幅情景,个个大吃一惊,骆伯伧沉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黄石生痛苦地摇摇头,颤声道:“小弟该死!小弟对不起大哥……”   骆伯伧纵身而上,独臂一探,抓着黄石生的肩头,喝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怎样了?”   黄石生泪如雨下,愧作的悲声说道:“都怪小弟……不该叫他吃了那粒可疑的解药……”   骆伯伧失声道:“什么?你给他吃了那粒药?你拿他的性命作试验?”   黄石生垂首道:“小弟嘱他伴着解药同服,以为便无害,没想到那药丸的毒性会如此剧烈……”   话未说完,骆伯伧反手一掌,重重掴了他一记耳光,厉声叱道:“我是怎样叮嘱你的?你一向持重,怎么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你害死了他,叫我拿什么面目去见他那蒙冤被害的师父?你!你!你……”,他越说越悲恸,语声哽咽,热泪涕淋,独臂指着黄石生,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黄石生那一掌挨得很重,脸颊顿时红肿起来,但他不敢躲避,反而直挺挺跪在骆伯伧前含泪说道:“小弟愚昧,辜负大哥的知遇之情,万死不足以赎此罪惩,只求大哥念在以往情义赐小弟一个全尸。”   骆伯伧泪如泉涌,哽声道:“你以为一死就能了结吗?果真那么容易,二十年前我早就死去了,又何须偷生到现在,你可以一死百了,却叫我在九泉下,对他们师徒如何交待?”   黄石生顿首道:“错已铸成,小弟罪无可赦,愿大哥保重贵体,另觅贤辅,继续完成未竟之志,小弟先走一步了。”说完向骆伯伧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骄指如斡,便向自己心窝戳起。   骆伯伧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抽搐道:“四弟,咱们自从结义,愚兄何曾说过你一句重话?难道你就为了这场责备,冷了结义之情?罢!罢!罢!既要分手,愚兄决不走在你后面。一松手,竟拔出了金背砍山刀。   黄石生慌忙将他抱住,大哭道:“大哥要这样做,小弟罪孽就越发深重了。”   两人相拥而泣,悲不可抑,引得齐效先也伤心起来,哽咽着道:“康大哥死了,姐姐又成了这般模样,剩我一个人活着做什么?不如我也跟你们一起死吧。”   正在悲声四起,忽听小红叫道:“你们都发什么疯?康少侠不是好好活着!”   三个男人循声望去,只见小红跪在康浩身边,吃力地想将他搀扶起来。   齐效先距离较近,急忙奔了过去问道:“康大哥他没死?”   小红啐道:“你才死了哩,他只是虚弱过甚,躺在这儿睡着了,你瞧,呼吸还是好好的不是?”   齐效先探手一试,果然不错,不禁又笑了起来,转向骆伯伧和黄石生埋怨道:“亏你们这么大一把年纪,人的死活都没弄清楚,就哭哭啼啼,觅死觅活,害我也跟着上当。”   骆伯伧无暇分辩,只紧紧握着康浩的腕脉,脸上一片惊喜之色,低声问道:“四弟,这是怎么搞的?他非仅活着,而且脉搏旺盛,竟比先前健壮得多了。”   黄石生仔细探视了一遍,长吁道:“谢天谢地,总算小弟没有弄错,那粒药丸,的确是解药,只因他中毒太久,身体过于虚弱,药力发作,一时支持不住才昏了过去,而把小弟吓坏了。”   骆伯伧急道:“这么说,他的内毒已经解了?”   黄石生道:“正是如此,但现在他体力尚未复原,先别搬动他,让他多休息一会。”   大伙儿由悲转喜,庆幸不已,团团围着康浩,八道目光,都投注在他一个人身上。   康浩呼吸沉稳,鼾声起伏,腥气血汗渐渐收止,似是并不知道身边正有人在焦急的等待着自己的清醒。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消逝,不觉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康浩才舒展了一下手脚,悠悠睁开眼睛。   黄石生内心一块大石落了地,抢着问道:“贤侄,你觉得怎样?”   康浩茫然道:“我不知道,我究竟是活着?或是已经死了?”   骆伯伧含泪而笑道:“傻孩子,你当然是活着,但你黄四叔却险些冤枉死了。”   康浩道:“为什么?”   黄石生忙岔口道:“你现在别问这些,先提—口气,试试看真气可能凝聚?”   康浩撑坐起来,依言吸了一口真气,默默运行了一周天,不禁惊喜地道:“真奇怪,心络穴道,已经畅通无阻,内力也可以提聚了,难道苗靠秀那粒药丸真是解药?”   黄石生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本以为先替你解了毒,仍然可以手到擒回,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一番心机白费,反而弄假成真,奉送了粒解药。”   骆伯伧感慨地道:“说的是,人算不如天算,一个人生死有命,半点也勉强不来的。接着,歉然一笑,又对黄石生道:“方才愚兄情急,错怪的贤弟……”   黄石生笑着截口道:“连小弟都以为自己铸成了大错,何况大哥,事情既已过去,还提它则甚。”   康浩迷惑地望望黄石生,又望望骆伯伧,问道:“四叔什么事铸成大错?”   黄石生笑道:“没有事!你内毒初去,好好静养调息吧,别管闲事了。”   骆伯伧也接着说道:“宗六弟身边有换洗的衣服,贤侄且去山涧下洗个澡,把脏衣服换一换,好好休息一下。”   小红听说康浩要去山涧洗澡,不便跟随下去,就自动留在崖上负责守望。其余四人回到山涧下,骆伯伧等各自觅地调息,康浩取了干净衣服,独自往涧中沐浴更衣。   他身上衣服本是复仇会的旧衣,连番遭遇险阻,业已破烂不堪,刚才又出了一身腥臭血汗,更是臭味难闻,沐浴之后换上干净衣衫,精神也为之一振。   但换弃旧衣的时候,使他又想起冉肖莲相待的种种情意;心下不由一阵怅惘,他自忖数次在危难之中,若无冉肖莲相助,只怕早已死在复仇会手下,姑无论好援救自己有什么目的,至少自己的确受过他的恩惠,想不到彼此竟翻脸变成了死仇,尤其是月眉和湘琴,竟因此遭妒,被冉肖莲用“搜魂大法”害得如此惨状。   他缅怀往事,感慨万端,加以浴后清新,精神亢奋,反而没有一丝倦意,望望骆伯伧等人都已寂然入定,山涧中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只有淙淙泉水,蜿蜒由脚下流过,大地万物仿佛沉缅在酣睡中。   康浩轻轻挨着月眉和湘琴身旁坐下,低头注视了很久,只见两人香息微微,神色一片平静,好像早巳把世上一切烦恼全忘得一千二净了。他不禁长叹一口气,从心底泛起一抹凄凉的苦笑……神志昏迷的人,虽然可怜,但却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至少,她们脑中是一张白纸,没有快乐,也没有烦恼,更没有错综复杂的情仇纠缠。   他带着五分怜爱,三分负疚和两分羡慕的心情,伸手替她们理了理被风吹乱了的头发,心里暗暗有了决定,又轻轻站起身子,去附近寻了一截树干,取出风铃剑,默默的修削起来。   一柄简陋的木剑削好,时间已到丑正,众人相继起身,趁黑夜掩护,离开了那道山涧。   经过半夜调息,众人体力多已恢复,齐效先内伤也痊愈多半,可以自己行动,不需要人搀扶了,康浩真力复原,便背负着月眉,由小红照顾湘琴,骆伯伧负责宗海东,其余黄石生和齐效先,都徒手在前后领路和排斥。   一行人疾走半夜,天亮时已远离了大巴山主峰,用些干粮,略作休息,又继续走了半日,午刻光景便出了山区,抵达一处小镇,大伙儿吃了顿热腾腾的饭,聚在—起商议今后的行止方针。   康浩首先说道:“小侄的行止已经决定了,为了求取搜魂大法和绝情蛊的解药药方,必须走一趟苗疆,会会那位鬼叟朱逸。”   黄石生问道:“你是准备独自去?或是带着月眉和湘琴一块儿去呢?”   康浩道:“独自去虽然比较方便,但往返需时甚久,所以小侄准备带她们一起去,若能求得解药,便可就近施救。”   骆伯伧接口道:“既然这样,咱们大伙儿都去苗疆走一道,不择手段,好歹要弄他一份解药药方回来。”      第三四章 蛮荒求药 冒名行险     黄石生连连摇手道:“使不得,据孟三姐说,那鬼叟朱逸怪僻成性,为人却在正邪之间,此事只宜软求,不能硬夺,如果大批人马浩浩荡荡赶去,必然会引起麻烦。”   骆伯伧道:“咱们可以分成几批,装扮成各种游贩商人,暗中互相排斥。”   黄石生道:“这样也不行,苗疆民情特殊,只要在陌生人出入,断难瞒过鬼叟耳目”   骆伯伧不悦道:“似这般畏首畏尾,怎能得到解药?当初孟三妹也说过,那鬼叟朱逸是个老顽固,若向他明求,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黄石生笑道:“大哥先别急着,自治阳节孝坊发现洱海双妖开始,小弟对求取解药的事,时时在作打算,无论明求暗偷,总要将解药配方弄到手才罢。”   骆伯伧道:“你打算如何下手.”   黄石生道:“常言说:先礼后兵。那鬼叟朱逸,乃是成名多年的人物,除非万不得已,咱们应该尊重他的身份,必须持软求不成之后,再用其他手段,说到这里语音突然压低,哑声道:“不过,咱们和鬼叟毫无渊源,贸然相求,他多不会应允,其间得略用些计谋……”接着,便“如此如此”地,将自己的计谋说了一遍。   骆伯伧听完,皱眉道:“这办法虽好,咱们已经用过一次,如果被他识破,只怕会弄巧成拙,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黄石生笑道:“蛮荒远阻,对中原武林一定不会熟悉,何况小弟已事先安排好第二步计划,即使被他识破,也不会有多大影响的。”   骆伯伧道:“那么,你准备如何分配人手呢?”   黄石生道:“第一批,由康浩和小红姑娘,带着湘琴同往,小弟权充随从。第二批,由大哥和效先带着月眉同往,宗六弟权充随从。两批人数相同,前后相隔不得超过三日路程,倘若第一批人马,在三日之内无法得手,第二批人马恰好赶到——这一来,就万无一失了。”   骆伯伧沉吟了一下,转顾康浩道:“贤侄你看这办法如何?”   康浩微笑道:“四叔的计谋固然妙,只是稍欠厚道些。”   黄石生道:“这年头做事不能太老实,只要咱们目的不在害人,也就顾不得这些小节了。”   口口口   “洱海”背依点苍山,濒临大理城,海水汪洋浩淼,澄弘一色,海中又有“三岛”、 “五湖”、 “九曲”等胜景,相传“洱海”出产珊瑚,树高数丈,每当冬日,海水倒卓,其红如火,堪称奇观。昔人有诗赞道:“洱海何雄状,源流自郑川,两关龙蛇尾,九曲势蜿蜒,大理城池固,金汤铁石坚,四洲从古号,三岛至今传……”其险要形势,可见一斑。   洱海苍山,地处蛮荒。据《水经注》记载,诸葛亮平南诏,战于榆水之南。榆水即洱海下游,名叫“漾鼻江”。唐朝天宝年间,鲜于仲通和李密两伐南诏。皆败于此。白居易曾有诗记其事:鲜于仲通六万卒征蛮一阵全军没,至今两洱海岸边,箭孔刀痕满枯骨……   而“鬼叟”朱逸,正是看中蛮荒之地民风膘悍,瘴烟千里,才选择这地方,创立“黄衣神教”自任教主,号令苗疆,俨然一方霸君,其居住的“万寿宫”,就筑在洱海中的“金梭岛”上。   这一天,大理城中来了一列分外引人注目的队伍,为首的八骑健马,簇拥着一辆双套篷车,篷车后面,紧随着又是八骑健壮武士和一位眉目英俊的蓝衣少年。   那十六骑武士,个个身躯伟岸,腰干挺得笔直,马鞍旁都斜插着一柄鲸鱼皮鞘的厚背鬼头刀,一色的宝蓝对襟武士装,胸前绣着斗大一个“庞”字。   随行的双套篷车,门窗紧闭,帘幔低垂,看不见车中坐的是什么人?但那紧傍车旁而行的蓝衣少年,却是个英俊飒飒。目光如炬的不凡人物。   大队人马驰过城中最热闹的大街,引得满街行人驻足而观;无论汉人或苗人,都不由自主从心底发出一声惊羡的赞叹,暗忖道:“这是哪一路的人马?竟有如此气派,简直比宫府出巡还要威风嘛。”   惊羡声中,车马已在街口“大兴隆”客栈门前停了下来,十六名武士一齐滚鞍落马,手握革缰,排成两行整齐的行列许多路人忍不住好奇,都远远站写了,想看看那篷车里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客栈伙计何曾见过如此气派的客人上门,竟吓得不敢出来接待,急急忙忙往店后唤老板。   那老板听说有大队人马来到店前,也吓了一大跳,一路跌跌撞撞奔出来,才到店门便卟通跪下,叩头如捣蒜,一连声只叫:“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马队中走出一个身裁加显瘦小的武士,向客栈老板微微摆了一下手,说道:“不用害怕,我们是西川太平山庄来的,快起来随我去见我们少庄主。”  、客栈老板连头也不敢抬,颤抖地说道:“小人只开客店,做的正正当当生意,从来不敢干犯法的事,求求老爷开恩,求求老板开恩……”   那武士笑道:“这不是奇怪吗?你开客店,我们是来住的客人,犯的什么法?开的什么恩?”   另外十五名武士尽都哈哈大笑起来。   老板听见笑声,才壮着胆抬起头来问道:“诸位是来住店的客人?不是官府派来的官差?”   那武士道:“龟儿子才是官差,不是跟你说过么,我们是西川太平山庄的。”   老板弄清楚了,急忙从地上爬起身来,气呼呼指着两个伙计骂道:“操你奶奶的,明明是客人上门,偏偏说是官差,白给你两个吃了多少米饭,你奶奶的,连客人官差都分不清楚?”   两个伙计哭兮兮地说道:“我们只说是来了许多人马,又没说是不是官差……”   老板喝道:“奶奶的,你们没说,难道是我自己说的?”   那为首的武士含笑劝道:“别骂了,客人上门,先招呼生意要紧,我们少庄主还在那边立等问话呢。”   老板一面答应,一面又向两个伙计喝叱道:“听见了没有?还不赶快去烧水沏茶!”   两个伙计转身就走,那老板又骂道:“蠢货,先替客人照顾牲口,把院子打开好让车辆驶进去停放……”   两个伙计被他呼来喝去,团团直转,客栈老板急忙挥一挥身上尘土,堆了一脸笑,跟随那武士来到蓝衣少年马前,老远就长揖施礼,恭敬答道:“小人方老实,拜见少庄主。”   蓝衣少年马上微一欠身,问道:“你就是客栈主人吗?”   方老实垂手答道:“不敢,小人正是兴隆栈的店东。”   蓝衣少年点了点头道:“你们店里共有多少客房?”   方老实陪笑道:“少庄主您问这个,不是小人自夸,敝店前后有三进院,连厢房在内,不下三十间,大理城中再也找不到第二家了。”   蓝衣少年道:“很好,我准备把贵店全部包租下来,三日之内,不得另租其他旅客,能办得到吗?”   方老实乐得嘴也合不拢来,连声道:“办得到,办得到,小人知道少庄主是富贵人家公子,决不敢让那些闲杂人扰了公子的清静……”   蓝衣少年冷冷道:“倒并非为了清静,只因我们有病人,倘若出入闲人太多,很不方便。”   说完,举手一摆,从马上飘身而下,亲自走到篷车门边,屈指向门上轻叩了一两声,叫道:“小红,到店了,搀扶姑娘来吧!”   篷车车门“呀”地开了,香风一拂,跳下来一个深奥蓝色彩裙俏丽丫环,接着,由车中扶出一位红衣少女。   那少女一出车厢,远远围观的行人,都不约而同发出一片惊讶之声,说真的,像这般粉装玉琢、貌美如花的女郎,别说当地土著苗蛮,便是移居来的汉人,也算生平第一次见到,满街的人,个个目瞪口呆,几乎连呼吸也一齐停止。   但那红衣少女却神情一片冷漠,对满街惊羡的人群,恍如未见,径自在那少年和丫环搀扶之下,木然入店而去。   篷车驶入客栈侧院,十六骑人马也相继进了客栈,街上人群却犹未散去,虽然惊鸿一瞥,什么也看不见了,许多人仍在交头接耳认识论纷纭,仍在客栈门前引颈张望,不到半个时辰,大理城中已经整个传遍,都知道“大兴隆”客栈来了一批贵客,内中有一位患病的绝色美女——然而,人们只知道这批客人是由川西太平山庄来的,却不知道他们老远从川西到蛮荒来干什么?   不,其中只有一个人知道,那个人,就是“大兴隆”客栈的老板,方老实。   因为大批车马安顿妥定之后,蓝衣少年便着人将方老实唤去上房问话了。   这时客栈后进的上房,已经变成禁地,各进出道路全由太平山庄随行武士把守,方老实走进房里,只见房中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蓝衣少年,另一个则是那领队模样的中年武士。   蓝衣少年态度十分和蔼,摆摆手,示意方老实在对面一张木椅上坐下,然后含笑问道:“我们远道而来,人地两疏,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是否晓得?”   方老实一挺胸脯,说道:“少庄主,你算是问对人,旁的小人不敢瞎吹,只为吃的这行饭,人头儿还熟,少庄主你问是谁?”   蓝衣少年道:“你可听说过‘鬼叟’朱逸这个名字?”   方老实神色一呆,用力搔了搔头皮,尴尬的笑道:“实在对不起, ‘鬼叟’这名字,倒没有听人提过……”   蓝衣少年不禁有些失望,又道:“那鬼叟朱逸原是武林人物,后来才定居此地,据说在南荒一带颇有名声.老板;你再想想看?”   方老实沉吟了好半天,最后仍是摇头道:“实在没有听过这名字,也许早就搬家,不在此地了,否则,小人纵然不认识,一定听别人谈起过。”   旁边那中年武士忽然接口道:“方老板在这几落籍多少年了?”   方老实道:“哦!不少年啦,小人从十六岁时,跟我叔父到大理城来,算算总有二十六七年了。”   那中年武士笑道:“二十年前,苗疆发生过一次大事,方老板大约知道吧?”   方老实问道:“什么大事?”   中年武士缓缓说道:“二十年前,有一个名叫游西园的汉人,曾由苗疆讨了两个老婆回去,据说那两个女人,本是姊妹二人,竟同时爱上了游西园,弄得难分难舍,无法安排,后来她们互相商议,决定同事一夫,谁知她们的父亲坚决反对,险些在一怒之下,把他们三人全给杀了,那游西园在苗疆无法立足,才带着姊妹二人一同逃回中原……”   故事还没说完,方老实业已脸色大变,急急摇手道:“快别说了!快别说了!”   中年武士道:“怎么?不能说吗?”   方老实神色仓惶答道:“这可不是说着好玩的事,被黄衣教的人听去,会闹出事来。”   中年武士道:“为什么?难道没有那回事?”   方老实低声道:“事是千真万确,苗疆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但这是黄衣教的家丑,二十年来,严禁提及,早些时有人无意间犯了教主禁令,都被黄衣教抓去砍了头,还把头挂在墙上示众哩。”   中年武士问道:“那黄衣教主又是什么人物?”   方老实一伸舌头,将大拇指翘得比脑袋还高,哑声道:“汉人口中的活佛,苗人眼中的菩萨,万里南荒,他老人家就是真命天子,真龙皇帝。”   中年武士微笑道:“便是皇帝,也该有姓氏称谓?”   方老实道:“教主俗家姓朱,道号‘九天玄黄金龙大帝君’”   中年武士和蓝衣少年互相交换了一瞥的目光,点点头道:“不错,他就是当年的鬼叟朱逸。”   蓝衣少年向方老实微微一笑,说道:“我们千里而来,正是想见见这位黄衣教主,不知要去什么地方,才能见到他?”   方老实惊问道:“少庄主要见教主,有何事故?”   蓝衣少年剑眉微皱,轻叹道:“内子患了怪病,必须教主始能医治,所以不辞千里,特来求医。”   方老实道:“原来那位年轻姑娘,竟是少庄主的夫人?”   蓝衣少年道:“不错,她和我已有婚约,尚未迎娶。”   方老实问道:“不知少夫人得的什么怪病?”  ’蓝衣少年不胜稀嘘的摇摇头,道:“唉!一言难尽,我们只听人传说,她的病,普天下只有黄衣教主能治,故而兼程赶来,方老板如果知道那黄衣教主居住的地方,,即请赐告我等感激不尽。”   方老实想了想,道:“教主居住之处,就在城外洱海中的金梭岛,但是,那地方飞鸟难渡,如无教主令谕,即使去了,也休想活着回来。”   蓝衣少年骇然道:“如此说来,我等人地生疏,怎能获得教主的令谕呢?”   方老实道:“在下愿替少庄主飞鸽传报,请求教主颁赐令谕?”   蓝衣少年骇然道:“你是……”   方老实摸起外衣,露出内衬的黄色短衫,笑道:“小的方彤,现任黄衣神教知客炯接引使者。”   蓝衣少年和中年武士不约而同站起身来,拱手道:“原来是接引使者,我等失敬了。”   方彤傲然道:“不瞒少庄主说,诸位一入苗疆,本教便获得消息,只因未明诸位来意,不便贸然相见,既然少庄主此来仅为慕名求医,并无恶意,小的立即用飞鸽呈报教主,最迟明日,定有消息。”   蓝衣少年大喜道:“如此多多仰仗方兄了。”   方彤道:“不敢当,请教少庄主台甫,以便上报。”   蓝衣少年忙道:“兄弟庞文彬,世居川西太平山庄。”   方彤微笑道:“莫非就是名震西南的逍遥公子?”   蓝衣少年笑道:“那是武林同道过誉了。”   方彤道:“苗疆虽是蛮荒之地,对川西太平山庄却是仰慕久矣,但一向未曾听说少庄主已有文定之喜,不知少夫人是何家千金?”   蓝衣少年道:“兄弟纳采定聘,乃是最近的事,内子便是终南一剑堡主的独生女儿。”   方彤轻“哦”‘声,脸上微微变色,笑道:“这真是门当户对,佳偶天成,川西太平山庄和终南一剑堡结成了亲家,西南半壁武林同道,谁还敢正眼相观呢?”略顿,又紧接问道:“但不知少夫人究竟得了什么重病?竟劳公子亲下蛮荒,向敝教主求医?”   蓝衣少年似乎有点犹豫,过了片刻,才叹口气道:“方兄既然不是外人,在下就实说,内子并非患病,而是被人用‘银针搜魂’大法,迷乱了神志。”   那方彤骇然一惊,急道:“少庄主怎知少夫人是被银针搜魂大法所制?”   蓝衣少年道:“因为那施术的,就是当年毒手殃神游西园的女儿,此时正仗着搜魂大法和绝情蛊两种绝技,横行中原武林,不仅内子被她下了毒手,更有许多武林高手,亦在她搜魂大法之下,变成了可怕的‘鬼武士’……”   方彤脸上突然变色,又问道:“那游西园和敝教主的两位公主,如今情形怎么样了?”   蓝衣少年摇摇头道:“方兄问起两位公主,在下只有四个字奉答。”   方彤道:“哪四个字?”   蓝衣少年面带肃然之色,徐徐道:“惨不堪言。”   方彤大惊道:“少庄主能否说得详细一些?”   蓝衣少年道:“请方兄原谅,并非在下故作神秘不肯奉告,实在其间经过,一言难尽,且待见到贵教教主之后,再详细面陈吧。”   方彤猜想他必是不便启口的困难,也就未再追问,起身一拱道:“少庄主请暂时在敝店休息,在下立即飞报教主,一有消息,当立时来报。”说完匆匆而去。   那中年武士掩上房门,轻舒了一口气,说道:“想不到这厮竟是鬼叟朱逸的手下,咱们险些被他瞒过了。”   蓝衣少年道:“四叔,咱们第一步总算成功了,待见到鬼叟朱逸,又该怎么办泥?”   原来蓝衣少年正是康浩,那中年武士便是黄石生,服侍易湘琴的丫头,则是小红。   这时,黄石生正色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只管放大了胆,仍照咱们原先商量好的说词,向那鬼叟朱逸求取解药配方,有愚叔在旁,不必胆怯。”   康浩道:“小侄并非胆怯,但由这位方彤的做作和机智,足证鬼叟朱逸手下颇有人才,而且消息十分灵通,万一其中有人认识逍遥公子,岂不坏了?”   黄石生道:“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果真被他识破。你只要咬定自己就是庞文彬,使他无法判别真假,那时再见机行事吧。”   两人密议了一阵,耐着性子在店里等候消息,一夜度过,第二天清早,方彤忽然陪着两位面容冷肃的老人,来到后院上房,求见太平山庄少庄主。   那两个老人,年纪都在六旬左右,一个是苗人,一个是汉人,同样披着一袭宛如袈裟式样的黄袍,襟边以金环扣接,神态显得十分傲慢。   据方彤介绍,那汉人姓李名昆,外号“飞天豹子”,是黄衣教教主朱逸座前“九侍”之一,苗人名叫“哈都拉”,现任教中“知客峒”峒主,按黄衣神教的编制,教主以下,共分为士峒,每峒设峒主,其地位就和中原各帮派的堂主相同。   康浩不敢怠慢,连忙吩咐准备酒席招待。   那飞天豹子李昆沉默不大开口,倒是苗人哈都拉,说得一口流利汉语,拱拱手道:“少庄主别客气啦,我们奉教主之命,特来迎接少庄主赴万寿宫,急令在身,不便耽搁。”   方彤也含笑道:“教主获知少庄主驾莅南荒,高兴得了不得,此刻定已洁身而待,少庄主还是早些动身前往的好。”   康浩望望黄石生,见他正点首示意,便道:“既然诸位都’这样说,恭敬不如从命,待治愈内子的病以后,那时再由兄弟作东,好好酬谢诸位。”   回头吩咐道:“黄统领,传令下去,整队出发。”黄石生躬身应诺退了出去。   黄石生刚离去,那位一直开口的飞天豹子李昆突然阴侧侧问道:“这位黄统领想必是太平山庄的得力高人,少庄主怎么竟忘了替我等引介引介?”   康浩笑道:“李老前辈太看得起他了,其实,他只是敝庄武士的一句统领,略有几分机智,家父因我远行,定要派他跟来,怎敢当高人之誉。”   李昆道:“但不知黄兄的台甫如何称呼?”   康浩道“他名叫黄蜀树,蜀是西蜀之蜀,树就是树木的树。”   那李昆默然片刻,又问道:“可有雅号?”   康浩摇头道:“他是从小在敝庄长大的,很少在江湖中走动,并无名号。”   李昆微微—笑,说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康浩诧道:“怎么可惜?”   李昆道:“以李某人看,这位黄兄面带精明,眼神充朗,必定是位满腹计谋的高人,可惜竟未在江湖武林中走动,否则,准能闯出一番盛名来的。”  ‘康浩心中暗暗一惊,口里却打个哈哈道:“这是李老前辈过誉了。”   李昆正色道:“绝非过誉,他若没有超人之能,老庄主怎会特别派他随侍少庄主到南荒来?”   正说着,黄石生回报车马已作安排,康浩趁机替他们略作介绍,笑道:“黄统领,这位李老前辈十分看重你,你得多跟李老前辈亲近些,也可多得教益。”   黄石生自然会意,连忙拱手道:“黄某末学后辈,请李老前辈和哈都拉峒主多多指教。”   三人客套之际,康浩抽身进入内室,将前往黄衣神教总宫的准备经过,大略告诉了小红,并且叮嘱道:“朱逸手下颇有能人,咱们的行动必须格外小心才成,倘有变故,姑娘务必保护湘琴,寸步也不可或离。”   小红点头答应道:“婢子理会得,少侠和黄老前辈也要多多提防。”   不多久,人马车辆都已妥当,小红伴着神志昏迷的易湘琴在院内登车,随行十六骑武士也都上了马,康浩帜哈都拉和飞天豹子李昆陪同步出客栈大门,乍见了李昆和哈都拉两人的坐骑,康浩等都不由吃了一惊。   敢情那竟是两匹怪兽,似狮非狮,似马非马,通体雪白,四只脚上却各长着一络黑毛,蹄间肉垫甚厚,更有一层坚韧的韧皮,颈生长鬃,锐牙外露,上唇鼻尖,又耸立着一只巨大的独角。   哈都拉见康浩面有惊诧之色,便得意笑道:“少庄主,觉得此兽很罕见吗?”   康浩忙道:“确是罕见,不知叫何名称?”   哈都拉道:“此兽产于通大河旁积雪之谷,故名通天雪犀,少庄主别看它身躯粗笨,脚程可颇不缓慢,普通名驹宝马,未必能跑得过它。”   康浩诧道:“兄弟也曾听过通天犀的名字.却不知竟是生具如此异状。”   哈都拉笑道:“那是普通的通天犀,色呈灰暗,并无什么奇特之外,这种雪犀,乃属罕见异种,不仅脚程奇快,可以目行千里,更有两桩宝马难及的奇性。”   康浩道:“愿闻其详。”   哈都拉道:“其一,此兽能饱食之后,三日不需饮食,昼夜奔行毫无疲惫之态,其二,此兽天生异秉,能登山渡山如履平地。”   康浩轻“哦”了一声,暗忖道:“如果此行顺利,回去时定要索取两匹异兽,当作坐骑,倘遇急事必须兼程赶路,有这东西岂不方便得多,将来月眉姊弟返回巫山,用此异兽代步,一定也会省却许多跋涉之苦。”   飞天豹子李昆迅速的向康浩脸上扫了一瞥,接口道:“少止主若是喜爱此兽,何不试骑一道?待回程时,向教主索取数匹,携返川中。”   康浩大喜道:“它不认生人吗?”   李昆道:“此兽貌虽丑恶,性情尚称温驯,有哈都峒主在侧,少庄主只管放心的骑吧!”   康浩道:“多承厚情,兄弟就和李老前辈互换坐骑了。”话落,飞身一跃,上了通天犀。   那哈都拉大袖一挥,低喝了声“走!”通天犀立即昂首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怪啸,撒开四蹄,飞窜而起。   哈都拉说得一点也不错,此兽看似粗笨,脚程竟奇快无比,才一起步,便如电驰雷奔般难予抑止,康浩猝不及防,险些被摔了下来。   加以那通天犀身上,既无鞍,又无蹬,光溜溜的身子,连个挟腿的地方也没有。这时天方日初,正当早市之际,街上人群熙攘,络绎不绝,倘或撞伤了人,却如何是好?   康浩心里发慌,急忙伏身挫腰,双手揪住怪兽的长毛,施展“千金坠”的功夫,真气下沉,猛往怪兽后股压了下来。   那怪兽负重,却并无停顿之意,反面一声厉吼,四足腾空。由一群赶市的百姓头上越了过去。   二群人齐声惊呼,纷纷卧倒,却没有一个敢出口咒骂的。显然,大理城的百姓们,对这种情形早巳习惯了。   康浩暗一把冷汗回头张望,但见黄影闪幌,怪啸震耳,哈都拉骑着另一区雪犀,飞也似跟了上来。   两匹怪兽首尾相接,势如奔雷逐电,冲开熙攘的人群,一路驰出了大理城,转瞬间已到洱海岸边。   前望洱海,一片汪洋,岸畔建着浮桥码头,密密麻麻泊满了快舟楼船,为数不下百艘,一眼看过去,桅墙如林,船上水手尽着黄衫黄裤,桅顶飘扬着黄色风带,分明都是黄衣神教属下的船只。   康浩一骑当先来到岸边,只听“轰轰轰”三声炮响,船上金鼓齐鸣,细乐悠扬,鼓乐声中间出一队半裸苗女,约有二三十人,个个左手提着苗刀,右手挽着一支鲜花扎成的花环,一字儿排开拦住去路。   康浩眼看收势不住,急忙叫道:“快让开……”   谁知那些苗女毫不闪避,反而迎着通天犀唱道:“洱海滨。大理城,金刀彩环迎贵人,神犀!神犀!何不稍停。”   说来奇怪,那雪犀奔行正快,听了歌声,仿佛深解人意,仰天一声低吼,四蹄前伸,突然停了下来。   康浩借势飘身,一掠落地,紧跟在后面的哈都峒主也飞身而下,恰好飘落在康浩身旁。   数十名苗女欢声雷动,一齐扬手,将鲜花扎成的彩环,向康浩凌空抛了过来。   二三十个花环,宛如一朵朵五色缤纷的彩云,朝康浩头顶落下,手法竟奇准无比,一个个全都套个正着,刹那间,康浩颈项、手臂和身上,无不挂满花环,百花簇锦,清香绕鼻,悄如置身花海之中。   康浩表面含笑点首,连连称谢,心里即暗惊道:这些苗女,看来都有一身精湛的武功,音就这抛掷花环的功夫,非位准确,手法亦甚巧妙,若将花环改为“套索”或其他暗器,普通武林人物只怕很难躲避得开呢。   思忖间,苗女们已分为左右两队,开始了苗族迎宾舞步,船中奏着乐曲,岸上唱着苗歌,舞影翩翩,刀光闪闪,歌声虽嫌音调,那舞姿却看得康浩心惊不已——敢情那二队苗女此起彼退,盘旋穿行,其所用步法和刀法,赫然竟是一套配合得极严密的合击之术。   康浩心里明白,这一定是鬼叟朱逸特别调教出来的,欢娱迎宾是名,其实大有示威之意。   一曲迎宾舞毕,苗女捧刀俯首,曲腿半坐致敬,康浩也存心要露一手,从怀里取出一把珍珠,信手洒去,含笑道:“小东西,不成意思,给诸位姑娘留着迭朋友吧!”   那一把珍珠,不多不少,不歪不斜,不轻不重,每一苗女发顶各嵌一颗,兀自巍颤颤抖动,没有一颗坠落下来。   哈都峒主瞧得骇色变色,脱口赞道:“少庄主不愧名门子弟,好高明的温天花雨手法。”   康浩微笑道:“班门弄斧,峒主休要见笑。”   哈都峒主拱拱手,回头喝道:“孩子们,还不快些谢赏!”   苗女们折腰一礼,齐声道:“谢少庄主。”纷纷收刀人鞘,退回船上。   哈都峒主又道:“已备礼舟,请少庄主移驾登舟。”   康浩见黄石生和车马尚未到来,不由有些迟疑。   哈都峒主接着又道:“少夫人车马另有船只接送,教主在宫门立候,少庄主只管登舟先行。”   康浩不好意思再推辞,笑道:“适才听说通天雪犀能涉江渡水,不知是否也能越此海面?”   哈都峒主道:“少庄主莫非想乘此兽横渡洱海?”   康浩点首道:“倘若无逾礼规,兄弟是想试一试。”   哈都峒主笑道:“既如此,在下陪少庄主同乘雪犀便了。”说完,举手一挥,两匹通天犀一齐纵身跃落水中。   二人互相拱手,道一声“请!”身形掠起,双双掠登犀背上。   依康浩猜测,雪犀纵能人水泅渡,速度也不会太快,故借试乘雪犀的借口,拖延渡海,以便等侯黄石生等人,殊不料那雪犀泅水,竟比船只快过一倍不止,但见它四蹄飞动,破浪急进,鼻端独角划开水面,激起两道雪白的浪花,仿佛神龙人水,既平稳又快速,不消多久,已将大理城远远抛在视线以外了。   康浩弄巧成拙,心里暗暗后悔不迭,他虽然并不畏怯单身前往黄衣神教的万寿宫,却不能不替黄石生等人担心,尤其易湘琴神志犹在昏迷之际,万一发生什么事故,彼此无法呼应,那就糟了。   怎奈此时业已骑“犀”难下,空白焦急,却无法可施,只好盼望一切都是自己的妃忧,黄石生等人快些平平安安到万寿宫来!   雪犀破浪泅行,足足过了顿炊之久,才远远望见海中现出一座岛屿,及待游近,更见岛上绿树成荫,苍翠欲滴,万绿之中拥着一座黄澄澄的宫殿,飞檐狼牙,气势万千,被日光和海水一照,金壁辉煌,闪闪夺目,直如黄金浇铸的一般。   又过了许久,两匹雪犀先后抵达岛岸,康浩随着哈都峒主飞身上岸,脚才踏上陆地,就发觉情形有些不对,岛上有宫殿,却看不见一个人影,整座岛屿鸦雀无声,寂然如死,就像一座无人居住的荒岛似的。   康浩心下狐疑,又不好询问,举步随着哈都峒主向那金壁辉煌的宫殿走去,只见一座石牌坊耸立宫前,牌坊上镂着一副泥金字的对联,写道:   对世间异教都予白眼,   愿天下同道尽着黄衣。   横批四个字是:非友即敌。   康浩看罢,微微一笑,暗忖道:如此口气,心胸未免太狭窄了。   于是含笑问道:“这石牌上的对联,不知出自何人手笔?”   哈都峒主道:“是敝教教主亲撰,少庄主以为如何?”   康浩不好意思直说,只淡淡笑笑道:“寓意豪迈,不愧一方霸主口气,只是天下武林同道甚多,这样岂不结怨太广?”   哈都峒主笑道:“少庄主只知其—,不知其二。想敝教独处南荒,向不与中原往来,寻常根本无法到金梭岛来,但凡能来的,如非朋友,自然就是仇敌了。”   康浩微笑问道:“朋友如何?仇敌又如何?”   哈都峒主道:“是朋友当然竭诚接待,若是敌人,要想活着离开金梭岛,那就不太容易了。”   康浩乘机探问道:“此岛既是贵教总宫所在,为何竟这般荒凉呢?”   哈都峒主大笑道:“少庄主请看,此岛何尝荒凉。”话落,略一抬手,顿闻号炮震耳,号角齐鸣。   号角声中,两侧矮树丛忽然摇头起来,每一棵树内,跃出一名赤身裸臂,手挽盾牌和苗刀的黄色武士,个个头插花羽,面涂彩纹,粗壮膘悍,宛如一座座黝黑的铁塔。   万寿宫的大门,’也在这时候缓缓启开,一阵乐声人耳,徒步走出两队持矛佩刀武士,接着又是两队连弯手,两队盾牌手,两队钩镰枪手,然后是两队力士型的黄衣护卫。   一连十队,每队三十六名,为据巳达数百人,最使康浩吃惊的,是紧跟在黄衣护卫后面,还有一十六名“抬抢手”,竟然携带着八支威力强大“火绳铁砂枪”。   最后,是八名汉人侍卫簇拥着美貌苗女共撑金罗伞,由宫中缓步走出来一老一少两个人。   那老的一个生得面如黑蟹,尖头宽腮,厚唇细目,身上穿着一件乡金线的黄袍,年纪大约已有七八十岁,不间而知,必定就是黄衣神教的教主——鬼叟朱逸了。   在他身旁,是个三十岁不到的青年文士,长得唇红齿白,剑眉朗目,神彩极为英俊。相称之下,越发显得那鬼叟朱逸,老丑猥琐,青年文士风姿挺拔康浩不由对那文士多看了两眼,暗赞道:“想不到苗疆居然有此英俊人物,只不知道是鬼叟朱逸的什么人?”   正想着,乐声已上,哈都峒主横跨一大步,朗声道:“川西太平山庄庞少庄主莅宫访晤教主。”   鬼叟朱逸脸上毫无表情,只冷冷点了点头道:“不敢当。”   康浩急忙抱拳一拱说道:“晚辈庞文彬,久仰教主威誉,今日得睹尊颜,足慰素愿。”   鬼叟朱逸仍然没有丝毫表情,只冷冷点了点头道:“不敢当,不敢当。”在身旁的年轻文士却嘴角牵动,冷然一笑。   那笑容如昙花一现即消,充满了冷酷、据傲和嘲笑之意。   康浩不禁有些气愤,暗忖道:”我以川西太平山庄少庄主的身份来访,好歹也是中原武林一大世家,鬼叟朱逸仗着年纪辈份,态度傲慢些犹有可说,这文士是什么人?居然面带冷笑,莫非因我远来求医,竟存心与我鄙视和白眼不成?   这时候,乐声又起,哈都峒主拱手肃客,低声道:“少庄主,请!”   康浩忍着气,缓步走了过去,刚走到宫门前台阶上,那年轻文士忽然迎上一步,右臂疾探,闪电般向康浩左肘直扣了过来,口里说道:“少庄主请当心,这石阶滑得很。”假作扶持之状,五指所扣,竟是臂弯间的“曲池”穴。   康浩心中冷笑一声,左掌猛然上提,一式“金丝缠腕”反扣他的腕脉,同时漫声应道:“不劳扶持,兄弟自会留意。”   那文士急忙缩手,化拿为切,掌沿一翻,横斩康浩的“太阳”穴。   康浩毫不退让,屈指轻弹, “倒洒金钱”,五缕指风直向来掌迎去。   那文士一沉手臂,袖口疾扬,竟以“流云飞袖”内家功力,硬接康浩的指风。   两人各展奇学,瞬息间互换了三四种不同的手法,及至指袖相接,不约而同各自向后倒退了一步,康浩半条左臂发麻,那文士衣袖却多了五个小孔,各人心头暗震,谁也没有占到谁的便宜。   鬼叟朱逸双眼中突然射出两道摄人光芒,逼视着康浩,似惊异,又似赞赏的说道:“庞少庄主手法高明,不愧世家子弟。”   康浩傲然道:“好说,这位仁兄功力精湛,想必也不是无名之辈吧?”语气中,明显的含着询问那年轻文士身份姓名之意。   但鬼叟朱逸却装作不懂,只是嘿嘿干笑了两声,道:“你们两位是少年俊彦,小一辈中的英雄,来来来!大家到里面再叙话吧!”   康浩略一欠身,道:“教主先请。”   鬼叟朱逸也不客气,招招手道:“请进!请进!”口里说着,自己已围身先进去了。   康浩正要举步,谁知那文士竟一摔袖子,抢先走在前面,昂然跨进了宫门。   这举动充分表现出傲慢和无礼,但康浩想到自己远来求医,不宜徒作意气之争,心里虽然不悦,仍旧强忍了下去,淡淡一笑,随后而人。   其余“八侍”和一队队随行护卫,也鱼贯进入殿内,各按方位分列两厢,把一座雕龙画风,彩饰金装的“万寿宫”,挤得满满的。   殿中已高好席位,鬼叟朱逸坐了正中主席,左右各有一副座位,论理,康浩既是客人,自然应该坐左首位子才对,然而,那年轻文士竟大剌刺占了左首位子,反将右边的留给康浩,鬼叟朱逸分明看见,居然未作表示。   康浩忍气坐下,心里对那年轻文士在黄衣神教的身份,不由兴起无限猜疑,但经过默默的观察,却又发现那文士身着青色儒衫,既非黄衣,也无任何黄巾之类的标志,似乎并不是黄衣教中人。   那么,他究竟是谁呢?难道也是由外地来的客人?或者是鬼叟朱逸从中原聘请来的武林高手?看他年纪虽轻,武功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如果彼此同为客人,鬼叟朱逸为什么不肯替自己介绍呢?想到这里,警惕顿生,不禁对那青衣文士,又增了几分戒意。   宾主坐定,盛宴随开,阵阵细乐吹奏,队队苗女献舞,山珍错列;美酒盈博,那鬼叟朱逸绝口不问康浩的来意,只顾频频举杯,饮酒谈笑,倒像是席间只谈论风月,博前莫谈正事。   康浩一面饮酒观舞,一面暗自焦急,因为直到现在,尚未见黄石生和随行车马抵达,不知途中是不是发生了意外事故?心悬两地,竟有些视而不见其色,食而不知其味。无奈席间喧嚷,歌舞正浓,那负责接待客人的哈都峒主又坐在对面甚远的地方,要想探询,亦无从问起。   好容易等到酒过三巡,菜添五味,才见鬼叟朱逸摆手止住了歌舞,缓缓说道:“川西太平山庄誉满天下,今日幸会,减属难得,尤其两位少年英杰,聚首一堂,更是本教多年未有的盛事,老朽吞为主人,愧无佳肴待客,现有本教独门秘制、窖藏多年的‘圣婴酒’一瓶,虽然说不上旷世奇珍,倒也算得天下罕见之物,愿以分赠二位,聊表寸心。”   康浩原以为他要提起有关求医的话,不想只是分赠好酒,心里已有些失望,却又不得不客气一番,连忙笑道:“远来打扰,复蒙厚赠,委实不敢领受。”   鬼叟朱逸充耳不闻,举掌轻拍了两声,叫道:“取酒来。”   片刻间,两名苗女抬着一只木箱,放在大殿正中。   那木箱看来已经十分陈旧,四周沽满了泥土,一把铜锁也早已锈渍斑剥。显然的确是甫由泥地里掘出不久。   鬼叟朱逸亲自走到木箱前,俯身检视了一遍,直到证明封处无异,方才将铜锁扭断,拉开木箱,从里面取出一只巨大的玻璃瓶。   康浩凝目望去,不觉吃了一惊,原来那玻璃瓶中竟然包着一个眼鼻四肢俱全的婴儿。   这种用婴儿泡制的“圣婴酒”,别说叫他喝,就是看着也令人恶心欲吐,满肚子的不是滋味。   但那青衣文士却笑盈盈站起身来,抱拳说道:“教主盛情,诚令我等却之不恭,受之感愧,这个成形圣婴,怕不有千年以上道行了吧?”   鬼叟朱逸笑道:“不错,非仅此物已达千年道行,便是老朽用以泡制的药物,也属罕世难得。”   康浩忽然心中一动,忙道:“敢问教主,这瓶中圣婴,究竟是什么东西呀?”   鬼叟朱逸微露讶诧之色道:“怎么?少庄主连这东西也不认识么?”   康浩道:“晚辈见陋识浅,尚祈教主明教。”   但那青衣文士没等鬼叟朱逸开口,冷冷一笑,说道:“这倒有趣,堂堂川西太平山庄的少庄主,居然会不认识千年成形何首乌?”   康浩一惊,顾不得他话中有刺,骇然道:“呀!这婴孩模样的东西竟是千年何首乌么?”   青衣文士漫声吟道:“酒是琼浆液,药是罕世材。银针逢酒溶,蛊毒遇酒解。愚人不识货,识作腹中胎。如此少庄主,可笑复可哀。”   康浩俊脸一红,急忙转问鬼叟朱逸道:“教主,此话当真?”   鬼叟点点头,道:“不错。本门‘银针搜魂’和‘绝情蛊’两大秘技,此酒乃是酒克制的解药。”   康浩大喜,忙不迭抱拳长揖,谢道:“教主厚赐,实令晚辈感激不尽……”   “且慢!”青衣文士突然冷冷截口道:“教主之意,原是欲将此酒分赐你我二人各得半瓶,但如此罕世珍品,人人都欲据为已有,在下殊不愿与人分享。”   康浩道:“依阁下的意思又怎样?”   青衣文士傲然道:“在下久闻川西太平山庄名满江湖,不揣冒昧,想向少庄主讨教讨教,咱们就以这半瓶‘圣婴酒’作为赌注,胜的全瓶拿去,败的拱手相让,不知少庄主可有胆量接受赌赛?”   康浩心忖道:若中旁的东西,便让你得去也没有关系,这圣婴酒既是银针搜魂大法和绝情蛊的解药,我千里远而来,岂肯由你独吞。说不定,只有狠一狠心,连你那一半也一齐拜受了。   心念电转,便微微一笑,道:“阁下这话,可谓深合敝意,只是你我初次相见,彼此尚未请教尊姓大名,据言比试恐怕不大好…….”   青衣文士道:“武林人物,不须拘于这些俗套,咱们就来个先赌赛后通名,有何不可?”   康浩也被他一再进逼激发了豪性,笑道:“就依阁下,请问如何赌赛法?”   青衣文士道:“久仰太平山庞老庄主‘神眼金刀’的盛名,但不知那‘神眼’二字,因何而来?”   康浩道:“那是江湖同道赞誉家父目力精湛,故有此名。”   青衣文士飞快地望着鬼叟朱逸一眼,冷笑道:“少庄主这话就不对了。”   康浩道:“有何不对?”   青衣文士道:“据在下所知,太平山庞老庄主那又神目,乃是天赋异秉,色呈碧蓝,后在敦煌石洞中,获得一部《洗神秘录》,练就千里眼绝技,能在十丈外观蚁斗,三里外见蚊蚋,才获‘神目’雅号,难道少庄主竟不知道吗?”   康浩越听越惊,心念电转道:“此人对太平山庄如此熟识,倒要多多提防,别被他问出破绽来了。”   于是,故作傲然之态,冷笑答道:“阁下说了半天,仍然未脱‘目力精湛’四个字,在下对自己父亲的事,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只因彼此并无深交,故未说得十分详细。”   青衣文士脸上闪过一抹怒容,沉声道:“少庄主艺出名门,想必家学渊博,已获令尊真传,在下斗胆,就向少庄主讨教一下目力和刀法。”   康浩道:“刀法易分优劣,那目力却怎样比试?”   青衣文士道:“这有何难,但凭阁下吩咐,在下奉陪就是了。”   他心里暗暗好笑,旁的功夫未必有把握,若论暗器,谁也强不过“风铃魔剑”,你这小子简直是班门弄斧,孔夫子门前卖文章了。   青衣文士向鬼叟朱逸一拱手,道:“暗器比准,差之不过毫厘,必得有位公证之人才行,敢烦教主屈就如何?”   鬼叟朱逸兴味盎然的嘿嘿笑道:“好虽好!但二位只赌胜负即可,最好不要闹出人命来。”   青衣文士道:“教主放心,还不致到那种地步。”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把细如牛毛般的钢针,向空一抛,然后分用两手各接住一半,同时递给了鬼叟朱逸,道:“这种钢针共一百零八枚,现在我两手中各为五十四枚,请教主分别点验一下,倘若不错,请任意给庞少庄主一份。”   康浩伸手接过钢针,仔细看了看,不禁暗吃一惊,只见那钢针支支雪亮,又都是一般大小形状,人家并未细数,只信手一抛,便能分得一枚不差,单凭这份敏锐眼力,自己已经输了一着,看来这赌赛,竟是凶多吉少了。   青衣文土又将一名长发披肩的苗女叫至面前,含笑道:“对不起,姑娘的头发太长了,可愿截短一些?”   那苗女呆了呆,点头道:“好的,待婢子去取把剪刀剪些下来。”   青衣文士道:“不必用剪刀” ,姑娘只须站在那边殿角下。随意旋转身子,使头发飘散开来就行了。”   那苗女疑惑地傻笑了一声,缓缓退到四五丈外的殿角下站定。   青衣文士掌心扣着钢针,朗声道:“请教主发令,当那位姑娘身躯旋转,发丝飞扬之际,在下和庞少庄主同时发针射她的发一寸处,一针切发,一针则将断发钉到墙壁上,必须各断二十六根发丝,而且要根根不漏地,将二十六根断发都钉在墙上才算成功。”   声甫落,满典的人都叫起好来,皆因“飞针断发”已属万难,何况更要将已断的发丝钉牢在墙壁上,如此神乎其技的比赛谁不想开开眼界。      第三五章 图穷匕现 诈死救生     鬼叟朱逸欣然道:“好的,但既是比赛,必须双方都有自信,不知庞少庄主愿不愿接受?”   康浩毫不迟疑道:“当然愿意。”   鬼叟朱逸又道:“既如此,两位看老朽手臂下挥之时,便可开始发针,各以席位左右为方位,不得扰乱对方,倘若双方的手地一般准确,就以先射完五十四枚钢针为胜。”说着,高举左手低喝一声:“转!”   那苗女闻声而动,开始旋转自己的身子,满头长发冉冉飘起,有如一柄缓缓张开的伞。   鬼叟朱逸直到那苗女转速渐快,发丝已平浮空中,才一声大喝,左臂疾落。   康浩和青衣文士几乎是同时扬手射出了一半钢针,另一半二十六枚也紧接着出手。但见四蓬钢针,恍如匹练横空,首尾相接,分为两个方向,向那旋转中的苗女集中射去,针上闪亮的光芒耀眼生辉。   一阵“沙沙”轻响,一百零八枚钢针,全部钉在墙壁上,但却分为两种不同的图案。   右首是康浩所射,五十四枚钢针整整齐齐排成六条横线,每线九枚,上面三条横线仅是空针,下面三条线上,每一枚钢针钉着一截一寸长的发丝,一目了然,丝毫不乱。   左首那青衣文士所发的五十四枚钢针,却排列成两种圆形,上面二十七枚空针,也九枚一排列成横线,下面二十七枚带有发梢的,则钉成一个整齐的圆圈。   满殿高手,轰然喝采,纷纷说道:“看来两位少侠,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般的身怀绝技,难分高下。”   鬼叟朱逸含笑点了点头,缓步走到殿壁角下,仔细将两边钢针察看过一遍,然后正色说道:“以发针的准确和截发的长短而论,两位的确难分轩轻,但若论钢针着壁的图形,横线实较容易,圆形则较困难,所以严格来说,这一场赌赛,应该算庞少庄主输了,不知少庄主以为如何?”   康浩拱手笑道:“教主明断,晚辈心服口服。”   那青衣文士接口道:“这只是目力的比赛,在下还想领教少庄主家传刀法。”   鬼叟朱逸道:“两场赌赛,庞少庄主误失一阵,自然还有扳回的机会。孩子们,取两柄刀来。”   殿下两名佩刀武士,应声上前,取下两柄薄刃苗刀,鬼叟朱逸接在手里,竟像玩弄枯枝般先将两柄刀尖折断,又用掌沿抹了抹刀锋,刀锋也应手反卷,变成了两柄形同铁棍的刀。   鬼叟朱逸将两柄钝刀分给康浩和青衣文士,然后说道:“老朽深知两位少侠都是一时俊彦,倘或刀剑无眼,造成误伤,未免令人遗憾,故而折尖钝锋,略作改造,希望二位,善体老朽之意,彼此点到为止。”   康浩和青衣文士各接一柄钝刀,相对而立,宫中弟子立即撤去残席,放出四五丈方圆一片空场,黄衣神教门下纷纷散开,围成数道人墙。其中盾牌手和弯弓手注守门窗通道,大殿正门也已关闭,许多随侍人员,都暗中取出了兵刃。   整个万寿宫,表面虽在围观比武,实际已经戒备重重如临大敌,可惜这些异常举动,康浩竟毫未察觉。   那青衣文士刀藏肘后,望着康浩阴森的一笑,说道:“适才教主德意,折尖钝锋,吩咐我等点到为止,那是指生死关头,拿捏分寸,少庄主可不要因此顾虑太多,刀招精妙之处,还望尽情施展,休在藏私。”   康浩微微一笑,道:“剩下也不要过分谦让。”   青衣文士耸耸肩道:“既如此,在下就不客气了。”   话落,挽刀的右臂陡然向前一指,刀柄朝前,刀尖朝后,直向康浩面门点来。   他这出手一招,看起来好像是一套刀法的起手式,康浩还以为他是在见礼招呼,刚想抱拳回礼,冷不防那青衣文士五指一翻,寒光出现,肘后的刀锋突然由下而上,疾弹而出。   那刀热来得好快,招式又诡异难防,刀柄所指是康浩的面门,锋刀所袭,却是胸腹要害,当真是阴狠毒辣,兼而有之,如果换了普通对手,必然在这一招上便要落败负伤了。   好个康浩,不愧是“魔剑”传人,心知在这淬不及防的情形下,决不能闪避,也不能后退,因为一旦失去先机,对方势必乘虚而上,连绵进招,那就很难招架。   心念转动之间,不退不让,疾使一式“旋风舞柳”打了个转身,惜那绕身旋转之势,用刀身硬挡来刀的刀锋。   这是一记险招,但却寓攻为守,威力极强。   刀光人影相触,只听“铮”地一声清响,那青衣文士的刀势竟被直荡开去,人也倒退两大步。   就在他攻势顿挫的刹那,康浩已闪电般挥刀还击,招势如狂风暴雨飞卷而出。   康浩虽然以练剑为主,一则刀剑招法相通,二则他一向使用的木剑,无锋无刃,正如一柄钝刀,此时展开“魔剑十三式”心法,虚实变幻,霍霍生风,漫天俱是刀光,竟将那青衣文士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倒退。   鬼叟朱逸冷眼旁观,脸色渐渐阴沉起来,目注身傍一名黄衣武士,缓缓点了点头。   那武士一探手,抽出腰际苗刀,四周围观的黄衣神教门下,也纷纷拔出佩刀,举起连弯,戈矛挺伸,盾牌蓄势,甚至那十六名“抬枪手”,也燃起了火把……   正在这时候,忽听康浩大吼一声,用手按着左肩,踉跄倒退了四五步,刀身下垂,愤然望着鬼叟朱逸问道:“敢问教主,这位仁兄竟在落败之际,使用暗器伤人,比赛哪有这个规矩?”   鬼叟朱逸默然不语,那青衣文士却倨傲地答道:“咱们比赛之初,并没有说明,不许使用暗器,阁下应变迟钝,怨得谁来?”   康浩道:“你分明已经落败,是我遵照教主吩咐,及时收手,不想你竟乘机以暗器伤人……”   青衣文士道:“在下好好站在这儿,何曾落败了?”   康浩冷笑道:“册友何必强辞夺理,你且低头看看,若非在下收招得快,此刻你还能站在这儿吗?”   那青衣文士低头一看,俊脸顿时绯红,原来他前胸“将台”穴附近,衣襟已被康浩用钝刀点破了一个小孔。   青衣文士双眉一挑,竟然羞恼成怒道:“在下衣襟虽破你肩上也中了在下的‘鬼见愁’追魂钢针,咱们两个扯平,何妨重新再比一次。”   康浩也怒道:“再比就再比,如果大家都能使用暗器,在下也不惧……”   两人要动手,却听见鬼叟朱逸冷喝道:“不必再比了,你们都把刀放下来。”   康浩放下苗刀,兀自气愤地道:“这位朋友诡辞狡辩,令人可知,究竟谁胜谁负?请教主秉公一断。”   鬼叟朱逸阴侧侧笑道:“这没有什么可笑的,若依老夫评断,自然是你这位庞少庄主输了。”   康浩愕然诧声问道:“怎么竟是晚辈输了?”  , 、,鬼叟朱逸脸色一沉,道:“不错,你假冒太平山庄少庄主,居然敢混到老夫万寿宫来行骗,安得不输!” .这句话,真使康浩大大吃了一惊,但犹强自镇静,大声抗辩道:“晚辈确是庞文彬,教主怎说晚辈是假冒的?”   鬼叟朱逸嘿嘿冷笑,用手一指那青衣文士道:“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   “他是谁?”   鬼叟朱逸道:“他就是真正的逍遥公子庞文彬。”‘康浩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儿当场昏了,匆匆扫了那青衣文士一眼,反问道:“教主怎知他不是冒名的呢?”   鬼叟朱逸嘿嘿笑道:“老夫与川西太平山庄庞老庄主,乃是莫逆之交,文彬侄儿更是从小亲眼看着他长大,你若假冒别人,或许能骗过老夫,偏巧你这笨贼,竟会假冒太平山庄的人,哈!哈哈……”   康浩心知行藏业已败露,目光一转,便想夺路逃走……   鬼叟朱逸沉声道:“小辈,你最好安分—些,休说老夫这万寿宫地处孤岛,无路可逃,便是在闹市通道,若让你逃出宫门一步,老夫就在苗疆白活了这几十年了。”   这话倒的确不是吹牛,单看那“八侍”和“黄色武士”,以及一队队弓上弦、刀出鞘的膘悍苗人,加上八支威力无比的“铁沙抬枪”,别说血肉之躯,便是飞鸟也痛不出去。·康浩见脱身无望,反而镇定下来,目注那真正的逍遥公子庞文彬笑道:“难怪庞兄一再启畔,要与我比试高低,敢情是怕我玷辱的庞兄的名号?”   庞文彬冷哼道:“正是,你我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你假冒庞某人身份,究竟有什么企图?”   康浩笑道:“正因为你我未曾谋面,在下无意中借用了庞兄名号,初不过欲藉重太平山庄雄霸西南的盛名,便于向朱老前辈求药而已,其实并无恶意。”   庞文彬道:“求药就医,本是光明正大的事,何须如此鬼祟。”   康浩道:“此事说来话长,而且牵连甚大,逼得在下不得不乔装隐藏,一旦泄透了此行秘密,不仅徒增阻扰,更会影响到另外两个人的生命安全……”   庞文彬道:“哪两个人?”   康浩说道:“就是教主膝下,两位公主。”   这话一出,鬼叟朱逸神情顿变,飞快地欺身而上,一把扣住康浩的手腕,厉声喝道:“小辈,你是说老夫的两个女儿,朱燕和朱雀?”   康浩道:“正是。”   鬼叟朱逸眉须一阵拂动,凝目道:“她们怎么样了?快说!”   康浩毫不动容,缓缓说道:“其间经过,非一言可尽,教主能否赐一座位,让晚辈坐下来慢慢陈述。”   鬼叟朱逸道:“好!老夫就给你座位,你若有一字不实,老夫定必将你寸碟处死。”   回头一招手,道:“来呀!看座。”   侍应苗女立即又将三只锦凳搬了过来,鬼叟并指疾落,先点了康浩的四肢穴道,然后松手居中坐下,康浩和庞文彬仍然分在左右。   康浩心里暗想,鬼叟虽与两个鬼女断绝了父女名份,骨肉之情仍在,如果知道女儿女婿都入了复仇会,说不定会把我当作敌人,求医之事,必然无望了,看来言词上还得格外谨慎些才行。   但他生性不惯说谎,心有顾虑,更感为难,沉吟了许久,仍不知该如何措辞。   鬼叟朱逸连连催促道:“你怎么不说话?”   康浩心念一动,连忙答道:“晚辈对两位公主的遭遇,仅属耳闻,并未目睹,只知两位公主被一个姓游的骗往中原,所受甚惨,如今已由高人相救,脱离苦海,匿住在北京附近一处极安全的地方。”   鬼叟朱逸正在凝神倾听,不想康浩只筒简单单说到这里便住了口,顿时怒道:“就这样简单么?”   康浩道:“传闻就只这样,教主若欲知道详细情形,请给晚辈少许时间,当有回报。”   鬼叟朱逸道:“为什么?”   康浩道:“晚辈有一位同来的朋友,曾经目睹两位公主获救的详细经过,但他由贵教习天豹子李昆伴送,迄今尚未抵达,晚辈须去寻了他来,始知详情。”   知客峒主哈都拉接口道:“你说的可是那位姓黄的统领?”   康浩道:“不错,正是他。”   哈都拉立即快步趋至鬼叟朱逸身边,低声说了几句,鬼叟点点头道:“好!把他抬进来。”   哈都拉举掌连击三下,大殿角落一处矮门缓缓启开,走出一群人来。   最前面一个,正是飞天豹子李昆,后面跟着两名粗壮苗人,合抬着一个木架。   木架上,直挺挺躺着黄石生。   康浩看得一惊,若不是四肢穴道受制,几乎从锦凳上跳起来。   其实,久候黄石生未至,他已经猜想到可能会有意外,但却没有想到黄石生会落得这般光景,以黄石生的机智尚且如此,小红和湘琴的遭遇岂非不堪设想了么?   两名苗女将木架抬到鬼叟朱逸座前,轻轻放了下来,康浩趁那飞天豹子李昆向鬼叟耳语陈报的时候,急忙伸长脖子张望,但看在眼里,只有惊在心头,只见黄石生双目紧闭,脸如淡金,虽然还有呼吸,却已经微弱得涉不可辨,那样子,正应了一句俗话——比死人只多了一口气。   鬼叟朱逸指着木架问道:“你说的姓黄的,就是此人么?”   康浩答道:“是的。”   鬼叟朱逸道:“他怎么会目睹当时经过?”   康浩道:“不瞒教主说,两位公主便是这位黄老前辈亲自救出来的。”   鬼叟轻“哦”了一声,回头对飞天豹子李昆吩咐道:“弄醒他来。”   李昆躬身应诺,随即由怀中取出一只药瓶和一支吹管,用吹管沾了些白色粉末,分别吹入黄石生的两边鼻孔中。   不到片刻功夫,黄石生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胸腹剧烈起伏,喉中“呼呼”作声,脸色由淡金渐渐转变成苍白,又由苍白转为浅红、深红……最后竟变成血红色,四肢抽搐,就像整个肉体都快要爆炸开来似的。   康浩屏息瞠目而视,却见他鼻孔中,正有一条细小的金色小虫,缓缓爬出。   那小虫长不盈寸,似蚕非蚕,像蜈蚣又不是蜈蚣,蠕蠕而动,令人见一不禁毛发惊然。   飞天豹子李昆伸出左掌,让那小虫爬到自己掌心上,然后再将右手中指咬破,滴了两滴鲜血在左掌之上。那小虫闻到血.腥气味,立刻舔食起来,并把两滴鲜血吃干,便卷成一团,动也不动了。   李昆用一截细竹筒,盛了小虫,仔细地放入袖中。这时候,黄石生的脸色已经由红围淡,呼吸也转趋正常。   又过了盏花时间,四处游顾了一匝,目光中充满一迷惘之色,却没有开口。   康浩急忙又道:“四叔,你觉得怎样?什么地方不舒服?”   黄石生微微摆了摆头,嘴唇蠕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康浩见此情形,心内大急,忙问飞天豹子李昆道:“李老前辈,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不能说话了呢?”   李昆也惑然不解地道:“咦!这倒真是有点奇怪,益虫已经取出来了,他怎的还是这般模样?”   鬼叟朱逸沉声问道:“你是否对他另外施了什么手脚?”   李昆慌忙垂首答道:“属下只用‘金蚕’,将他们制住擒下,并未使用其他手段。”   鬼叟朱逸不悦道:“既然如此,蛊母离体他就该清醒才对,怎会这般光景?”   李昆呐呐道:“这个……属下也不明白……或许他体质有异,一时不能恢复过来,等一会就会好的……”   鬼叟朱逸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起,亲自走到黄石生面前,伸手搭上他的腕脉穴,过了片刻,双眉也紧锁起来。   康浩焦急地问道:“教主,他怎么样了?”   鬼叟默默不语,好半晌,才哺哺说道:“奇怪!奇怪!”话声未毕,蓦地一掌劈落,拍在黄石生肚子上。   黄石生负痛,双手不期然急急掩住肚皮,张口翻目,直痛得眼眶里泪水乱转,却仍发不出一点声音。   鬼叟朱逸斜倪康浩,问道:“这人是个哑巴?”   康浩忙道:“不!他决不是哑巴,以前一直都很正常的。”   鬼叟朱逸讶然道:“那就奇怪了,他脉息正常,体内毫无受伤的症状,怎么突然不能说话了?”   这话似在问人,又似在自问,但无论别人或是他自己,都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候,突见一句魁梧苗人大步奔了进来,递给哈都峒主一个管筒模样的东西,哈都峒主只接过匆匆看了一眼,立即转呈鬼叟朱逸,同时,凑近鬼叟耳边,低声密语了几旬。   鬼叟朱逸脸色立变,急忙拍开管状物,从里面取出一张纸笺,匆匆看了一遍,惊愕更甚,失声叫道:“竟有这种怪事。他们没有弄错吧?”   哈都拉道:“既是数处急报都同样说话,那就决不会弄错了。”   鬼叟朱逸顺手将纸笺递给了逍遥公子庞文彬,苦笑道:“贤侄,你看看,天下竟有这种怪事!”   庞文彬接过一看,也顿时流露出无限惊讶之色,说道:“此事不仅奇怪,简直有趣得很,小侄倒很想再见见一些朋友,请教主仍按前例接引他们到宫中来……”   鬼叟点点头道:“我也正是这个打算,来人呀!”   两侧侍卫同声应道:“在!”   鬼叟朱逸指指康浩和黄石生,道:“把他们暂时安置在‘思过堂’,给予二级待遇。”   康浩初不解“思过堂”和“二级待遇”是什么意思,等他弄清楚以后,却哭笑不得。   原来所谓“思过堂”乃是一座形同监狱的铁屋,只是内部不如复仇谷石牢那么肮脏,有床、有桌,还有两列书架,架上全是“黄衣神教”的教义和经典,那意思自然是要被囚禁的人。“闭门思过”,多读些经书,最后皈依黄衣神教。   所谓“二级待遇”,则是备有专人侍候茶水,只要招呼一声,就从铁门上的小窗口递进来。   不过,行动虽不自由,却有两件事值得安慰,其一是康浩受制的穴道已经解开,其二是黄石生和他同被“招待”在一间铁屋内——这大约是因为黄石生突患怪病,不能言语,必须康浩从旁照顾的关系。   两名苗人将黄石生连人带木架送入铁屋,便匆匆退去,倒是那位飞天豹子李昆很客气,含笑对康浩说道:“教主因有急事待理,暂时委屈你们在这儿休息几天,需要什么物件,尽管吩咐门外值班的弟兄,他们会随时送来的。”   康浩趁机问道:“敢问李老前辈,跟在下同来的还有两位姑娘和十五名弟兄,他们都在什么地方?”   李昆笑道:“放心,他们另由敝教派人招待,生活都很安适,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康浩央求道:“能让在下和他们见见面吗?”   李昆摇摇头,道:“碍于教主令谕,这要请少侠多多原谅了。”   康浩道:“李老前辈请转告教主一声,在下虽冒用太平山庄名义,此来并无恶意,而且,这位黄老前辈还是援救过贵教两位公主的人……”   李昆截口道:“正因如此,教主才特命给你们二级待遇,以示优待,等事情澄清之后,自然让你们见面,少侠请耐心一些吧!”说完,拱拱手,转身锁上铁门,扬长而去。   康浩无可奈何,只得暂时放弃打听湘琴和小红的现况,俯身抱起黄石生,将他移放在室内唯一的一张床榻上。   他仔细检查黄石生的气血运行和内腑机能,果然一切正常,毫无异征可寻,但看那张口结舌的情状,又的确有话无法说出来的样子,不禁焦急地问道:“四叔,你究竟哪儿不舒服?怎么会好好的忽然得了失音症?”   黄石生缓缓举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咿咿”连声,仍无法成语。   康浩道:“莫非他们私下里给你吃了什么药物?”   黄石生把手连摇,又似指频指喉咙不已。   康浩诧道:“你喉咙不舒服么?”   黄石生急忙点头,一面用手撕扯着领口,似乎难过得很的样子。   康浩忙替他解开领口,探头凑近去察看,但仍看不出有何异处。   谁知就在他俯身察看之际,耳中忽然听见一缕蚊蚋的声音说道:“去看看门外有人偷听没有?就说我想喝水,向他们要一杯茶来。”   康浩猛然一惊,几乎失声叫了起来,急忙抬头,只见黄石生向他霎了霎眼,又神秘地露齿一笑。   刹那间,他会过意来,便大声问道:“四叔,你觉得喉中干燥难过是不是?”   黄石生故作“咿咿”之声,点点头。   康浩便站起身来,疾步走到铁门前,凑在窗口上向外一望,见门外正有两名挎刀苗人,在往来走动。   其中一名苗人也看见了康浩,停步问道:“什么事?”   康浩道:“病人口渴难受,请你给我一杯茶好吗?”   那苗人答应了一声,大步而去,不片刻,取来了一杯热茶,由窗孔中递给了康浩。   康浩称谢接过,闪身掩在门后,见那两名苗人仍在巡回守望,并没有凑近窗孔偷窥的企图,这才匆匆回到床前,低声道:“外面只有两个守望的苗人,不会偷听咱们谈话的。四叔,原来你并没有患病,只是装成这样子的么?”   黄石生缓缓颔首,示意康浩将自己扶坐起来,接茶喝了两口,才道: “咱们在客店里就被李昆做了手段,我便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可是,又不知道你是用什么藉口向鬼叟解释的,为怕彼此言语不符,露出马脚,只好假装哑巴了。”   康浩道:“四叔,咱们的计划全部落空了,再也想不到真正的逍遥公子庞文彬会在这儿。”   黄石生惊道:“当真?”   康浩道:“一点也不错,方才坐在鬼叟右首的那个青衣文士,就是真正的庞文彬……”接着,便将自己所历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黄石生听完,长长吁了一口气,颓然道:“难怪会一败涂地,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天下居然有如此凑巧的事。”   康浩道:“事虽败,尚无大碍,咱们并无恶意,总不难解释,小侄担心的是骆伯父他们,万一他们再蹈覆辙,事情就糟了。”   黄石生默然良久,叹道:“都怪愚叔自作聪明,结果弄巧成拙,反落得如此尴尬境地,现在若把实情告诉鬼叟,没有恶意也变得有恶意了。为今之计,只有设法脱身出去,阻止骆伯父他们重蹈覆辙,然后再以洱海双妖向鬼叟交换那瓶圣婴酒。”   康浩道:“此地是洱海中一个小岛,四周环水,行翅难飞,脱身谈何容易!”   黄石生道:“脱身倒不难,只是愚叔走后你却要在此地多受几日幽禁之苦。”   康浩问道:“四叔你有什么脱身的妙计?”   黄石生道:“附耳过来。”低声在康浩耳边说了几句话。   康浩听罢,欣然问道:“依四叔估计行程,一去一返,大约要多久时间?”   黄石生道:“若乘普通马匹,往返万余里最快也得一年之久才行,但如能偷得一匹通天雪犀,有三月时间就足够赶回来了。”   康浩道:“三月之期并不太长,小侄可以趁此期间,静心习练火神郭金堂所赠‘烈焰三式’神火心诀,以备将来对付复仇会之用。”   黄石生道:“你那件背心,不是已被日月双剑兄弟偷去了么?”   康浩笑道:“原物虽被他们偷去,那些口诀和心法,小侄却已经熟记在心里了。”   黄石生道:“如此甚好,愚叔脱身之后,你不妨将实情告诉鬼叟朱逸,有他两个女儿在咱们手中,谅他也不敢加害于你,三月之内,愚叔一定赶回来。”   两人又计议了一番行事细节,便各自躺卧闭目养神以便养精蓄锐,按计进行。   黄昏时,守卫的苗人送来两份晚餐,倒也有鱼有肉荤素俱全,各用食盒盛着。   康浩一日也没有吃,只让黄石生饮餐了一顿,略作休息,便大声呼叫起来,把铁门捶得轰轰作响,叫道:“来人呀!不好了!不好了!……”   两名守卫的苗人闻声奔到门前,惊声问道: “什么事?”   康浩道:“快去请飞天豹子李昆来,就说病人已经断气了,快些!快些!”   两名苗人武士听说出了人命,大吃一惊,顾不得进室内查看,匆匆奔去。   没多一会,飞天豹子李昆疾步而至,启开铁门便急急问道:“怎么一回事?怎么一回事?”   康浩含泪扶着头项斜垂的黄石生,硬声道:“李老前辈,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药?竟把他活活害死了?”   李昆探手一试黄石生的脉搏鼻息,果然已经脉断气绝,不禁骇然道:“他午间还是好好的,怎会突然死了?”   康浩道:“我正要请教李老前辈,他本来活生生一个人,自从被金蚕毒蛊所制,便不能再说话,方才他闭目躺着,我还当他睡熟了,等我叫他起来吃晚饭时,才发觉他已经断气死了。”   李昆忙道:“金蚕虽是毒蛊,若无施术人的命令,决不会致人死命,何况他体内蛊母早已收回,蛊毒已解,更不会再有意外……”   康浩道:“咱们不会放蛊,不懂这些道理,但人死人却是事实,咱们与贵教无怨无仇,且有援救两位公主的情份,为什么竟把咱们的人害死?这道理非得问问贵教教主不可。”   李昆道:“少侠千万不可这么说,老朽和这位黄兄也无怨无仇,我何必要害他性命?”   康浩道:“可是人已死了,难不成会是他自己害死自己的?”   李昆惶然道:“或许他本身有什么暗疾……”  ’康浩正色道:“绝对没有,他一身武功虽不能称炉火纯青,身心却绝对健全,李老前辈若欲以这句藉口推卸责任,那就大错而特错了。”   李昆迟疑着道:“那……那就叫人想不出原因了……”   康浩道:“他除了中过金蚕毒蛊之外,从未受过伤,如今,不明不白的死了,这口气叫人难平,请李老前辈立即转报贵教教主,务必要查明死因,否则的话,在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别忘了贵教两位公主还在中原,如果发生什么意外,那可怨不得在下。”   李昆骇然变色,忙道:“少侠,人死不能复生,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康浩道:“难道就这样让他含冤而死不成?”   李昆苦笑道:“少侠是聪明人,事已如此,纵然一怒成仇,也不能使死者复生了,只求少侠代为掩盖包涵,有朝一日李某必当图报。”   康浩道:“你要我掩盖什么?”   李昆道:“敝教主御下极严,倘若少侠定要追查死因,无论是否由金蚕毒蛊而起,李某都难逃重责,此事一旦闹大,李某固然获罪,对少侠又有何益呢?如承少侠应允成全,只说这位黄兄体有宿疾,旧疾复发去世,李某感念少侠德意之余,必将尽力图报,利人而不损己,还望少侠三思才好。”   康浩听了这番话,默然无语,良久,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的话虽然有理,但他是我的盟叔,千里迢迢陪我远来苗疆,如今客死异乡,我若不能替他查明死因,如何对得起他在天之灵?唉……”   李昆急道:“李某可以对天发誓,绝未谋害这位黄兄,看来是他体质稍弱,李某放蛊之术又未臻精纯,才使他禁受不起,发生了这种不幸的后果。”   康浩点点头,道:“既然你说得这样坦诚,我也不为已甚了,但是,你若要我昧心说谎,假称他素有宿疾,在教主面前替你掩盖,你得先答应我几件事才行。”   李昆大喜道:“只有李某能力所及,少侠尽管吩咐。”   康浩道:“第一件,我不能就这要让他冷冷淡淡死了,必须依照他家乡的习俗,依礼厚葬。”   李昆忙道:“少侠请放心,李某一定禀明教主,备办上等桐棺,择地厚葬。”   康浩道:“桐棺倒不必,也不用择地,我黄叔是渔村出身,按照他家乡的风俗,人死之后,必须水葬。”   李昆道:“那就更容易办了,此岛在洱海之中,四面都是水,水葬比土葬方便得多。”   康浩道:“但要烦你呈准教主,安排一艘船,另用黄纸写好他的姓名年藉,下落‘世侄康浩’名字,以及各项纸钱银箔、香烛三牲,由我亲自送他到海里,以子侄之礼,替他送葬。”   李昆想了想,道:“这也不难,容李某禀明教主后,即作安排。”   康浩道:“第二件,黄叔父在世之时,最关切的就是此次求医的事,为此,他不辞千里跋涉,不惜,降尊纡贵,如今心耗来酬,中道而逝,盼你能助咱们取得圣婴酒,以完成他的遗志。”   李昆道:“康少侠明鉴,求医索药的事,权在教主,我只能从旁进言促成,却无法违背教规,干那叛逆不法的勾当。-,,康浩道: “这是当然,咱们也只想循正当途径求药,并不想偷窃盗取,只是,在事未成功之前,要请你多多照顾那两位姑娘和十五位弟兄。”   李昆爽然道:“关于他们的生活安全少侠尽管放心,李某人一定尽力就是。”   康浩道:“既然李老前辈一方承担,黄叔地下有知,一定也可含笑瞑目了,事不宜迟,还请李老前辈尽快禀明教主,早些奠葬了他,以免他阴魂不安。”   李昆连声答应,又说了些感激承情的话,才匆匆离去。   不到顿饭工夫,鬼叟朱逸和逍遥公子庞文彬都得讯赶来,一见黄石生果然已经气息断绝,尸体冰凉,鬼叟朱逸顿时勃然震怒,唤过李昆问道:“此人关系重大,本座正有许多话要问他,怎么莫名其妙死掉?不用说,准是你放蛊失慎,伤了他的内腑经脉……”   康浩忙道:“教主息怒,此事不能责怪李老前辈,原是我等未来苗疆之前,我黄叔便受过极重的内伤,当时只说假托太平山庄之外,求药必然顺利,所以未等休养痊愈,便抱病上路,方才他临死之前,犹对晚辈以手示意,自认是旧伤复发,深以未能达成愿望引为遗憾。”   鬼叟朱逸道:“他的死活,本无紧要,但是老夫两个女儿的消息,却向何人打听?”   康浩道:“教主请放宽心,我黄叔在动身来此以前,业已嘱人往北京接迎两位公主,送来苗疆,以酬教主赐药之情,他虽然不幸去世,两位公主仍然会平安回来的。”   鬼叟朱逸急急问道:“原来她们都在北京,你可知道在北京什么地方?”   康浩心里暗忖:“这老鬼奸诈得很,我若告诉他保定府的地址,说不定他会连夜派人赶去,反而赶在黄四叔前面,两个鬼女送还他不要紧,换药之计却要吹了。”   想到这里,便撒了个谎,摇头道:“确实地址,晚辈也不知道,听说那是个很秘密的地蔓蜉为了怕她们被复仇会的人追踪杀害,不得不把她们隐藏起来。”   鬼叟朱逸诧道:“复仇会的又是什么人?”   康浩道:“是一个邪恶的帮会,当年毒手殃神游西园,便是奉复仇会的指示,特地来苗疆诱骗两位公主的……”   鬼叟朱逸一哼,拦住他的话头道:“这些事,且等料理了你这位盟叔的身后再谈,方才李昆已将你的请求转报了,这是你的孝心。老夫理当允准,如今就吩咐他们准备船只物品,并请庞贤侄代老夫陪祭,倘得两个劣女平安归来,对他当初援手之情,老夫还有一番心意。”   康浩明知他要庞文彬陪祭是假,藉又监视自己倒是真的。心里暗笑,却不说破,反而连声称谢不已。   李昆得康浩掩盖,卸脱干系,自是万分感激,极力张罗准备,不多工夫,已备服一艘大船,香蜡纸烛,尽皆齐整,并特派苗人武士,索服送丧。   康浩伴着黄石生的尸体登上大船,驶离岛岸十余丈远,便命下旋举,拈香拜奠,放声大哭。   这时天已入夜,船上点燃灯火,奏起哀乐,康浩早将一粒“阳果”暗藏在掌心内,正准备塞进黄石生口中,立即拖他下水,突然听见一声低喝道:“且慢!”   康浩惊讶回顾,只见逍遥公子庞文彬缓步走了过来,不觉心头一阵狂跳,连忙问道:“庞兄有什么事吗?时间不早了,快快行完礼,也好让大家早些休息……”   庞文彬凝目向黄石生的尸体看了又看,然后说道:“康兄准备就在这里将尸体入水么?”   康浩道:“正是,有什么事吗?”   庞文彬道:“依小弟愚见,此地距岛岸太近,倘若明日尸体重又漂回岛上,岂不麻烦?最好能将船再摇远一些,或者在尸体上捆一块大石,便它能沉入水底,比较妥当。”   康浩急道:“这怎么行?尸上捆石,对死者魂魄犹同加上锁链一般,会使我黄叔永沦地狱无法超生。”   庞文彬道:“那就再将船驶远一些,到海面深宽的地方再入水吧。”   康浩道:“何必那样麻烦呢,夜色已深,大家都累了,就在这里下水,不会有什么关系的,凡是水葬的人,一定有神灵维护,决不会让尸体漂到岸上去。”   一面说着,一面招呼随行苗人武士过来帮忙,却趁人们走动,船只摆荡的机会,用身体挡住庞文彬的视线,匆匆捏着黄石生的牙关,将“阳果”塞进他的口里。   这一连串行动,说来冗长,其实只是瞬息间的事,等到“阳果”入喉,并未见庞文彬再加拦阻,康浩才暗中吁了一口大气。   “卟通”一声,黄石生的尸体没入水中,康浩一颗心才算落下实地,神情一松弛急忙掩面假哭起来。   奇怪的是,庞文彬站在近处,却似毫无所觉,一边挥手吩咐回航,一边反来劝慰康浩道:“康兄别难过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有什么好悲恸的呢?”   康浩听了暗吃一惊,急忙假作哽咽道:“我四叔仗义伴我远来南荒,不幸葬身异乡,叫我这做小侄怎能不惭愧悔恨。”   庞文彬叹道:“一个人有生有死,那也算不了什么,可惜的是,小弟本有意想送他近一些,康兄却不同意,如此大海,他能不能早登彼岸,真是太难说了。”   康浩不禁机伶伶打个寒噤,忍不住偷眼张望,谁知庞文彬竟是一脸忧郁,并无半点装作的样子。   他既不敢流露惊讶之状,又不好询问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心念疾转,只得顺着他的口气道:“四叔一生行侠仗义,但愿菩萨早发慈航引他老人家早登仙境。”   庞文彬接口说道:“那是一定是,菩萨都慈悲为怀,决不会任他在苦海中挣扎。”   这些话,句句都含着隐意,但康浩不解,若说庞文彬业已瞧破黄石生诈死的秘密,他为何不当面揭穿,却在这儿打什么哑谜?   怀着满腹疑云,回到铁屋,庞文彬居然也尾随着跟了进来。   康浩不由暗暗心慌,却只得强笑让坐,问道:“庞兄有何见教?”   庞文彬微微一笑,说道:“小弟见康兄悲伤太甚,故而特来陪康兄闲谈解解闷儿。”   康浩道:“庞兄现为座上客,小弟却是阶下囚,这地方只怕太委屈庞兄了。”   庞文彬毫不介意地笑道:“康兄何必如此说,彼此都是作客,只不过小弟叨在家严与教主的交谊,略沾些便宜而已,其实,教主的脾气就是这样,任何人乍来初到,都一样待遇,要等来意澄清之后,才能分别敌友。”   说着,自己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那意思,是不会立即离去了。   康浩不知他的来意,深怕露出破绽,也就默然而坐,不敢开口。   两人对坐了一会,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但彼此的眼神,却无时不在偷窥着对方。   半晌之后,庞文彬终于忍不住了,微笑说道:“小弟对家传暗器和刀法,一向极为自负,今日得遇康兄,才知道自己实在浅薄得很。”   康浩漫应道:“好说!好说!”心里暗想,日间比武较技的时候,此人飞扬跋扈,一幅桀傲不驯的模样,现在又怎这般谦虚了?前倨而后恭,必有企图,应该特别当心一些才好。   那庞文彬见康浩语气冷淡,不由皱了皱眉又道:“康兄身怀绝技,卓然不群,想必出身亦是名门大家,敢问令师……”   康浩心想,果然来了,口里却冷冷答道:“先师乃山野之人,业已故世,不敢称名门大家四字。”   庞文彬毫不放松,又问道:“风尘侠隐,寄情山林,这是常有的事,但总该有个名号称谓?”   康浩道:“微名薄号,不足挂齿。”   庞文彬道:“小弟乃是一番诚意,康兄何必如此吝于赐告呢?”   康浩道:“那倒不是,先师委实并无堂堂声名,不像三庄二岛一竹林那般誉满天下,说出来,庞兄也不会知道。”   庞文彬笑道:“既然如此,康兄又何须讳莫如深,难道以小弟鄙俗浅薄,不堪承教?”   康浩被他缠问得不耐烦了,只得道:“先恩师生杨,微号上君下达……”   庞文彬没等他把话说完,已“嚯”地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惊讶问道:“莫非就是风铃魔剑杨大侠?”   康浩道:“不错。”   那庞文彬一把握住康浩的手肘,用力摇撼着说道:“果然被我猜到了,康兄这一身绝世武功,错非是名师指点,焉能如此……”   微微一顿,紧接着又道:“家父生平最服令师,他老人家曾对小弟说过,天下刀法之精华,太平山庄仅得七分,天下剑术之精结,令师已得十成,‘魔剑十三式’无暇可寻,已达到剑术中的化境,康兄名师高弟,无怪小弟要丢人现眼了。”   这番钦羡之词,说来诚挚万分,康浩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淡淡一笑,道:“庞老庄主谬誉过分了。”   庞文彬急道:“小弟句句由衷,决非有意奉承,康兄如果不相信,将来可以当面去问家父。”   康浩苦笑道:“可惜令尊一番盛赞,先恩师已经无法亲闻,他老人家纵然剑术妙绝天下,却未能诸悉人世间的险恶,竟在九峰山承天坪上,含冤忍辱而死……”   庞文彬忙道:“小弟局处西南,向少涉足中原,仅由传闻中知道令师杨大侠已二度出山,却不知承天坪上事故,康兄愿为小弟一道详情么?”   康浩见他语态诚恳,也就不再隐瞒,便将承天坪惨变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庞文彬听罢,勃然大怒道:“太原霍宗尧算什么人物,杨大侠若要杀他,直比宰鸡杀鸭还方便,何须画蛇添足,留下风铃剑这项把柄,四门五派那些混帐东西,不过是以血案为名,干那排斥异己的无耻勾当,太令人可恨了。”   他越说越激动,目注康浩又道:“康兄,请恕小弟交浅言深,师仇不共戴天,这件事,你究竟作何打算?”   康浩道:“自然是先伸师冤,再报血仇。”   庞文彬愤然道:“如果换了小弟,我就先杀四门五派的人,凡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一个个斩尽杀绝。”   康浩轻叹道:“师仇固然要报,却怎能妄杀无辜,何况此事内情复杂,必须先找出那嫁祸之人,才能平服群疑,使先恩师瞑目于九泉之下。”   庞文彬默然片刻,道:“这话也对,小弟虽不悉详情,只要用着小弟的地方,康兄吩咐一声,小弟决不推辞。”   康浩忙道:“庞兄盛意,小弟这里先谢过了。”站起身来,拱手一礼。   庞文彬急急拦住道:“康兄,你我一见如故,倾诚结交。快不要这般客套。”   两从年纪相差无几,一翻恳谈,竟然大感投契,康浩内心的戒意,也就渐渐松懈了,于是,又将复仇会的出现,几度遭遇和演变,一一告诉了庞文彬。   庞文彬趁着欢叙正畅,忽然含笑道:“有句话,小弟深感不明,但不知当问不当问?”   康浩爽然道:“庞兄有话但请直言,何须顾忌。”   庞文彬道:“据康兄所述,乃是自襁褓随师入山,直到惨案发生才离开九峰山承天坪,由此看来康兄竟是在令师血案发生之后,才迎娶了一剑堡主千金,那位湘琴姑娘?”   康浩没料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件事,欲待解释真象,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禁迟疑了一下。   庞文彬立即正色接道:“请恕小弟直言,师仇未报,犹如父丧未葬,在这时候,康兄竟急于儿女之私,成婚匹配,情理上只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康浩赧然笑道:“原来庞兄误会了,那位易姑娘,其实并非小弟的妻室。”   庞文彬张目道:“怎么又不是呢?”   康浩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当下便将第一次黄石生冒名求亲,以及湘琴被复仇会所掳,如何历尽艰难逃出复仇谷,藉夫妻之名,远来求医……这些经过,都坦然说了一遍。并且提到自己承巫九娘遗命,已订月眉为妻,尚未迎娶的事,以证明自己和湘琴并无私情。   谁知庞文彬听了,竟大喜过望地急忙起身向康浩抱拳长揖道:“小弟有一桩不情之请,万求康兄大力成全,倘得如愿以偿,小弟终生不忘大恩。”   康浩诧道:“庞兄何事见商?但请明言。”   庞文彬道:“小弟今年二十五岁了,尚无妻室,非不欲娶,实因小弟自视甚高,苦无相当的淑女堪作匹配,此次得见易姑娘,实在三生有幸……”   康浩“哦”了一声,这才真正明白他如此谄媚相待的原因。   庞文彬继续说道:“小弟尚未成家,易姑娘云英未嫁,当初康兄既曾借小弟之名向一剑堡求过婚,如今更以夫妻名分远来求医……种种巧合,岂非天意欲促成这段姻缘?小弟虽尤经天纬地之才,也算薄负声誉,太平山庄和终南一剑堡,更是门当户对,只要康兄鼎力成全,在易姑娘面前为小弟美言好劝,绝无不谐之理……”   康浩急忙拦住他的话头,道:“庞兄不必再说下去了,对这件事,小弟恐怕无能为力。”   庞文彬愕然道:“为什么?”   康浩道:“难道庞兄没有看见?易姑娘身中‘银针搜魂大法’,神志痴迷,病势极为深重……”   庞文彬哈哈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原来为了这个缘故,康兄请放一百二十个心,朱伯父与家父乃是多年知友,单凭小弟一句话,区区解药,何患不得?纵或朱伯父不肯,小弟偷也偷他一瓶来。”说到这里,忽又压低了声音道:“事若得谐,不仅解药垂手可得,太平山庄和黄衣神教,都可助康兄一臂之力,就是康兄适才送葬之际,偷偷给黄前辈服下一粒白色果子的事,小弟也决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从此化敌为友,彼此便是一家人了。”   这番话,明显透着威胁和利诱,敢情在船上的一切举动,都已落在庞文彬眼中,他之所以故作未见,正是欲以此作为要胁,逼迫康浩答应帮忙他成就婚事。   康浩听罢,默然无语,心里好生为难。论关系,湘琴和自己虽无婚娶之约,欧阳佩如却曾有托付之举,何况湘琴待自己一片纯情,自己怎能将她转让给别人?论人品,那庞文彬虽是名门子弟,行事却喜用心机,而且气量狭窄,心术险诈,即使自己和湘琴毫无情感的牵涉,也不能将湘琴的终身,付托给这种纨绔小人。   但为难的是自己被困铁屋,黄石生脱走不知已否成功,湘琴和小红都落在鬼叟朱逸手中,这个庞文彬,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事成两难,叫人怎生是好?   他正是作难,庞文彬又催促道:“康兄怎么不说话了?莫非还有碍难吗?”   康浩轻轻叹了一口气,强颜笑道:“倒并非有甚碍难,只因婚姻乃是终生大事,易姑娘尚有父母在堂,小弟仅是个局外人……”   庞文彬接口道:“这有什么关系,小弟之意,也仅是商请康兄从旁美言相助,待相交时久,自当再另行央谋前往一剑堡正式下聘,咱们武林儿女,也不同世俗之辈,男女婚配,主要在彼此心里情愿,不能单凭父母之命,媒灼之言……”   康浩忙道:“庞兄能体谅这个道理,小弟就心安了,男女相悦,出诸自愿,旁人是勉强不来的,庞兄如有求凤之意,端赖缘分和自己的表现。”   庞文彬颇有自信地笑道:“小弟容貌并不丑陋,再得康兄从旁从旁促成,想无不谐之理。”   康浩道: “既然如此,还请庞兄设法先向教主求得‘圣婴酒’,解救了易姑娘所受禁制,才能谈到其他。”   庞文彬连连点头道:“小弟这就去向朱伯父求药,最迟明晨,定有佳音。”说完,喜孜孜告辞而去。   康浩送走了庞文彬,和衣躺在床上,身体虽已疲惫困倦,却转侧难以入睡,一方面在默默盘算如何渡过这三月艰困的时光,一方面则留神倾听窗外的动静。   铁窗寂寥,孤岛风寒,那一声声浪涛拍岸的声音,远远传近他的耳中,使他不期然泛起一阵朦胧睡意,却又担心如此寒夜,万顷波澜,不知黄四叔是否顺利渡过洱海,脱出黄衣神教的追缉?   直到三更以后,忽听宫中人声喧哗,金鼓乱鸣,成群的苗人武士,各执刀剑匆匆向外奔去。   康浩一惊而起,才知道后厩失窃了一匹“通天雪犀”,全宫弟子正在分头搜寻。   这无异说明黄石生诈死之计已获成功,坐骑也已经得手,有了“雪犀”,洱海不难泅渡,关山不难飞越……康浩这才如释重负吁了一口气,宽衣卸鞍入了梦乡。   口口口   黑甜一梦正香酣,忽然被人用力摇醒,康浩睁开眼睛,只见飞天豹子李昆满脸凝重之色,催促道:“江少侠快些穿衣盥洗,教主在大殿立等晋见。”   康浩诧问道:“有什么事吗?”   李昆摇摇头道:“老朽不大清楚,少侠去了就会知道的。”显然,他知道,却不肯事先透露。   康浩初以为必是庞文彬已向鬼叟求取解药,可能要谈湘琴的婚事,但看看李昆的脸色,又觉得不像,因为如是喜讯,李昆多半会馅颜奉承,决不会这样口风紧密了。   莫非黄石生诈死脱逃的事,已被揭穿?或者中途遭人截回了么?   康浩心中狐疑不安,匆匆着衣,随李昆出了铁屋。   途中,李昆才低声说了一句:“少侠要当心一些,教主脾气不大好。”   这旬没头没尾的话,越发使康浩心惊不已,但未等他有机会反问,两人已抵达大殿侧门外。   一看大殿四周情形,康浩就知道不妙,原来大殿进出路口,早被大批苗人围得水泄不通,那情形,竟和自己昨天初到岛上时的阵势一般无二,不问可知,一定是有极重大的事故发生了。   康浩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神,然后昂首大步,走了进去。一脚跨进殿门,强光所及,忍不住“噫”的一声惊呼出来。   事情大大出乎他始料之外,敢情殿内正分宾主坐着许多人,主位上面含阴笑的鬼叟朱逸,以及频频向他以目示意的逍遥公子庞文彬,客位上,竟赫然坐着宗海东、骆伯伧和假扮女装的齐效先,以及痴迷的月眉。   宗海东一身儒衫,手摇摆扇,打扮和上次在一剑堡时同样潇洒,正操着满口川腔,摇头摆尾地对鬼叟朱逸大吹法螺,及至瞥见康浩神情顿时一呆。   骆伯伧和齐效先也不约而同吃了一惊,彼此互换了一瞥骇异的眼色。   鬼叟朱逸嘿嘿一阵阴笑,用手指着康浩,目光却凝注在宗海东脸上,阴沉的问道:“少庄主,你认识他吗?”   宗海东道:“不,不认识,此人面貌陌生得很,好像,好像……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嘛……”   康浩刚要开口,突觉脑后哑穴一麻,李昆低声喝道:“不要说话。”   那鬼叟朱逸冷笑道:“少庄主不认识他,老夫正好替你们介绍一下,他姓康,名叫康浩……”   宗海东“哦”了一声,道:“康浩么?这名字生疏得很,从来没有听人说过。”   鬼叟朱逸道:“老夫再提醒你一句,他就是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徒儿。”   宗海东把头一昂,道:“哈!风铃魔剑有什么了不起,家父神眼金刀庞大化,武林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哈哈!”   康浩见他当着庞文彬的面,犹在装模作态,心里又替他急,又觉得好笑,怎奈口不能言,以目暗示,宗海东又全然不予注意。   鬼叟朱逸接着又道:“少庄主不识康浩,总该认识一位名叫黄蜀树的吧?”   宗海东笑道:“教主真是越说越玄了,什么‘黄叔叔’?‘黑叔叔’?这种无名之辈,怎会跟我堂堂太平山庄的少庄主相识呢?”   鬼叟把脸一沉,冷哼道:“可是他们却和阁下怀着同样的目的,使用同样的方法,一个伪冒太平山庄少庄主,一个伪扮成庄中统领,到老夫这儿来骗取解药。”      第三六章 变生意外 计救公主     宗海东惊道:“什么?他们竟敢大胆伪冒本少庄主?这还了得……”说着,就想站起身来。   鬼叟朱逸沉声喝道:“你若还不想死,最好坐着别动。”一面向飞天豹子李昆吩咐道: “ 解开他的哑穴,让他自己告诉他们。”   李昆举手拍开康浩的穴道,脚下跨一大步,顺手撤出缅刀,抵在康浩脑际。   康浩叹了一口气,苦笑说道:“骆伯父,宗六叔,咱们认栽了吧,那位穿青衣的,就是真正的逍遥公子庞文彬……”   骆伯伧三人大吃一惊,忙不迭推席而起,拔出兵刃。   鬼叟朱逸冷叱道:“谁敢动一动,老夫就叫他身上先添几个血窟窿。”   骆伯伧目注康浩,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就是真正的庞文彬?”   康浩道:“骆伯父不用再怀疑了,咱们一时大意,弄巧成拙,不知道太平山庄老庄主和教主多年知己,一向都有密切的交往。”   骆伯伧道:“你黄四叔现在何处?”   康浩道:“他已经……,   鬼叟朱逸冷冷接口道:“他已经遭了报应,昨天就死了。”   骆伯伧骇然道:“康浩,这是真的么?”   连问两声,康浩都迟疑着没有回答。   他因碍于鬼叟在场,不便直接说出诈死脱身的秘密,但如此一来,却顿时激起骆伯伧的震怒。   宗海东悲声大呼道:“四哥已遭毒手:咱们还顾忌什么?跟他们拼了吧!”吼声中,身形速起,起诉扑鬼叟。   骆伯伧也急怒攻心,呛啷啷撒出金背砍山刀,喝道:“擒贼擒王,大家一齐上。”金刀一抖,也奔向鬼叟。   他这一声吆喝,神殿内外登时大乱,男扮女装的齐效先拔出佩剑,紧护着月眉,殿外还有——十五名乔装太平山庄武士的大汉,也纷纷抽刀向里冲,当时就和扼守殿门的苗人,展开一场血战。   鬼叟朱逸早已严阵以待,大袖轻轻——挥,两队盾牌手“呼“地一声包抄而上;将骆伯伧等四人卷在核心,其余各队,刀枪钩矛齐出,刹那间布成了擒人阵式。   那些特制的浸油盾牌,全部坚韧异常,不比普通刀剑,此时一面连着一面,宛如铁桶般围裹上来,再配以长枪和挠钩,攻守兼备,确是令人难以应付,更何况外围还有威力惊人的火药抬枪,别说是对付三四个人,便是三四头猛兽,也休想突破重围。   康浩见情势紧急,再不阻止,后果不堪设想,迫得厉声叫道:“骆伯父且慢动手,四叔并没有死!”   骆伯伧闻言一怔,横刀问道:“你说什么?”   康浩道:“四叔并没有遭人毒手,他老人家只是诈死脱身,现在已经赶回北京去了。”   骆伯伧惊喜交集,仍有些不敢相信,急忙又问:“这话当真?怎么咱们途中没有遇见他?”   康浩道:“四叔是昨天深夜才脱身的,他有一匹雪犀代步,脚程极快,再没料到你们会提早两天赶到,可能因此中途错过……”   ,   骆伯伧又道:“此地戒备严密,他怎能脱身?”   康浩道:“是小侄用‘阴阳果’助他……”一句话没完,但见黄影一闪,鬼叟朱逸突然飞掠而到,探出枯瘦的鬼爪,一把扣住了康浩的腕脉穴,怒目叱道:“小辈,什么叫做‘阴阳果’?”  ,康浩从容答道:“那是毒神苗廷秀栽植的一种奇树,其果色分黑白,服黑果气息断绝,服白果即可复苏……”   鬼叟怒容满脸,一口残牙咬得格格作响,切齿道:“好大胆的东西,竟敢诓诈老夫,盗窃雪犀,他虽然侥幸逃了狗命。老夫却要把你们这几个碎尸万段,加倍抵偿。”接着,一甩头上枯发,厉喝道:“传令动手,把这批家伙连人带马,一齐斩尽杀绝……”   康浩大声道:“教主若伤了咱们,两位公主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鬼叟朱逸冷叱道:“小子,你敢威胁老夫?”   康浩道:“晚辈并非威胁,而是说的实情,黄四叔诈死脱身,赶回北京去,就是为了接回两位公主。”   鬼叟朱逸道:“他若有此意,就该陈明老夫,为何使用奸计,诈死脱逃?”   康浩道:“我等来此之后,业已将各事坦承相告,是教主不问情由,便下令将我等禁锢起来,教主请反躬自问,若是当时径请离去,会允准么?”   这句话,问得鬼叟哑口无言,默然好半晌,才愤愤说道:   “纵或没有那姓黄的匹夫,你以为老夫就不能亲赴中原,寻找那两个丫头?”   康浩道:“晚辈没说教主不能去,但中原辽阔,寻觅困难,再说,两位公主,因得我黄四叔援助,才能脱离苦海,以教主行事之恩怨分明,难道竟不念援手的情份?”   一顶高帽子,又将鬼叟套得无词作答。庞文彬趁机走过来,含笑劝道:“伯父息怒,这位康兄说的蛮是实情,何不暂且宽容他们一次,倘能送回两位公主,就算将功赎罪,否则二罪并处,也还不迟。”   鬼叟朱逸沉吟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问道:“你说那姓黄的回去接迎两位公主,何时才能返回苗疆?”   康浩道:“幸有通天雪犀代步,最迟三月,就可赶回来。”   鬼叟哼了一声,道:“咱们就以三个月为限,如果他逾期不返,却休怪老夫手段狠毒。”   康浩拱手一礼,道:“若逾期限,但凭处置。”   鬼叟朱逸道:“好!这三月之内,你们必须继续禁锢,不得擅离本岛,即使患病而死,也不准埋葬。”   骆伯伧残眉一剔,正要拒绝,康浩却抢着答道:“咱们愿意留下来,但有一桩请求,希望教主体念同道之义,善待两位神志昏迷的姑娘。”   庞文彬没等鬼叟开口,便抢着应道:“这是理所应当的事,咱们决不会乘人之危,虐待女孩子的,你放心吧。”   康浩会意地点点头,这才转身向骆伯伧劝慰道:“三月时光,转瞬即过,务求伯父以四叔叮嘱为重,暂忍一时委屈。”   骆伯伧听说是黄石生的授意,只得勉强应允,但却忧心忡忡地问道:“此去中原,往返万里,他真能在三个月内赶回来么?”   康浩道:“通天雪犀能日行千里,登山涉水,如履平地,并可连续三日不食不饮,有这些优点,三个月定能赶回来。”   宗海东忽然心中一动,忙问道:“但不知像这种异兽,此地还有多少?”   康浩道:“总有一二十匹吧。”   宗海东咧嘴一笑,对骆伯伧道:“大哥放心住下来吧,这儿风景不错,无享三个清福再说。”   原来宗海东身手矫健,妙技无虚,乃是“空手”道中第一高人,凭他那顺手牵着的绝技,必要时想牵几只“牛”,当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康浩自是懂他的意思,急忙正色道:“黄四叔说过,在三月之内,必须忍耐,不能再生枝节……”   宗海东笑道:“当然,当然,咱们一定等他三个月就是了。”   大伙儿放下兵刃,被分批带进了“思过堂”,几间铁屋顿时热闹起来,好在都有“二级待遇”可享,虽然失去了自由,生活食用,倒也不虑匮乏。   临回铁屋时,庞文彬亲自伴送康浩,趁低语说道:“教主正在盛怒之际,康兄请多多忍耐,解药的事,小弟会尽力设法……”   康浩只微微一笑,并未催促。   口口口   日子在乎静中度过,康浩日夕跃坐斗室,默默地练习“神火心法”和“烈焰三式”。不时由庞文彬和李昆口中,得知湘琴和月眉的状况,知道她们虽然尚未获得解药,但起居另有苗女服侍,过得十分安静和舒适。   只有飞蛇宗海东,显得分外忙碌,白天,总是倚在铁屋窗口,和守卫的苗人武士攀谈说笑,有时送点小礼物,有时又磨着要人家教他说苗语,不到一个月,宫中苗人都和他交往亲密,成了好朋友,甚至当夜深入静以后,偷些酒食,居然跟他隔窗对饮,笑语不绝。   宗海东便在酒中暗弄手脚,几个苗人一饮就醉,他则施展“缩骨术”,穿窗外出,在岛上各处溜达,天明始返。   他去的地方,自然以后厩养“雪犀”之处最多,但却决不下手偷窃,只是替雪犀们加点饲料,抚摸一番,藉以熟谙它们的习性,以为日后驾御准备。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三月这期,转眼将届,黄石生却音讯渺然。   这一天晌午时分,康浩正在房中跌坐练功,忽见庞文彬兴冲冲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卷,大声道:“康兄,恭喜恭喜,好消息到了。”   康浩问道:“可是黄四叔的消息?”   庞文彬笑着把纸卷递给康浩,道:“你自己看吧。”   康浩接过那纸卷,知是信鸽所携,急忙拆开,但见纸上写着:急禀:接前站烽烟急讯,发现大批人车,疾驶入境,内有雪犀一匹随行,请令裁处。   既有雪犀随行,那一定是黄石生回来了,康浩心里一阵激动,忙问道:“这信函是什么时候收到的?由何处传来?” ’庞文彬道:“信鸽刚由花山乌龙峒飞到,计算行程,来人是从黔西入境,现在尚未抵达滇池,大约明日可过碧鸡关,再有两三天,就到大理城了。”   康浩道:“函上既称有大批人车同行,必是黄四叔已将两位公主接来,全不知教主怎样吩咐的?”   庞文彬笑道:“教主自然很高兴,但因两位公主从前是被驱出苗疆的,面子一时放不下来,所以只命沿途放行,不可留难,那意思,是要等她们亲自宫六认罪,然后才肯收容。”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当初父女反目,那是因为毒手殃神游西园从中挑拨,如今姓游的既已死了,骨肉终是骨肉,庞兄和教主乃是通家世交,这件事还要庞兄从旁疏导解劝才是。”   庞文彬道:“小弟也是这样想,所以向教主请求,愿意替他老人家去迎接两位世姐。”   康浩忙道:“教主可曾应允了?”   庞文彬道:“他老人家表面上怎好应允?不过,他也没有表示反对。”   康浩道:“小弟也有意跟随同去,以便将这里的情形面告黄四叔,以免再生枝节,不知可不可以?”   庞文彬迟疑了一下,摇头道:“这个,恐怕很难获得教主的同意,好在也不过三四日工夫,此地发生的情形,自有小弟代为转告,康兄只要再忍耐几日,定有佳音归报的。”   康浩情知无法勉强,只得退而求其次道:“两位公主平安归来,足证我等并无恶意,前此误会,理当冰消了,不知庞兄是否能代陈教主,在这三四天内,让咱们被羁留在思过堂的四人,移居一间较大的房舍,彼此也好暂解数月来的寂寞?”   庞文彬毫不思索便道:“误会冰释,从此便是朋友,待姑娘禁制解除之后,小弟还要多多仰仗康兄和诸位前辈大力成全呢,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   果然,没多一会工夫,便已请准鬼叟朱逸,将骆伯伧、宗海东、齐效先和康浩,迁移到一间宽大的铁屋中同住,门外虽然仍有大锁和守卫,起居饮食方面,已享有较大的自由,只要高兴,甚至可以供应美酒佳酿,任凭畅饮。   康浩将黄石生的消息转告了骆伯伧等人,大伙儿全部欣喜不已。只有宗海东显得很失望,耸耸肩道:“这一来,我白学了一肚子苗语,也白费了许多工夫,竟是派不上用场了。”   骆伯伧笑道:“能够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不过,只要顺顺利利取到解药,我倒觉得这两个多月的委屈不算白受,可是,我有些不明白,四弟去保定接朱雀两姊妹,理当尽快赶回才对,为什么要弄个大批车马,浩浩荡荡的来呢?”   宗海东道:“不用说,准是四哥怕人单势孤,特地邀了二哥和三姊他们一同来,说不定更将夺命双环和彩衣娘娘田娥也一齐带来了。” 、骆伯伧豪气干云地说道:“如得二弟和三妹同来,咱们获得解药以后,回程就顺势直岛复仇谷,跟那扮杨大侠的会主再分高下。”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又转顾康浩道:“不过,那位逍遥公子庞文彬,好像对湘琴极为倾心,已经在我面前提过好几次,要咱们促成这桩姻缘,这件事,却是个麻烦。”   康浩为难地点点头,道:“小侄也深感难以应付,迄今犹无善策……”   骆伯伧叹了一口气,道:“武林中多少恩怨,都起因于情孽纠缠,你既与月眉订下婚约,又受了欧阳佩如的托付,如何安排已煞费苦心,现在又加上一个庞文彬,将来结局真叫人不敢想象。”   宗海东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管它呢,且先把眼前大事解决了,到时候再说吧!”   这一夜,四人围坐而饮,喜忧参半,直谈到深夜才各自安歇。   第二天一大早,庞文彬又喜孜孜来到思过堂,一进门便向康浩拱手笑道:“康兄,恭喜!恭喜!”   康浩愕然道:“又有什么喜讯?”   庞文彬道:“适才接获传报,来人已越过碧鸡关,循官道直奔大理来了,教主命座下九侍和小弟前往中途迎接,小弟就将康兄意欲同行的意思转告了教主,没想到竟蒙允准,教主现在大殿立等康兄见面呢。”   康浩听了之后,高兴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宗海东急道:“马上要动身吗?”   庞文彬道:“各事都已齐备,只等教主召见之后,立即动身。”   宗海东又问道:“大约多久时间才能回来?”   庞文彬道:“按行程估计,明日午后,咱们就可以在英武关和他们会和,最迟后天晚上,便能返回大理了。”   骆伯伧喜不自胜,一把拉住康浩,颤声说道:“孩子,见到你黄四叔,就说咱们在这里都很好,如果你韩二叔和孟三姑也来了,替我多道辛苦,问问他们可有在石泉养伤的李七叔的消息。”   康浩一面点头答应,一面匆匆着衣梳洗,整顿妥当,立即随庞文彬赶到万寿宫正殿。   鬼叟朱逸早已在殿上端坐而待,左右分立着九名鲜衣老者,正是黄衣神教中的“九侍”。   那九人都是当年跟随鬼叟朱逸来苗疆开创基业的亲信,年纪皆已超过六旬,康浩只认识其中一个“飞天豹子”李昆,其余全叫不出名号。   鬼叟脸色虽然仍是一片冷漠,但呼吸促迫,分明内心也很激动,淡淡扫了康浩一眼,说道:“你可知道老夫准你同去的原因吗?”   康浩躬身道:“教主钧意,是要晚辈面见盟叔,先告知教主善待之情,以免再生枝节……”   谁知话犹未毕,鬼叟却冷哼了一声道:“错了!”   康浩一怔,道:“那么,教主的意思是……”   鬼叟朱逸站起身来,负手在殿上来回走了两圈,然后冷漠地道:“关于当年老夫绝情逐女的事,你可知道?”   康浩道:“晚辈略知一二。”   鬼叟朱逸冷然一笑,道:“那就好,当年她们负气离开苗疆的时候,曾经发过重誓,自愿永绝父女之情,终生不再回来,如违重誓,甘愿挖去双目,以示自己无识人之明。这句话,想必你也知道……”   康浩惶然说道:“这……晚辈却不知道。”   鬼叟朱逸道:“现在老夫告诉你,就是要你替老夫传达这句话,咱们黄衣神教,最重血誓,一言出口,终生不渝,她们要回来,更须履践誓言,否则,就不必回来。”   康浩听得骇然一惊,忙道:“教主这话错了……”   鬼叟沉声道:“大胆,你怎敢当面指责老夫!”   康浩挺了挺胸膛,侃侃说道:“晚辈并非指责教主,但常言说:虎毒不食子。当年两位公主被游西园甘言所惑,负气下嫁,那是她们年轻识浅,缺乏知人之明,二十年来,业已饱尝辛酸,悔恨莫及,如今游某已遭报应,两位公主孤苦无依,企求重返家园,再叙天伦之乐,正是倦鸟知返,浪子回头,教主应当念在骨肉情分,曲予抚慰才是,怎么竟旧话重提,逼令亲生骨肉,去应那惨酷的血誓呢……”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内心也的确十分激动,分明看见庞文彬在一旁频施眼色,仍装作没有看见,抗声又道:“晚辈言出由衷,听与不听,全在教主,但教主如果一定要这样做,尽可命令座下九侍传话,或者等两位公主抵达以后,亲自动手挖了地们的眼睛,晚辈宁可返回铁屋接受禁锢,也不愿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说完,又向庞文彬拱拱手,道:“庞兄请吧,小弟不去了。”转身便走。   鬼叟朱逸叱道:“站住!”   康浩昂然应道:“教主尽可杀了晚辈,此事恕难从命。”   鬼叟朱逸忽然发出一阵吃吃低笑,说道:“好一个倔强的小于,你既然自有主意,老夫倒不便勉强你,好,你去吧!”说完,拂袖转人殿上垂幔之内消失不见。   庞文彬长吁一口气,向康浩露齿而笑道:“康兄,时候不早,咱们该动身。”   康浩气犹未消,正色道:“若要小弟代传那不近人情的话,小弟宁可不去……”   庞文彬含笑低声道:“康兄何其太迂?难道教主的意思,你真的不懂么?”   康浩愕然道:“他不是要我转告两位公主,要她们履贱誓言,自挖双目吗?”   庞文彬道:“恰好相反。教主的意思,正是怕她们想起当年的誓言,做出傻事,所以才特地要你跟咱们同去。”   康浩迷惘地道:“为什么要小弟同去呢?”   庞文彬笑道:“这道理很简单,若是两位公主自己返回苗疆,少不得要履贱当年血誓,若是在不得已的情形下,被人强迫送回来,自然就不用履行誓言了,现在你懂了么?”   康浩这才恍然大悟,失笑道:“原来如此,那是要小弟去做恶人,以免教主为难了!”   庞文彬低声说道:“知道就好,快走吧!”   于是两人偕同九侍和一队精选的剽悍苗人武士,分乘两艘大般渡过洱海,换了马匹,向东而行。   当晚在祥云县附近的云南驿歇宿,又接到飞鸽传报,知道来人已过楚雄,即将抵达镇南县境。   庞文彬笑道:“他们倒是来得极快,看来咱们明天也得走个早,先到英武关等候。”   这一夜,康浩心情亢奋,根本无法入睡。回想两月余来的禁锢生涯,以及黄石生单人独骑的万里奔波,总算都没有白费工夫,只等明天会面之后,送回朱雀姊妹,换到解药,但可重返中原,跟复仇会决—胜负,若揭穿复仇会主是谁?师父所蒙受的冤屈,也可迎刃而解了。   他越想越兴奋,眼睁睁盼到东方泛白,把庞文彬等人也叫了起来。   黎明时分,一行人马便启程上路,及至越过普棚,前面一座前隘,就是英武关了。   康浩少先催马直上关口,凝目眺望,沙桥镇方向还是静悄悄的,显然黄石生他们还没有到。   庞文彬道:“咱们来得太早了些,且在关上按下营帐,略作休息,准备些茶水,等会见面时才好叙话。”武士们答应一声,纷纷下马分头准备。   康浩恨不得背插双翅,早些飞去和黄石生见面,便道:“庞兄在此等候,等小弟向前去探望一下如何?”   庞文彬笑道:“最多再有个把时辰就见面了,何必急在一时呢?”   康浩道:“我黄四叔远道攒赶而来,心里必然焦急,两位公主近乡情怯,一定也很不安,如果遽见关上许多人马等候,只怕反会受惊,不如小弟先去知会一声,也让她们体会教主关切之意。”   庞文彬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康兄快去快回。”   康浩点头答应,一抖丝缰,催马下了关隘。   由英武关东往沙桥镇和镇南县境,一路地势倾斜,目务可以及远,康浩策马而下,快疾如飞,才到沙桥镇口,远远已望见尘头大起,一队车马正风卷浪涌般向镇中驶来。   康浩催马迎上前去,刚欲举手招呼,突然脸色一变,目中暴射出—两道惊诧骇异的光芒……   原来那一队飞驰的车马前面,正有两骑领先赶路,马上人一着紫衣,一着白衣,赫然竟是“日月双剑”应家兄弟俩。   日月双剑怎么会跟黄石生同行呢?   康浩心念疾转,顿生不祥之感,急忙一勒坐马,闪避在镇口一排茅屋后面。   大队车马进入沙桥镇,速度突然减缓,在一家‘打尖’的饭铺门前停了下来, “日月双剑”一齐圈马飞身落地,大声道:“就在这里吃些东西再走吧!”   同行共有四辆篷车和二十余骑骏马,鱼贯排列,迄通长达半里之遥,篷车帘幔低垂,.密不透光,马上骑士衣分紫白二色,神情骠悍,全是二十来岁的健壮少年,最后一辆篷车后面,正系着那匹罕见异兽“通天雪犀”。   这时候;四辆篷车已入镇街,后面的马匹,却还有大半留在镇外,但车马停列,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康浩看得暗暗纳罕,他虽然猜不出那篷车中坐的什么人,但已经可以断定,这些人决不会是黄石生从保定府长乐巷带来的弟兄。   可是,这批人如果不是黄石生带来的,那“雪犀”又怎会杂在行列之中呢?   正在惊疑不解,第一辆篷车的窗帘已缓缓卷了起来。   康浩人口车中,几乎骇然失声,原来那车中坐着一个头束金冠,身穿蟒袍的绝色美妇人,竟是妖女冉肖莲。   刹那间,他恍然大悟,也惊出了一身冷汗——来的既是复仇会的人,雪犀又落在人家手中,黄石生的遭遇已不难想象。   只见冉肖莲探首车外,向英武关方向望了一眼,随即问道:“前面是什么所在?距离大理城还有多远?”   月剑应虎朗声答道:“前面那座关隘,就是英武关,过关以后,再有十几个时辰就可赶到大理城了。”   冉肖莲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咱们也就快到了。”   日剑应龙忙道:“是的,最迟明天午前,就可以抵达洱海。”   冉肖莲道:“可是我觉得奇怪,咱们进入苗疆已经好几天了,为什么一直不见鬼叟的人出现呢?”   月剑应虎道:“他们本来就是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东西,等到了洱海,少不得将他们一个个从窝里挖出来”   冉肖莲话声一沉,道:“我要先警告你,咱们此来,必须先礼后兵,若能逼迫鬼叟归降本会,你们就不准动武,否则,别怪我翻脸不留情面。”   月剑应虎虽被叱责,却不生气,反而吃吃笑道:“放心!放心!你不叫动手,咱们不会弄断他一根毛,只要你一声令下,咱们决不留他一块好肉。”   日剑应龙接道:“说的是,除了你—个人的话,咱们谁也不听,嘻嘻!”兄弟俩神态看来并无异状,说出话来,却仍然有些痴呆。   冉肖莲冷漠的吩咐道:“时间富贵,不必在这里下车了,买些干粮在路上吃吧,明天一早,要赶到洱海。”   日月双剑同声答应,带着三四名壮汉进入店中。   康浩看到这里,心惊不已,他虽然没有见到黄石生和朱雀姊妹,但不难猜出他们多半少人冉肖莲掌握,正被囚禁在那几车辆篷车之中,听冉肖莲的口气,竟是想利用朱雀姊妹为人质,肋迫鬼叟朱逸加入复仇会。   果真如此,那后果真是太可怕了。   康浩心念疾转,忙趁日月双剑人店购买干粮,冉肖莲放落车帘的刹那,飞身跃上马背,一带丝缰勒马回头,匆匆向英武关上奔去。   关隘上,帐篷已经架好,面对来路设着一顶巨大凉篷,篷下绣毡铺地,摆着十向个锦垫,逍遥公子庞文彬和九侍正在凉篷内饮茶谈笑。   庞文彬见康浩飞马而回,连忙含笑迎出问道:“康兄可曾屎听到什么消息?”   康浩滚鞍下马,一面举袖擦汗,一面答道:“他们已经抵达沙桥镇,立刻就要到了……”   庞文彬轻“哦”了一声,忙道:“大家快准备列队迎接,休怠慢了黄老前辈和两位公主。”九侍和随行武士,都纷纷站起来。   康浩急道:“且慢列队迎接,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来的并不是黄四叔和两位公主……”   庞文彬惊道:“那么是谁?”   康浩道:“据小弟所见,来的是复仇会副会主冉肖莲,随行有日月双剑和数十名武士,看情形,黄四叔和两位公主已经被他们控制了。”   庞文彬骇然变色,又问道:“康兄可曾见到两位公主的面?”   康浩摇头道:“虽未见到,但决不会猜错,那妖女冉肖莲显然是打算用两位公主的性命要挟黄衣神教听命于复仇会。”   庞文彬和九侍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康浩紧接着又道:“为今之计,必须设法,将冉肖莲擒下,先救出两位公主再说……”   庞文彬却迟疑着说道:“康兄的意见,固然很对,但事涉两位公主的性命安全和黄衣神教全教进退,’干系太大,小弟却不便作主,万一援救不成,反害了两位公主!……”   康浩道:“那么庞兄准备怎么办?”   庞文彬道:“自然是尽快飞报教主,请命定夺。”   康浩道:“但如今时机促迫,等到信鸽往返,复仇会的人马恐怕巳抵达洱海海滨了,那时,黄衣神教除了俯首听命,便只有牺牲两位公主,再也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   庞文彬道:“洱海辽阔,不易飞渡,他们纵然到了海滨,也无法直趋金梭岛,教主仍然可以从容应付。”   康浩哂道:“直到了那时候,庞兄就等于亲手害死两位公主了。”   庞文彬一怔,道:“怎么会?”   康浩道:“教主是个心软嘴硬的人,咱们临行的时候,他是怎样嘱咐小弟的?庞兄请想想,如果复仇会以两位公主的性命威胁他归顺,他会怎么办?”   庞文彬沉吟道:“他老人家当然不会低头。”   康浩道:“正是如此,他心里虽然巴不得女儿平安无恙地回来,口里却决不肯承认,事情闹僵,牺牲的必然是两位公主。庞兄明知会有那种后果,为什么不能替教主分忧呢?”   庞文彬默然良久,叹道:“依康兄的意思便该如何?”   康浩道:“小弟愚见,不妨一面飞鸽呈报教主,一面设法阻挡复仇会人马,用计救出两位公主,成功了固然好,即或失败,仍可由教主出面收拾残局,何乐而不为?”   庞文彬道:“计将安出?”   康浩道:“小弟已有成算。”但附耳低声,对庞文彬密语了一番。   庞文彬变色道:“康兄可有把握?万一闹出变故,小弟可承担不起。”   康浩道:“放心吧,决不会连累庞兄受责。”   庞文彬略一沉吟,道:“此事关系太大,最好能和九侍共同计议一下。”   说完,向九侍招招手,大伙儿鱼贯进入正中一座帐篷内。   不多一地,关下尘头冲天,一队车马已循着官道疾驶而来。   守望的苗人武士大步奔近帐篷,高声道:“来人车马已经上关了。”   帐篷内传出一声轻咳,应道:“知道了,传令列队准备。”随着话声,一个身穿黄袍的老人,缓步走了出来。   那老人头束黄巾,浓眉大眼,狮鼻虎口,皮肤黑黝黝的,手里拿着一要枯树拐杖,生得十分威猛狰狞,身后紧随着逍遥公子庞文彬和黄衣九侍。   武士们尽皆一怔,竟无人见过这位面貌陌生的老头子,大家张口瞠目,全都傻了。   庞文彬低声说道:“这位就是康少侠,现在假抢苗疆十三峒总峒主哈里米拉,也就是黄衣神教的副教主。你们要听他的命令行事,不许露出惊讶的样子!”   那些苗人武士,何曾见过这种怪事,一个个直瞪着眼睛向康浩打量,心里晨不惊疑参半,有的觉得奇怪,有的便想过来再瞧得仔细些。   飞天豹子李昆急忙用苗语叱道:“不许胡闹,康少侠为了嘏两位公主,才这样打扮,谁要是泄漏了秘密,定按教规严惩。”   这一声叱喝,才算将那些好奇的苗人武士镇慑住,大家急争退开,各按级职,列成队伍。   片刻间,蹄声盈耳,大批车马已到近前。   庞文彬跨前一步,大声道:“来人止步,黄衣神教副教主圣架在此。”   日月双剑也望见关上帐篷和凉棚,举手约住车马,将情形报告了篷车中的冉肖莲。’冉肖莲挑起车帘一角,向对面偷望了一眼,低问道:“那人不是鬼叟朱逸?”   日剑应龙答道:“他自称是副教主,看模样,是个苗子。”   冉肖莲微微笑道:“既然是黄衣神教的副教主,身份也算不低,你去传话,就说我请他起见面谈。”   日剑应龙领命,纵马来到凉棚前面,把手—拱道:“复仇会会主亲莅教苗疆,请贵教副教主见面相叙。”   康浩听得一惊,暗道:这妖女什么时候已经篡位当上了会主?于是,也把手一拱,道:“正要拜识名满中原的复仇会主,已备水酒,即请下车一叙。”   月剑应虎立即上前卷起帘幔,启开车门。   冉肖莲双手轻提裙脚,笑盈盈步下篷车,这边逍遥庞文彬和黄衣九侍都觉得眼中一亮,不由自主从内心发出一声惊叫:好一个绝色美妇人!   日月双剑一齐飞身落马,向后面挥了挥手,双双伴着冉肖莲向凉棚走过来,后面两队剑手立刻分列而上,按剑守护住其余三辆篷车。   康浩见那些年轻剑手进退有序,竟似曾经过严格的训练,不禁暗暗皱了皱眉头。   转瞬间,冉肖莲已娉婷走到面前。   康浩抱拳拱手,恭敬地说道:“老朽哈里米拉,掌管苗疆一十三峒,现为黄衣神教副教主,敢问这位姑娘,就是名满天下的复仇会主么?”   冉肖莲也裣衽为礼道:“不敢当,本座正是。”   康浩故作诧异道:“据闻复仇会主乃是男子,不料竟会是一位姑娘?” .冉肖莲含笑道:“副教主有所不知,本会会主杨大侠自从创会以来,夙夜辛劳,事必亲躬,如今会务大体已经就绪,杨大侠功成身退,不愿再为琐事烦心,承他看得起,才把会主之位让给了小妹。”   康浩最关心那假复仇会主的生死下落,忙又问道:“那位杨大侠如今仍在复仇会中么?”   冉肖莲道:“杨大侠现任本会远老院首席院主。”   康浩轻“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老朽远居苗疆,不诸中原情形,但却久仰复仇会主的盛名,只恨无缘一会,今日能见到姑娘,足慰生平夙愿,姑娘请人棚奉茶。”   冉肖莲也不推辞,点点头,轻移莲步,走进凉棚,日月双剑紧随在左右,寸步不离。   庞文彬和黄衣九侍,整整十道目光,都集中在冉肖莲身上,一个个失魂落魄似的,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好像是吐气略重些,就会把眼前这位美人儿吹跑了。   凉棚下早设好锦凳,康浩摆手肃客,和冉肖莲分宾主坐定,随侍苗人献上香茗。   康浩问道:“苗疆闭塞,与中原鲜少交往,会主驾莅,必有原因?”   冉肖莲道:“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小妹此来,乃是特地替贵教主送一份薄礼来的。”   康浩道:“但不知是何故,得蒙厚赐?”   冉肖莲道:“那倒并不一定有什么特殊缘故,贵教雄霸苗疆,敝会虎视中原,贵我两方,情同唇齿,但却一向未曾交往,小妹心仪朱老前辈已久,这次可说专程为睦领敦谊而来,恰巧又碰上一个意外机会,所以,就顺便带来,权充见面的礼物了。”   话落,回头向日剑应龙道:“把人带过来。”   应龙大步走出凉棚,一招手,道:“带姓黄的。”。.两名剑手应声打开第三辆篷车车门,从里面提出——个长方形的革囊,飞马驰近, “篷”的一声摔在凉棚前。   应龙没等那革囊停稳,反手一按剑柄, “呛!”一声响,剑光乍现立敛,革囊已被割开一道裂口。   他上前抓住囊底,只一抖,革囊中滚出一个人来,正是黄石生。   在座之人,齐皆动容—--倒不是为黄石生突然从革囊中滚跌出来,而是震惊日剑应龙出手的迅快绝伦,座中诸人几乎大半未看清楚他是怎样出的手,却已经囊破剑收了,这种精湛的剑术,九侍至少有一大半自忖办不到。   康浩只用眼角很快扫了一瞥,见黄石生双目紧闭,仅被人制住穴道,并无其他外伤,心中略定,便故作淡漠的样子,用拐指着日剑应龙问道:“这位壮士怎样称呼?”   冉肖莲代为引介道:“他们是同胞兄弟两人,号称日月双剑,现为本会‘龙虎禁卫队’的领队。”   又对应龙兄弟道:“你们过来,见过副教主。”   应龙和应虎一齐向康浩躬身施礼道:“参见副教主。”   康浩微颔首,道:“两位领队身手不凡,想必是名家弟子了?”   冉肖莲又代答道:“他们出身抱阳山庄,父亲就是中原武林中顶顶有名的霹雳剑客应伯伦应大侠。”   康浩假意吃惊道:“果然是名家世家子弟,难怪剑术如此精湛,来人呀!斟酒上来,老夫要亲自奉敬三杯。” 、一名苗人应声捧来一副托盘,上面放着一壶热酒和三只酒杯。   康浩站起身来,亲自斟了三杯酒,转奉日剑应龙,含笑道:“水酒清淡,不成敬意,老弟请满饮三杯。”   应龙毫不迟疑,一连吃了三杯。   康浩心中暗暗高兴,皆因酒内早巳混合了黄衣神教特制的散功药物,这一来,日剑应龙算是坠入计中了。   于是,又斟了三杯转敬月剑应虎,道:“紧昆仲少年英雄令人敬仰,老夫也敬你三杯。”   应虎连谢也没谢,兴起酒杯,一一饮尽。   康浩初未料到事情竟会这样顺利,眼看日月双剑都已喝了药酒,只剩下冉肖莲和两队剑手,这就不难应付了。   他心情一松,含笑归座,这才吩咐将黄石生的穴道解开,押了过来,扬拐指着问道:“你诈死脱身,偷了本教雪犀逃走,可民到有今天吗?”   黄石生苏醒过来,瞧瞧康浩,却不认识,心里正感诧异,康浩又厉声喝道:“你以为装聋扮哑就能脱罪了么?教主严令缉拿,曾悬下重赏,老夫只把你解返总宫,那时看你还开口不开口!来人呀!拖了下去仔细看管,别被他逃了。”   两名苗人武士挟起黄石生,不由分说,拉去帐后。   黄石生怀着满腹疑云,到了帐篷后面,忍不住低声问那两名苗人武士道:“前面那持拐杖的老人究竟是谁?怎的在金梭岛万寿宫中从未见过,也没听人提起?”   一名武士掩口笑道:“你不认识他吗?他就是康浩康少侠假抢的副教主……”   黄石生吃了一惊,急问内情,那苗人武士就将康浩设计欲救两位公主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黄石生听了,不觉骇然变色,跌足道:“糟糕,这孩子太大胆,一定会闹出乱子来……”   那武士诧道:“他不是已经把你救回来了么?”   黄石生摇头道:“告诉你,你也不懂,快把你们的衣服给我一件,我得去阻止他。”   两名苗人武士不解内中缘故,又不敢违拗,连忙依言脱下身上外衣!   片刻之后,黄石生已扮成一名苗人武士,从帐篷后面绕了出来。   这时,康浩正在凉棚中和冉肖莲寒喧谈笑,只见他大刺刺坐在上首,不住颔首说道:“……这件事包在老夫身上,待回宫见了敝教教主,老夫一定把姑娘的美意转达上去,现在先请两位公主见见面,咱们就可以动身了。”   冉肖莲笑容可掬地答道:“两位公主都在车上,不过,她们在被那姓黄的挟持南下的时候,身上受了一点伤,以致行动不很方便。”   康浩忙道:“不要紧,老夫可带领属下去车前问候,只要见到两位公主的面,便不报教主,让教主安心了。”   冉肖莲略一沉吟,也就点点头道:“好吧!小妹陪各位一同去。”   康浩和庞文彬以及黄衣九侍等刚站起身子,忽听棚外有人大声叫道:“教主有急令送到!”   棚中众人各自一怔,只见一名苗人武士,低头走了进来双手递给康浩一幅布巾。   康浩接到手里,眉头不禁微皱,敢情那布巾中竟是新由衫上撕下来的,即不方正,周围犹有断丝残线,若说它就是鬼叟朱逸交来的紧急命令,实在有些不沦不类。   那苗人武士故意用身子挡住冉肖莲的视线,同时低声说道:“请副教主依令行事。”   康浩听他声音十分熟悉,只苦于瞧不见他的面貌,依言展开了布巾,但见巾上潦草的写着两行字:“篷车中,藏有绝世高手,万勿鲁莽,逸遭反噬。”下首落款,是一个“黄”字。   康浩恍然而悟,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且在一旁候着,不可远离。”黄石生低应了一声,退到棚外。   康浩一面拐向篷车走去,一面肚里寻思,却猜不透车上隐藏着的“绝世高手”,究竟是何许人物?据他所知,复仇会除了地位假扮的会主,只有兽神倪森和毒神苗廷秀两人武功最高,但冉肖莲远来苗疆,老巢中必须留人坐镇,而且多半会留下兽神倪森,这样看来,那隐藏在篷车中的,那便是毒神苗廷秀了?   如果这项推测正确,凭自己和逍遥公子庞文彬,再加上黄衣九侍,一旦动起手来,制服苗廷秀并无太大困难,只要当心他的“落魂喷筒”,未必不能得手,但是,黄石生又何须如此迫不及待送来这道“急令”呢?   思忖未已,冉肖莲已在第二辆篷车前面停下脚步。   康浩目光疾扫,迅速在心中作了一个决定,暗道:“篷车共有四辆,第一辆是冉肖莲的座车,黄石生被囚在第三辆,剩下第二、第四辆车未启开过,如果朱雀姊妹分置于二辆车内,旁边有陌生人陪伴,投鼠忌器,暂时不可轻举妄动,如果两人都在第二辆车上,旁边又不见陪伴的人,那就趁机下手先削持了这辆篷车,纵然另有‘绝世高手’,料必亦在最后一辆车中,远水难求近火,那就用不着太畏惧。”   主意打定,连忙抢近一步,凝目问道:“敝教两位公主,都在这辆车上么?”   冉肖莲道:“不错,但小妹适才已经说过,两位公主受了点小伤,行动不便,不能下车相见。”   康浩道:“老夫也不敢劳动两位公主下车,只须卷起车帘,让老夫和属下们见见公主的面,也就行了。”   冉肖莲微笑道:“两位公主离家多年,副教主还认得她们的相貌么?”   康浩道:“老夫从小看着她们长大,自然认得。” .冉肖莲道:“好!小妹这就叫他们卷起帘子,让诸位见面。”   康浩欠身道:“多谢姑娘。”假作举手整冠,一面急以“传音”之法,对庞文彬说道:“等一会小弟如将拐杖连顿两次,大家就动手抢车,这丫头和车旁两名剑手,由小弟负责解决,请庞兄和八侍负责阻挡后方援兵,李老前辈负责驾车,得手后立即驱车向关后撤退。”   庞文彬也以“蚁语术”回答道:“康兄手下留情,这丫头最好别伤她,要捉活的。”   康浩又传音说道:“一旦动手,务必要注意那最后一辆篷车,车中可能藏有高人。”   庞文彬傲然道:“管它高人矮人,都交给小弟了。”   两人互以“蚁语传音”匆匆交谈,那篷车车帘也缓缓眷起,只见车厢内并肩坐着两个黑衣女子,脸上垂着黑纱,即不动,也不说话。   康浩凝目观看,却有些拿不定主意,皆因他本未见过朱雀姊妹,只知道她们一个脸有麻坑,一个鸡胸兔唇,都生得极丑,而且都哑巴,此时车中两个女子,全以黑纱垂面,令人瞧不见五官相貌,却怎样分辨是不是她们姊妹俩呢?   心念疾转,便大声说道:“老夫奉教主令谕,特来迎接两位公主返宫,请揭起面纱以凭辨认。”   车中两个女子木然而坐,好像是没有听见。   冉肖莲接口道:“副教主莫非疑心她们是假冒的?”   康浩道:“姑娘多请鉴谅,方今武林中化装术十分盛行,老夫职责在身,不能不仔细。”  .冉肖莲冷冷一笑;回头对车门前一名剑手吩咐道:“你去替她们将面纱揭开,让这位前辈看个清楚。”   那剑手应了一声,转身打开车门,伸手进去替靠窗的一个黑衣女子掀开面纱。   果然,那女子满脸麻坑,正是“搜魂女”朱雀。   康浩双目精光暴射,飞快的向车厢中扫过,只见朱雀姊妹直挺挺靠在车篷中,不言不动,宛如两具死尸,那搜魂女朱雀的面纱虽然揭开了,两眼却仍紧紧闭着,就像木雕泥逆的假人一般。   这情景,不仅使康浩疑心顿起,甚至跟在身后的黄衣九侍,也看得个个惊诧莫名。   那剑手只将朱雀的面纱掀起片刻,立即退了出来,重又关上车门。冉肖莲便摆了摆手,含笑说道:“好啦!副教主已经看清楚了,咱们也好动身了。”   康浩倒退一大步沉声道:“且慢!”   冉肖莲道:“怎么?副教主还有什么赐教?”   康浩道:“第夫想请教一件事,敝教两位公主,怎会落得如此模样?”   冉肖莲一扬黛眉,微笑道:“她们不是好端端坐在车里吗?有什么不对呢?”   康浩道:“但她们双目紧闭,耳不能听,手不能举.对一切语言举动,没有丝毫反应,这却是什么缘故?”   冉肖莲轻“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副教主是问这个。”   康浩道:“正是,老夫对此情形,不能无疑。”   冉肖莲道:“看来副教主的疑心太重了,她们耳不能听,手不能举,那是因为她们睡着了。”  。   康浩失惊道:“什么?睡着了?”   冉肖莲笑盈盈的道:“本来就是睡着了嘛,一个人既然在睡梦中,你叫她怎么能听能动呢?”   康浩道:“可是一个人竟能在语声嘈杂中睡得这样熟,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冉肖莲道:“原来副教主不知内情,那是因为小妹给她们服了安神药。”   康浩道:“你给她们吃了什么药?”   冉肖莲吃吃笑道:“副教主请放心,反正不会是毒药嘛……”眼波转了转,才继续说道:“她们当年离家的时候,曾经发过重誓,这件事,副教主大约也知道的了?”   康浩道:“不错。”   冉肖莲道:“所以,这一路上,她们的情绪很不安稳,时常痛哭流涕,显得很激动,为了怕发生意外,小妹只得给她们服下少量安神药,希望让她们一梦醒来,已是故乡了。”   康浩轻“哦”了一声,心念飞转,暗忖道:冉肖莲所使的迷药,不是得自毒神苗廷秀,便是获自朱雀姊妹身上。这两种,都不难解,只要人还是活着的,且先将她们救到手再说。.主意一定,目光复又迅速的扫了四周一遍,只见那第四辆篷车停在丈余外,车上静静的毫无异样,附近除了冉肖莲和日月双剑,只有一名年轻剑手,而日月双剑业已吃过散攻药酒,一旦动起手来,相信必可手到成擒,以情势而论,实在是发动突击的好机会。   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连忙向逍遥公子庞文彬递了个眼色,脸上微微—笑,拱手道:“多亏姑娘想的周到,既如此,咱们就动身吧!姑娘请。”   话落,假作侧身让路,微抬左手,作请客之状。   冉肖莲笑盈盈道:“副教主先请吧!”口里虽然在谦虚却大刺刺向前面第一辆篷车走去。   康浩早已蓄势而待,当冉肖莲从面前娉婷而过的刹那,突然左臂疾探,一把扣住了她的右手腕脉穴。   冉肖莲大吃一惊,失声惊叫道:“你……”   康浩没等她说话,右手拐杖连顿两下,沉喝道:“孩子们,动手!”      第三七章 兄弟重逢 群雄毕集     康浩喝声才出口,蓦觉寒光暴闪,日月双剑已电掣般疾卷而至。   康浩骇然一惊,忙不迭滑步闪身,举起拐杖向后奋力挥去,同时带着冉肖莲的身子,转了—个大圈,挡在自己前面。   那根枯藤拐杖与剑锋相触,顿时被砍成数段,双剑掠身而过,险些刺伤了康浩的手臂,幸亏逍遥公子庞文彬和另一句老人及时拢剑出手,才算拦住了日月双剑。   康浩急口道:“庞兄请当心了,他们两个并没有被药酒散去功力……”   庞文彬无暇答话,挥刀和日剑应龙缠斗在—起,另一名老人也是“九侍”中高手,亦已和月剑应虎的得难分难解,这时候,飞天豹子李昆已经冲上篷车车台,将驾车汉子砍翻,其余“七侍”,则被蜂涌而上的剑手团团围住。   刹那间,刀剑翻舞,人马乱窜,眼看将是一场惨烈的混战,而李昆虽然夺得篷车,却被双方人马堵塞在路中无法脱身。   康浩见情势混乱,用力紧扣冉肖莲的手腕,沉声道:“你若想活命,就叫他们住手,否则,我就先宰了你。”   谁知冉肖莲并不畏惧,只冷冷播了摇头,道:“没有用,他们都是神志迷乱的鬼武士,不会听我的指挥的。”   康浩喝道:“谁是指挥他们的人?”   冉肖莲缓缓道:“他么?他还没有下车采。”   康浩一惊,扬目住第四辆篷车望去,果然那辆篷车门窗紧闭,毫无动静,所谓“绝世高手”竟仍没有现身露面。   康浩猜不出车中是谁?但仅从那人的沉着和镇静推断,那人必定修为已届相当火候,而且是个十分可怕的劲敌,甚至比毒神苗廷秀更可怕。   正在焦急,忽见一人手挥苗刀,直冲过来,低声催促道:“康浩,还恋战什么?快些走哦!”此人虽然一身苗装,却是鬼脸书生黄石生。   康浩忧喜参半说道:“这些鬼武士悍不畏死,篷车无法脱身,四叔,你看怎么办?”   黄石生将苗刀抛给了康浩,急急道:“现在休顾篷车,你只管带了这妖女突围先走,他们有了顾忌,决不敢加害朱雀姊妹的。”说完,又从一名负伤的鬼武士身边.,抢到一柄长剑,径自挥剑前冲,替康浩开路。   两人刀剑齐飞,迅即冲出重围,退到帐篷前,回头一看庞文彬和黄衣九侍以及那辆篷车,却仍然陷在包围之中。   康浩将冉肖莲的穴道点闭,交给黄石生,并且分拨了十名苗族武士守护帐篷,叮嘱道:“你们坚守此地不要离开,我去勘他们一臂之力。”   黄石生道:“最好设法把那匹雪犀夺回来,有了神兽。可以先将朱雀姊妹送回金梭岛。”   康浩答应一声,挥刀重又杀人重围。   -冲到篷车前,逍遥公子庞文彬和八待列成-匝,与日月双剑及数十名鬼武土相持不下,庞文彬独战应龙,仅能扯个平手,八侍中有四个合攻月剑应虎,却仍然落在下风,只见应虎一柄剑上下翻飞,招招诡异辛辣,几个老头子直被逼得像走马灯似的团团乱转,有的甚至鲜血淋漓,衣衫破裂,已经负伤持彩。   康浩一抖苗刀截住应虎,大声道:“诸位请退后休息,保护篷车,这人交给我了。”几个老头子获得康浩替手,抽身退至车前,一个个兀自在大声喘息。   庞文彬见康浩去而复返,连忙问道:“康兄,那妞儿怎么样了?”   康浩道:“已经送回帐篷,正由黄四叔看守着,咱们得设法夺回那匹通天雪犀,才能将两位公主先行送回万寿宫去。”   庞文彬道:“这容易,你我二人并肩联手守护篷车,让八侍他们去抢雪犀。”   说着,刀势一紧,闪身靠近康浩,同时向“黄衣八侍”挥了挥手,道:“这里不用你们帮忙了,你们四人去夺雪犀,另外四个人去协助守护帐篷。”   八个老人领命,立即分头突围。   康浩急叫道:“最好多两位夺取雪犀,‘要特别留意那辆篷车,车上可能隐藏着高手。”   八侍一面答应,一面分批行动,其中两人夺路奔回帐篷,六个冲向那最后一辆篷车。   那匹通天雪犀,就系在第四辆篷车后面,康浩因接到黄石生的警告,对那篷车中可能藏有“绝世高手”一直存着怀疑和警惕,这时望见六侍已顺利冲近篷车旁,不禁暗暗留意,却并未发现车中有何异状,甚至连个出手拦截的人也没有。   转眼间,一名老人已越过篷车,将雪犀的缰绳解开,车中仍然毫无动静。   这样看来,所谓“隐藏着绝世高手”的消息,竟是不确实的了?   康浩大感迷惘,心神微分,应虎却趁机快攻三剑,剑锋贴着康浩的头顶削过,除些扫中他的发髻。   康浩慌忙缩身闪避,堪堪让过那三招快攻,突然听见一连数声惨叫……   他心头一震。急急举目望去,只见六侍中竟有三人倒卧在血泊中,篷车旁却挺立着一名蒙面蓝衣人。   那人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笠帽,沿前垂着一幅黑纱,手中长剑垂直挂在地上,剑锋上正满着血水。   康浩虽然看不见他的面貌,但却感到那人的衣着和装束棉十分熟悉,心里方自一动,突觉肩头一凉,竟被应虎的剑尖,在左上端划了一道血槽。   仓促间,急忙倒退了两步,挥刀格拒——人已退到篷车边沿。   谁知就在这转瞬工夫,惨叫之声又起,剩下的“三侍”又倒下了一对半。   这遽然的变化,使逍遥公子庞文彬也大吃一惊,急忙虚攻两刀,退到康浩身侧,急促地道:“康兄,不行了,咱们得及早抽身,否则只怕会全军覆灭。”   康浩道:“咱们怎么能够撇下两位公主?”   庞文彬说道:“可是,九侍已经伤亡大半,那头竹笠的家伙,武功双深不可测,……”   康浩道:“不要紧,庞兄且和李老前辈保护篷车,让小弟去对付他,万一情势危急,就先拿妖女冉肖莲开刀。”说完,突奋神威,一声大喝,苗刀翻飞抡舞,宛如狂风剧雨般一阵急攻,顿时将日月双剑迫退。   庞文彬趁机探手人怀,扣了满满了把牛毛钢针“鬼见愁”,施展漫天花雨的手法洒了出去。   日月双剑闪身趋避,攻势顿形减弱,那些憨不良死的“鬼武士”,却被钢针击倒了十余个。   康浩借势长身,飞鸟般掠出了重围。   那头戴竹笠的蓝衣蒙面人,正悠闲地牵着通天雪犀向第二辆篷车走来,突见康浩飞掠而至,未逞细想,一顿脚步,已抽出肩后长剑,凌空飞刺了过来。   康浩沉刀一挡,飞扑之势,竟被硬生生逼退,急忙悬空翻了一个筋斗,脚落实地。   但他立足尚未沉稳,那人的长剑又已如影随形,追击而到。   康浩一圈苗刀,横称数尺,大声道:“是黄大哥吗?”   那人一怔,剑势立收,迅速掀起竹笠和垂纱,惊喜地道:“呀!,是你?”   竹笠掀开,露出一张疤痕遍布,狰狞而丑陋的面庞,可不正是黄无父!   康浩目睹那张丑陋而亲切的脸,说不出是惊是喜?   良久,才抛了苗刀,激动的跨上一步,伸手紧紧握着黄无父的肘臂,说道:“刚才看见大哥的衣着装束,觉得很像,可是,小弟怎么也不敢相信,真是大哥!”   黄无父也松手弃了兵刃和缰绳,咧嘴笑道:“可不是么,我做梦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刚才愚兄鲁莽出手,可曾伤了贤弟?”   康浩道:“那倒没有,但大哥怎的竟加入了复仇会?”   黄无父道:“说来话长,这些人都是你的朋友么?叫他们停手,咱们再慢慢叙谈如何?”   康浩道:“那得先请大哥喝退这些鬼武士。”   黄无父点点头道:“好!”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笛,举笛就唇,发出一种尖锐鸣声。   竹笛一鸣,那近百名剑手突然静了下来,连日月双剑也一齐收剑跃退,原来混乱喧哗的场面,连然之间变得一片死寂。   黄无父向应氏兄弟挥了挥手,说道:“大家各归原队吧!别再打了啦!都是自己人。”   应龙欠身道:“黄总教练明鉴,副会主现在他们手中……”   黄无父道:“我知道,不会有什么意外的。”探手挽着康浩,微笑说道:“走吧,咱们去由篷里坐坐。”   两人把臂而行,经过第二辆篷车前面时,康浩替他引介了逍遥公子庞文彬,只留下飞天豹子李昆和其余“二侍”保护篷车,三人并肩进入帐篷内。   日月双剑紧随而人,四只眼睛急急搜寻冉肖莲的踪影。   帐篷中空荡汇的,黄石生业已押着冉肖莲避人后帐。   康浩心知黄石生对这位来历神秘武功奇高的客人,仍然怀戒心,,是以并不勉强他出来见面,只和庞文彬陪伴黄无父宾主落座,命苗族武士奉过香茗,关切的问道:“大哥是什么时间参加复仇会?”   黄无父微微—笑道:“不久,大约才两个多月吧。”   康浩道:“大哥可知道,复仇会主,就是陷害小弟师父的元凶么?”   黄无父摇了播头,说道:“贤弟,复仇会主并没有害你师父,他只是个受人利用的傀儡而已。”   康浩诧道:“你怎么知道?”   黄无父轻吁了一口气,道:“这是愚兄加盟复仇会的初步收获……”   他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一阵怒叱声打断。   怒叱之声来自后帐,康浩举目疾扫,发觉日月双剑巳不在帐篷内,心知不妙,连忙推椅而起,飞步追人后帐。   帐篷后有一块方形空地,原是苗人武士调烹茶水的地方,两名苗人直挺挺躺在地上,胸前各被苗刀贯穿,黄石生则俯卧在两丈外,身上衣衫破裂,鲜血遍地,不知是死是活?   康浩大步奔了过去,俯身抱起黄石生,才发现他一条右臂,业已齐肩而断。   黄无父和庞文彬也随后想到,急问道:“怎么一回事?”.康浩目含泪光,切齿道:“是应龙和应虎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们把冉肖莲劫走了。”   黄无父俯腰查看了一下,道:“还好,只是外伤,愚兄这儿有止血的药物,先抱他到帐篷里去吧。”   康浩抱着黄石生返回帐篷,匆匆止血敷药,包扎断臂,忙了好—阵,才见黄石生悠悠清醒过来。   康浩屈膝跪倒,泪水簌簌直落,哽咽叫道:“四叔,都怪我无能,害了你老人家受苦了。”   黄石生长吁了一声,苦笑道:“怎能怪你,是愚叔无用,没能替你看守住那妖女。”   康浩道:“四叔不必耿耿在心,迟早小侄将他们擒住,也让他们偿还一条手臂。”   黄石生哂笑道:“区区一条手臂,算得了什么,四叔身无长物,但一条手臂还先得起。”   目光一招黄无父,语气微顿,又诧讶地问道:“原来你们早已认识?”   康浩忙代为介绍道:“他也姓黄,就是小侄在石泉城外结拜的大哥。”   黄石生轻“哦”了一声,叹息道:“可惜咱们早不相识,否则,何至疑神疑鬼,落得这般地步。”   正说着,幕帘掀处,庞文彬大步走了进来。   康浩问道:“庞兄可曾迫到他们?”   庞文彬摇摇头道:“他抢了雪犀逃走,脚程太快,马匹无法赶上,小弟已发出飞鸽急令,要沿途弟子尽力拦截。”   黄石生道:“日月双剑武功不错,冉肖莲又狡诈成性,加上雪犀神兽,只怕不容易拦截得住。”   康浩又问道:“两位公主可曾受到惊扰!”   庞文彬道:“没有,她们有李昆等保护,人车都没有受到伤害”   康浩道:“这样总算还未一败涂地,救得两位公主,朱教主面前已可交待,冉肖莲和日月双剑若能逃出苗疆,必返复仇谷,将来还有遇到的机会。”   黄无父道:“话虽如此,但如要追擒冉肖莲和击破复仇会,最好尽快行动,太迟就会发生变化了。”   康浩道:“大哥此言,必有缘故?”   黄无父点头道:“据我所知,那假冒负铃魔剑杨君达的复仇会主,业已被冉肖莲勾结兽神倪森,软禁在复仇谷中,并且有迁居大巴山的打算,如今苗疆事败,八成将弃窠远走,那时再想探听他们的下落就困难了。”   康浩道:“刚才大哥提到那复仇会主只是被人利用的傀儡,不知在幕后主持复仇会的人,究竟是谁?”   黄无父微微一笑,道:“此事说来十分复杂,内中详情,愚兄也不甚了解,而且,我若说出地真正主持复仇会的人,只怕贤弟也不肯相信。”   康浩惊讶道:“为什么?”   黄无父道:“因为那人侠名满天下,严然正道武林中的翘楚,而且与贤弟颇有些渊源关系。”   康浩听得心头一震,尚未开口,黄石生已抢着说道:“是终南一剑堡主易君侠么?”   黄无父点头道:“不错。”   康浩脱口道:“大哥是听谁说的?”   黄无父道:“冉肖莲。”   康浩笑道:“大哥上了她的当了,那妖女她对小弟说过同样的话,并且还给我一柄一剑堡的钥匙作为证据,但小弟侦查结果,却发现易君侠本身亦在复仇会监视之下,甚至连他的妻女的性命也在危险中。”   黄无父沉吟了片刻,说道:“那可能是他故布疑阵,也可能连复仇会的高级党羽,都不知道易君侠具有双重身份,这正是他高明狡猾的地方。”   康浩道:“易君侠在正道武林中已算顶尖人物,以他的声誉和地位,几乎已驾凌三庄二岛之上,他又何必再去搅一个复仇会,处处跟自己作对呢?”   黄无父道:“这正是愚兄百思莫解的关键;我想,他一定有什么重大目的,只可惜咱还没有猜测出来。”   康浩道:“大哥的意思,是肯定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了?”   黄无父道:“不错。”   康浩道:“那么,另一个被囚禁在复仇谷的,又是谁呢?”   黄无父道:“我已经说过了,那人虽然名为会主,其实却被人利用的傀儡而已,他之所以被人利用,只是因为他的容貌酷肖令师风铃魔剑杨君达。”   康浩骇然追问道:“大哥可知道那人真实姓名?”   黄无父缓缓道:“名号尚不知道,只知道他本来姓齐。”   康浩和黄石生齐吃一惊,异口同声道:“呀!齐天鹏?”   黄无父显然的确不知道这个名字,诧异的眨了眨眼睛,问道:“怎么?你们认识他?”   康浩激动的道:“大哥,如果他真是齐天鹏,咱们一定得救他出来,因为……因为……”   黄石生接口道:“不用再怀疑了,一定是他,当年百禽翁浪迹江湖数十年,从千千万万少年中选上他,将他带回巫山,·就是因为他的面貌酷肖令师,这是决不会错的了。”   康浩点点头,长叹一声道:“唉!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黄无父迷惘地问道:“贤弟,他究竟跟你是什么关系?”   康浩黯然道:“其间详情一言难尽,咱们必须尽快赶到复仇谷去,且待途中再为大哥详述吧!”微顿,转向逍遥公子庞文彬拱了拱手,道:“小弟本当护送两位公主返回万寿宫,如今却不得不偏劳庞兄了……”   庞文彬不等他把话说完,抢着摇手道:“康兄不要托我,护送的事,有李昆已经足够,小弟决心随康兄同往复仇谷走一趟。”   康浩略—沉吟,道:“也好……四叔你已负伤断臂,且请先返洱海调养,还有这数十名被‘搜魂大法’所制的鬼武士,也须送往洱海,求教主赐药疗治,咱们和黄大哥一同赶去复仇谷救人,还望四叔暂勿告诉月眉和湘琴。”   黄石生毫不推辞,爽然道:“愚叔见过教主,也会尽快赶去复仇会,你们三人同行,武功中可无惧,却要多多提防对方的鬼蜮伎俩,凡事务必谨慎而行,千万鲁莽不得。”   康浩一一答应,庞文彬立即将飞天豹子李昆等三人唤进帐篷,详细叮嘱交待了一遍,黄无父也将指挥那鬼武士的竹笛交付,并且说明驾御之法。   一切妥当,时已傍午,大伙儿饮餐之后,束装分别就道,黄石生登上篷车,由李昆和仅余的两我黄衣侍者护送,大队车马,折返洱海。   康浩和黄无父及庞文彬并骑屹立关头,直到望不见车尘,才拨转马头,东驰而去。   口口口   三骑联缰,踏上千里征尘。途中,康浩将结识月眉的经过,详详细细告诉了黄无父,当然也提到了二十年前,巫山百禽宫那场令人惋惜的婚变。   黄无父只是默默的倾听着,极少插口,庞文彬却不停地伺东问西,显得兴味盎然的样子。   三人贯越黔西,再折而北上,进入川境,渡过长江以后,循东、西两山之间的官道,进趋大巴山这条路,也就是冉肖莲南下入滇的原路,官道可直达万源县城,过了万源和大竹河,便是大巴山主峰了。   这一天抵达罗文霸附近,距万县不过百余里,黄无父忽然勒住坐骑,指着路旁一间茅棚小店说道:“口渴了,咱们喝两杯酒再走吧!”   康浩点头道了一声:“好!”便收缰跳下马来。   庞文彬诧异地问道:“不是刚吃过早饭么?怎的又要休息呢?”   康浩一面系马,一面低声答道:“庞兄别声张,咱们已经被人跟踪了。”   庞文彬眼角向后一扫,果然看见三骑枣黄色的健马,正缓缓从后面跟了过来,不觉耸肩笑道:“真是三个不开眼的蠢物,居然拿哥儿们当肥羊了。”   那棚小店十分简陋,却收拾得颇为洁净,白木的桌凳,洗刷如新,虽是村野小店,却有两名店伙,而且衣着也很干净整洁。   柜台内,坐着一个头挽高髻的中年妇人,穿一身水绿色的窄衫裙,面容姣好,眉眼间微露妖娆之态。   三人系好马匹,相继入店,两名伙计连忙抹桌安箸,那妇人也站了起来,欠了欠身,含笑道:“三位公子,请坐呀。”   康浩和黄无父相互换了一瞥会心的眼色,选了张靠里墙的桌子坐下,庞文彬却忍不住向那妇人上下打量一遍, “唰”的抖开摺扇,摇了两摇,微笑说道:“古人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此言诚不我欺也!”   一名伙计咧嘴笑道:“公子,小店只卖酒食,并不卖‘方糕’。”  .康浩接口道:“既然卖酒,尽管将你们最好的酒取来,咱们吃了还要赶路。”   那伙计正要走,却被庞文彬伸手拦住,问道:“伙计,你们老板可是姓张?”   伙计一怔,摇头道:“不!我们老板姓杨,不姓张。”   庞文彬道:“谁说他不姓张?我还知道他有个外号,叫做‘菜园子张清’,对不对?”   那伙计连连摇头道:“不!不对!公子一定弄错了。”   庞文彬笑道:“他若不是菜园子张清,柜台里怎会坐个‘母夜叉’孙二娘?”   话落,轻轻在伙计肩头上拍了一掌,仰面大笑不已。   那伙计闷哼一声,踉跄冲出四五步,险些一头撞在酒缸上。   柜台中的中年妇人微微变色,仍然强颜堆笑道:“公子休要取笑,我们乡下人,听不懂。”   庞文彬哈哈笑道:“不懂没关系,慢慢学着,就会懂了。”   康浩怕他笑闹太过分,轻轻扯了他一下,低声说道:“庞兄请坐下,好朋友到了。”   果然,庞文彬刚落座,门外蹄声盈耳,三骑枣黄色的健马也到了门口。   马上三个人,俱是一色青布剑衣,肩后背着一口既宽又长的奇形长剑,看年纪,都在三旬开外,其中一虬髯汉子,眼中精光熠熠,仿佛是三人之首。   那虬髯汉子冷冷向店里望了一眼,微一挥手,三个人都跳下马背,大步走了进来,在临门一张桌上坐下。   伙计上前接待,问道:“三位要喝什么酒?”   虬髯汉子冷冷道:“来三碗米酒。”   伙计又问:“要点什么下酒莱吗?”   虬髯汉子道:“先来一份生鱼片,一份日月汤,再来一盘炒乌龙……”   伙计听得直翻白眼,急忙陪笑道:“实在对不起,小店简陋,无法供应炒菜,老客能不能换几样别的菜?”  -   那虬髯汉子一瞪眼,道:“生鱼片也是炒菜吗?”   伙计呐呐半晌,只得实说道:“不敢隐瞒老客,小店从来没有听说过生鱼片这个名称,如要时鲜鲫鱼和鲤鱼,还可以备办。”   虬髯汉子双目暴睁,似要发作,旁边另外一名粗矮汉子立即附耳低语了几句,那虬髯汉子“哦”了一声,挥挥手道:   “管什么东西,能下酒就行,选好吃的莱送来吧。”   伙计答应离去,那虬髯汉子举手摸了摸下巴,向两个同伴嘿嘿低笑道:“想不到这土驴,连生鱼片也没听说过!”   康浩冷眼旁观,不觉抿嘴微笑起来。   庞文彬急以“传音术”问道:“康兄看出这三个家伙的来历了么?”   康浩微一颔首,假作举杯就唇,也用传音术回答道:“咱们最好不要小觑人家,这三人多半是南海流沙岛岛主,罗浮快剑麦炳坤老头的手下。”   庞文彬惊道:“怎见得?”   康浩道:“你没见他们要下酒菜,都是海鲜么?而且,南方很少有高梁,所以比较嗜好米酒。”   庞文彬又道:“安知他们就不是东海火焰岛罗家的门下?”   康浩道:“不!东海罗家的人都穿红衣,不会穿青色剑衣。”   庞文彬抖开招扇摇了两摇,冷哂道:“小弟久闻二岛之名,这一次,倒可以好好见识一下了。”   他和康浩一直以“传音术”交谈,那三人自是无法听到,但这句话,却有意提高了嗓音,要让那三人听到。   果然,他话声甫落,那虬髯汉子已冷哼着接口道:“谁要见识流沙岛的功夫?有种就出去!”   庞文彬“唰”地一声收拢招扇,便想推座而起,却被康浩一把按住,低声道:“庞兄,何必急在一时?即已照面,还怕没有机会吗?”   黄无父掀了掀竹笠,缓缓道:“说的是,无把酒喝足了,动起手来也有力气一些——喂!伙计,添酒来。”   伙计连声应道:“来了!来了!”   不片刻,捧着一只尚未开封的小酒缸,赶到桌边。   康浩道:“怎么?零酒卖完了?竟要开整坛的?”   那伙计陪笑道:“不!这是我们老板娘特意奉送给三位公子品尝品尝的。”   话没说完,柜台内中年女人已笑盈盈接口道:“这坛酒,本是奴家留着自家用的,因三位公子都是好酒量,只怕零沽的酒味儿太淡,不堪喉,所以特地取出来,请三位公子尝尝。”   康浩道:“这么说,竟是加工特制的上品了?”   那女人笑道:“上品不敢自夸,味道比较醇厚些却是真的,三位公子一尝就知道。”   庞文彬本来一肚子怒火,被那妇人一阵软语轻笑,早已化为乌有,一伸手,将酒坛夺了过来,大声道:“小弟对开封最有经验,让我来。”   指间一搓,展开招扇,用扇沿在酒坛封泥上轻轻一划,坛口宛如刀切般分裂开。   那果然是一坛好酒,封泥一去,满屋皆是酒香。   庞文彬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那妇人邪笑道:“看来是一坛好酒,就怕娘子的后劲不足。”   那妇人毫不介意,掩口吃吃脆笑道:“包你后劲足,公子不信,喝一口就知道了。”   庞文彬仰面笑道:“有娘子这句话便是一坛毒药,在下也要喝它下去。”   他刚刚伸手去取酒杯,、忽听“蓬”的一声,门口桌上那虬髯汉子一巴掌拍在桌上,气呼呼喝道:“臭婆娘,你敢看不起人,大爷我就不是花钱的主顾么?”   那妇人急站直身来,问道:“这位爷,有话好说,何苦发这么大脾气?”   虬髯汉子“呸”了一口,道:“你有好酒,为什么藏着去贴小白脸,不肯卖给大爷们喝?”   妇人道:“谁说不卖了?原是爷们只喝米酒,这坛酒却是麦子酿出来的,所以没敢取出待客。”   虬髯汉子道:“不论什么东西酿的,大爷们也要喝。”   妇人道:“这可就为难了,酒只有一坛,说不得,只好跟这三位公子情商一下分半坛给诸位。”   虬髯汉子道:“大爷们不喝别人剩的,只要整坛原封的;有了便罢,没有,老子就拆了你这破棚子。”   庞文彬见那虬髯汉子口气猖狂跋扈,竟是存心寻衅的样子,一怒之下,哪里还按捺得住,手腕一抖,整坛香喷喷的美酒,星丸暴射向那虬髯汉子撞了过去。   虬髯汉子以未提防庞文彬闷声不响突起发难,及待酒坛飞到,才蓦地惊觉,急忙一侧身躯,倒退了一步,那酒坛挟着劲风从他耳旁掠过,直向店门外飞去,只差毫厘,便击中他的面颊。   三名汉子都不由勃然大怒,纷纷拔出长剑,叱骂道:“小狗蛋,你在找死。”各执兵刃,一拥而上。   这时候,门口暗影一闪,跟进来一个人,恰好伸手将那只酒坛轻轻接住,同时沉声喝道:“给我住手!”   此人身穿青缎锦袍,头戴朝天冠,足踏银丝镶边的薄底快靴,蚕眉重瞳,面如赤枣,颔下一部长髯已呈花白色,腰间也佩着一柄奇形长剑,目光炯炯,具有一种镇慑人心的威严。   而且,店门外更有十余骑随侍大汉,个个神情骠悍,都穿着同色青缎剑衣。   那虬髯汉子听得喝声,业已迅速收剑侧身,和两名同伴齐齐俯腰施礼,恭谨的道:“属下参见岛主。”   康浩低声传音道:“庞兄小心了,这老头子就是罗浮快剑麦炳坤。”   庞文彬微微点了点头道:“是他最好,小弟正想会会他。且看他的剑,快到什么程度。”   黄无父忽然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举手拉拉竹笠,懒洋洋靠在墙上,将丑脸尽量掩藏黑纱之后。   只见罗浮快剑麦炳坤大步走进店内,目光向四下飞快扫了一匝,最后落在手中那只细磁酒坛上,冷漠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虬髯汉子躬身答道:“属下等奉命开道,途中发现这三人行迹十分可疑,便跟踪下来,不料这三个小辈已然警觉,故意借酒挑衅,先向属下动手。”   麦炳坤道:“你可曾弄清楚他们是什么来历?”   虬髯汉子说道:“回岛主的话,还没有……”   麦炳坤顿时脸色一沉,叱道:“方今天下英雄齐集川中,四门五派、三庄二岛,不知有多少少年俊杰会聚大巴山,你连人家来历都不知道,怎能指人行迹可疑?怎能动辄拔剑出手?若非本座来得及时,咱们流沙岛的威望,岂不被你这三个蠢东西扫尽了么?” .虬髯汉子等三人挨了一顿臭骂,。急忙屈膝跪倒,俯首道:“属下等无能,求岛主宽宥。”   麦炳坤挥手道:“姑念初犯,免去巡回职务,暂归后队听调,传话由虎队中另派三名机警些的向前巡道,明日天亮以前,一定要赶到万源县城。”   三人叩谢起身,退出店外,未几,蹄声起处,三骑快马如飞驰去。   麦炳坤这才回过头来,向康浩桌上凝目打量了一遍,缓缓问道:“三位老弟,是何人门下?”   庞文彬抢先应道:“小可姓庞,来自小金川太平桥。”   麦炳坤轻“哦”了一声,道:“莫非太平山庄神眼金刀庞庄主的徒弟。”   庞文彬道:“正是家父。”   麦炳坤呵呵笑道:“果然不是外人,老朽麦炳坤,昔年曾与令尊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贤侄还不足周岁。”   庞文彬冷冷道:“在下外居川西边陲,家父也很少与武林同道交往,不过,岛主罗浮快剑的盛名,在下倒是久仰了。”   麦炳坤干笑道:“好说!好说!贤侄出身名门,少年英雄,适才敝属多有失礼,险些糟蹋了这坛好酒,如今老朽借花献佛,聊表歉意。”   说着,袍袖轻拂,那托在手中的酒坛忽然平飞而起,迅速地在康浩三人的桌面上绕飞一匝,仍旧飞回麦炳坤掌中。   康浩三人再看自己面前酒杯中,已经琼液盈樽,酒香扑鼻。   庞文彬擎杯大笑道:“麦老前辈神功盖世,实在令人敬佩之至,来!大家干了这一杯!”   黄无父突然伸手拦住,摇头道:“这酒喝不得。”   庞文彬道:“为什么?”   黄无父轻哼了一声,道:“就为了这个……”   抄起面前酒杯,向地上泼去。   那酒液一触地面, “蓬”地一声,冒起一力白烟,竟然含有剧毒。   在场之人,一齐变色,那妖娆妇人和两名伙计转身就跑。   庞文彬怒叱道:“贼妇!哪里走!”   一抖手,两支竹筷电掣般射了过去。   惨叫声中,两名伙计淬然倒下,那妇人见势不妙,急忙从柜台内抽出一柄薄刃鬼头刀。   麦炳坤冷笑道:“好个狗贱人,这里有你撒泼的余地吗?”   大袖轻轻一挥,乘下半坛毒酒倏然从坛口激射而出,直淋了妇人一头一身。   那妇人如被滚汤浇淋,抛了刀,双手捂着脸,倒地地上湛叫哀嚎,不到片刻,脸肉尽皆脱落,浑身鲜血淋漓,几乎找不出一寸完肤,竟被毒酒活活的死在地上。   庞文彬兀自恨恨地骂道:“这些狗娘养的东西,太便宜他们了。”   黄无父耸了耸肩,缓缓说道:“应该说咱们自己太鲁莽了,三人之中,竟没有留一个活口。”   庞文彬猛然省悟,跌足道:“正是,咱们真该留下活口,问问他们,是受谁的指使?”   麦炳坤道:“何须再问?他们一定是复仇会的眼线。”   庞文彬道:“怎见得?”   麦炳坤正色反问道:“贤侄,莫非你还没收到武林帖么?”   庞文彬一怔,说道:“小侄曾赴南荒游历,近日始返,尚未听说有关武林帖的事。”   麦炳坤道:“原来贤侄不在家中,这就难怪了。”   微微一顿,才接着说道:“皆因年前,中原武林四门五派首脑,为了风铃魔剑杨君达和太原霍宗尧之间一段恩怨,联袂问罪九峰山承天坪,引起一场血腥杀戳。杨君达不甘受辱,暗组复仇会,几乎将四门五振首脑杀害殆尽,所以,由终南一剑堡主易君侠出面,散发武林帖,邀约四门五派和三庄二岛掌门青老,聚会大巴山,声讨复仇会。据说连南海紫林的九指神尼处亦的请柬,令尊想必也拦获帖子了,适才乍遇贤侄,老朽还以为你是代表令尊前来赴会的呢?”   庞文彬听了,大感振奋道:“这么说,我爹一定已经亲自赶来了,但不知帖上约定的聚会之处,在什么地方?”   麦炳坤道:“预定聚会的地方,是在大巴山麓一处名叫‘大竹河’的小镇,贤侄若有意前往,何不与老朽同行?”   庞文彬略—沉吟,道:“不必了,小侄还有两位朋友。   麦炳坤笑道:“这有什么关系,三庄二岛、四门五派齐会大巴山,可算得百年来武林未有的盛会,令友也可同去见识一下。”   庞文彬有些心动,目注康浩问道:“康兄,怎么样?”   康浩却含笑拱手道:“麦岛主的盛情,我等心领,只是咱。们还有点琐务料理,也许稍迟数日,再往大巴山面聆教益。”   庞文彬连忙道:“正是,咱们随后也会到大巴山去,反正还有见面的机会,老前辈先请吧。”   麦炳坤也没有勉强,只用一双精芒闪闪的眼光,向康浩和黄无父注视了片刻,颔首道:“二位老弟英华内敛,想必也是名门高弟,如此难得的盛会,还盼不要错过才好。”说完,挥了挥手,转身出店而去。   没多一会,店外蹄声纷沓,大队骑马掠过店门,向北驰去。   等蹄声去远,康浩不觉长长吁了一口气,颓然跌坐下来,满脸皆是忧愁之色。   黄无父关切地望了他一眼,柔声道:“有什么可烦的,咱们只要抄捷径赶在他们前辈,抢先一步把人救出来,乐得让他们去拼个你死我活。”   康浩摇摇头道:“小弟担心的是,万一在咱们获得确切证据之前,,复仇会便已土崩瓦解,先师所蒙冤屈,岂非永远没有洗雪的机会了?”   黄无父笑道:“你以为复仇会真的那么不堪一击么?”   康浩道:“面对三庄二岛和四门五派,强弱之势,不言可喻,而此时此地,咱们又不能公然阻止这场正邪之间的大决战……”   黄无父道:“你也别把武林正道方面估计得太高,依我看,四门五派徒具虚名,三庄二岛各怀私心,未必真是兽神倪森等人对手,这出戏还有得热闹了瞧哩。”   庞文彬接口问道:“以黄兄卓见,他们双方胜负之数,究竟如何?”  、黄无父耸耸肩道:“这要看有一个人,是不是能应邀赶来了。”   庞文彬道:“谁?”   黄无父说道:“南海紫竹林的九指神尼。”   庞文彬似乎有些不信,冷冷道:“那九指神尼的武功,果真就这般的举足轻重么?”   黄无父道:“若论武功,九指神尼和兽神倪森也不过在伯仲之间,但神尼乃得道高人,其在三庄二岛诸人心中的威望,却远非易君侠所能比拟,不是我说句泄气话,如果九指神尼不到,正道武林很可能落个虎头蛇尾的下场,再严重些,甚至全军覆灭,亦非意外。”   庞文彬仰面笑道:“小弟也是久闻南海紫竹林的盛名,只恨无缘一见,果真如黄兄所说,这次真该好好见识一番了。”   黄无父淡然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兄弟,咱们走吧!”举步向外走去。   康浩默默跟在后面,临出店门,庞文彬忽然叫道:“你们等我一会,让我放一把火,将这些尸体和茅棚烧了再走。”   黄无父冷冷道:“何必多此一举,留着他们,给复仇会一个榜样有何不好?”   话落,一提丝缰,当先上马,绝尘而去。   康浩紧跟着他也飞身上马,挥手道:“庞兄请快些来,咱们必须兼程赶路…”.”话犹未毕,人已飞骑去远。   庞文彬已经取出了火种,望着黄无父和康浩远去的身影,恨恨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低声咒骂道:“他妈的,神气什么?别以为弄块骑马布蒙着脸,就能吓住谁了,呸!” (按:“骑马布”即种语,指女人用的月经布。)   口口口   大竹河,是万源县东北方一个镇集,地当大巴山麓,因系山中药材皮货输往万源县必经之中,镇上聚居着好几百户人家;倒也颇为热闹。   这地方原属复仇会势力范围,距离总堂复仇谷,只数十里山路,一个轻功略具火候的人,急赶半夜,就可抵达,所以也可说是复仇会南向的门户。   但现在大竹河镇上,却再也找不到半个复仇会的人了,镇上居民也都家家关门闭户,街口唯一的客店,已经被终南一剑堡全部包租下来,正厅辟为议事大厅,后院三进院落,业已布置一新,作为接待各门各派与会高人的休憩之所,店中服侍的伙计,也统统换了一剑堡的精选武士。   从镇口起,沿待搭了两列高大的彩棚,专门供应酒食,自晨至暮,流水席始终不断,只要进入镇街,无论身份高低,也不分门派,尽管坐下就吃,吃饱就走,不用花费半文,当然,能够进入大竹河镇街的人,如非四门五派的高手,必定也是三庄二岛的门下,寻常百姓客商,甚至没有接获武林帖的草莽人物,早在离镇十里外就被挡了驾了。   这场由一剑堡出面邀请,聚会武林四门五派和三庄二岛一竹林。共同对付复仇会的大决战,事实上早已传遍天下,许多武林同道,虽然没有接到邀约,也不辞千里兼程赶来,以冀一睹这百年难逢的盛会,但这些朋友,都在镇外十里外便被挡了驾,只能远远眺望镇街上的彩棚与镇口附近的五六座巨大帐篷,无法再越雷池一步。   那五六座巨大帐篷,并不是一剑堡事先安排待客处,而是属于两个远自海外赶来的门派——东海火焰岛和南海流沙岛。   东海火焰岛的人马,是两天前抵达的,一剑堡虽然已在镇中安排好房舍,但冷面天王罗一尘却不愿与四门五派中人混杂居住,自愿在镇口左方空地上,立下三座火红色的帐篷,帐前高竖旗杆,升起斗大一个“罗”字。   第二天,南海流沙岛的人马赶到,也不甘示弱,便在右方搭起帐篷,旗杆上挂起一面青色大旗,上面绣着一个巨大的“麦”字。   接着,川西太平山庄神眼金刀庞天化、怀玉山白去山庄李东阳带着两个女儿,抱阳山庄庄主应伯伦臂伤未愈,由盟弟活灵官孙天民代表与会——三庄人马相继抵达,只缺南海紫竹林九指神尼和少林掌教法明大师未到。   会期是二月初二,俗话说:二月二,龙抬头,本来是黄道吉日,但这一天却忽然阴霆四合,下起雨来。   正午时分,一剑堡易君侠在镇上设宴,邀请到会诸人共议进剿复仇谷的大事,请柬一大早就送出了,正午宴开三桌,各门派的首脑都已经到齐,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冷面天王罗一尘和罗浮快剑麦炳坤露面。   易君侠又命屠龙手秦罗熊出镇促驾,良久,才见秦罗熊独自怏怏而返,回报道:“罗岛主说,雨下得太大,他不想进镇里来了,大伙儿商议了什么结果,告诉他一声就行了。”   众人听了这话,尽都流露出怒容,易君侠忙问道:“流沙岛麦岛主怎么说?”   秦罗熊答道:“麦岛主先问罗岛主来没来?听说没有,便也回称途中劳顿,不想来吃这顿饭。”   话刚完,活灵官孙天民早已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大声道:“这是什么话?莫非嫌咱们身份不够,不屑跟咱们共座议事吗?”   川西太平山庄庄主、神眼金刀庞天化嘿嘿冷笑了两声,说道:“难道没有他们,就对付不了复仇会么?老夫倒有些不相信,嘿嘿嘿!”   席间年纪最大的,要数峨嵋掌教白眉上人,老和尚不愧是得道的高僧,朗声念了一声佛号,缓缓说道:“阿弥陀佛,处此非常时期,天下武林同道,理当同舟共济,谦让为怀才是,诸位施主休要气愤,让老衲亲自去奉请他们便了。”说着,便巍颤颤站了起来。   易君侠连忙拦住道:“老菩萨年高德助,怎好劳动在下忝为主人,理当由在下去请,诸位暂且宽饮数杯,容易某告退片刻。”   好容易安抚好席间众人,易君侠亲自带着秦金二老,冒雨赶到罗一尘居住的帐篷,却见罗一尘正床得聊,在那里逗弄着一头鹦鹉。   易君侠按捺住火气,堆上满脸笑容,拱手道: ”岛主好自在,大家都在恭候,等着罗岛主移驾去主持议事,特命小弟前来奉请。”   罗一尘毫无歉疚之色,摆摆手,示意易君侠在一张虎皮椅上坐下,然后自己也往正中文椅上一坐,斜躺着身子,大腿架着二腿,摇摇晃晃好一阵,才冷冷说道:“老弟,我不是说过了吗,什么事你们尽可商量着办,我实在懒得参与那些无谓的应酬。”   易君侠谦虚地笑道:“岛主德高望重,此次盛举,全仗岛主领导主持,事非得已,只好一再来打扰岛主了。”   罗一尘摆摆手,拦住他的话头,道:“老弟,你听我说下去,火焰岛此次涉足中原,并非为了本身恩怨,也不是专程来对付什么复仇会,我只想会一会风铃魔剑杨君达和他的徒弟康浩,替我儿子和霍家女娃出一口气,其他的事,都与我无关。”   易君侠笑道:“但岛主也知道,,那风铃魔剑杨君达,就是复仇会的会主。”   罗一尘点头道:“所以我才接受武林帖,赶到大竹河采,如今我要告诉你老弟,不管你们准备如何对付复仇会,决不能抢在我前面,必须让我先跟杨君达照面,你们才能采取行动,否则,那就是存心跟我罗某人过不去,我言尽于此,其余的,你们就瞧着吧!”   话一说完,不得易君侠再开口,把手一拱,竟托着那只鹦鹉,向后帐走去了。   易君侠气在心里,却是无奈,只好退了出来。   秦梦熊忍不住低哼了一声,道:“这老儿未免太狂了。”这句话,易君侠分明听见,却假作没有听见。   三人又转到罗浮快剑麦炳坤帐中,谁知流沙岛的架子更大,等了半天,才见一名侍卫弟子懒洋洋出来回话道:“我家岛主正在午睡,不敢惊扰:如果有重要事情,请留下话来,咱们会替易堡主转达。”   秦金二老听了这番话,气得脸都变了颜色,但易君侠毫不介意,反而含笑道:“没有什么重要大事,岛主醒后,请代为致意,就说易某人来过便了。”   回到镇中安席,各门各派首脑都勃然大怒,白眉上人连连诵着佛号,摇头叹息道:“正道中人如此,无马魔焰嚣张,天下大乱了。”   孙天民愤然道:“没有火焰岛和流沙岛参与,咱们就对付不了复仇会么?”   白云庄主李东阳道:“他们既然不训抬举,那就不用等候了,在座诸位请公议一人担任大会盟主,且商议大事要紧。”   孙天民道:“何用推举?武林帖既由一剑堡出面,易兄当然就是大会盟主。”   易君侠忙道:“不敢,兄弟才疏德薄,决不敢当盟主重任,此次武林正道大聚会,天下英雄齐集在一堂,担任盟主者,必须德高望重,踢堪领袖群雄才成,度德量能,兄弟推举白眉大师。”   白眉上人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老衲年事巳高,德不足以服人,才不足以压众,诸位千万别将如此重担,加在一个老迈昏庸的出家人肩上。”   众人还待劝进,神眼金刀庞天化却冷笑说道:“白眉大师父的话说得不错,大会盟主必领肩负重任,领袖群雄,这要年富力强的壮年人才堪担当,何必弄个老头子来受罪呢?”   易君侠立即道:“若论壮年有力,只有庞兄最为恰当,就请庞兄屈就如何?”群雄听了这话,全部默然无语。   庞天化干笑了两声,说道:“倘若公意如此,兄弟倒也不便推辞……”   语音微顿,见众人都没有接腔,只好又发迹口气道:“不过,常言说得好,强宾不压主。兄弟一向远居川边,与中原同道甚少交往,今日冒昧与会,好歹只是个客人,易兄既为主[人,这盟主—位,还是请易兄担任比较妥当。”   孙天民大声道:“就这样决定了,再要推推拉拉,倒不如趁早散伙,来得干脆。”   李东阳接口道:“兄弟有个制议,盟主一职,公推易兄担任,另由三庄、四门、五派中,各举一人担任副盟主,以便联系。”   群雄纷纷鼓掌表示赞同。于是,当场公决由易君侠担任盟主,白眉上人代表五派,形意门铁掌金钩曹非代表四门,庞天化代表三庄,分别当选为副盟主。   正副盟主既定,易君侠客套了一番,正准备商议进巢复仇会的步骤,突然接到传报:“镇外有复仇会下书人求见。”   群雄闻报,尽皆震骇,大家都没有想到,此时此地,复仇会居然还敢如此从容镇定,派遣人来下书呢?   易君侠问道:“你们可曾询问那下书人在复仇会中是何职位?”   传报人答道:“那人道装打扮,自称是复仇会总堂一名守园人。”   “守园人?”易君侠似乎颇感意外,略一沉吟道:“别难为他,把他带到这儿来。”   传报人去未多久,果然带来一名中年道人。那道人背负革囊,分插着十四面钢铁,脸上神情一片冷漠,正是复仇会看守石阵的绝情道人,但在座群雄,却无人认识他。   易君侠目光掠过他背后革囊,面带笑容问道:“道长法号如何称呼?”   道人稽首道:“贫道法号绝情,奉命特来下书。”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大红帖子,递了过来。   易君侠接过帖子,却不拆开,又问道:“道长在复仇会中,掌何职司?”   绝情道人道:“贫道原系看管花园中的石阵,新近奉调进把守谷口。”。   易君侠道:“道长此来下书,是受何人所派?”   绝情道人答道:“是本会倪总堂主指派。”   易君侠又问道:“贵会会主可在谷中么?”   绝情道人摇头道:“不知道。”   易君侠道:“你是复仇会的会友,怎的连会主的行踪也不知道?”   绝情道人又摇头,道:“不知道。”   活灵官孙天民沉声喝道:“你身为使者,就该据实回答咱们的问话,怎敢推诿搪塞?”   绝情道人木然道:“不知道。”   孙天民勃然大怒,但终因顾及身份,强自按捺下怒火,只用手指丰绝情道人的鼻尖骂道:“若不念你仅是个看守了的匹夫,今天就叫你来得去不得。”   绝情道人脸上毫无表情,缓缓接道:“你若有这份能耐,那就不妨试试看。”   这话答得够狂,语气之傲慢,简直未将这些正道武林中顶尖高人放在眼中。孙天民怒眉一挑,正要发作,却听旁边一人厉声叱道:“好大胆东西,你在找死!”   随着叱声,一道白光破空而起,直向绝情道人当胸射去。   那道白光,原来是一只放拼盘的磁碟子,出手的人,则是形意门的掌门,铁掌金钩曹非。   曹非年逾半百,生得五短身裁,满脸络腮胡子,脾气暴躁,秉性刚烈,练的又是开山劈石的外门硬功,是以有“铁掌”之称,这时见绝情道人语态傲慢,一怒之下顺手抄起面前磁碟子,猛然砸了过去。   谁和那绝情道人不慌不忙,容得磁碟近身,倏地吸气缩胸,身躯疾转半匝,那只碟子巾着前胸飞掠而过,道人却凌空探指,从碟子里挟着一只油爆虾,放进口里大嚼起来。   磁碟子射中对面墙壁, “咔”的一声嵌进了大半,绝情道人木然的脸上,第一次闪现出一抹冷傲的笑容,喃喃道:“贫道不忌荤腥,诸位若想敬酒敬菜,那是再好没有了。”   曹非老脸一红,哼道:“很好,曹某人就再敬你一杯吧!”声落手起,大袖猛挥,一只满盛着美酒的锡杯,星丸暴射般对准绝情道人面门飞到。   绝情道人一张口,竟将酒杯卸住,具颚一阵蠕动,嘴里“毕剥”乱响,一仰脖子,居然把一只锡铸的酒杯,连酒一齐咽下肚去,喷喷厚唇道:“酒虽是好酒,可惜太少了些,不足解馋。”这情形,只看得在座群雄个个心弦震动,骇然变色。   惊骇之余,顿时激起各派同仇敌忾之心,鹰爪门掌门人六指叟欧阳长空大叫道:“一杯酒不成敬意,咱们每人再奉敬一杯,让他喝个够吧!”   话一出口,群雄响应,刹时间,劲风四起,数十史酒杯分由四面八方齐向道人攒射而至。   绝情道人飞快的撤出一面铜钹,绕身疾转,哨哨连响,数十只酒杯一个不漏,全部被铜钹接住,杯中酒半滴未曾溅溢,道人手托铜钹,四下唱个肥喏,朗声道:“多承诸位施主厚赐,明日复仇谷前再一一还礼,贫道告辞了。”   说完,昂然转身、出门而去。   孙天民一按桌子,便想出手拦截,却被易君侠挡住,低声道:“由他去吧!休教天下同道笑咱们气量太窄!”   孙天民颓然坐回椅中,长叹道:“满座俊彦,竟被区区一名守园人折辱而去,这还不够人家的笑话么?”   群雄闻言,莫不挽首长叹,一脸羞惭之色。   易君侠笑道:“其实,那道人武功也并非多高明,只因他身分低贱,大家太小觑了他,才被他偷巧遁去,等到真正上阵对敌,就没有他卖弄的机会了。”   几句话掩遮过去,群雄脸色才稍见缓和,易君侠当众拆开那份大红请柬,只见上面写道:“欣闻侠驾莅临荒山,群英华集,未克远迎,惶憾何似,窃思敝谷奇险天成,诸君入谷,恐有未便,特订明日午刻,于复仇谷前,烷花溪旁,聊备粗肴水酒,藉谋一叙,洁博候教,恳祈勿却是幸。”下款落名是“复仇会主风铃魔剑杨君达。”   易君侠将请柬递给群雄观了一遍,含笑说道:“这柬上写得很对,复仇谷奇险天成,仅有一条狭道可通,咱们正愁人谷不便,若能在谷外宽阔处见面,那是再好不过了,诸位对明日之约,有何意见?”   白眉上人轻咳了一声,说道:“老衲以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杨君达既敢送来这份请柬,必然有所仗恃,咱们明日赴会,实不能掉以轻心。”   李东阳也附和道:“上人说的极是,由适和那下书道人一身功力看来,复仇会中一定还有更高明的能手,咱们也该把人手预作一番安排,才不至临阵失措。”   易君侠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先将人手分配一下。”   举目环视一周,接道:“易某人承诸位抬爱,选为盟主,这分配的事,责无旁贷,现在暂作调配,若有未尽妥当之处,还望诸位不吝斧正,大家再参酌办理。”   群雄纷纷应道:“就请易大侠量情调遣,我等决无推却。”   易君侠微微一笑,道:“据易某所知,复仇会中有杨君达和兽神倪森两人较为扎手,此外,便是一批神志昏迷的鬼武士难以对付,易某当仁不让,自愿全力应敌风铃魔剑杨君达,至于兽神倪森,拟请太平山庄庞庄主负责……”   话没说完,庞天化已摇头接道:“兄弟不敢当此重任,盟主还另请高明吧。”   易君侠道:“庞兄何故推辞?”   庞天化酸溜溜地说道:“想那黑谷四凶名震天下,当年大荒三老联手围剿,尚且未能铲除,如今盟主却令兄弟单独对付兽神倪森,不知是抬举兄弟呢?抑或是有意要叫兄弟出丑?”   易君侠恍然笑道:“原来庞兄误会了,易某话未完。”   庞天化冷冷道:“盟主请说下去。”他一口一声“盟主”。显然把自己未能膺选盟主一事,心里颇有醋意。   易君侠道:“易某的意思,是欲烦请三庄高人,共同对付兽神倪森,由庞兄负责指挥主持其事,三庄的任务,只是暂时将倪森缠住,使他无法分身援助杨君达,等除去杨君达之后,复仇会已无高手堪与匹敌,那时咱们再合力对付倪森,就不俱他的。”   庞天化默然片刻,仍是摇头道:“兄弟自感力不胜任,何必尸位素餐,不如由李兄或孙兄负责主持,兄弟附骥效命,但凭调遣的好。”   孙天民见他只是推诿,佛然不悦道:“既然庞庄主固辞,那就由李兄主持,也是一样。”   易君侠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好吧!兽神倪森就付托三庄,其余鬼武士,则由四门五派联手应战,更烦白眉大师和曹兄负责主持,不过……”   他语声微顿,脸上流露出一片悲怆怜悯之色,徐徐又道:“那些鬼武士,全是被药物迷惑了本性的可怜了,还望诸位在出手之际,容情一二。”   白眉上人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上天有好生之德,易施主有此一念,足可成佛成圣了。”  ,在场群雄,莫不同表钦佩,赞誉不已。大家纷纷道:“盟主放心吧,我等谨遵嘱咐,但除首恶,决不滥杀余从。”   只有太平山庄庞天化面带冷笑,默然不语。   这时候,一名负责守望的武士,忽然气急败坏奔了进来,叉手躬身道:“启禀堡主,镇外火焰岛的人马,突然拔寨离去了。”   易君侠吃惊道:“可知道他们要向何处去?”   武士回答道:“不知道,属下曾上前询问,但无人理睬。”   正说着,另一名武士又匆匆奔到,禀报道:“流沙岛的人马也拆除帐篷,上马而去。”   群雄听了这两起飞服,不禁大感震惊,厅上登时激起一片议论我猜测。   易君侠问道:“他们两批人马,都是向同一方向走的吗?”   那武士道:“火焰岛的人马先走,流沙岛也紧跟着拔寨离去,两批人马都绕道向东北方人山去。”   易君侠顿足道:“不好,他们定是得到复仇会下书约会抢先赶去复仇谷了。”   李东阳诧道:“那火焰岛主罗一尘抢先赶去复仇谷了。”   易君侠叹道:“流沙岛主麦炳坤和火焰岛罗一尘向来不睦,此番跟踪赶去,多半未存好意。”   李东阳矍然道:“果真如此,咱们却不能坐视,无论怎么说,二岛主总是咱们的朋友。”   孙天民大声道:“就算不是朋友也不能眼看他们被复仇会各个击破,走!咱们也提前动身吧。”   群雄应喀,纷纷推席而起。   易君侠急道:“复仇会既在明日午刻之约,咱们此时前去,仍应以劝阻二岛返回为上策,大家不必多带门下,只须轻装简从,以求行动迅捷。”   众人点头同意,各自整装结扎,携带好暗器,只由各派首脑人物十余人参与行动,其余弟子及随诗人等,一律留在大竹河镇上待命。   易君侠命秦金二老在前领路,自率三庄、四门、五派(内缺少林,但多了白云山庄的李梅儿和李樱儿两个女孩子),连夜冒雨向复仇会赶去……      第三八章 正邪大会 魔焰逞凶     午夜时分,大雨略住,但山中溪涧暴涨,道路泥泞,分外难行。尤其山道蜿蜒崎岖,乘马远不如步行方便。   康浩和黄无父、庞文彬一行三人,早在半途便已弃马徒步登山,抵达复仇谷外,时间已届子夜。   三人到时,雨犹未停!   刚登上谷口附近一座小山,却发现复仇谷外灯火通明,许多壮汉,正冒雨赶工,在正对谷口的一片空场上,搭建一座巨大的竹棚。   那三座竹棚,成“品”字形排列在谷口正前方,一座较小的,位置恰在石屋用道之前,中隔一片宽约七八丈的空场,场中铺满细沙,对面就是另外两座更大的竹棚。   这时,竹棚工程已半完成,火光照耀之下,只见那并肩站在场国指挥督工的,正是兽神倪森和冉肖莲。   康浩急忙摆手示意,叫住黄无父和庞文彬。   三人选了一块隐蔽大石,聚在石下偷窥……   半晌,大家都猜不透复仇会如此安排,究竟为了什么?   庞文彬越看越好奇,哑声说道:“这是搭的彩棚哩,难道他们准备大宴宾客,招待朋友?”   康浩道:“会无好会,宴无好宴,我看这些彩棚,一定是为正道武林朋友们准备的。”   庞文彬道:“你是说,他们这是安排的鸿门宴了?”   康浩道:“正是,你没见那三座棚中间的空场么?那就是较技比武的地方。”   庞文彬笑道:“果真如此,则复仇会真是太自不量力了,常言道:邪不胜正。何况正道武林集三庄二岛、四门五派高人,天下好手,尽在大竹河镇上,复仇会怎么会是敌手呢……”   他正说得堆满了,一脸的得意,黄无父突然冷冷截口道:“不是猛龙不过江,咱们最好也别太小觑了人家。”   庞文彬一扬剑眉,道:“黄兄可是觉得复仇会准能胜得了.武林各门各派?”   黄无父道:“如果没有制胜的把握,你以为他们肯白花这些工夫,高搭彩棚,替谁装门面?”   庞文彬不服气地道:“假如黄兄料定复仇会准能获胜,小弟愿意跟黄兄赌个东道。”   黄无父耸耸肩道:“不必赌东道,如果咱们决定袖手旁观,谁也不帮的话,吃亏的一定是武林各门派。”   庞文彬还想争辩,忽听康浩轻吁了一声道:“别说话,他们向这里走过来。”   三人急忙伏在石后张望,果见兽神倪森和冉肖莲正由日月双剑陪伴着,向小山这边走了过来。   人影火光渐渐接近,交谈之声也清晰可闻……   只听兽神倪森一面用手遥指山顶,一面得意地笑道:“……以情理推想,经此一场决战,应该再没有漏网的了,但为了慎重起见,咱们不妨在这座小山上,另外布置十名弟子,多事天火霹雳袋,等对方溃散逃命的时候,居高临下,将他们一网打尽,过了明天,三庄二岛四门五派都将从武林中除名,今后,就是咱们复仇会的天下了。”   冉肖莲凝目向小山望了望,说道:“唔!不错,这座小山俯瞰谷口,形势极佳,的确是埋伏的好地方,只是,咱们能想到,对方也可以想到,最好从现在起,就派人预先埋伏在山顶上,以免临时行动,容易泄漏机密,反而被对方抢了先手。”   兽神倪森点头道:“这顾虑也对,老夫这就派人先去布置。”说着向身后一名随侍弟子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人领命,转身而去。   冉肖莲又缓缓举步绕过山脚,边走边道:“咱们是掘坑待虎开饵候鱼,只是这场雨讨厌,不知他们会不会准时而来?”   兽神倪森道:“放心吧,他们一定会来的。”   冉肖莲道:“怎见得?”   兽神倪森道:“老夫已命绝情道人在下书的时候,故作傲慢,并且抖露几下功夫,让他们知道复仇会中颇有高人,那些自命正道的匹夫,最受不得激,接书之后,一定会来的。”   冉肖莲问道:“绝情道人已回来了没有?”   兽神倪森道:“还没有,大约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后,就知道确讯了。”   冉肖莲默然片刻,又道:“我还担心一件事,咱们明天纵能将武林各派一网打尽,还有康浩和那丑鬼黄无父在苗疆未返,这两人不除,将来终是心腹大患。”   兽神倪森笑道:“区区两个小辈,何必放在心上呢,待大事底定,老夫亲下苗疆,连两个小辈和鬼叟朱逸一并捉来,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冉肖莲嫣然笑道:“果真到那一天,武林一统,天下一家,咱们复仇会已无仇可复,只好另外改一个名字了。”   兽神倪森大笑道:“那时咱们就改称为‘天下一家会’,有何不可!”   两人说到高兴处,仰面哈哈大笑,不一会,已绕过山脚,回到竹棚之下。  ’黄无父缓缓回过头来,向庞文彬脸上扫了一眼,道:“现在你还想打赌吗?”   庞文彬愤然道:“这些无耻的东西,只仗着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   黄无父微微一笑,道:“假如英雄都死光了,那无耻的东西,自然也算是英雄了。”   康浩扬手一指山下,沉声道:“他们真的来了,怎么办?”山下一地十名青衣大汉,每人负着两只黑皮革囊,正鱼贯向山顶而来。   庞文彬探手人怀,满满扣了一把牛毛钢针“鬼见愁”,冷笑说道:“暗箭伤人谁不会?等他们上来,我叫他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回去。”   康浩道:“他们共有十个人,庞兄可有把握将十人同时制住?”   庞文彬道:“小弟一手能发一百零八枚,十个人算得了什么。”   黄无父接口道:“一次发针打伤十个人并不难,但要使他们没有一点声响,而且,不能让那二十只革囊坠落地上,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庞文彬冷哂道:“革囊坠在地上有什么要紧,再拾起来就行了。”   黄无父笑问道:“你可知道那些革囊,叫什么名字吗?”   庞文彬道:“叫什么?”   黄无父道:“那是威力强猛的‘天火霹雳袋’,如果淬然触地,极可以爆炸,二十只天火霹雳袋的威力,足可将这座小山夷为平地。”   庞文彬几次被黄无父抢白,心里甚是气愤,却又想不出话来反驳他,只得重重哼了一声,反问道:“依黄兄之见,应该怎么办?”   黄无父微笑道:“办法很简单,你先把你那些裁缝用的东西收起来,咱们暂时离开这块大石,另外寻个隐蔽的地方,等着瞧热闹就成了。”  .庞文彬愕然望望康浩,诧问道:“康兄听见吗?他竟要咱们躲开去瞧热闹?”   康浩也弄不清黄无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无担心地问道:“大哥的意思,是要咱们不出手……”   黄无父点头道:“一点也不错,咱们不须出手,自有人替咱们料理这十个蠢东西。”   康浩四顾一眼,却不见山上另有他人,不禁笑道:“大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   黄无父道:“谁闹着玩了?我说的是真话。”   说着,站起身来,举手在大石上轻轻拍了三下,含笑道:“大石呀大石,送酒送菜的快来的,咱们等着瞧你的啦。”   康浩和庞文彬急忙运目搜视,却看不出附近有何异状,只得随着黄无父离开山边大石,躲人—丛矮树背后。   隐好身形,但闻一阵沙沙步履声响,十名背负革囊的大汉已登上山顶。   为首一个领队的汉子,先打量了一下地形,用手指着山边那块大石道:“大家把东西送到那儿去,注意要轻轻放下,别弄炸了。”—十名大汉将携带的革囊,小心翼翼堆放在大石后面,大家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有人道:“背这东西真要命,又怕碰着,又怕摔着,现在总算搬上来了。”   又有人道:“搬虽搬上来了,但从现在到明天正午,还有整整六个时辰,够人熬的了。”   另一个道:“反正闲着,我这儿带着‘骰子’,大伙儿掷两把如何?”   “没有灯,怎么看得见?”   “我有,我这儿有半截蜡烛!谁有火种?”   为首汉子突然沉声喝道:“不准亮火,也不准掷骰子,先派刚。人去山路口守望警戒,其余的原地坐下休息,谁再大声讲话,别怪我报上去。”   被他这一吆喝,大伙儿不由兴致阑珊,懒洋洋席地而坐.两名被派往守望的,更是满肚子不情愿,嘀咕道:“雨刚停,天又冷,分明带着有酒有菜,也不肯让大伙儿先喝点御御寒气,才升的一等剑士,就这样神气活现,哼!”   随着最后一声轻哼,两人身躯—软,突然倒地上,手脚伸了伸,便寂然不动了。   旁边一名大汉探手一摸,两人竟巳断了气,不禁跳了起来,指着那为首的汉子道:“老颜,你怎么可以下这种毒手?他们骂了你,尽可报上去,凭什么你……”指尖无意中碰到了老颜”的额头,却见“老颜”咕呼一声横倒下去,原来他巳断气死了。  .那人大吃一惊,再推推其余同伴,—个个全部应手而倒,九名生龙活虎般的壮汉,竟在顷刻之间,毫无一点声息。尽数暴毙在山顶。   那人机伶伶打个寒噤,想叫却叫不出声,两条腿又不住的索索发抖,眼睛瞪得像铜铃,不停扭头四顾,仿佛这山顶上,随处都隐藏着妖魔鬼怪似的。  ’突然,他发觉足胜上有个冷冰冰的东西,正蠕蠕向大腿游动,伸手一摸,一片滑腻,不由惊然失声:“啊!蛇!蛇……”才叫第三个“蛇”字,身子一挺,·业已倒地气绝。   庞文彬在矮树后,目睹这惊心动魄的变化,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哺哺道:“好毒的蛇!好毒的蛇呀!”   康浩却兴奋的抓住黄无父的手臂,急急问道:“大哥,你认识董老前辈吗?”   黄无父点点头道:“如果不是他,愚兄也不会加入复仇会了。”   康浩忙道:“他在哪里?”   黄无父举手一指,道:“咯!就在这儿。”康浩顺着手指望却,却是那块矗立在岩边的大石。   那原来毫无异状的大石,此时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吃吃笑声,一个苍劲的语声说道:“丑小于真可恶,好好一场瞌睡,硬被你扰醒了。”   随着语声,千斤重的大石竟巍颤颤蠕动起来。   黄无父笑道:“老头子,当心些,旁边有一堆炮仗,仔细别弄炸了。”   大石缓缓移开尺余,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接着暗影一闪,从穴中窜出一条瘦长人影。   康浩惊喜无限,急忙抢前两步,低叫道:“董老前辈,果然是你老人家?”   蛇神董明嵩挥了挥身上的尘土,眯着眼笑道:“小子,你可回来啦?毛病治好了没有?”   康浩恭敬地答道:“多谢老前辈关怀,晚辈真力已经恢复,刚由苗疆赶回来。”   董明嵩向他上下打量了—遍,颔首道:“那就好!千里蛮荒,总算没有白跑,你那两个媳妇儿都好了么?”   康浩忙把苗疆求药的经过,简略述说了一番。   董明嵩欣慰地笑道:“上次你们突围走了之后,我老人家断后,却被兽神倪森缠住无法脱身,后来咱们落得个两败俱伤,才罢了手,兽神倪森退加复仇谷,我老人家便在这儿暂住下来,前些时,无意中碰见这丑小于在谷外鬼头鬼脑,我还以为他是复仇会的人。竟糊里糊涂跟他干了起来……”   黄无父笑接道:“那次他又想弄蛇来整我,被我用剑砍死了好几百条。”   董明嵩笑骂道:“呸!你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若不是我老人家认出你的剑术来历,自动撤了蛇阵,再有十个丑小子也完蛋了。”   黄无父道:“你既然认出我来历,后来为什么又厚着脸皮硬要收我做徒弟?”   两人嘻笑戏谑,全没半点拘束,康浩却怕他们闹真了,连忙岔开话题道:“敢问老前辈,那毒神苗廷秀现在何处?”   董明嵩叹口气道:“别提他了,那家伙不是人!”   康浩惊道:“怎么样?”  —   董明嵩愤愤说道:“我老人家念在同门情份,没肯伤他性命,只劝他脱离复仇会,好好重新做人,谁知他口里答应,骗我替他解开穴道,医好伤,竟然恩将仇报,又用毒药想算计我老人家……”   康浩不觉顿足大骂道:“这该死的东西!”   董明嵩道:“好在我事先已有警惕,并没有中他的算计,当时,我真想杀了他算了,但想想咱们黑谷四兄弟,死伤分离,互相成仇,已经够凄凉的了,他虽无情,我不能无义,所以,我只将他武功废去,撵出山区,任他用手爬着逃命,死活全凭他自己的运气了。”   康浩道:“万一他侥幸未死,又回到复仇谷去呢?”   董明嵩摇头道:“不会的,他身既残废,又失去了武功,纵然再回复仇谷,也令是废物一个,兽神倪森未必肯收留他。何况,他们之间本无情义,当初只是互相利用,患难时岂肯伸出援手。”   说着,斜脱庞文彬一眼,问道:“这位是谁?”   庞文彬自从知道眼前这位老人,就是当年名列“黑谷四凶”的蛇神董明嵩,心里早已万分钦佩,恨不得立刻上前结识一番,但因三人只顾叙话,一直没有插口机会,此时见董明嵩忽然问起自己,连忙抱拳自荐道:“晚辈庞文彬,我爹爹就是川西太平山庄庄主,神眼金刀庞天化。”   董明嵩“哦”了一声,转向康浩道:“他是你们的朋友么?”   康浩道:“是的,晚辈在苗疆巧遇庞兄,求药之事,多承庞兄相助。”   董明嵩点点头道:“既然你们是朋友,我老人家就直说了,这姓庞的娃儿眼神不正,眉带凶煞,印堂上已现出黑气,这是将遭凶死的模样,你叫他多当心些。”   庞文彬只当他会夸赞自己几句,不料竟是这番言语,当时一愣,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董明嵩并不等他回答,说完之后,自顾从那十具死尸身上,搜出酒壶和卤菜,向康浩三人招招手,道:“我老人家住的地方太窄,也没有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们,如今有了现成的酒菜,咱们就在这里坐下,边吃边谈吧。”康浩等答应着围坐下来,刚喝了一口酒,忽然瞥见一条人影迅捷如飞的由外奔入抵达谷口竹棚下,那人—身道装,北负着两叠铜铁,正是甫由大竹河下书回来的绝情道人。   康浩和董明嵩并坐割、山顶上,凝目望去,但见绝情道人步履勿促,直赶兽神倪森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倪森似乎颇感震惊,急和冉肖莲密语商议,片刻之后,那些正在修饰彩棚的大汉,全部奉命停止工作,纷纷向谷口集中,紧接着,一队队全副劲装的武士,由谷内分批而出,在谷口那座较小的彩棚四周列成阵式。   康浩看得大惑不解,诧异问道:“现在天还未亮,距午刻尚早,莫非发生了什么变化?”   董明嵩道:“看情形,恐怕是另有强敌将到,今夜就有热闹好瞧了。”   黄无父忽然轻笑道:“假如咱们再耐心等一会儿,就知道缘故了。”   康浩也望见一名劲装武士正飞步向小山奔来,心中一动,轻轻站起身子,说道:“这次不劳老前辈发动蛇阵,晚辈足能制服他。”   他迅速地迎着山路兜截过去,霎眼工夫,又转了回来,胁下已挟着那名武士。   董明嵩向黄无父呶了呶嘴巴,低声道:“丑小子,最好由你去讯问,康娃心太软。”   黄无父会意,挺身跃起,从康浩手中接过那名武士,毗牙笑道:“朋友,还认识我是谁吗?”武士张口瞠目,没有出声,显然已被康浩点闭了哑穴。   董明嵩徐徐说道:“别叙旧了,有话快问,问完快些送他回去。”   黄无父笑了笑,举掌拍开那武士的哑穴,道:“听见没有?咱们没有时间细叙,你就择重要的说吧!”   那武士一能出声,急忙哀求道:“黄总教练饶命,属下是金花堂的弟子……”   黄无父道, “我知道你是金花堂弟子,我只问你奉命到山上来干什么?”   那武士道:“属下是特来令,要驻守山顶的拦截小组留意旗号,如果未见红旗展动,不可擅自出手。”   黄无父道:“为什么叫?”   武士道:“因为情势略有变化,今天夜晚可能先跟东海火焰岛的人马遭遇。”   黄无父道:“火焰岛的人马,不也是—剑堡易君侠约来的帮手吗?”   武士道:“他们虽然接受武林帖的邀约,却不和各门各派一致行动,径自提前而来,可是,咱们在谷口的布置,却是为了一网打尽武林各派,总堂主担心山顶小组不明情况,破坏了整个计划,所以才特别传令,不许擅自出手。”   黄无父点点头道:“很好,你很合作,回答得也很详尽,可惜咱们却不能再放你回去了。”   话落,反手一掌,拍在那武士前胸上,那武士连呼叫声也没能发出,四肢一阵抽搐,顿时咽了气。   康浩拦阻不及,跌足道:“大哥,你不该杀他!”   黄无父道:“不杀他留着干什么?再让他回去泄漏咱们的行踪吗?”   康浩道:“咱们可以将他留在山上,不让他回去呀。”   董明嵩道:“留在山上徒增麻烦,又得喂他吃,又得管他溺,那有多讨厌,还是杀了干脆。”   庞文彬道:“杀他无妨,但忘了问他谷口的布置究竟是什么?”   黄无父道:“何必问?那两座较大的彩棚地下,八砌L埋着炸药。”   庞文彬骇然道:“你怎么知道?”   黄无父道:“猜猜罢了,若非埋藏炸药,何须连夜赶工?凭什么能将武林各派一网打尽?”   庞文彬倒吸一口凉气,道:“果真如此,那是玉石俱焚了,咱们得赶快把这消息传到大竹河去才得……”   董明嵩沉着脸道:“为什么?咱们吃饱了撑得慌,要管这种闲事?”   庞文彬尴尬地说道:“晚辈的父亲,可能也在大竹河,晚辈总不能眼看他老人家被炸死呀2”   董明嵩耸耸肩道:“阎王注定三更死,不肯留人到五更。如果他命中是定要被炸死,谁也救不了他的。”   庞文彬心中大怒,却碍于“黑谷四神”之名,不敢当面发作,只好望着康浩笑道:“康兄,你听听,这是什么话?”   康浩道:“庞兄请放宽心,咱们既然知道了,决不会坐视不救的,董老前辈只是说说笑话罢了。”   董明嵩目注远方,微笑道:“方便在说笑话?送死的已经来啦。”   庞文彬慌忙拢目眺望,果见山谷外一列火光,宛如长蛇蠕动,正向着复仇谷而来。   康浩突然匆匆剥下那名武士尸体上的外衣和兵刃,穿在自己身上,一面由怀里取出易容药物,熟练的化装起来。   黄无父道:“兄弟,你想干什么?”   康浩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趁他们对付外敌,正好混进谷里去。”他口里说着话,手却没有停顿,顷刻之间,已打扮成武士模样。   黄无父皱了皱眉头,关切地问道:“你一个人去,实在太危险了,不如就在此地静观变化,那火焰岛罗一尘既然是为,了挑战复仇会而来,少不得要谷外会面,还怕没有机会么?”   康浩业已结扎妥当,挥挥手道:“与其守株待兔,不如身人虎穴,诸位请在山上替我掠阵,如果发现情势危急,再赐予援手。”说着,举步向山下奔去。   黄无父还想拦阻,却听董明嵩道:“由他去吧!这小子不到黄河不死心,让他去碰碰运气也好。”   庞文彬急道:“康兄等一等,小弟也跟你一起去……”   董明嵩沉声喝道:“你去干啥?这又不是逛花会,凑什么热闹!”   庞文彬被他一声叱喝,无可奈何地只好收住脚步。   黄无父追到岩边,见康浩已经绕过山腰,急忙以“束气传音”之法,殷殷叮嘱道:“兄弟,千万要谨慎行事,咱们一见红旗展动,就会下山助你……”   康浩无暇回答,只扬手示意,飞步循山腰小径,直奔谷口彩棚,到了谷口,低着头向兽神倪森抱拳躬身:说道:“回总堂主,山顶拦截小组已准备停当,候令行动。”   倪森眼光凝注着山口来路,漫应了一声道:“很好!却一旁站着。”   康浩又拱手施了一礼,退后一步,闪身掩至倪森和冉肖莲背后,垂手站在日月双剑侧面。   这时,大簇火炬已越过山口,火光下,但见一面赤红色的大旗当先开路,后面紧随着两行身着红衣的彪形大汉,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按住剑柄,昂首阔步,肃然列队而行,一队一队的,怕不有百余队之多。   但借大队伍,却井然有序,分毫不乱,除了“沙沙”脚步声响,听不见一丝人语。   前行队伍一入山口,便发现了空场中的彩棚和复仇会剑手,于是,大旗一招,队形左右排开,当中拥出一顶金丝罗盖,两百乡金长旄上,各绣着斗大两个“罗”字。   伞盖上,冷面天王罗一尘身披大红斗篷,按剑而出,左右分立着一男一女,男的乃是丑潘安罗凡,女的正是太原大侠霍宗尧的遗女霍玉兰。   复仇会门下弟子,不禁都被火焰岛的声势气派所慑,个个睁大眼睛,屏息以待,整个广场顿时肃静下来。   冉肖莲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声,低语道:“东海罗家,不愧是威震海外的一方霸主,瞧这种气势,武林中已经罕有匹敌了。”   兽神倪森冷然一笑,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种只会摆排场的纨绔裤世家,未必便有真才实学了。”   冉肖莲眼波流转,嫣然笑道:“话虽如此,咱们也别太寒酸,且依礼接待,请他们进棚落座。”   兽神倪森阴恻侧道:“说的是,理当好好招待他们一番,等一会还得借助他们之手,替你我了断那件心事哩。”接着,扬声叫道:“李香主!”连叫数声,却无人答应。   月剑应虎扭头向康浩喝道:“李香主,你聋了吗?”   康浩一惊,连忙闪身而出,俯首道:“属下在。”   兽神倪森两锐利的目光向他扫了一眼,冷笑道:“你在想什么?只这一点阵仗,就把你吓唬傻住了?”   康浩拱手道:“属下并非胆怯,而是在奇怪火焰岛人马为何单独行动,不肯和各派同行,其中会不会另有阴谋?”   倪森道:“这些事用不着你担心,你只去替本会迎宾,招待他们到对面彩棚坐下就得了,记住语态要洒脱些,别给复仇会丢脸。”   康浩躬身领命,整了整衣衫,举步向山口迎去。   行抵冷面天王罗一尘伞盖前丈余处,按剑叉手施礼,朗声说道:“奉命巷迎罗岛主侠驾,请入彩棚奉茶。”话落,微一侧身,举手肃客。   罗一尘立在金罗伞盖下,昂首望天,连正归也没有瞄一下,冷冷道:“凡儿,问问他是复仇会的什么人物?”   丑潘安罗凡应声问道:“来者何人,在复仇会是何职位?”   康浩道:“在下姓李,现在复仇会金花堂香主。”   罗一尘冷哼了一声,佛然道:“杨君达好大的架子,竟然只派一名小小的香主来接咱们么?”   康浩恭敬地答道:“在下职位虽然低微,执礼却是不一般,罗岛主既然驾莅,还怕见不到本会会主?”   罗一尘双睛一落,沉声叱道:“大胆,你是吃了心豹胆,敢对罗某人如此放肆?”   康浩微笑道:“在下是迎宾的使者,那旁彩棚下,便是本会副会主和总堂主,罗岛主若不屑与在下交谈,就请入彩棚待·’茶,站在这儿说话,岂不有失岛主的身份。”   罗一尘听得勃然变色,怒喝道:“来人呀……”   丑潘安罗凡急忙跨前一大步,凑在父亲耳边低语了几句,同时用手向对面彩棚指了指。   罗一尘目光微凝,眼中精芒接连闪了几闪,忽然改变口气道:“来人呀,整队入棚。”   一声回应旗盖移动,鱼贯进入了左首彩棚。   康浩抽身回到北面棚内,兽神倪森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连声赞道:“很好!很好!难得你能应对得体,不亢不卑,赶明儿本座会好好提拔你的。”   探手从袖子里取出一面三角小旗,递给康浩,低声吩咐道:“传令给四位莫堂主,叫他们可以领会主出来了。”   康浩双手接过令旗,心中大喜若狂,转身欲行。   冉肖莲突然举手道:“等一下。”   康浩躬身道:“副会主,还有什么吩咐?”   冉肖莲道:“要他们别忘了连方涛一齐带来,同时传令全部鬼武士按原定计划,分批绕出山口,候命发动。”   康浩连声应诺,飞步奔到谷口石屋前,将令旗向扼守石屋的剑手展示了一下,便昂然跨了进去。   隆隆声中,载人石屋开始朝复仇谷内驶去,康浩靠在石壁上,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如今,他又再加到复仇谷,一切竟是这样顺利,片刻之后,他就可以见到月眉的生父齐天鹏,也就是伪抢自己恩师的复仇会主了,只要齐天鹏愿意,随时可以救之一齐脱身,也可以由齐天鹏的口中,轻而易举揭开层层谜底,只看如何消灭复仇会?如何安排月眉和生父骨肉团聚,重享天伦之乐了!   然而,这一切得来这么轻易,却令人怀疑是否真实?见到了复仇会主,会不会发现并非齐天鹏呢?即使是他,万一他翻脸不认亲生女儿,不肯随自己脱身,那时又该怎么办?   石室在飞驰,康浩的思想也在飞驰,忽然间,他觉得有些胆怯起来,仿佛现在一切发展,都像梦境般渺茫,根本就不是真的……   蓦地,石室一顿而止,康浩一时不防,险些撞在对面石壁上,接着石门启开,一股冷风吹来,使他神志一清。   他用力摇了摇头,张目望出去,才确定一切并非梦境。   眼前正是复仇谷前谷那座宽阔的园子,迎面一排大厅,也就是自己初遇兽神倪森,被审问的地方,园中花香扑鼻,由径转折,景物一点未变,唯一不同的是,他此次重来,没有被蒙着眼睛。   这时,大厅中灯火辉煌,人影幢幢,却肃静得听不到一点声音,厅外分列着两队劲装汉子,高矮肥瘦俱全,人人头上戴着一顶阔沿竹笠,笠前都垂着黑纱,每队约五六十人,由四名穿着复仇会剑手服饰的大汉率领着。   厅上一列桌案,高坐着六个人,正是“莫家四剑”和“复仇会主”,以及曾在一剑堡潜付过的方涛。   康浩远远望见那蓝色儒衫和熟悉的脸庞,一颗心不由腾腾狂跳起来,若非黄无父亲口所告,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那人就是月眉的生父。   他举步跨出石室,手抱令旗,缓缓向大厅走去,一直走到大厅门首,四周一片肃然,既没有人问话,也没有人阻拦,“复仇会主’’面对厅门,居然半低着头,眼皮似睁似闭,动也不动。   方涛望见康浩持令而至,急忙起身迎了出来,神情焦急的问道:“李香主,谷外情形怎么样了?”   康浩朗声道:“总堂主有令,请方副堂主和四位堂主陪伴会主出谷,其余鬼武士仍按原定计划,立即开始行动。”   莫维仁挺身站起,回头向三个兄弟说道:“时候到了,咱们走吧!’’说着,和老二莫维义,各探一只手,挟起了复仇会主。   那复仇会主仍然低垂着头,状如痴呆,任由两人挟掖着走出大厅,后面莫维信和莫维理紧紧跟随着,径自向载人石室走去。   其余百余名面垂黑纱的鬼武士,则在领队剑手率领下,鱼贯循峡谷山道快步而去。   当那复仇会主从康浩身边经过的时候,两眼直勾勾望着地面,步履沉重,似乎根本看见附近还有其他人,康浩看得心头一震,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丝灵光——啊!难道他已被“搜魂大法”控制了么?   这念头一起,连忙疾行几步,紧紧跟在方涛身后,走向载人石室……  .一行七人分乘石室来到谷外,复仇会弟子齐声高呼道:“会主驾到!”   复仇会主,却恍如未闻,神色一片木然。   冉肖莲柳腰款摆,亲自迎了过来,向莫家四剑挥了挥手,低声道:“你们暂时退开,由本座和方副堂主陪伴就够了。”莫家四剑躬身应诺,退了开去。   康浩却紧跟在后面并未离开,而且暗蓄真气,蓄势而待,准备随时出手。   冉肖莲毫未注意到康浩,只顾轻舒皓腕,亲热的挽住复仇会主,含笑问道:“你瞧见了没有?会中兄弟们都在向你欢呼哩,你也该抬起头来,向他们挥挥手,打个招呼,你说对不对?”   复仇会主在他温言软语之下,果然缓缓抬起头来。冉肖莲又道:“你的手呢?怎么不举起来向他们挥动几下?”   复仇会主果然顺从的举起右手,向四周轻轻挥动。   谷外和棚内复仇会弟子,人人兴高采烈,声嘶办竭的欢呼叫啸,金鼓号角乱鸣,群情激奋,莫可名状。   冉肖莲微微一笑,接道:“好啦,现在咱们一块儿去彩棚里坐坐吧。”   可怜那复仇会主,状如木偶,全凭冉肖莲指使,乖乖进了彩棚,四周欢呼之声才渐渐沉寂下来。   康浩也随着走进彩棚,这时候,他几乎可以断言,复仇会主必定已遭“搜魂大法”所制,而绝大多数的复仇会弟子却不知道这个秘密。   对面彩棚中的东海火焰岛门下,也一直全神凝注着复仇会主的出现,人声稍敛后,丑潘安罗凡立即大步走到两棚之间的空场上,按剑大喝道:“东海火焰岛主,请杨君达答话。”   冉肖莲向方涛扫了一眼,沉声道:“方副堂主,去告诉他,会主已经出来了,要较量,就叫罗一尘下场,没有什么好说的。”   方涛应了一声,大步走出彩棚,朗声答话道:“本会会主业已亲自出谷,但不屑与你待徒作口舌之急,若要较量,就叫罗一尘自己下场,用不着多说废话。”   丑潘安罗凡勃然大怒,睁目叱道:“老匹夫,你是杨君达的什么人?竟敢说话如此放肆?”   方涛道:“老朽方涛,现任复仇会金花堂副堂主,也是终南一剑堡的总管。”   罗凡一怔,道:“你既是终南一剑堡的总管,怎的又同时是复仇会的人?”   方涛冷笑道:“武林无门派,天下本—家。连你们东海火馅岛,迟早也是复仇会主的臣属,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罗凡听了这话,瞠目半晌,才恨恨说道:“我明白了,原来杨君达和易君侠勾结,表面上一正一邪,实际却狼狈为奸,意图玩弄武林各门派……”话犹未毕,忽听一声长笑道:“罗贤侄休中他人嫁祸离间之计,易某人在此。”卜随着笑声,山口出现一大群人,为首的正是一剑堡主易君侠,后面跟着三庄四门五派的掌门共约二十余人。   易君侠突率各大门派掌门人赶到,不仅复仇会方面吃惊,冷面天王罗一尘也大感意外,彩棚内外突然都寂静下来。   兽神倪森急忙回头叫道:“李香主何在?”   康浩应声道:“总堂主有何吩咐?”   兽神倪森将一面红旗掷了过来,低声吩咐道:“好好收着这面旗子,等一会听本座号令,立即展旗挥舞,指挥山顶拦截小组及时发动,同时传令谷口执事弟子,准备好载人石室,如果情势危急,就送副会主先退回谷内。显然,因为易君侠的突然出现,形势急转直下,这些原来准备第二天中午使用的埋伏,势必要提前发动了。   康浩应命收好旗子,却没有离开彩棚,因为是时易君侠和各派掌门人,业已行至场中。   方涛见了易君侠,不禁有些胆怯,正待抽身,却被易君侠喝住道:“不许走,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方涛回头望望兽神倪森,嗫嚅着不知该如何是好?兽神倪森立即拂袖而起,举步迎出彩棚,冷笑道:“方副堂主是老夫属下,你有什么话?问老夫就行了?”   易君侠指着方涛道:“此人原是一剑堡聘用的总管……”   倪森截口道:“那是从前,但现在他却是本会金花堂的副堂主。”   接着,又向方涛挥挥手道:“方副堂主,你只管退回棚里去,谁敢拦阻,自有本座承当。”   方涛身形刚动,易君侠突然沉声喝道:“秦金二老,替我擒下他。”   秦梦熊应声疾掠而出,探掌如钩,直向方涛肩头抓去,金松也立即发动,扑向兽神倪森。   金松一双手,早因中毒砍断,现在双臂都是装的铁铸义肢,是以不需要再用兵刃,仅用两条铁臂对敌,已经够人招架的了。   两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发动,秦梦熊追向方涛,金松扑向倪森,但金松也知道倪森乃“黑谷四凶”之一,威名卓著,功力深厚,并不敢擅自出手攻击,他的目的,不过是想阻止倪森去援救方涛而已。   冷面天王罗一尘和各门派掌门人却瞧得惑然不解,论理,正邪双方相遇,值得争论的事太多,怎会为了一个方涛,便速然翻脸动起手来?   康浩心中一动,猛地从心底兴起一个意念,看这情形,双方均不愿方涛落入敌人手中,这至少证明,方涛必然知道他们双方的某些秘密。’ 他念动行随,脚下一抬,飞快地从彩棚中抢奔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康浩刚由彩棚中冲出,只听两声闷哼,三条人影突然破空飞起。   原来兽神倪森没等金松近身,大袖挥处,早迎着金松来势横击了过去,袖中所发潜力,撞中金松右肩,竟将金松撞得中途转了方向,笔直冲向前面的秦梦熊。   而秦梦熊堪堪要抓住方涛,忽然发觉劲风临身,只当是倪森向自己拦截,忙不迭变爪为掌,用力劈向方涛,同时左手反拍,迎击来人。   这一来,秦梦熊的掌力和金松碰个正着,方涛肩上也中了一掌,三人连环中掌,不约而同发出一声闷哼,身子都离地飞起。康浩来得正是时候,猿臂疾探,一把接住了方涛,急急退回彩棚之内,秦梦熊和金松则双双摔倒在地上。   冉肖莲急忙问道:“方涛负伤吗?”   康浩答道:“还好,只是肩上中掌,尚无大碍。”   冉肖莲欣慰地点点头道:“李香主,你要全力守护着他,别让他被易君侠抢去,成功之后,定有重赏。”   康浩一面答应,一面将方涛抱去彩棚后面,暗中却将他的穴道点闭,以防他趁乱逃走——如今情势已很明显,知道复仇会和一剑堡之间暖昧关系的人,除了冉肖莲、兽神倪森以及易君侠几个当事人之外,可能只能复仇会主和这个一剑堡总管方涛,复仇会主既遭“搜魂大法”控制,方涛就是唯一的证人了,否则,易君侠不会突起发难欲杀方涛灭口,倪森和冉肖莲也不会对方涛如此关注。   这虽然仅是康浩的猜想,但立即就获得了实事证明。   易君侠见秦金二老双双失手,未能擒住方涛,脸上神色连变,似乎甚感失望,默然片刻,才回头向身后群雄朗声说道:“自古正邪不两立,卫道之成败,端看今朝,易君侠承诸位抬举,付以大任,义之所在,责无旁贷,请诸位入棚内稍歇,看易某人凭匣中宝剑,与复仇会主杨君达一较高下。”   白眉上人双手合十,高宣一声佛号,接道:“除魔卫道,我辈不敢后人,盟主领袖群雄,岂可轻出,还是老衲首先出场,会一会这位名满天下的倪老檀樾。”说着,把手一招,一名峨嵋弟子立即送来一柄沉重的降魔杵。   老和尚手执降魔杵,便想举步下场。   孙天民伸手一拦,含笑说道:“上人怎么了?这位倪老儿,原是分给咱们三庄的。”   李东阳翻手撤出肩后长剑,大声道:“上人请暂退后,依照公议,应该由李某人先出手才对……”   正在争执,突闻一声冷笑,道:“谁要抢先露脸,最好先跟罗某这柄剑商量一下。”   众人闻声围顾,却是冷面天王罗一尘按剑走了过来。   易君侠连忙拱手道:“罗岛主请听在下解释……”   罗一尘挥手截断他的话头,冷冷道:“没有什么好解释,咱们有约在先,火焰岛不想逞强争先,也不懂什么叫除魔卫道?罗某人只是跟风铃魔剑杨君达有点过节,必须先行了断,诸位如肯给罗某这点面子,罗某人感激不尽,否则,那就是存心跟火焰岛作对。”   孙天民性烈如火,看不惯罗一尘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冷笑接口道:“今日之事,乃为了武林公义,并非私怨争斗,罗兄既然无意参与正邪之战,还是站开一点好。”   罗一尘勃然大怒,厉叱道:“姓孙的,你不过是抱阳山庄一名家奴,有何资格在这里妄发谬论?”   孙天民也不相让怒目喝道:“家奴又怎样?难道不如你这海寇井蛙?”   罗一尘大吼一声道:“罗某人就叫你尝尝海寇的手段。”声落,红影一闪,直欺而上。   孙天民脚下倒退半步,振臂一抖,七节钢鞭带着刺耳劲风,猛砸而出。   两人发动都迅快无比,剑虹乍闪,钢鞭亦现,只听“哨”的一声巨响,人影错身而过,各自踉跄退了三四步,孙天民的初袖少了一片,罗一尘手臂发麻,掌心火辣辣的,宛如针刺般难受,一招硬拼,显然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罗一尘怒火狂炽,正想二度出手,一条人影突然从彩棚中奔了出来, “扑通”跪在面前,哀求道:“岛主息怒,难女有话奉禀。”   那人一身黑色丧服,满脸流泪,正是太原大侠霍宗尧的遗孤霍玉兰。   罗一尘道:“你有什么话说?”   霍玉兰硬声道:“难女家遭惨变,父丧兄亡,前承中原武林四门五派仗义出头,问罪九峰山,以致引起这场血腥杀戳,四门五派掌门前辈,多数均遭杨君达毒手,如今又承岛主垂怜,为难女主持公道,隆恩厚情,粉身难报,但四门五派都是难女的恩主,敌忾同仇之心并无二致,恳求岛主息雷霆之怒,先除恶贼,后论曲直,勿因一时意气,而予仇人可趁之机。”   罗一尘轩眉道:“孩子,莫非你忘记了么?若非四门五派在九峰山留下祸根,哪有今天的复仇会?”   霍玉兰道:“那只是少林法元和尚一个人循私纵放,并非四门五派公意。”   罗一尘说道:“这些人,全是沽名钓誉之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的血海深仇,自有老夫替你报雪,用不着他们插手。”  .霍玉兰仍然含泪哀求道:“岛主天高地厚的恩情,难女永志不忘,如今祸首杨君达犹在棚内,只求岛主看难女薄面,休伤了同道的和气。”   罗一尘默然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咱们只对付杨君达,事完掉头就走,其他的都不再理论了,这总行了吧?”   易君侠劝住了孙天民,含笑接道:“既然都为了除恶锄奸,维护武林正义,何必还分彼此,易某人决不争功,情愿礼让罗岛主先挑头阵。”说完,拱一拱手,陪着孙天民,和各派掌门人人彩棚内坐人。   罗一尘冷笑了一声,吩咐丑潘安罗凡,把霍玉兰扶回棚中,插回腰间长剑,向对面喝道:“杨君达,久闻你的魔剑三式精妙绝伦,罗某人特来领教。”   对面彩棚中的“复仇会主”恍如未闻,怔怔地坐在那儿动也不动。   兽神倪森回手一抬,冉肖莲立即挽着“复仇会主”站起身来,同时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看见了么,那老头儿就是杨君达,也就是你妻子念念不忘的旧情人,你恨他,是不是?”   复仇会主迷惘若失的眼睛中,突然暴射出两道寒森森的光芒,恨恨地盯着棚外的罗一尘的脸。   冉肖莲举手轻拍他的肩背,沉声道:“去杀了他!下手不要容情。”   复仂:会主如奉纶音,大吼一声,陡然拔出木剑,旋风般走出彩棚,向罗一尘冲去。   彼此相距并非遥远,罗一尘正傲然屹立,做梦也没想到堂堂复仇会主,竟会连招呼也不打,身份也不顾,冲到近前,举剑就刺,心里一惊,慌忙闪身侧让,长剑也急急出鞘,反扫对方的左胸。   罗一尘不愧是一代宗匠,应变迅速,出招也拿捏得十分精确,左胸乃肺腑要害,正是攻敌之必救,以攻为守,招式可说毫无瑕疵。   可是,他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眼前这位复仇会主,神志已以迷乱之中。   两人发招虽有先后之分,照面却在同一瞬间,复仇会主的木剑刺到罗一尘脑前,罗一尘的长剑也堪堪临近对方前胸,谁电没有料到,复仇会主竟然不避不让,振腕一送,木剑直向罗—尘心窝刺去。   幸亏罗一尘发招之前,身形先向侧避,这一剑,并未刺中b窝,只戳在左边肋骨上,而罗一尘的剑尖,却直接连衣而人,刺中对方的左胸。   双方一合立分,罗一尘踉跄退出三步,右边肋骨被木剑戳断了两根,满头冷汗,几乎摔倒地上,复仇会主却摇摇晃晃倒退了四五步,一缕殷红的鲜血,由创口缓缓溢出。   但他显然并未将左胸的伤势放在心上,略一停顿,又大喝一声,挥剑直上……   丑潘安罗凡见父亲已受了重伤,急忙飞身而出,一手搀住罗一尘,一手挥剑格拒,硬挡复仇会主。   “呛!呛!呛!”一连三招硬接,丑潘安罗凡只觉对方木剑招沉力猛,竟有些招架不住,应变稍迟,左肩头上,也中了一剑,虽未皮开肉绽,也疼得毗牙咧嘴,闷哼出声。  ’易君侠和各派掌门人,目睹罗家父子在几个照面之下,都被复仇会主所伤,不觉都从心底冒起一股寒意。   数百名火焰岛弟子,更是瞧得目瞪口呆,但岛规森严,在未闻令谕之前,谁也不敢擅自出手,霍玉兰见情势危急,明知自己不是复仇会主的敌手,也只好撤出长剑,挺身而上……   就在她冲向空场的刹那,一条人影比她更快的掠空飞出,手挥七节钢鞭,奋然截住了复仇会主,同时大声喝道:“罗贤侄,保护令尊快退,这人的神声已经疯狂了。”   群雄定睛望去,那援救罗家父子的人,乃是孙天民。   丑潘安罗凡得孙天民及时援手,忙不迭搀着父亲退回彩棚,霍玉兰迎上急急问道:“岛主伤得很重了吗?”   罗一尘黯然摇了摇头,长叹道:“罢了!罢了!”平时倨傲跋扈的脸上,布满愧诈羞惭之色。   霍玉兰唏嘘道:“难女不幸,连累了岛主……”话未毕,忽听孙天民一声闷哼,腿上也中了一剑,魁梧的身子摇摇欲倒,显然已支撑不住了。   李东阳倒提长剑,振臂而起,向梅儿和樱儿挥挥手道:“丫头们快救你孙二叔回来!”父女三人飞奔进斗场。   梅儿和樱儿刚将孙天民搀扶回彩棚,李东阳已被复仇会主一剑砍中右碗,长剑脱手坠地,狼狈倒退下来。   峨嵋白眉上人记喧一声佛号,大步迎出棚去,不足十招,颈项上也电了一剑,鲜血染红了半个身子,倒拖降魔杵,败下阵来。鹰爪门掌门人欧阳长空和形意门掌门铁掌金钩曹非,一齐飞出彩棚,联手截住了复仇会主。   两派掌门人以二敌—,也只勉强支持了十十招,曹非胁下先中一剑,抽身欲退,不料复仇会主趁逼近,飞起一脚,正踢中曹非小腹,惨叫了一声,竟被活活踢死。   欧阳长空心胆俱裂,手中招架略慢,破复仇会主以剑作鞭,挟背一剑,打得口中吐出鲜血,奔回棚内,若非昆仑云鹤子仗剑敌住复仇会主,险些也和曹非同遭毒手。   那复仇会主杀得两眼尽赤,满身血污,身上的剑伤鞭痕不下十七八处,却独战群雄昂然不惧,顿饭时光内,又连败昆仑云鹤子、武当清虚道长、太极门前任掌门罗承武的师弟——黑脸神判赵无忌,以及现任蛇拳掌门的病既中马赞宣。   前后不足一个时辰,武林各大门派非死即伤,其中只有身为盟主的易君侠和太平山庄庄主庞天化端坐不动,尚未下场。庞天化心怀不忿,有意袖手旁观,倒也罢了,奇怪的是易君侠身为盟主,又曾自告奋勇,愿以应敌复仇会主为己责,如今却称坐彩棚,悠闲的作起壁上面来?直到群雄先后落败,棚内已无应敌高手,易君侠回头望望庞天化,微笑道:“庞兄是否有意下场去会一会名满天下的风铃魔剑?”   庞天化拱拱手道:“盟主在座,庞某人怎敢居先。”   易君侠仰面一笑,缓缓站起身来,说道:“武林道消魔长,情势险恶,为了维护一线正义生机,易某人纵然以身啖魔,又有何憾?”说罢,举步走出彩棚。   三座彩棚中顿时都寂静下来,满身鲜血的复仇会主也像被这突然的沉寂所感,倒提着木剑,木然站在场中,两眼痴痴的瞪着易君侠。   康浩心里像拉紧了的弓弦,掌心满满捏着两把冷汗他知道,这一战的结果,也就是正邪双方存亡关头,如果易君侠再败,复仇会即将轻易的席卷天下,独霸武林,如果复仇会主败了,正好遂了兽神倪森和冉肖莲借刀杀人的心愿,他们还有各种万全准备,决不怕易君侠飞出掌心。无奈自己纵然洞悉他们的奸谋,却无法阻止这场即将发生的生死决战,易君侠和复仇会主,一个义之所在,不能罢手,一个是神志昏迷,任人摆布,此时此地,任何言语都不是双方能够接受的。   正在苦无善策之际,忽听兽神倪森低声唤道:“李香主!”   康浩急忙声道:“属下在。”   兽神倪森招招手,说道:“你过来一下。”   康浩一手挟着方涛,快步趋到近前,躬身问道:“总座有什么吩咐?”   兽神倪森倾过身子,附耳低声道:“等一会倘若会主获胜,那就罢了,万一会主败在易君侠手中,你只要看见本座和副会主退出彩棚,便立即引发炸药,同时用红旗指挥鬼武士进攻和山顶上的拦截小组发动轰击,务必要斩尽杀绝。不能让对方逃掉一个……”   康浩一面答应,一面游目四顾,皆因这时候,他仿佛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兽蹄声。   倪森似乎亦所闻,凝目向山口外扫了一瞥,又说道:“引发炸药的拉线,就在石室左边的那棵大树的底下,你千万要记住,在本座和副会主,安全退出彩棚之前……”   话音未毕,山口来路上,蓦地闪现一线白色光影,那是一匹通体白毛的异兽,背上紧靠着三个人,白影才现,霎眼即到近前。   康浩眼快,早认出是一匹脚程迅快绝伦的“通天雪犀”,不禁暗惊忖道:莫非苗疆发生什么意外?惊疑未已,白影直抵彩棚外停下,犀牛背上,跳下来三个人,竟是骆伯伧、飞蛇宗海东和齐效先。   三人各势兵刃在手,见了场中情景,也是—怔,骆伯伧大声叫道:“康浩!康浩!你在哪里?”   宗海东道:“大哥,看情形不对,康浩多半已经落在他们手中了”   齐效先接口道:“不要紧,咱们也捉他们几个。”   说着,掀开肩后鱼网,一片蜂群,弥空而出。   这时天色尚未大亮,峰群又体小难辨,复仇会主首当其冲,又全然不知防范, “咕咚”一声,首先被毒蜂螫倒!   易君侠大吃一惊,急忙以袖遮面,闪身退避。      第三九章 真相大白 情仇了了     蜂群散飞开去,不分敌友,见人就整,转瞬间,附近高举火把的复仇会弟子,一下子昏倒了十六七人。   两边彩棚内也秩序大乱,有人挥掌拍打,有人掩面逃窜,无论正道武林或复仇会弟子,都被这种防不胜防的毒蜂,搅得四散奔走,人心惶惶。   兽神倪森睹状也吃了一惊,顿足咒骂道:“眼看大功告成,竟被这小辈搅乱了,可恨!可恨!可恨!”   冉肖莲道: ‘‘小辈蓄养的是一窝毒蜂,数量不会太多,绝情道人去抵挡一阵。”绝情道人应了一声,翻手取出四面钢铁.飞步而出。   妖女的推测果然十分正确,齐效先那一窝毒蜂,总共不过数百只,初放之际,蜂群漫空乱飞,当者披靡,声势确很惊人,但毒蜂螯人却有一桩缺点,那就是蜂针整人人体以后,便自然与毒蜂尾部脱离,被整人虽然当场中毒昏迷,那只螫人的毒蜂也就力竭而死了,齐效先驱蜂伤人,又没有固定目标,及待螫伤了大批复仇会弟子以后,蜂群也消耗了许多,所剩下的,令不过百只左右。   绝情道人—出手,四面钢铁腾空飞舞,绕体盘旋,钹面激起了劲风起了劲风,笼罩住方圆一丈范围,蜂群受飞钱的扫荡,宛如风扫落叶,纷纷飘飞开去,混乱的场面立即被镇慑下来。   齐效先勃然大怒,指着绝情道人骂道:“老杂毛敢伤小爷的毒蜂,再试试小爷的神雕厉害。”仰面一声长啸,两团黑影闪电般破空直下,齐奔绝情道人头顶扑落。   绝情道人一时未防,被其中一只巨雕探爪,一把攫住了头上朝天冠,连发带肉扯裂了一大片。   另一只巨雕趁机敛翅低冲,狠狠向道人双目啄去。   绝情道人疼得大吼二声,举手反抓住头顶上那只巨雕的两只铁爪,奋力一扯,竟硬生生将那只巨雕撕成两半,片片雕瓴夹着碎肉洒落,绝情道人左眼亦遭啄瞎,满头乱发,鲜血淋漓,直如厉鬼一般,兀自屹立空场中,龇牙咧嘴的桀桀怪叫不止。另一只巨雕一击得逞,振翼连扬,在空中绕了一匝,发现同伴惨死, “呱呱”连声悲鸣,双翅一敛,突又俯冲下降,由绝情道人背后电击般射到。   绝情道人闻声回顾,顺手一挥,一面铜钹迎着巨雕脱身飞去。钢铁掠空划过,不歪不斜,恰好将巨雕头部一剖两半,但因铜钹面太过锋利,却能阻挡住巨雕尸体飞来的余势,只听噗”的一声响,两片雕尸正撞在道人脸上,两只比铁钩还要锋锐的钢爪,竟牢牢的嵌进绝情道人的咽喉中。   绝情道人踉跄倒退两三步,喉部“碌碌”作声,冒出了一大堆气泡和血水,终于晃了几晃,倒地而死。   齐效先见两头心爱的巨雕也毁在绝情道人手中,泪水簌簌而落,拔出随身短剑,恨恨在绝情道人尸体上用刀乱刺乱砍,咬牙切齿道:“臭杂毛,死杂毛,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把你砍成肉酱,一片片剁下来喂狗……”   正邪双方,目睹这场惊心动魄的人禽血战,都不禁每人骇然变色,尤其峨嵋等派高僧老道,一个个双手合十俯首,喃喃低声念道:“浩劫当前,禽畜难免,可怜啊,可怜!”   兽神倪森悄悄拉起冉肖莲的纤手,低语道:“肖莲,是时候了,咱们走吧!”两人站起身子,趁着群雄惊悸慨叹之际,疾步走出彩棚。   这时候,场中血战刚停,人们都被适才惨烈战事所惊慑,谁也没有注意到兽神倪森和冉肖莲已经悄悄退出彩棚,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日月双剑和康浩。日月双剑神智已被“绝情蛊”控制,与冉肖莲寸步不离,宛如两名随侍的贴身卫土,康浩却时刻在监视这一对操纵复仇会的首脑人物,不愿让他们的奸计获逞。他早就想下手将兽神倪森和冉肖莲一举制服,擒贼先擒王,消弭这场浩劫,但因深知兽神倪森武功高强,自己手中又抱着一个重大方涛,苦无机会下手,更碍于日月双剑紧随在左右,不敢冒然动手,以致看见骆伯伧也未便招呼答应,心里实感无比焦急,此时见兽神倪森离座,连忙随后跟了出来,五个人出了彩棚,倪森回头向康浩挥挥手道:“李香主,你可去准备引发炸药了。”   康浩口里应:“是!”却没有离去。  ’   倪森走了几步,见康浩仍然跟在身后,不觉诧道:“李香主,你没有听见本座的话吗?”   康浩心念电转,突生一计,脚下跨近了两步,欠身一扎,答道:“属下这就前去,只量带着方涛恐有不便,请示应如何安置?”   倪森轻“哦”了一声,说道:“此人干系太大,决不能落在外人手中,来!把他交给本座吧!”   康浩正要等他这句话,急忙恭敬地答应了一声,双手抱着方涛递了过去,暗中却将真力运聚在两臂之上,兽神倪森伸手来接,手指刚刚接触到方涛的身子,康浩就势向前一送,左手五指疾翻,早已闪电般扣住了倪森的腕脉穴。   可是,就在康浩真力将吐未吐的刹那间,突然听见兽神倪森喉咙中“咯”地一声轻响,高大的身躯似乎震撼了一下,竟然任凭康浩扣住手腕,既无丝毫吃惊的反应,也没有挣扎,个武功已臻上乘的高手,在遇到突袭的时候,往往会自然生出护卫自己的反应,至少,他会挣扎,会反击,再退一步说,一声吃惊的轻呼,总会脱口而出的。   然而,兽神倪森竟然什么也没有,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任由康浩扣着他的腕脉,好像早巳知道康浩要暗算自己,才特地伸出手腕,故意让康浩扣住一般。这情形太过反常,如非他自愿束手就擒,那就是早有准备了。   康浩发觉不对,本能的五指一收,右掌飞快提护胸前,目光一抬,扫过兽神倪森的面部,不禁吃了一惊——奇怪!兽神倪森怎么会两眼发直,嘴角下缓缓渗出一缕殷红的血水?正惊骇未已,忽然冉肖莲吃吃地低笑道:“康少侠,他已经死了,你还拉着他的手干吗呀?”   康浩心头一震,忙不迭缩手欲退……   冉肖莲的低沉笑声又起:“你最好看看背后再退,刀剑无眼.可不是闹着好玩的。”   康浩不用回头看,已经感觉到正有两件尖锐的东西,一左一右,抵住自己后腰两处“志堂穴”,很显然的,那是日月双剑的两柄长剑。这时,冉肖莲的左手才缓缓从倪森背后收回来,在她纤巧玲珑的小手中,把玩着一柄蓝注汪的锋利小刀。:刀柄是象牙制的,嵌镶着彩色斑烂的珠宝,由刀身上的光泽,一望而知那是柄见血封喉,淬过剧毒的毒刀,康浩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徐徐说道:“冉姑娘好厉害的眼力,好毒辣的手段!”   冉肖莲格格娇笑道:“过奖!过奖!无论机智和胆识,我都自知难及康少侠,只不过我的运气较好,康少侠的运气较坏罢了。”说到这里,话声微微一顿,又道:“今天这种场面,我早就猜到康少侠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的,但凭良心说,若非少侠刚才表现得太突出,我真还没有看出来是少侠假扮的。”   康浩冷然道:“你既然看出破绽,为什么刚才不动手?如今复仇会高手伤亡殆尽,土崩瓦解就在眼前,你纵然杀了我,又有什么用?”   冉肖莲扬了扬黛眉,得意地笑意:“我的康少侠,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如果我想杀你,何须等到今天?不仅是你,连兽神倪森我也无意杀他,可是他太狡猾了,竟打算在这要紧关头抽身,逼得我只好亲自动手,这是他自取毁灭,怨不得谁。”   康浩道:“你究竟打算把我怎样?”   冉肖莲娇笑道:“这就要问你自己了,眼前只有两条路,你若还想伸雪师门沉冤,就跟我合作,否则,就跟他们同归于尽。”康浩晒道:“你想威胁我?”   冉肖莲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关于令师受屈蒙冤的秘密,当今世上只有四个人知道,现在一个已被搜魂大法所制,一个已经被我杀了,另外一个虽然知道,便决不可能告诉你,剩下一个能够对你吐露真情的,那就是我,你不跟我合作,还去找谁呢?”   康浩听了这番话,不由暗自沉吟起来,她所说的四个人,受搜魂大法所制的,当然是指复仇会主齐天鹏,被她杀死的一个,不用说,准是兽神倪森了,那么,另外、个虽然知道内情,却决不可能说出来的人又是谁呢?他心念电转,突然领悟,那知情而不肯透露的人,八成就是暗中设计嫁祸陷害师父的真凶。想到这里,顿感心血沸腾,难以抑制,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二十年来荒山绝岭。师徒两人相依为命的种种情景,以及九峰山雪地上的孤坟,穿肠裂肚的毒龙珠雪水,冷冰冰的“定穴护远带”,四门五派的盛气凌人,木棺材中的陌生尸体……深重的师恩,刻骨的仇恨,多少个冷月寒窗?多少次忍辱含垢?道不尽的师徒情,流不完的英雄泪,他含泪吞志,负屈偷生,为的是什么,期待的又是什么,这时,冉肖莲的低沉笑声又在耳边荡漾了:“康少侠,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不知‘大丈夫恩怨分明’这句话么?仇人就在眼前,难道你竟忘了师门的血海沉冤?” “血海沉冤”四个字,就像四把刀,狠狠刺在康浩心上,他浑身一阵颤抖,脱口问道:“他是谁?”   冉肖莲扬手一指,道:“喏!他不是站在那儿么?”   康浩回头望去,却见彩棚内人声喧哗,兀自纷纷议论着适才那场血战,似乎都未注意到兽神倪森和冉肖莲已退出棚外,只有一个人按剑立在火光下,正目光的的向这边凝视着——那人就是一剑堡主易君侠。   康浩心弦一震,喃喃地说道:“不会的,不会是他,你—定在胡说八道,存心挑拨……”   冉肖莲娇声笑道:“你不相信,是不是?”   康浩道:“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决不相信。”   冉肖莲道:“假如我当面揭穿他的秘密,叫他自己俯首承认,那时,你也不相信吗?”   康浩瞠目道:“你有什么证据?”   冉肖莲耸耸香肩,道:“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只要你愿意,咱们就回到彩棚去,当着天下群雄,揭穿他的假面目,你替师父报仇雪恨。”   康浩心头狂跳,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压制下内心的激动。缓缓说道:“你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冉肖莲嫣然一笑道:“我当然不会毫无条件的帮助你,但条件并不苛刻,只要你在事成之后……”   “事成之后怎么样?”这句话虽是康浩心里想问的,却男非由他口中说出来,声音来自谷口附近的那片林子里,余音末落,林边冉冉出现四条轻盈的人影,其中三人穿着同样形式天蓝色罩袍,头上戴着同样形式的阔边竹笠,肩后剑穗飘拂,面目隐约难辨,另外一个虽然也戴着竹笠,而且笠前垂着一帽黑色面纱,但身上所着是布衣衫裙,一望而知是个女人。那布衣女人和三名蓝袍人缓步由林中走出来,直到距离冉肖莲一丈处才停住脚步,所立之处,恰好背着火光,使人很难看清他们的面貌,冉肖莲早已横举着淬毒匕首,旋身待敌,喝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   为首一个蓝袍人徐徐答道:“咱们是来迎接冉姑娘的,天已经亮了,冉姑娘的迷梦也该醒了,有仇的化解血仇,蒙冤的昭雪沉冤,这儿已经没有冉姑娘的事了,何苦还置身是非漩涡之中呢?”   冉肖莲沉声道:“你说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那蓝袍人笑笑道:“冉姑娘是绝顶聪明的人,若非‘欲’令智昏,何至如此痴傻。”   说着,向身后一招手道:“苹儿,却替冉姑娘把杀人凶器收起来,要客客气气的,不许动兵刃。”   一名蓝袍人欠身应道:“弟子遵命。”举步迂向冉肖莲走了过来。   康浩对这四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物也感到莫测高深,看样子,他们既非易君侠以武林帖约来的帮手,也不像复仇会的仇家,倒像是专程为了冉肖莲而来的,但是,他却觉得那布衣布裙、脸罩黑纱的女人,看去十分眼熟,更发觉那被唤作“苹儿”的蓝袍人,说话时语声清脆,举步时婀娜生姿,分明也是个女子。   冉肖莲自知武功并不高明,见那苹儿直逼过来,心里不禁发荒,紧一紧手中匕首,沉声喝道:“站住,你再向前走一步,别怪我不客气了!”   苹儿充耳不闻,脚下依然未停,只是柔声说道:“冉姑娘,别这样凶霸霸的好不好?把匕首给我,让我替人保存起来,等……” “等”字才出口,突然身形一塌,闪电般而上,皓腕疾探,向冉肖莲握刀的手腕扣至。   冉肖莲一声惊呼,急叫道:“应龙,截住她……”   康浩只觉本来抵在左后腰上的剑突然撤去,寒光掠肩而过,日剑应龙已连人带剑向前卷了过去,惊呼声中,剑光人影一触又分,日剑应龙横身挡在冉肖莲前面,那柄蓝汪汪的淬毒匕首,却到了苹儿手中,但苹儿头上竹笠,亦被应龙的剑锋砍裂,,露出满头青丝,随着夜风冉冉飞舞。火光下,只见苹儿右眼圆睁,怒目视着日剑应龙,姣好的脸蛋上,犹有惊悸骇异之色,康浩心里不禁泛起一阵莫名的感触,在这石火电光般一招中,他已看出日月双剑神志虽然丧失,一身剑术火候,却不知比从前精进了多少倍,有这一对兄弟死心塌地随侍左右,无怪冉肖莲敢向兽神倪森下手了。   那为首蓝袍人似乎也没有想到日月双剑的剑招会如此快速凌厉,微微一怔,才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堂堂世家公子,竟做了石榴裙下的双才。”   日剑应龙横剑而立,神情漠然,毫无反应。   蓝袍人转顾身侧布衣女子道:“夫人,事到如今,只好先废了他们,否则,今夜局面,实难了结。”   布衣女子默然片刻,低声道:“原门主剑下超生,替抱阳山庄保留一线血脉,小妹感同身受。”   蓝袍人点点头道:“那是自然,咱们只废他们的武功,尽可能不伤他性命就是。”说着,缓缓探臂,拔出了肩后长剑。   苹儿欠身道:“不劳门主亲自出手,弟子愿生擒此人,以报一剑之仇。”   那蓝袍人—摆手,道:“你不要小觑了他,他们兄弟两人不仅剑法诡异,更练就了一种纯阳的功力,你若不信,可以取下竹笠看看那破裂处的痕印。”   苹儿脱下竹笠,一看之后,粉脸刹时变色,原来那竹笠上被剑锋划破的裂口处,竟有一层黑色焦灰,仿佛被火焰烧过的一般。   蓝袍人黯然叹息道:“火神郭金堂‘烈焰三式’,重现江湖,若无‘太阴功力’相抗,天下何人能敌?”说完,反握长剑,举步走了过来。   康浩听她说出“太阴玄功”四个字,心中陡然一动,暗忖:蓝衣、竹笠、太阴玄功……莫非他们也是来自天山寒冰谷?想到这里,立即大声叫道:“敢问可是太阴门掌教龙老前辈?”   那蓝袍人突然止步,抬手一推竹笠,露出两道冷电般的目光——果然,那是一张中年女人的脸庞,只不过看起来比普通中年人略显苍老些,惨白的脸上,满布着干枯的皱纹,尖下巴,薄嘴唇,神情冷肃而孤傲。只见她冷目的的,阴恻恻的问道:“你是谁?怎会认识太阴门?”   康浩拱手道:“在下康浩,和黄无父黄大哥是结义兄弟。”   旁边那面垂黑纱的布衣女子,接口说道:“此人就是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嫡传弟子。”   龙姑轻哦了一声,冷漠的脸上闪现一抹淡淡的笑容,点头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康浩肃容道:“在下斗胆,请求老前辈高抬贵手,将日月双剑应家兄弟的事,交给在下负责了结。”   龙姑诧异地道:“为什么?”   康浩道:“应家兄弟忤逆杀父,乃是受了绝情蛊的诱惑,身不由己,其情可怜,况且,烈焰三式系因在下失慎才被他们得去,天幸时日短促,他们尚未能加以作恶,在下深感内疚在心,责无旁贷,故愿斗胆承担此事,望求补赎前衍,望老前辈俯允成全。”   龙姑神色一动,凝目说道:“或是你如今自身尚且难保,万一你……”   康浩微笑道:“老前辈请放心,在下自己并无危险。”接着,扭回头向月剑应虎笑道:“请你把宝剑收起来,别抵着在下腰部,这样很不舒服。”   月剑应虎不禁一怔,低叱道:“你说什么?”   康浩笑道:“我要你把剑尖拿开,别抵着我的穴道。”   应虎怒喝道:“死在眼前,你还敢调侃二爷?你再放一声屁,老子就在你腰上戳个窟窿。”   康浩一扬眉,道:“是吗?你想不想试试看?”   应虎叱道:“试就试!”手上一紧,剑尖对准康浩后腰“志堂穴”猛力一刺。   冉肖莲刚要出声喝阻,却见康浩一声长笑,身形飞快的转了半圈,竟已脱出剑尖。   志堂穴主通肾经,乃是人体致命大穴,应虎那一剑分明刺个正着,不料剑尖一滑,突然落空,心里蓦然大吃一惊,连忙举起长剑细看,剑尖完整无缺,并无异样,一时倒怔怔地呆住了,不仅应虎吃惊,连对面的太阴门掌教龙姑等人也大感意外,皆因日月双剑非但快迅绝伦,更有“神火心诀”内力为辅,就是练过“金钟罩:、 “铁布衫”、 “十三太保”等外门硬功的人,也万万抵受不住这制命要穴的一剑,康浩居然能够从容脱身,毫发无伤,这岂止匪夷所思,简直是成了神话了。他们当然想不到康浩身上,多了一件——那就是风铃魔剑杨君达死因成谜的“定穴护元带”。   原来康浩自从在长安“状元居”酒楼被日月双剑盗去烈焰三式口诀之后,唯恐这件关系师门沉冤的证物遗失,便一直将“定穴护元带”贴身反束在腰际(有针的一面向外)刚才假作受制于应家兄弟,只不过存心想套问冉肖莲的供词而已。   应虎怔了片刻,凶念又起,缓缓平举起长剑,默运玄功,真力尽贯注在剑身上,切齿有声道:“康浩,你若有种,再接我三剑!”   康浩耸肩微笑道:“你以为烈焰三式当真就天下无敌了么?”   应虎道:“不错,你若敢接我三招不落败,应二爷立刻横剑自杀,否则你就是缩头乌龟了,无胆匪类。”   康浩渐渐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应兄弟,我是同情你们中了绝情蛊的禁制,不愿和你拼,你要想想,烈焰三式口诀,既是由我的手中取去,我岂有不会的道理……”   应虎用力吐了一口道:“啊!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应二爷称兄道弟?废话少说,你既然承认也练过烈焰三式,咱们就先拼三招,有种的,亮剑出来。”   康浩并不生气,徐徐又说道:“这三招少不得总要奉陪的,但却不是现在,且等……”   应虎截口喝道:“等什么,你不肯亮剑,那是你自寻死路,应二爷却等不及了!”话落招发,抖手一剑破空飞了过来,他显然存心在一击之下就将康浩置于死地,出招快而狠毒,破空风声刺耳,那三指宽的剑身上,业已贯足内力,泛起一层淡淡的红色。   对面那布衣蒙面女子脱口叫道:“康少侠留神!”   康浩剑眉陡轩,脚下半转,长剑电离鞘飞出……呛!呛!呛——虽说是一招,剑锋相触却是三声脆响,空中火花飞溅,就像两柄甫出溶炉的红铁,居然连击三次,剑光人影敛处,只见康浩气定神闲纹风未动,应虎却倒退出五尺以外,剑尖垂地,呼呼地喘息不止。   龙姑又似惊讶又似赞赏地摇摇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难得!难得!”   康浩沉声道:“神火心诀虽然凌厉,却最耗真力,应兄弟,你该满足了。”   应虎没有回答,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缓缓举剑平胸,剑身的脸面头颈上,竟然变成一片赤红。   康浩喝道:“你一定要分出生死伤亡才肯罢休?”   “杀”一声凄厉慑人的大吼,便是应虎的回答,人和剑,化作‘阵灼热的狂风,猛向康浩立身处卷到。刹时间,双剑交鸣,火星四散,狂乱的漩涡中,一团黑忽忽的东西凌空飞出,落在冉肖莲脚边。   冉肖莲低头一看,顿时吓得失声尖叫起来——那是一只血琳淋的断手,尤自紧紧握着半截残剑。场中,康浩和应虎犹在互相对峙凝视,两人的手臂都虚软的下垂着,乍看之下,竟分辨不出是谁的手臂被砍断了。众人心里都像突然加上一道钢箍,紧紧地抽动得喘不过气来,无数道目光都在两人虚垂的袖扫上炯炯搜视着,突然,应虎右臂一抬,一道血水激喷而出,喷了康浩满脸身,康浩竟木然不动,也没有举手拭擦。应虎嘴唇牵动,吃吃笑道:“康浩你变成血人了!哈!你服了么?”余音东落,蓬的一声跌倒地下。   那布衣蒙面女子举手掩面,饮泣出声,南噎道:“可怜!这孩子……”  .康浩仰面舒了一口气,跨近一步,由肘后掉过长剑剑柄,替应虎战闭了右肩穴道。   “康浩!康浩!” “康大哥!康大哥!”四周忽然爆起一片沸扬人声,几条人影一拥来到康浩身边,却是骆伯伧、宗海东和齐效先,宗海东手中还抱着昏迷未醒的复仇会主,康浩抬起头来,才发觉四面全是黑压压的人群,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三座彩棚中正邪双方高手,都已经离开彩棚,移到密林旁这生空地上来了,彼此之间壁垒虽仍分明,神情的震撼和专注却无二致,几百双眼睛,全都集中在康浩身上——其中有的惊骇,有的钦佩,有的欣喜,有的忌恨……内心感受,自是各有不同滋味。   内中最高兴的,自然是骆伯伧等三个人。   他们倒并非为了康浩打败了月剑应虎,而国因为缍看见他还平安无恙地活着。三人都有满肚子的话想跟康浩说,也有满肚子的关切和疑问,恨不得尽情问个畅快,但却被康浩轻轻的摇手,全都挡了回去。  ’只见他用手指着地上的方涛和月剑应虎说道:“伯父和六叔,请替小倒守住这两个人,效先兄弟,千万小心保护这位复仇会主,他们都是关系重大的证人。”   骆伯伧点点头,却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师父的事,可有线索了吗?”   康浩抬目望望冉肖莲,凝容道:“伯父请宽心,不久就会分明了。”   匆匆说了这几句话,一条魁梧的人影已大步走过来,高举双手,朗声说道:“天下英雄在此,请听在下一言。”发话的正是武林各大门派公推的盟主易君侠。   群雄纷纷针目光移注在易君侠身上,全场肃然无声,静静的听他说下去。   易君侠面含微笑,向康浩拱了拱手,接道:“在下以正道武林盟主的身份,首先要对这位少年英雄康浩老弟,致以十二万分的歉意和谢忱……”   康浩嘴唇甫张,正要接口,易君侠又自顾抢着接下去说道:“……大家都知道,这痊康老弟,就是风铃魔剑杨君达的唯一嫡传弟子,自从当年承天坪事变发生以后,紧接着关洛一带掀起腥风血雨,那时候,康老弟初入江湖,适逢其会,以致受尽了委屈,蒙受到难以辩白的嫌疑,甚至连在下也对他有很深的误解,但康老弟默默忍受,不作争辩,如今事实证明当初全是冤枉和误会,这一点,易某人原代表四门五派和三庄二岛同道,向康老弟致最大歉意。”   这番话,只听群雄人人低头,个个含愧,大家心里都有同感,当初只说是康浩替师报仇,化名逞凶,现在才知道复仇会主的确另有其人,适才又曾单人只剑,连败各大门派掌门,如果没有康浩和他的朋友相助,正道武林势将落得灰头土脸,一败涂地了。   但康浩却并未被这番赞誉之词所动,脸上神情木然,毫无喜怒之色。易君侠继续又道:“康老弟不仅能忍世人所不能忍的屈辱,更具有世人难及的胸襟,他明辨是非,不念旧恶,不以私怨惠而昧大义,复仇会主虽然是他的授艺之师,但他仍秉大义灭亲的宗旨,毅然将其擒下,这等胸襟气节,如非大智大勇的绝世英雄,岂能轻易做到,所以,易某人除了敬佩之外,更要代表天下英雄,向康老弟致最大的谢意。”群雄听到这里,许多人情不由己,都纷纷鼓起掌来。   康浩淡然一笑,徐徐问道:“易堡主,请问你的话说完了没有?”   “没有!”易君侠似乎越说越兴奋,高举着双手又道:“各位同道,目下复仇会罪魁非死即俘,事实上已经土崩瓦解,这都是康老弟的功劳,易某人欣慰之余,特向诸位报告一件喜讯。”   纷纷道:“愿闻其详。”   易君侠满面笑容道:“诸位或许已经知道了,康少侠与小女湘琴,相识于患难之中,订盟于谤集之际,并曾亲赴终南,向拙荆当面求婚,易某人愿在此郑重宣布宣布,只等此间事了,便是康少侠与小女湘琴的吉期,今日在场旅伴英雄都是证婚之人,到时候,诸位万勿推辞,都请到敝堡喝一杯喜酒。”话—说完,群雄中登时爆起—片欢呼。甚至有人打趣说:“易兄未免太自私,如此佳婿,急忙据为已有,竟不给咱们半点机会。”   但欢笑声中,康浩脸上的笑容却变成了怒容……   易君侠一面抱拳四揖,一面笑道:“儿女婚配,乃是私事,解决了复仇会,再叙私情。”   群雄振臂大呼道:“说的是,妖魔未除,何以为家,易兄不愧是同道中盟主,咱们先解决了罪魁祸首杨君达,再向易兄贺喜。”   场中一呼,叩下响应,连火焰岛主罗一尘在内,都一致捐充了么嫌,纷纷撤出兵刃。   易君侠身为盟主,更是当仁不让,正色对齐效先招手道:   “小兄弟,请将复仇会主杨君达交给在下,由天下英雄公议处置。”   齐效先抱着复仇会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听见一声娇喝道:“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复仇会的副会主冉肖莲。   易君侠叱道:“你这助纣为虐的妖女,少不得要受到应得的惩处,你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的呢!”   冉肖莲只作没有听见,大声对群雄说道:“诸位都是武林宗师,冉肖莲却只是尘世中一个平凡的弱女子,但诸位请勿误会,我虽然是个女人,并无向诸位乞怜求生的意思,坦白的说,复仇会纵已精英尽丧,在场还有数百位愿拼生死的兄弟,谷外更有百余名尚未现身的鬼武士,若说动手,至少有一场血战,诸位即使能胜,少不了仍须付出惨重代价。”   群雄尽皆默然,大家也相信冉肖莲绝非危言耸听,但却不知道冉肖莲还保留了最要紧的布置,没有说出口来,那就是众人所站的地下,埋着足以将众人炸成飞灰的炸药。   冉肖莲目光缓缓扫视,面色凝若寒冰,接着又道:“不错,我也承认复仇会已经失败了,既已失败,当然只有任凭宰割,但是,我要请问诸位一件事,诸位是想杀尽复仇会的人呢?还是只问祸首,不问随从?”   易君侠笑道:“我等本上天好生之德,只要真正能悔过向善的,自当网开一面,但像你和杨君达这种罪魁,却不能轻易饶恕。”   冉肖莲忽然笑了起来,道:“这句话,真是诸位的公意吗?”   易君侠佛然喝道:“易某人身为盟主,所说的话,自然代表公意。”   冉肖莲点头道:“很好,那么我再请问一句话,诸位所指的罪魁祸首,除我之外,究竟是指复仇会主?还是指风铃魔剑杨君达?”   群雄闻言,齐都一怔。易君侠接口道:“复仇会主就是风铃魔剑杨君达,这是天下尽知的事,有什么可问的。”   冉肖莲不慌不忙道:“易堡主何必装糊涂?你心里明明知道,复仇会主并不是风铃魔剑杨君达。”   易君侠怒叱道:“胡说!你怎么会知道?”   冉肖莲大声道:“因为杨君达早已在九峰山承天坪饮毒而死,这件事,易堡主应该比谁都知道得清楚些。”   易君侠呵呵大笑道:“关于杨君达生死之谜,易某人不愿和你争辩,人就在眼前,大家都看得见,总之一句话,无论他是杨君达也罢,是复仇会主也罢,血债罪责,都在他身上。”   冉肖莲徐徐说道:“如果他既不是复仇会主,又不是风铃魔剑杨君达,那又该怎么说?”   在场群雄都听得心头一震,不约而同齐将目光投在“复仇会主”身上。康浩却炯炯注视着易君侠,双手握紧拳头,紧闭嘴唇,浑身都簌簌在颤抖。   易君侠冷笑道:“哼!这简直是胡说八道,咱们眼又不瞎,谁不认识他就是风钤魔剑杨君达。”他口里说着,目光又连向四周扫动了数次,两眼中寒光熠熠,充满了杀机。   冉肖莲仰起脸来,向易君侠露齿一笑,道:“易堡主这是不信我的话了?”   易君侠冷冷一哼道:“荒谬之言,自是难信。”   冉肖莲微笑道:“我若叫你看看证据,只怕不由你不信。”招手唤来莫家四剑,低声吩咐了几句,莫家四剑匆匆领命而去,不多一会,莫家四剑合力抬着一具长方形的木箱由谷内出来,轻轻将木箱放在场中。在场群雄的目光,都被那木箱吸引,大家屏息注视,只见那木箱都以铁皮包镶,十分坚固,乍看之下,很像是一口棺材,但又比普通一般棺木大了些,许多人面面相觑,都猜不出箱中是什么东西。   冉肖莲斜脱着易君侠道:“易堡主要不要咱们打开这箱子来看看?”   易君侠仰面笑道:“谁知道你在箱子里藏着什么东西?开就开,有什么关系?哈!哈哈!”康浩目光炯妇凝视着他,不难听出他笑声已微微带着颤抖,显见竟有些色厉内在.语调也透露着怯意。   偏偏冉肖莲又诡谲地笑问道:“易堡主最好再考虑一下,当着天下英雄之面,箱盖——打开,就再也掩盖不及了,易堡主,你不会后悔么?”   易君侠额上已流出汗珠,冷笑道:“这跟易某人有什么干系?我为什么要后悔,笑话!”   冉肖莲点点头道:“很好!你既然不在乎,咱们今天就全抖出来吧。”   接着,目光一移,转向康浩说道:“康少侠,箱中之物也与你有关,稍等开箱子,可能会有人突起发难,企图毁灭证据,希望你能从旁护卫,多多警惕。”   康浩内心也激动万分,长长吸了一口气,点头道:“众目睽睽之下,没有人敢动手,你尽管打开好了。”   冉肖莲面含诡笑,缓缓扫视了群雄一眼,然后向莫家四剑吩咐道:“打箱子打开了!”   莫家四剑在众目凝视下动手拆开木箱,原来那木箱竟有夹层,四面箱盖卸脱之后,里面全是散碎的冰块,扫除了冰块,又露出另一具较小的箱子。   这木箱,三面装着活扣,赫然竟是—只铁箱。   “且慢!”在铁箱显露时,冉肖莲忽然制止莫家四剑,亲自走到箱旁,满脸嘲笑地对易君侠说道:“在铁箱打开之前,我有句话,要向易堡主预先说明,同时,也要向天下英雄宣布一件武林中的绝大阴谋。”   群雄肃然无声,奇怪的是易君侠也紧闭着嘴唇没有开口一—他原来红润的脸,此时刻已变得一片苍白。   冉肖莲微微一顿,又继续说道:“首先,我要代表另一位无辜的‘复仇会主’,向易堡主转致十二万分歉意,因为他身受易堡主多年教导之情,最后却做了一件对不起易堡主的事,铁箱内的东西,易堡主本来要当场毁去,而他却以假的掉包替换,将真正的私自留藏了下来,并且用冰块和夹箱锁封,密藏在谷中一处阴冷地穴之中,当然,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留到今天为自己洗刷罪嫌的证据……”   群雄中有人大声道:“你最好少说废话,先打开铁箱让咱们看看。”   冉肖莲笑容一敛,正色道:“诸位何须性急,这项武林中的绝大阴谋和秘密,马上就要揭露了,尤其是当年曾经参与九峰山承天坪事变的四门五派掌门,更属切身攸关,现在,我要向诸位郑重宣布:当年的风铃魔剑杨君达,的确已在承天坪卜饮毒而死了,后来假冒他的名号,在江湖中出现的复仇会主。姓齐名天鹏,他是巫山百禽宫的女婿……”   这话一出,全场震动,群雄张口结舌,信疑参半,齐效先却忍不住热泪盈眶,急忙低头审视怀中的“复仇会主”,但他自幼就没看见过父亲,认了许久也认不确实,只得颤声低低问康浩道:“康大哥,她说的是真的码?”   康浩一低头,滚落两颗晶莹的泪珠,没有回答,只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听她说下去就知道。”   冉肖莲提高声音接着道:“说起巫山百禽宫,其中又隐藏着一段秘辛,皆因当年风铃魔剑杨君达曾偶经巫山,结识了百禽宫女公子黑凤凰廖莲姑,百禽翁老儿见杨君达品貌非凡,便有意将女儿下嫁,岂奈杨君达那时已有红粉知已,婉辞而去,黑凤凰为此忧惺成病,廖老儿一怒亲下巫山,在江湖中寻觅了整整五年之久,才找到了齐天鹏,携返巫山,跟女儿成了亲,廖老儿这样做,全是为了齐天鹏的外貌,生得和杨君达十分酷肖,暗存‘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意思……”说到这里,忽然幽幽发出一声叹息,又说道:“……但廖老儿却不知男女之间的感情,是无法由另一个人代替的。婚后,齐天鹏和莲姑只是貌合而神离,夫妻感情并不融洽,所以,在莲姑生下一个女儿,又怀有第二胎身孕之后,齐天鹏不甘长作禁裔,就独自离宫出走了……”   群雄都被这段哀怨的故事所吸引,个个屏息静气,鸦雀无声,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冉肖莲略停了停,接道:“……—齐天鹏离开百禽宫,越想越气,自觉替杨君达做了几年替身,妻子同床异梦,都为了这世上还有一个比自己高明的风铃魔剑杨君达,忿怨之下,便决心要寻那杨君达较量个高下,这一来,却被一个暗存阴谋的人利用上了。那人用甜言密语拢络住齐天鹏,将之藏在深山中,每天教授齐天鹏模仿杨君达的说话声音和生活举动,更要他练习‘魔剑十三式’剑法,存心将他改造成第二个杨君达,然后利用他假冒风铃魔剑,筹组复仇会……”   康浩突然截住她的话头,岔口问道:“且慢,你说那人费尽苦心,欲将齐天鹏造就成第二个风铃魔剑,他这样做有何目的?”   冉肖莲微微一笑,道:“他的目的不外想利用齐天鹏去破坏杨君达的名声,然后再利用天下武林同道痛痕杨君达的时候,由他出面,将齐天鹏杀死,如此一来,既遂了嫁祸之计,又赢得天下景仰,一石二鸟,打的全是如意算盘。”   易君侠突然哈哈大笑,接口问道:“你这话未免可笑,那人若想扬名立万,尽直接去找杨君达挑战,何须画蛇添足,多费许多工夫?”   冉肖莲道:“他若有本领领胜得过杨君达,只怕会照易堡主的意思去做,可惜他自知不是人家杨君达的敌手。”   易君侠道:“他若不是杨君达的敌手,齐天鹏更不会是杨君达的敌手,他连自己都无法除去杨君达,纵然造就了齐天鹏又有何用?”   冉肖莲大声道:“所以。他才想出利用‘风铃剑’嫁祸。向太原大位霍宗尧父子下手。”   易君侠冷笑道:“就算如你所说,那人又从何取得风铃剑?天下武林同道,谁不知道风铃剑是杨君达的独门暗器,旁人无法假造的。”   冉肖莲微微一怔,冷笑道:“这句话应该由我请问易堡主才对。”   易君侠道:“问我什么?”   冉肖莲道:“闷你是用什么方法,得到杨君达的独门暗器风铃剑?”  ,易君侠仰面大笑道:“诸位听见了么?这妖女竟然含血喷人,冒指易某人嫁祸杨君达!可惜她这种卑劣手段不值识者一笑!”话声微顿,竟探手撤出腰际“紫电剑”来,扬剑一指冉肖莲,高声喝道:“妖女信口雌黄,意图挑拨离间,以求卸责脱罪,诸位同道,休中妖女阴谋圈套,待扫平复仇、会之后,何忧真象不能大白。”话落,长剑—振,向冉肖莲当胸飞刺过来。   康浩正想挥剑截挡,蓦见一道寒光斜刺里电射而到, “当”地一声响,震开了易君侠的紫电剑。铁箱前忽然多了一—个人,却是那太阴门掌教龙姑。   易君侠诧异道:“朋友是何方高人?竟欲替这满身罪孽的妖女出头?”   龙姑冷然答道:“老身无意替谁出关,只是不揣冒昧,想为天下武林同道续完方才那个残缺的故事而已。”   易君侠惊讶问道:“你要续完什么故事?”   龙姑缓缓说道:“方才冉肖莲叙述齐天鹏受人利用假冒杨君达名号,此事系百禽宫秘辛,老身不愿置唆,但关于杨君达的独门暗器风铃剑失落在别人手中这件事,老身却知之颇详,今天当着天下武林俊彦在场,愿为诸君坦然一述。”群雄闻言。尽皆振奋,纷纷鼓起掌来。   康浩一颗心腾腾狂跳,不知是喜是惊?风铃剑失落之谜,乃是师门沉冤的关键,他蹭遍天涯,尚无所获,龙姑率太阴门隐居大漠天山,足迹未涉中原,她又怎会知悉这段秘密呢,半信半疑之际,只听易君侠沉声道:“朋友,你跟杨君达是什么关系?凭什么知道他的秘密?”   龙姑淡淡一笑道:“老身和杨君达非亲非故,更无一面之缘,毫无关系可言,相反的,老身倒有个朋友,跟易堡主颇为熟悉。”   易君侠骇然道:“你说的是谁?”   龙姑一字一顿道:“黄莲花。”易君侠一听这三个字,脸色大变,身不由己,一连向后倒退了两三步。   龙姑只当没有看见,自顾侃侃述说道:“诸位大约都不知道黄莲花这个名字,但二十年前如果没有她,今天也就不会有复仇会和这场武林动乱了,因为杨君达的两柄风铃剑,正是由她手中,转到那嫁祸者的手上。”群雄鸦雀无声,一片寂静,内中四门五派和霍玉兰等,一个个都是睁大了眼睛,屏息倾听着。   龙姑接着又道:“二十年前,黄莲花在大漠荒山中,结识了一位中原武林年轻高手,两人一见倾心,黄莲花不惜为他叛师潜逃,相偕来中原厮守,年余之后,生下一个孩子。那男的忽然对她道: ‘我与你虽然相爱甚深,而且有了儿子,但不幸在我结识你之前,已和另一个女子订下了婚约,虽未迎娶成婚,却留着两件信物在她手里,如今我决心跟她断了,只是索讨定情信物,实在难以出口,看来只好由你带着孩子,将她给我的信物送还,当面去哀求她成全了,她也是武林侠女,见了你和孩子,一定会答应的。’黄莲花爱夫心切,受那人怂恿,立即携子前往,一番哭诉之后,果然换回来两件信物,就是两柄百炼玄铁铸成的风铃剑。……当时,黄莲花只道困恼已迎刃而解,从此夫妻厮守,安享闺房之乐,谁知当她带着两柄风铃剑,欢欢喜喜回到家里,却被那狠心的男人,将她乱剑砍死。……那狠心的男人不单杀死了黄莲花,更欲斩尽杀绝,连亲生的儿子也不肯放过,幸亏乳娘机警,带着孩子由后门奔人乱山,那狠心男人,穷追不舍,乳娘见事机危急,便将孩子点了哑穴,顺手抛进一处狼窟中,自己则被迫及,送了性命。……天幸,那狼窟中母狼不在,只有几只小狼,待老身赶到,那孩子仅只头脸受伤,留下了一条性命,老身把可怜的孩子带返天山,辛苦教养成人,这段恩怨,长埋在老身心中,老身本来不愿再公诸于世,如今既然提到两柄风铃剑失落之谜,老身不得不据实剖陈,至于是非公义,在场诸君自有论断,老身却不欲置评了。”   康浩接口道:“老前辈怎不说出那狠心男子的姓名来?”   龙姑道:“那人在结识黄莲花时,自称就是风铃魔剑杨君达,甚至黄莲花临死也只知道自己的夫君是杨君达,但是,老身却知道他不是……”   易君侠突又笑道:“他自己都承认是杨君达,你怎会知道他不是?”   龙姑道:“因为那人曾在西域获得一柄绝世宝剑,而杨君达却没有。”   易君侠脸色又变,顿了顿,才冷冷说道:“这些事,你怎会知道如此详细?莫非那曾跟杨君达定过情的女人,就是你吗?”   龙姑勃然大怒,厉喝一声,怒道:“姓易的,你外表是个正人君子,骨子里,却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老身本不想当众拆穿你的假面具,你竟然敢出此秽言,辱及老身?”   易君侠纵声大笑道:“你若跟杨君达毫无瓜葛,为何千方百计替他辩解?”   龙姑怒叱道:“住口!老身对你实说了吧,黄莲花是老身的同门师妹,你别自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二十年前,你们在摩天岭同居的时候,老身就曾见过你的面貌,只不过你在明处,老身则在暗处而已……”   易君侠大笑道:“这真是越说越玄了,方才妖女冉肖莲到了词穷无法辩解的时候,便留指易某人假冒杨君达,如今阁下又如法炮制,岂不可笑!”   龙姑气得混身颤抖,恨恨一哼,道:“老身亲目所睹,句句实话,这有什么可笑的?”   易君侠道:“你说你亲目所睹,谁来作证?如果易某人也说亲眼看见你与杨君达同行,这也算数的吗?”   龙姑气愤填胸,目毗欲裂,连连顿脚骂道:“你这无耻无行的老匹夫……”   易君侠脸色一沉,冷声道:“易某人身为中原武林同道盟主,你再出言辱骂,易某人不介意,只怕中原同道们,也不肯饶你。”   龙姑怒叱道:“你想用中原武林来威胁老身?那就是你糊涂油蒙了心了……”   两人正在争吵,康浩突然按剑而出,向龙姑躬身一礼,说道:“晚辈有一句话,想请教龙老前辈。”   龙姑道:“你问吧,今天老婆子决定豁出去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老前辈。”康浩深深施礼,接着道:“达才老前辈说到黄莲花曾以先师妻室的身份,去向一位侠女索讨定情信物。晚辈窃想,既称信物,必是双方互赠,女方所持是两柄风铃剑,那男方所持的又是什么?”   龙姑答道:“是一枚佩带用的双龙玉符。”   康浩心头一震,道:“那双龙玉符,想必定是先师的信物,但不知老前辈曾否见过?”   龙姑摇摇头道:“那是令师的信物当然不假,否则人家就不会相信黄莲花的身份了,可惜老身并未见过那东西。”   话声才落,一个人立即接口道:“我见过那东西。”   康浩扭头看时,却是千手猿骆伯伧。   只见骆伯伧满脸热泪,哽声说道:“贤侄你忘了吗?那枚叹龙玉符,就是当年令师在北京时,亲手送给我苦命孩子弥月之庆的礼物,现在一切都明白了,狗贼夜袭赌场,杀害我一门老小,目的竟是为了夺取玉符,用以诈骗令师那两柄风铃剑。”   康浩霍地转身,按剑视易君侠道:“易堡主,你还有什么话说?”   易君侠道:“康贤侄休信他人挑拨,这事与老夫何关?”   康浩切齿道:“你大约还不知道,那枚双龙玉符,已由令媛送给在下,如果你不是陷害先师的人,双龙玉符又怎会落在令嫒手中?”   易君侠分辨道:“天下相同的玉符甚多,怎知就是令师那块……”   康浩道:“这容易,玉符令现正在欧阳前辈处,咱们同去剑堡当面对证,一看便知。”   骆伯伧接口道:“我记得那枚玉符的形式,下面雕刻着两条龙形图案,反面刻着‘乘龙御风,飞黄腾达’八个字。”   易君侠脸色变得异常难看,略一沉吟,说道:“既然如此,且等此间事毕之后,老夫和你们同返一剑堡,当面对证就是了……”   “不必去一剑堡对证了,玉符就在这儿。”随着话声,一个人,缓步由龙姑身后,走了出来,正是那面垂黑纱的布衣女子。   康浩惊喜的道:“请问前辈是……”   那布衣女子摆了摆手,直走到铁箱之前,低头抚摸着箱盖,用一种轻微而颤抖的声音问道:“冉姑娘,如今事情真象俱已大白,请你将铁箱打开,让他面对天下群雄,使沉冤得申,委屈得直,也让咱们有向他悔罪赎过的机会,可以吗?”   冉肖莲点点头,亲自动手,卸开了铁箱上的活扣,然后把箱盖分开,拂去冰屑,里面是…—具仰卧着的尸体——青色的儒衫,青缎面的软靴,苍白的肤色,俊逸的面貌。   各派掌门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震骇异的轻呼,康浩抢近一步,屈膝跪倒,嘶哑地悲呼道:“师父——”铁箱中的尸体,面目未变,肌肤未腐,那英挺的鼻梁,孤傲的嘴唇,仍然和生前毫无分别。   布衣蒙面女子俯首唏吁,整幅黑纱全被泪水湿透,群雄纷纷折身,惭然低头,一片哭泣声中,有人放声痛哭一那就是悔恨交集的霍玉兰。   良久,蒙面布衣女子才缓缓从襟底解下—枚玉符,双手递放在杨君达尸体的前胸上,哽咽说道:“还君玉符泪双垂…   …。二十年岁月悠悠,你为情忍辱而死,心中可当我是薄幸寡情的狠心女子?你宁愿饮鸩服毒,不作分辩,究竟是怜我?还是恨我?”   这些活,字字锥心泣血,全都传人康浩耳中,使他蓦然想起在一剑堡后园时,欧阳佩如告诉他的故事,不禁心头一震,顿时领悟过来。   但未等他出声询问,那蒙面女子已转过身来,举手摘去了脸上的黑纱,果然,她正是一剑堡堡主夫人欧阳佩如。   朦胧曙色中,只见她泪水纵横的脸孔上,凝结着一层寒霜,晶莹的眸子里,闪烁着森冷的光芒,怔怔望着那旁横剑肃立的一剑堡堡主易君侠,似乎用了极大力气,才吐出两个字,叫道:“君侠!”   易君侠神情一震,猛然抬起头来,冷冷应道:“现在你称心满意了么?想不到夫妻二十年,你竟然心犹未死,非毁了我才肯罢手。”   欧阳佩如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君侠你想错了,常言道:一夜夫妻百夜恩。我无意跟你作对,也不愿毁你,但事到如今,你难道还不肯俯首认错么?”   易君侠厉声道:“我有什么错?我哪一点及不上他?二十年来,我对你百依百顺,可是,我得到了什么?你的人在一剑堡,心却在姓杨的身上,我娶的只是一具躯壳,有家就像没有爱,有妻等于没有妻,难道我不该恨他?不该报复么?”   欧阳佩如点点头道:“是的,二十年来,我自知太冷落了你,但人的感情发自内心,这是丝毫也勉强不来的。当初你既已知道,就不该用诈术骗我允婚,结婚之后,他已经失意归隐了,你就更不该再起毒念,定要将他害死……”   曷君侠冷笑道:“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他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安,现在总算去了眼中钉、肉中刺。可笑你们纵然明白,已经太晚了。”   欧阳佩如佛然作色道:“君侠,你一番基业得来不易,事到如今,竟没有一点悔过之意么?”   易君侠大笑道:“大丈夫毗涯必报,何悔之有?复仇会若没有姓冉的贱人,武林霸主早巳是易某囊中之物了,如今虽然事败,凭易某人一身艺业和匣中神剑,量你们也拦我不住。”话落,长剑一抖,身形已破空飞起,朝山口方向掠去。   群雄齐声暴喝,纷纷出手截击,无奈易君侠武功已臻上乘,手中又是削铁如泥的千古神兵,几个照面,势如滚汤泼雪,竟被他荡开一个缺口,直向山外冲去。   刚转过彩棚,突然迎面出现一条人影,恰好截住他的去路,大喝道:“恶贼,替我惨死的娘偿命来。”   那人手里提着一个黑忽忽的革囊,话一出口,举起革囊就向易君侠掷了过去。   龙姑望见不禁大惊失色,急叫道:“孩子,使不得,全是你的父亲……”   然而,这话已经说得太迟了!   革囊迎面飞到,易君侠也认出那是威力无比的“天火霹雳袋”,忙不迭一侧身,向横里闪开了尺许,连人带剑滚倒地上。   “轰”然一声大震,尘土飞扬,烟石弥漫!   尾随追赶的各派掌门人,慌忙伏地躲避。   等到尘土落定,群雄纷纷站起身来,铁箱旁边却失去了冉肖莲的日剑应龙的人影。   康浩吃惊道:“那妖女必定是去引发炸药了,大家赶快散开,远离这三座彩棚……”   最后一个“棚”字才出口, “轰”的又是一声巨响,的风袭面,山撼地摇,许多人立脚不稳,都被震倒在地上。   但是,这声爆炸之后,三座彩棚仍然完好如故,而炸药枢纽所在的那棵大树,却连根拔起,坠落在复仇谷那座载人石室上,将石室压得粉碎。   康浩早着石烟飞尘,急急奔了过去……   只见冉肖莲浑身血污,披头散发仰卧在树坑旁,右手握着火摺子,左手紧紧捏着半截扯断了的火药引线,肚腹间肚肠狼藉,被炸开一个大洞!   他虽然已经咽了气,两眼却瞪瞪地怒视着苍穹,似对上天给予她一生痛苦的遭遇,兀自怀着浓重的恨意。   距她身体六尺远,躺着两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一个是日剑应龙,另一个则是逍遥公子庞文彬。   两人正互相揪扯在一起,庞文彬的刀尖插在应龙胁下,应龙的剑锋也深陷在庞文彬胸口。   康浩急忙替两人闭住穴道,将他们拆解开来,分别裹伤止血……   庞文彬喘息了片刻,凄然一笑,长叹道:“蛇神董明嵩那老家伙,相法倒真灵验,他说我眉带凶煞,印堂发黑,一定会遭横死。果然被他料中了……”语声渐弱,说到后面几个字,凄凉的笑容虽然仍挂在嘴角,颈项一歪,已吐下最后一口气。   康浩放下尸体,抹泪起身,回顾身后只有骆伯伧、宗海东和齐效先三数人,其余群雄都围在山口,也就是黄无父用天火霹雳袋截击易君侠的地方,甚至太平山庄庄主庞天化也只顾随众逐奔,并没有发觉自己唯——的爱子,业已殉难身死。他感慨的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此人争名逐利之心何其太重?骨肉眷顾之情何其太薄?”   骆伯伧接口道:“贤侄,你师门沉冤已获昭雪,效先的生父被搜魂大法所制,不宜面设法解救,而且,你黄四叔和月眉、湘琴他们都还留在苗疆,大仇虽报,私情也该作个了断才对。”   康浩点点头道:“是的,待安葬了师父他老人家的遗体,咱们还得再去一次苗疆……”   这时,一缕阳光,透过峰顶,投射在那空荡荡的铁箱上,箱侧冰屑渐渐溶化,只留下一滩水渍。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