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剑孤星 作者:高庸 目录 第 一 章 扑朔迷离 第 二 章 失魂丧志 第 三 章 九死一生 第 四 章 满腹疑云 第 五 章 伤心怀抱 第 六 章 一错再错 第 七 章 欲盖弥彰 第 八 章 大错铸成 第 九 章 含冤莫白 第 十 章 将计就计 第十一章 红颜薄命 第十二章 碧罗秘册 第十三章 心狠手辣 第十四章 往事如烟 第十五章 强中之强 第十六章 咫尺天涯 第十七章 热情如火 第十八章 艰难一死 第十九章 剑映红颜 第二十章 祸福无常 第二十一章 离恨绵绵 第二十二章 英雄末路 第二十三章 假凤虚凰 第二十四章 一步之差 第二十五章 独角火蜊 第二十六章 唾面自干 第二十七章 晴天霹雳 第二十八章 三岛赎宝 第二十九章 自投罗网 第三十章 笑里藏刀 第三十一章 投桃报李 第三十二章 视死如归 第三十三章 闻警生变 第三十四章 苦心孤诣 第三十五章 化身示情 第三十六章 虚名谬誉 第三十七章 断经截脉 第三十八章 师徒之恋 第三十九章 无心纵魔 第四十章 巫山双妹 第四十一章 魔踪初现 第四十二章 守株待兔 第四十三章 见死不救 第四十四章 华山大会 ----- 第 一 章 扑朔迷离 黄梅天,正下着毛毛雨。 湘北云溪镇外狭窄的土道上,蹄声得得,驰来一匹枣红色的住马。韦松踞坐在马背上,不时引颈眺望前方,下意识地总觉今天马儿好像特别僵,慢得使人心烦,使人心跳。 离开家整条十年,十年荒山冷月,埋头苦练,熬过多少难耐的乡愁,度过多少寂寞的黄昏,十年虽不算长,但对二十岁的韦松来说,却几乎包括了他整个欢乐的童年,十年未见,母亲的鬓角上,不知又添了几许白发?屋前那株垂柳,应该又到发芽变青的时候了。还有爹爹的风湿病,不知会不会轻了些? 想到爹爹的风湿病,他就更烦恨这阴黯毒气的黄海天,每年个时候,爹爹的风湿病总是令人耽心的。记得十年前当地离家远赴衡山习艺,爹爹的清正重,但他老人家没有半点伤感或气馁,含笑将他唤到床前,抚摸着他的头顶,幽幽地道:‘孩子,高高兴兴的去,将来高高兴兴的回来,别忘了你是金剑神镖韦如森的儿子,更别辜负你师父南岳一奇的侠名,爹虽然老了,但还硬朗,爹会熬着等你十年艺成归来,当着你两位叔叔的面,把爹爹随身带了三十年的金剑交给你,那时候,爹虽死也就瞑目了。”’虽然经过漫长的十年,至今回想当年爹爹说这些话时,韦松眼中含着热泪,奖一阵,又吸一阵,那情景历历如在目前,他那时年纪虽小,但却有一点始终猜想不透一一那就是,爹爹年不过五十,说来并不老。但为什么一个练武的人,竟会在壮年之际,染上了风湿症呢? 这个疑问,他问过爹,也问过师父,可是他们都讳莫如深,始终不肯爽爽快快告诉他,这一问,在心里问了十年,今天回家,他决心要好好问阿爹爹了。 得得的马蹄声,飞溅的水花,使他沉缅在回忆中,又把他从回忆中唤醒,转过一丛茂林,正是个交叉的十字路口,路边一株高大黄榆树,正渐沥沥向下滴着黄豆粒大的雨点。韦松了由自主勒住坐马,伸出手,缓缓抚摸着那冰冷湿洒的树干,好一会,突然从马背上挺身而起,拨开乱枝,矫捷地攀上树顶,十分熟悉地从一个隐蔽的树洞中,取出一只铁制的小盒儿。 那盒儿上满是铁锈,显见放置的时间已甚久远,韦松小心翼翼的拂去锈渍,掀开盒盖,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欣喜的微笑。盒子里放着一只布制的香袋儿,因为潮湿所浸,袋儿早已变了颜色,但仍旧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只轻过精心绣制的香袋,袋面上一对鸳鸯、一只栖息在湖面,另一只振翅欲飞。 韦松捧着香袋,含笑凝眸,好像从那陈旧的袋儿,望到一双秀丽明媚的大眼睛。 她是他的小表妹,当他离家投师时,她不过九岁,然而,却在众人纷乱为他整理行装的时候,偷偷把他唤出来,手里正拿着这只香装儿,娇羞地道:“松表哥,喏!拿去!”韦松接了过来,脸上一阵红,悄悄道:“谢谢你,兰妹妹,可是,不知道师父许不许带这些玩意儿。。。。。。-兰妹有些生气:‘傻瓜,你不会私自藏着,不让他看见?说着,一扭身子,跑了。但跑了没几步,忽然又自己站住,回过头来,半笑半嗔地道:“等你回来,要是没有这东西,瞧我会理你——。”小身影奔过后园月门,韦松却傻愣愣站在那儿发呆,几经思付,他终于决定不带它一块儿去衡山,他想:师父南岳一奇是个道士,我这一去,不管出家不出家,要是带着这香喷喷的小东西,给师父知道,一定会挨顿臭骂。所以,他偷偷用铁盒儿把香袋收好,离家的时候,就悄悄塞进这棵大树树洞里,去时,他还慎重地设誓:‘十年后,要是我仍寻着过铁盒,得着这香袋,证明兰妹妹和我——。和她怎么样?事隔十年,想起来还有些耳热。如今,他果然艺成归来,果然又拿着这只铁盒,得到这只香袋———一切都像十年前一样,可是,不知兰妹妹已变成什么模样了? 想着,他有些慰籍,又有些伤感,默默揣好香袋,抬起头来,眺望远方,那烟雾迷蒙的小山后,便是他十年不见的故乡了。这时候,母亲也许正在忙碌,厅堂里只怕闹哄哄全是客人,爹说过,在他艺成返家的今天,要邀请当年和他老人家并称“洞庭三剑”的蓝衫剑客梅维民、连云剑客吴涯,以及亲朋好友,盛大庆祝,并且决定在席间,将他那柄金剑转赐韦松——那自然象征老一辈的从此退隐,让年轻一辈的仗剑江湖。 他不禁悠然神往,轻抖马缰,正欲前行,却在这刹那,实闻一阵急迫的衣袂飘风声响,由远而近!转瞬间,十字路口奔来一群人,最前面的是一个神情凝重的老年和尚,金黄色的袈裟,黑色芒鞋,低头疾行,其速如风。在他身后,跟着十七八名中年僧人,个个步履矫健,一望而知尽皆身负绝高内功。这群僧人,脸色一股凝重,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顾忌地施展“陆地飞腾术”赶路,一晃眼,已由东而西,从十字路口匆匆奔过。他们谁也没有停一停,甚至连看也没有着韦松一眼,好像是根本不知树下有这一人一骑似的。 韦松怀着无限好奇,怔怔望着和尚们远去的背影,不觉诧付道:看这些和尚,气宇轩昂不凡,一望使知必是武林中名门大派弟子,是什么事使他们如此匆忙?如此凝重?好像有着沉重的心事和任务。这念头尚未转完,暮地又听得一阵急促的步履声,由远而近。 韦松讶然四顾,当时又是一怔,原来从东方大道上,又疾奔来一群道士,为首一人,纶巾羽冠,背插两剑,年纪在七旬以上,率着身后十余名中年道人,低头如飞从大树前奔过。 这些道人神情、人数,所去的方向,和刚经过那群和尚一般,甚至赶路的匆忙疾速,也全然相同。 韦松大惑不解,忍不住向走在最后一名道人拱手叫道:”敢问道长——”那道人来等他把话说完,精目一抬,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脚下不停,转眼间从韦松马侧擦身而过,连头也不回,匆匆而去。 韦松怅惘而立,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脑中尽翻腾着无数疑惑,暗忖道:真是桩奇怪的事,假如不是急着赶回家,我一定要跟去看看。家,毕竟给了他更大的诱惑,他痴立片刻,耸耸肩头,一带丝缰,仍然选择了归象的小径,只是,雨还在纷纷下着,使他感到更加烦闷。 缓缓驰过小山,老远地,就望见家门前那株垂柳,果然,那软的枝条上,已经茂生着新绿,屋顶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是母亲在厨下准备酒菜?他精神陡觉一振,“唰”地在马屁股上加了~鞭,健马拨开四蹄,风驰电掣冲下了山坡。 十年啦,他终于走近了怀念十年的家门,人未近前,早已大声呼叫:“娘我回来啦! —”屋中没有回应,准是大家正笑闹着没听见,韦松一挺腰肢,轻盈地跃落下马,连造也顾不得抬换,抢行几步,推开了屋门:“爹!我回来啦——” 猛可间,他语声倏忽而住,瞪着一双惊愕的眼睛,飞快地向屋中扫了一遍。首先映人眼帘的,是正厅中的酒席,席上罗列着菜肴,尚在腾腾的冒着热气,当中座位上,坐着他爹爹“金剑神镖”韦如森,“蓝杉剑客”梅维民和“追云剑客”吴涯坐在上下首,对面客位空着,另外,一个眉须斑白的老人和一位浑身绿衫的女郎打横,一共五个人,四男一文,僵挺而坐,不言不动.毫无声息。 韦松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气,抢步上前,沉声叫道:“爹爹,梅叔叔,吴叔叔—一。’谁也没回应,梅维民手里尚擎着酒杯,吴涯虚张着嘴,似在说话,又似在发笑,那斑发老人正举着向盘中挟起一块鸡腿,手臂才缩回一半,绿衣女郎更使人心惊魄散,她——竟是表妹徐文兰——。 一切那么安祥而甜静,宴会正进行得热闹,是什么原因,竟使他们速然而止,五个人全都已经冰凉僵硬,气绝而死。 韦松惊恐得疾退数步,突然嘶声厉叫:娘!娘!你在哪里?’叫声中,身形似电,旋身直向通往厨下的门内奔去。掠过门槛,猛和一个人迎面撞个满怀,他此时正当惊恐之际,‘蓬”然一声,那人直被撞得倒飞而起。韦松左臂疾探,快如电掣一把扣住那人腕肘,那人手冰凉,定神看时,那人正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肉脯,竟是丫头梅香。他伸手向她眼前晃了晃,梅香瞠目直视,早已死去。 韦松心胆俱裂,一摔手,松开梅香,错步间,穿过后廊,直奔后下。一脚踏进厨房,他心头顿时一宽,炉上炭火正旺,他娘背身站在火炉前,手里举着锅铲,锅里下着爆鸡丁,油辣火热,劈劈啪啪正响着。 韦松唤一声:“娘,这是怎么一回事?’蓦然间,一股焦臭之味冲鼻而人,锅里冒着一股股浓烟。 他心头猛烈地一震,闪身而上,锅里菜者都焦糊,他娘瞪大了两只眼睛,好像突然看见什么极其可怖的事物,张口结舌,业已气绝。 这真是一件奇怪而又可怕的变故,整个屋字中,已无一个活口,但他们的死,仿佛速然发生在刹那间,那么突然,那么意外,那么安详,甚至连被害的人,也全部死在不知不觉之中。 如说是中毒,厨下还有没用过酒莱的母亲和梅香,何况,中毒之后,肠裂胃穿,也决不会死得如此宁静安详。如说是突然出现了可怖的事物,那么,桌上吃酒的人并没有惊愕表情,廊下送菜的梅香,甚至兀自站立着,手中端着菜肴,并未跌倒。唯一可能,是在大家兴高采烈,不知戒备之中,被仇家使用奇毒暗器,先伤了厅上五人,再掩至厨下,连下毒手,不,这理由也不甚合理,厅上“洞庭三剑’并非泛泛之辈,他们绝不会毫无警觉,何况,绝毒暗器,也应该留下伤口—— 念甫及此,韦松蓦地~震,急旋身重又冲进厅房。他知道这决非一件寻常的变故,如果不能冷静,必将失陷在迷乱中,是以极力压抑内心悲伤,不断地告诫着自己:冷静!冷静! 一家七口血仇,全在我一人肩上,若不能查出实情元凶,如何对得起父母,如何对得起叔叔们和兰表妹,更何以对得起十年埋头苦学! 大智大勇的人,往往能控制自己的情感,韦松强抑悲愤,重回前厅,再次浏览桌上情景,果然被他发现几点可疑之处。 第一.屋中物件,有条不絮,桌上菜肴尚温,厨下炉火正旺,足见变故发生,并不甚久。 第二,那班发老人面目甚是陌生,搜遍儿时记忆,始终想不起此人是谁?他是什么人? 怎会突如其来,参与了这次的死亡的宴会? 第三,他爹爹虽在正襟危坐,面前放着半截断剑——即是他老人家仗以成名的金剑,原来要在今天欢宴席上,当众传给韦松的。然而,那柄纯金利剑,此时却只剩下半截剑身,整个剑尖,已经折断不知去向。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项发现,背向大门的空位之上,放着一只曾经使用过的竹筷。这发现令他深深感到震撼和心悸,他本以为那座位是空着留给自己的,如今细想起来,敢情这屋中尚有另一位神秘的客人? 他是谁?怎会在惨变发生之后,独失踪影?韦松战栗地从兰表妹发上,拔下一银簪,— 一试探桌上每一只酒杯,但是,他失望了,酒杯中并没有毒。他痛苦地将银簪重又插回兰妹发髻上,触手杯中,摸摸那只陈旧的香袋儿,心里顿时泛起无限凄凉的涟漪。 儿时情景,如在目前,十年来,她不知做过多少少女的绮丽的梦,今日满怀欣喜,坐在这期待的酒席上,却因而断送了她灿烂似锦的青春年华。 泪水充满韦松的眼眶,但他极力忍耐住,不使它们滚落下来,朦胧泪眼中,这屋子里一几一椅,对他都是那么亲切而熟悉,然而,唉——。 这是一桩处心积虑的谋杀,计划慎密,下手狠毒,一口气残杀了男女七人竟不留丝毫痕迹。 是仇?是怨?他茫然无所知。用什么方法?怎样下手?他更是迷惘,唯一可以遵循的两点线索,只是那陌生的斑发老人和那神秘失踪的不速之客。可是,这两人一个已死,一个已去,叫他又能从何查起呢? 失神地痴立在桌边,许久没有移动一下,不知什么时候,泪水已浸湿了整个前襟,颊上泪水如蚁行,他也懒得去拭拂,盼了十年,如今只得到空荡荡的房舍和满屋尸体,假如他要哭,即使泪干血尽,也难泄心中悲伤于万一。 朦胧中,窗外天色已暗,烦人的细雨,依然渐沥下个不停,屋子里光线阴沉,但韦松不想点灯。 他愿意那样呆立着不动,哪怕站上十年百年,他更愿意天永远黑暗下去,最好再也没有明天,让一切都到此而止,生、死,岂不全部一样了?但,老天却是无情的,人死不能再生,天晴了,却终于又明亮起来。 当他惊凭窗外晨曦初露,才记起自己竟呆呆地站了整整一夜,这时候,雨已经停了,一丝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槛,远处村落,传来一声声鸡啼,他强忍着无限悲恸,幽幽地取了一柄铁锹,默然在屋前垂柳之下,掘了一列七个土坑。 掩埋了父母,接着是“洞庭三剑”,再接着是令他心碎的兰表妹,他泪如泉涌,从怀里取出那只陈旧的香袋,拗开她的右手,想让她握在掌心里——忽然,一件闪亮的东西,从她手心悄没声息坠落在泥地上。 韦松眼中一亮,俯下头去,却见是一枝打造极其精巧的星状暗器。那东西系用纯钢打造,共有六角,菱尖锋锐,闪闪发着碧绿的光辉。显见是经过剧毒浸淫的。 韦松心头猛震,用一幅细绢垫着手,谨慎地将它拾了起来,再看时,才发现兰表妹纤腕“劳官”穴上,有一处非常细小的针孔。 这个发现,使他浑身血液沸腾起来,急忙又检视那尚未掩埋的斑发老人,奇怪的是,那斑发老人竟浑身无伤。 韦科如疯似狂,将那斑发老人身上衣物,尽都倾掏了出来,细细检视,蓦地,却在地贴身衣袋里,找到一张红纸请帖。 那请帖上写着:“谨请于清明正日,故备菲酌,恭候台光,席设洞庭君山之巅,万毒教主田秀贞谨具。” 他握着那张请帖,脑中百念飞转,一时想不起这“万毒教主田秀贞”是何许人物,可是,偏偏这请帖会在班发老人身上发现,而自己一家七口,死得离奇,难道说这个惨变,竟跟“万毒教”有关吗? 细算时日,这一天恰好正是清明,他霍地跃起身来,小心翼翼,将爹爹所遗半截金剑,以及那枚星状淬毒暗器和请帖藏进怀中,掩埋了死者,锁闭了屋门,恭恭敬敬在父母坟前拜了三拜,洒泪祷祝道:“爹娘,求你们老人家的在天之灵护佑,踏遍天涯海角,孩儿誓要查出元凶,替爹娘、二位叔叔、兰表妹、梅香,和这位不知姓名的老前辈报仇,决不玷辱爹爹金剑神镖和师父他老人家南岳一奇的声誉。” 凄惶中,韦松挥泪上马,一步一回头,直到转过小山,望不见家门那株垂柳和七座新坟,压抑了一整夜的悲怆,才进发了出来。 他悲愤地仰面向天,发出一声凄厉绝伦的情啸,抖动马缰,冲上了征途。 怒马如飞,转眼又到了那棵大树下十字路口,韦松俯首低回,那只锈渍斑斑的小铁盒,还在树根下烂泥中,回首前情,只在昨宵,这一夜中去而又返,人事变迁,家毁人亡,竟是如此的悲惨和巨大,他纵是铁石人儿,也不禁泪水滂沱哭一会,想一会,蓦觉脑中灵光一闪,对了!昨天那神色匆忙西奔而去的和尚和道人,他们所去的方向,岂不也是洞庭?这一想,心神大振,勒转马头,循着西去大道,放马疾奔。 他暗算脚程,要是能够在午时之间赶到湖滨,还获得及雇舟立赶君山,假如再迟了,纵然到得君山,只怕也在黄昏日落的时候了。 因此,他也顾不得道路泥泞,坐骑疲急,一口气飞驰疾奔了五十余里,马背上一片湿漉漉,已分不出是雨?是汗?还是溅起的泥浆? 已到将尽,韦松人困马乏赶抵湖边,远远地,就见湖边停着一列三艘大船,船上已密密站满了许多人,其中道家、俗家都有,个个神情凝重,默默垂首不语。 韦松奔到近前,弃马落地,向船象供拱手道;“请问这船是去君山的吗了’那船伙不屑地冷瞥了他一眼,道:“虽是去君山,但咱们是万毒教主包下来迎接宾客的,你有请帖吗?” 韦松听说没错,心里顿时放松了一半,微微一笑,取出那张红纸请帖,递给船伙,那船伙细看了好一会,仍然狐疑地道:“阁下是那一派弟子,怎么就只你一个人?” 韦松不悦道:“在了既是持帖而来,你管我是哪一门派?愿意几个人同来?’船伙冷笑道:“万毒教主柬邀武林七大正派聚会君山,身份不对,是不许参加的。’韦松怒目一瞪,方要发作,却听一个声音接口喝道:“既然持帖赶来,便是教主贵宾,你是什么东西,倒敢追查起人家来历,真是讨打!”随着“打”字,一缕疾风,逆袭而至,径奔船伙儿面门。 那船伙儿身手竞相当不俗,蓦地滑步旋身甩头,“脱袍让位’,闪开三尺,怒目反顾,却见是个虬髯大汉,虎视眈眈立在船头上。 船伙冷冷一笑,道:“朋友,待会儿君山会上,有的是抖露本领的机会,此时此地,未免有些犯不上吧!” 虬髯大汉敞声笑道:“区区万毒教,谅也唬不倒伍某人,朋友既是会家于,咱们就先走几招如何?”船伙方要回话,旁边一个黑衣中年人冷冷瞅了他一眼,沉声道:“时刻到了,开船,别给教主得罪了贵宾。”那船伙似对黑衣人十分恭顺,不再争论,扬扬手,三只大船一齐解了缆。 韦松冈身上了船头,恰好和虬髯大汉并肩而立,不禁感激地含笑拱手,道:“兄台也是接到万毒教请帖,往君山赴会的?’ 虬髯大汉笑道:“不去君山.怎会上得贼船,在下伍菲,乃华山门下,小兄弟气宇不见,身手矫健,又是孤身一人赶会,难道是昆仑俗家弟子?” 韦松忙摇头道;“在下韦松,并非昆仑门下——” 伍非微微一怔,问:“那么令师是?——” 韦松笑道:“象师虽也是道象,却和昆仑并无渊源,伍兄乃华山派中高手,不知可曾听说过衡山上百练—一。”伍非未待他说完,抢着叫道:“令师敢情是南岳一奇百练羽士?” 韦松点点头。 伍菲既惊又喜,道:“天下武林。除了七大门派,有首歌词,叫做:天外隐三圣,宇内唯一君,南北分双奇,西漠仅半人。这七个绝顶异人中,今师盛誉。不在天外三圣岛、宇内一君康一等、北天山神手头陀以及西漠怪杰檐迦耶弥之下,难怪万毒教主,竟连令师也请到了!” 韦松好奇地问:“伍兄所称天外、字内、南北双奇,都不费解,那句:‘西漠仅半人’,不知作何解说?” 伍菲道:“西漠异人檐迦耶弥据说乃猿人交配所生,自幼神力天赋,行动如风,更练成一身旷世无匹的武功,所以,虽说西漠仅半人,这半个人,却是武林中一代怪杰,盛名几乎驾凌其他六奇之上。” 韦松听得出神,偶一回目,却见所乘大船.正乘风鼓浪,向北洞庭君山航驶,三艘船一前二后,首尾相连,隐隐已可望见君山挺拔的峰头。 他心念微微一动,忙又问道;“小弟甫出师门,阅历朕浅,今日初次参与武林盛会,却不知那万毒教主,究竟是何许人物,发帖邀请各大门派,莫非有什么阴谋毒计?” 伍菲晒然笑道:“这个,谁也弄不请楚,但据说那位万毒教主,崛起江湖,有意开山立派,曾经在荆蘘一带,连败武当派十余名高手,因此薄有虚名,是以发帖邀约武林中七大门派聚会君山,大约是有意炫露几手武功,嘿!那她也太自不量力了。” 韦松道:”七大门派都应邀赶到了吗?” 伍菲道;“七派之中,已到六派,实际武林各派,全是受了武当掌门青冥道长私函邀约.存心要在君山会上,报复荆襄挫败的奇耻大辱,是以各派掌门人情难却,都亲自率领派中高手起来参加,其中只昆仑一派未到,想必是他们距离太远了。 韦松紧接着又问道:这么说,今日之会,无形中等于武林各大门派较技大会了?” 伍菲笑道:“也可以这么说,但较技对象,却只有那狂妄自大的万毒教主,各派来意,不外给武当派助威而已。” 两人谈到这里,大船已抵君山山脚,三艘船一齐靠岸,众人方才下船,就见岸边一片新搭的竹棚中,适时奏起乐来,一个满头白发,身躯魁梧的老人大步迎出棚来,拱手笑道: “贵宾莅临,老朽欧阳琰,谨代表万毒教教主,恭迎各位登山。” 韦松愉眼打量那位白发老人,心里不禁暗惊,那欧阳琰不担身躯魁梧,声若洪钟,一双精目,更是神光充沛.一眼就可以看出,必是个身负极高内功修养的高手。 众人都不知道这位欧阳琰在万毒教中是什么身份地位,含糊点了点头,便动身上山,伍菲有些不忿,向韦松暗暗递个眼色,忽然越众而出,抱拳一揖,道;”敢问欧阳前辈,在万毒教中任何职司?” 他是要存心试试这老头子有些什么惊人艺业,一揖之际.掌心外露,暗蓄了七成功力.当胸突推过去。 韦松一见,骇然失惊,身形疾闪,紧跟着也抢步上前那欧阳琰微微一笑,左掌当胸斜竖,含笑道:“不敢,老朽乃教主左护法,贵客不必多礼。” 笑语声中,上风与历菲的内力造通一触,只听”蓬”地一声轻响,那欧阳琰纹风不动,伍菲和登登登连退四步。 韦松适时跨到,左掌疾出,在伍菲腰际轻轻托了一掌,右掌迎胸半划,“嘶”一声裂帛脆响,应手而起,总算替伍菲挡开了对方强猛的余力,同时助他站稳了脚步。 欧阳琰眉头微震,神情立变,却见韦松气定神闲,恍如无事人一般,忙含笑道:”少侠好精纯的内力,敢问尊讳如何称呼?” 韦松冷笑道:“小可韦松,做谢欧阳护法感意。”回头看时,伍菲脸色已变得一片苍白,正有一位蓝衣汉子,急急递给他一粒丸药。 欧阳琰耸声笑道:“名门大派,果然精英辈出,今日之会,能得韦少使光临,为之生色不少,各位休嫌怠慢,快请!快请! 说着,大袖一抖,身躯凌空拔起,微一拧转,已到三丈以外。 众人全被那欧阳护法气势所慑,互相交换一个诧讶的目光.各展身法,紧追而上,韦松耽心伍菲内腑被震受伤,低声问:“伍大哥,不碍事吗?” 伍菲露出一抹感激的苦笑,道:“还好,多亏韦兄弟那一托之功——。” 韦松笑了笑,深手握着他婉肘,沉声道:“咱们也别落后,走!”一股灼热内力,从伍菲“曲他”穴上直透过来。 伍菲惭愧地一叹,轻声道;“韦松兄弟不愧南岳一奇传人,愚兄心感就是了。”吸一口气,举步疾行上山。 一群人甫登山顶,放眼望去,山顶上已搭盖了十余丈宽广的一片彩棚,内中黑压压坐了许多人。 左列客位上,顺序坐着武当青冥道长、少林掌门了尘大师、峨嵋掌门飞龙禅师,三位掌门人身后,各侍立着十余名门下弟子。 右侧是一排三张较小方桌,桌后约有数十名红衣少女侍立,上首位上,坐着一个白发老人,模样竟跟欧阳琰长得十分相似,下首位于空着,当中一把虎皮交椅上,却坐着一个仅二八,浑身彩装的妙龄女郎。 韦松一眼望见那彩在女郎,险些惊得跳了起来,骇然忖道:“怎么会是她?” 他举手揉揉眼睛,再看时,仍旧不错,那女郎顶多十六七岁,眉如春黛,眼似朗星,玉面柳腮,妩媚含俏。。。。。。这模样他太熟悉了,分明就是十年前兰表妹的影子活脱出现—但是,一天之前,他明明已经亲手掩埋了表妹徐文兰的尸体,她又怎会好端端坐在这几? 他一时之间,既惊又骇,伸手向怀里一摸,那枚淬毒的星状暗器仍在,咬咬舌关,犹有痛楚,足见并非梦中,而家中惨变的事,又决不会假。难道说,天下竟有这么相似的人? 他方自骇异,却见欧阳琰紧行两步,向那彩衣女郎恭恭敬敬躬身为礼,说道:‘老朽奉命迎得青城、终南、华山三派掌门及派中高人登山,请教主示下。” 韦松一惊,暗自失声叫道:”我的天,她就是万春教教主田秀贞?这真是天下第一桩怪事了。”  那女子年纪甚轻,但却傲然不群地端坐在正中主位之上,本已显得十分不配,听了欧阳琰的话,她竟然站也没有站起来,只是露齿嫣然一笑,飞快地扫了这边一眼,摆摆手,道:“请坐吧!”这话一出,刚来的青城掌门乙真道长,终南拳门铁拐婆婆,华山掌门”夺命判官’蓝荣山,以及三派门下,个个都怒形于色。 上首座位那白发老人家缓缓站起身来,含笑拱手说道:“教主腿上略有不便,未能如礼起迎,老朽欧阳珉谨代致歉意。’ 众人这才发觉那彩在女郎自腊以下,用一条红毡掩着,大家气才消了一半,纷纷在客位上落坐。 韦松一面跟在伍菲身边坐下,一面暗暗吐了一口气,心道:原来是个残废人,总算证明她不是兰表妹了—一 那万专教主游目在对面客座上扫视一遍,轻声问欧阳琰道:“还有昆仑派的人怎未见到呢?” 欧阳琰正走向下首空位,闻言连忙止步,躬身道:“想必西昆仑相距太远,是以不能在会期前赶到—一。’ 谁知这话未完,田秀贞突嫣粉脸一沉,冷冷道:“咱们一月之前就发帖传邀,想不到昆仑派牛鼻子们好大的架子,躲过今天,谅他们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这位万毒教主转眼间换了一副面目,语气整是狂妄,只听得对面青城、武当两位道家掌门人勃然变色,武当派青冥道长第一个按捺不住,霍地立起身来,抗声道:“贵教发帖邀中原武林七大门派聚会君山,未见以礼相叙,却这般口出不逊,难道这就是待客之道?’万毒教主田秀贞冷笑接口道:“道长何必急躁,天大的事,本教主今日自当还你一个公道。”回头对欧阳兄弟吩咐道;‘二位护法,别叫贵客笑咱们怠慢,看酒!” 欧阳珉招招手,立时有两名侍女转过席前,其中一个手捧一只大铁盘,盘里整整齐齐放着七八十只酒杯;另一个肩上斜托一只酒坛,坛口封泥,已经卸开。 欧阳珉含笑起身,左手接过盛杯的铁盘,右手接过酒坛,坛口微倾,“唰”地一道酒箭疾射而出,绕盘三匝,肘肩一收,酒箭顿止,那铁盘里七八十只酒杯中,已各自满满装了一杯酒,竟然涓滴不曾外溢。单只这一手倾坛注酒的上乘手法,就看得六大门派掌门人瞠目咋舌,脸色剧变,若非是内力、火候、手法俱臻化境,焉能使坛中酒液如此平均分布在酒杯之中?六位掌门人自忖不如,面上皆有惧色。 欧阳珉弃了酒坛,含笑说道:“荒山欢晤,首需佳酿,老朽不敏,愿代教主奉敬各位水酒一杯,聊助雅兴。’语声一落,左臂微微一科,那七八十只盛满酒液的杯子,呼地破空直起,犹如漫天花雨般,径向对面客席上飞射过来。 六大门派显然一惊,情不自禁蓄功戒备,但眨眼间杯影忽敛,众入低头看时,各人面前,端端正正放着一杯酒,酒液超出杯面足有三分,却分毫未见溅泼出来。 万毒教主发出一阵咯咯娇笑,举杯道:“水酒一盅,不成敬意,来!各位先干这一杯。”说着,一仰粉颈,饮干了自己的一杯酒。 那田秀贞娇笑起来,眼儿弯弯,眯成一线,风韵神情,像煞了徐文兰,韦松看得发怔,各派掌门人却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他们心里雪亮,人家既称“万毒教”,必然不是无因,那么,谁敢说这酒杯里的,是纯纯正正的酒? 少林派不愧领袖群他,了尖大师哈哈一笑,推杯而起,朗声道:“贫僧等承教主飞帖相邀,冒昧赶来君山,见邀因由尚未明白,实不敢领此盛情。’终南掌门铁拐婆婆也顿一顿拐杖,接口道:“正是,话未说明,老婆子如鲠在喉,食难下咽。” 万毒教主田秀贞妩媚地笑道:“一杯水酒,各位何必疑忌太多,既然如此,咱们就先谈后饮,也无不可。’ 她说到这里,语声一顿凤目斜掠,向身后红衣持女送了个眼色,登时有五名手捧瓷瓶的少女,闪身而出,分占五个方向,将手里瓷瓶高举过顶。 这架彩棚搭盖在群山顶端,除登山的小径之外,四周俱是悬崖峭壁,那五名红衣少女所占位置,都在悬崖边缘,只剩下小径这一方,无人扼守。 众人都不解这番做作用心何在,更猜不透那五只瓷瓶里盛的什么东西?各派弟子不由得全都紧张起来。万毒教主却微露皓齿。嫣然一笑道:“各位分掌一派门户,个个都是当世武林难得的俊彦,大慨你们也知道,若凭我田秀贝一介弱女,要想开山立派,在武林中争得一席之地,甚是不易吧?’ 了尘大师点点头,道;“施主说的,的确不错——。” 那田秀贞蓦地脸色一沉,笑容尽敛,道:“但是,我田秀贞虽然只是个不足道的弱女子,放眼天下,却没有一个人能叫我口服心服的,所谓名门大派,所谓一派宗师,在我田秀贞眼中,那真是平凡得很,不值一顾—一。’这话未完,已有许多六大门派弟子发出几声冷哼,都在心里骂道:好狂的丫头,你凭仗些什么? 田秀贞精目满蓄锐光,冷冷扫了众人一眼,继续又道:“说句不怕人笑的话,咱们万毒教虽有闻名立宗、开山立派的雄心,却自知势孤力薄,难成大事,因此诚心邀约各位高人集会群山,正有一桩不情之请,要各位鼎力协助。”众人听到这里,仍不懂她葫芦里卖弄些什么玄虚,了尘大师低喧一声佛号.道:“施主年纪虽轻,有些雄心壮志,实属难得,有何疑难,只管直说出来。” 万毒教主田秀贞又娇笑起来,道:“这件事,在各位是轻而易举,在万毒教,是得益良多,只是不知各位愿意不愿意?’ 了尘大师仰头望了其余五派掌门人一眼,朗声道:‘但凡不损武林正义情理之事,贫僧和少林门下,自当效劳。” 田秀贞笑道:“容易得很,咱们的意思,是要请各派掌门自今日开始,舍弃门户之见,同心协力。投效万毒教,使纷扰支离的武林,从此得归一统。” 话来说完,华山掌门“夺命判官”蓝荣山已经虎吼一声,霍地立起,叱道:“什么?你要咱们投效万毒教?” 田秀贞娇媚地点点头,道:“一点也不错,诸位要是愿意,就请干了杯中之酒。” 蓝荣山气得脸色发青,嘿嘿冷笑道:”各位,咱们千里迢迢赶来君山,只道万毒教有什么震惊武林的创举,想不到却听这狂妄无知的丫头,痴人说梦,唠叨了许多废话,蓝某人尚有要事,无心奉陪,要告辞先走一步了。”说罢,向身后华山弟子一挥手,转身便欲离去。 谁知就在他将行未行的刹那,猛觉得暗影一闪,仿佛有个冷冰冰的东西,疾如电闪,缠向自己右腕。 蓝荣山贵为一派掌门,身手何等迅捷,心念才动,右臂一抖一挥,大喝一声,排山倒海般掌力,已自暴涌而出。但他掌势才施出一半,忽然右腕脉门上,已被一只软若无骨的柔荑扣了一下,同时,耳边响起娇滴滴的声音:“蓝大侠,这样可算得是震惊武林的创举吗?” 蓝荣山被那冰冷玉指一扣,浑身力道尽失,骇然回过头来,那万毒教主田秀贞仍然端坐在椅上,含笑盈盈相望,好似未曾移动过。他连忙低头,只见自己右腕脉门上,显现起一圈乌黑指印,再一运气,内腑一滞,真气已无法提聚。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众目睽睽之下,他堂堂一派掌门之尊,被人暗下毒手,连怎么被制的,也有些莫名奇妙蓝荣山回头望望身后华山弟子,没有一个说得出所以来,望望各派掌门.也只有一片迷惘骇诧之色。他心知当前这万毒教主,必是身负绝世奇学之人,今日之会,吉少凶多,只得喂然一叹,颓废地又坐回到原位上。武当育冥道长坐得离他最近,忙低声问:“蓝施主.怎么样了?”蓝荣山痛苦地摇摇头,道;“咱们今天认命了吧!语音中,充满了颓败凄凉的意味。 ------------------------------------------- ----- 第 二 章 失魂丧志 万毒教主田秀贞黛眉轻扬,娇声笑道:“诸位不肯饮用欧阳护法所奉的酒,想必因为咱们名叫万毒教,一定在酒里下了毒药,其实,那是诸位疑忌太多,咱们虽准备了毒药,却不在酒杯之中。”   她用目扫了那五名红衣侍女高举的瓷瓶,继续又道:”本教将为今日君山盛会,准备了五瓶天下绝毒的毒液,就在那五只瓷瓶里,那些毒液,名叫’万年地心火毒’。”   “地心火毒”,在场众人,都被这四个字骇然一惊。“不错。”田秀贞傲慢地点点头,“地心火毒虽是天下最毒之物,但是,却不是为了诸位而准备的。”群雄心中都泛起无限疑惑,暗想:既不是为我们,那是为谁?   田秀贞轻颦浅笑,缓缓说道:“本教主有个怪想法,这洞庭湖浩翰无垠,周围数百万百姓,平时饮用,一定都依靠着湖水,许许多多田地,要湖水灌溉,千千万万渔民,都靠这湖中出产的鱼虾维生,各位以为对不对?’群雄画面相觑,不知她忽然提到这些不相干的事,究竟是何用心?   田秀贞语气一变,粉脸之上,杀机毕露,阴笑道:“这种地心火毒,只要有一瓶倾进湖水中,洞庭湖滨数百万居民,不出三日,尽将中毒而死,就连湖中鱼虾水族,也都难逃厄运,何况一共有五瓶之多!’   六大门派掌门齐吃一惊,少林方丈了尘大师厉声叫道:“无辜生灵,与你何仇何怨?你竟然生出这种可怕的念头?’万毒教主田秀贞咯咯笑道:“诸位如肯赏脸饮干杯中水酒,我们自然不会使无辜生灵受害,否则—一”   说到这里,突然凤目一瞪,转头对那边跃跃欲动的伍菲沉声叱道:“你最好不要妄动,纵或你能出其不意夺得一两瓶地心火毒,本教主一声令下,其余毒液,立时倾入洞庭湖水,这个后果,盼你多作考虑。”   伍菲原已蓄势欲发,被她一语喝破,不期然心头一寒,华山掌门“夺命判官’蓝荣山立刻扭头低喝道:“伍师弟,千万不可冲动。”   伍菲愤愤散去凝聚的功力,激动地道;“掌门师兄,难道咱们就这样听任她摆布。”   田秀贞嘿嘿冷笑道:“愿与不愿,咱们无意勉强,现在就请各位冷静地考虑,由欧阳护法连数十下,待数到第十,如果诸位还不肯赏脸,咱们也就顾不得百万生灵了。”接着,以目向欧阳琰微一示意,欧阳琰神情凝重地站起身来,朗声道:“诸位皆系以侠义自居,洞庭湖数百万生灵与区区门户私见,孰轻孰重?不难自辨,老朽现在就开始念数了。”   话声一顿,两道神光湛湛的目光,扫了棚中一遍,冷冷念道:“一!”   六大门派中人个个心头一震,彼此互望,默然无声。欧阳琰接口又吟道:“二!场中仍然无人举动,只有一片匆促的呼吸声响。欧阳琰朗声道:“三!’”‘四!’“五!’武当青冥道长奋然而起,厉叱道:“何物妖女,竟用此卑劣无耻的手段,武当门下,誓不屈服。”   欧阳琰神色不变,继续念道:“六!’   在场数十位武林高手,个个手心溢出冷汗,许多人提气蓄势,许多人探手按着兵刃,但谁也不敢贸然发动。   欧阳琰冷笑一声,道:“七!”   少林掌门了尘大师朗暄一声佛号,道:“阿弥防佛,田施主高抬贵手;饶了沿湖百万生灵,资增愿舍一命,自毙当场。’   欧阳琰理也不理,继续念道:“八!”   伍菲浑身颤抖,侧头去望韦松,却见韦格正将桌上竹筷,一折两断,目光灼灼注视着万毒教主田秀贞,显然内心也正激动难抑。   欧阳琰提高嗓音,大声吟道:“九!”   田秀贞脸上杀气陡现,玉手疾举,作势欲下。   伍菲厉声骂道:“不要脸的丫头,有种的跟你伍大爷痛痛快决斗个三百招。”   田秀贞充耳不闻,精目一瞬,斜视欧阳琰,欧阳琰怒目疾视,大喝道:“十!’“+”字甫出,田秀贞玉臂方要下沉,“在命判官’蓝荣山突然厉叱道;“且慢!”   欧阳琰霍地回头,沉声道:‘蓝大侠还有什么话说?’蓝荣山用发抖的手,举起酒杯,激动地道:”为了洞庭湖数百万生灵,蓝某人—一’他说到这里,眼含泪光,已经哽咽不能成声,一仰颈脖,将杯中酒喝了下去。   伍菲叫道:“师兄,你?——”   蓝荣山好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言不发,挥挥手,重又坐下。他身后十余名华山派弟子,也都默默举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了尘大师黯叹一声,道:“我佛慈悲,少林弟子焉肯后人。’说着,和门下十余名少林高僧,全部举杯饮干了酒液。   其余各派,眼见华山、少林已经忍辱饮干了那杯酒.迫得纷纷举杯而尽,酒一落肚,大家面上的凝重隐忧之色竟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个个垂目而坐,反显得一片宁静。   武当青冥道长惶愧地对五派掌门人稽首说道:“贫道一念之愚,不想竟牵累各位同道,遭此屈辱,唉——”话末说完,也和门下弟子,一齐喝干了酒。   伍菲咬牙切齿,突然一按桌面,身形嗖地腾飞而起,人在空中,撩衣探臂,从怀中抽出一只两尺多长,遍体乌黑的铁简,方才落地,双手捧着那只铁简,指着“万毒教主”田秀贞和欧阳琰,厉声喝道:“你不要以为拿洞庭湖数百万生灵性命,就可以要挟天下英雄就范,我现在命令你立即下令毁去地心火毒,否则,先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一。”   田秀贞目光灼灼注视着他手中那两尺长铁筒,睑上神色竟十分镇静,缓缓笑道:‘是吗?你就仗持手中这件玩意儿?”   伍菲叱道:“你最好不要小觑咱们‘华山火简’,只要我一接机纽,筒中烈火喷出,片刻之间,可以把你们这些阴险歹毒的家伙烧成灰烬。’田秀贞毫不惊慌,不屑地笑道:“你纵然杀得了本教主,也难以挽救洞庭数百万生命。”   伍菲微微一怔,切齿道:“伍某人自知此举有遭天谴,但留你们在世,将来仍然遗祸人间,且等杀了你们,在三天之内,难道还不能抢救湖滨千万条人命。”   韦松看到这里,心中猛然一动,他本要挺身而出,协助伍菲跟万毒教一拼,但转念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紧紧扭着那四截折断的竹筷,凝神蓄势而持。   田秀贞笑容忽敛,凤目一瞬,冷冷道:“蓝荣山何在?’说也奇怪,”夺命判官”蓝荣山在武林中是何等身份,陡听她一声轻呼,竟然如奉纶音,离座而起,抱拳躬身,道:“教主有何吩咐?”   田秀贞望望伍菲,道:“他一一是你的师弟吗?   蓝荣山拱手道:“不错,他正是在下师弟。”   田秀贞冷冷一笑,道:“你这位师弟不听教诲,不肯喝下那杯美酒,你怎不替他酌上一杯?’   蓝荣山必恭必敬,端起桌上酒杯,大步走到伍菲面前,木然道:“伍师弟,来,喝了它。”   伍菲被这出人意料的情形,惊得张口结舌,好半晌,才喃喃道:“师兄,你一一你怎么?——”   蓝荣山却脸色一沉,不悦地道:“伍菲,你敢不听愚兄的口谕。”   伍菲惶然遭:‘小弟怎敢,但——’   蓝荣山不待他说完,断喝道:“不许多说,这是教主恩典,快些喝下去。”   伍菲不知所措,望望师兄,又望望虎皮交椅上的万毒教主田秀负,田秀贞冷屑地笑着,歪着头,好象存心要看他是不是听掌门师兄的令谕?   他眼中热泪滚滚,弃了手中“华山火简”,颤抖着接过那杯酒—一。   韦松再也忍不住,一闪身,抢掠而出,沉声叫道;”伍兄千万不可饮那酒液,令师兄已经身中迷药,迷乱了本性了~。   任菲含泪点点头,道;“我知道,但是,他--一地总是华山派掌门人。’说到这里.泪水纷落,一仰头,将酒饮了下去。   韦松怒火上冲,大喝一声,绕身一旋,手中四截竹筷闪电般射出。   眨眼间,。”啵啵”连响,那五名红衣侍文手中瓷瓶,被韦松竹筷一举击中四只,瓶中“地心火毒”洒落地面,顿时发出一阵毕毕剥剥的碧绿火花。   韦松一横心,双掌交错,直扑那最后一名捧着瓷瓶的红衣待女。   他是存心先毁了毒绝天下的“地心火毒”,以免洞庭湖滨数百万生灵.遭受鱼池之殃。   田秀贞和欧阳兄弟都不料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愣之下,全都吃惊不小,但此时韦松快如闪电般向悬崖边扑去,距离他们更远,一时已经拦截不及。   田秀贞瞥见少林掌门了尘大师正坐在那名红衣侍女近处,连忙娇声喝道:“了尘大师,速护瓷瓶;截住这混小子。’   奇怪的事,立刻发生了。   了尘大师听了她的娇喝,直如中魔一般、虎吼一声,大袖挥动,一道排山倒海般掌力,向韦松迎头袭到,拿力未至,空中已响起一声震人心魄的破空锐啸。   韦松大吃一惊,猛地移形换位,斜跨四步,闪身急避!少林掌门,武功果然非同凡俗,这一掌,先声夺人,力道何止万钧,韦松虽然闪让得快,左肩也被拿力扫中,登时身形连晃,向后直退了四五步。   他惊魂未定,抬头望去,却见了尘大师手里抱着那最后一个瓷瓶,目光呆滞,怔怔直瞪着他。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喝道:“了尘,杀了他,这小辈已经毁了咱们万毒教中四瓶至宝啦!”   了尘大师精目一瞬,也厉声喝道:“好小辈,你敢毁咱们万毒教至宝,再接贫增一招。’   喝声中,瓷瓶交到左手,右手握拳虚空一划,突然*近三步,扬手向韦松擂去。一股挟着“轰轰”雷鸣的无形劲气,破空击到。   韦松知道这位老和尚功力深厚,神志已昏,自己绝非敌手,而且,此时四周全是迷失本性的人群,好像铁桶般围困者自己,只要”万毒教主’一声令下,自己立时便得横尸当场。   但如今时间已不容他再作考虑,唯一的途径,只有速战速决,避实就虚,设法先毁掉那毒绝天下的”地心火毒”,以图挽救洞庭湖百万生灵。   这念头在他脑中只是那么飞快地一转,当下气纳丹田,使出师门”玄门隐形罡气”遍布前胸小腹等要害,沉步定桩,左臂一收一拨,卸却正面一部分压力,右手骈指如戟,“呼”   地一招画龙点睛,直向了尘大师怀中瓷瓶戳去。   可是,他却太低估了少林派“罗汉手”石破天惊的骇人威力。   右手指招才出,当面一股威猛拳风早已直撞过来,“蓬!一声闷响,韦松指力顿时落空,人也被了尘大师发出的拳风,震得登登连退七八步,内腑翻腾,“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了尘大师既来追击,也没有喜怒之情,只是目光呆滞地站在那里,直如一尊石像。   韦松心头一酸,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翻腾的内腑暂时压制住,缓缓道:“大师,你—一忘了少林寺数百年成名了吗?”   了尘大师茫然道;“什么少林寺,贫俗不懂。”   韦松叹了一口气,又道;“达摩祖师面壁十年,留下少林寺这点基业,大师,请你连念三遍金刚经,试试看能不能驱去心魔,重返莲台?”   了尘大师似乎微微一震,移动目光,环顾四周一眼,脸上依然一片迷惘。   忽然,那娇滴滴的声音,又从田秀贞口里传出来:‘夺命判官蓝荣山速用华山火筒烧死这小辈。了尘,赶快将你手中瓷瓶,掷入洞庭湖去——”   这几句残酷、凶狠的话,却是用曼妙,悦耳的声音,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美妙的声音一落,了尘大师和夺命判官蓝荣山果然都采取了行动。   蓝荣山大喝一声,抢出人群,从地上抬起那只乌黑的长筒,了尘大师袍袖一拂,整个身子斜飞疾掠,向悬崖边线飘去。   韦松暗叫“不好”!脚下疾移,扑向了尘大师。   但他身形才动,就听“克嚓”一声机簧响。一团耀眼刺目的红光,兜头直射过来。   韦松早已防备蓝荣山有此一着.前冲之势未停,左脚一点地面,双掌全力下拍,借那掌上反震之力,一条人影,冲天而起。   那刺目火焰堪堪从他脚下疾射过去,身后传来几声惨呼,几名站得较近的华山弟子.尽被大筒喷出的烈焰,烧得满地乱滚。   了尘大师宽大的袍袖摆动,其速如风,眨眼间,已经奔到悬崖边缘,蓦地身形一顿而止,仰天哈哈大笑,抡起手中瓷瓶,径向万丈绝壁下掷去。   韦松瞥见那满盛“地心火毒”的瓷瓶已经出手,吓得心胆俱裂,等地抢奔到崖边,瓷瓶早已飞出老远。   他无可奈何瞥了那迷失本性的少林高增一眼,毫不犹用,双脚一顿崖边,紧跟着也跃出了悬崖。   人影,瓶影,宛如两点午夜陨星,划空飞坠,直向万丈绝壁之下落去,渐渐地,变成了两个小白点。   绝崖下,回风激荡,云雾迷蒙,了尘大师站在崖边,茫然望着崖下,心里更加纷乱,暗付道:“这少年好怪,好端端地,跳下崖去干什么?   自然,在他还没有找回他自己以前,对这个问题.永远也想不到答案的。   韦松跃了悬崖那一刹那,心里再没有恐惧,更没有对了尘大师怀着有丝毫愤恨,有的,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那就是如何能够阻止瓷瓶中的“地心火毒”倾入湖中。   他身为侠义中人,决不能让那瓶毒液,毁灭了洞庭湖周围数百万生灵百姓,因而奋不顾身,冲落绝壁,设法在途中抓住那只瓷瓶,将它毁去。   是以,自从跃离悬崖,他的两只眼,就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个小黑点。   崖下劲疾的回风,呼呼怒吼,刮得他肤痛欲裂.心粟身寒,但他以无比坚忍的毅力,咬牙忍受着。   慢慢地.那个小黑点,在他眼中,逐渐变成了一个大黑点。   终于,他已能清楚地看见了整个瓶身,谢谢老天!瓶口竟然是朝上的。   瓷瓶距离他只不过三尺来远了,韦松心中一阵狂喜,身躯一拧,竟凭空施展出“千斤坠’功夫,下落之势,顿时加快。   两个黑影由远而近,继之并而为一。   他终于探出手臂,抓住了那只飞坠的瓷瓶,但身躯略侧,却失去了重心;整个身子,在半空中连滚了几滚。   这急骤的变化,使他压抑的内伤又告复发,心中一阵剧痛,在空中“哇”的又吐了一口鲜血。   可是,他始终未曾忘记手中的瓷瓶,任他怎么翻滚,总保持着瓶口向上,不让“地心火毒’倾流出来。   粼粼水波,飞快地向他接近,他知道,自己就快要跌入洞庭湖中,但手中那只瓷瓶,却仍无善策毁去。   其实,要毁去一只瓶子固然轻而易举,然而,用什么方法才能避免“地心火毒’流入湖水中呢?   韦松心急如焚,耳中似乎已听见翻腾汹涌的湖水,冲击着岸边岩石发出的声响,他不禁失望地忖道:完了,我若抱着瓷瓶一齐跃入湖中,岂不是前功尽弃,于事毫无裨益?   于是,他开始尽力挥臂、扭腰、提气,想用师门轻身绝技,尽量减缓下坠的速度。这些动作,并没有帮助他达到目的,相反,倒因用力过度,引发了内伤,身子又开始翻滚了起来。   “唉!一声悲愤、绝望的长叹。他一横心,想道:反正我已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要是能用一条性命,换得数百万生命,这个死,仍然是值得的。   这样一想,心灵突然平静了许多,父仇、亲情、恋人、师恩一这些,在刹那间,仿怫都变得那么微不足道了。   他一横心,双手将瓷资瓶高高举起,借那一翻之势,瓶口对准自己的嘴唇,暴提丹田之气,用力一吸——   一股无色,无味的流质,由瓶口流进韦松口中,顷刻而进,他一愕,暗付:怎么只有这样不足两杯的地心火毒,却用如此大的瓶子装盛?   这念头尚未转完,内腑一阵刺痛,忽觉脑中“轰”然雷鸣,他心知是完了,蓦地在他俊秀而年轻的脸上,闪过一道愉快的笑容。   那是人类圣洁、纯真的光辉,他饮尽了瓶中全部“地心火毒”,结束了自己二十年短暂的生命,但却拯救了千千万万无辜的人,这价值是无法衡量的。   “扑通!’水花四溅飞射,韦松两手一松,坠入了波涛滚滚的洞庭湖。   口口口   夕阳西下,洞庭湖上,映着片片金黄色的波光,这闻名天下的大湖,只有黄昏时最美,也是富有诗意。   晚风阵阵,拂面生凉,一群群白鸥,时而低飞徘徊,时而敛翅栖息在水面,这情景是那么安详而迷人。   西天斜挂的彩虹,像一座黄金嵌成的长桥,这时候,桥下橹声钦乃,箭也似飞过来一艘梭形快艇。   艇头斜卧着一个身着翠色彩裙的少女,口里正轻轻哼着歌曲,乌黑的秀发,松弛披散在肩头上,她依着船舱,仰面倒卧,伸出一只雪藕似的手臂,斜挂船外,指尖划过湖面,掀起一道晶莹的水花。   一个十四五岁健壮少年在艇尾摇着槽,这少年一件粗布短装,露出黑黝黝两条粗臂,每一次推动橹柄,那梭形小艇就像箭似的向前冲出一大段,显然少年臂力,极是不弱。   男女两个,一般粗衣布裙,却掩不住眉宇间那股俊秀清朗的气质,而且,从他们十分相似的模样看去,使人一望而知,必是姐弟两人少年一面摇橹,一面望着西方渐渐低垂的夕阳,满脸焦急地道;“姐姐,别偷懒了,帮忙摇摇橹吧,你瞧,天都快黑了,回去晚了,爹爹会骂的。”   翠衣少女抿抿嘴,笑道:“现在知道求人啦?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咱们说好了的.谁钓的鱼大,谁的鱼自多,谁就不用摇槽。唔!这水好凉,我得荡荡手才行。”   一面说着,一面索性两只手全垂下船舷,哗啦啦地荡着水,口里又哼起未完的歌儿来。   那少年紧皱眉头,又道:“好姐姐,别尽闹着玩了,今天有客人在家。回头换了骂,看你拿什么脸见人。’   翠衣少女咯咯娇笑道:“我才不怕哩!爹要问,我就说你只顾寻大鱼,把船都荡过君山了,所以,天晚了赶不回来。”   少年听了这话,心里更急,赌气用力摇着橹,一面低声咒骂道:“好,算你狠,将来总有一天,老天爷叫你找个更厉害的婆家——。”   他声音虽小,那翠衣少女却耳目极灵,霍地一拧娇躯,从艇头上跳了起来,一边卷袖子,一边叫道:‘小虎子,你在说什么?瞧我不撕烂你的嘴——。”   谁知刚说到这里,忽觉一个黑忽忽的东西,自天而降,不歪不斜,恰巧落在小艇舷边,只听“扑通”一声,水花四射。   那小艇本不甚大,翠衣少女跳起身来,艇身已有些不稳,再被这黑忽忽的东西直坠下来,激起浪头,只一锨,艇底已朝了天,姐弟两个全部跌落湖中。   好在他们自幼生长湖边,水性极佳,两人浮出水面,急急扳正小艇,爬了上去,那舱里所捕获的鱼物,早已跑得干干净净。   小虎子气得跺脚,埋怨道:“都是你,好好的要跳起跳落,现在好啦,白忙了半天,连个屁也没有了。”   翠衣少女也是浑身湿淋淋,凤目一瞪,道:“你别乱怪人,明明有个东西从天上掉下来,把小艇掀翻了,你倒怪上我啦I”   小虎子惊道:“天上掉下来的?是什么?”   翠衣少女道:“我知道是什么?反正黑忽忽地,不是僵尸,就是个水鬼!’小虎子忙过:“姐姐,你别吓唬我,天都黑了,人家不害怕么?”   话未说完,小艇不远处湖面上,突然有个黑影在水面冒了一下。   翠衣少女一眼瞥见,指着叫道:“小虎子,快瞧,那是什么?”   小虎子扭头一看,头皮顿时发麻,一句话也不答,抬起船橹,拼命地摇。   翠衣少女叫道:“摇过去看看,刚才就是这东西作怪小虎子哪里肯听.只顾摇船离开,漫声道:‘别管它是什么,天快黑了,咱们回家去要紧。”   翠衣少女胆量却大.走神一看,道:‘咦?很像是个人哩。”   小虎子更加心惊,闭着眼睛,没命地摇橹,喃喃道:“倒霉,鱼跑了。却撞见个寻死的,倒霉!”   翠衣少女一把抢过橹炳,道。“别忙,爹平时怎么告诫咱们,见死不救,岂是咱们侠义道的行径,小虎子,咱们救他起来、”   小虎子哭丧着脸,道:“从君山那么高跌下来,早死了,还救什么。”   翠衣少女道:“是死是活,且救起来再说。”一面说着,一面运臂摇橹折回船头,片刻间,艇身靠着那尸体停下来,   翠衣少女玉臂轻探,一把提着那尸体衣领,竟然毫未见费力,便提到了小艇上。   她低头细看,见是个二十左右英俊少年,面红似火,双目紧闭,鼻息间,但尚有一丝游息未断,不禁讶然失惊道:“小虎子,快看,这人不是无缘无故坠崖,他是中了剧毒!   小虎子皱眉道:“既是中毒,大约是救不活了,咱们还是回家去吧!”   翠衣少女沉吟片刻,毅然道:“不.咱们要尽力试试看,把你那一粒’九阳神丹’给我。”   小虎子叫道:“什么?‘九阳神丹’?这东西是爹爹数十年心血制成一共仅有十位,只给了咱们一人一粒,你要拿来救他?’   翠衣少女点点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灵丹妙药,无非活人济世,别多说了,快拿来了!   小虎子不悦地道:“你自己不是也有一位吗?干嘛不舍得用自己的,专检人家的便宜—   一。’   翠衣少女脸色一沉,道:“我那一粒放在家里忘了带在身上,现在借你的用用,回去就还你一粒,谁像你这样小气!’   小虎子红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瓷小瓶,腼腆送了过去,翠衣少女接在手中,啪地一声,将小瓶敲破,里面竟然只有一粒龙眼般大的白色药丸。   她轻舒左臂,捏开韦松牙关,右手捏碎药丸外衣,向他口里一送,然后将他平放艇舱中;摇起橹来,向小虎子道:快,咱们带他回去,请爹爹亲自看看。’小虎子听说回家,连忙*起另一柄短桨,姐弟二人一齐动手,那小艇快如流矢,划过湖面,向西北方飞驰而行。   顿饭之后,已近湖岸,前面一片芦苇,藏着许多曲曲折折的狭窄水道,浮礁处处,湖水渐浅,担那翠衣少女两姐弟十分熟练地*舟飞驰,左转右折,哪消盏茶工夫,已抵达一处憩静的沙滩。   翠衣少女紧摇两橹,蛮腰轻摆,小巧的娇躯凌空拨起,轻飘飘落在沙滩上,反身挽住艇头;和小虎子一左一右将小艇拖上了沙滩,拍拍手,道:“小虎子,背着他。”   小虎子愁眉抱怨道:‘好姐姐,你知道我胆子小,何苦一定要作弄我,叫我背死人呢?   翠衣少女道:“胡说,人还没有死,背背有什么要紧。”   小虎子道:“不要紧,你自己干嘛不肯背他?”   翠衣少女粉脸微微一红,啐道:“呸,他是个男的,叫我怎背着他?小虎子,你今天很不肯听话,回头见了爹,瞧我会替你多说几句好话的,你当心就是了。”   小虎子忙道:“好!我背,我背!只求你别在爹面前说我坏话叫我挨骂就得了,我已经不小了,老害人家挨骂,你心里也过不去吧?’翠衣少女“卟嗤’笑道;“怕挨骂就乖乖背起来,时间不早,救人就很快些。”   那小虎子好生不情愿,愁眉苦脸将韦松背了起来,那翠衣少女在前领路,穿林越沼,不多久,奔到一排茅屋外。   翠衣少女举手示意,道:“你且在屋外等一等,让我先去看着和尚伯伯走了没有?”   小虎子道:“对,有客人在家,弄个死人回去,只怕翠衣少女道;“其实,和尚伯伯是爹的好朋友,他也算不得什么客人—一’不料语声来毕,茅屋中忽然扬起一阵震耳大笑,一个粗浑的声音接口道:“好呀,鸯儿丫头,你在背地里说伯伯什么坏活?伯伯不算客人,谁还能算是客人?’紧跟着,另一个苍劲的嗓音也笑道:莺儿,有什么话进屋里来讲,伯伯不是外人,不必避讳。”   翠衣少女应了一声,向小虎子伸伸舌头.扮个鬼脸,然后闪动娇躯,奔进茅屋。厅上一张方桌边,相对坐着一僧一俗两个老人,那俗装的一个,眉鬓俱白,穿一袭粗布对襟短祆,足登芒鞋,一派普通渔民打扮。   坐在他对面的僧人,却是个长发披肩的头陀,矮胖身材,百衲僧衣,笑呵呵直如一尊弥勒佛。   这两人正在对弈,桌上放着棋盘,零零乱乱散布一些棋子,那头陀面前,另有一大壶美酒。   翠衣少女奔进茅屋,桌上两位老人连头也没抬,自顾思忖着棋势,那头陀面含笑容,不时举壶,壶口对着嘴巴,咕噜噜大口喝着酒,状态悠然。   俗装老人“啪”地落下颗黑子,目光仍注视棋盘上,口里却慢声问:“莺儿钓到几尾鱼?你弟弟呢?   翠衣少女道:“鱼虽然钓了不少,途中船翻了,全给跑了。”   头陀一探手,‘’啪”他也打出~颗白子,扬眉道:“啊?伯伯还等你们的鱼下酒,这下不是吹了吗?”   翠衣少女笑道:“鱼没钓到,咱们却救回来一个人。’那俗装老人霍地扭回头来,微讶道;“一个人?什么样的人?”   ‘是个中毒的少年,’小虎子正背着他在屋外呢!”   俗装老人霜眉一皱,推弈而起,道:“快叫他送来。’小虎子应声进屋,那俗装老人一见韦松面如赤火,仅存弱息,神色不觉一变,顺手取了一张躺椅,将韦松平放在椅上,搭了搭脉门,霜眉皱得更紧,直在摇头。   头陀仰面又喝了一大口酒,笑问道:“怎么样?死的?还是活的?”   俗装老人面色凝重,摇头道:“这孩子身中奇毒,本来已该断气了,但却余脉犹存,尚未毕命,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翠衣少女接口道;“咱们经过君山,忽然见他从君山绝顶上直跌下湖,救起来的时候,正值毒性将发,所以—一所以___,,   俗装老人讶问道:“所以怎样?’   翠衣少女腼腆地一笑,垂首道:“是我赔了他一粒‘九阳神丹’。’俗装老人恍然道:“这就难怪了,但他身内之毒,乃是万年地心火毒,你虽然槽蹋了爹爹一粒‘丸阳神丹’,也难挽回他一条性命。”   那头陀忽然做声笑道:“是吗?我就不信,凭你‘洞庭渔隐’东方异,居然还有解不了的毒?”   俗装老人正色说道:‘你哪里知道,若是平常毒药,我东方异自信还不致丢丑,假如他吞下的地心火毒只是少许,凭我那‘九阳神丹’,也还有拯救他的希望,可惜这孩子所服火毒,少说也有两杯茶之多,别说东方异,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救得他的性命了。”   头陀听了这话,也是一惊,忙道:“什么地心火毒,竟有这么厉害!’东方异道:“这地心火毒乃是南洋外海传来的东西,常年蕴藏万尺以下地层之中,翻腾汹涌,却因地层所制,毒性不会泄溢出来,是以不为人知,纵或有时攻穿地层,喷洒地面,也能见风凝固,为害不大,但若没法钻探万年地穴,取出这种火毒,再以一百零八种毒草配合煨炼,便能长年不凝不固,其毒最剧,这孩子吞服的毒液,如果化在洞庭湖湖中,人畜食后,三日内火毒攻心,必定全身糜烂而死,唉!不知这孩子从什么地方,竟吃下了这么多的地心大毒—一。”   翠衣少女、小虎子和头陀三人,听得默默无语,尤其是那翠衣少女,更暗暗显得焦急异常,不住低头揉弄着衣角,好几次欲言又止,似有什么话要说,又不便开口。   头陀冷眼瞥见,微笑着道:“据你这么说,这小子能一口气喝了这么多地心火毒,倒是福缘不薄,如此珍贵的东西,咱们想喝还寻不到呢——。”   翠衣少女忍不住,顿着蛮靴,道:“和尚伯伯坏死啦,人都快死了,还在穷开心,你们念佛是怎么念的?——”   东方异沉声道;“莺儿,不许对长辈如此放肆无礼!”   头陀不但不怒,反哈哈关道:“好丫头,骂得好,冲着你这一顿骂,和尚伯伯就结他这个善缘吧!”说着,从怀里取出一粒腊封药丸。   东方异一见那药丸形状,掠过:‘这是艾长青独门珍品‘寒冰丸’,艾老儿人称‘袖手鬼医’,从不肯施舍药物,你从哪里弄到这一粒圣药?”   头陀笑道:“你先别问我东西从哪里得来,你只说说,这玩意儿能救得了他的命吗?”   东方异道:“凭你这位北天山神手头陀,歧黄之术,绝不在我东方异之下,能否救得,你岂有不知道的?”   神手头陀摇手笑道:“你别跟和尚打哈哈,我这神手,不是你那神手,咱们彼此被此,你倒是说正经的,这东西管用不管用?”   东方异皱眉沉吟,好半晌,才道;“论理说,寒冰正可克制火毒,应该是能够奏技才对,但据我看来,地心火毒远非寻常阳亢火毒可比,你这粒药丸,至多能使他暂时清醒过来,少则五日,多则十日,其毒必然再发,那时依然无法救他性命。”   莺儿闻言,脱口道:“能救醒他,就先救救他吧,十天之内,可以再想办法,好伯伯,你就舍了这粒‘寒冰丸’好吗?”   神手头陀哈哈笑道:“看在你这丫头份上,伯伯就舍了这粒丸药也罢,救得他固好,数不了,也算和尚柏伯为你尽了一番心意——。”   莺儿粉脸绯红,啐道:“又不是我要死,尽个鬼心意!坏死了!”   ------------------------------------------- ----- 第 三 章 九死一生 神手头陀大笑着捏碎药丸上蜡皮,顿时一股清香,散溢全室。   东方异脱口赞道:“艾老儿不愧鬼医之名,这东西如此珍贵,真难为你是怎么向他要来的”   神手头陀一面将‘寒冰丸”喂入韦松口中,一面笑道:“这段秘密,我不说,你们一辈子也别想知道。”他咽了一口唾沫,故意中途顿上,神秘地不再说下去。   东方莺儿性急,忙道:“什么秘密,伯伯快说呀!”   神手头陀摇头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还是不说的好!   莺儿嘟着小嘴,跺脚道:“不说就算了,谁希罕听!   东方异笑道:“你这和尚也是,身为长辈,不知自重,明知她性子急,却偏要逗她骂你。”   神手头陀微笑一阵,这才正容说道:‘艾老儿名叫‘袖手鬼医’。医道虽高,却生平不爱为人治病,你道他的东西那么容易得来?这件事,大约也有二十年了,艾老儿有一次外出采药,为了一株灵草,在祁连山下,跟‘玉门三凶’-言不合动起手来,艾老地医道虽好,武功却蹩脚得很,以一敌三,险险没有被三凶抽筋剥皮,恰好我和尚路过,替他打发了三凶,因此攀上交情,那老儿性情虽古怪,倒甚念旧,常邀约我去桐柏山玩玩,我也去过几次,总是大鱼大肉、美酒佳酿招待,但我胃口跟他谈不拢,后来才渐渐不去走动了,艾老儿临别之时,苦想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决定送了我一粒‘寒冰九’,井且答应一件事—一。”   才说到这里,椅上韦松忽然轻轻“嗯”了一声。   东方异连忙回头审视,见他脸上虽仍赤红如故,身子却在缓缓蠕动,显见药力业已行开,是否能够清醒,就在这片刻之间了。   他示意莺儿将韦松扶起来坐在椅上,微一把脉息,便一语不发,以左掌搭按在韦松背心“命门穴”上,闭目运功,催气直透他内腑。   头陀向莺儿咧嘴一笑,道:“丫头,这可不能怪伯伯不往下说了,谁叫你爹也看中这个女婿,抢着替他—一。’   东方莺儿粉脸通红,黛眉一扬,娇羞、薄怒,一齐显现在面颊上,要不是她此时双手扶住韦松抽不开身,真恨不得。。。。。。   神手头陀哈哈笑着,自去桌上取过酒壶,咕噜喝了两大口,抹抹嘴唇又道:“要是人救不活,一番苦心,付诸流水,唉!叫我和尚见了,也代为难过—一。’一句话未完,莺儿忽然一声轻呼:“谢谢天,他醒过来了。”   韦松果然已经悠悠醒转,但那一双眼神焕散的眸子略才一瞬,很快又闭上了,呼吸渐渐有了一点声息,显然,那粒‘寒冰丸’,对他已发生了作用。   东方异困倦地收回手掌,闭目调息,一时没有开口,莺儿却忍不住轻声问道:“喂!你觉得好过些了吗?”   韦松第二次睁开失神的双眼,缓缓向茅屋中打量一遍,嘴唇牵动,用一种低微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这—一这是—一哪儿?’   莺儿见他已能开口说话,欣喜地道:“这儿是咱们家里,喂,我问你,好好地为什么会吞下地心火毒?又怎么会从君山顶上跌进湖里呢——?”   她像是有满肚子疑问,恨不得一下子都问个明白,但说到这里,自己也没太过急躁,忙又一笑,道;“啊!我问得太多了,假如你很疲倦,等一会再告诉咱们吧!”   韦松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他心里已渐渐有些明白,必是自己喝下“地心火毒”,陷入昏迷,跌进湖水中以后,被这家人家救了起来。   可是,他此时胸腹中仍然有股火热的热团,凝而未散,浑身乏力,眼度重如千斤,于是,只好重又闭上眼睛,却喘息着进出一句话:“多谢—一姑娘—一’莺儿羞涩地笑道:“你别只谢我,虽然是我和小虎子把你从湖里救起来,若非和尚伯伯和我爹有灵丹喂你,替你助力行功,发散药力,恐怕你还不能—一。’神手头陀岔口笑道:“好啦,人家精力未复,你别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有什么话,等一等再问还来得及的。”   莺儿嘟起小嘴道:“我知道,谁要你来多嘴!”但她终于又耐不住,转头问:“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韦松无力张目,闭着眼睛答道:“在下姓韦,叫韦松。”   莺儿笑道:“啊!韦公子,你怎么会吃下地心火毒呢?   韦松长叹一声,道:‘唉,这事一言难尽—一。”接着,把万毒教主柬邀武林七大门派聚会君山,以“地心火毒’迫使各派就范,自己抢救不及,吞下火毒这些经过,大略说了一遍。说完这些话,已累得连连喘息不已。   莺儿姐弟和神手头陀听了,全都惊讶不止,自忖就在洞庭湖滨,竟未听说武林中发生了如此大事?   东方异此时也调息完毕,接口道:“难得你年纪轻轻,有此肝胆机智,造福湖滨数百万生灵,这桩公德,委实不浅,洞庭湖外通大海,若任那地心火毒倾入湖中,受害的决然不止沿湖居民而已。’   莺儿又问:“你既能参与君山之会,一定出身武林名门大派,你的师父是谁呢?’韦松重又睁开眼睛,幽幽道;‘家师倒不是七大门派中人,他老人家一向隐居南岳衡山,上百下练—一’   “什么?”神手头陀神情一震,闪身上前,一把握着韦松肩臂,问:‘你是南岳百练老杂毛的徒弟?’   韦松被他这出人意表的动作,惊得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莺儿却皱皱秀眉,沉声道:“伯伯,你怎么啦?人家刚刚醒过来,精力未复,怎么可以这样大呼大喊地向人家话?’   神手头陀哑然松手,笑道:“对!对!是我不好,那老杂毛竟然三年未见,心里怪想念他,见了他的徒弟,就忍耐不住了。”   韦松惊魂甫定,恭敬地道:“老前辈尊讳如何称呼?恕晚辈未识金面——。”   神手头陀哈哈笑道:“小伙子,别跟和尚来这一套文绉绉的玩意儿,咱们跟你那牛鼻子师父相识数十年,并称南北双奇,论武功本领,和尚都不惧地,唯独这文绉绉的玩意,和尚自认不如,你任什么都好跟你师父学,只有这一套,千万学不得。’韦松问道:“这么说,老前辈敢情是北天山神手大师?”   头陀笑道:“什么大师小师,你索性也叫我和尚伯伯吧!”   韦松便想起身拜见,却被头陀一把按住,转面对东方异笑道:“这娃儿既是百练杂毛的徒儿,我和尚救定他一命了,要些什么药物方能奏效?你快说吧!”   东方异听了,顿时霜眉紧锁,摇摇头道:“我劝你千万不要冲动,这孩子所中剧毒,天下无药可解。”   头陀一惊,道:“笑话,哪有天下无药可解毒物,你别拿话吓唬我和尚。”   东方异正色道:“这是什么事,岂能信口胡诌?地心火毒一滴足可毙人上万,何况他一口气喝下两杯之多!”   头陀方始有些相信,诧道:“难道万毒教也没有解药”   东方异摇头道:“据我看,他们但知下毒,未必能解得地心火毒。”   头陀沉吟一会,突然击掌道:“有了,我立刻带他上桐柏山,寻艾老儿设法—一O”   东方异道:“艾长青虽是医道高强,也难说一定便能治得好这种奇毒,再说,他此时仗着寒冰丸护住内腑,看起来暂时清醒,不出四天,毒性必将再发。”   神手头陀毅然道:‘凭和尚脚程,全力赶路,四天已经足够赶到桐柏山了。’东方异又道:“就算你能在四天内赶到,艾长青素称袖手鬼医’,他会愿意替你效力吗?’   头陀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当年艾老鬼和我分手的时候,曾经答允我一件事,今生今世,愿意破例为我治一次大病,我和尚千里赶去求他,由不得他不愿。”一面说着,一面抓起酒壶,仰头喝干了壶中剩酒,横袖一抹嘴唇,道:“说走就走,和尚现在就告辞,有什么绳儿带儿,借一条用用,背了他好赶路。”   东方异长叹一声,道:“这孩子一片义心,我也不忍见他毒发惨死,莺儿,你把那革囊拿出来。”   东方莺儿应声入房,取来一副特制革囊,那革囊形如“背兜”,附有皮带,本是商贩外出负货的工具,用来背负病人,倒也十分恰当。   神手头陀来扎妥当,将韦松抱进革囊里,牢牢用皮带捆在自己背上,大袖一拱,转身欲行。   东方异父女三人,亲送到茅屋,莺儿低声道:“伯伯,路上别赶得太急,他重伤未愈,不能颠簸—一。’   头陀笑道:‘做心吧!包准苦不了他就是O”   东方异探头一望,见韦松已在革囊中沉睡去,长叹一声,神情凝重地道:“兄弟不愿打破你一片热心,但此子生命只在顷刻,死马且当活马医,能治好固然可喜,万一不能-----   神手头陀敞声笑道:“别说丧气话,我和尚行事,数十年来,还不知‘不能’两个字怎么写法。’   东方异颔首道:“但愿如此就好了,可是,有一件事,兄弟却有些不解。”   头陀笑道:“什么事,你尽管说。”   东方异正色道:“当莺儿初时将此子救回茅屋的时候,你并无十分关切的模样,为什么一听他是南岳一奇百练羽士的传人,你便一力承担救援重责?难道说,你心里又记起了二十年前那桩恨事?”   伸手头陀一听这话,脸上笑容顿敛,嘻笑之态,刹时消失得干干净净,胖胖的圆脸上,忽然布满了深沉如海的神情。   好半晌,才苦笑一声,道:“那孽障早已被我逐出门墙,人人得而诛之,牛鼻子已算得手下留情,你以为我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东方异拱手道:“兄弟岂敢如此设想。”   头陀晒然道:“那就好了,两件事风马牛不相关,你别想得太多。”说着,迈开大步,如飞而去。   莺儿见他去势如电,眨眼已到十丈以外,忙大声叫道:   ‘伯伯,你——你什么时候再来——?”   神手头陀闻言略顿,脚下不停,扬手道:“治不好他的重伤,伯伯一辈子也不回来了。”   东方异父女听他竟说出这种不吉之言,不期然都是一怔,再想开口,神手头陀已去得只剩了一点暗影。   暮色四合,洞庭湖上,冉冉泛起一层浓雾,神手头陀疾如星丸,在浓界迷蒙中,渐去渐远。   东方异落寞地叹了一口气,扶着莺儿肩头喃喃道:“你和尚伯伯好强一生,这一次,只怕碰上一件棘手的事了   莺儿仰起粉脸问道;“为什么?爹!”   东方异感叹道:”那孩子一线生机,何等渺茫,但愿上天会保佑他——。”   隆冬的脚步,虽然已经缓缓离开了大地,桐柏山上,却仍旧积着厚厚一层雪,空荡的山,冷清清的树,除了一片白银妆琢,虫兽尚蛰伏未苏。   神手头陀一路上全力施展“神行缩地”绝世身法,第四天一早,如期赶到桐柏山麓。   仰望那连绵百里,此起彼落的挺拔山峰,尽在浓云覆盖之下,显得十分恬静。   老和尚长长嘘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活该他命不该绝,艾老儿平时采药吟松,满山乱跑,并不常在家中,如今大雪封山,谅他必不会出去,只是,这老家伙古怪难缠,势非想个妙策,别让地推诿才好。”   忽然又忖道:“这两日只顾赶路,背上革囊中声息全无,不知他伤势怎么样了?”他匆匆将背上革囊解下来,掀开皮盖,探头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原来韦松蜷卧囊申,此时头脸四肢,已呈现一片浮肿,浑身灼红如火,连鼻眼五官,已经难以分辨,乍见之下,直如一个烧得通红的铁丸。   神手头陀心里大大一震,伸手深深他鼻息,竟微弱得宛若游丝。   韦松那样子,直与死人无异,所幸的是尚有最后一口气未断,但生命的火焰,业已黯淡得像一盏油尽的灯,随时随地,都有熄灭可能。   头陀肥胖的圆脸上,汗珠隐隐,一翻腕,掩上皮革囊,重新背负起来,毫不迟疑,飞步登山。   他还是十余年前来过,又值此大雪弥盖之下,路径方向,几乎全不是当年模样,几经细辨,翻越了数座山头,才算找到‘袖手鬼医”艾长青那间隐蔽的草屋。   神手头陀提气腾身,一连十余个起落,奔到屋前,扬声叫道:“艾老头,丈长青,在家里吗?”   叫了几声,草屋中无人回应,头陀心中暗急,双掌一错,正要抢进屋去,草屋木门突然“呀”地打开,从里面伸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头颅来,问道:“什么人?大呼小叫的~。”   神手头陀大喜,叫道:“老嫂子,是我,酒肉和尚来啦!”   那老妇人眯着一双昏花眼,细看半晌,冷冷道:“长青不在家,你改天再来吧!”话声甫落,便要掩门。   神手头陀微一幌身,疾闪而上,左脚急伸顶住了门扉,笑道:“老嫂子,十几年不见,你连我和尚也不认识了?”   老妇腼腆地让开身子,道:“认虽认识,但长青不在家,你来干什么?”   神手头陀也不理她,径自进了草屋,将背上革囊轻轻卸下来放在椅子上,然后才含笑见礼道:“老嫂子,十几年不见,嫂子越来越见年轻啦!快把长青叫出来,咱们今天得好好叙一叙。’   那老妇仍然神情一片冷漠,道:‘对你说过了,他不在家。”   神手头陀笑道:“大嫂别说笑话,他怎会不在—一?”   老妇把脸一沉,道:“不在就不在,谁跟你说笑话?’神手头陀深知这鬼医两夫妇,全是出名的冷面孔,并不介意,反笑道:“我和尚偏不信,他要是果真不在,让我搜一搜。”   老妇扑身拦住房门通道,怒目道:“你一个出家人,怎说出这种话来?”   头陀道:“那么你干脆叫他出来吧,大雪天,他不在家,会到哪里去?”   老妇冷笑道:“长青下山采药,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信不信由你。”   头陀眉头微皱,叹了一口气,道:”唉!他要是当真不在,真是太不巧了,好容易寻得这件旷世难觅的珍品,看来只好带回去了。”说着,懒洋洋把革囊背起,摇着头,走出了草屋。   那老妇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背上革囊,并未出声阻止,神手头陀已走出草屋,毫未犹豫,迈步下山,老妇才突然叫道:“且慢,你背上背的什么东西?可以对老身说说吗?”   头阳摇摇头道:“这东西稀世难求,告诉你大嫂也不会懂得,老艾回山时,就烦大嫂转告他一声,说我和尚在北天山地层之中,无意间发现一处洞穴,费尽千辛万苦,好容易取得一瓶中土稀有的‘地心火毒’,特意送上桐柏,偏偏他又不在家"",,这番话还未说完,蓦地一条人影从门中飞抢出来,大声叫道:“恩公,留步,艾长青在此。”   神手头陀回过头来,见门口立着一个银发雪髯魁梧老人,可不正是“袖手鬼医’艾长青?故作惊讶道:“咦?艾老兄回来得真快呀?’艾长青脸上~红,笑道;“恩公休要取笑,皆因艾某这几日正专心提炼一种药丸,曾瞩她拒人相见,拙荆不知恩公如此感情,失礼开罪之处,艾某这里陪罪。”   头陀哈哈笑道:“原来如此,陪罪不敢当,只是这东西得来不易,和尚知道这是绝毒之物,估量你这做大夫的或许用得,才千里迢迢送了来,要是再带回去,岂不无趣?”   艾长青连连拱手,重又让他进屋落坐,老妇捧上香茗,兀自怔怔望着椅上革囊发呆,不肯离去。   神手头陀索性吹嘘道:”老艾,你不知道这东西多难到手,和尚一时好奇,险险将老命断送在地穴之中,好不容易,才弄到两杯—一。   艾长青插口道:“据云地心火毒,乃南洋蛮夷所产,中土向未发现,想不到北天山竟然有此奇物。”   头陀笑道;‘要是没有,难道我骗你不成,这东西常人得到,并无用处,必须似你这种绝代名医,才知道用药煨炼,才能发生奇效。’艾长青道:“不惜!不错!此物乃天下奇毒,恩公得到,非但无益,一个不好,反受其害。”   头陀道:“所以,我才老远地送来给你呀!”一面站起身来,含笑缓缓解开革囊,掀起皮盖。   那艾长青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瞬注视着神手头陀褪开囊套,露出浑身似火的韦松,当时脸色一沉,不悦地道:“艾某敬重你有恩于我,怎的多年不见,竟用些卑劣手段,戏弄咱们?”   神手头陀扬眉道:“谁说和尚在戏弄你?”   艾长青冷笑道:“恩公好善狡辩,敢问那地心火毒,在什么地方?”   神手头防道:”你且别忙责备,先看看这位垂死的人,是被什么毒物所伤?”   艾长青冷冷道:“此人唇黑面赤,全身浮肿,眉目不辨,定是被—一。”说到这里,倏忽住口,眼中暴射两股奇异的目光。   神手头陀哈哈笑道:“果然不愧鬼医,这人所中奇毒,正是毒绝天下的‘地心火毒’,吞下去的份量,恰好两林,老夫若是替他解毒治疗,何难设法从他体内,*出那两杯地心火毒’来?我和尚该没有诳语吧?’   艾长青气得重重哼了一声,霍地立起身来,道:“恩公的意思,是要艾某替他解毒治病?”   头陀点点头道:“正是。”   艾长青忽然仰天大笑,道:“地心火毒,天下无药可解,恩公还是早些携他下山,在他命门穴上补他一掌,省得他毒性复发之后,内腑遭受毒火熬练,到时受尽千般苦楚,方得断气。”   神手头陀一颗心向下直沉,但仍旧不肯死心,道:“天下一物必有一克,我就不信‘地心火毒’,当真无药可解。’“那么,恩公就请自行设法,替他解毒吧!”   “我曾经给他吃了一粒‘寒冰丸’,便能使他四日之内,毒性未发,看来不是无物可治。’   ‘寒火相克,只能使用一次,现在纵有千百颗‘寒冰丸’,也万难克制他体内火毒了。”   “艾兄,你人称鬼医,医道通神,总该有个办法,可以救得他?’艾长青摇头笑道:“无法可想。”   神手头陀从怀里取出一面乌木圆牌,’‘啪’地放在桌上,道:“你认得这东西吗?’艾长青神色不变,仍然冷漠地道:“这是艾某二十年前赠送恩公的信牌,焉能不识?”   头陀道:“当年赠牌的时候,你曾经答应我,有生之年,以牌为凭,愿为我破例医一次病,这话你忘了吗?”   艾长青冷笑道:‘”言出如山,岂能忘怀,但此人并非恩公,自然又当别论。”   头陀站起身来,正容道:“艾兄,此人与和尚另有渊源,你能救得他命,便是救和尚一命,一面信牌,和尚平生也只求你一次,行吗?’艾长青绝不犹疑,摇头道:“恩公不必多费口舌,万事皆可效劳,唯独此事,无能为力。”   神手头陀脸色也是一沉,道;“姓艾的,当年若不是我和尚,你这条老命,早已丧在祁连山中,救命之恩,仅换你医治一个病人,你还不肯答应?”   文长青只是冷笑,索性不再回答。   伸手头阳双目一瞪,厉声问道;“你肯不肯医?”   艾长青摇摇头,一片冷漠。   头陀突然又堆了笑脸,道;“还是医了吧!和尚生平难得开口求人,你不看救命之恩,单只咱们相识二十年,今天我和尚开口求你,难道—一?”   艾长青仍是摇头道:“不必多说,艾某决不会答应的、’神手头陀闪电般一探手,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扣住艾长青穴道,沉声叱道:   “你医不医?”   艾长青冷笑道:‘你就是杀了艾某,也无法救他一条性命。”   神手头陀:‘你一定不医,和尚怒起来,一把火烧了你这破房子,叫你辛苦一辈子积下来的药粉、药丸、药膏———一股脑烧个干净。   艾长青并不害怕,冷笑道;“只有请便,艾某人命尚不惜,岂惜那身外之物。”   头陀手上一紧,叱道;“你真的不要命了?”   艾长青抗声道:“你要杀便杀,何必大呼大叫?”   伸手头陀无奈又松了手,笑道:‘何苦这样固执?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好死不如歹活着,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   艾长青被他软硬兼施,惹得怒起,大声道:”实对你说吧,地心火毒无药可解,你一定要我医他,只有一法——。”   神手头陀大喜,忙道:“什么办法?你快说出来!’艾长青冷冷~笑,道;“办法虽有,说出来,你未必愿意照办。”   神手头陀跳了起来,道:“只要有办法,和尚没有不愿意的。’艾长青目光一瞬,缓缓说道:‘此人现已服过‘寒冰九’,暂时护住腑,你如果一定要救他,趁他在火毒尚未发作之前,以你本身一甲子修为内象功力,倾力打入他体内,为他施行佛门开顶之法,*出火毒,洗髓易筋,脱胎换骨神手头陀一听这话,深自一震,脱口惊呼道:“啊艾长青继续说:“这种功*毒,洗筋伐髓的方法,便是唯一救命的药方,但有两点,你却要仔细听好—一。”   他也故作神秘,语声略顿,方才一字一句地道:“第一,你在施展内功通毒,洗筋伐髓的治疗方法以后,全身功力,都将丧失殆尽,从此变成废人,并且,终生不能再练武功。’“啊——。”头陀又是一声惊呼。   “第二,这方法只有十之八九有效,并非万全妙方,说不定你牺牲了一身功力,依然无法驱尽他体内火毒,那时候,你们难免一残一废,抱槐终生,这是我不能不事先告诉你的。”   一番话,听得神手头陀半信半疑,呆若木鸡,许久,许久,没有出声。   这一回,却轮到“袖手鬼医’艾长青大笑了。   他眯着一双细眼,问:“怎么样?我说你未必愿意,果然有些为难了不是?”   神手头陀脸色苍白,默然不语。   艾长青大感舒畅,得意地又笑道:‘我早说过,世上之人,说大话的很多,真能舍己为人,仗义输将的人却很少,何况是这种不敢保证有效的大事呢!大师父,你说是不是?’神手头陀紧紧握着双手,两道目光,眨也不眨盯视着椅子上形同火球的韦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显得十分激动。   在他心中,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正彼此升沉掀腾,难以决断。   椅子上的韦松,早已奄奄一息,不成人形,他的性命,最多还有半日,这可怜而又可佩的孩子,他曾经答应过要救他,可是,难道真的要他—一?”   艾长青忽地笑嘻嘻伸过手来,拍拍他的肩头,道:“恩公,你一身修为,得来不易,要是就此白白牺牲了,不但你不愿意,我艾长青也不赞同,忘了它吧!只当没有这回事好了。”说罢,又复哈哈大笑不已。   神手头陀目滞神痴一动也不动,拳头握得更紧,十指上指甲,已深深嵌进自己掌肉中。   艾长青又道:“这中毒的娃儿是谁?跟你有何渊源?我艾某人一无所知,但我猜,他总不会是你的门人弟子吧?”   神手头陀缓缓摇了摇头。   艾长青道;“对啊!二十年前,你亲手所传弟子,尚且叛师背祖,不再视你为师,这人既非亲非故,更犯不上------   谁知他话未说完,神手头陀却浑身猛烈地一震;眼中精光激射,一把扣住他臂肘,激动地道:’‘告诉我,假如我愿意以我一身内功修为替他驱毒疗伤,一旦成功,我的武功失去,他是否能够承受我全部武功?”   艾长青惊愕地望着他,摇头道:“你要知道,那方法并不百分之百有效—一。”’神手头陀吼道:“现在不论成功的机会有多少,我只是问你,我失去的武功,是不是能够转注在他的身上?”   艾长青点点头,道:‘理论上说,自然是如此——。”   神手头陀又问;“你曾经用这种方法替人驱毒吗?”   艾长青茫然道:‘没有啊!’   ”那么,你怎么知道这方法只有十之八九有效,并非万全妙策呢?”   艾长青一怔,苦笑道:“因为这方法只是一条可行之途,并无人试过,谁也不知道是否真正有效—一。’   神手头陀突然一掌拍在桌上,仰天哈哈大笑,道:“天意!天意!上天之意,人莫可违,孩子,我成全了你吧!”   艾长青吃了一惊,轻声问道:“恩公的意见,是说愿意用你一甲子苦修得来的内功,施展‘洗筋伐髓’大法,替他驱毒疗伤?’   神手头陀大笑道:“正是,你以为如何?”   艾长青道:“你愿意从此自己变成废人,今生今世,永不能再练武功?”   神手头陀神出右手中食二指,在桌上轻轻一拧,登时如捏泥块般,拧下来三寸多厚一层桌面,随手一扬,顿化飞灰,低声问;“艾兄,你这桌子是什么做的?”   艾长青惊得面色苍白,呐呐道:“恩公真是神人,我这桌面,乃是最坚硬的青钢石—   一。”   神手头陀笑道:“捏石如泥,搓之成灰,这种内家功力,应该值得自傲了吧?”   艾长青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连连点头。   神手头陀蓦地笑容一敛,满脸遍布凄惶之色,朗声道:“我和尚苦修数十年,凭这身修为,除了博得‘神手’两个字,在江湖武林中,又作过什么惊天动地,感人泣鬼的事业?终日酗酒浪荡,光阴虚掷,纵有出神入化的武功,跟那凡夫俗子,又有什么不同?”   立长青岔口道:“但是——。’   头陀摇手道:“不要但是,这孩子侠心义胆,咱们都自愧不如,我和尚已经下了决心,应该如何开始,你就决说吧!”   艾长青默然良久,谓叹一声,道:“老朽向称冷面寡情,听恩公这番言语,也不免私心激动,恩公能将他中毒原因,为老朽一叙吗?”   神手头陀于是将韦松在君山之上,抢截万毒教五瓶”地心火毒”已毁其四,最后一瓶无法拦阻,竟以身殉,在空中把毒汁喝下肚去—一这番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   艾长青沉吟良久、道;“既是如此,老朽也发一次善念,索性成全了这可敬可爱的孩子吧广   他到药室之中,取来一只白玉瓷瓶,用一个木桶,满满注了一桶清水,然后将瓶中药粉,尽都倾进水里,那水顿时沸沸腾腾,气泡乱冒,整捅水全变成乌黑色,一股清香之味,溢满全室。   头陀问道:“这是什么药物,其色甚是难看,气味却很清香?”   袖手鬼医艾长青正色道:“这是老朽十年来遍历名山,采集奇草异花,几千零八十种,配以乌木之精、毒龙之胆、千年鹤顶红,以及蜂针毒液,密炼而成,名叫“千花散’,除了地心火毒,这东西可以称得天下至毒的毒物了。”   一面说着,一面招呼老妻,合力将木桶搬进丹室内,然后对头陀道:“此法艰巨耗时,不是一蹴可成的,恩公修为逾一甲子,至少需要七日,才能将整个内力,贯注此子体内,同时一面注力行功,一面又要兼顾*毒,以吐纳大法,从顶门‘百汇”穴开始,循督脉经任脉经、冲脉经,而阳跃、阳维、手太阳肺经、阳明大肠经—一遍历周身三百七十九穴,每循一次,大约得一天时间,他体内剧毒,也就去了七分之一,必须轮回不绝,七日七夜之中,不能饮食休息,不能中途停顿,不能分神分顾,不能忍力蓄功,七天之后,这桶中乌黑毒液,要全部变成白色,那时方算得功行圆满。”   神手头陀面色凝重地问:“依你这么说,必须将他浸在毒液中七天七夜?”   艾长青道:“正是,这叫做“以毒攻毒’非但可洗筋代髓,倘使成功,此子已成金刚不坏之躯,从今后百毒莫侵了。”   神手头陀脸上浮现一抹凄惶的苦笑,道:“好吧!咱们现在就开始,行动期中,还需烦艾兄代为护关—一。”   艾长青道:“放心吧,我这桐柏山,不但人迹难到,连鸟兽不敢擅闯。”   忽而,面色一正,又道:“不过,恩全,你数十年苦修------神手头陀晒然笑道:”不必替我和尚耽心,数十年光阴虽长,但要培植一朵武林奇葩,却还嫌它太短哩。”说着,抱起韦松,昂然踏进了丹室。   丹室门悠悠而合,袖手鬼医,艾长青痴立门外,怅惘良久,才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长叹——。   ------------------------------------------- ----- 第 四 章 满腹疑云 日出日落,第一天在沉静中缓缓溜过,“袖手鬼医’艾长青坐在丹室门外,寸步未离,他不时轻轻踱近门口,侧耳倾听室中动静。丹室中除了低沉的呼吸,别无声息。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   随着时间的消逝,室中传出来的呼吸声,越来越混浊,到了第五天,那声音沉重得犹如牛喘,其中更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呻吟。   艾长青在门外焦急地踱来踱去,脸色瞬息万变,两双手紧紧捏搓着.五天来,他片刻未曾稍离,几乎全部精神都倾注在隔室之中,这时候,他知道“神手头陀”已到了生死关头,成功?失败?只在转瞬之间了。可惜却无法为他一伸援手。   到了第六天傍晚,喘息声突然敛止。   艾长青一颗心向下猛沉,暗惊道:“莫非他已经力量不继,无法克臻全功?这念头在他脑海中宛如石火电光一闪,情不由已,翻腕一掌,推开了房门——。   门开处,艾长青眼中一亮,只见神手头陀神情萎顿万分地斜依在壁角,满头汗渍,乱发蓬松,一双眼,已不复有从前湛湛神光,颊肉低陷,直如枯尸。   在他身前不远的木桶中,“千花散”毒液,却尽己变成白色,韦松蜷卧在桶里,身上浮肿全消,正沉沉入睡。   头陀望见艾长青冲进丹定,呆滞的目光微一抬,嘴角一阵牵动,用一种虚弱而低微的声音,断续说道:“看—一看—一那孩子—一成了吗?—一’艾长青连忙喂了他一粒药丸,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恩公,这是奇迹,你只用了六天时间,已经使他剧毒尽去,而且——。”   “啊——。”神手头陀慰藉而满足地阂上双眼,眼角涌现两颗晶莹泪水,叹道:“能这样就好了,我—一我还以为前功尽弃了呢!”   他喘息了一阵,方才又道:“我见那桶中毒液,已经转变白色,时间还差一天,而内力却已枯竭,无奈只好拼住最后一口真气,全部*入他’百汇’穴中—一。”说完这些话,早已虚态毕露,喘成一片。   艾长青含泪道:“恩公,你不但治好了他的伤,更从此造就成一朵武林奇葩,好好休息一会吧!他既是个好孩子,你的心血,就不会白费。”   神手头陀点点头,闭目不语,在他脸上,只有满足和安慰,竟无丝毫后海或遗憾。   艾长青招呼老妻进来,合力将韦松抱出木桶,替他抹干身子,穿好衣服,然后把神手头陀和韦松,各安置在一张卧榻上,两老夫妻,又急急去准备饮食。   过了半个时辰,韦松首先醒过来,当他睁开眼,望望这陌生的屋子和陌生的面孔,尚以为自己置身幽冥.诧异地问道:“这一一这是哪儿?我已经死了?”   艾长青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道:“孩子,你不但没有死,更得到旷世难逢奇遇,你的造化,真是不小。’   韦松闻言一怔,翻身爬了起来,道:“是你老人家救了我吗——?”   艾长青摇摇头道:“不,老朽何得何能,焉能从绝毒之下,救得你性命,你回头去看看,那边榻上躺着的,才是你的救命大恩人哩!”   韦松仔细看看神手头陀,似觉有些面善,想了好一阵,突然记起,叫道:“这位老前辈是北天山神手大师——”   于是,“袖手鬼医’艾长青才趁头陀未醒之前这段时间,详详细细,将“北奇’神手头陀如何牺牲自己数十年苦修,替他*毒疗伤,洗筋伐髓的经过,述了一遍。   韦松听完,感极而泣,唏嘘着道:‘神手老前辈虽与晚辈家师谊属至交,但和晚辈,不过~面之识,竟承他老人家牺牲毕生功力,只为活我一命,此恩此德,晚辈纵然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   艾长青叹道:“他就是这样性情中人,既然决心救你,岂图你报偿,但他这一身功力得来非易,如今全部转注给你,你却不能辜负他一番期望。’韦松泣道:“晚辈父母双亡,子然一身,君山之下,以为必死,残命皆出大师所赐,今生今世,他老人家就是晚辈之父—一”   谁知话尚未完,一个声音突然接口道:“使不得,你又不是小和尚,咋把老和尚当作父亲?”   二人循声望去,原来竟是神手头陀醒来,经过一阵憩息,他眼神虽然仍旧颓顿,却已恢复平日嘻笑神情。   韦松连忙奔到榻前,方要脆下叩谢活命赐功大恩,又被神手头陀一把拉住,笑道:“别来这一套,和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磕头虫,有话咱们坐着谈,总比跪下来舒服得多。’韦松含泪道:”大师,你老人家苦修数十年,好容易挣得武林一奇盛誉,不想竟为了晚辈,毁去整个武功—一。’   神手头陀笑着打断他的话,道:“又来了!这有什么大不了呢?这辈子不练武,下辈子还可以再练,天道轮回,一切都是命里注定,就当我这辈子不练武,强练了,老天也不容我。’   他忽然脸色一正,又值:“不过,话又说回,我这数十年光阴,也不是白给你的,有桩心事,你得去替我办一办。”   韦松慌忙肃容躬身,道:“大师但有差遣,晚辈万死不辞。”   神手头陀长叹一声,道:“这件事,我和尚耿耿于怀已经二十年了,那时老衲唯一传人,娃凌名鹏,不尊教诲,叛离师门——。”说到这里,却住口岸不语,阖上眸子,好像沉缅在一片回忆之中。   韦松见他眼角隐现泪光,心知这件事,必然极其重要,不敢插嘴,默默肃立着,等待他把话说下去。   哪知等了许久,神手头陀却苦笑一声,道:“还是暂时不由我说出来的好,等你见到你那牛鼻子师父,他自然会告诉你。”   韦松一怔,讶道:“家师竟会知道——?”   “他岂但知道,二十年前,他是唯一目睹此事的人,唉!可恨当时我竟没有听从他的劝告,如今懊悔,却太迟了。”   韦松满怀狐疑,却又不敢追问,过了半晌,神手头陀语意一转,又道:“你虽得我内力,但我仗以成名的’大能神手八式’,尚未传你,将来你替我办起事来,殊多不便,从明天起,我每日传你一招,八天以后,你必须离开桐柏山。”   韦松脱口道:“你老人家呢?”   神手头陀笑道:“我怎么样?我虽然失去武功,还没有失去和尚的身份,和尚吃四方,总能养活我自己的。”   韦松泣道:”晚辈既得活命,又蒙厚赐,恳求你老人家给我一个报恩于万一的机会。”   神手头陀笑道:“难道你想背着我,奉养一辈子?”   “晚辈甘愿——。”   “你愿意,我还嫌麻烦哩!男子汉,别婆婆妈妈了,你能替我办妥那件事,和尚已经心满意足,别无他求”   “那么,晚辈倘能不辱所命,又到哪里去禀谒你老人家?”   神手头陀沉吟半晌,道:“不是桐柏,便是洞庭,你要寻我,只在这两个地方。”   ☆☆☆   八天以后,韦松含泪拜辞,独自离开了桐柏山。   当他回首眺望那覆盖在白云下的层层山峰,不期然,从心底发一声感慨的叹息。   回忆半月来,所遇所经,恍如做了一连串古怪离奇的梦,如今他身受南北双奇两家绝学,更得到神手头陀一甲子以上内力,大难不死,总算因祸得福,但心灵中,却似空空荡荡,无所依据。   神手头陀不但救了他的性命,将毕生修为,转注予他,更在这短短几天之中,将他仗以成名的“大能神手八式”倾囊相接,但在临别之时,却留给他一个难以解释的谜。   是什么事使那嬉笑风尘的异人耿耿于怀二十年?他仿佛记得神手头陀在携带他离开洞庭的时候,东方异曾经提起“二十年前恨事”这句话,难道这事与他的唯一传人凌鹏有关?或者师父百练羽士和神手头陀之间,存在着一桩多年来的齐蒂!   但转念之间,又觉不对,假如‘南北双奇”心存介蒂,神手头陀岂肯为了救治地,牺牲数十年苦修武功,可是,他为什么不肯说明,反叫自己赶回南岳去问师父呢?   这疑团在他脑海中缠绕不休,唯一的办法,只好赶回南岳。   一面思索,一面赶路,这一天,途经湖北重镇襄阳附近,默默寻了一家靠近汉水的酒楼,独自买酒解闷,遥望江中如森桅樯,舟艇如梭,不知不觉,已到黄昏。   他平生很少饮酒,此时胸中闷郁不解,不免多喝了两杯,酒入愁肠,最易沉醉。醉眼朦胧中,忽见一叶轻舟,顺流而下,转眼间,泊在距离酒楼十余丈外岸边,从舟中闪身跃下一个身着紫衣背插长剑的年轻少女,冉冉直向酒楼行来。   韦松此时内功已有一甲子修为,夜中视物,毫发可辨,故此虽当黄昏,瞥目间,已觉那少女身材相貌,竟然十分熟悉,连忙揉了揉眼睛,这一看之下,却不禁骇然一惊——。   原来那少女竟是“万毒教主’田秀贞。   韦松一惊之下,酒意顿消,脑中百念飞转,惊忖道:这丫头在君山之上,邀聚中原六大门派,一呼百诺,何等威风,怎会独自一个人跑到襄阳来了?   这念头尚未转过来,少女已行到楼下,韦松钢牙一挫,暗道:合当天下苍生有幸,今天让我为武林同道,除此一害。旋身而起,顺手取出一锭银子,抛在桌子上,大步迎下楼来。   才行到楼口,那少女恰好正拾级登楼,两下一照面,韦松早已提聚真力,方要亮拿出手,却听那少女一声惊呼,叫道:“韦表哥,是你!”   韦松一怔,掌势蓄而未发,凝目细看,那少女已喜孜孜奔上楼来,一面叫道:“韦表哥,真是太巧啦,我一眼就认出是你—一”   韦松突然倒跨一步,沉声喝道:“丫头,站住,你再敢走近~步,别怪我要出手了。”   少女闻声止步,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诧问道:“你~你—一你不是韦表哥。”   韦松冷笑道:“哼!我正是韦松,但是你呢?”   少女忙道;“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你的表妹一一除文兰。”   韦松晒笑道:“你倒会冒人名字,徐文兰早就死了,你休想骗得过我。”   “什么?”少女怒道:“韦表哥,你凭什么一见面就咒人?”   韦松道;“此地人多闹市,我不想惊世骇俗,你敢跟我到江边去谈谈吗?”   少女气得脸上通红,顿脚道:“去就去,谁还怕你!”   韦松也不答话,两人一前一后,离了酒楼,片刻已到江边,韦松扫了那小舟一眼,冷冷道;“教主的护法也来了吗?何不叫他们一齐下船来?”   少女又气又怒,冷笑道:“你说些什么,我一句也不懂,十年不见,你一定是疯了。”   韦松笑道:“我才没疯,也不会狂想独霸武林,邀约七大门派,聚会君山,却在酒中暗下迷药——。事到如今,你不承认也不中用了。’少女惊道:“韦表哥,你说什么!谁在君山邀约七大门派?谁又在酒里下了迷药?”   “自然是你教主干的好事。”   “你胡说,谁是什么教主!我是你的表妹徐文兰,难道你真的忘了?”   “田秀贞,你不用再想假冒我表妹名字,告诉你吧!我表妹早在半月以前,便已去世,我亲手埋了她,然后才赶到君山——。”   少女惊道;‘韦表哥,你是怎么啦?自从十年前你离家去南岳,我也被星子山独臂神尼带往陕南习武,十年来,一直没有离开过星子山,你—一怎么尽在胡说呢?”   韦松听了,心中不觉微动,顿时记起在君山会上,欧阳琰曾说过田秀贞脚上不便,同时,所有与会的,都亲见她用一条红毡掩遮着双腿,从上山开始,一直未见她起身行走过—   —他再看看这少女,却见她双脚完好,并无折损残废,这么说,她真的并不是“万毒教主”   田秀贞?   但是,她也决不会是自己的表妹徐文兰,如果她是兰表妹,那么,我埋掉的那个女郎又是谁?   他心念一转,登时有了主意,冷冷道:“你说你一定是兰表妹,十年前的往事,你可记得?”   少女爽然道:“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我们还小,可是,你去南岳的时候,我还记得替体绣了一月香袋送给你??????”   韦松不等她说完,已是大大一震,付道:不错,不错,香袋的事,只有兰表妹和我两人知道,她能一口道出,足见不假。   但继而忖道:“不!我在失神之际掩埋尸体,要是被人暗中偷见我将香袋塞在尸体手中,自然便能联想到香袭来源了。”   他反复把这些疑问想了几遍,终觉难以决断,便道;“我分明记得返家的时候,你已经和我爹娘全家中毒死去,并且是我亲手将你们埋葬入土,你如果真的是兰表妹,咱们只要同回家去,开坟验看,不难立辨,你愿意不愿意?”   少女听了惊问道:“什么!你说姨父姨母他们都去世了?”   韦松点点头,含泪道:“我现在心神已乱,只要你愿意,咱们立刻便动身,这真天下第一奇事,如果你是兰表妹,那坟里埋的,又会是谁呢?”   少女无奈,也含泪点头道:“好吧!为了释你疑惑,咱们一块儿查验去一下,天下怪事虽多,倒没听说过假冒人家去死的,我想你一定是着错人了。”   韦松暗道:“但愿我看错人了,那万毒教主田秀贞已经跟你十分相似,难道世上还有第三个一般模样的人?”   他心中狐疑未释,这些话,并未说出口来,两个人同到江边,登上那少女所在轻舟,韦松留神查看,船上果然没有万毒教门下。   于是,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命令船家立即解缆一叶轻舟,随波逐流,当晚便离开了襄阳——。   故土重临,令人肠断,何况是失群孤雏?更何堪,面对几堆新坟。   他本来以为只是一串古怪的梦,但如今重临故乡,景物依旧,坟冢宛然,又重新跌入残酷的现实中。   韦松呆呆立在坟前。泪眼模糊,唏嘘难禁,那一列七座新坟,埋葬着他的双亲、父执和仆人,这七个人,都是他亲手所葬,距离现在不过才十余天,可是,这十几天之中,变化却是那么巨大。   他目光扫过其中一座坟头,不期然又望望正低头饮泣的表妹,心里像倒翻五味瓶似的,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是多么荒谬的事啊!坟前站的和坟中埋的,竟是同一个人一一他的表妹徐文兰。   少女恭恭敬敬在“金剑神镖’韦如森夫妇前拜了三拜,韦松默默走进房里.取来一柄铁锹,两个人立在坟前,含泪向立,许久没有出声。   常言道:入土为安,死者已矣。但为了证实这件奇怪而荒谬的事实,他却不得不重新掘开填土,查验一下究竟?   假如能够证实那坟中理的,并非兰表妹,韦松心灵中,负荷还不太大,要是一旦掘开坟墓,却证明身边站的这一位乃是假冒的,因而使他自幼青梅竹马的恋人,暴户露骨,他的内心,如何能够平静?   所以,执着铁锹,他不禁犹豫起来。   那少女目不转瞬注视着坟土,嗫嚅地问道:“韦表哥,是这一座吗?”   韦松点了点头。   少女轻叹一声,又道;“唉!她是谁啊?为什么要冒我的名字,把性命白白断送在这儿?”   韦松举起铁锹,一下又一下,开始缓缓掘着坟土,但掘了三数下,突然弃了铁锹,仰面说道:“你确定坟中埋的,一定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女孩子?”   少女愕然遭:“当然啊!我是真的?她自然是假的。’韦松叹道:“你怎能证明你是真的?又怎能征明她是假的?”   少女道:“韦表哥,你还不肯相信我!”   韦松黯然说道:“并非我不肯相信,我是说,如果你并非兰表妹,而是别有图谋,趁现在还没有掘开坟墓,你若肯说实话,我决不为难你,咱们就当没有在襄阳相遇,要是一旦掘开坟墓,使我表妹暴尸露骨,却证明你是假的,那时候,我就不能再原谅你了——。”   少女愤愤地道:“是真是假,一见便知,你竟然这么不相信我。”一面说,一面泪水已簌簌而下。   韦松长叹一声,重又抬起铁锹,继续掘坟土,这坟头是他亲手所掩,如今又亲手掘开,内心感受,回然不同,铁锹插进坟中,就像一柄利刃,插进他的心窝。   那坟墓是他在伤神悲恸之际,因陋就简,匆匆掘就,埋得既不太深,又无棺木盛殓,只用一条草席卷盖着尸体,十几天来,气候虽寒,不知已经腐烂了没有?   他一面感伤,一面掘坟,不多一会,泥土中已露出一角草席。   望着那沾满泥土污渍的草席,韦松心里一阵酸,眼睛早充满朦胧泪光,草席下,便是他儿时情侣兰表妹,他实在没有勇气去掀开它来。   他缓缓抬起头来,凝视少女,幽幽道:“我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最好别*她一个清白的女孩子,死后仍要暴尸露骨。”   那少女怒火上冲,不等他说完,突然冷哼一声,深手抓住草席,用力一掀。   一锨之下,少女和韦松不约而同,发出一声骇异的惊呼——原来那草席之下,空空如也,根本没有什么尸体。   这个出人意外的变化,使韦松脑中轰鸣,如中重击,他揉了一下眼,定神再看,仍然没有尸体,不但尸体,连一片女孩子的衣襟裙角也没有。   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亲手埋的尸体,亲手掩的坟土,怎么会——?   他扬手抛掉铁锹,双手急抓,把草席从泥土里拖出来,然后失魂落魄地在坟坑中乱翻乱爬,好像那尸体已经化作蚯蚓,从泥土中逃掉了。   少大惊愕地问:“表哥,你埋葬的人呢?’   韦松霍然抬头,眼中遍布血丝,狠狠瞪视着她,好半晌,才冷声道:“好毒的计谋,你以为这样一来,我就会相信她还没有死?就会把你当作兰表妹,从此堕入你阴险的圈套之中!”   少女被他急怒之状,吓得举手掩口,步步后退,连连摇着头,道:“不!不!韦表哥,相信我—一。”   韦松咬牙作声,步步前*。冷哼道;“嘿!相信你!当然相信你,我相信你就是万毒教那位心狠手辣的田秀贞,更相信就是你下的毒手,害死了我的爹娘、叔叔和兰表妹。”   “不!你错了——。”   “错了?聪明的教主,你自己才打错主意了,你虽然用尽心机,却没有想到,这一来弄巧成拙,你应该想想,尸体无缘无故失踪,我会不追究吗?”   少女步步后退,声嘶力竭地叫道:“韦表哥,求求你,你听我解释一一。”   韦松怒吼道;“我不要听你的花言巧语,田秀贞,你的手段也太狠毒了,今天有你无我,我要替惨死的父母报仇,替可怜的表妹报仇,更要替君山之上,被你予宰予割的六大门派报仇!”   那少女只是摇头,无法插口,蓦地身子被一堵硬壁阻住,回头一看,已退到茅屋之前。   她方一回顾,猛听韦松一声怒吼,顿觉有一股强猛无比的劲力,恍如排山倒海,怒卷而至。匆忙间,莲足一点墙根,身子已弹射而起。   但她应变虽快,韦松却比她更快,左掌才出,右掌又至,‘大能神手八式’第二招‘怒海沉鲸’业已挥洒而出,低喝一声:“着!”   少女身形乍起,直被一股浑厚内力去中左肩,整个身子,仿佛断线风筝,凌空飘起,翻翻滚滚,掉过茅屋,喉间一阵甜,人在空中,便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朦胧中,她好像听见韦松兀自喃喃咒骂些什么.她想分辨,但还未张口,身子已重重摔落在雪地上,一阵心血翻涌,又吐了一口血,便沉沉昏迷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许久,当她再睁开眼来,却发觉自己正仰卧在一张锦绣簇新的绣榻上,身上盖着绒被,满目花团锦簇,仿佛置身在是宫里。   她撑起半个身子,想要爬起来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身子才动,左肩上顿觉奇痛难忍,不知不觉发出一声痛哼!   随着她的哼声,两名绿衣女郎犹如翩翩蝴蝶般飞了过来,其中一个轻声向外低唤道;“教主醒过来啦!快传欧阳护法!”   “教主”她心里深深一怔,自忖道:“这是什么地方?她们怎会把我当作什么教主?岂不又是~桩怪事?”   那两名绿衣女郎各自含笑向她躬行裣衽为礼,一个上来替她扶起上半身,另一个便塞了一只锦垫在她背后,使她舒舒服服靠在床榻上,接着,女郎轻击玉掌,房门垂帘徽荡,又鸦雀无声进来两名绿衣少女,捧着两只金边白瓷汤盆。   她被这玄妙的情景,弄得眼花目眩,张惶四颀,见这房间虽不太大,却布置豪华而雅致,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满室芳香扑鼻,显然是专为女孩子起居而准备的。两侧壁上,各有三个不太大的窗孔,从开着的窗孔望出去,青天碧蓝如洗,阵阵微风,穿窗而人,带来一阵略呈腥味的气流。   她蓦地心中一动,惊忖道:“呀!这是一条船,她们要把我送到什么地方去?”   思忖问,绿衣女郎已揭开瓷盆盆盖.竟是一碗小米香粥,一盘精致的点心,四个女郎分立左右,用一把银制汤匙,缓缓地喂给她吃。   她正有些饥饿,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再说。   这时候,舱外有人轻咳一声,一个绿衣侍女低声道;“教主,欧阳护法来了,叫他进来吗广?”   她不置可否地“晤”了一声,那女郎便扬声道:“教主准欧阳护法进舱。”   门帘一锨,一个黑袍白髯的老人,大步走了进来,她一见这老人目蕴神光,龙行虎步,竟是个身负绝学的武林健者,登时心里暗惊;默默垂下眼去。   那老人在距离绣榻五尺外停住,躬身拱手道:“救护来迟,致使教主受此创伤,欧阳琰罪孽深重,尚望教主见谅。”   徐文兰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淡淡一笑,装做牵动伤势,眉头微敛。   欧阳琰脸上顿现戚容,忙道:“教主不慎被人以重手法震伤内腑,老朽已替教主服下本教疗伤圣药‘琼瑶丹’,只消好好将息一些时候,自能痊愈。”   说着,语声一顿,又道.:“此次教主抓身远离,不知被何人暗算,受此重伤?”   徐文兰脱口道:“就是那韦表—一。突觉失言,忙把‘哥’字又咽了回去。   欧阳琰似乎一惊,道:“是那在君山会上扰乱的韦姓少年吗?”   徐文兰只得点点头,道:“正是他,韦松。”   欧阳琰惊容更盛,沉吟片刻,才道:“敢情果然不出教主所料,那小辈不担毁去了本教地心火毒,同时并未淹死湖中,不过,教主且放心,如今中原六大门派均已诚服本教,谅他一个无名小辈,迟早难逃咱们掌握。”   徐文兰至此才渐渐有些明白,原来这些家伙,竟是韦松口中的“万毒教”门下,但她却不知怎会被他救上船来;并且把自己当作了教主。   难道说,那田秀贞果然跟自己长得一般模样,因此他们误认了?   想到这里,胆量顿时壮了许多,心道:我索性冒充到底。看你们万毒教是个什么东西?   便问道:“你们怎么会找到我呢?’   欧阳琰道:“老朽正率领少林、峨嵋两派掌门人,准备令他们远赴昆仑责问爽约之事,途中闻得教主呼喝之声,及待赶去,终嫌迟了一步——。”   徐文兰忙问道:“你们看见韦松了没有?”   欧阳琰道;“咱们寻到茅屋前.那韦松已经离去.所以并未遇见,否则,也不致让他从容脱身而去了。”   徐文兰暗暗松弛一口气,本想再问问韦松父母惨死的原因及经过,又怕问得太多,露了马脚,只得暂时忍耐住,挥挥手道:“我倦得很,你们都出去吧!让我静静休息一会儿。”   欧阳琰拱手为礼,退后几步,忽然躬身又问;“教主左脚伤处,没有受到损伤吧?”   徐文兰心里一跳,连忙含糊应道:“还好,没有什么?”   “那就好了,教主好好将息,老朽告退。”   欧阳琰招呼四名女侍,躬身退出舱外,徐文兰吐出一口气,正跃入紊乱的心情中,忽然听得榻侧有人“卟嗤”轻声一笑。”   她一惊之下,扭头回顾,却见是个绿衣女侍,竟一直立在榻前未曾离去,那女郎大约有十五六岁,眉目极是娟秀,正掩着檀口,吃吃轻笑。   徐文兰暗叫“好险’,幸亏还没有露出马脚,这女郎年纪虽小,呼吸竟达无声无息的境界,武功只怕不弱,要是被她看出破绽来,那就不得了啦!   于是,她脸色一沉,道:“你怎么还留在这儿?”   绿衣女郎笑道:“婢子晓梅,是专职侍候教主起居的,不敢擅离。”   徐文兰皱眉道:“那么,你笑什么?”   绿衣女郎低声道:“婢子笑教主真能演戏,竟连欧阳护法部被瞒过了。”   徐文兰骇然大惊,顾不得伤势,从榻上一跃而起,沉声叱道:“你一一你说什么?”   那绿衣女郎笑道;“别害怕,更别大声,这件事只要惊动了第三个人,你纵有通天本领,也难逃出万毒教掌握。”   她抿嘴一笑,凑过身来,轻声又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跟教主长得相像,胆量又大,行事应变,既沉着又机警、叫人从心底佩服你。”   徐文兰不知她言中何意?呐呐半晌,才道;“你—一你究竟是什么人?”   晓梅幽幽一叹,道;“一个不甘堕落的弱女子罢了!姑娘请放心.我不会把这事告诉任何人的。”   徐文兰愕然失措,道:“你怎么认出我不是田秀贞呢?人家都说她和我长得一个模样?”   晓梅道:”是的,你跟她相貌的确分辨不出,但万毒教主一只左脚,齐胫折断,是以义肢代用,而你的左脚,却完好无伤,我在昨天替你换衣的时候,已经看出来了。”   徐文兰连忙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好妹妹,你既然看出破绽,刚才怎么不揭穿我?咱们无一面之识,你又是万毒教门下。”   晓梅眉头一剔,道:“万毒教中,也有不甘为恶的善良儿女,他们不是被情势所*,便是身中剧毒,迫得终生效忠教主,不敢生出贰念,其实,谁又真心愿意做这种挟毒自重,涂炭苍生的勾当,就拿我来说吧!自从八年前被万毒教从川中故乡挟持出来,起初侍候老教主,后来才派来作教主贴身侍女,这些年来,目睹他们作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心虽不满,可是,却不敢出半个字怨言,因为,我们都吃过一种毒丸,必须定时分服解药,否则,毒性~发,便无药可救   徐文兰惊问道:“你说,他们教中,还有老教主?”   “是的,但老教主半身走火火魔,无法行动,已经不再过问教中事务了。”   “方才那欧阳护法又是谁?”   “他们是孪生兄弟二人,武功极高,具说不在老教主之下,兄名欧阳琰,第名欧阳珉,这两人如今是教中灵魂,最要留神防范他们才好。”   “好妹妹,你既然也不愿再助纣为恶,趁他们还没发现我是假冒的教主,咱们设法把解药骗到手,一起逃离魔掌吧!”   晓梅跪了下来,道:“姑娘如能为婢子取到解药,何异再生父母,咱们倒不必急于逃走,干脆姑娘就假冒教主,觅得机会,毁了万毒教,为天下武林,除此一害。’徐文兰连忙扶她起来,沉吟道:“主意虽然很好,纸包不住火,万一被他们拆穿,那时——。”   晓梅道:“姑娘面目与教生难分真假,又有婢子掩护,相信不致败露。”   徐文兰道:“要是真正的教主田秀贞回来了呢?”   晓梅道:“婢子估量她短时期中,不会回来—一。”   这句话还没说完,忽觉船身一震,舱面有人扬声高叫道:“教主近岛——。”   徐文兰吃了一惊,道:“不好,她真的已经回来了?”   晓梅笑道:“这是教中弟子,迎接你下船,姑娘快些躺下,装作伤势未愈,千万注意,看我的眼色行事。”   徐文兰慌忙倒卧榻上,刚躺下,舱帘掀处,八名绿衣侍女,抬着一乘软轿,鱼贯而入,躬身道:“禀教主,楼船已抵总坛,请教主换轿。’晓梅扶起徐文兰,轻声吩咐道:“教主伤势未愈,你们要仔细些。”   那八名女侍,小心翼翼扶持徐文兰登上软轿,由四名侍女抬起,另外四名和晓梅分随左右,缓缓行出舱外,晓梅顺手取了一条红毯,替她掩住了双腿。   软轿甫登舱面,舟上已响起一连串高吭的号角,徐文兰偷眼打量,不禁暗暗称奇,敢情这艘楼船,建得极为雄伟,舟上雕梁画栋,彩棚朱桅,宛如龙舟,岸边一列停靠着三艘粗巨船,船舷边黑压压一片人群,其中僧、道、俗家俱有,个个肃容躬身.遥对软轿举手为礼。   徐文兰心惊不已,私忖道:“万毒教新近崛起武林,怎么她的门下竟有这么许多徒众,单看这派势,只怕中原七大门派,也还为不及。   她眼角一瞥晓梅,晓梅正对她点点头示意,徐文兰一横心,索性假闭上眼睛,由那软轿抬着,离船登岸。   岸上紧跟着扬起一片细乐,晓梅和八名绿衣侍女簇拥着软轿,冉冉而行,左护法欧阳琰亲率六大门派掌门人,随轿步行。   大群人行约顿饭之久,转过两个山坡,迎面是个宽敞的广场,依着山峦。建有许多石屋,场中黄沙铺地.净洁如洗,俨然自成村镇,而且规模尤是不小。   绿衣侍女抬着软轿,直抵其中一栋较大石屋,屋前早有一名黄衫少女率领八名黄衣女童垂手而侍,软轿才到门前,就由那八名黄衣女童接了过去,欧阳琰等人和那八名绿衣侍女在石屋前停步,只由晓梅扶轿随行,徐文兰正提心吊胆,猜不透这是什么所在?晓梅轻轻拍了她一下,一面朗声问道;“玉桃姐姐,老教主这些日子可更康健些么?”   黄衫少女接口笑道:“还不是老样子,咱们侍候老教主的,可没你们有福气,整天车呀船呀,自在逍遥。咱们是苦命人,只好闷在这岛上。”   晓梅笑道:“哪天咱们俩换一换,我来侍候老教主,你来侍候咱们这一位,可好?”   玉桃笑骂道:‘贫嘴,明知办不到,说这些风凉话吊准的胃口?”忽而笑声一敛,低问:“听说教主负了伤?”   晓梅点点头。   “是谁这么大胆量?”   “据说只是个无名小辈。”   玉桃低声道:“这件事,最好别在老教主面前提起,你忘了上次为了左腿上那次伤,差点连欧阳护法也落个不是,咱们承担得起吗?”   晚梅道:“话虽如此,只怕瞒不过他老人家,何况教主的伤,还没有痊愈。”   两人边谈边行,软轿已通过~条长廊,徐文兰从她们谈话中,已知道这儿必是老教主居所,只是不知那老教主,究竟是何等样人物?自己能否瞒得过他的审视?   思念间,软桥抵达一处月洞门前,蓦闻拐声叮叮,从门里转出一个满头斑白,鸡皮鹤颜的老婆子,迎着软轿嘿嘿笑道:“小贞贞,好孩子,你回来啦!”   徐文兰在桥中猛地一震,乃因那老婆子一声于笑,声如狼嗥,直*耳膜,显见是个内功极强的武林高手,她猜想八成必是那所谓”老教主”,一瞬间,竟有些手足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一。   ------------------------------------------- ----- 第 五 章 伤心怀抱 那老婆子一声干笑,声若狼嗥。直震得徐文兰耳膜隐隐作痛,她猜想这老婆子必然就是老教主了,一时间,惊得手足失措。   晓梅连忙抢前一步,嘘道:“古奶奶,你老人家小声一些,教主内伤未愈,别惊着了她。”   老婆子笑容一敛,沉声道:“什么?谁打伤了她?”   晓梅笑道:教主私行暗访,一时未防,被一个小辈暗算负伤,现在服了‘琼瑶丹’,正调息着哩!‘那老婆子猛可里~顿手中钢拐,怒吼道:“他妈的,甚么小辈恁大狗胆,我老婆子去会会他!”   晓海道:“奶奶别生气。欧阳护法已经派人追查去了,少不得擒住他,让你老人家好好打一顿钢拐消气一——”   老婆子怪眼一睁:“什么?他们连人也没有擒住?”   晓梅耸耸肩头道:“欧阳左护法赶到的时候,那小辈早已逃啦——。”   老婆子“腾”地一顿钢拐,粗话又脱口而出:“他妈的,饭桶!饭桶!全是一群饭桶!”。83。那些抬轿侍女都忍不住“卟嗤”一声笑了起来,老婆子怒目一瞪,叱道:   “笑什么?”侍女们忙敛笑容,一个个垂头不语,显见对这位暴躁粗鲁的老婆子,都有几分畏怯。只有那名叫玉桃的掩口说道:“我的好奶奶,人已经跑了,生气有什么用?教主伤势未愈;老教主等着见她呢!你这样唠叨没完,回头又害咱们挨骂了不是?”   老婆子愤愤地摇着头,道:“唠叨?嘿!你们没有养过孩子,不知带孩子的辛苦,贞丫头虽然不是我生的,却是我一泡尿一泡屎带着长大,现在被人不明不白打成这样子,叫我怎能不心疼。”这些话,直把玉桃羞得粉面通红,不禁娇嗔说道:“古奶奶,你老人家有完没完?老教主在内厅里等哩!”   老婆子犹自拄着钢拐迎到轿前,探出枯瘦的右手,爱怜地轻抚着徐文兰的脸颊,口里喃喃说道:“唉!可怜的孩子,从小连蚊虫也没叮过一口,跟这些蠢货出去,竟被人打成了这个模样——。”徐文兰在轿中既不敢出声,又不敢动弹,只得紧闭双目,任她那冷冰冰的手拿在面颊上抚摸,晓梅看见,暗地冒出一身冷汗,连忙推推玉桃,向她送个眼色,那玉桃咳嗽一声,沉声向抬轿的侍女喝道:“尽站着干什么?快走!”侍女们应一声,不顾那老婆子,径自迈步抬着软轿,急急进了月洞门。那老婆子被冷落地抛在园子里,好一会,才气得哼了一声,喃喃诅咒道:“臭蹄子,爬到高枝儿。敢连我老婆子也不放在眼里,且让你去表功,总有一天,叫你知道老婆子的厉害。”玉挑和晓梅只当没有听见,并不搭理。   徐文兰斜躺在软轿里,暗中长长松了一口气,心忖:这老婆子乃是万毒教主的保姆,从小带她长大,对她身上特征,必然十分熟悉,况且又是身负武功的内家高手,若不除去,将来必然对自己大大不利。   思念之间,软轿又穿过几重厅房,蓦地轿身忽然顿止,徐文兰偷启眼角,见置身处已是一间光亮的敝厅,厅上人影幢幢,但却鸦雀无声。   她只偷望了那么一瞥,便连忙闭目不动。装着伤势仍很沉重。于是,她感觉到软轿正轻轻放落地上,两侧履声窸窣,仿佛是抬轿的侍女已经悄悄离开,紧接着,晓梅的声音在近处传过来:“参见老教主,愿您老人家福寿无疆!”   徐文兰闻声警惕,屏息静卧,同时慌忙默运内功,将一口真气留停在胸腹之间,呼吸登时缓滞了一倍,浑身血行减速,体温渐低。   她不知道是不是能够闯过老教主这一关,但不能不尽量装得好像内伤很重的样子,以免露出破绽。   真气沉闷凝结了片刻,另一个苍迈的声音,说道:“你们跟随教主赴君山大会,就该好好侍奉不离左右,怎么由她独自一个人离开,以致受人暗算?”   徐文兰忽然心头微惊,因为那语声虽然冷峻严酷,语音却苍迈衰弱,毫无武林人物充沛的内家劲道,很明白地,是出自一个毫无武功的平凡人之口。这倒大出她始料之外,难道说堂堂万毒教,老教主竟是个不会武功的人?她几乎忍不住想睁开眼睛来看看,始终又强自按捺住。   晓梅的声音接着道:“君山大会,各派都能预期饮下了迷魂神水,不想突然有个来历不明少年,这尔发动反抗,毁去了五瓶地心火毒—一。”   苍老的声音插口道:“这些经过,我已经知道了,我是问你为什么让教主孤身离开?”   晓梅道:“教主因那少年曾经目睹六大门派被迫服饮迷魂神水,沉湖后又未发现尸体,耽心他并未死去,所以立意要亲自追查那少年生死下落——。”   苍老的声音冷峻地一笑,道:“嘿!抱瓶沉湖,竟会不死?洞庭湖滨百万生灵也都无恙,照你这么说,那少年简直成了神仙了。”   晓梅忙道:“正因有这些疑问,所以教主放心不下,必要亲自前去追查究竟。”   隔了一会,那苍老的声音又道:“我只说你曾在我身边,心思慎密,做事又谨慎,才叫你跟教主同去,想不到你也跟他们一样糊涂——。”   晓梅怯生生道:“婢子该死。”   苍老声音缓缓说道:“那少年和一瓶地心火毒去向不明,固然值得生疑,但查访的事,欧阳护法兄弟足可担当,就算教主年轻好奇,必欲亲往,你是她的贴身侍女,也应该跟随她一块儿去才对!”   “婢子也曾请求过教主,但教主一定不许婢子同住,后来婢子放心不下,才和欧阳左护法随后追去,可惜已经——。”   苍老的声音断喝道:“不许你再强辩,事情既已发生,你难辞其咎。玉桃!“把她押进水牢去,等教主伤愈后再说。”徐文兰听到这里,骇然大惊,连忙假作苏醒,身子扭动了一下,鼻孔里又“晤”了一声。   玉桃叫道:“教主醒过来啦!”   苍老的声音沉声问:“教主受伤以后,一直没有醒过吗?”   晓梅答道:“服过琼瑶丹,在舟中曾经清醒一次。”   徐文兰索性表演得再*真些,故意又“唔”了一声,伸出手在室中摸索,喃喃吃语叫道:“晓梅——晓梅呢?——”   晓梅连忙接住她的手,应道;“教主,婢子在这儿。”   徐文兰紧紧握住,模糊了几句,语音渐低,又像是已经沉沉睡去。   这办法果然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只听那苍迈的声音叹息道:“抬她回房去休息吧!唉!   究竟年纪太轻,初次出道,就遭此意外——。”   玉桃接口问:“那么,晓梅—一。”“让她跟去,等教主伤愈以后再说。”   徐文兰心里一宽,握着晓梅的手不放,只觉软轿冉冉升起,退出敞厅,左转右折,行约盏茶光景,轿身重又停止,他偷偷办启开了丝眼缝,见到了另一间幽静的卧室。   侍女们放下软轿,轻轻将她扶到绣榻上卧下,便都悄然退去。   晓梅掩了房门,含泪谢道:“多蒙姑娘机智保全,要是真被押送水牢,纵能不死,这一辈子也全毁了。”   徐文兰抹去手心冷汗,忙着扶她起来,道:“刚才真是好险,多亏你随时暗示我,才没露出马脚,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晓梅低声叹道:“老教主这一关,总算侥幸暂时闯过;但那粗老婆子,却是一个极大障碍。”   “她是什么人?”   “那老婆子姓古名秋霞,是教主保姆,这老婆子人虽鲁莽,武功却十分了得,又对教主身体特征,言谈习惯,了如指掌,姑娘务必要防范她一些。”   “我正想问你,那位老教主又是怎样一个人物?方才我没敢偷看,但听她的语声,不像是个会武功的人。”晓梅道:“这件事,说来令人难信——听说二十年前,她不但一身武功超凡人圣,而且是一位风靡过武林的绝世美人。”   徐文兰忙道:“怎么回事?你快说给我听听。”晓梅笑道:“真实情形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说她年轻的时候,容貌既美,武功又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武林豪客,不知有多少,那时她眼高于顶,一个也没有中意的,磋跎到四十岁,仍然是小姑独处。岁月老逝,昔日如花容颜,随着日月消失,也逐渐失去了昔日光辉,从前倾慕她的,已经淡忘了她,从前追求她的,更早已儿女绕膝了。她发觉自己正被人遗忘,芳心既气又急,性情也越来越阴沉,行事难免也趋向偏激,出手狠毒,因此声名更劣。不想就在这个时候,却邂逅了一位令她第一次心动的男人。那男人无论人品武功,样样都是上乘之选,初晤一面,便紧紧吸引了她的劳心,这正是她企盼了四十年的梦中情人,四十年,她的心第一次为他而荡漾起来,一缕情丝,蒙绕难以,但她却自怨自艾,始终不敢向他吐露—一。”   徐文兰忽然插口问道:“为什么呢?”“因为他们相逢太晚,她纵是吐露出来,也必然只换来一阵讥笑罢了。”“那男的已经——。”   “不!他还没有成家。”   “那么,为了什么?”   “那男人当时年仅三十,足足比她小了十岁。”   “啊—一她怎么办呢?”   “她痴痴慕上那位男人,却又自惭年华老大。不敢表露出来,又不甘心让这番痴情,永远理藏在心底,于是,她做了一件大错而特错的傻事。”   “傻事?”   “是的。傻事。她在细心安排之下,利用一种烈性媚药,终于得到了他。”   “啊!”徐文兰失声惊呼道:“那太可耻,太下流了。”   晓梅笑道:“果然可耻下流,所以,她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什么代价?”“一身武功、满面羞惭和四十年固守的纯洁情*。”   “那男人废了她一身武功?”   “是的,据说是他气愤之下,用重手法点断了她的心经阴脉。”   徐文兰默然半晌,才低声说道:“这代价也太重了一些——。”   晓梅继续说道:“从那次事件以后,她羞愤难当,独自远走南荒,第二年,下嫁给当时凶名远播的‘南荒毒叟’田烈,也就在她下嫁田烈的同时,生下了她唯一的女儿田秀贞。很显然,田秀贞不是田烈的女儿,而是可耻的代价之一。”   徐文兰脱口道:“田烈会心甘情愿。”   晓梅道:“论人品,田烈貌如夜叉,论年纪,田烈当时已在七十以上,足可当她的父亲了,垂暮之年,得此美妇,他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不但愿意,而且对她百依百顺,唯恐不得她欢心,除了将自己一身炼毒奇技倾囊相授之外,因为她不喜南荒土女,田烈使派人带了大批金银珠宝、远来中原替她收买中原女孩子去南荒侍候她,又因为她不惯南荒山区终年不散的瘴气,田烈便在洱海之滨,斥巨资另筑了一座‘万毒堡’。哪知不到三年,田烈却一命呜呼了,于是,她便在堡中创立‘万毒教’,自任教主,十余年后,万毒教势力渐大,她因记很当年那段伤心恨事,决意要把万毒教带回中原来,谁知才离开南荒,忽然在炼制‘地心火毒’的时候,被火毒浸染双腿,不能行动,只得把教主大位,传给了田秀贞,自己却隐在这洞庭湖中小岛调养毒伤。”   徐文兰听完这段经过,叹息一声道:“这样说起来。伤心人别有怀抱,她的本意,必在二十年前那位男人身上,不知那人叫什么名字?“晓梅摇摇头道:“这却从未听她提起过。”   徐文兰又问道:“她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晓梅道:“听说她娘家姓花,本名叫做花月娘。”   徐文兰低声喃喃道:“花月娘?怎么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晓梅笑道:“她既是失意之后,独走南荒,也许这个名字,只是个虚构的故事而已。”   徐文兰点头道:“不错,一定是假的,要不然,二十年前武林知名的人,不会没有人提起。”   不料语声甫落,窗外突然有人“嗤”地轻笑,接口道:“好呀,什么真的假的?说出来大家听听。”   两人猛吃一惊,相顾愕然变色。徐文兰连忙拥被倒卧榻上,向窗外努努嘴,焦急地问:   “怎么办?”   晓梅脸上一片苍白,怔怔而立,竟似没有听见。   这时候,房门上又响起“笃笃”两声轻畸。晓梅浑身一震,匆匆从壁上取了一柄锋利的匕首,藏在怀里,低声道:“姑娘看我眼色,必要时,出手要快,不能让她叫出声来—   —。”   徐文兰才点点头,晓梅已疾步上前,飞快地拉开了房门开门处,出现在门口的,却是玉桃。   玉桃浅笑盈盈,莲步轻摇,姗姗移进房中,目光扫了榻上一眼,笑道:“好啊,教主醒了,你也不去回报一声,却偷偷在这儿嚼舌根,什么真的假的?说出来大家听听!”   晓梅睑上一阵红,一阵白,强笑道:“教主刚醒,问起那落湖未死的少年,竟跟暗算她的小辈有些相像,只不知是真是假,怕是你耳朵长就听去了。”   玉桃娇道:“这也值得费心去猜想它,谅那小辈逃不出咱们万毒教之掌握,只要擒住他,自然分出真假来,教主伤势刚好些,理宜静养,别多想这些丧气事儿。”   徐文兰腼腆一笑,含糊应道:“谢谢你,我现在自觉已经痊愈了。”   玉桃又道:“老教主正惦挂教主着呢!特意叫我来看看,要是教主醒了,她老人家立刻就要过来看望教主。”   徐文兰忙道:“不必了,她老人家行动不便,歇会儿我自会去请安。”   玉桃咯咯笑了起来,道:“教主今天怎么客气起来?以前对待咱们下人,一向不多搭理,到底是出去逛了一次,竟比从前知礼得多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游目四顾,目光灼灼,仿佛在搜寻什么东西,俏目浏向壁上悬挂匕首的地方,忽然“卟嗤”一笑。   晓梅脸色过变,脚下疾移,欺近一步,问:“姐姐笑什么?”   玉桃扬扬黛眉,笑道:‘’我忽然想到那天和厨房里傻姐儿在湖边捉到一只肥胖的野鸭子,两个人商量好,别让姐姐们知道,偷偷煮熟了下酒,我还特意叮嘱她宰鸭的时候:‘出手要快,别让它叫出声来。’偏是傻妞儿笨手笨脚,杀了一刀,那鸭子就满房乱叫乱飞,吵得连老教主也听见了------。”   徐文兰和晓梅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心头猛震。   玉桃语声忽住,娇躯一闪,人已飘到房门口,轻笑道:“尽顾说话,老教主正立等回报里!我这就先走一步,教主随后请早些过来。”说到最后几句,笑声渐去渐远,消失在长廊尽头。   徐文兰面如土色,骇然道:“她已经偷听到我们对话,这一去,必然飞报花月娘,这……。这可怎么办呢?”   晓梅也乱了主意,哇地哭出声来,掩面道:“姑娘,是我害了你——。”   徐文兰道:“刚才你怎么忘了动手?咱们两人截住她,未必会让她夺门逃去!”   晓梅痛哭地摇摇头,道:“她跟我平时最知心要好,叫我一时狠不下心—一。”   徐文兰道:“你们既然要好,依你看,她会不会去向花月娘告密?”   晓梅摇摇头,道:“咱们都是被毒害胁持的可怜虫,谁也不敢公然叛离,她是否念平时交情,就很难说了。”   徐文兰掀被而起,急声道:“咱们难道就这样等死不成?走,索性去寻那花月娘拼一拼,运气好夺得解药,一同逃生,运气不好,临死也找几个垫背的。“晓梅连忙拦住,泣道:“千万鲁莽不得,此地是万毒教总坛,宛如龙潭虎穴,姑娘人单势孤,决然难以成功—一。”   徐文兰道:“行藏已露,不这样,又怎么办呢?”晓梅咬咬牙道:“姑娘暂请在房里候我一盏茶时间,让我设法盗取解药,婢子知道岛上有一处秘道,势迫之际,宁拼毒发惨死,也要护送姑娘逃出岛去。”徐文兰道。“我和你一起去,也好助你盗药。”   晓梅坚毅地摇头道:“不用了!你的身份不同,反易惹人疑心。”说着,匆匆抹干泪水,便掩门而去。   徐文兰在房中独自焦急地走来走去,他虽不畏死,却不甘心就这样束手受缚,何况她还有一桩难以排遣的沉痛心事,如果不能替韦松查明杀父仇人,以证自己无辜,就是死了,也难瞑目。   躁急的时候,时间好像过得特别慢,晓梅要她等候一盏热茶时间,但这盏茶的刹那,在她的感触上,竟像比十年百年更长。   她一会儿蹑足潜到房门口,侧耳倾听动静,一会儿又悄悄掩在窗后,舔破窗纸,向外偷窥。   临窗之处,有一张书桌,靠墙更有一列书橱,徐文兰偶尔目光扫过书桌,忽然发现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斜置案头,已经翻过数页,那掀开的一页上,画着一幅图画。   她顺手拿起书来,见画上是一处山谷,两侧奇峰高耸,中央有条狭道,空际飘舞着点点花瓣,画侧有一句诗,写着:“飞花伴红泥,萧索碧蓝天。”   徐文兰翻过封面,却是“碧罗秘册”四个字,心中微微一动,连忙塞进怀里。刚将书本藏好,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怪笑,道:“贞丫头,已经全好了吗?”   徐文兰迅速扭头望去,却见那性情粗暴的老婆子古秋霞,正拄着钢拐,缓步踱进房来。   当下不禁心头~阵狂跳,连忙堆笑答道:“已经好啦。”   古秋霞咧着一张大嘴,哈哈笑道:“我说哩!什么臭小子,区区一掌就能伤得了咱们贞丫头吗?那些小蹄子见风就是雨,偏把那臭小子说得成了天上雷公,海里龙王—一。”   徐文兰心里对这位老婆子十分寒惧,不敢多说,默默踱到榻边。   古秋霞钢拐笃笃连声,紧紧也跟了过来,关切地道;“来,贞丫头,把那臭小子的相貌说给姆娘听听,下次让我遇见,定要狠狠揍他一顿拐头,替你报仇。”   徐文兰不耐地皱着眉,道:“他趁着我未备,偷偷打了我一掌,连我也没看清楚是什么相貌,怎么告诉你?”   古秋霞浓眉一沉,叫道:“什么?你连他相貌也没看见?傻丫头,临敌应变,怎么不用姆娘教你的那一套‘鬼影’步法?那种步法专为防范突击,最是神妙莫测,难道你忘了?”   徐文兰随口应适:“我临时心里一慌,竟忘了。”   古秋霞跌足道:“可惜!可惜!唉!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千万要记住了。”   她见徐文兰慵懒地倚在榻上,忙也在绣榻上坐了下来,牵着她的柔荑,柔声道:“好孩子,快让姆娘细细看看,几日不见,真的消瘦了许多,告诉姆娘,这次你收服了中原六大门派,心里高兴吗?”   徐文兰漫声应道:“嗯,高兴。”   占秋霞笑道:“这一来,你成了中原武林新盟主,姆娘也跟着你好好享几年清福。”   徐文兰又应道:“嗯——。”   古秋霞突然笑容一过,道:“啊!让妈娘看看你腿上旧伤怎么样了?没有被人看出破绽来吧?”徐文兰大吃一惊,赶忙把双脚收藏到榻下去,忽道:”没什么,你瞧我不是好好的?“   古秋霞脸上掠过一抹失望之色,叹道:“贞丫头,你变了,从前你对姆娘一向亲热,怎的才几日不见,竟显得生分了许多?”   徐文兰忙堆笑道:“谁说的?姆娘你真会多心,我只是心里烦,不想多说话。”一面说着,一面忙也握着她的手,故意做出无限依偎之态,心里却直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好生焦急。   那古秋霞被她虚情假意,逗得感触万端,紧挽着徐文兰的香肩,谓然道:“好孩子,难为你这片孝心,如今你既是教主,又是天下武林主宰,姆娘无儿无女,从小带你长大,你就是姆娘的乖女儿,你再不孝敬我,谁还会关心我这老婆子呢?”徐文兰见她唠叨着没有完,心中更是焦急,这时,她又盼晓梅赶快回来,又怕她贸然推门进来,冲口说出什么话,引起古秋霞疑心,因此意乱心烦如坐针毡,默计时间,一盏茶时光早已过去了许久,为什么晓梅竟会去如黄鹤,不见影踪呢?   这时,古秋霞正与她依偎而坐,绝未防备,要是徐文兰突起发难,可说很易得手,但她却为了未得晓梅消息,迟迟不敢妄动。   又过了半晌,古秋霞兀目唠叨不休,并无离去的意思,长廊上,忽然传来急促的步履之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眨眼已进房门,徐文兰一颗心,险些要从口腔里跳出来,假作亲热之状,手指已暗暗搭在古秋霞“曲池”穴上!   她的意思,一旦晓梅已经盗得解药,便准备立刻下手制住这粗鲁厉害的老婆子,先除去一个劲敌。   蓦然间,房门“呀”地推开,一个人气急败坏的冲了过来。   徐文兰正要运劲落指,立下煞手,谁知目光一掠那撞进房来的人,心中登时一阵凉,连忙松手站起身来——。   原来那人并不是晓梅,却是玉桃。   玉桃显然末料到古秋霞也在房中,一脚撞进房来,脸色蘧然立变,似有说不出的惊愕和意外。   但她略作寻思,面上刹时又恢复了常态,举手拍着胸腔,笑着道:“唉呀!我的古奶奶,哪里没寻遍,你老人家却躲在这儿?”   古秋霞正向徐文兰倾吐着心事,说得上劲,忽被玉桃打断了话头,心里大感不悦,沉着脸道:“找我老婆子干什么?”玉桃道:”我哪儿敢惊动你老人家,是老教主传下来的话。   说是有件过世老爷留下的字画,不知收在哪一口箱子里,要请古奶奶去找一找。“古秋霞沉吟道:“什么字画?老爷除了毒经毒典,没有第二本写字的书本,什么时候又钻出一件字画来了?”   玉桃笑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老教主一定说有,大约总是有的,只好辛苦古奶奶一趟了。”古秋霞十分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犹自依依不舍向徐文兰道:“新伤初愈,记住要多静养些时候,姆娘去去就来,还是咱们娘儿们说说话,解闷儿。”钢拐狠狠一顿,举步离了绣榻,玉桃连忙上前道:“古奶奶,我搀着你老人家—一。”   古秋霞一摔手,道:“躲开,我老人家比谁都健朗,谁稀罕你搀。”   玉桃也不生气,笑盈盈侧身让路,待古秋霞从身前擦身刚过,突然闪电般疾探左手,飞出一掌,直袭她背上“背心”大穴。   这一掌,变起仓促,不但古秋霞绝不防范,连绣榻前的徐文兰也大出意外,险些骇极惊呼出声——。   然而,那古秋霞一身武功,果然非同小可,在这种全然无备的情形下,玉桃掌势方落,她那里警觉立生,脚下快如电光石火向侧横跨一大步,钢拐顺势反手挥出,叱道:“玉桃,你——。”   “你”字才出口,玉桃竟一横心欺身而上,左掌变劈为推,硬接那反扫过来的钢拐,右手却贯足真力,一招“乘浪推舟‘,疾送而出。   掌落拐至,只听一连两声闷哼,古秋霞直被一掌劈得前冲数尺,栽翻地上,玉桃倒退三步,脸上苍白;一条右臂已被齐肘打断。   阵阵冷汗,从她额角上簌簌而落,眼中泪水滚动;可见断臂之痛,痛彻心肺,但她屹立未动,只是举起右手,抹去额角上汗珠,然后却用迅捷矫健的手法,把重伤倒地的古秋霞,拖塞在绣榻下面。   徐文兰眼睁睁目睹这突然的异变,这时才渐渐恢复了知觉,轻声问道:“你一一你这是为什么?‘玉桃从壁上摘下两柄长剑,一柄递给徐文兰,一柄自己握在手里,沉声道:”徐姑娘,请跟我来。”   徐文兰听她竟然一口叫出自己姓氏,更是一惊,道:“你怎会知道——。”   玉桃抢着道:“事已急迫,无暇详述,晓梅盗药被人发觉,已经身负重伤,我是特来引你逃生去的。”徐文兰听了这话,心胆俱裂,忙将剑藏肘后,跟着玉桃。疾步出房。   长廊上静悄悄地,未见有人,玉桃快步绕过廊帘,向徐文兰招招手,便径向园中一堆花丛后奔去。   此时天色不过正午,骄阳当空,绝难有隐蔽的地方可以掩藏身形,她们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持剑硬闯,委实危险万分。   徐文兰提心吊胆闪过花园,尚幸无人发现。两人穿花越池,又绕过一座乱石堆成的假山,一路疾步如飞,毫未稍停。   奔了一阵,已到花园深处,她实在忍不住,低声叫道:“玉桃姑娘,咱们现在到哪儿去?”   玉批闻言停了脚步,长叹了一声,答道:“晓梅形迹已尽,你焉能存身下去,这花园后有一条秘道,可以直达湖边,我是替晓梅姐送你离开这儿的。”   徐文兰忙问道:“她呢?”   玉桃用手指指假山,道:“她现在正躺在假山顶上。”   徐文兰惊道:“为什么她不跟我们一块儿走?”   玉桃泪水盈盈,黯然道:“她负伤很重,纵然能够逃出去,也活不久了,何况,她杀死四名教中高手,要是脱身一走,一定会害了旁的姐妹—一。”   说着,微微一顿,忽然发出一声苦笑,接着又道:“可笑她临死之前,仍然不肯信任我,定要躺在假山顶上,亲眼看着我如约送你离开此地。”徐文兰鼻头一酸,道:“不,我们一定得带她一块儿走。”使欲返身向假山奔去。   玉桃伸手拦住她,道:“徐姑娘,不必了,她的伤的确很重,而且一一你现在奔上假山,很容易被人望见,岂不连自己一线生机也断送了?”   徐文兰热泪迸流,坚强地摇摇头道:“不,我一定要带她一起走,她不走,我宁可也不走。”   说完,拔步如飞,宛如一道轻烟,径自奔上了假山。   那假山虽不甚高,但却耸立园中,极为显目,山上只有几株稀朗垂柳,旁无掩蔽之处,徐文兰一口气奔上山顶,果然见晓梅遍体血污,躺在一棵树下。   她轻呼一声,闪身上前,扶起晓梅的头部,只见她星眸微阖,樱口半张,嘴角挂着一丝腥红血污,真正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境地。   徐文兰轻轻唤了两声,自己忍不住心酸,泪水纷纷直落,晓梅嘴角牵动,隐约现出一抹淡淡笑容,断续说道:“快—一快—一走—一。”   玉挑在旁边感伤地说道:“她一心以为我会不念姐妹情感,怕我去向老教主告密,使铤而走险,想盗取解药逃走,不料被人发现,声张起来,她一口气连杀了四人,自己也负了重伤,恰好我闻声赶去,见附近没有旁人,便把他偷偷背到这里—一这事全由我一人而起,要是我不跟你们开那个玩笑,也不至害她——。”   一阵感伤,泪如泉涌,长叹了一声又道:“晓梅!晓梅!你真是太傻了,咱们姐妹是什么情份?我岂会图功去告发你呢?”   晓梅缓缓睁开眼来,浅浅一笑,道:“是的,我—一我太傻,你—一你这玩笑却—一太大了—一。”玉桃苦笑道:“咱们姐妹相处了许多年,平常时,哪件事不是笑着闹着玩儿,偏偏这回你就当了真!”   正说着,假山下突然一声暴喝:“上面是什么人?”   徐文兰和玉桃骇然一震,扭头望去,但见人影如虹,刹时间,从山下掠上四五个执刀壮汉,并肩拦住了去路—一。   ------------------------------------------- ----- 第 六 章 一错再错 那五名执刀壮汉一见徐文兰,反都吃了一惊。忙不迭拱手道:“小的们不知是教主在此,多有冒犯—一。”   徐文兰暗暗松了一口气,向玉桃送个眼色,缓缓站立起来。   其中一个壮汉又惊问道:“梅姑娘受了伤?这是怎么一回事?”   徐文兰脸上一沉,道:“不用你们多问,我正要替她治疗创伤,你们把脸背过去,不许回头张望。”   那五名壮汉喏喏连声,果然乖乖转过身子,玉桃手握长剑,莲足一点地面,人如彩虹暴展,迅雷不及掩耳地纵飞一匝,顿时血光迸射,五颗人头,已咕噜噜向山下滚去。   徐文兰俯身抱起晓梅,两人如飞奔下假山。   玉桃仗剑领路,绕过花园,来到一处幽静的水塘,那水塘中有个小小浮洲,上而蓬蓬生着许多矮树,玉桃遥指浮洲,低声说道:“姑娘带着一个人,还能跃上浮洲吗?”   徐文兰点头道:“咱们试试看。”   玉桃沉吟了一下,把长剑掷过水塘,却在岸边拾了一段树干,正色道:“水面足有十五丈以上,我先过去接应,姑娘若是中途力道不继,千万不可勉强,最好把她掷给我,以免一同沉落水里。”   徐文兰又点了点头,玉桃吸一口气,纵身一跃,力尽之际,恰好过了水塘,飘落在浮洲上,徐文兰眼见那足有十五六丈宽的水面,心里着实有些惶恐,要是她单身一人,十余丈距离,自然难不倒她,如今怀里抱着晓梅,就难有这等把握了。   她踌躇者不敢冒然一试,晓梅孱弱地叫道:“徐姑娘—一你自己快走吧!把我留下来,我已经不值得你冒险了徐文兰听了这话,反而把心一横,深深吸了一口真气,莲足用力一蹬,身子已飞掠而起。   眼着已经越过十丈左右,忽然间,真气一浊,后力尽失,整个人飘飘荡荡,直向塘中堕去一。   她骇然一震,脑中飞忖道:我就算跃进水塘里,料也不碍大事,可是,晓梅伤势这么重,要是带她一齐落水,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这念头只是电光石火般在脑中一闪,脚下粼粼水光,已向她飞近上来,徐文兰慌忙一吐一纳,迅速地换了一口真气,双足虚空一绞,下堕的身子微微一顿,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一顿之际,她玉臂一扬一送,低喝一声:“接住!”已把怀中的晓梅,直向对岸掷了过去。   然而,当她拼力掷出晓梅,一口真气立时又已浑浊,下落之势更快,脚下一凉,已经踏到水面。   这时候,她已无力再换第三口真气,只得两眼一闭,等待着落汤鸡的滋味。   那知脚尖刚入水面,忽然觉得下面竟有一块浮动的东西。   徐文兰应变神速,念头尚未转过来,藉着那东西微小的浮托之力,双臂向上一提,将要落水的身子,立刻又上升了丈许。   她借机换气,一式“点萍踏波”再落再升,娇躯已飘然越过水塘,回头一望,那东西原来是玉桃抛掷过来的一段树干。两人踉跄拔脚前奔,行了数丈,果然在一丛矮树下,寻到了个枯井般的洞穴。那地洞宽仅四尺,洞中阴暗潮湿,直如坟墓,地势斜向下伸,深不见底。   玉桃凄然说道:“这地洞直穿塘底,可以通达湖边,出口左近乱草中,藏着一艘小舟,虽然很久没有使用了,相信尚堪载送姑娘和晓梅姐脱险,我本来应该护送你们上船,但离开太久,怕人生疑,请恕我不能远送,姑娘多珍重。”   徐文兰诧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玉桃含泪摇头道:“我留在这儿,或许将来还能为姑娘稍尽绵力—一。”说到这里,语声一哽晶莹泪珠,夺眶而出。   但她连忙侧过头去,举袖拭去泪水,接着又强颜作笑,催促道:“姑娘快些走吧!教中死伤多人,此时必定已被查觉,再耽误下去,连你们也难以脱身了。”   徐文兰道:“不!你也暴露了反叛意图,要是留在这儿,他们决饶不过你—一。”   玉桃带泪而笑,道:“放心!老教主对我宠信无比,没有人敢难为我,晓梅姐却是待罪之人,千万不能久留,好姑娘,别为我耽心,我会照顾我自己。”   她说着缓步上前,伸手紧紧握住晓海粉臂,皓街咬着樱唇,痴痴望了一会,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徐文兰激动地道:“玉桃姐姐,跟我们一起走吧!”   玉桃目蕴泪光,深深注视她一眼,忽然藏螓首一昂,沉声道:“姑娘是大智大勇的人,事已危迫,怎的尽作这踌躇之态,快些走吧!”   徐文兰哽咽着,抚摸她那条断臂,颤声问道:“玉桃姐姐,此时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你——。”玉桃听了娇躯一震,疾退两步,颤抖地又催促道:“快去吧!还须等你们去后,封死洞口,不让他们发现这条秘道。”   徐文兰见她意志坚决,只好点点头,抱着晓梅,伛偻身子,半跪半爬,钻进了洞穴—   —。   玉桃怔怔立在洞边,直等到听不见洞中爬行声响,突然掩面失声痛哭起来,曲膝跪在洞口,喃喃低语道:“姑娘啊姑娘,我岂是甘心待死,不愿逃生?但那八九条性命无人承担,他们怎肯放过,全力追杀之下,咱们都别想脱出万毒教的掌握—一。她搬来些石块,将地道洞口堵死,仰面望天,时已未刻将尽,站起身子,步履踉跄走回水塘边,寻到那柄满染血污的长剑,含泪凝注良久,长叹一声,又道:“晓梅阿晓梅,不知究竟是你太傻?还是我太傻?”   话声甫落,长剑反腕一抹,娇躯晃了两晃,“扑通”倒进水塘中。   塘水顿时扬起一圈圈涟漪,像一只只碧绿的翡翠玉环,在水面荡漾、扩大—一。接着,玉环深处,冉冉飘浮起一缕殷红的血丝。   ☆  ☆   ☆   日出,日落,黄昏逝去,黑夜又悄悄拥抱着大地。   惨淡星光,萧索林木。   仍然是那株高粗壮的大树,仍然是那处三叉路口,一个孤独的人影,在树荫下蹁踏旋绕,留连不去。   他时而会首徘徊,黯然神伤;时而立足仰天,浩然长叹:星光投射在他年轻而俊逸的面庞上,闪现着两道清晰晶莹的泪痕。   他已经一连在大树下闷闷痴候了三天,白昼,总是立在树下,目光灼灼,打量着每一个经过三叉路口的行人,直到夜晚,才失望地叹息一声,开始在树下徘徊感伤。   每当夜锋更深,万象俱寂的时候,少年常常失神地举起自己的手掌,反复审视,喃喃自语说道:“她真的被我杀死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是这一只手,就是这一双罪恶的手,剥夺了她可贵的生命。”   有时,他会愤愤交集,锤打着自己的脑袋,自责地低吼道:“韦松啊韦松!枉你十年苦学,自负聪明,竟连青梅竹马的表妹,也分辨不出真假。世上竟有容貌酷肖的人,但她能一口道出儿时往事,又肯坦然随你开坟验证,这些,这些,难道还不够证明她就是你的兰表妹吗?韦松!韦松!你怎会蠢得如此可怜,如此可恨?”   现在一切都太迟了,她如已死,你便是天下最绝请寡义的凶手,她如没有死,也将永远不会原谅你这可耻的错误,唉!韦松,你还拿什么面目,生存于天地之间。他已经整整在左近百里以内,搜索、寻觅、守候了三天三夜,然而,徐文兰芳踪寂渺,连尸体也不知去向。   起初,他抱着无穷希望痴候不肯离去,因为他想,徐文兰若是已死,决不会连尸体也随风飞化,必是被人救走,或者伤势不重,已经自行隐藏疗伤调息去了,假如这个推想没有错,近日之内,她必然还会在附近出现。   但如今他仰望云天,斗移星换,夜已深沉,显示他这点最后的期望,也将化作泡影,他身负血仇新恨,势已无法长此守候下去,不禁悲恸地跃坐在大树下,盘膝合目,挤落点点悔恨的泪珠。   这是他守望企候的最后一夜,明日天色一亮,便不得不黯然离去。   谁知就在他六合乍会,一口真气刚要凝聚的刹那,十里之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韦松得自“北奇”神手头陀慨赠一甲子内力,耳聪目敏,已远非一般武林高手可及,略一敛神,便分辨出那马蹄声乃是单人独骑,正由南向北,渐渐驰近。   他心里微微一动,暗忖道:不知是什么心急的人,竟在这般深夜中独自赶路?   那骑马蹄音虽缓,行得却并不太慢,十里之遥,不过顿饭光景,便已驰过,随着蹄声,南方官道上,冉冉奔来一骑白马。   马儿扬鬃怒昂,神骏已极,鞍桥上斜斜坐着一个年纪甚轻的女郎,紫色彩裙,紫色披风,黑夜之中,分外显目。   韦松粗目保瞬,目光才掠过那紫衣少女的面庞,立刻浑身一震,霍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人如怒虹飞渡,猛可里拦住她的去路,颤声叫道:“兰表妹,兰表妹—一”   他好像突然在沙漠中发现了绿洲,一面急声高叫,一面探手挽住马缰,那马儿仿怫也被他吓了一跳,长嘶一声,人立了起来。   紫衣少女连忙勒缰顿止,凤目一瞬,也露出无限惊诧的神色,脱口道:“啊!是你—   一?”韦松热泪满眶,激动地道:“兰表妹,是我,我已经守候在这里整整三天,我知道你一定仍在附近,兰表妹,我猜得没有错,现在,你—一你真的来了。”   那紫衣少女迷惑地道:“奇怪,你等候了三天,知道我一定会来?”   韦松忙道:“是啊!我自知太鲁莽,太蠢了,三天来,不知受了多少自责,受了多少悔恨的煎熬,兰表妹,兰表妹,你,你会原谅我吗?”   紫衣少女喃喃自语道:“—一要我原谅你?—一奇怪”韦松轻叹一声,又道:“那天坟土掀开,不见了尸体,都怪我一时气昏了头,才鲁莽地打了你一掌。但是才离开了半日,我已经越想越悔,急急赶回来时,就不见你的踪影了,兰表妹,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是最了解我的脾气,你想想,当我亲眼看见坟墓掀开,里面却失去了尸体,心里是多么急,多么愧,多么恨—一。”那紫衣少女听到这里,面上掠过这一抹恍然的神色,轻吁道:“啊!所以你就打了我一掌?”   韦松惭愧地低下了头,道:“我自知太不应该,你愿意打我骂我,我都衷心接受,只求你能原谅我在情急气愤之下,做出那种鲁莽的举动来。”紫衣少女暗暗点了点头,微笑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忘记它吧!好在我伤得并不重。”   韦松闻言,既惊又喜,仰面道:“真的?你不再记恨我了?你真的原谅我了?”   紫衣少女嫣然笑道:“当然是真的,我们是表兄妹,从小一块儿长大,为什么要记这些无心铸成的措误呢?”韦松至此如释重负,长叹一声,道:“兰表妹,你是太好了,这样越令我自责自谴,愧疚难以自容。”   紫衣少女柳腰轻拧,飘身落马。倩如盈盈,反而安慰他道:“表哥,别难过了,怪来怪去,都只怪我长得太像那位万毒教教主,是不是?”   韦松愤愤地道:“对!对极了!要是没有那阴狠歹毒的万毒教主田秀贞,我怎会把你误当是她!”   紫衣少女脸上忽然一红,但瞬即恢复常态,含笑道:“她真的很像我吗?”   韦松点头道:“实在太像了,我初到君山,一眼看见她的时候,险些把她当作是你,后来在襄阳酒楼上,却把你误认作她。”   紫衣少女神秘地一笑,道:“真怪,天下竟有这样像我的人,哪天我得会会她,看看她究竟像到什么程度。”   韦松接口道:“若论神情、模样、声音,几乎无一不同,除了她有一颗阴狠歹毒的心,单凭目光,简直叫人难以分辨。”   紫衣少女轻笑道:“你是说,假如让她跟我站在一起,连你也认不出谁真谁假?”   韦松道:“正是。”   紫衣少女立即又问:“那么,如果我就是万毒教主田秀贞,你却错把我认作表妹,那样岂不可怕?”   韦松微觉一怔,随即笑道:“这一次,我是决不会再看错人了。”   紫衣少女螓首一歪,俏声道:“为什么?”韦松腼腆地笑笑,说道:“因为我以前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田秀贞据说是个残废人,脚上有伤,不便行动,这一点跟你绝难混淆,唉!只恨我当时竟没有想到。”   那紫衣少女心里暗笑,表面上却毫无表示,姗姗举步,走到大树下,凝目注视那棵大树,一时没有开口。   韦松跟了过去,忽然轻轻问道:“兰表妹,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常在这树下等候梅香替我们捉麻雀的事吗?”   “唔!”她漫应了一声。   “时间过得多快,那已经是十年前的往事了。”韦松感怀无限地,道:“兰表妹,你看,这棵大树记得我离家的时候,你亲手绣了一只香袋送给我,可是,我并没有带它到衡山去,却偷偷藏在树上一个树洞里。”紫衣少女神情微微一动,回过头来,怔怔注视着韦松,忽然叹了一口气,却没有开口。   韦松沉缅在温馨往事之中,对她这微有异样的神情,一点也没有察觉,喃喃又道:“那天我满怀高兴的回来,香袋仍旧好好藏在树洞里,想不到待我赶到家时,家里却发生了那么大的惨变——。”   紫衣少女忽然打断他的话,接口问道:“你已经知道是谁害死他们了吗?”   韦松摇摇头,沉痛地道:“目前还没发现明确的证据,但是,全家人都是中毒惨死的,我猜总跟万毒教有些关联。”   紫衣少女沉吟片刻,笑道:“猜想只是猜想,最要紧的,还是要找到确实证据,你难道一点发现也没有?”   韦松忙从身上取出半截断剑和那枚星状暗器,激动地把当时所见情形说了一遍,最后又道:“这两件东西虽然不能算得证物,但只要先查出那位身怀万毒教请帖的斑发老人,以及另一位事后失踪不见的神秘人物,就不难追查出整个经纬,找出下毒的凶手。”   紫衣少女仔细看了那柄断剑和星状暗器,面上神情瞬息数变,好像十分激动,半晌之后,却轻嘘一声,垂下头去。   韦松问道:“兰表妹,你有什么发现吗?”她缓缓摇头,漫声道:“没有,此事扑朔迷离,一时哪能臆测得透,你好好收藏这件东西,咱们慢慢查访,也就是了。”   韦松依言将两件东西用布包妥,放进怀里,愤愤说道;“若被我查出那下毒的凶手,天涯海角,也誓要将他剖腹挖心,祭奠爹娘和惨死的亲人。”   紫衣少女面色激变,站起身来,道:“天已经亮了,咱们眈在这儿干什么?   韦松望望东方天际,果然已泛出鱼肚色,遂也挺身站起,轻拍肚子笑道:“为了等你,已经三天没吃过一点东西,现在忽然饿得难过,走,咱们先找家酒楼,好好饱餐~顿。”他左手轻挽马缰,虎腰微闪,当先跨上马背,向紫衣少女招手道:“兰表妹。来吧!我没有坐骑,说不得只好反客为主,委屈你这匹白马一些。”那紫衣少女微一踌躇,便也爽然伸出玉臂,韦松俯身揽住她的纤腰,轻轻一提,拥在鞍前,一抖丝缰,那马儿拔开四蹄,向北飞驰而行。   一骑双跨,去势如风,那紫衣少女娇慵地依偎在韦松健壮的胸怀里、迎着清晨凛冽的冷风,从心底发出一阵怯生生的颤抖,暗自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忖道:“田秀贞啊田秀贞,他和你已经仇深似海,不共载天,你究竟准备杀了他?还是害了你自己?—一”   心潮汹涌,委实难决,朔风扑面,也无法使她纷乱的意念冷静镇定下来,她暗地喟叹一声,索性不再去想它,秀肩微缩,更紧紧偎贴在身后那温暖的怀抱中。   华灯初上的时候,白马踏着轻快碎步,缓缓驰进一处镇甸。   这镇甸虽不甚大,但因濒近大江,商帆往来,市面极为繁盛,此时正当夜市,街上行人如织,白马已很醒目,再加上人儿,男的神采飘逸,女的娇俏妩媚,以至引得许多人驻足而观,膛目相送,谁个不喷喷称羡。   但他们哪里知道这金童玉女般很少年,表面上依偎顾盼,柔情万种,骨子里却是生死冤家韦松信蹄穿越两条大街,先寻了一座酒楼,和田秀贞举杯畅饮,饱餐了一顿,然后在一家规模颇大的“宏升客店”要了两间紧邻的上房。   经过几昼夜不眠不休,他虽有一身超人武功,这时心情一懈,也感到困意朦胧起来,盥洗已毕,田秀贞在韦松房里略谈了一会,便起身回房,自去安歇。   夜,像一池无波死水,嚣尘喧哗渐渐静敛以后,一家家灯火,次第熄灭,整个大地,又沉人无边死寂。   韦松合衣躺在床上,手臂交叉枕着后脑,凝目眺望着窗外繁星,刹时间,脑海里又呈现出一幕幕难忘的回忆、一他仿佛又见到死去的父母,阴森的坟墓,衡山的松涛,桐柏山岭的积雪,以及君山悬崖间惊心动魄的一瞬,湖滨茅屋里,东方姐弟亲切感人的笑容—一。   许许多多往事、际遇,就像那天空闪耀明灭的繁星,一件隐去,另一件又显现出来,渐渐地,倦意爬上他的眼帘,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步入了沉沉梦乡。   朦朦胧胧,长夜在无声无息间消逝。   蓦然间,他好像听到一声轻响,一惊之下,警觉立生,本能地从床上翻身跃了起来。   房中燃亮的烛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目光掠过窗口,似觉有一条其决无比的黑影,在窗外一晃而没。   韦松身负绝学,反应何等迅捷,右手轻轻一按床缘,身形已如脱弦箭矢般穿窗而出,但当他双掌交错,脚落实地,庭院空空荡荡,却看不出任何人踪或异样。   他暗暗纳罕,私忖道:“分明有人在窗外窥探,难道是我眼花看错了?”   他轻轻掩到隔壁窗外,屈指轻弹两声,低声道:“兰表妹!兰表妹!”   房里静悄悄没有一丝回应。韦松摇摇头,暗叹道:“一定是掌伤尚未复原,不然的话,一个练武的人,是不应该睡得这样沉的。”于是也就不忍心惊扰她,独自闪身上屋,在附近仔细搜索了一遍,未见异状,使悄然回去调息了。   这一夜,竟再没有发现第二次响动。   次日一早,韦扮起身正准备开门梳洗,忽见自己枕下。涌出一角纸头。   他好奇地抽出来,一看之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那纸条上写着:“此时此地,取汝性命,何异深囊取物,惟念汝年事优轻,姑存一命,倘能幡然悔悟归顺本教,本教主虚位以待,否则,飞柬二次临榻,恐再无今夜之侥幸也,存亡祸福亟盼三思,万毒教主田秀贞敬上。”   韦松看罢字条,不禁惊出~身冷汗,匆匆奔到隔壁门外,举手急拍,叫道:“兰表妹,起来了没有?”   房里应了一声,好一会,才见“徐文兰”睡眼惺松地开了房门,兀自罗带松垂,彩裙半俺。揉着眼睛问道:“韦表哥,什么事这样气急败坏的?”   韦松进房来,反手如了门栓,把那张纸条取出送给她,一语不发,寻了一张椅子坐下。   田秀贞细细看了一会,假作吃惊不已,忙问道:“你在哪里见到的?”   韦松便把昨夜响动,述了一遍道:“我一闻声响,使惊醒追了出去,想不到她竟然早已潜进房里,放下这张纸条,难道说咱们行踪,已落在他们监视之下了。”   田秀贞沉吟半晌,皱眉说道:“她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偷进你的卧房,在枕边留下这张字条,要是存心想害你,岂不是已经。唉!这太可怕了。”   韦松冷笑道:“假如凭武功对敌,我自信尚不惧她,这几句恐吓言辞,固然不必放在心上,但是,万毒教专门善用毒物,要是被他们偷偷下毒暗害,却有些防不胜防。”田秀贞连忙拉住他的手,颤声道:“韦表哥,咱们宁可回避他们一些,你父仇未报,肩上责任正重,要是不明不白被他们害死了,啊!我真不敢想下去。”   韦松愤然道:“万毒教都在君山大会上,陷害了中原武林六大门派,阴谋野心,已经昭然若揭,我既然忝为武林一份子,岂能被他们几句话就吓倒了。”   田秀贞道:“他们不是说说而已,万——一。”   韦松拍拍她的香肩,柔声道:“找已发誓和他们周旋到底,决不畏缩,但是,兰表妹,我却耽心会连累了你,从今天起,你不要跟我同路了——。”   田秀贞急道:“不,我也不怕,不管是福是祸,我都要跟你在一起!”她这话既像对韦松说的,又像对自己而发。   韦松深觉感动,慰籍地笑道:“要是这样被他们一撮毒药,一齐毒死了,又有什么意义?”   田秀贞娇羞地道:“不能同生,但愿同死,又有什么不好—一。”语声低回,几乎连自己也听不清楚。   韦松一阵热血沸腾,紧紧握着她的柔荑,叫道:“兰妹妹——。”   田秀贞情不自禁,张臂投怀,低声道:“啊!韦哥哥,韦哥哥__。”   这一刹那,两人各自都忘了目前的艰险和立场,只凭一股纯真之情,相依相偎,蜜爱轻怜,同醉在无限温柔馨情之中。   过了半晌,韦松才轻叹一声,低声道;“你一定不肯离开,要依我一件事。”   田秀贞道:“你说吧!无论什么,我都依你就是。”   韦松道:“咱们从现在起,彼此佯作不识,日间分批上路,饮食也要分桌,途中或相距数十丈,或相距三数里,夜间投宿,最好也像现在这样隔邻而居,既可遥遥呼应,万一有什么变故,也可以互相救援——。”   田秀贞闭目倾听,不住颌首,听到这里,忽然岔口问道:“万一临时发生事故,大家失去了联系呢?”   韦松想了想。道:“我们可以约定几种记号,万一失散,或者另有发现,就在路旁醒目之处,留下暗记,不难按图索骥。”   田秀贞欣喜道:“这敢情很好玩,咱们现在就开始商量记号。好不好?”   韦松点点头,两人低声商议,约定几种特别的暗记,何者代表方向?何者代表距离?发现敌踪时,应该留什么图案?紧急求援时,又应该怎样表示出来?   在谈得兴高采烈,忽然被一阵喧哗之声打断了话头,韦松侧耳倾听片刻,突觉那熙攘人声中,有一个十分熟识的嗓音,于是低声对田秀贞道:你在房中别出来,待我去看看!‘他移步门边,迅速拉开房门,闪身而出,循那人声直奔前厅,远远听见一个粗洪的嗓音在暴声喝道:“直娘贼,快说!他们去了多久?”   另一个声音哀告道;‘小老儿不敢撒谎,他们姐弟才在小店住了一夜,昨天上午,便被鲁家少爷亲自接了去,算起来不过一日一夜—一韦松听得心神一震,脚下加快,如飞奔过前厅,独自瞥见约有十余名劲装大汉,正围着客店店东,厉声叱喝,叫嚷不休,为首一个虬髯大汉,却是伍菲。   他跟伍菲在君山会上相识,虽仅一面之缘,彼此甚觉投契,忽见他声势汹汹*问店东,不知因何缘故,连忙扬声叫道:“伍兄,别来可好?”   伍菲闻声回过头来,冷冷向他扫了一眼,脸上竟漠不动容,也不回答,径自戟指那店东叱道:“姓鲁的在什么所在?快说!”   店东战栗着道:“鲁家堡就在本镇东北方,出城,大约十里左右—一”   伍菲叱道:“是实话吗?”   店东连连叩头,道:“小老儿不敢说谎。”   历菲冷哼一声,道:“老贼,你若敢不说实话,看老子不烧了你这间鸟店,你等着瞧吧。”   说着。近身跨出店门,跟一个身形瘦削的黑衣人低声交谈起来,看那情形,仿佛对那黑衣人十分恭顺。   韦松看得大惑不解,不觉跟出门外,暗地打量着那黑衣人,似觉十分面善。   这时候,那黑衣人点点头,冷冷地道:“好吧!咱们就到鲁家堡去~趟吧!   伍菲扬头向其余劲装大汉叫道:走到鲁家堡去!那些劲装大汉哄应一声,一齐涌出了店门。   韦松忽然心中一动,猛可里记起那黑衣人正是自己在君山赴会,在舟中曾见过的万毒教众徒之一,不觉大吃一惊,连忙横身挡住伍菲,沉声道:“伍兄,可还记得小弟吗?‘伍菲怪眼连翻,眼中却充满迷茫之色,好一会,才摇摇头道:“你是谁?老子不认得你。”   韦松知他神志已失,心头暗叹,大声又道:“小弟韦松,咱们曾经同舟往君山赴万毒教之会,伍兄可还记得?”   伍菲冷漠地摇着头,口里喃喃道:“君山?韦松?不,没有这回事—一。   韦松沉声喝道:“你忘了,你是华山派掌门人师弟,万毒教*着中原六大门派,要你们喝下那杯毒酒,伍兄,你想想华山派,再想想你师兄夺命判官蓝荣山,有这些事吗?”   他在话音之中,暗注内家功力,声如洪钟,一字一句都深深贯入伍菲耳中,伍菲听得混身一震,讶然四顾,好像已有些明白的样子。   这时,那黑衣人忽然在人丛中冷冷接口道:“伍菲,你是万毒教门下,这是千真万确的。”   伍菲听了这句话,目光中登时又呈现一片木然,喃喃说道:“是的,我是万毒教门下,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黑衣人紧跟着又道:“既然如此,娃韦的沾辱本教,应该怎么办?”   伍菲怒目一瞪,厉吼道:“杀!”黑衣人冷笑道:“对!那么,怎么不动手?”   伍非一闻此言,如奉纶音,呼地一掌,向韦松当胸劈了过来。   韦松翻碗一拨,脚下横移数尺,朗声叫道:“伍兄,你乃华山一派高手,怎么竟甘心屈从一个万毒教爪牙的吩咐!   黑衣人接口又道:“伍菲,限你十招之内,毙此小辈。”   伍菲突然大喝一声,果然双掌如风车轮转,一口气连劈了十掌,每拿莫不贯注全力,直如舍死拼命狂飙暗劲,排空横流,威猛无比,韦松被迫向后直退,转眼已退至六七丈以外。   黑衣人厉声高叫道:“伍菲,怎不使用你身边的火简?”   伍菲嘿地一声,掌势立止,深手入怀,取出了乌黑发亮的“华山火简”。   韦松见他心志迷失已深,仓促之间,决难醒悟,要是再不离开,火筒一发。附近民房店家,难免同遭浩劫。想到这里,暗暗叹息一声,一顿足,连客店也不回,转身向南如飞而去。身后遥遥传来那黑衣人得意骄狂的敞笑,但却不闻伍菲追来的脚步声。   韦松转过两处街角,才缓缓停住脚步,怅惘伫立了半晌,连声喟叹不已。   他不仅是为了伍菲的不幸而惋惜,主要的却是愧恨自己竟无力从迷失之中,将他解救出来,一个伍菲尚且如此,参与君山之会的六大门派,想必也难过同一命运,万毒教如今轻而易举掌握了这许多武功深湛的人物,肆意指使,茶毒江湖,天下无人可御,武林浩劫,已经迫在眉睫了。   经过这一阵纠缠,天色早已大明,韦松苦思无计可行,只得带着满腔难以排遣的激愤,仍蹁跹回到“宏升客店”,那黑衣人和伍菲却已离去。   店东犹自蜷伏在柜台边战粟着,一见韦松返来,颤颠颠抢前几步,扑地跪倒,以头叩地,颤声叫道。“少侠救命!”   韦松连忙扶起,叹道:“别怕了,他们不是都走了吗?   店东热泪横流,道:“小老儿虽免一死,他们这一去,必然放不过鲁堡主父子,务求少侠仗义拔刀,解救鲁堡主一家百余口性命。”   韦松诧问道:“哪鲁堡主父子是什么样人呢?   店东泣道:“鲁家堡世代行善,仗义疏财,是咱们这儿有名的大善士,小老儿不知受过他老人家多少恩厚,刚才万不该贪生说出鲁家堡三个字,如今越想越悔,只恨话已出口。已经收不回来—一。‘韦松道:“你先别只顾哭,把这事的原原因因,详细告诉我吧!”   店东拭泪说道:“前天夜里,有年轻姐弟两人,狼狈不堪到小店投店,一进门,就问起‘摘星手’鲁老太爷的名讳,据那位姑娘说,她爷爷原和鲁大爷是知交,许多年未曾来住了,近日她们家遭恶人寻仇,她爷爷负伤坠湖,生死不明,剩下姐弟两人逃出来,要想投奔鲁家堡去。小老儿见他们姐弟怪可怜的,又曾身受过鲁大爷厚恩,因此一面安顿姐弟俩食宿,一面派人连夜去鲁象堡送讯。昨天一清早,鲁家堡少堡主亲自赶了来,用一辆大车,把姐弟两人接了去,临行又赏了小老儿许多银两,叮嘱不得把他们姐弟行踪去向对人提起。这原是件平常事,平时常有远道投奔鲁家堡的人,小老儿也见过几次,也许这姐弟两人跟堡主交谊特别深些,事过之后。小老儿绝口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可是,今天一大早,却来了这一大群凶神,撞进店门,便要杀要砍,追问那姐弟两人去向,小老儿一时被他们吓昏了。竟冲口说出了鲁家堡—一。”   韦松沉吟说道:“哪位鲁家堡主,号称“摘星手”,想必是一位很了不起的武林人物?   他叫什么名字?”   店东道:“老堡主讳字伯廷,听人说,他老人家使得一手特别暗器,与众不同,人家暗器是飞镖飞刀,他老人家却是一枚六只角的金星——。”   韦松猛地一震,忙道:“什么暗器?你再说一遍。”   店东畏缩地望望他,低声道:“听说是一枚六角金星,因此人家才称他老人家‘摘星手’”   韦松急急从房里取出布包,解开结头,用颤抖的手,托着那枚喂毒金星,沉声道:“你仔细看看,是这样形状不是?‘店东揉揉眼睛,聚精会神端详那枚金星,韦松一颗心,随着他的目光,起伏升沉,险些要从口腔里跳了出来。   谁知那店东看了好一阵,却摇摇头,尴尬地苦笑道:“小老儿也没有见过,不知是不是这般形状。”   韦松喟叹一声,收好包裹,又问:“鲁家堡在什么地方?”   店东忙道:“出东门十来里,一片大宅子,堡前种着两列垂杨—一。‘韦松点点头,霍地立起身来,向里便走。   店东诧问道:“少英雄,你—一你不去鲁家堡了吗?”   韦松道:“我还有一位同伴在店里,须得告诉一声,即刻就去。”店东忙道:“可是昨夜和少侠同来的那位姑娘?”   韦松额首道:“正是。”   店东急道:“那位姑娘方才已经独自出去。”韦松一怔,问道:“是吗?什么时候?”   店东道:“就在那些凶神离去以后—一。”“她没有说什么?”“没有。”   “骑了马去的?”   “也没有。她独自悄悄出去,那匹白马,还在店里。”“快去牵了出来。”   店东忙去备马,韦松趁机飞步奔过田秀贞的卧房,果然房门虚掩,已不见她的人影,他匆匆在桌上床上扫了一眼,也没有发现留字或图记,心里顿感迷惘,转身又奔到前厅,店东已亲自将马匹牵来。   韦松闪身上了马背,吩咐道;“哪位姑娘若是回店来,你可告诉她到鲁家堡来。”   店东连声恭应,韦松勒转马头,一抖丝缰,那马儿扬鬃怒嘶,四蹄运转,一阵风似直奔东门。   出得镇外,极目一片无垠旷野,韦松心急如焚,放马疾奔,十来里路,在他此时看来,竟比一百里、一千里还要遥远,恨不得一脚便到才好。   一路上,他不停地喃喃吟着两句话:“摘星手鲁伯廷,摘星手鲁伯廷,六角金星,六角金星—一。‘陡忽间,道旁一件东西,映人眼帘,韦松目光如烟,凝神望去,心中顿时一阵欣喜—一。   ------------------------------------------- ----- 第 七 章 欲盖弥彰 怒马驰中,韦松目光如炬,偶尔扫过道旁一块凸出的大石,突然发现石上刻画着一个清晰地图案——。   两枚相扣的圆环,一柄长剑,贯透环心一一那正是他和田秀贞约定的暗记,剑尖所指,果是鲁家堡。   他不禁欣喜的忖道:“兰表妹不愧兰质惠心,不声不响,竟比我抢先一步,去了鲁家堡。”   但继而一想,一团高兴,立刻又冷淡了下来。   无论“摘星手”鲁伯廷是不是他要寻找的人,现在他必须立刻决定一件事,那就是——   当他再度遭遇伍菲时,应该怎么办?   杀了他?   不是办不到,而是道义良心,都不允许他这样做,伍菲已经丧神迷志,言行不由自主,他怎能忍心伤害一个神志错乱的可怜人。   但是,那黑衣人一旦见到他,势必又将指使伍菲用霸道的“华山火筒”对他下手,不伤伍菲,就无法解救鲁家堡危难,自然更不可能会见“摘星手”鲁伯延了。   这件事叫他无法两全,他本是忠厚之人,想到这里,不禁迟疑蜘蹰起来。   远处碧绿丛中,闪现出一片挺拔的高墙,墙上敌楼、箭垛,建筑得十分坚固宏壮,绕墙是一条三丈多宽的护庄河,垂杨扶疏,水波清洁,映着堡外一望无垠麦亩阡陌,风光分外甜静宜人。   韦松猜想那片庄子,必然就是鲁家堡了,心情越觉沉重,勒住坐骑,缓缓行到河边,一望之下,却大感诧异这时,堡门大开,护庄河上木桥也放落下来,三五乡人,荷锄挑担,在木桥上来来往往,竟然十分安详,毫无惊慌忙乱的模样。   这情形的确有些使韦松纳闷,因为伍菲等大批人声势汹汹部扑到鲁家堡来,至少应该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堡中安静如恒,好像并无事故发生,难道他们已经达到目的,早就离去了。   想到这里,心头不期然深深一震,连忙抖动丝缰,怒马长嘶一声,泼刺刺冲过了木桥。   当他策马甫抵堡门,蓦闻‘唰’地一声破空声响,迎面六对红缨长枪突然交叉拦住去路,门后人影一闪,走出两个身着青衣的中年大汉,沉声道:“朋友,请止步!”   韦松慌忙勒马跃下地来,抱拳笑道:“敢问这儿可是鲁家堡?”   那两名青衣人一个负剑,一个持刀,四道炯炯逼人目光,向韦松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持刀的一个也拱拱手,道:“不错,朋友高性大名?莅临敝堡。不知有何见教?”韦松见他神情虽然冷漠,语气倒甚客气,于是又笑道:“在下韦松,有件要事,急欲求见堡主—一。”   持刀人浓眉一扬,接口问:“韦兄欲见敝堡主?还是少堡主?”   韦松想了一下,笑道:“在下欲拜谒‘摘星子’鲁老堡主——。”不料这句话还没说完,那挎刀青衣大双突然脸色一沉,冷冷地道:“很对不起,老堡主有事外出,不在堡中,韦兄请过几日再来吧!”说着,挥挥手,六对红缨长枪一齐缩了回去,却从堡门后鱼贯走出十余名劲装持刀大汉,一字儿并肩挡住堡门,个个手扶刀柄,虎视眈眈,瞪着韦松。   这情景,好像对他的造访,表示十二分不欢迎,而且,大有送客之意。   韦松有些不悦,忍着一肚子问气,又道:“老堡主既然不在,就请少堡主见见面也是一样。”   那负剑的中年大汉,突然冷哼一声,不耐烦地道:“少堡主另有要事,不能见客,阁下还是请回去的好!”   韦松听了这句露骨的逐客令,不觉怒火上冲,本想立刻发作起来,但转念一想,或许他们因为风声不好,防范较严,不明白自己来意,难免有些疑虑,于是又将怒火按捺住,强笑道:“各位不必疑惧,在下因闻贵堡曾经仗义救助两位少年男女,仇家即将寻到,故此好意知会一声,假如贵堡一定不肯相信,也就算了。”   那两人一听这话,面色倏然大变,彼此互望了一眼,满脸遍布惊骇失措之色。   韦松耸耸肩头,晒笑道:“在下言尽于此,堡主回来的时候,烦二位把这件消息转达一下,信与不信,悉听尊便,告辞!”说完牵马回头便走。   才走了几步,那负剑大汉忽地掠身追出堡门,拦住韦松去路,紧张地叫道:“韦兄,且请留步!”韦松扬眉问:“怎么?难道贵堡不愿见客,也不准客人走吗?”   那人额角上已隐现汗珠,急声说道:“请问韦兄这个消息,从何而来?”韦松笑道:   “是城里一家客店掌柜亲口告诉我的——。”那人恨恨一顿足,道:“唉!该死的东西,全被他坏了事了—一。”韦松脸色一沉,道:“喂!请你嘴里放干净些,在下远道赶来送信,哪一点该死?”   那人连忙抱拳陪礼道:“韦兄,不要误会,我不是骂你。”韦松心里暗笑,口里却道:   “哼!我说呢,天下哪有这样不识好歹的人。”   那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拱手又道:“韦兄请恕唐突,能否暂请略候,容在下通报一声!”韦松道:“贵堡主既然不在,少堡主又不愿见客,有什么好通报的?”   那人尴尬地笑道:“堡主虽然不在,也许少堡主愿意跟韦兄见见面,方才多有冒犯,韦兄万莫见怪才好。”   韦松笑道:“好吧!那么就请快一点,我还有事,不能久候—一”   那人连声应了,一拱手,匆匆奔进堡去。   韦松牵着马,正缓步踱回堡门不久,身后忽有“卟嗤”一笑,道:“表哥,怎么样?也是白费口舌,换来两字——不见?”   他扭头一看,却见竟是先自已赶来鲁象堡的田秀贞,姗姗从木桥走了过来。   韦松微感一怔,匆忙迎了上去,沉声问道:“你现在才来?”   田秀贞妩媚地笑道:“谁说的?早来过一次了,可惜跟你一样,在门口碰了个软钉子。”   韦松回头见堡门那些持刀大汉,都瞪着眼向这边张望,于是压低声音问道:“你没有追上他们?”   “谁?”   “就是那些在客店门外跟我动手的人。‘”没有啊,我追出城外,便不见他们影子了,也许他们还没有寻到这儿来—一。“   “不!”韦松沉吟道:“他们一定为了白天不便下手,想等到夜晚发动,咱们只好等他们一夜!”   田秀贞故作不解,问道:“韦表哥,你跟这儿堡主认识吗?”   “不!从未见过。”   “那么,我们为什么帮他?”   “你不知道,这位堡主人称‘摘星手’,惯使一种星状暗器,我疑心他跟爹爹死因有些关系—一。”   ‘真的?’田秀贞莫名其妙心里一震:“他们说,堡主不在—一。”   韦松冷笑道:“鬼话,客店掌柜亲口说他负伤不能行动,怎会不在堡中,由此更令人可疑,等一会,咱们好歹要借口留下来,仔细查一查—一。   正说到这里,那负剑大汉已领着一个二十岁左右英俊少年,从堡中如飞奔来。   那少年年纪虽然和韦松相仿,神色却显得阴沉老练得多,老远向韦松一抱拳,朗声说道:“小弟鲁克昌,因家父离堡外出,未能亲迎,韦兄多多见谅。‘接着,目光一扫田秀贞,又道:”这位姑娘是——?“   韦松笑道:“这是在下表妹徐文兰,咱们来得鲁莽,有扰少堡主清神!”   鲁克昌凝目在两人脸上仔细看了一会,侧身道:“请贤兄妹入堡详谈。”   韦松含笑点点头,领着田秀贞缓步人堡,踏进堡门,才见“鲁象堡”中房舍井然有序,笔直的石板街道,高墙深壕,敌楼箭垛之后,均有挎刀堡丁隐身守卫,布置防御,甚是严紧,不觉暗暗赞赏鲁克昌将他们请到一栋宏大的宅院中,立刻摒退闲杂之人,正色问道:   “本堡自家父建堡以来,一向苟安度日,从不敢开罪江湖朋友,惊闻韦兄传言,将有仇家上门,实令小弟万分惶恐,不知所谓仇家,究竟都是什么人物?‘韦松便把晨间所遇所闻,以及客店掌柜的话,详细述了一遍。   鲁克昌闻言立时变色,惊道:“这是从何说起?鲁家堡纵有天胆,也不敢收容万毒教仇人的子女,那蠢才信口胡诌,岂不陷我父子于万劫不复之地,他与鲁家堡何仇何恨,为什么存心要诬陷我们。”   韦松见他言词闪烁,心里大感不快,冷笑说道:“其实那掌柜一番话,不但没有丝毫诬陷之意,更将贵堡仗义护孤,疏财行善,对贵堡赞佩不已,少堡主也许是太畏惧万毒教势大了吧?‘鲁克昌连连摇手道:”不,韦兄错了,万毒教新近崛起武林,收罗中原六大门派,声威震耳,咱们鲁象堡早已心敬神驰,决不敢做出这种违拗忤逆之事,不想竟然平地风波,生出这桩谣言来。唉!小弟方寸已乱,只等教中高人驾莅,立刻出堡恭迎,静候他们搜查全堡,以洗清白—一。“   韦松大怒,猛地站起身来,道:“少堡主既然已有万全之策,在下就此告辞。‘鲁克昌好像并无坚留之意,仅道:”多承韦兄送讯,小弟心感莫名,容敝堡略表一点谢意。“回头向那负剑大汉招招手,那人转身取来一封约有五十两重银子,鲁克昌双手捧到韦松面前;说道:“些小之物,不成敬意,聊酬韦兄远途跋涉茶水之资—一。”   这番话,把韦松气得脸色发青,拂袖冷笑道:“少堡主,你把韦松看错了,我好心驰报警讯,难道为了你这几十两银子的报酬吗?哼!不念在彼此初交,韦某人真要说出无礼的话了。”扭头对田秀贞道:“兰表妹,咱们走!”   田秀贞抿嘴微笑,柔顺地跟着韦松出了鲁家堡,那鲁克昌亲身恭送到堡外,命人送还韦松坐马,一再表示无限歉意。   韦松气冲冲向前直奔,一口气行了里许,回头一看,田秀贞牵马随在身后,他此时怒火略减,长叹一声,就在路边草地坐下来,脸上遍布愤愤之色。   田秀贞将马系妥,姗姗近前傍着他坐下,妩媚地望了他半晌,才含笑道:“你不是说要借口留在堡中吗?干嘛又一怒而去呢?”   韦松恨道:“那位少堡主满口奴才语气,全不是客店掌柜所说的侠义人物,叫人听了实在生气。”田秀贞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何犯着生气,据我看,他对万毒救那些谄媚畏敬的话,未必尽是由衷之言、’韦松忙问:“你怎么知道?”   田秀贞娇笑道:“理由很简单,要是他既未收容万毒教仇人的子女,又决心任人搜查,心地坦然,怎会慌慌张张将咱们请进堡去,却只说了些莫名其妙的废话!   韦松恍然道:“果真我竟没想到这一点,这么说,欲盖弥彰,反而证明他收容少年男女确有其事了。”   田秀贞道:“八成是有的——。”   韦松又道:“如果真有这件事,他怎敢任由人家检查?”田秀贞掩口而笑,说道:“表哥,你怎的这样老实,搜查只不过一句空洞之言,鲁家堡中那么多房屋,随便藏在何处,也使人无法搜到,何况他又口口声声钦敬臣服万毒教,先已经争取到万毒教的信任,何患妙计不酬!”   韦松跌足道:“原来他请我们进堡,目的正是要借我们之口,替他宣扬他们对万毒教的恭顺,这鲁克昌年纪虽轻,心机却很深沉!”   田秀贞接口道:“可笑我们一怒出堡,恰好如他算计。表哥,‘摘星手’的事,还要不要追查?”   韦松跃身而起,道:“自然要查,走!咱们再回去问问他。”   田秀贞却摇摇头,道:“不!那位少堡主很狡猾,当面问他,必然问不出所以然来,不如等到晚上,悄悄进堡,暗中查探。”韦松击掌道:“对!咱们就这么办。”两人寻了处隐蔽林子,安置好马匹,静坐调息,准备夜间行动。   这时天色尚早,一轮骄阳,高挂空际,他们身边又未曾携带干粮,好容易熬到黄昏日落,腹中雷鸣阵阵,已觉饥火难耐,正感烦躁,忽听一阵急剧的马蹄声遥遥传进耳中,渐行渐近。   韦松心头激动,霍地跃起,轻轻掩到林边屏息窥视,片刻间,果见一骑快马,正绝尘由城中飞驰而至,转瞬掠过密林,直向鲁家堡而去。   马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光头壮汉,半裸身子,浓眉大眼,两臂之上各束一支闪闪发光的金环,映着身上古铜色皮肤,神情粗扩威猛,一望而知必是外功极深的武林人物。   光头壮汉离去不多久,鲁家堡方向也如飞驰来一骑快马,却是日间把守堡门的中年负剑大汉,这大汉低头催马如风,刹时掠过林边,径自奔向城中去了。   韦松悄悄同田秀贞道:“看样子被你料中了,鲁家堡此时正急着布置,果然不似甘心向万毒教俯首低头的情形呢!”田秀贞只是淡淡笑道:“不过,他纵能请来几个帮手,也未必能与万毒教为敌—一。’韦松皱眉说道:”这话不错,万毒教驱使六大门派出面为恶,个个都是武林高手,伍菲身上更有极霸道的华山火简,假如等一会咱们跟他在堡中遭遇,正不知该怎样应付才好!”   田秀贞道:“你是担心见了伍菲,不忍对他下手?”   韦松喟叹道:“是的,他与我无仇无恨,如因他一时神志不清,向他下手,未免问心难安。”   田秀贞想了一会,道:“放心吧!我猜万毒教的人,今夜也许不会在鲁家堡出现。”   韦松诧道:“你从何可以断言?”田秀贞笑道:“猜的罢了!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动身了。”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幅丝绸,要替韦松系在脸上。   韦松奇问道:“为什么要用丝绢蒙面?‘田秀贞笑道:”傻瓜,咱们白天才去过一趟,万一等会露了形藏,被他们认出来,岂不误会咱们包藏祸心?你应该暂时俺遮一下。’韦松忙道:“咱们问心无愧,何必学那藏头露尾的行径——。   田秀贞未等他说完,轻伸出柔荑,已将黑绢掩在韦松脸上,一边替他结扣,一边娇声在他耳边说道:“好表哥,听我的话,既然准备夜探虚实,还是不露出本来面目的好,系上吧,我不会害你的!   韦松犹在迟疑,终被她将黑绢系好,他想想这话也甚有理,于是也就不再反对,却不想如此一来,几乎铸成遗恨终生的大错——。   他们趁着夜色,悄悄重回鲁家堡,绕河寻到隐蔽之处,一齐飞身越登堡墙,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住两名堡丁,展开身法,径奔日间那栋巨宅。   韦松自得北山神手头陀们赠一甲子内力,一身兼修南北双奇绝学,俨然已侧身武林高手之列,但今夜却是他第一次展露玄功,但见他身形展动,劲风不扬,衣袂不飞,举步间有如行云流水,却快得宛如一缕轻烟,田秀贞看得心惊不已,竭力施展‘鬼影身法“,才算勉强没有落后。   两人略一辨认,很快就找到那株巨宅,审视之下,宅中正灯火通明,人影纷纷进出,显得十分忙碌。   韦松向田秀贞招招手,飘身隐在一株树上,运目望去,只见厅上设着一席极丰盛的酒筵,许多堡丁仆妇穿梭上菜添酒,席上五位,坐着寻臂束金环的光头壮汉,鲁克昌斜位作陪,频频敬酒,脸色已不似白天那么惊惶和阴沉。   那光头壮汉满饮了三大杯,抹抹嘴唇道:“贤弟所述经过,好生叫人难懂,那丫头既是他亲侄女,怎会突然下此毒手?”   鲁克昌道:“这件事,别说师兄不信,小弟又何尝相信? 但据家父重伤返堡时,亲口对小弟说起,就不由人不相信了。”   光头壮汉沉吟一阵,道:“难信!难信!只怕其中另有阴谋,你事后可曾令人再去查看过没有?”   鲁克昌点头道:“小弟曾经立命鲁达去查看过,据说那儿~切均末移动,尸体已经掩埋,在屋外建了六座土坟。”光头壮汉眼中精光一闪,抢问道:“你说几座土坟?”   “六座”“一共死了七人,怎的只有六座坟头?”“据说另外一座,乃是空坟,坑中并无尸体—一。”   “有这种事?”光头壮汉惊呼着从椅上站了起来,不安地在厅上来回踱了几圈,愤愤说道:“这儿事了之后,我要去亲自看看,师父死得太不明白了。”   鲁克昌也叹道:“小弟久有此心,无奈一直抽身不开,如今又遭到这桩大事,师兄来得太好,正可助小弟一臂之力。”光头壮汉嘿嘿现冷哼一声,道:“想不到华山派竟也做了万毒教走狗,苗某人倒要会会这些不知羞耻的东西。”   正说着,一骑快马如飞驰到宅前,马上跃下一人,却是那负剑大汉,匆匆奔进大厅,拱手向光头壮汉和鲁克昌见礼侍立。   鲁克昌忙道问:“鲁达,打听的情形如何?”负剑大汉抱拳答道:“小的曾去店中查问,日间那姓韦的所说竟然句句真话,而且,据说那姓韦的武功极高,并不是万毒教的人—   一。”   “啊!”鲁克昌不觉诧异轻呼一声,脸上顿时现出无限懊悔之色。   韦松听到这里,心中大感欣慰,满肚子怒气顿时化为乌有,扭头望望田秀贞,却见她不住连连摇头,好像在示意他不可过分得意。   鲁达又继续说道:“小的本想把那蠢材带回堡来,又怕反而泄漏了风声,据实情,那蠢材也确系被迫不过,这事必有旁人通风报信,原也无法过分责怪他,所以申斥了一顿,并未难为他。”   鲁克昌颔首道:“很对,他是个生意人,刀锋之下,自然熬不过去,那么,万毒教和华山派的人可有消息吗?”   鲁达摇头道:“回少堡主,这真是件怪事,有人亲眼见他们一早就出城扑奔鲁家堡来,可是,到现在却未见他们在附近现身。”   那姓苗的光头壮汉接口道:“他们必是不肯白日下手,夜里一定会来,你只嘱咐他们各就位置,不得惊惶,多派人出堡踩探,一有消息,立刻用号弹报回来,咱们好歹在堡外截住他,不让他毁伤堡中房舍。”   鲁达应了一声。躬身退去。   苗姓壮汉仰头又于了一杯酒,忽然低声向鲁克昌问了几句话,鲁克昌立时紧皱眉头,愁容满面答道:“可怜他老人家终日困卧楼上,神志虽然还很清醒,却寸步难移,直如残废!”   苗姓壮汉道:“你带我去看看他老人家‘鲁克昌点头应允,亲自提一盏灯,领着那苗姓壮汉直奔后园,仆妇们竟一个也没有随去。   韦松心念一动,忙也招呼田秀贞蹑踪掠登屋脊,鹤行蛇伏,远远跟着扑向后园。   鲁克昌和苗姓壮汉迅速地穿过花园,左绕右转,来到一座孤立的小楼下,鲁克昌将灯笼悬在楼口,轻步拾级而上,姓苗的壮汉竟未跟随上楼,独立在楼下扬自四处张望,韦松和田秀贞险些被他发现,连忙隐入一丛花草后。   鲁克昌登上楼顶,举手敲门,剥剥两声,稍停片刻,又敲两声,一连敲了四次。   楼房中有人沉声喝道:“是谁?”   鲁克昌应道:“丽儿是我,开门吧!”   这时,楼上才透出一线灯光,房门“呀”地打开,鲁克昌低头跨进房去,竟没有招呼楼下的苗姓壮汉,房门“蓬”地重闭。   韦松和田秀贞躲在花丛后,巴不得那苗姓壮汉快些上楼去,不料那光头壮汉却毫无登楼之意,只在楼下徘徊巡视,东张西望,好像守卫的~般。   片刻后,楼房门“呀”地又开,鲁克昌跨出房来。低叫道:“苗师兄,爹请你上楼来。”   苗姓壮汉答应一声,一顿足,嗖地腾身凌空拔起,人在空中略一折身,轻若乳燕,飘飘落在楼口,一言不发,便踏进房去,房门“蓬”地立又紧闭,却把鲁克昌留在门外,接替了了望警戒的任务。   这一来,韦松和田秀贞连逼近一步的机会也没有,更别说登上小楼,听听房里谈些什么话了。   韦松恨得牙痒,尽力耐着性子,只远远望见小楼上人影移幌,偶尔传出一声叹息,隔了盏茶之久,那苗姓壮汉才独自退出房来,神情黯然地对鲁克昌说道:“咱们再去看看那可怜的姊弟两人吧!”   楼上灯火重灭,鲁克昌和姓笛的壮汉一齐下楼,取了灯笼,匆匆而去。   韦松屏息静待他们已经去远,悄声对田秀贞道:“这小楼中如此诡密,必是‘摘星手’鲁柏廷藏身之处,你替我守望着,让我上去看一看。”   田秀贞道:“不!我要跟你一起上去。”   韦松道:“也好,咱们也学他们方才的行动。”   两人一长身形,二次起落,已经同时掠登楼顶,韦松依照鲁克昌敲门之数,每次两声,一连敲了四次。   果然,楼中有人沉声喝问:“是谁?”   韦松应道:“是我,丽儿快开门—一。”谁知那人又问道:“你是谁?怎么楼口不挂灯笼?”   韦松被问得答不上话,方自一怔,田秀贞纤掌一挥,蓬地将房门劈开,沉声道:“表哥,快冲进去!”   韦松错掌护胸,低头冲进楼房,一脚才踏房中,蓦闻金刀砍空,一缕寒光,直奔面门劈到,急运“玄门隐形罡气”,左腕斜斜一拨,右掌疾出,一招“深渊锁龙”,疾挥而出。   掌力过处,只听一声闷哼,刀光人影一齐踉跄倒退数尺,韦松扫目望去,却见是个十七八岁丫环,手里倒提一柄厚背九齿刀。   那丫环一顿之后,挥刀又扑了过来,刀光霍霍,死命挡住房门,一面扬声长啸,凄厉之声,充斥楼头,显然是在呼救求援。   田秀贞一咬牙,道:“表哥,不下毒手,还等什么?‘说着,欺身抢进房门,掌指交施,一连几招快攻,纤掌忽然飘忽地一探,直透刀光之中,翻腕沉臂,”呼“地一声,厚背九齿刀已被她拍落楼板上,迅疾点了那丫环穴道。   韦松忙道:“别伤她性命——。”   内屋中忽然响起促迫的语声:“是—一是哪一位—一高人一一。”   韦松尚未回答,田秀贞抢着幌燃火揩子,将壁间油灯点亮,一缕亮光,照映全楼,两人同时向内屋里去,登时都大吃一惊——。   那是一间无窗暗室,三面是壁,一面遥对房门,空中除了简单桌椅和一张木榻,旁无陈设,木榻上躺着一个乱发披面的枯槁老人。   灯火一亮,那枯槁老人霍地从榻上撑起半个身子,当他一眼瞥见光影下的田秀贞,浑身突然剧烈地寒颤了一下,惊恐无比的叫道:“田秀贞—一万毒教主—一你—一。”   田秀贞微微一怔,紧接着娇躯轻闪,人已跃到床边,笑道:“鲁老堡主,你认错了人—   一。”   老人如见蛇蝎,手一松,重又仰跌倒床上,簌簌颤抖着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一。”   韦松忙也跨前一步,道:“老堡主,你真的认错了,她姓徐。名文兰,只不过和万毒教主田秀贞长得很相像罢了老人惶然连摇着头,道:“不,不—一她是田秀贞—一万毒教主田秀贞—一。”   田秀贞转头向韦松笑道:“他一定是吓疯了,表哥,把东西拿出来叫他认一认!”   韦松点点头沉声问:“你就是‘摘星手’鲁伯廷吗?‘老人喃喃道:”不错!我就是鲁伯廷!你们杀了我吧韦松从怀中取出丝帕解开,将那枚星状暗器送到老人面前,激动地问:   “请问你,认不认识这件东西?”   鲁伯廷扫了一眼,脸色越加苍白,喘息说道:“六角金星一一这是老夫成名暗器—   一。”   韦松听他已经直认不讳,登时心血一阵沸腾,一探手,扣住鲁伯廷肘间穴道,厉声喝道:“告诉我!我爹娘是怎么被你害死的?快说!   鲁伯廷嗫嚅问道:“害死你的爹娘?我什么时候害死了你爹娘?”   韦松热泪盈眶,含恨说道:“鲁伯廷,你想不到吧,云溪金剑神镖韦如森,就是我爹爹,你跟我们韦家何仇何恨,竟用歹毒手段,害死我父母亲友一门六口,姓鲁的,你说!”   鲁伯廷喃喃念道:“韦如森?金神镖?”霍地眼中一亮,失声叫道:“韦松!你—一你就是韦松?你是韦松?”   韦松切齿地点头道:“是的,我就是韦松,怨怨相报,分毫不爽,你没有料到吧?”   鲁伯廷忽然泪水滚滚直流。嘴唇一连张前几次试竟然无法说出一个字来。   田秀贞黛眉微一皱,接口道:“韦表哥,暗器既然是他的,下毒的人,必然也是他,不必多问了,咱们替惨死的姨父姨母报仇吧!”   韦松含泪道:“不忙,我要问问明白,为了什么仇恨,居然下这种毒手!”他想到父母惨死之状,仇恨之火澎湃掀腾,五指上略一用力,指尖已深深陷进鲁伯廷干枯的皮肉之中。   鲁伯廷痛得哼了一声,神志反而清醒了些,回声说道:“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一。”   韦松怒叱道:“我回来便是为了清理父母血仇惨死,你老老实实把害我父母的经过说出来,若有一分情理,我答应只取你一人性命抵债,否则,鲁家堡今夜休想留下一个活口。”   鲁伯廷惨然额首,道:“好!我说,我正要把那天经过,详详细细告诉你,唉!这件事,闷在我心里。使我这些日子以来,生不如死,好孩子,让我告诉你吧——。”   田秀贞听到这里,心中暗惊,连忙抢着道:“表哥,快些下手吧!他在故意拖延时间,想等他儿子赶来救他!”韦松回头望了楼门一眼,沉声道:“兰表妹,你去掩上房门,把灯火弄媳—一。”   鲁伯廷突然大声叱道:“不要弄熄灯火。不要弄熄灯火!”田秀贞冷哼一声,道:“你想留着灯光,好让你儿子知道楼上发生了变故?告诉你,他就算来了,也救不了你的性命。”说着,便向房门行去,径自掩上门扉。   鲁伯廷长叹道:“老夫一命何足为借,但是,韦松,在你们熄灭灯火之前,请你掀开被褥,看看老夫身上残留着什么东西。”   韦松左手仍扣着他肘间穴道,右手将那枚六角金星放在几上,空出手来,迅速地一把掀开了被褥,一望之下,立刻失声叫了出来。   原来那鲁伯廷枯于如柴的身躯上,仅着短裤,整个上身赤裸,涂满许多紫黑色的药膏,左胸却插着半截金闪闪的断剑。   最令人惊心的是,那断剑一半深入肌肉,一半残留体外,而所插之处,又是左胸下致命要害‘期门’死穴韦松一见那柄断剑,宛如巨雷轰顶,脑中一阵晕眩,匆匆从怀里取出他父亲“金剑神镖”韦如森临死弃置桌上那半截金剑,两下一比,果然正是一柄。   他急急想伸手拉出那半截剑尖来,鲁伯廷却沉声说道:“漫着,你绝对不能拔出剑尖来—一。”韦松一愣问道:“为什么什?”鲁伯廷喘息着道:“老夫全因有这半截金创插在穴道上,剧毒被金剑隔阻于期门之下,才能苟延残喘活到今天,你一旦拔出剑尖,老夫立时身亡,你父母惨死因由,也就永远无法知道了。”   韦松颤声又问:“这是我爹爹成名兵刃,怎会剑尖留在你身体上?”   鲁伯廷轻嘘一声,说道:“孩子,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那一天,你爹爹怀着满心兴奋,盼你艺成归来,要把这柄金剑传给你,并且,准备告诉你一件在他心中埋藏了十余年往事旧恨,想不到苦候一日,却等来一场灭门惨祸—一。”正说到这里,田秀贞忽然”呼’地一口,吹灭了灯火,沉声道:“表哥,有人向这儿来了!”   韦松听到紧要之处,应道:“别理他。娃鲁的,继续说下去!你怎会知道我爹要我返家,传我金剑的事?”   鲁伯廷在黑暗中叹息说道:“告诉你,也许你不会相信,那天你爹爹多么快乐与兴奋,不担叫你娘忙忙碌碌准备了一桌丰盛酒席,而且,又请了四位客人,在席间作陪—一。”   韦松插口问:“是哪四位客人?”   鲁伯廷幽幽说道:“其中有你两位师叔,也就是和你爹爹并称‘洞庭三剑’的蓝衫剑客梅维民,连云剑客吴涯。”“这个我知道,那另两位客人却是谁?”   “另两位是你爹爹最近十年内结识的好友,他们也是师兄弟两个,出身昆仑派,一个人称‘金环对’姓王名俭。”“他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年人吗?”   “正是……”   韦松心中一震,“啊”了一声接口又道:“另一位呢?”鲁伯延缓缓说道:“另一个,也就是那次席上唯一活着脱身的人——他便是老—一。”才说到“老”字,小楼外突然响起急迫的步履之声,鲁伯廷语声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紧接着。门上响起“剥剥‘两声,一连四次,有人沉声问道:“爹!你老人家在跟谁说话?”   ------------------------------------------- ----- 第 八 章 大错铸成 那声音分明正是少堡主鲁克昌的嗓音,韦松蓦然一惊,骈指如戟,飞快地点了鲁伯廷脑后“哑穴”,身形疾旋,已到门后,提掌蓄势而待。   鲁克昌见无人回答,情知有异,蓬蓬举手拍门,大叫道:“丽儿!丽儿!”   田秀贞悄悄也到了韦松身后,忙压低噪音,沉声应道:“是谁?”   鲁克昌道:“丽儿,是我,你快开门!”田秀贞一面缓缓抽出长剑,一面答道:“堡主刚休息,没有事,少堡主请回吧!”鲁克昌明明听见父亲在跟人说话,这一来,疑心顿起,回头叫道:“苗师兄不好了,楼上有变……。”   那臂束金环的苗姓壮汉本在楼下,听了这话,脚尖一点地面,身子唰地冲天拔起,人在空中一扬粗臂,呛当当一阵震耳脆响,九环刀已撤到他的手中。   他看起来粗壮笨拙,轻身之术却达炉火纯青之境,半空一拧虎腰,飘落楼口,左掌一翻,“蓬”地早将楼门震开。   韦松轻轻拨开门板,沉桩扬掌,一招“怒海沉鲸”当胸推了出去。   那苗姓壮汉大喝一声,挥拳硬接,“轰”地一声暴响,当场退了两步,恰好撞楼梯栏杆上,连人带拦杆翻落了下去。   鲁克昌骇然大惊,右臂疾扬,向天射出一颗号弹,接着双掌交错,低头冲进房门,不想一脚踏进去,又被韦松迎头一招‘空王赶山’,劈得蹬蹬蹬踉跄倒退出来。   韦松一面挥掌,一面叫道:“兰表妹,快来替我挡住房门,我还有重要的话问他!”田秀贞答应着。“你最好快些问,等一会帮手一多,脱身要大费手脚了。”挥动长剑,封挡住楼门。   韦松抽身又奔回榻边,拍开鲁伯廷“哑穴”,沉声问道:“你和我爹爹既是朋友,他们全都中毒,你怎会一人幸免?”   鲁伯廷仰面躺着,静静地并不回答。   韦松又问:“那一天席上并无外人,究竟是谁下的毒?我爹的半截金剑,怎会到你身上?而你的六角金星喂毒暗器,却—一。”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伸出手一探,鲁伯廷竟然气息俱无,死在床上。   韦松骇然一震,连忙晃燃火褶子,光亮一闪,这才看清鲁伯廷插在“期门穴”上那半截金剑,已被人拔出弃在被褥上,穴口但见一缕腥恶黑水,并无血迹。   这变故无形中将他即将得到的答案,遽然中断,急怒之下,暴吼一声,双手抓住鲁伯廷的尸体,从床上直拖起来,凄厉地呼叫道:“我爹是怎样死的?你说呀!为什么不回答我……”   然而,鲁怕廷一颗头软软斜搭在颈脖上,业已不可能再回答他半个字,韦松愤愤掷下尸体,拾起那半截断剑,忍不住泪水滂沱,失声痛哭起来。   田秀贞沉声问道:“韦表哥,他怎么了?”   韦松哽咽答道:“他一一他已经死了!”   “死了?”田秀贞嘿地顿足道:“老家伙真是老好巨精,明知难逃一死,宁愿自杀,却不肯吐露实情。”   这时候,楼下已有近百名“鲁家堡”门人赶到,大家听了这话,齐都失声惊呼。   鲁克昌更是心朋俱裂;大喝一声,双掌之力忽然暴增一格,田秀贞一支剑意拦他不住,被他劈倒一堵墙壁,冲进小楼。   他一眼望见老父果然已死在床上,急得悲愤凄切地大声叫道:“爹——爹——。”韦松猛听这一声惨呼悲唤,心头一震,手中断剑竟失手堕落楼板上——。   田秀贞长剑旋空半转,寒光疾射,剑尖已点中鲁克昌左臂,鲁克昌痛得闷哼一声,掌势顿滞,被田秀贞闪身直欺上来,纤掌猛沉,‘蓬’地又在他右臂上拍中一掌。   鲁克昌连被剑掌所伤,身子晃了两晃,摇摇欲倒,田秀贞银牙一咬,正待立下毒手,忽然一条人影疾掠过来,举掌架开她的长剑,沉声道:“兰表妹,不要伤他性命。”田秀贞不觉一怔,门外那苗姓壮汉也紧跟着挥刀破壁而人,铁臂一圈,将鲁克昌挟在胁下,仰身倒射,跃出竹楼,厉喝道:“放火烧楼,不许让两个小贼逃脱了。”   堡丁们呐喊一声,纷纷动手,刹时火焰冲天,整栋竹楼已开始燃烧起来。苗姓庄汉又喝令弓箭手分围四方,不管见人不见人,轮番放箭,向小楼上四面攒射。   烈火熊熊,箭如飞蝗。   田秀贞埋怨道:“一时心软,饶了他性命,将来必成祸患。”韦松摇摇头叹息道:“我已经逼死他父亲,怎可再伤他性命,唉!今夜之事,也许是我们做错了。”   田秀贞道:“错什么,他害死了姨父姨母,事证俱在。才自己畏罪拔出断剑自杀,怎能怪咱们逼死了他?”   韦松道:“若是他害死我父母,他自己怎会中毒?更不必用断剑插封死穴,躲在小楼上过着苟延残喘,不见天日的日子?由此看来,他说的也许是真话—一。”   田秀贞脸色微微一变,道:“那么,他为什么要自杀?”韦松迷惘地道:“我也想不透这点道理,他话还没有说完,怎会突然自求一死呢—一。”   田秀贞忙道:“现在脱身要紧,这些问题,以后慢慢再想吧!”   两人略一探头,见四面箭矢如雨而至,大火已烧及楼门,无路可退。   田秀贞抓起鲁伯廷的尸体道:“咱们用他作箭垛,让他们射个够……”   韦松道:“不能,人已死了,不可再毁损他的尸体,区区箭矢怎能阻挡咱们,兰表妹,跟我来!”他从田秀贞手上接过尸体挟在胁下,运足‘玄门隐形罡气’护身,右掌向上一翻,劲风扬处,小楼屋顶应手而飞。   接着一声长啸,身形破空直上,从屋顶一穿而出,迅速地拔升到五丈以外。   吸气、折腰、圈掌,衣袖扫开千百支箭矢,飘飘落在一株梅树上。   田秀贞也舞剑拔打飞矢,紧随着掠出竹楼,银虹如匹练绕身,箭矢射到五尺以内,便纷纷自动坠地。   那苗姓壮汉远远望见,厉声大喝,双臂一抖一扬,臂上两枚金环突然脱手电射而出,一取韦松,一射田秀贞。   韦松刚从树梢飘落地面,蓦觉一阵刺耳锐啸破空射到,忙旋身歪头,一缕光华从他耳根下数寸处“嘶”地掠过,肩头一凉,衣襟被划破一道裂口。   正自心惊,却曾见田秀贞一时闪让不及,在足踝上,已被另一枚金环射中。   韦松骇然失声,但田秀贞却神色不变,仅探手从足踝上取下那枚闪闪发光的金环,塞进怀里,仍旧挥剑如故,似乎并无什么太大的影响。   他这才暗松了一口气,放下鲁伯廷尸体,拔出自己长剑,叫道。“兰表妹,咱们走吧—   —。”   谁知他刚将尸体放下,暗影中突然冲出两条人影,一人格抱起鲁柏廷尸体,另一个挥剑上前,直取韦松。   韦松慌忙举剑封架,一瞥之后,不禁失声叫了起来!   “呀!东方姑娘——?”   原来那人长发披肩,一身黑色劲装,手握长剑,竟是从洞庭湖中救过韦松一命的女郎—   —东方莺儿。   韦松不料会在这儿遇见她,大喜欲狂,连忙取下蒙面黑巾叫道:“东方姑娘是我呀!姑娘怎会也在这儿?方才那个一定是小虎弟弟了?东方老前辈呢?”他心中有许多话想问,一时不知从哪里问起的好,所以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好像仍意犹未尽。   不料东方莺儿一见竟是韦松,顿时骤然一惊,眼眶一红,银牙咬得格格作响,冷冷地道:“你的毒伤治好了?”   “多谢姑娘活命之恩,神手老前辈又慨助一甲子功力,在下伤势,已经好了。”   东方莺儿又道:“和尚伯伯助你一甲子功力,你现在武功很了不起了吧?”   韦松一怔,诧道:“姑娘怎会如此说法?”   东方莺儿怒哼一声,厉叫道:“都怪我们瞎了眼,和尚伯怕更是天下最蠢的笨牛,辛辛苦苦救你性命,老远送你到桐柏山求医,又慨助你一甲子功力—一如今你武功成就了,却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我问你,鲁伯伯跟你何仇何恨,你要逼他性命?我和弟弟对你哪一点不好,你逼得我们连藏身的地方也没有?姓韦的,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为什么要如此恩将仇报?赶尽杀绝呢?”说到这里,“哇”地痛哭失声。   韦松惶恐出了一身冷汗,好半晌,才呐呐说道:“姑娘—一姑娘—一我—一没有—一啊—一?”   东方莺儿挥泪切齿又道:“没有?今天的事,众目所睹,你还不承认吗?让我索性告诉了你吧!”   她顿了一顿,凄声又道:“我们为了救你,被万毒教获知,趁夜偷袭渔村,爹爹中掌坠湖,生死不明,我和弟弟连夜逃出来,投靠鲁伯怕堡中,整日躲在地窟里,怕的是万毒教会风闻寻到此地来,现在万毒教没有来,倒来了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你—一你为什么连鲁怕怕也不肯放过?你说!你说……。”   韦松只知摇头,道:“我没有—一没有—一我没有害他,我也不知道—一逃来鲁家堡的,会是姑娘姊弟—一我没有—一没有—一”   东方莺儿怒目叱道:“事证俱在,再否认也是白费,若是无亏于心,为什么你要用黑巾蒙面,深夜潜进鲁伯伯的竹楼?”这句话,问得韦松哑口无言,他发抖的手,举起那幅面巾掷在地上,悲吼一声掩面返身,踉跄而奔。   田秀贞紧跟着他,两人飞奔一阵,已出了鲁家堡,东方莺儿和鲁克昌等并未追赶。   韦松此时追悔痛恨,内心悲伤,莫可名状,发足狂奔越过护庄河,直踏田亩而过,不知狂奔了多久,忽然扑倒地上,手里紧紧抓了一把泥土,放声大哭起来。   田秀贞长叹一声,在他身边坐下,幽幽道:“这下好了!把心里气闷哭出来吧。千万不要再闷在肚子里——。”   韦松如若未闻,用力锤打自已头部尽情哭了一场,天明不久,才力竭睡去。就在他昏昏人睡未久,鲁家堡那一方,隐隐传来一阵哭叫嘶喊,不多一会,熊熊火光,冲霄而起,照得半边天都成了一片血红色。   田秀贞抱膝遥望那惨烈的火光,偶尔也低头看看沉睡中的韦松,粉脸木然,看不出一丝表情,直到黄昏,火光渐小,她才长长嘘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抚摸着韦松泪痕斑斑的面颊,口里低得不能再低地喃喃说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已经为你尽过力量,但是,唉—   —。”   叹息声中,韦松竟悠悠醒了过来,揉揉眼睛,向火光犹未熄灭的鲁家堡望了一眼,诧问道:“那是什么火?”田秀贞淡淡笑道:“是鲁家堡那栋竹楼还未燃尽呢!”   “啊!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一会儿。”   韦松忆起前情,犹自无限追恨道:“我真该死,无意之中,竟铸下这个大错,将来何以对恩师?何以对去世的父母?再拿什么去报答她活命之思,唉!我真该死—一。”   田秀贞温柔地掩住他的嘴,道:“不!表哥,不要这样说,咱们问得过良心,不怕他们误会,事情终有一天会明白的。”忽然话题一转,道:“那位东方姑娘好像对你原有深意,要是没有这场误会,也许——。”   韦松长叹一声,站起身来,道;“别说下去,我……我实在对不起她—一。”   田秀贞心里一阵酸屈,眼中杀机一现,随又隐去,也跟着站起来,笑道:“好!不说这些,错已经错了,误会也不是一时能解释清楚的,韦表哥,咱们该去找回马匹,早些离开这儿吧!”   韦松黯然颔首,两人缓缓寻路找到安置马匹那座林子,他忽然想起田秀贞脚上的伤,忍不住问:“兰表妹。你脚上伤得重吗?”   田秀贞摇摇头道:“谁说我受伤了?根本就没有伤着什么——。”   韦松道:“我亲眼见你左脚被金环射中,你虽然及时取出金环,并未止血闭穴,又奔驰了这么久,别让伤口震裂了,快坐下来,我替你包扎一下——。”说着,便想去掀开她的裙角。   田秀贞脸上突然变色,闪身疾避开去,叫道:“韦表哥,真的没有受伤,我不会骗你!”   原来田秀贞左腿自膝以下,从小残折,乃系以木制义肢连接,平时用长裙掩蔽,行动如常,倒不怕被他看出来,夜晚不巧被金环射中义腿,半个金环嵌入木中,她虽然很快取出金环,怎能将腿上秘密让韦松知道。   韦松自然想不到这一层,还当她不愿自已为她担心,忙正色说道:“兰表妹,金环甚粗,有无剧毒更不知道,受了伤可不是闹着玩的,快让我看看,到底伤得怎样了?”   田秀贞心念疾转,粉脸上嫣然一红,故作娇嗔,道:“表哥,你怎么还是跟从前一样,男女有别,怎么可以随便呢—一我不来啦!”   韦松是个忠厚人,闻言恍然而悟,不觉也红了脸,道:“奥!我却未想到这一点,其实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不必顾忌这许多,既然你不愿意,我回过身子去,你自己检视一下,敷些药,别耽误了伤势才好。”   他果然将敷伤药物交给田秀贞,自己背转身去,缓步踱出林子,表示不愿窥视。   田秀贞只待他去后,匆匆掩身坐在一丛草边,扯起裙角,却见那木腿已被金环击裂了三分之一,心里也暗吃一惊,急用布带将里处紧紧扎好,假作敷了药,放下裙角。   当她正准备招呼韦松回来,忽然从草丛间,随风飘来一股奇异的香味——。   田秀贞身为“万毒教主”,嗅觉何等灵敏,一闻那香味浓而微辛,便知必然是一种极厉害的闷香,心念一动,假装哈欠,顺手塞了一粒“琼瑶丹”在口里,仰面跃躺在草地上。   片刻之后,草丛中一阵簌簌轻响,探出一颗人头来。   那人闪着一双精光四射的眸子,首先仔细打量了田秀贞一会,然后阴阴笑着走了过来,喃喃说道:“好一个如花似玉雏儿,虽是断了一条玉腿,咱们天生一对,地成一双,谁也不用嫌弃谁了。”田秀贞微启星眸,偷眼望去,见那人的莫有三十左右,生得剑眉星目,虎背蛇腰,模样极为英俊,只是左袖空荡,仅有一条右臂,肩后斜插一柄较一般剑身更长的奇形长剑,目光如炬,摄人心魂,显见是个身负绝学之人。   她不敢大意,暗暗提气蓄势而待。那人一面得意地前喃喃自语,一面俯身伸出独臂,骈指如戟,遥遥向她左胸‘将台“穴点落!   田秀贞猛可拧身侧滚,呼地一掌。直劈了过去——。   那人似不防有此变故,微微一怔,但应变却十分快捷,仓促间松开五指,化指为掌,横肘一封,‘蓬’地一声,向后踉跄退了四五步。   田秀贞趁机挺身弹起,拔出长剑,狂风骤雨般攻出六剑,沉声骂道:“瞎了狗眼的臭贼,当你姑奶奶是好欺侮的吗?”   那人虽在措手不及之下,并不慌忙,一只独臂挥舞抡动,掌打指戳,化解开六招快攻,突然暴退数尺,“呛‘地一声,也撤出肩后那柄奇形长剑,斜指着田秀贞道:”丫头,凌大爷看中你,是你修来福份,你再会使诈,今夜也难逃凌大爷手心,何苦定要动刀动剑,自取其辱!“   田秀贞听他口齿轻薄,气得粉面绊红,不再答话,娇叱一声,挥剑直上。   那人手中长剑,足有四尺以上,无锋无刃,形如钝鞭,乍看并无惊人之处,但两柄剑甫一接触,‘啪’地一声轻响,剑身上特别长的一截,竟突然爆裂开来,一蓬青烟,顿时将田秀贞全身笼罩在烟雾中。   田秀贞方要闪退,忽闻浓香扑鼻,口里那粒“琼瑶丹”   竟然失去效力,眼中金星连闪,才叫得一声:“韦表哥——。”便昏倒地上。   那人阴笑一声,插回长剑,飞快地抱起田秀贞,抹头奔出林子——。   韦松正在林边徘徊。听得惊呼,匆忙穿林而人,恰好瞥见那人抱着田秀贞返身遁去,立即沉声大喝,飞步便追。   两人一先一后奔出林子,相距约有五六丈,韦松猛吸一口真气,展开“神手头陀“独门”神手缩地法,人如轻烟,随尾紧追,但前面那人却也越奔越快,转眼追了十里多,相距仍然在五六丈左右。   韦松不觉骇然,暗想神手头陀轻功号称武林一绝,那人抱着田秀贞,自己竟追他不上,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一怒之下,越发没命狂追下去。   渐渐天色已明,韦松只顾追赶,也不知追了多少路,更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推想总该在百里以外,那人始终在他前面五六丈。   他由怒而惊,由惊而谋,情绪却逐渐冷静下来,这时,才恍然看出那人所用的轻功身法,竟和他的“神行缩地法”十分相似。   他脑海中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正待出声呼叫,攀闻蹄声震耳,迎面大路上,如飞奔来一群快马,约有二三十骑之多。   韦松一见那马上之人,心头顿时一沉,暗道:遭了!   偏偏在这时候,会碰上万毒教的高手—一。连忙加速追了上去。   原来那群快马为首一个白发老人,正是万毒教右护法欧阳抿,在他后面清一色全是僧人,其中有少林掌门了尘大师,峨嵋掌门飞龙掸师,以及两派中参与君山大会数十名高手,此时个个神情木然,紧跟在欧阳抿身后。   那人抱着田秀贞只顾向前飞奔,转眼已和欧阳抿对面相逢,欧阳报一眼瞥见,骇然大惊,猛勒马缰,厉喝道:“截住他!截住他!”   少林峨嵋两派弟子如奉纶音,一齐勒马落鞍,登时列成一道人墙,挡住了那人去路。   欧阳抿翻身落马,戟指叱道:“大胆东西,竟敢劫持教主,你是活得嫌腻了?”   那人扬扬剑眉,冷声道:“老匹夫,你在跟谁说话?这雏儿是大爷手中之物,哪来你的什么教主!”   欧阳抿大怒,吼道:“飞龙禅师,立即出手,限你十招之内,毙了这狂妄小贼。”峨嵋掌门飞龙禅师双掌一错,欺身直上,一句话不发,挥掌便向那人劈去,掌起处怒风如涛,呼啸飞卷,声势威猛绝伦。   那人仅有一条手臂,偏又抱着田秀贞,不得已晃身疾退,韦松却适时迎了上来,双掌一翻,替他硬接了飞龙禅师一掌。   两股掌力一触,各自倒挫一步,韦松压制住内腑掀腾的血气,大声问:“你姓凌吗?”   那人怒目一瞪,道:“姓凌又怎样?”韦松才张口,飞龙掸师又大喝一声,挥掌扑到,迫得只好沉桩振臂,一招”怒海沉鲸’,‘蓬’地一声,踉跄两步,胸中血气翻腾,险些要夺喉而出。   他封退飞龙禅师,连调息也来不及,急声又道:“请问—一你是凌鹏—一吗?”   那人忽然一震,沉声道:“你怎知我的名字?”   韦松一阵欣喜,双掌连环劈出,把飞龙禅师迫得稍退,然后回过头,含泪叫道:“凌师兄,果然是你—一我真是太笨了,竟没看出你的神行缩地身法—一。”   那人眼中精光激射,喝道:“你是谁?”   “我—一。韦松才说了个“我”字,不妨飞龙禅师三次挥掌又到,一时不及封拒,左肩上硬生生挨了一掌,下面的话无法出口,已经闷哼一声,蹬蹬蹬连退四五步,“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那人怒目一瞪,忽然放下田秀贞,独臂横扫直劈,呼呼一连劈出三掌,才算把飞龙禅师硬挡了回去。   韦松含泪换了一口真气,脸上绽出一丝笑容,道:“师兄,你不认识我,我叫韦松—   —。”   凌鹏一面挥掌迎敌,一面喝道:“韦松,打架要紧,话留着等一会说吧!”   韦松想不到那人就是神手头陀当年唯一传人凌鹏,心中陡记起神手头陀舍却一身功力救自己活命之德,豪念大炽,竟连内腑伤势也忘得一干二净,抡掌上前,挡住了欧阳抿,大叫道;“凌师兄!小弟有许多话要说咱们打完架再谈!”   欧阳珉冷哼一声,一面挥掌,一面叫道:“了尘大师,速救教主,其余弟子立即出手,毙这两个小贼!”   少林掌门了尘大师一直似木人般不言不动,听了这话,果然大吼一声,抢奔上来,其余少林峨嵋两派弟子,也都纷纷出手,围攻凌鹏和韦松二人。   韦松拼力迎战,几乎全部劲力都使了出来,他自得神手头陀慨助一甲子功力,武功突飞猛进,实际已不在七大门派掌门人之下,无奈此时内腑既已负伤,对方又人多势众,少林峨嵋两派弟子,全和伍菲一般,但听欧阳抿号令,神志早不能自主,韦松出手顾虑太多,是以无法遏阻对方层层不休的猛攻,迫得寸步后退,眼睁睁看着了尘大师将田秀贞抢走,竟不能护卫阻拦。   蓦地,那边传来一声闷哼——。   韦松扬目望去,见凌鹏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倒,嘴角血渍斑斑,业已伤得不轻。他仅有独臂双手,被飞龙掸师及十余名峨嵋高手围住,情势岌岌可危。   韦松他心里一急,猛觉丹田之下,有一股灼人热力向上疾升,瞬息间,神情一振,仰天发出一声厉啸——。   这一声长啸,乃他心中急闷之气所注,其声震耳,可裂金石,四周少林峨嵋两派僧众遽闻之下,个个神色一怔,攻势顿时松弛了不少。   皆因韦松以得自北奇神手头陀一甲子修为内家功力,以意驭气,以气化声,何异佛门“狮子吼”,那些僧众心志正   沉闷迷惘,突然被啸音震荡,人人脑际,似乎都闪现了一点灵光。   灵光虽然只是那么短暂地一现而灭,但仅这一瞬即逝的刹那,已给予韦松无限生机—   —。   啸音甫落,韦松探自一扬,“叮”然一声,长剑出鞘。   他此时早已浑忘了自己,胆力有如神功,光华闪现,剑气弥空暴涨,寒芒嗖嗖,四周僧众当者披靡,纷纷倒退。   韦松冲开重围,奔到凌鹏身边,恰值凌鹏眩然将倒,急忙伸手将他扶住,沉声在他耳边喝道:一凌师兄。振作些!“   凌鹏一惊,睁开两眼,向他凄然一笑,喃喃道:“你—一你—一你真的是—一是我师弟—一?”   韦松剑光霍霍。迫退了两名峨嵋僧人,急声又道:“凌师兄,快些撤剑,跟我来—   —。”   凌鹏点点头,但却颓废地道:“我—一我只怕不成了……。”   韦松疾探左臂,替他拔出肩后长剑,硬塞在他手中,然后沉掌在他背心“灵台”穴上拍了一掌,喝道:“师兄,冲啊!”长剑翻飞,势如滚滚大河,片刻,已荡开人群,撞出了重围。   凌鹏蓦地一震,神志又清醒了不少,忙也挥剑随后,两人拼力直透围困,各人身上都伤痕累累,落荒而走。   欧阳抿目睹韦松只剑冲出重围,神勇无匹,数十名武林高手,竟无人拦阻得住,一面暗赞,一面喃喃说道:“好个憨不畏死的小伙子,此人不除,将来必是万毒教劲敌大患—   一。”但他却没有喝令追赶,只护卫着田秀贞上马,带着两派高手,扬鞭驰去。   凌鹏奔了一阵,未见有人追来,真气一泄内腑立时又刺痛难耐,停步之后,再也支撑不住,晃了两晃,便跌倒地上昏了过去。   韦松更是劲力枯竭,几乎虚脱,两腿一软,也在凌鹏对面跌坐下来。   但他自己未及调息,先替凌鹏闭住心脉两处要穴,不使游血反攻心腑,然后又喂了他几粒疗伤药丸,方才放心闭目运功调息。   过了顿饭之久,韦松真气略顺一些,睁开眼来,见凌鹏犹自昏迷未醒,置身之处,却在一条小溪岸旁,他不顾内腑伤势,挣扎着站起来,到溪边掬了一捧清水,喂给凌鹏服下,自己才俯伏溪边畅饮一番,再以溪水浸头,使神志冷静清醒,顺便洗涤净伤口血污。   经过冷水洗浸,他觉得精神好了很多,但凌鹏却一直未曾清醒过,呼吸沉缓地躺在地上,气若游丝,足见伤势甚重。   韦松只得强自振作,提一口真气,举掌搭在他背心穴门上,默运神功,为他助力疗伤。   又过了顿饭光景,凌鹏才脸色转趋红润,缓缓睁开眼来。   韦松大伤未愈,又妄运真力,此时胸中灼痛,正值虚弱之际,可是,当他看见凌鹏已经清醒过来,心中竟大感舒畅,含笑问道:凌师兄,觉得好一些吗?“凌鹏翻身坐起来,眼珠碌碌四转,反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韦松道:“大约已近午时,你昏迷了很久,我担心你在重伤之后,不能运气护住心腑,曾替你封住神封、步郎二处穴道,防止游血反窜,现在你试试看,可能提气冲开闭穴吗?”   凌鹏默一运气,心腑仍隐隐作痛,忙又散去功力,叹道:“一时未防,竟吃了那些贼秃们的大亏,这份仇恨,终将报复!”   韦松道:“师兄不可记恨少林峨嵋僧人,他们都是中了万毒教迷神之毒,心神不能自主,唯以万毒教马首是瞻,情实堪悯。”于是,把君山之会经过,大略述了一遍。   凌鹏冷哼一声,道:“这么说,全是你跟他们有仇,连累我也受到重伤?”   韦松忙道:“不,他们因为错把兰表妹当作教主,才会拦路截在—一。”“兰表妹?你是说那妞儿?”   “是的,如今她被万毒教劫去,不知将会遭到什么命运呢?”   凌鹏嘿嘿笑道:“难怪你紧紧追我不肯放松,原来她是你的表妹!”   韦松苦笑道:“师兄不认识她,所以方才—一。”凌鹏话题一变,抢着又问:“我记得离开北天山以后,从未听说师父再收第二个弟子,你是什么时候投在他门下?”   韦松便将自己中毒濒死,神手头陀携之求医,为图化解剧毒,慨赠一甲子功力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凌鹏听了,骇然大惊,尤其当他听到神手头陀已将自己毕生功力转注给韦松,眼中更闪耀着又妒又恨,又惊又气的异样光芒,但他沉思甚久却未立刻表露出来,反笑道:“师父真偏心,这等奇缘,竟都成全了你。”   韦松道:“恩师错爱成全,虽然并未承认小弟是北天山门下,但小弟总觉受益良多,决心以师礼相事,他老人家与家师原是知己深交,小弟这样做法,相信他们两位老人家都不至见怪吧!”   凌鹏又问:“那么你本来师承何人呢?”韦松诚敬地道:“小弟家师上百下练,向在衡山隐修。”   他这话尚未说完,凌鹏脸色忽然大变,双眼凶光一闪,失声道:“是南岳一奇?”   韦松点头道:“正是,北天山和南岳,向被称为南北双奇,利源本来极深的。”凌鹏举着独臂,低头抚摸着那只断袖一口牙咬得格格作声,心中杀机腾腾,几乎无法自制。   韦松连问道:“凌师兄,你怎么了?”   凌鹏霍然而惊,脑海中忽然想到韦松体内那一甲子修为,顿时冷静下来,笑道:“没有什么,师兄正在替你高兴,你年纪这么轻,竟一身兼二家之长,福禄无限,将来成就,愚兄自叹不如了。”   韦松生性忠厚,心想嫉妒之心,也是人情之常,趁他对我钦慕的时候,应该即时劝劝他才对。于是,诚挚地说道:“凌师兄,小弟有一句话想说,希望你不会责怪!”   凌鹏凄声笑道:“自己兄弟,什么话只管直说,愚兄怎会怪你!”   韦松正色说道:“小弟在离开桐柏山时,恩师他老人家曾经向小弟提起师兄—一。”   凌鹏一惊,道:“啊!他老人家说我什么?”   韦松道:“他老人家说—一说—一。”他本就不善言词,此时话到喉边,欲其婉转,倒反而呐呐,说不下去了。   凌鹏却爽然笑道:“韦师弟,什么话只管直说无妨,他老人家是不是说我不服教诲,已经叛离师门了?”   韦松红着脸道:“是的,不过小弟,相信师兄决不是叛师欺宗的人,也许一时气愤,顶撞了他老人家,事后必然已经懊悔不及了—一。”   凌鹏长叹一声,故作激动,执着韦松的手,道:“韦师弟,你我虽然第一次见面,这句话,可谓深知我心,说起当年那件事。愚兄无时无刻不在汗颜追恨之中,这些年来,也不知受过多少内心煎熬和愧疚。”说着,眼中更闪动着隐隐泪光。   韦松大感同情,忙道:“其实师兄不必太过自苦,恩师提及往事,也觉得对师兄责怪过甚,如今颇有悔意,总盼能再见师兄回头归依,重叙师徒旧情。”他为了想劝化凌鹏,竟自作聪明,说了这番假话,说完之后,脸上早红了。   凌鹏索性流下泪来,道:“往事如烟,总是师兄年轻妄为,致蹈罪戾,自从离开北天山,恩师他老人家音客,无时不在脑中,只要他老人家愿意再见愚兄一面,哪怕立刻将愚兄处死,愚兄也是死得含笑瞑目的—一。”   这番话,果然把韦松感动得热泪滚落。用力摇撼着他的独臂,道:“啊!师兄,听你这样说,真使小弟太高兴了,放心吧,他老人家一定会原谅你的,你为什么不立刻去桐柏山见他老人家呢?”   凌鹏道:“桐柏山袖手鬼医艾长青性情古怪,愚兄虽有意去一趟,只怕他会从中作梗,不肯让愚兄如愿。”   韦松道:“不妨,小弟愿意陪你一同去—一。”   凌鹏忙摇头道:“那怎么成,你一家血仇未报,兰表妹又落在万毒教手中,事有缓急,总得先设法救出兰表妹来。”   韦松感动得连连点头,道:“这样吧,小弟调息一会,咱们一同去追兰表妹,待救她出险之后,再陪师兄同往桐柏山!”   凌鹏寻思了一阵,道:“也好!你太辛苦了,好好调息一会儿,愚兄替你护卫。”   韦松内伤正烈,未能及时调息,又冲动激昂说了许多话,此时心中宽慰,便觉得伤势又发作起来,当下道了谢,盘膝坐在地上,闭目运起神功。   哪消片刻,气回九转,渐渐进人天人两忘的境地。   凌鹏独自踱到溪边,掬水洗净创口血污,描眼望望韦松,见他行功在当紧要关头,阖目垂帘,宛如一尊石像。   他——既是南岳一奇百练现土的弟子,又得北天山神手头陀注人一甲子功力,集南北双奇绝学于一身,若不早下杀手,难道真要随他同往桐柏山向那老秃驴负荆请罪?   凌鹏越想越恨,断臂之仇,被逐之恨,使他泛起无穷杀机,他想道:“时机一晃即逝,若等他调息完毕,内伤痊愈,凭我一人之力,再想杀他,岂不难比登天,莫如趁他行功正当紧要关头,轻轻一掌,结果了他,然后假他名义,设法潜在桐柏山,连那老秃驴一并杀了,那老秃驴既失功力,杀他正是时候—一。”   溪水淙淙,四野寂寂,岸边除了韦松,再无旁人。   凌鹏恶念顿识,暗暗一咬钢牙,缓缓移步向韦松步步逼近……。   韦松端坐行功,丝毫也没有发觉,午刻骄阳照射在他纯洁而庄严的面庞上,使他全身如同沐浴在金色光辉中,却没想到魔影已渐渐移到身后了。   ------------------------------------------- ----- 第 九 章 含冤莫白 凌鹏小心翼翼,缓步欺到韦松身后,见他闭目端坐,默默行功,似乎绝未发觉,杀机立起,独臂疾举,一掌向韦松“百汇”穴上拍落——。   哪知他掌势方沉,忽觉胸部“神封”、“步郎”二穴之间,一阵椎心刺痛,提聚的真气,突又散去。   一惊之下,慌忙收掌疾退两步,这才想起韦松替他点闭的心络二穴尚未解开,虽然不碍行动,但欲提气运劲,心脉隔阻却无法办到。   凌鹏眼见良机难再,心中又急又气,立刻运气冲穴,不想一连冲了几次,穴道未曾冲开。却痛得他出了一身汗,忍不住轻声呻吟起来。   韦松气行三周天,睁开眼来,听见凌鹏痛苦的哼声,急忙扭头问道:“凌师兄,你怎么了?”   凌鹏长嘘一声,散去功力,道:“没有什么,我只觉心脉穴道隔,真气不能畅通,想趁你疗伤的时候,也检视一下内腑伤势,不料—一。”   韦松忙道:“啊!是我替你点闭两处穴道以防淤血回攻心腑,师兄,你千万别妄运真力,让我替你解开闭穴。”说着,跃起身来,举掌在他前胸‘天池’穴上,轻轻拍了一掌。   掌落如针,“嘶”地一声。‘神封’、‘步郎’二穴霍然而通。   凌鹏心头一沉,再行提气时,浑身穴道已经畅通无阻,但霎眼即逝的机会,也随着痛苦的消失而远去,至少他是错过一次最好的时候了。   他暗暗咬牙切齿,追悔无及,脸上却堆着无比关切的笑容,轻声问:“韦师弟。你的伤势全好了吗?”   韦松点头道:“此时已无大碍,多谢师兄为我守望护卫!”   凌鹏脸上微微一红,笑道:“自己师兄弟,不须如此客套,时间不早,咱们要追兰表妹,就得快些动身。”   韦松望望天色,道:“反正今天是追不及了,师兄二穴初通,可能还有些淤血留在血脉中,何不趁机也调息一番,小弟愿以本身真力,助师兄驱尽残血,同时,替师兄打通任督二脉……。”   凌鹏蓦然一震,失声惊呼道:“打通任管两脉,你自信有这种功力?”   韦松笑道:“师兄忘了吗?恩师他老人家六十余年修为功力,已经全部转注人小弟体中。”   凌鹏心念飞转,暗自忖道:他年纪这样轻,纵得老秃驴宠爱,未必当真有此功力,莫非刚才我起意杀他,已经被他暗中察觉,故意借口过穴通脉,想暗下毒手,害我性命,不能!   不能!万一当真中他算计,八十老娘倒绷孩儿,那才死得冤枉哩!   他此时心情,正应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句俗话,虽然明知任督二脉一通,武功等于倍增,却宁可不涉此险,甘愿放弃了大好机会。   韦松见他沉吟不语,笑道:“师兄有些不信小弟能够办到?”   凌鹏连忙招手道:“不!愚兄资质愚劣,无此厚福,何况,助力通脉,必然使你耗费不少功力,损人而利己,愚兄不能做这种事。”   韦松听了,大感钦佩,忙道:“师兄,你顾虑得太多了。”   凌鹏笑道:“别多说了,愚兄武功修为还能在江湖上过得去,这件事将来有机会时再说,现在还是上路追人要紧。”   韦松恍然,只当他傲骨天生,不肯受人助力,这种事在江湖武林中常有见闻,遂也不再勉强,快快收拾动身。   凌鹏一面行着,一面暗察韦松神情,见他颇有失望之色,越加认定自己猜想不错,心里骂道:小贼,你还敢在凌大爷面前玩这一套,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这也许是天意要他不该得此机遇,假如他这时知道韦松竟是一片赤诚,不知将会多么懊悔呢!   一路迤逦而行,申刻时候,赶到一处镇甸。   两人略一打听,得悉欧阳珉一行数十骑,在午到过后不久,已经向南而去,反正一时无法追及,便找了一家酒楼,对坐小酌,准备饱餐一顿。   席间,凌鹏一再向韦松问起桐柏山情形,韦松毫不隐瞒,据实相告,凌鹏确知神手头陀果已失去功力,如今形同废人,心下暗暗高兴。   而韦松虽然惦念“兰表妹”,却因无意间寻到凌鹏,见他并无“叛师欺祖”之意,口口声声不忘师恩旧情,心中也无限欣慰,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   他们各怀心思,谈得却很亲切投契,酒到便干,渐渐都薄有酒意,离了酒店,仗着酒性,蹒跚直出南门。   这时日已西沉,天色将暮,两人趁途中行人稀少,一齐展开“神行缩地法”,真个快逾奔马,赶了十余里,却是一处三岔路口。   道口既无路碑,更不知欧阳珉所循途径方向,心正犹豫难决,东方大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   凌鹏向韦松招招手,两人刚闪身躲进路边草丛,蹄声迅若奔雷,四骑快马已如飞驰到。   最前面一骑马上,坐着一个臂束金环的光头壮汉。   韦松见了,心头一震,再看那后面三骑,果然正是东方莺儿姊弟,和“鲁家堡”少堡主鲁克昌。   四匹骏马在三岔路口一齐勒住,那鲁克昌遍体血污,头上包缠着布带,光头壮汉苗真也创痕累累,东方莺儿妹弟更是衣衫零乱,蓬头斜钗,个个都狼狈不堪。   东方莺儿红着眼圈,含泪哽咽道:“苗大哥、鲁哥哥,咱们就在这儿分路,再见了—   一。”   鲁克昌凄然叹道:“愚兄才薄力弱,未能护卫你们,心里实在惭愧得很。”   东方莺儿道:“不,鲁哥哥,你为我和弟弟,毁家蒙难,连伯父也遭受牵累,是我和弟弟连累了鲁家堡,我们太对不起鲁伯父了—一。”话声未完,泪水已潸然而下。   鲁克昌垂首说道:“莺妹妹再别这样说,在劫难逃,这也许是天意——。”   那光头壮汉苗真忽然接口道:“由此前往桐柏山,途中难免遇上万毒教贼党,叫人放心不下,贤姊弟俩不同往岭南暂避些时候?”   东方莺儿凄然摇头道:“谢谢苗大哥,生死有命,我们不想再连累苗大哥了。”   鲁克昌道:“莺妹妹,你一定要到桐柏山去,又有什么用呢?”   苗真也道:“你们妹弟从未行走过江湖,这一去,实在令人担心。”   东方莺儿愤愤地道:“你们不用再劝我了,除非我们死在途中,否则,我一定要去问问和尚伯伯,问他为什么将一生功力,竟给了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一。”   韦松听到这里,脸上一阵臊热,他明自东方莺儿口里所谓“狼心狗肺的东西”,正是指他而言,那当然是因为他蒙面夜入“鲁家堡”,纵有百口,难以辩解,但他自问役有害死鲁伯廷:“狠心狗肺”四个字,用得未免太过分了。   思忖间,又听鲁克昌叹息说道:“唉!真是叫人难以置信,那韦松既然被万毒教地心火毒所伤,又被打落君山绝壁,幸遇莺妹妹才得死里逃生,想不到一旦活命,竟反而投身万毒教,甘愿俯首事敌,恩将仇报,这是什么原故呢?”   苗真敞声道:“原因有什么难懂,那小贼必是被田秀贞贱婢美色所迷,才忘恩负义,无耻投靠了万毒教!”   韦松一听这话。再也忍耐不住,突然扬声叫道:“你不可以信口胡说——。”   路口四人尽都一惊,纷纷奔马涌退丈许,苗真功行双臂,沉声问:“是谁?”   韦松迈步从草丛里走出来,凌鹏紧随身后,一双色眼,却直勾勾注视着东方莺儿。   四人一见竟是韦松,惊呼一声,纷纷下马,“呛呛”连响,各自拔出兵刃。   鲁克昌咬牙切齿,戟指着骂道:“姓韦的,原来你仍旧放不过咱们。竟一直跟踪追到这儿,好吧!杀父之仇,毁家之恨,鲁克昌一条命跟你拼了!”话声甫落,唰地一剑当胸刺到。   韦松微一错步,避开剑锋,沉声道:“且慢动手,我有话说。”   东方莺儿气得浑身颤抖,娇声叱道:“无耻的东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韦松极力压抑激动,缓缓说道:“东方姑娘,承你在洞庭湖中救我性命,再生之恩,厚比天高,我深悔盂浪,不该夜入鲁家堡,但是,其中别有隐情误会,求你容我解释几句,说完之后,姑娘要是仍不相信。韦松宁愿引颈受戮,立毙当场,绝无悔恨。”   东方莺儿想了一下,恨恨道:“好,你说吧!但别想我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   韦松长嘘一声,幽幽说道:“在下身披血仇,与万毒教仇深似海,种种经过。东方姑娘均已洞悉,韦松纵或无耻,但恩仇是非,总能分辨得出,怎会腆颜仇,反而投效万毒教下—   一。”   东方莺儿冷哼一声道:“说下去!”   星韦松继续又道:“只因家父惨遭毒害之时,席间拾获一枚六角金星,偶尔闻及鲁老堡主号称‘摘星手’,恰好使得一手绝妙星状暗器,在下急于父仇,追查当时疑凶线索,因此贸然夜入鲁家堡,不想竟因此铸成无法解释的误会,事后深感鲁莽,惜已悔恨无及,但在下可对天发誓,夜入鲁家堡绝无恶意,更没有害死鲁老堡主,而且,和在下一同入堡的,乃在下表妹徐文兰,绝不是万毒教主田秀贞,只因她与田秀贞容貌身材十分酷似,致使诸位未辨真伪,径将韦松视同卑鄙小人,在下虽非圣贤,然而平白获此奇辱,心中却十分愤慨不平。”   他一口气将心中激愤吐露出来,愤懑之情溢于言表,说完之后,如释重负般又嘘了一口闷气,昂首而立,显得极是倔强。   东方莺儿脸上冷漠如故,淡淡问道:“说完了吗?”   韦松道:“在下言尽于此,未必得邀信任,但却句句实言。”   东方莺儿啐了一口,冷叱道:“你以为一场血海深仇,只凭这几句巧言,便能蒙蔽天下人耳目吗?”   韦松傲然道:“姑娘如是不肯相信,在下自然无法勉强,但真情必须剖白,一命虽不足惜,却不能使清誉蒙垢,贻羞九泉。”   东方鸳儿冷笑道:“就算你说的是真话,夜入鲁家堡情有可原,但我要请问你,为什么第二天一早,重又用黑巾蒙面,率领华山派降贼叛徒,用歹毒的华山火筒,烧毁鲁家堡,这件事,你又有什么美妙的理由解释?”   韦松蓦然一惊,脱口道:“你说什么?谁用华山火筒, 烧毁了鲁家堡?”   东方莺儿厉声叱道:“你装什么傻,你以为黑巾蒙脸,便能掩蔽你那卑劣无耻的面目?   你以为去而复返,咱们就想不到是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干的?告诉你,韦松,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咱们早就认出你的奸计诡谋,你放火焚堡,屠我无辜,虽然得意一时,迟早必遭报应,可笑你竟有脸来否认解释,你把咱们全看成傻瓜了!”   说到激动之处,粉面铁青,声音颤抖,垦眸中怒火飞射,仿佛要穿透韦松的心腑。   韦松越听越惊,骤然变色,喃喃自语道:“黑巾蒙面,华山火简—一放火焚堡—一屠杀无辜—一奸计,这是谁的奸计?”   东方小虎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也大声喝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姓韦的,还想抵赖不成广!”   韦松用力摇着头道:“不,不,我绝没有做这件事,绝没有—一。”   东方莺儿叱道:“事实俱在,难道咱们冤枉了你?这些伤痕也是假造出来的?”   东方小虎接口道:“姐!不必多说了,咱们要替鲁家堡数百冤魂报仇!”话声甫落,呼地一斧拦腰砍了过来。   他自幼天生神力,武功虽不甚精,斧势却如雷霆万钧,破空声起,石飞砂扬,十分惊人。   韦松脚下倒踩七星,让开斧招,急叫道:“假如真有这回事,必定是万毒教阴谋陷害我,我死不足信,却永世含冤莫白,怎能甘心!”   东方莺儿喝道:“事到如今,还图狡赖,韦松,你要不要脸!”说着,长剑一摆,分手便刺。   韦松此时蒙冤莫白,有口难辨,脑中飞忖道:难怪伍菲等整整一日未见到鲁家堡去,原来其中竟有这些阴谋,唉!   我纵然说破嘴唇,也无法洗雪这一身奇冤了。   他万念俱灰,长叹一声,闭上双眼,眼角泪珠光莹,无限幽怨遗根,尽化在那两滴无声无息的泪珠之中。   东方莺儿剑出如风,剑尖湛湛已沾近他的衣襟,忽见韦松含泪阖目,挺然屹立,不避不让,神情凄楚而激昂,仿佛一个壮志未酬便慷慨就义的烈士,令人肃然泛起一股敬畏之意。   心中一动,玉婉微沉,剑尖向上疾扬,一缕寒芒,贴着韦松前胸掠过!   “嘶”地一声响,衣破、肉裂。洁白而坚实的胸膛上,进现出半寸深一道血槽,鲜红的血夜汩汩而出。   韦松本能地睁开眼来,目光相触,忽然发现东方莺儿星眸中正含着一种异样的光辉,似惊恐、似怜惜,又似懊悔,扬剑的纤手,不住颤抖。   他竟然毫未发觉自己已经受了伤,只觉一阵心血沸腾,喃喃说道:“如果一死能表明清白心迹,就请姑娘成全了我吧——。”   东方莺儿眼眶一红,螓首忽垂,扬手掷了长剑,“哇”地掩面痛哭失声。   那凌鹏一直在韦松身后五尺之处,只是冷眼旁观,并未开过口,见东方莺儿突然中途变招,以及挪剑痛哭失声,不禁皱了皱眉头,冷声说道:“韦师弟,亏你好性子,白挨一剑,竟无怨言,你答应了,我这做师兄的却不肯答应哩!”   韦松低头一看,这才惊觉自己胸前血肉模糊,伤得不轻,创口也开始有火辣辣的痛楚感觉,心灵和肉体的创伤立时进发,真气一泄,内腑旧伤也同时发作,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东方莺儿却骇然仰起头来,惊叱道:“你是他的师兄?”   凌鹏逐步走了过来,色迷迷地笑道:“不错,你伤我师弟,少不得要还凌大爷一个公道。”   东方莺儿听了这话,疾退两步,叫道:“凌鹏!你是北天山叛徒凌鹏——?”苗真、鲁克昌、东方小虎见她惊骇之状,连忙都闪身上前,各挺兵刃,蓄势而待。   凌鹏眼中凶光一闪,冷笑道:“嘿!你倒知道不少,叛徒两字,也是你叫的吗?”声落、人动,独臂一抬,五指如钩,径向东方莺儿香肩抓来。   东方小虎大喝一声,钢斧“拨风扫雪”,迎面挥出。苗真和鲁克昌趁机拥着东方莺儿退到两丈以外。   那凌鹏一身武功得自神手头陀亲传,虽然仅只一条手臂,却未把东方小虎钢斧放在眼中,独臂飞快地一沉一翻,变爪为掌,竖劈横扫,呼呼连劈两掌,东方小虎全仗天生神力,一时闪避不及,直被掌风震得踉跄倒退了三四步。   凌鹏傲然长笑一声,“叮”地一声,撤出了长剑。   苗真望见,急挥九环刀飞身抢了过来。   凌鹏长剑大开大阖,寒光闪耀生辉,他有心要在东方莺儿面前显出绝学,数招过后,倏忽扬声大喝,剑上内劲如涛,又将苗真逼退。   鲁克昌连忙挥剑上前,双攻凌鹏,激战十余招,仍然无法取胜,东方小虎抡钢斧,重又加人了战圈。   场中四人盘旋交错,此进彼退,刀光剑影,犹如风卷雪飞,眨眼间,又战了二十余招,凌鹏以一敌三,并未落败。   这时候,夜色渐浓,旷野间阴霾四合,寒风飕飕,带来几分凉意。   东方莺儿凤目掠过斗场,见韦松闭目行功止血疗伤,脸色平静安详,竟无一丝怨尤和憎恨。   她心里突然泛起难以形容的愧疚,莲足一顿,掉头飞上马背,抖缰疾驰而去—一。   凌鹏一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东方莺儿,见地忽然独自上马离去,心头大喜,长剑一式“铁腕挥戈”,匹练绕身疾转,叮叮叮三脆响,刀剑钢斧齐被封荡开去,晃肩抢出了战圈。   甫一脱身,立刻插回长剑,探手从怀中扣了一把喂毒牛毛金针,扬臂向苗真等三人洒去,自己却施展“神行缩地之法”,快如轻烟,直追东方莺儿坐马。   苗真等微一怔愕,及待挥刀舞剑格落毒针,凌鹏已经一连三次起落,如影随形追到马后,闷声不响,凌空向马鞍上扑到。   东方小虎急得大叫:“姐姐当心,后面有人—一。”   莺儿闻声反顾,芳心骇然猛震,连忙运掌反劈,不想掌势才出,忽然嗅到一股奇浓异香,顿觉头晕目眩,力道再也发挥不出来。   凌鹏这时已如飞絮般飘落在马背上,探臂拦腰抱住,狂笑一声,那马儿绝尘昂奔而去—   —。   苗真等三人心慌意乱,匆匆抢了马匹,旋风般衔尾直追。   蹄声如雷,渐去渐远。   路口上,只剩下垂目跌坐的韦松,犹自一动未动,静静地在运功调息。   他内外伤都很严重,失血既多,心灵上又蒙受了无法洗雪的奇冤,若非仗着功力深厚,只怕早已不能支撑。   长夜漫漫,荒郊寂寂,浓雾沾满了他的衣襟发梢,但他浑然未觉。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缓缓睁开眼来,夜空中只有疏疏落落几粒寒星,伴着一弯残缺的新月。   韦松里然一惊,忙要挺立起来,身子才动。胸前创口立刻像撕裂似地奇痛撤骨,哼了一声,重又跌坐下来。   忽然,一个阴冷的声音从侧面传来,“小伙子!要是还不想死,最好坐着别动。”   韦松循声望去,旷野中一片空寂,并无人影,不觉骇然,沉声道:“是谁在说话?”   语声甫落,那阴冷的声音接口又道:“别怕,是我!”   韦松张目四顾,但闻其声,却未见其人,心里机伶伶打个寒噤,失声道:“你—一你在哪儿—一?”   阴冷的声音吃吃笑了起来。道:“我在这儿,难道你眼瞎了,不会看吗?”随着笑声,一丈外暗影中,突然闪射出两道鬼火似的碧绿光芒,一瞬即逝。   就在那一瞬之际,韦松已看出那竟是一对摄人心魄的眼睛,但那双眼睛离地约有四尺,隐隐有一颗头颅,下面却空空的不见身躯,直如两盏飘浮在空中的绿色灯火。   他触目一震,连忙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   那怪异的目光复又闪现,沉声道:“叫你坐着别动,你没有听见吗?”   韦松既惊又奇,伤处奇痛,实在也无力站起来,不得已,揉揉眼睛,注目细看,这一看,更把他惊得心头卜卜乱跳。原来那绿色光芒,果然是一双眼珠,但那人却不是站立在地上,而是倒悬着身子,挂在一棵枯树横枝之上,脚上头下,就像一只森林里倒挂的蝙蝠。   他看清之后,比没看清时更感惊恐,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一挺身,从地上跳了起来,拔脚便奔。   才跑了几步,忽然风声飒飒,一条黑影其快无比从他身侧掠过,眼前一花,迎面已立着一个黑抱怪人。   那人身材枯槁廋削,满头黄发,尖嘴猴腮,双臂过膝,脸上遍布黄毛,若非是穿了一件人类的黑袍,几乎和一头披毛猛兽毫无分别。   韦松心惊难抑,跟跄倒退了三步,壮着胆拔出长剑,准备万不得已时,只好一拼。   那人瞪着一只绿色鬼眼,向韦松注视了好半晌,忽然咧开大嘴,嘿嘿笑了两声,竟十分平和地说道:“孩子,你身受重伤,剑峰又划断了胸前血脉,如不及时治疗,耗费真元过多。决难活过十天,你难道不伯死?”   韦松惊魂未定,喘息着问:“你一一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人耸耸肩头,道:“人鬼之分,有何凭藉?有些人白昼是人,夜晚是鬼,又有些人表面像人,心里实在比鬼也不如,还有一些人披了人皮,尽说鬼话—一你又何必把人鬼分野,看得那样严重?”   这番话,听得韦松心头暗颤,私忖道:这人形貌虽然可怖,口气却超然脱俗,竟不像是害人的鬼怪,何况他纵是鬼   怪,我韦松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也不用惧怕他。   如此一想,怯意大减,精神松懈之下,全身劲力顿失,身子立刻摇幌不稳,迫得用剑尖支撑住才没跌倒。   那人眉间微皱,道:“孩子,你伤得甚重,别再倔强,坐下来,让我看一看!”说着,伸手扶着韦松胁下同时替他取下了长剑,插回鞘内。   韦松被他一番亲切柔和之言,说得戒心尽释,毫无反抗,依言坐下。   那人伸出一双毛茸茸的手掌,轻轻扯开他前襟,略看了一会,使从怀里取出一支形如树根的东西,轻声道:“躺下来,我得替你立刻止血封闭伤口。否则,寒露一浸,难保不伤及心络,寒毒若人心腑,纵然伤势好了,也将成终身痼疾,永远无法再练习进一步的上乘武功了。”   韦松果然顺从地仰面躺下,更幽幽闭上了眼睛,他说不出是什么原因,竟似对这面目狰狞的怪人,生出浓厚的好感,也有坚强的信心。   这时候,摩娑在他胸前,好像已不是那只毛茸茸的巨掌,而是慈母亲切的爱抚,荡漾在耳际的,也不再是阴冷的语声,而是安详和善的醉人乐曲—一。   那人将树根形状的东西一寸一寸咬人口中,用牙嚼碎,和着口涎,缓缓敷在韦松伤口上,一着伤处,赤热灼人,韦松不由轻哼出声。   那人忙嘘气为他吹拂,一面敷药,一面随口道:“你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告诉我,心里还害怕我的面貌吗?”   韦松连忙摇头道:“不,不—一。”   那人咧嘴一笑,道:“也不怕我现在突然下手,害你性命?”   韦松笑道:“我和你无仇无恨,萍水相逢,你怎会害我。”   那人忽然笑容一致,阴声道:“那也不一定,咱们无缘无故。萍水相逢,我怎么会替你治伤呢?”   “这—一。”韦松一时语塞。   那人重又笑道:“原因很简单,我今天帮你一把,将来我若有需你帮助的时候,你也会同样帮我,对吗?”   韦松惶然说道:“如有所命,韦松决不推辞—一。”   那人停手沉思顷刻,忽然肃容低声道:“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不知你是否知道他的住处下落?”   韦松诧问道:“谁?”   “那人武功天下无匹,又擅用毒之技;号称‘毒圣’,又有一个外号,叫做‘黑心居土’。你听过这样一个人吗?”   韦松茫然摇头道:“从来没听过这么一个人—一。”   那人轻嘘一声,好像有些失望,停了一会,又问:“那么,有一个人姓田名烈,人称‘千毒叟’,你知道吗?”   韦松又摇摇头道:“也没听过—一。”忽然心中一动,忙道:“你说的这两个人既是以毒著名,不知是不是和现在的万毒教有关系—一。”   那人眼中精光陡射,急问:“什么万毒教?你快说!”   韦松道:“万毒教新近才崛起中原武林,总坛设在洞庭湖中,教主是个年轻女孩子,名叫田秀贞,手下有两位护法,他们最近曾用一种迷魂毒酒,将中原武林六大门派一举收罗掌握,正四处作恶,欲图称霸武林—一。”   那人喃喃低语道:“万毒教—一田秀贞—一千毒叟—一田烈—一。”蓦地浑身一震,满脸欣喜地点点头,道:“好啊!是他!一定是他。”   说着,替韦松掩好衣襟,站起身来道:“你只须再躺一个时辰,外伤便不碍事了,内腑伤势,你自己能够运功治疗,但三天之内,切忌妄运真力,跟人动手。我还有事,须得先走一步……。”   韦松忙道:“谢谢你替我治伤,但我还没请教过尊讳上姓,应该怎样称呼?”   那人笑道:“一我的姓名很不好记,还是别问的好——。”   “不!厚恩未报,怎能连姓名都不知道。”   “你一定要问,只消记住我并非你们汉人,也非来自中土,有人骂我是猿人合生,只能算得半个人—一。”   韦松猛记起在君山之时,曾听伍菲说过四句歌词,是“天外隐三圣,字内唯一君,南北分双奇,西漠仅半人。”心中一动,忙道:“你是从西漠来的?”   那人点头道:“不错。”   韦政骇然惊呼道:“你是西漠一代奇人檐迦耶弥老前辈?”   那人面现惊容,仿佛深感诧异,突然一顿足,身形破空倒射而起,轻叱道:“记住,不许在人前擅提我的名讳!”语音瞬息远去,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韦松一时惊喜交集,连连点头,却忘了回答。   他万想不到这面目狰狞的怪人,竟是和天外三圣、宇内一君、南北双奇齐名的檐迦耶弥,闻说这位西漠怪杰天生神力,武功惊人,他远从西漠来中原做什么?打听“黑心居士‘和”千毒委’田烈,又有何目的?   这些疑问,充斥脑中,使他深感迷惑,喃喃自语道:“但愿他别是万毒教的朋友才好—   一。”   他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舒展手脚,胸口痛楚尽失,只有一丝轻微的痒麻感觉,再检视伤口,居然在顷刻之间,便已生肌结疤,痊愈了大半。   这时,东方天际,微露出一线曙光,林间树梢,轻雾蒙蒙。   韦松怔惘地望着檐迦耶弥倒挂过那株枯树,回忆这宇内奇人的古怪行径,心头有如压了一串铅块般沉重。   好半响,才霍然想起东方莺儿和凌鹏都不见踪影,不觉暗吃一惊,失声道:“他们怎么全不见了?”   连忙拔步欲追,但,在他眼前,却是一个令人无所适从的“三岔路口”—一。   口口口   “唉!又是讨厌的三岔路口!”苗真飞身下马,俯首向地上审视片刻,紧皱着眉头道:“两条路上都有蹄印,不知那贼向哪一条路去了!”   鲁克昌恨声自怨道:“他们两人只有一匹马,快也有限,咱们三人三骑,紧追一夜,竟然连影子也追不见了,唉!真是该死……。”   东方小虎急道:“别管它,咱们分路,苗大哥和鲁哥哥追左边一条路,我追右边一条路。”   苗真摇头道:“不妥,咱们三人联手,尚且胜不了那姓凌的,再要分开,追上也无济于事。”   东方小虎道。“只要能够追上,管它济事不济事,舍了性命,也要救姐姐出险,快追吧!”说着,一抖丝缰,催马便向右边大路驰去。   苗真慌忙闪身拦住,铁臂一探,紧挽着辔口,硬生生将马儿拉得定止下来,沉声说道:   “这不是舍命不舍命的问题,一着行错,反而断绝了令姐接手,岂不是更对不起她?小弟弟,浮躁不得!”   鲁克昌接口叹道:“事已如此,空急无益,咱们务必要冷静些,想一个万全之策才好—   一。”   东方小虎焦急道:“你们有什么万全之策,快些商量决定,不能再延误时间了!”   鲁克昌飘身落马,凝神细心地将两条大路上所遗蹄印都仔细看了一遍,剑眉一皱,静静沉思起来。   他生性沉着机智,此时陡然从心底升起一个疑团,向东方小虎招招手道:“小虎弟弟,快下马来。”   东方小虎正感不耐,见他不但无意追救姐姐。反要自己也下马去耽误时间,心里大大有些不悦,懒洋洋地下了马,问道:“鲁哥哥想到什么万全妙计吗?”   鲁克昌却不回答,径自接过东方小虎马缰,牢牢地系在自己马鞍后面,然后压低声音,悄悄对两人说道:“咱们不必追了,依我看,那贼就在附近,并未远遁——。”   苗真和东方小虎齐吃一惊,不约而同问:“你从何见得?”   鲁克昌道:“你们想想,那贼只有一匹马,而两条路上,却都留下清晰蹄印,除非他会分身邪法,决不能同时走两条路——。”   东方小虎接口道:“其中一条路上,也许是另外有人经过!”   鲁克昌冷静地摇摇头:“不,我仔细看过,左边路上蹄印完整着力,四蹄相距较近,那是有人骑马缓驰经过,留下来的痕迹,右边一条路上,蹄印距离既远,轻而不全,踢土甚多,分明是空马疾奔而过,马上根本没有乘骑的人。这就显见得有诈了。”   苗真轻呼道:“说得对!夜静荒郊,空马奔驰,的确值得怀疑。”   鲁克昌插手示意他轻声一些,继续又道:“假如我猜得不错,那贼必是见咱们紧追不舍,而他掳着莺妹妹,两人一骑,无法太快,经过这儿的时候,见另一条路上已有蹄印留下来。临时想出‘金蝉脱壳’诡计,弃马步行,却在马上做了手脚,使它发劲飞奔,如果我们不察,随便拣哪一条路追下去,都难免上他的恶当。”   这番话,听得东方小虎和苗真连连点头不止,东方小虎急道“那么,咱们快些搜吧!别被他逃了!”   鲁克昌道:“那贼武功不弱,更有毒针暗器,不用智计,断难胜他——。”于是,附在两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二人点头答应,各自翻身上马。   鲁克昌向他们挤目示意,故意大声说道:“别忘了,不论追上追不上,明日定要在朱家镇高宾客栈碰头!”   东方小虎和苗真同应一声,立刻扬鞭分途——苗真独自向左边大路驰去,东方小虎带着一匹空马,八只马蹄翻动,急若骤雨,奔向右边大路。   马蹄声渐去渐远,终于杳不可闻,三岔路口,又恢复先前一般宁静。   鲁克昌目光迅疾一扫,见路北面仅有三四尺高草地,不便隐匿,南面一带却草高五尺,距离大路三十丈以外,更有七八个大石堆零乱罗列,正是藏身匿迹最理想的地方。   但是,他却不选择南方,身形疾闪,掠到北面短矮的草丛中,全身俯伏地面,像一只机警的野兔似的,双目炯炯,瞬也不瞬注视着对面那几堆隐约的大石堆。   这时天色尚未全明,二十丈外景物只能朦胧分辨,夜风吹拂着草丛,发出沙沙声响。   这声音对鲁克昌来说,简直不能忍耐,因为此时目光无法及远,一半要靠耳朵倾听动静,如果在疏忽中错过了目标,将会使他遗恨终生,永难弥补。   不多一会,他仿佛望见一堆大石旁边,似有人影一闪即逝。   鲁克昌心神一振,凝目顷神而待,又过了片刻,“唰”地一声轻响,果见一条黑影冲天拔起,岸然飘落在草尖之上。   那人就在草上迈步,宛如御风而行,霎眼工夫,便已越过三十丈草地,到了三岔路口。   鲁克昌一颗心卜卜狂跳,匆匆偷扫了那人一眼,连忙屏息卧伏,不敢再扬头张望。不过,只这一眼,已经使他足感安慰了,因为那正是他等待的人——。   ------------------------------------------- ----- 第 十 章 将计就计 原来那人独臂上挽着昏迷不醒的东方莺儿,正是那没有脱掉壳的金蝉——凌鹏。   只见他满怀得意地站在三岔路口,望着两条大路上所遗零乱蹄印,忍不住放声大笑,说道:“三个蠢物!等你们追过百里,凌大爷早已畅游巫山,尽兴归来,那时,你们才知凌大爷的神通。”   他低头再看看臂湾中的东方莺儿,星眸紧阖,娇息微微,不觉心痒难忍,设非只有一条手臂,直恨不得立时轻薄一番,暗地自语道:“好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不要唐突了佳人,且寻个舒适之处,尽情享受享受。”   主意一定,展开大步,循着左边大路如飞而去。   身影刚消失在夜色中,东方小虎提着一只小包裹,从右边大路上步行奔了回来。   鲁克昌挺身跃出草丛,迎着问:“马匹藏妥了吗?”   东方小虎紧张地点点头:“藏妥了——怎么样?发现那狗贼没有?”   鲁克昌道;“果然被我料中,第一回合,那贼已落了下风,但他武功之佳,仍然未可忽视,等一会你千万耐着性子,不可大意鲁莽,弄得前功尽弃—一。”   东方小虎忙道:“知道了,咱们快追吧!”   鲁克昌招招手,道;“别忙,先改扮好再追不迟。”   他探手接过包裹,匆匆打开,里面竟是一套东方莺儿的女用衫裙。   东方小虎尴尬地道“姐姐的衣服大小,我只怕穿不上。”   鲁克昌道:“小一点不要紧,赶快争取时间”   两人悉悉索索一阵忙碌,片刻之后,鲁克昌换去身上染满血污的旧衣,穿上东方小虎脱下来的短衫,解开伤口布带,蓬松着乱发,脸上涂抹得一片黝黑,完全变了模样,而东方小虎却换着女衫罗裙,用彩巾裹头,打扮成一个丰满粗壮的黑美人。   时间急迫,所以两人虽然互相望望对方的奇形怪状,却无心说笑,匆匆检视一遍,迈开大步急如风驰电奔,循左方大路疾赶狂追。   追了将近盏茶之久,道傍不远林中,闪现出一栋茅屋,微微透射出亮光。   鲁克昌急忙停步,向东方小虎举手示意。同时提高嗓门说道:“妹子,你看那边不是有人家吗?咱们去借歇一会,天亮了再走吧?”   话声一出,茅屋中灯火竟然应声熄灭。   鲁克昌心中暗喜,缓步上前,又叫道:“屋里大爷们不必疑心,在下兄妹两人,途遇恶徒,略受了些伤,欲求一席之地,歇到天明便走,届时另当厚谢—一。”   正说着,茅屋门“呀”地打开,一条人影,当门而立。   东方小虎偷眼一望,心里勃然大怒,原来那人竟是凌鹏。   他真恨不得拉出钢斧,上去狠狠劈他两斧头,却被鲁克昌暗扯衣袖,终又忍住。   凌鹏双目炯炯向二人打量一阵,沉声道:“你两人深夜赶路,为了何事?途中遇见什么恶徒?说给我听听!”   鲁克昌遥遥抱拳道:“大爷不知,在下兄妹因闻父丧,远从鄂州府赶回湘南奔丧,一时心急,连夜兼程,不想在前面十余里,迎面撞上一个骑马的凶汉,竟然强要检视舍妹容貌,言语不合,被他打伤—一。”   凌鹏突然插口问道:“那人什么模样?”   鲁克昌道:“大约三十来岁,背着一柄九环刀,两臂上束着金环——。”   凌鹏“晤”了一声,又道:“你们兄妹也会武功?”   鲁克昌恭谨地道:“略懂些粗笨拳脚。”   凌鹏冷冷瞅着东方小虎,见他低垂螓首,身材却甚丰盈结实,心中暗道:“凌大爷今夜运气不错,手上已有一个,又送上门来一个—一。”   于是,点头笑道:“既是会家子,不必害臊,叫你妹子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鲁克昌肚里暗骂,故意跟东方小虎低语几句,东方小虎扭扭“娇”躯,竟却步不肯上前。   凌鹏一阵心痒,笑道:“不要害怕,过来!过来!茅屋虽小,总比荒野中站着强些!”   鲁克昌假作叹息,苦笑说道;“舍妹有些胆怯,大爷休怪!”   凌鹏道:“她是害怕我吗?”   鲁克昌尴尬地点点头,道:“她乡下人大不懂事,竟说大爷笑得古怪,有些不像怀着好意—一。”   凌鹏阴笑说道:“是吗?她小小年纪,眼光却很锐利,只是,这时知道也太迟了。”   鲁克昌大吃一惊,疾退几步,道:“大爷怎说这种话?”   凌鹏放声笑道:“实在告诉你们吧!凌大爷平生别无所好,独爱羞答答的大姑娘,令妹不愧是聪明人,居然一见就知我凌大爷的心,岂不是天意缘份吗?”   鲁克昌和东方小虎齐声惊呼,扭头便跑。   凌鹏冷吟道:“既来之,则安之,贤兄妹想走?趁早死了这条心!”话声中,左脚一抬,身法有如行云流水,一跨七八尺,直欺而上。   鲁克昌奔出十余丈,回头一看,凌鹏已远远离开了茅屋,登时定足停身,翻腕撤剑,叫道:“小虎子,亮家伙,动手!”   东方小虎蓦地沉声大喝,猛可一个怪蟒翻身,扯去彩巾,拉开衫裙,从怀里一把掏出钢斧,破空回掷,呼呼一连三斧.向凌鹏胸腰劈到。   凌鹏微微一怔,慌忙挥掌封拒,鲁克昌奋力挥舞长剑,早截断他的退路。   一斧一剑,此进彼退,上下翻飞,紧紧围住赤手空拳的凌鹏——。   这时候,林子里突然窜起另一条人影,起落之间,便已抢进了茅屋,瞬息,又从屋里奔出来,径自穿林而去,不多一会,大路上隐隐传来马蹄之声,渐渐远去——。   凌鹏望见,恍然大悟,敢情那人正是苗真,趁克昌和东方小虎缠住凌,入屋抢救东方莺儿,先行遁去了。   他这时才知自己步步落入人家算计,急怒之下,掌力陡增一倍,横扫竖劈,威不可当。   鲁克昌和东方小虎拼力缠斗近五十招,两人全累了满头大汗,但为了尽量争取时间,好让苗真和东方莺儿安然脱险,迫得咬牙支撑,且战且退。   他们武功实非凌鹏之敌,勉强又支撑十招,鲁克昌一时应变稍迟,左肩上已中了一掌,痛得他闷哼着踉跄退了四五步.冷汗迸流,整条左臂,好像断了似的,再也提举不起来。   可是,他知道东方小虎除了一身神力,武功还在他之下,如果他负伤一退,东方小虎势必难逃凌鹏毒手,索性将心一横,不退反进,挥剑疾攻又上,沉声叫道:“苗师兄已经得手,我挡住狗贼,你快退吧!”   东方小虎应了一声,虚幌一斧,闪身急退,正想举步离去,忽然心中一动,道:“不!   鲁哥哥,你身上负伤,还是你先退,我来挡住他!”说着,抡斧又上。   鲁克昌真力将竭,见他竟不肯走。急得心慌意乱,偶一失神,握剑的右腕又被凌鹏指尖扫中,一阵彻骨刺痛,手一松,长剑“当”地堕落地上。   凌鹏厉声喝道;“谁也别走,留下命来。”倏忽一招“深渊锁龙”,挥开东方小虎的钢斧,独臂疾转,劲力飞卷,直撞鲁克昌前胸。   那一招“深渊锁龙”,乃北天山神手头陀绝学“大能神手’八式掌法之一,东方小虎识解不破,只得收招暴退闪避,不想凌鹏中途扭转掌力,反攻鲁克昌,一时营救不及,惊急之下,猛可振腕扬臂.一缕光华暴射而出,竟将钢斧脱手向凌鹏飞掷了过去。   凌鹏湛湛要把鲁克昌毙在掌下,忽闻破空风响,他可万没想到东方小虎会将兵刃出手,反臂一捞,虎口恰巧迎上钢斧锋沿,登时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东方小虎大叫道:“鲁哥哥,还不快跑!”两人竟分头奔进林子,刹时失了影踪。   凌鹏伤势固然不重,可惜他只有一条手臂,此时虎口一伤,拳拳惧无法施展,眼望着两人脱身遁去,只气得顿足恨道:“罢了!罢了!且教你们多活几日—一。”   东方小虎和鲁克昌侥幸得脱,没命狂奔一阵,彼此在林中碰头时,都是狼狈不堪,尤其东方小虎身上还穿着女衫罗裙,更是不男不女,不伦不类。   鲁克昌调息片刻,谢道:“方才若不是你钢斧脱手,愚兄已伤在那贼掌下。”   东方小虎傻笑道:“说来好险,我一时情急,掷出兵刃,幸亏将他手上砍伤,设若失手,咱们两人都别想活了。”   鲁克昌定了定神,道;“总算救得莺妹妹,苗师兄现在朱家镇等候,咱们休要耽误,早去跟他们会合。”   两人不敢久留,匆匆换了衣衫,寻到大路,放步疾奔,行到天亮,又奔出二十余里,未见凌鹏追来,方始松了一口气。   东方小虎失悔道:“可惜咱们马匹丢了,这样步行赶到朱家镇,只怕天又要黑了!”   鲁克昌苦笑道:“牺牲两匹马,两件兵刃,救了三条性命,还是合算的事,只苦了那茅屋主人,不知被苗师兄怎样安顿了?”   东方小虎目光偶掠过左侧,忽然高兴地叫道:“鲁哥哥,你瞧那儿不是有一匹没人的空马吗?正好给咱们代步!”   鲁克昌循指望去,果见一匹鞍辔俱全的空马.低头在路边吃草,顿时心中一动,暗闪身一掠,径向马匹扑了过去。   当他抱住马匹辔头,仔细一看之后,脸色立变,失声道:“这是苗师兄的马,怎会留在此地?”   东方小虎也惊道:“怎么会?他们不是去朱家镇了吗?”   鲁克昌急声道:“决不会错,鞍上还有鲁家堡烙印,这匹马正是苗师兄乘骑的那一匹,嘿!马在人失,必定出了事了。”   东方小虎听说又出了事,背心早沁出了一阵冷汗,不再多说,身形一晃,落在马鞍上,鲁克昌也忙扳鞍跨了上去,一抖丝缰,那马低嘶一声,发足疾奔起来。   才行了一里多路,地上突然出现许多杂乱的蹄印。   鲁克昌和东方小虎急忙勒马察看,只见蹄印之上,更有清晰的血迹和脚印,显见不久之前,此地曾有一场激烈的战斗。   东方小虎突然骤呼着,从地上抬起一件东西,叫道:“鲁哥哥!鲁哥哥.快来看。”   鲁克昌伸手接过,人手时,心里一沉,原来那是一枚纯金打造的金环,正是苗真随身之物。   这个发现,使他们都感到一种不样的预感,因为,苗真的两支金环,除非危急之际,轻易是不肯出手的。   两人沉默半晌,谁也说不出一句话。   循着地上混乱脚印,向前再行十几步,路边草丛下,赫然遗留着一滩血污。   鲁克昌剑眉一紧,双手疾分草丛,低头直入.东方小虎不解其故,忙也跟着窜进草丛中,两人缓缓走进约有二十丈,眼前突然一亮,不约而同,惊呼出一——。   五六尺外,野草压倒了一大片,一个混身血污的人,倒卧草上。---不用猜,那人正是苗真。   鲁克昌疾行上前,探手摸他鼻息,心头微松,喃喃道:“还好!”   东方小虎却扬目四望,焦急地道:“姐姐呢?怎么不见姐姐—一。”   鲁克昌没有回答,只沉声说道:“小虎弟弟,你去将马匹也牵到草丛中藏好,再来帮我一下!”   东方小虎依言藏好马匹,鲁克昌已给苗真喂下几粒疗伤护腑药丸,正吃力地替他推宜过穴。   片刻之后,鲁克昌已感内力不继,东方小虎立刻接替上去,让他略作休息,等到东方小虎力惫之后,鲁克昌又强自振奋,换他下来。   他们两人都是激战奔驰了一整夜,鲁克昌更负伤不轻.这样轮替工作,足足过了将近一个时辰,苗真睑色才渐转红润,缓缓睁开眼睛。   他一见鲁克昌和东方小虎,顿时热泪滚滚,奋力张嘴,挣扎着吐出一句话:“我—一我对不起—一你们—一。”   鲁克昌轻声道:“苗师兄,不必急着说话,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知道,你一定尽了全力,休息一会,慢慢再告诉我们。”   苗真摇摇头,拼力说道:“不!你们要快些追赶,她—一她—一。”   东方小虎忍不住问道;“姐姐她怎么样了?”   苗真两眼一闭,挤落两行晶莹的泪珠,喘息着道:“她被万毒教掳去了!”   东方小虎骇然一惊,脱口道:“万毒教?”   苗真道:“是的,万毒教,还有那忘思负义的韦松。”   “韦松?你说还有韦松?”   “不错,正是韦松。”苗真恨恨继续说道:“愚兄抢救她逃出茅屋,依照鲁师弟安排,一路未停,策马飞奔,不想途中猛然遭遇前日焚烧鲁家堡那批华山门下,愚兄人单势孤,力战负伤,终于无法保护莺姑娘—一。”   鲁克昌接口问道:“其中果然有韦松在内吗?”   苗真道:“一个不少,仍是前日那批狗贼,姓韦的畜生用黑巾蒙着脸,愚兄一口喝破,那畜生恼羞成怒,便指使群贼动手……。   东方小虎听到这里,早已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韦松!韦松!总有一天,我要活剥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看看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一。”   朱家镇,稀落落百十户人家,虽是一处小镇集,但因地当洞庭渔米之区,日子却过得十分富裕安乐。   这一天,黄昏将临的时候,西山晚霞,映着处处炊烟,正值农夫荷锄而归,主妇们依门而待,蓦地,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打破了小镇一向的宁静。   尘土飞扬中,十余骑骏马,风驰电掣驰进镇来。   那群快马由两个黑衣人为首,其中一个面容瘦削,目露精光,满脸狡诈之色,另一个却用厚巾掩住大半边面庞,马鞍前横放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   后面十余骑,全是身材魁梧粗壮的中年大汉,只是个个神情木呆,目光滞钝,恍如一群经过特别严格训练的兵勇。   马队径奔镇上唯一客店兼营酒楼的“太和居”,大伙人在门前下马,由那瘦削黑衣人率领,昂首阔步涌进酒楼,登时把食桌占去大半。   黑衣人俨然是众人首领,坐定之后,立刻吩咐店家准备上等酒席,并桌移椅,令那十余名大汉围着自己团团而坐,黑巾蒙面人却把那昏迷少女紧靠在身侧一张木椅上一一这批人数目虽然不少,竟没有一个开口说话。   酒菜搬上桌来,为首的瘦削黑衣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得意地笑道:“各位投效本教,初次出马,便大破鲁家堡,生擒东方丫头,立下两件大功,回去教主必有重赏,来!干一杯!”   十余名木然痴呆的大汉一齐举杯,大声应道:“来!干一杯!”仰口一饮而尽。   只有那蒙面人独自仍坐,既未饮酒,又未开口,一动不动地好像个木人似的。   黑衣人目光一瞬,落在侧面一个满脸虬髯大汉身上,笑问道:“伍菲兄,得此大功,觉得很高兴吧!”   虬髯大汉迷惘地应道:“唔!很高兴!很高兴!”   黑衣人道:“既然高兴,就连饮三杯如何?”   虬髯大汉毫无异议,举起酒壶,一连喝了三大杯,直如渴水一般,面上毫无表情。   黑衣人大感畅快,扶起一块鸡腿,扬了扬,道;“来!大家再吃一块鸡肉。”   众人如奉纶音,果然依他的话,各自举着挟肉,吃了一块。   那黑衣人趾高气扬,发号施令,自己喝一杯酒,便叫伍菲等人也唱一杯,自己吃一箸莱,又叫伍菲等人也吃一箸菜,可怜那十余名江湖高手,个个如痴如呆,唯命是从,竟没有半分不悦或反抗之意。   黑衣人喝得兴起,连干几杯酒,笑着道:“诸位出身华山派,平日在江湖中默默无闻,有何意义,现在一入本教,立刻干出轰轰烈烈的事业,这番弃暗投明,择主而事的大勇大智,令人可喜可贺。”   说着,略略一顿.又道:“不过,诸位得此大功,我毕虎却没有占上一点便宜,所有领导指挥的功劳.全是这一位朋友的。”他用手指着那蒙面人,笑问伍菲道:“伍兄!你知道他是谁吗?”   伍菲未然道:“他是谁?”   黑衣人笑容突然一敛,不悦地道:“告诉过你们,怎的又忘了,从现在起,好好记住,血洗鲁家堡,掳擒东方丫头,全是他命令你们干的,他的名字,叫做韦——松!”   伍菲点点头,道:“唔!不错,他是韦松!”   其余华山弟子立刻遥指那蒙面人,抢着叫道:“对!韦松!韦松!他是韦松,他叫我们干的—一。”   呼叫声此起彼落,都是一片呼喊“韦松”,乱腾腾嚷闹不休,这时,通往内院的壁角里,却偷偷露出两只充满惊讶骇然的明澈大眼睛来。   那是一个身着紫衣的少女,自从这批人踏进酒楼,便一直隐在壁角倾神偷听,及至听到叫嚷“韦松”的声音,芳心不禁卜通狂跳,忍耐不住,悄悄向厅上张望了一眼。   她一望之下,更是骇讶不已,急忙一缩粉颈,然如狸猫般向后疾奔,片刻闪进一间卧房,向床上另一个憔悴不堪的少女气急败坏叫道:“不好了,晓梅,万毒教的人来了。”   那憔悴少女猛地一震,脸色苍白,失声道:“真的?在哪儿?”   紫衣少女向外面指了指,道:“正在外面大厅上喝酒,大约有十几个之多—一。”   憔悴少女仓皇失措,急急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道:“徐姑娘,你赶快走吧!被他们冲进来,咱们一个也别想活命,我伤势至今未愈,你赶快自求脱身,不要再顾虑我了。”   紫衣少女道:“不!你听我说—一。”   “好姑娘,别说了,承你冒险救我出来,又为我调治伤势,这份厚情,晓梅终生难报,事已危急,求求你千万不要再让我拖累了你,叫我死到九泉,也不能安心,求求你,快些逃吧——。”   紫衣少女摇摇头道:“晓梅,你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了好不好?”   “不是万毒教的人追来了吗?”   “不错,是万毒教的人来了,但是,这批人却不是追我们来的,他们只是路过此地,同时又没有发觉我们,你害怕什么呢?”   “真的?他们不是来抓我们回去的?”   “那些家伙掳了一位东方姑娘,路过此地,在店里饮酒庆功,我躲在壁角偷偷听见,领头的自称毕虎,其余好像全是华山派弟子!”   “他们没有发现你?”   “没有,他们正喝得高兴,叫嚷不休,我忍不住偷偷张望了一眼,倒没有被他们发觉!”   晓梅听了,方才松了一口气,低声道:“那毕虎是万毒教中有名的狡猾之徒,华山弟子全中了迷魂之毒,心中已无主见,咱们千万不可露出痕迹,否则决难脱身。”   徐文兰点头沉吟,过了一会,忽然沉声问:“晓梅,你愿不愿意再帮我一次忙?”   晓梅诧道:“你想做什么?”   徐文兰咬着嘴唇,道:“我想再假宜一次万毒教主,你愿意帮我吗?”   晓梅骇然惊道:“徐姑娘,为什么要冒这大险?”   徐文兰道:“那毕虎率领华山弟子,四处为恶,却将一个蒙了脸的家伙,假冒是我韦表哥,想把污名责任嫁锅韦表哥身上,我想索性以假攻假,揭穿这个骗局,同时趁机救出那位东方姑娘,一起逃走,你看好不好?”   晓梅迟疑地道:“姑娘侠心义胆,固然很好,但是,敌众我寡,万一被他们识破,恐怕—一。”   徐文兰道:“有你在我身边,毕虎一定不会疑心,咱们谨慎一些,事完就离开这儿,一定不会露出马脚的。”   晓梅想了想,又道:“你说他们除了华山弟子和毕虎,再没有旁的人?”   徐文兰道;“还有一个用黑巾蒙面的人,假冒是我韦表哥!”   “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除了面目看不出来,身材模样,和韦表哥很有些相似。”   “唔——。”晓梅蹙眉道:“这个人不知是何身份,咱们在岛上已经泄露了秘密,那时候,毕虎和华山弟子都不在总坛,他们或许尚不知道,但这个人却应该特别注意,说不定他是新近从总坛来的,岂不糟了!”   徐文兰道:“我正因怀疑他是谁,才决心冒险试一试,你伤势未愈,能够下床行动吗?”   晓梅螓首一扬,笑道:“不碍事,我性命全是姑娘所赐,一点伤势,算得什么!”   两人相视一笑,晓梅强自振作,跃下床来匆匆梳洗打扮,片刻舒齐,徐文兰轻声笑道:   “你先等一会,我去把掌柜叫来—一。”   厅上毕虎正喝得醉眼惺松,店掌柜匆匆从后面奔出来,轻声在他耳边问道:“敢问大爷,可是万毒教毕大爷?”   毕虎眉头一扬,得意地道:“正是,怎么样?”   掌柜听说不错,立刻回头吩咐:“撤席!快!”   四五名伙计应声上前,不管吃没吃完,七手八脚将桌上酒菜一股脑收了去,同时,把拼凑的桌椅急急拆开,推向墙壁边,腾出正中一大片空地,那掌柜的亲自在厅堂上方,安排下一张交椅—一。”   这些举动,把个毕虎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始而愣,继而怒,大吼一声,一把抓住那掌柜肩胛,厉叱道:   “狗东西,你在干什么?”   掌柜的道:“贵客将到,小店须得准备—一。”   毕虎大怒,抡起右掌,喝道:“咱老子就不算贵客?他妈的,你在找死!”   掌势方落,突闻一声娇叱:“毕虎,住手!”   他蓦地一惊,扭头望去,却见走道口经步踱出两个绝美少女来.他擦擦眼睛,酒意登时吓醒大半,忙不迭屈膝跪倒,叫道:“右护法珉字第五支堂,暂代堂主毕虎,拜见教主!”   伍菲等人面面相觑,木然不知所措.那蒙面人赶紧抱起东方莺儿,好像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   徐文兰冷眼瞥见,不觉秀眉微皱,但她假作没有看见,一手扶搭在晓梅肩头,姗姗走到交椅前坐下。   晓梅扬声道:‘华山弟子,怎不谒见?”   毕虎回过头来,沉声道:“教主驾到,大家还不快些跪下!”   伍菲等人闻言一怔,身不由已,纷纷跪了下去,那蒙面人毫不犹豫,竟也放下东方莺儿,跟着跪倒。   徐文兰心中一动,暗忖道:“看他心志痴迷,分明不是万毒教的人,难道他是华山派弟子?于是,微微颔首,道:“起来!不必赘礼。”   毕虎又喝令众人叩头,然后站起身来,正想好好为自已表一番功劳,谁知才要开口,晓梅已抢着冷冷叱道;“毕虎,你初膺重任,不知感念教主洪恩,途中肆意酗酒.动辄殴辱良民,败坏本教声誉,你知罪了吗?”   毕虎听了,浑身冷汗直冒,慌忙又跪了下去,道:“小的谨遵教主严令,依计攻破鲁家堡,擒得东方异长女,叨教主洪福,事事顺遂,薄有微功,一时兴起,和大家饮了几杯酒,只是庆贺教运昌隆之意,决不敢肆意妄为,败坏本教声誉——一。”   晓梅哼道:“教主亲眼目睹,你还敢狡辩抵赖,方才若非我出声喝阻,你不是要把掌柜的杀了吗?”   毕虎惶然垂首,道;“小的只与他作耍,求教主开恩!”   晓梅脸色一寒,叱道:“本教崛起武林,图争霸天下,理当仁民爱物,以广声威,你身代堂主之责,初次受命,便敢这般妄为,不予薄惩,难服众怨。”说罢,回头在徐文兰耳边低语几句。   徐文兰点点头,道:“姑念初犯,免除代行堂主职位,着他自断心脉,废去武功。”   毕虎大吃一惊,连连叩头哀求道:“教主开恩,小的虽干罪戾,仅只虚言恫吓,并没有伤他性命,教主竟令我废去武功,这—一。”   晓梅厉叱道:“你敢不遵教主令谕吗?”   毕虎面色苍白,只顾叩头道:“求教主念在下攻破鲁家堡,擒得逃犯,将功折罪—   一。”   晓梅叱道:胡说,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岂能混为一谈,你敢不遵教主令谕,立刻要你横尸当场!”   可怜毕虎纵有千般心机,却怎么也猜不透教主竟会这么不讲理,为了一点小事,立刻抹去大功,通令自断心脉,废去武功,要是武功废去,自己在万毒教中的前程和希望,岂不从此断绝?   但他深知万毒教脚下极严,令出如山,决难反悔,废去武功,还可留得性命,一旦违拗了教主令谕,将落得甚么结果,那就更不用细想了。   两害相衡取其轻,他只恨不该在欧阳珉面前讨这份苦差,只恨一时得意,多喝了几杯,偏偏瘟神照命,竟会在这小镇客店中,遇上了教主—一。”   他一面悔恨,一面难过,含泪举起手来,正待向自己心南赶去,忽然,心念一动,脑中飞忖道:不对!教主在鲁家堡外跟我相遇的时候,明明只有单人独骑,授计之后,便独自守候在鲁家堡,当时她既未赶回总坛,也没有任何人随侍,这晓梅是什么时候跟教主碰面?偏偏又住在这个小镇客店里?   一念及此,疑心顿起,霍地仰起头来,又见晓梅面带憔悴,云鬓微乱,这一来,更加深了他的怀疑,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徐文兰见他神色瞬变,迟迟不肯动手,暗觉心慌,连忙喝道:“毕虎,你敢抗令不从吗?”   毕虎拱手道:“教主令谕,小可焉敢不遵,只是如今尚有十余名华山弟子,以及东方丫头都须带返总坛,求教主恩典,容小可返回总坛之后,再领重罚!”   晓梅怒叱道:“大胆!教主令出随行,竟敢唠叨拖延,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说着,举步向毕虎行去。   徐文兰怕她伤势未愈,一怒出手,反易露出破绽,沉声道:“晓梅,不许你出手,我要亲自施刑,看看你毕虎有几个脑袋!”喝声中,娇躯一拧,从椅上腾身而起,瞬息已越过晓梅,欺到毕虎身前。   毕虎竟未想到教主会亲自出手,纵有满腹疑云,一时也不敢在出反抗之意来,暗叹一声;“罢了!罢了!”两眼一闭,垂首待毙。   徐文兰骈指如戟,力透指尖,遥遥向他心脉要穴一指截去。   指风甫发,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震耳怪吼:“好丫头,原来你们躲在这里——。”   毕虎听得吼声,猛可侧身塌肩,向右一个翻滚,徐文兰指风过处,恰好戳在他右肩“天门’穴上—一   徐文兰一指未中要害,循声望去,登时心头一震,原来店门口一个老婆子怒目横眉而立,竟是田秀贞乳母——古秋霞。   这老婆子突然出现,不用细猜,准是为了她和晓梅而来。   晓梅心知今日难以幸免,正好看见毕虎被徐文兰指风戳伤,滚到自己脚边,打算挺身跃起。   她心一横,挥掌疾落,‘蓬”地一掌,拍在毕虎背心“脊心”穴上。   这一掌,竟比徐文兰一指结实得多,毕虎才跃起一半,直被一拳打得闷哼了一声,身子重重地又跌落地上,两眼一翻,登时断气。   古秋霞大喝一声,钢拐一顿,飞身抢进店来,拐头指着晓梅,咕咕怪叫道:“下蹄子,吃里抓外,竟敢连老身也暗算起来,我看你们还能逃得出老婆子的手掌心!”   徐文兰只得硬着头皮,拔出长剑,叫道:“晓梅,快抢东方姑娘,老贼婆有我对付!”   古秋霞厉声喝道:“妖女,叫你先吃老身三拐!’钢拐一顿弹起,探手握住拐尾,凌空一旋,辟头盖顶砸了下来。   徐文兰知她钢拐奇重,不敢硬接,闪身疾退!   古秋霞沉声喝道:“哪里走!”拐头挟着破空锐啸,快逾电奔,一连又是两拐。   这两拐既沉又快,宛如山崩地裂,狂飓飞掷,徐文兰被她拐风所逼,无处可退,咬牙挥剑硬接了一招,剑拐相触,火星激射,长剑几乎被震飞脱手。   大厅上立时大乱,但见拐风过处,锐不可当,乒乒乓乓,桌椅四散飞舞,徐文兰一支长剑,直被弥天拐影笼罩,支拙不灵,险象环生。   晓梅虽然提着长剑,却觉内伤阻隔,真气难以提聚,空自着急,无法出手相助。   她目光一瞬,过见伍菲等人也站在近处,只是人人面色漠然,竟似没有看见这场激战。   心念忽然一动,使大声喝道;“伍菲!”   伍菲一怔,应声道:“怎的?”   晓梅把长剑塞在他手里,叫道;“那老婆子不是好人,你替我狠狠剁她几剑,快去!”   伍菲茫然点点头,果然提剑上前,一言不发,呼地一剑,向古秋霞刺了过去。   古秋霞挥拐急挡,气得怪叫连声,叱道:“瞎了眼的东西,你疯啦!”   伍菲剑势一带,失神地道:‘啊!我疯吗?我疯吗?”   晓梅连忙大声叫道:“伍菲,你没有疯,打得对!只管多砍她几剑!”   伍菲心志早失,哪能分辨是非,闻言果然又喜道:“对!   我没有疯,我没有疯!”说着,长剑论动如飞,又疾掷过去。   晓梅还怕他一个人不是古秋霞敌手,又向其余华山弟子叫道:“大家也别闲着,亮兵刃,一齐动手!”   那十余名华山弟子发出一声低吼,拔刀抽剑,一涌而上,刹时刀光闪闪,剑影纷纷,把古秋霞搅了个手忙脚乱。   古秋霞被这批痴迷之人缠住,怒火如炽,满头白发无风自动,舞动钢拐,横扫直劈,奋力冲突。   她功力精湛,拐势又沉,一抡钢拐,居然封挡住十余件兵刃,但伍菲等个个都是武林高手,十余人浑忘了自己,只知舍命猛扑,一时哪能挥劈得退。   晓梅松了一口气,俯身抱起东方莺儿,低叫道:“徐姑娘,快走吧!再迟就难脱身了。”   徐文兰喘息粗定,忽然一眼望见那蒙面人正木然地贴靠在墙角窗下,忙道:“等一等,我要看着他到底是谁?”   她一闪身形,长剑疾探,挑开那人蒙面黑巾,当时一愣,脱口叫道:“呀!是你—   一。”   ------------------------------------------- ----- 第十一章 红颜薄命 徐文兰长剑疾探,挑开那人蒙面黑巾,当时一愣,不觉脱口叫道:“呀!是你—一?”   那人神情未然,冷漠应道:“是我便怎样?”   徐文兰揉揉自己眼睛,定神看了又看,失声道:“你—一你不是梅斐吗?多年未见,你怎会投身在万毒教中?”   那人沉声道:“万毒教有什么不好?如今中原武林,全人教主掌握,年轻人欲开创天下,除了万毒教,再向哪里去寻此良机—一”   徐文兰大惊叫道:“梅斐,你难道不知道你的父亲已经……。”   那人不待她把话说完,突然抢着叱道:“人各有志,不必多说,看掌!”双掌一抹一翻,遥挥而出。   徐文兰银牙一挫,怒骂道:“好一个认贼作父,寡廉鲜耻的东西,算我白认识你这些年了。”话落,长剑抖腕也迎了上去。   两人剑来掌去拆了三五招,梅斐步步后退,渐渐接近店门口,忽然身形一侧,转身挡住那边古秋霞的视线,左手虚拍一掌,压低嗓音道:”快走!”   徐文兰一怔,顿时惊觉过来,轻声道:“你——。”   梅斐双掌一合,“蓬”然一声暴响,一边频频以目示意,一边大声喝道:“丫头,死在眼前,还想逃么—一?”   徐文兰不再开口,只向他投了一瞥感激的目光,便匆匆和晓梅带着东方莺儿,夺门而出。   梅斐目送她们在店门口夺了两匹快马,扬鞭绝尘去得远了,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身形一闪,仍旧缩退到窗下,眼中又恢复了冷漠迷茫的神情——。   这时店中混战正烈,自然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不近情理的变化,何况,除了古秋霞一人之外,其余华山门下,人人如痴似狂,就算有人看见,也不会觉得有何奇怪。   徐文兰策马狂奔,一口气驰到十里以外.方才定下心来,一望晓梅,却见她脸色苍白,冷汗如雨,在马上已经摇摇欲倒。   她连忙翻身落马,扶着晓梅在路边草地躺下来,急声问:“你觉得怎么样了?”   晓梅浅笑摇摇头道:“不要紧,只是身子虚弱,歇一会就好了,你快去看看那位姑娘,穴道闭得太久,容易引起血脉断阻。”   徐文兰又从马上抱下东方莺儿,伸手一探她的鼻息,顿时骇然失声惊呼起来。   晓梅喘息看问:“怎样了?有什么不对?”   徐文兰惶然道:“方才救她的时候,竟未曾仔细检视,原来她已经遭了毒手—一。”   晓梅惊问道:“遭了毒手?她—一。”   徐文兰叹道:“她气息已断,早就死了。”   晓梅慌忙挣扎着爬过来,翻开东方莺儿眼皮,注目细看之后,才长长嘘了一口气,道:   “还好,她井没有死,只是被毕虎做了手脚,服下“千日醉”迷药。”   徐文兰讶道:“‘千日醉’是什么东西?”   晓梅缓缓说道;“是一种奇特的浆液,据说产于千古冰雪中,草木精英所化,世上极为稀少,服后心脉气息俱停,就和死了完全一样,假如没有解药,必须千日以后,才会醒转。”   徐文兰轻呼道:“世上竟有这种奇怪的东西,它有没有毒?”   晓梅摇头道:“虽没有毒,但如一次服得大多,又无解药施救的话,试想一千日将近三年,这样长的时间中,怎能保全身体不被毁损,岂不比有毒更可怕。”   徐文兰道:“什么东西才能解呢?”   晓梅道:“那要看她服下份量多寡,要是一次仅服下一滴,事先又能以内力护住心腑,不需解药,一个时辰内药性自失。如果不超过十滴,使用万毒教疗伤圣药‘琼瑶丹’,也能化解药性—一。”   徐文兰岔口道:“要是超过了十滴以上呢?”   晓梅神色凝重地道:“一次服下十滴以上,必须用‘返魂香’才能解救,这东西别说难以寻到,就算寻到,施救起来,也有很多不便之处。”   “啊!为什么?”   “‘返魂香’仅西岳华山有产,施救的时候,须用文火炙烙属于‘任脉经’的二十四处穴道,而且必须男炙女,女炙男方能生效,姑娘请想,她一个清白女孩子,怎能由男人炙烙那些地方。”   徐文兰登时胀红了脸,原来所谓“任脉经”二十四穴,‘神关’穴正在肚脐中央,以上十六处穴道倒还罢了,其余自‘明交’以下八穴,莫不是见不得人的私处,怎能胡乱由异性炙烙!   想到这里,面红心跳,喃喃说道;“不知她究竟服下多少滴?咱们有没有办法救她?”   晓梅笑道:“我想毕虎掳她回总坛请功,途中所需不过几天时间,必不会给她服食太多,我这儿还剩下一粒‘琼瑶丹’,姑娘不妨给她试试。”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药瓶来,拔去瓶塞,瓶中自然只剩一粒药丸了。   徐文兰迟疑道:“你自己负伤未愈,药九只有一粒,要是给她用了,岂不—一。”   晓梅苦笑说道;“生死有命,我自知伤势很重,一粒琼瑶丹未必能治好我的内伤,倒是成全了她,也算一件功德。”   徐文兰犹豫再三,方才感叹着接过药瓶,正准备畏给东方莺儿,忽听一声叱喝,暗影疾闪,一股强猛劲风呼卷而到。   她猝不及防,匆忙仰身闪退,那只药瓶,已被袭来的劲风震飞脱手,落向旷野草丛中去了。   一条迅捷无比的人影疾掠过来,凌空一把将东方莺儿夺了过去,同时厉声叱道:“田秀贞,你害的人还不够?她跟你何仇何恨,你杀她父亲,焚烧鲁象堡,现在又想用什么毒药弄死她?”   徐文兰踉跄落地,抬头一看,不禁脱口叫道:“韦表哥,是你?”原来那人影竟是韦松。   韦松却并未因她的呼唤而动容,冷笑说道:“田秀贞.别想拿我当傻瓜,你虽然跟我表妹长得很像,但我一眼就能认出你的虚假—一。”   用手指着晓梅道:“她是谁?嘿!洞庭君山之上,我亲眼见她站在你身边,这一点,你能骗得了我么?”   徐文兰气咻咻地道:“韦表哥,你再仔细看看清楚,难道那田秀贞和我真的连一点分别也没有?三番两次,你一定要把我认作是她?”   韦松冷哼道:“自然有分别,田秀贞左足齐踝折断,系以义肢代脚,你有胆量把鞋子脱下来,让我检查一下你的左脚吗?”   徐文兰怒道:“胡说,男女有别,我为什么要把鞋子脱下来给你检查!”   韦松扬声笑道:“我早知你不敢,怕只用鞋子一去,露出马脚来。”   晓梅低声对徐文兰道:“姑娘,这是唯一辨认的方法,你们既是表兄妹,何用避讳,策性脱下鞋子给他看看,否则,纵有百口,也难邀他相信。”   徐文兰红着脸想了想,赌气道:“好吧!脱就脱,叫你瞎了眼睛的人也羞一羞。”   一面说着,一面坐在地上,咬牙切齿,脱了绣鞋,又脱香袜—一”   韦松越看越惊,但见徐文兰那赤裸晶莹的左脚,别说折断,甚至连一块疤痕也没有,他不由直了眼,喃喃道:“真是怪事了,难道田秀贞左脚残断的话,会是骗人的不成?”   晓梅接口说道:“韦公子,那句话并没有骗人,万毒教主田秀贞的左脚,自幼折断,现今装用木制义肢,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韦松叱道:“你在君山大会上,分明跟田秀贞在一起,这又作何解释?”   徐文兰怒声道:“我被万毒教错认成教主,带返总坛,全因这位晓梅姐姐掩饰授手,才能脱险逃出魔掌,你怎敢这样呼喝她!”   韦松哑然暗忖:不错啊!她被欧阳珉误认成田秀贞,强予劫去,这番经过,果然相符一一。   但他忽而低头看看东方莺儿,疑云又起,间道:“那么,刚才你们因何要用毒药害她?”   徐文兰跃起身来,叫道:“毒药?那是咱们唯一的一粒‘琼瑶丹’、晓梅姐姐不顾内伤未愈,用来救她,你不查原因,反而含血喷人!”   于是,便把客店援救东方莺儿出险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韦松听罢,疑虑全消,讶诧地问:“你说那冒我名字的蒙面人,竟是’蓝杉剑客’梅伯伯的儿子梅斐?”   徐文兰道:“怎么不是,我认出是他,当时也不敢遽信,但他毫未推诿,一口应承,还说:年轻人欲开创天下,只有万毒教才是最理想的门派—一。”   韦松霍然道:“梅伯伯与我爹爹同属‘洞庭三剑’之一,并且和我父母同样死得不明不白,他不思报复父仇,怎倒投效了万毒教?”   他继而又叹息说道:“啊!我明白了,他一定也喝了万毒教的‘迷魂毒酒’,神志已无法自主!”   徐文兰道:“不对,我看他神志并无不清的现象,何况后来他突然又掩护我们脱身,更不像是甘心投靠万毒教.也许他心中另有说不出的苦衷吧!”   韦松迷惘地道:“此事越演越奇,一时难知究竟,咱们现在先救醒东方姑娘再说。”   他怀着无限愧悔,放下东方莺儿,匆匆奔到草丛中,低头在乱草间翻寻,谁知找遍每一角落,那药瓶和一粒“琼瑶丹’竟然踪迹全无。   初时,他只说寻得不够仔细,于是将那片草丛划分为若干小格,依序一格一格寻找,费了许久时间,却仅仅找到那只药瓶,瓶中并无药丸。   晓梅强自振作叫道;“韦公子,不必再找了,琼瑶丹乃奇珍药物炼制,瓶塞一开,时间略久,便会迎风而化,此刻只怕早已风化消失,再难找得回来了。”   韦松惶然道:“这么说,全怪我一时鲁莽,岂不害苦了东方姑娘!”   徐文兰忙问:‘除了琼瑶丹,不知还有什么药物,可以解得千日醉药性?”   晓梅道:“唯一可循的办法,只有设法寻到‘返魂香’。”   徐文兰叹道:“不知那东西要到何处才能寻到?”   晓梅道:“最近的地方,自然是万毒教总坛—一。”   韦松奋然道:“正是,药是万毒教的,他们当然备有解药,说不得,我只好冒险闯一趟万毒教总坛,好歹要替她弄到解药才罢。”   晓梅摇摇头道:“韦公子,不是晓梅说句不中听的话,万毒教中高手如云,藏药之处,戒备森严,直如龙潭虎穴,尤其我这次盗取琼瑶丹,杀伤多人,此时必然防范更密,公子虽然神勇,毕竟人单势孤,万万不可涉此奇险!”   韦松心知她所说是实,但却梗梗地道:“纵然明知艰险,也只好舍命一试。”   晓梅插手道;“公子不必着急,好在千日醉药性虽长,并不会伤及东方姑娘生命,既有足够的时间,大可从容赶往西岳华山,设法寻到返魂香——。”   徐文兰喜道:“对啦!西岳虽然较远,总比硬闯万毒教总坛要安全得多。”   韦松皱眉道:“但是你别忘了,华山绵延甚广,咱们连那返魂香是甚么模样形状尚且弄不清楚,却到哪里去寻它?”   晓梅神情已甚疲惫,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支撑着道:“确实的地方虽不知道,但我却亲眼见过返魂香形状?那东西约有一尺高矮,茎粗二分,叶分三叉,枝叶边缘呈血红色,不开花,但远在十丈以外,便能嗅到浓香,据说,生长在阴湿不见天日的深谷谷底—   一。”   说着,语音渐低,后面几个字,业已断断续续,杳不可闻。   徐文兰和韦松齐吃一惊,急忙上前探视,见她已萎顿地闭上了眼睛,眼角噙着两液晶莹的泪珠,唇边颊上,却隐含一抹凄凉的微笑。   一试鼻息,竟已气绝。   徐文兰放声大哭,用力摇撼着她的肩头,嘶叫道:“晓梅!晓梅!醒一醒!你不能死啊!不能死啊—一。”   韦松跌足追恨道:“是我害了她,如果能寻回那粒琼瑶丹,她怎会落得含恨而殁!”   徐文兰哭道:“不!是我害了她,我明知她内伤很重,又只有一粒琼瑶丹,但是—一”   她紧紧搂着晓梅逐渐冰冷的尸体,悲泣着呼唤道:“晓梅啊!你既然知道华山能找到返魂香,为什么不肯眼下那粒‘琼瑶丹’呢?傻姐姐!你牺牲了自己,仍然没有解救她,这是何苦——”   “唉——!”   韦松默默立在一旁,自然叹息,颊上蚁行,举袖一拭,沾了满袖热泪。   他和晓梅仅只初识,但此时内心伤感,竟不在徐文兰之下,怅惘饮泣良久,才一声不响在道旁林木深处,掘了一个土坑。   两人含悲掩埋了晓梅,韦松从远处抱来一块大石,竖在坟头,这才想起问道;“她姓什么?”   徐文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她原是孤苦无依的人,自小被千毒叟田烈买往滇中,晓梅这个名字,也是花月娘替她取的。”   韦松长叹一声,运指如飞,在石碑上刻了十个字,那是——“一代侠女晓梅姑娘之墓。”   夕阳衔山,林间坟头洒满了一片金黄。   他们仁立在斜阳余辉下,面对新坟,都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悲怆和落寞之感。“唉!自古红颜皆薄命,她不但命薄,更太苦命了——”不知道是谁喃喃说了这么两句话,接着又是一声凄凉的叹息。   静夜,荒郊—一   惨淡月光,映着茂林,蜿蜒如带的官道,由南而北,穿林而过,延伸向远处那朦胧隐约的山恋。   这时候,月移西天,正是黎明前一段最黑暗而阴森的时刻。   土砌的官道上,突然蹄声雷鸣,飞也似驰来一辆双辕马车,车上没有御者,由一个紫衣少女亲自驰车赶路。   车厢里既无行李,又无乘客,仅有一具黑漆透亮的特制棺木。   马车绝尘如飞,渐渐将近林边,车后忽又疾若闪电奔驰来一骑快马,刹时已追近马车,那紫衣少女猛地一收丝缰,车马互转半圈,却在林边停了下来。   驾车的紫衣女问道:“韦表哥,弄清楚那几个家伙是谁了吗?”   马上少年摇摇头,道:“别理他们,只是几个藏头露尾,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策马迎上去时,他们已经四散躲开去了。”   紫衣少女一一徐文兰眉头紧锁,担心地道:“咱们原该东下鄂州,渡长江,逆汉水上行才对,水路虽然慢一些,却比陆路安全得多,要是那几个家伙是万毒教的。他们一路跟踪咱们,定然不怀好意。”   韦松傲然笑道:“谅他们少数人,未必敢冒险动手,要不然,路上应该早动手了,又何至躲躲藏藏,跟了咱们数百里。”   徐文兰道:“也许他们另有奸谋,也许因为援手未到,总之,我想他们不会白跟着咱们到华山,迟早必会下手。”   韦松剑眉一剔,道:“就算他们邀约几个帮手同来,咱们也不必惧怕。”   徐文兰轻叹道:“你虽不怕,总要防备他们对东方姑娘下手,晓梅姐姐说过,如果肢体被毁,即便找到返魂香,也没有用了。”   她目光向林中一瞥,又担心地道:“韦表哥,你看这树林里会不会潜伏着人?”   韦松笑道:“放大胆量吧!你驾车跟在我马后,如有动静,只须小心守护着棺木,其他的事,自有我来应付。”说罢,当先策马进了林子。   徐文兰驶车随后,一画一骑,缓缓穿过树林,看看一座林子将要走完,林中平静如恒并无事故发生。   徐文兰刚松了一口气,忽然目光过处,却见有两条人影,并肩上在林子尽头一她一惊之下,连忙勒住丝缰,低叫道:“韦表哥,你看——。”   韦松挥手示意她噤声,独自纵马上前,只见那两人乃是一男一女,背向树林,负手岸然仁立,年纪竟都不大。   那男的一身儒衫,被夜风吹得不住猎猎作响;女的浑身绿色劲装疾眼,秀发飞拂,肩上闪露出剑柄。   两人深夜伫候在旷野密林边,虽然装得若无其事,但不言可知,必系等候着什么。   韦松飘身落马,一面蓄势戒备,一面沉声问道:“请问两位,拦路阻道,是什么意思?”   那男女两人,闻声一齐缓缓旋过身来,果然竟是两个陌生面庞。   绿衣女郎冷目如电,在韦松和徐文兰身上略一打量,冷冷道:“哥哥,是他们不是?”   儒衫少年“嗯”了一声,道:“大约不会错,让我问问!”   他用手一指韦松,厉声问:“你是韦松?”   韦松诧然一怔,道:“不错,你怎知我的名字?”   儒衫少年指尖一抬,又向徐文兰叱道:“你就是万毒教主田秀贞吗?”   徐文兰怒目道:“胡说,我姓徐,不姓田!”   绿衣女郎冷冷接口道:“下贱女人,姓什么全是一样。哥哥,韦松既然没有错,今夜别放过他们。”说着、探腕一扬,“呛”地一声,撤出肩上长剑。   她那柄剑,形式十分特别,才一出鞘,寒光立分,竟是一长一短两柄剑合插在一只剑鞘中;绿衣女郎左手握着短剑,右手提着长剑,迎胸一圈,两道光环交错闪烁,作势欲动。   韦松蓦地斜退一步,沉声道:“素不相识,二位无端阻路,口出不逊,原因何在?”   那儒衫少年冷笑道:“忘思负义的东西,今夜此地,就是你们一双狗男女葬身之处,要问原因,你回头看看后面是谁!”   韦松扭头一望,突闻蹄声疾苦奔雷,四骑健马穿林而入。   马上四人,除了一个黑衣少年之外,其余三个,竟是九环刀苗真、鲁家堡少堡主鲁克昌和东方小虎。   这四人一到近前,各自晃身下马,登时将马车团团围住。   鲁克昌擎出长剑,得意地笑道:“姓韦的,想不到吧!你火焚鲁家堡,害死我父亲,劫走东方姑娘,当时何等志得意满,怎料到天理自在人心,终被我们蹑踪追到,临死之前,让我替你介绍几位少年英雄朋友,叫你死后作个明白鬼,下世投胎知道正邪之分,好好重新作人。”   他首先指一指那拦路的少年男女,道:“这两位人称’荆山双秀’马氏贤兄妹,‘铁剑书生’马森培马大哥,和‘子母剑’马梦真姑娘。”   回头又指着回来那黑衣少年道:“这一位是武林暗器名家,四川唐门少主人,唐雁大哥。”   语音一转,继续又道:姓韦的,你不过是个卑劣无耻的负义小人,但临死之际,却劳动如此众多武林少年英雄为你送终.也算你没有白活这辈子。”’韦松听了这番话,方始恍然而悟。长叹一声,拱手道:“原来少堡主苦心布置,仅只为了那日一场误会,韦某虽然卑微,恩仇二字,自信尚能辨别,焉能做出那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可耻之事—一。”   鲁克昌冷笑道:“那么我要问你,鲁家堡跟你何仇何恨?你乘夜人堡,逼死家父.第二日又蒙面率领万毒教人,放火焚烧杀掠?”   韦松正容道:“那日韦某求见送讯,纯出善意,惜少堡主未曾开诚相见,不得已在入贵堡,本意只求探询韦某全家惨死原因,绝无逼害老堡主之事。第二日更未蒙面焚堡,这件事,定系受万毒教阴谋诬陷,否则,我既有焚堡伤人的意图,又何必再用面巾蒙面呢?”   鲁克昌怒目道:“你倒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现在你尚且和万毒教主同路,竟敢强辩是万毒教阴谋诬害于你!”   韦松急道:“这位是我表妹徐文兰姑娘,绝不是万毒教主田秀贞,只因她和田秀贞长得很相似,才被少堡主误会了。”   鲁克昌瞅了徐文兰一眼,冷哼道:“天下哪有这么相似的人,你这番鬼话,谁也不会相信……。”   徐文兰娇叱道;“信不信由你,那天叫你当面见到田秀贞和我在一起,你就会骂自己瞎了眼了。”   韦松叹道:“兰表妹,此事空辨无益,但你我此心可对天日,是是非非,久后不难自明!”   九环刀苗真冷叱道:“今天就是你们恶贯满盈的日子,还有什么久后不久后。”   东方小虎接口喝道:“我再问你,咱们跟你有何仇恨?你一再要陷害咱们?”   韦松黯然道:“在下自洞庭君山服毒坠湖,九死一生,承贤姐弟援手活命大恩,此德厚比天高,韦松感戴不尽!”   东方小虎喝道:“嘿!说得怪好听的,咱们救了你的命,你连我姐姐也不放过,竟把她劫去送给万毒教,这也是诬陷你的不成?”   韦松讶道:“在下何曾劫去令姐,送往万毒教?”   东方小虎怒吼道:“狗贼!你打伤苗大哥,掳走我姐姐,还敢不承认吗?”   韦松道:“令姐被万毒教掳去,亏得这位徐姑娘途中巧遇,设法救了她,怎么竟说是在下干的!”   东方小虎闻言一怔,喝道:“你想骗谁?”   韦松道:‘在下决无欺骗之意,令姐现在车厢中,你若不信,不妨当面验证。”   东方小虎口头望望鲁克昌和苗真,显得有些惊疑不决。   那一直未开过口的四川唐门少主人唐雁,忽然冷冷说道:“东方兄弟不必相信他的花言巧语,车厢中除了一口棺木,别无人踪,他分明是在胡说八道。”   韦松剑眉一扬,道:“东方姑娘身中‘千日醉’迷药,咱们正为她寻取解药、为怕途中被万毒教发现,才特制棺木,将她盛置相中掩人耳目,诸位不信,尽可启开棺盖一看便知。”   唐雁冷笑道:“你是想趁咱们上车察看的时候,暗下毒手,企图脱身逃遁?”   韦松大声道:“诸位共有六人之多,一人上车验证,韦某怎能藉机脱逃。”   东方小虎忙道:“唐大哥,你替我护卫,我上车去看看!”   韦松向徐文兰招招手道:“兰表妹,你暂且下车,让东方兄弟放心验看,就知道咱们是不是说假话了。”   徐文兰张张嘴,欲言又止,终于跨下车辕,退到韦松身边。   唐雁横移两位,拦在马车前,东方小虎急急拉开车门,窜了进去,从怀中抽出钢斧,手起斧落,劈开棺盖—一。   徐文兰耽心地对韦松低声说道:“你不该让他们去验看东方姑娘—一’“为什么?他们不肯相信我的话,只好由他们亲自验证一下。”   但是——你忘了东方姑娘已经—一”   话音未完,车厢中已响起一声惊恐、愤怒的呼叫——   唐雁急声问:“怎么样了?”   东方小虎泪如滂论,提着钢斧冲出车厢,凄声吼道:“各位大哥,千万别让他们逃了,姐姐她—一她已经被害死了!”   这一声吼叫,宛如阴霾天气中一声闷雷,众人听了,个个勃然大怒,一阵铮铮连声,兵刃纷纷出手。   韦松叫道;“诸位且慢动手,她并没有死—一。”   群侠哪里肯信,六个人团团围住,东方小虎钢斧呼呼如疯似狂,马梦真子母剑一长一短,远劈近刺,招招辛辣,苗真的九环刀破空飞落,尤其那号称“刺谓”的暗器名家唐雁,更是双手交替不停,匣弩、袖箭、飞镖、毒簇藜—一就像漫天飞舞的蝗虫,向两人身上要害处死命招呼。   韦松有口难辨,默然长叹道;“唉!罢了!罢了—一”   徐文兰一面舞剑封刀挡剑,一面又要格打那绵绵不绝的各种暗器,一时间手忙脚乱,急声道:“韦表哥,怎么不撤兵刃了”   韦松摇摇头道;“含冤如此,生不如死,兰表妹,你是无辜的人,只管突围逃生去吧!   我承东方姑娘救回残命,就算因她而死,也死得心安瞑目。”   徐文兰怒叫道:“这是什么话?一时误会,终有表白的一天,你这样含冤死了,谁会知道你一番苦心—一。”   她说话时略一分神,韦松肩臂之上,已中了两枚淬毒袖箭。   但韦松恍如未觉,依旧不肯拔剑出手。   徐文兰急得跺脚道:“韦表哥,亏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这样不明不白死了,难道伯父伯母血仇,也甘心不图洗雪了吗?”   韦松听了,心如刀割,叹道:“但我若非东方姑娘,早已死在洞庭湖中,如今身披恶名,苟活在世,除了替家门师誉增羞蒙耻,还有什么意义—一”   徐文兰独自拒挡六人联手,力量已渐渐不支,剑势稍滞,韦松身上又中了一刀和一枚毒簇藜,衣衫破碎,鲜血汩汩而出。   可是,奇怪的是他一连中了三枚淬毒暗器,虽然伤痕斑斑,却并无中毒的现象。   唐雁看得暗暗心惊,忖道:四川唐门暗器称绝天下,淬毒之物,中人立毙,这家伙敢情不是肉做的,连中三枚,昏也没有昏?   他一念及此,便停手不再施放暗器,一探手,取出两柄绿汪汪的淬毒护手短钩,闷声不响,卷进战圈。   那两柄短钩之上,不但淬有剧毒,而且锋利非凡,专门锁拿敌手兵刃,唐雁杀机已起,双钩一出手,便招招欲寻徐文兰的长剑硬拆硬架,因为他自觉六人合攻一个年轻姑娘,要是久战不下,颜面何在,只要双钩能锁住长剑,一绞而断,韦松和徐文兰便只有束手待毙了。   徐文兰勉力又支撑了十余招,累得香汗遍体,娇喘嘘嘘,恨声叫道:“韦表哥,你要报东方姑娘救命大恩,就该忍辱出手,带她去华山寻取解药,这样糊涂一死,谁还会救她!”   韦松只是摇头,颓然道:“我已经一错再错,含冤莫白,如果再出手伤人,岂不更使他们鄙视痛恨,永生永世,也解释不清了。”   正说着,“呛”地一声,徐文兰长剑已被双钩锁住,唐雁大喜,力贯双腕,大喝一声,运力一绞——   哪知徐文兰此时业已精疲力竭,加以苦劝韦松无效.自觉心意涣散,兵刃被锁,更无意争夺,五指一松,暗忖道:既然你决心一死,不如大家死在一块儿。   她松手之际,正当后雁全力绞动双钩,彼此力道一增一消,唐风顿觉力量落空,双钧一翻,那柄剑应手弹起,“喇’地直向东方小虎右胁飞去。   这时候,东方小虎钢斧恰好走空,招式用老,右肋要害全暴露在外,他心志业已疯狂,仓促间竟不知闪避,长剑去势如电,眼看就要刺中他胁间要穴—一韦松偶尔瞥见,大吃一惊,一时身不由主,双掌左右立分,左手一招“秦王赶山”,拍向唐雁,右手“深渊镇龙”,径切“铁剑书生”马森培握剑手腕,同时飞起右足,闪电般向那剑柄上踢去!   三招几乎在同一刹那间使出,场中狂飙满卷,立时响起两声闷哼,刀光剑影,一齐尽敛。   北天山“神手头陀”的“大能八式”果然威力非凡,一招之下,唐雁被自力撞中,踉跄退出一丈以外,“铁剑书生”腕上奇痛如折,铁剑坠落地上,捧着手腕,闪身疾退—一东方小虎死里逃生,惊出了一身冷汗,怔怔地也住了手。   其余苗真、鲁克昌和“子母剑马梦真,则是惊愕骇诧交集,不由自主,各自撤身闪退,大家都说不出话来。   他们彼此望望,脸上全泛起羞愧之色,六人联手,仅在人家赤手空拳一招之下,伤了两人,另外一个还靠了人家踢飞长剑,才捡得性命,除非他们能够把脸皮扯来藏在衣袋里,这场架是无法再打下去了。   松韦反而抱憾说道:“在下一时情急失手,误伤二位,绝非有意—一”   “铁剑书生”马森培脸上一阵红,俯身拾起铁剑,抬膝一折两断,向鲁克昌拱拱手,道;“马某学艺不精,没能为鲁兄略尽绵力,感愧良深,齿顾之情,容当后报。”回头向马梦真道:“妹妹,咱们走!”   马梦真用一种异样的眼光,冷冷打量了韦松一眼,一声不响,随着“铁剑书生”掉头出林而去。   唐雁见状,也觉得无颜再留,拱手道;“唐某也就此告辞,东方姑娘之事,请恕唐某无能为力了!”   鲁克昌知难挽留,长叹一声,还礼道:“因小弟牵累唐兄,心甚不安,来日自当登府谢罪。”   唐雁苦笑一下,回头向韦松说道:“阁下武技精湛,令人钦服无已,但唐家暗器淬有剧毒,阁下身中三枚毒器,竟然分毫无损,唐某却十分不解。”   韦松好像根本忘了嵌在身上的三件暗器,闻言一怔,忙取了下来,双手递还道:“啊!   这大约是在下曾经千花散毒液浸泡过七天七夜,体内已有潜毒,故能百毒不侵,唐兄不必放在心上。”   唐雁惊愕地凝视着他,半晌之后,才接过那两枚袖箭和一枚毒簇藜,低头把玩片刻,突然仰天大笑,道:“唐家暗器,毒绝天下,可笑啊!可笑!”笑声落时,扬手一挥,那三枚暗器连珠般向一棵树射去,“笃笃笃”三响,在树上而穿了三个整齐无比的洞孔。   唐雁狂笑似哭,腾身上马,刹时绝尘驰出树林,只剩下凄厉惊心的笑音,在林中回荡不已,历久不散。   东方小虎猛地从痴迷中惊醒过来,轻轻问道:“鲁大哥,他们怎么走了?”   鲁克昌凄笑道:“他们全是武林中声名铿铮之人,一旦失手,要他们再留下去,会比杀了他们还要难过—一。”   东方小虎沉吟片刻,忽然仰头怒目向韦松道:“你救我一次,我也饶过你今天,但你害死我姐姐的大仇,我发誓要寻你报复,不管你武功有多高多深—一。”   韦松忙道:“东方兄弟,你听我说,令姐并没有死—一。”   东方小虎沉声喝道;“不必再否认了,反正我会寻你报仇就是。”   说罢,竟不容韦松解说,和鲁克昌、苗真一齐上马,如飞而去。   韦松颓然顿足长叹,双手紧握着拳,凄声道:“唉!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一次,为什么?为什么—一。”   一只纤手缓缓伸过来,亲切地握着他的肩头,柔声道:“韦表哥,天下最为难的,莫过于要使人相信你的真话,你忘了,为了要你相信我是你真正的表妹,我曾经差一点送掉性命呢!”   韦松痛苦地摇摇头,道;“兰表妹,我太对不起你了。”   徐文兰温柔答道:“不!这就是人生,只要是真实的,他越不相信,我们越要使他相信,别难过了,只有往西岳寻到‘返魂草’,东方姑娘死而复生,就不由他不相信了。”她停了又笑道:“好在他们走的时候,没想到要把身体带去,否则,咱们才真正的永世不能洗刷这个罪名了。”   ------------------------------------------- ----- 第十二章 碧罗秘册 西岳华山,像一柄钝刀,斜斜楔人渭河盆地边缘。   关中气候,夏不炎热;此时阳春方过,天朗风清,极目一片青葱翠绿,山峦层叠,无尽无止。   韦松站在巍峨无垠的西岳山麓,紧锁剑眉,惶然叹道:“兰表妹,你看这华山群峰交连,何止千百里,咱们又不知道返魂香产在什么地方,却到哪儿去寻?哪儿去找呢?”   徐文兰颊上泛起一扶凄苦的笑容,慰藉地说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只好尽力一试,晓梅姐姐临终时说,那返魂香生长在阴湿不见天日的深谷谷底,很远就能嗅到香味,咱们别往山顶上去,尽量向深谷断洞中寻找,皇天不负苦心人,相信一定能找到的。”   韦松摇摇头道:“话虽不错,但带着东方姑娘的身体,涉水越岭,恐怕很不方便,早知道这样,我们应该把她送到桐柏山去,艾老前辈医道通神,或者能够替她解去千日醉迷药……。”   徐文兰正色道;“不!韦表哥,你身受东方姑娘大恩,却在鲁家堡造成无法弥补的大错,如今正是为她尽心尽力,化除仇恨误会的良机,要是轻易地假手他人,纵然救得了她,也难化除她对你的误会,否则.咱们当初宁可涉险再人万毒教总坛,盗取解药,岂不比送她住桐柏山求医更简便可靠些么?”   韦松听了这番话,私心暗暗叹服,心情为之一振道:“好吧!咱们但求心安,自然勉力而为,能不能找到返魂香,只看福缘如何了。”   徐文兰温婉一笑道:“正该这样才对,咱们要带着她,踏遍华山每一处深涧幽谷,无论如何要寻到返魂香,救她脱此危困!”   韦松奋起精神,撕下马车窗帘,将东方莺儿冰冷的身体,牢牢捆扎在背上;徐文兰则备整干粮饮水、火石绳索等人山必备之物,两人弃了马车,抖擞迈步踏进了乱山。   若论韦松现在的武功修为,区区山岭断谷,自是挥袖可渡,徐文兰在陕南星子山独臂神尼处着学十年,翻山越脊,当然也难不了她,但,他们此来目的寻觅“返魂香”,所经之处,莫不是深涧幽谷,必须步步留神,无法飞掠赶路,何况,韦松背着状如死尸的东方莺儿,生怕偶一不慎,会毁伤了她的身子,是以行得格外缓慢。   白天,他们片刻不停地在荒山野谷中寻寻觅觅,夜间,便随意选一处山洞,依靠着山壁闭目调息,一天,两天—一五天,—一十天—一。   徐文兰身上的干粮袋,一天比一天空瘪,韦松唇边颚上,短鬃如猬,进山时男俊女俏,渐渐都折磨成了蓬头垢面的野人,‘返魂香’却依旧影踪渺茫。   半个月,在无声无息中逝去。   徐文兰不得不采取了紧急措施,首先将身边仅剩的一点干粮,分成两份,自己和韦松各带一份,不到不得已时,不许再动用这最后的食粮。   其次,他们逐渐把搜寻的范围,扩大到较阴暗的山麓,隐蔽的洞穴,幽森的密林,同时,搜寻工作由两人轮流担任,一个人在寻找“返魂香”的时候,另一个人就趁机猎取食物,补充饮水,以备食用,   这样又过了五六天,山中发现的奇花异草虽然不少,其中却没有”返魂香”,连徐文兰也渐渐有些动摇了。   她暗自忖道:所谓‘返魂香”产于西岳华山,仅系晓梅耳闻之言,未必是真的,假如她记错,岂不太蠢了么?   但是,这个想法,她却没有向韦松表露出来,因为一则她对晓梅,有一种无法解释的信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晓梅没有理由要告诉她一个虚无渺茫的故事;二则此时势成骑虎,东方莺儿中毒是实,除了寻找解药,已经没有第二条可行之路,三则有一件奇妙的事实,支持了她对晓梅遗言的信心。……。   那事实就是:自从客店中救得东方莺儿,将近一月的时候,东方感儿虽然气息俱无,状如死尸,但尸体既无异味,也没有丝毫腐败的现象,岂非大出常理吗?   这个无可否认的事实,支持着他们,使他们忍受着荒山苦闷的日子,继续在渺茫中寻求万一的希望。   这一天,他们又踏入一处陌生而荒凉的幽谷。   韦松仰望长空,天蓝如镜,澄碧的天空,看不见一片絮云,谷中遍地红泥,连一株野草也见不到,不觉颓然说道:“这儿地质已变得贫瘠荒漠,寸草不生,哪里会有什么运魂香,不如索性越出这个荒谷,另寻一处草木茂密的所在,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徐文兰一面点头,一面沉吟道:“的确有些奇怪,咱们在山中苦找了将近一月,所经过的地方,莫不草木苍翠,怎么这个山谷,地质特别荒瘠,连一根草也见不到?”   韦松苦笑道;“你没看见吗?花草虽有,都在山巅峰顶,谷底退地红泥,想必从前是个沙层火岩的地方,自然生长不出草木来。”   徐文兰无可奈何地道:“这么说,咱们就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吧!那“返魂香”虽是珍奇之物,像这种火岩沙砾般的土地上,只怕也生长不出来。”   两人说着,脚下不期然都加快了速度,准备早些穿越谷口,另觅他处。   不想才行了十来丈,忽然一阵薰风拂过,山在上的野花,被风吹刮,竟冉冉飘落下几片花瓣,从徐文兰面颊上擦过,萎坠在泥地之上。   徐文兰猛可心中一动,脑海里顿时泛起一句诗词:   “飞花伴红泥,萧索碧蓝天。”   对啊!碧空如洗,空谷萧萧,遍地红泥,却揉伴着几片落花—一她恍然一震,脱口叫道:“韦表哥,等一等——”   说着,匆匆从怀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那封面上写着“碧罗秘册”四字。   她翻开书页,找到其中一幅图画,只见画上有一处山谷,两侧厅峰高耸,中央有条狭道,满地红色泥土,空际飘舞着点点落花,画的侧面有一句诗,正是:‘飞花伴红泥,萧索碧蓝天。’   韦松看着那册子,又看看谷中景致,惊讶道:“奇怪,好像画的正是这个地方—一”   徐文兰兴奋地民“韦表哥,你看像不像,谷中景色连天上的颜色,可不就是这个所在么?’   韦松间道;“这画册你从哪儿得来的呢?”   徐文兰道:“我被万毒教误认作教主,带往总坛,后来形迹败露,正和晓梅姐姐设计逃走,偶尔在万毒教主卧室书桌上,看见这本册子,当时原不知道画上是什么含意,只是见封面有‘碧罗秘册”四个字,便顺手揣在怀里带走了,不想这书上竟画的这个地方,韦表哥,你猜这幅画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韦松连忙接过画册,端详一阵,越看越像谷中情形,但却想不出含意何在,另过一页,却见第二页上,另有一幅画。   画上一片悬崖,半崖处斜伸出一棵古树,画傍也有一句诗,写的是:“临渊羡游鱼,椽木求真迹。”   他沉思一会,茫然不解,翻到第三页,却是一张空白,正中有两行字是;“左行九十三,右行三十九,虚实一念中,再行三之九。’这二十个字虽然同样难解,但却给了韦松一线灵光,他惊骇的道:“这本秘册,一定记述着一个隐密的宝藏,或是一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只是画上全是隐语,一时无法猜透。”   徐文兰接过画册,偶一仰头,登时轻呼道:“韦表哥,你看那崖上不是有棵大树吗?那是不是画上这棵树呢?”   韦松循她所指的方向望去,果见半崖之上,斜伸出一棵大树,竟和画上十分相似。   他精神顿觉振奋不已,忙从背上解了东方莺儿来,低声道:“兰表妹,你在下面守护着东方姑娘的身体,让我上崖去看看!”  徐文兰道:“你不要太冒险,崖上仅有短草小藤,跌下来不是玩的。”   韦松道;“不妨。”取过画册,揣在怀中,深深吸了一口真气,两臂一展,身形嗖地破空直上,疾升到六七丈高。   他一身功力已非等闲,艺高胆大,空中一拧腰,一式“燕投林”,斜扑山壁,右手翻脱一扬,龙吟一声,已撤出长剑。   身形刚近崖边,长剑飞快地一点壁间石缝,“叮”然一声,着那剑尖微微一弹之力,蓦地又拉起三四丈。   一连三五次挺升,真气将竭,韦松运剑向石上一插而入,暂时将身子悬在剑柄上,仰头上望,那大树犹在百丈以外,低头看时,徐文兰已成了三寸大的玩具人。   徐文兰向他扬手高呼道:“韦表哥,仔细一些,要是无法攀登,早些下来,咱们绕路从崖上用绳索垂下来,就安全得多了。”   韦松淡淡一笑,豪念顿炽,迅速换了一口真气,左掌轻轻一拍山壁,右手抽出长剑,叮叮之声不绝,人如灵猿,冉冉上升。   不多一会,已经探升到半崖,驻足树下,忍不住引吭发出一声豪迈的长啸!   啸声激荡全谷,壁上野花,籁籁而落,漫空飞舞,直如韦松依树而立,取出画册,细细体味那“临渊羡游鱼,椽木求真迹’的诗句,低头俯视,谷底宛若汤盆,徐文兰的影子,仅只米粒般大小,假如她略一挪动,岂不就是一尾游鱼了么?   他欣然而悟,揣好画册,便沿着树干,缓缓向前爬去,心忖道:‘古人说‘缘木求鱼”,乃是讥人愚蠢,这画上特别指出大树和山谷形势,必定含有妙用。   果然,爬行到二丈之处,树干上却有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孔。   韦松俯身贴近树洞,向下一望,心里当时一跳——   原来那树洞遥遥对着谷底一堆乱石,韦松目光穿透树洞,远远投注在石堆上,只见那最上面一块横置的石块,其状如梭,一端分叉,形同鱼尾,一端上昂,宛若跃鲤含沙,活脱就是一尾大鱼。   他满心大喜,揉攀下树,急急滑落绝壁,重又回到谷底。   徐文兰迎着问;“韦表哥,看到什么了?”   韦松不及细述,只招招手道:“快跟我来。”   两人如飞奔到乱石堆上,略一打量,那石堆距离左边山壁,约有二三十丈,乍看不过山脚下几块顽石,谁也不会注意其中竟大有玄机。   韦松以那形如鱼状的石块为准,口里默默念道:“左行九十三,右行三十九—一”身形一转,向左便奔。   一边走,一边默默记数,不想才数到三十一,已经行到山壁边,无法再向前走了。   他摇摇头,重又奔回石堆,放缓脚步,一、二、三、四—一小心谨慎地数下去,可是,和上一次毫无异处,仅走了三十一步,便已面对山壁,无处可去。   这一来,他茫然了。   徐文兰坐在石堆上,沉吟着道:“九十三,三十九,数目虽然很明白,但为什么又加上一句‘虚实一念中’呢?’   韦松搔着头皮,道:“既有数字,又弄什么虚实;难道说左行是虚,右行是实?”   于是,他又转向右边,缓缓行了三十九步,却置身在山谷狭道中,但想想以下一句“再行三之九’,却又不知应该向那一边才对了。   他无可奈何回到石堆上坐下,苦思许久,仍然想不出其中奥妙,渐渐日影偏西,已到了未刻将尽。   徐文兰道;“时间不早了,我去寻些能吃的东西来。’韦松漫应了一声,连徐文兰何时奔出谷去,也未在意,只顾反覆思索推敲那九十三、三十九两个数目,始终想不出含意何在,心头火起,随手一掌拍在石块上,骂道:“唉!烦死了,这样再想三天三夜,也想不出—一”   不料话声未完,忽觉坐下那鱼状石块被掌力所震.竟无端晃了两晃。   韦松一惊,连忙跃起身来,四周摩挚那块大石,刹那间,却被他发现一桩秘密!   原来那石块横搁在乱石堆上,石下空空,竟有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他欣喜若狂,扬声叫道:“兰表妹!你快看——。”这时,才发觉徐文兰已经不在身边了。   韦松迫不及待,功行双臂,将那石堆一阵掀翻飞掷,片刻之后,洞穴已显露无遗,入口并有石阶,遥遥通向右侧山壁之下。   发现这个洞穴,无异已揭开画册秘密大半,狂喜之下,韦松竟忘了东方莺儿的身子,也忘了火石火折子,全在徐文兰身上,径自矮身落入洞穴,摸索着向前行去。   地洞深不过丈许,石阶尽头,是一条笔直的甬道,大约封闭太久,一股阴霉潮湿之气,令人欲呕。   韦松闭住呼吸,摸索着向前走去,初时行得甚慢,渐渐两眼已习惯了洞中阴暗,奔行的速度也就加快起来。   甬道长约五十丈,高约丈许,足可容得人挺立跨步,走到尽头,却是一间极大的石室。   他暗暗估计,这间石室的位置,应该已在山壁腹中。   然而,借大一间石室,除了左恻有一扇紧闭的石门之外,其中竟空空荡荡,毫无陈设。   韦松走到石门边,举手推门,由轻而重,暗用了八成内力,竟推它不开,偶抬头,却见门上有一横匾,虽然字迹斑剥脱落,但隐约能看出是四个字:   “魂兮归来”!   他心中一怔,暗道:这地方原已古怪,更镂上这句不伦不类的字句,难道门中竟隐藏凶险?但我既找到这儿,好歹也要打开门来看看。   他倒跨一步,缓缓吸气,功行右臂,突然暴喝一声,扬手一掌向石门经去,岂料掌力一发,‘蓬’地一声闷响,那石门纹风未动,自己却被反震之力,弹得踉跄退了七八步,整条手臂又酸又麻,奇痛彻骨。   心中忽又一动,忖道:是了,那画册上九三,三九之数,既非暗示洞口,必然是开启这扇石门的决要了。   这一转念,灵光一闪,连忙退到石室人口—一。   松韦口中默记数字。缓缓举步向左行去,走到第二十七步,忽然领悟过来,心道:对啦,九三二十七,这第一句‘左行九十三”,原是指的暗九之数?虚实果然系于一念,他脑中灵光一闪,立刻转身向右,缓缓行了三十九步,驻足一看,恰好置身石室中央。   他喃喃念道:“再行三之九,这’三之九’一句,必是最重要的关键。’于是,先在立身之处,做了一个记号,然后轻轻举步,轻轻着地,一、二、三一走到第三步,停下身来,四周张望一阵,并无异状,想想不对,右脚跟向后轻地,准备返回原处,重新再来,谁知脚跟甫移,却碰着地上有个硬硬的东西。韦松迅即旋过身子,拂开地上浮土,赫然有一只把柄,嵌在地上一条石槽中。   他这才恍然,敢情那“三之九”,竟是“三步不足’的意思,唉!真是太蠢了。   怀着满心好奇,他探手握住那只把柄,缓缓向上拉动,石室中响起一阵轧轧之声,那扇石门,果然应手而开。   门开处,一股清香洋溢而出,刹那间.满室芬芳,令人如人芝兰之室,顿觉浑身舒爽,畅爽难言。   韦松撤出长剑,身形疾掠,冲人石门—一   藉着剑身一线微光,韦松神目一瞬,已看出那门内另是一间较小精室,室中设有一几一榻,椅上盘膝坐着一个眉须   皆白的黑袍老人,垂目跌坐显见早已坐化,几桌之上,放着一只小玉盒,一册羊皮薄本书册,和一只巨大的花盆。   就在那花盆中,栽着一株奇珍异草——茎高三尺,粗仅二分,叶分三叉,枝叶边缘呈现一圈血红色,浓香阵阵,正从那奇草散发出来。   韦松差点从心底叫了起来2   “啊!那不是返魂香是什么?”   他捧剑当胸,恭恭敬敬向榻上那黑袍老人施了一和,虔诚祝道:“老前辈绝世高人,坐化地穴,护此仙草,晚辈韦松侥幸得获福缘,决仅取仙草救治恩人,不敢擅动老前辈法身及其他物件,耿耿此心,可表天日。’祝里,躬身拜了三拜,缓步走到桌边,小心翼翼捧起那盆“返魂香”,却见瓷盆底落下来一个小小的纸卷。   韦松只得重又放下瓷盆,拾起纸卷,展读之下,怵然而惊,原来纸上写的是:“世情奸险,人心诡诈,天道沦丧,道义式微。雷某患之债之,恨不能集天下之人而尽杀之,宁将此旷世奇珍,遗汝坐享?此天下绝无仅有之事耳—一”   他才看到这里,已惊出一身冷汗,但纸上字迹尚多,于是连忙继续又看下去,却见第二段写着:   “然雷某终此一生,杀人盈野,寿岁苦短.大限将至,临终得此地府,默思经年,深感茫茫人海,未必无一善良可赦之人焉?是特预留三宝,以待有缘,三宝各蕴杀机,是福是祸?在汝一念之间。   “碧罗毒经,此雷某平生之学,去芜在精,内附‘毒剑十八式’,习之堪匹天下,世人梦寐之物,乃三宝中极品,汝若首取经册,则地火引发,全室崩塌,从此埋骨地府。‘铁匣所盛,凡百零捌粒‘返魂丹’,系雷某尽七年之久,精心提炼而得,服之足增三十年内功,更可抗御百邪,此宝中次品,惟匣盖早经剧毒涂抹,汝若擅取此匣,触手立毙,无药可解。   ‘返魂香,虽亦难求奇珍;较之前述二宝,价值相去何止千里,汝今舍至宝不取,独索此物,足见意诚无贪,实世之佳彦,人中鳞凤,凭此一念,当获报偿。雷某身后襟下,藏水一瓶,以洗毒匣,可得‘返魂丹’;匣中金剪一柄,以断雷某左手无名指,可绝地火引线,慎之慎之,勿违吾示。”   韦松看罢纸卷,心中好生惊诧,暗道:不想其中竟有这许多险恶埋伏,幸好方才没有擅动几上物件,否则岂不招惹横祸。   他沉吟良久,本不想再取那只铁匣和书册,但转念又忖道:这位雷老前辈苦心安排,必有深意,我若不取,将来万一被万毒教得去,天下便无宁日了。   心意一决,当下依照纸上示言,绕到榻后,轻轻掀起那黑袍老人后供,触手之下,衣衫立成灰烬,果然在他身后找到一只玉瓶。   瓶中满盛澄蓝色汁液,其味微膻,略有些辛辣。   韦松将瓶中汁液,滴了一滴在铁匣上,顿时烟雾升腾,嗤嗤之声不绝,匣上果有奇毒。   他谨慎地洗净铁匣.启开匣盖,一阵异香扑鼻,相形之下,那株“返魂香”立刻显得毫无珍贵之处了。匣中整整齐齐放着一百零八粒龙眼大小,琥珀色的药丸,上面有一柄纯金打造的金剪刀。   韦松取出金剪再回到黑袍老人榻前,却犹豫起来。   依照纸卷所示,应当用金剪,剪断用施老人左手无名指,才能截断地火弓l线,但是,对这位自称愤世嫉俗,杀人盈野的老前辈,他怎能放肆毁坏他的遗体法身呢?   思之再三,韦松重又虔诚膜拜,喃喃祝告道:“晚辈本无贪念,唯因老前辈遗命所示,不得不冒渎法身,但晚辈推想那引线或许就隐藏在老前辈左手无名指下,只求寻出引线截断,实不敢毁及老前辈躯体。”   他跪在地上缓缓伸手想掀起黑施老人左掌,谁知指尖才碰到老人掌沿,竟然应手崩落,敢情那老人仙逝甚久,遗体早就同于碎化了。   果然,在那黑施老人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根极细的金属软线,直通坐榻地底。   韦松举起金剪,“嚓”地剪断了软线,又磕了三个头,轻轻拿起几上书册,书册角边,又有一根软线埋在石桌内。   他截去软线,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拭去书面灰尘,翻开第一页,赫然竟是“碧罗毒经”四个朱红大字。   书中除了满满记载着许多用毒,解毒的秘方,另有一套精奥诡异划法,叫做“毒剑一十八式”。   首页是一篇自述,上面写道:“余雷朋,可间人也,幼孤,七岁受后母凌虐,逃家迄王屋之巅,巧得毒经三卷,习绝世奇术武功,埋首荒山,凡二十余年,自此纵横江湖,所向披靡,号无敌已五十载矣!其间,滚滚武林,呻吟封底,江湖异士,宛转哀鸣,乞残命不可得者,多如恒河沙数,因得薄名,称“天下第一恶人黑心居士’—一”   韦松看得忽然心头一动,只觉这“黑心居上”的名字,仿佛有些熟悉,却一时记不起曾在什么地方听人说过?   想了一阵,摇摇头,又向下看:“天下之人,衔恨吾甚矣哉!蠢蠢私议,精选绝顶高手几七十余人,邀余战于西岳,余乃布施毒阵,图一鼓而尽歼之,孰料决战前夕,竟偶遇旷世奇草‘返魂香’五株,并地府石室幽境,顿萌退隐之念,因而弃约不顾,殚精费时,以其中四株,配名药数百,炼就‘返魂丹”百零捌粒,功能伐骨洗髓,助长内丹,尤擅解迷魂失志之毒,诚不世之珍品也。   “余倘佯终世,唯一憾者,未得衣体传人一世而已,奇丹虽成,安忍弃置,故尽平生所学,全载此册,得此奇书,便属‘毒宗’传人,戒之!戒之!”   韦松看完,不觉大喜欲狂,欣然道:“御毒之术,得之不足喜,失之不足惜,但这一匣灵丹,却正是破解‘迷魂毒水’的奇药,当此万毒教猖狂的时候,被我适巧得此奇遇,冥冥之中,莫非天意注定?”   他想一阵,喜一阵,整衣向那位被称为天下第一恶人“黑心居士”遗体再拜致谢,收好“毒经”和铁匣,捧着“返魂香”,退出石室。   封闭石门之后,循那前道,奔向洞口。   他在地府石室中耽误了不少时间,而道走完,仍未见到洞口亮光,只当天色已经夜尽了,谁知当他爬上石级,准备翻出洞穴,却发觉洞口已被大石封堵。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他明明记得人洞的时候,大石已经掀开,是谁会把洞口重又培了起来呢?   谷中别无他人,难道是徐文兰不知洞中有人,竟把洞口封闭了?   韦松举掌过顶,试试洞口大石,才惊觉那石块十分沉重,少说也有七八百斤,决不是徐文兰一个人能够扭动的。   这么说,谷中又来了其他武林高人?   惊骇之下,暗叫一声;不好!东方莺儿的尸体还在外面,要是被人—一。   心念未已,冷汗遍体,蹲身放下“返魂香”,双掌上托,力贯两臂,猛可拼力向上一掀——   他身兼南北双奇绝世武学,又得神手头陀输注一甲于内力,这一掀,足有千斤以上动力,洞口那石块应手向侧滑了开去。   但大石才动,突然有股极强力道,由上而下,直压到石上,石块精移不到半尺,‘蓬”   地一声,又落了下来,仅在洞口闪露出数寸宽一条缝隙。   缝隙外传来一阵冷冰冰的干笑,一个苍劲的声音说道:“‘韦松,你不必白费气力了,就算让你掀开石块.谅你也不敢从地洞中伸出头来,咱们何不先谈谈条件?”   韦松惊叱道:“你是谁?要谈什么条件?”   苍劲的声音笑道:“你自负聪明,连老朽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吗?”   韦松心念由转,道:“不!我听不出你是谁—一”   那苍劲的声音咯咯大笑道;“阁下真是善忘;那日在君山之下,你还跟老朽较量过一掌内力,难道全忘了?”   韦松浑身一震,脱口道:“啊!你是万毒教护法欧阳琰?”   苍劲的声音接口道:“不错,老朽正是欧阳琰,记得那次君山下相较一掌,你的内力,不过平平,不料数月未见,   竟能掀动千斤巨石,真是士别三日,便当刮目相视啦!”   韦松听说洞外果然是欧阳琰,心里早已惶然失措,迫不得已,忍着气问:”欧阳前辈用石封堵洞口,不知目的何在?”   欧阳琰笑道:“只是想请问一句,你在洞里找到了什么东西?”   韦松想了想,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欧阳琰道:“实对你说吧!本教失窃了一本碧罗秘册,老朽奉教主严令追查,从湘北直追到此地.那本书可在你身上?”   韦松不擅谎言,爽然应道:“不错,但那东西原本不是你们万毒教的—一”   欧阳琰阴声笑道:“说得是,不过,那书存在本教,少说已有数十年,总不能算是无主之物吧?”   韦松心忖道:那书本已无作用,就是还给他;也不要紧,但他从湘北追踪我们到这里,怎的途中未发觉?   他暗暗诧异不解,便道;“区区一本画册,还你有什么大不了,你移开大石,让我出来以后,一定给你。”   欧阳琰笑道:“这是第一件交换条件,老朽可以同意。”   韦松一惊,忙问:“难道还有第二件?”   欧阳玻道:“正是,你以书换取脱困,这是一件,咱们这儿还有两个人质,你要不要也交换一下?”   韦松叱道:“人质?你说什么人?”   欧阳琰嘿嘿笑道:“一位是假冒本教教主,窃书正犯徐文兰,另一位是已被千日醉迷昏的东方莺儿—一”   韦松骤然失声,怒吼道:“老匹夫,她们不过是两个女孩子,东方姑娘更已昏迷如死,你把她们怎样了?”   欧阳琰冷冷道:“放心,她们并没有受到伤害,只是等着你提出交换条件,便可以恢复自由。”   韦松切齿作声,道:“好!你要怎样交换?说吧!”   欧阳琰道:”第一,你得把从地洞里得到的东西,全部缴交出来:第二:你们三人必须废去武功,窃书之罪,算是从轻发落—一。”   韦松不待他说完,早已怒不可遏,厉叱道:‘闭嘴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一件也办不到。”   欧阳琰冷笑说道:“不愿交换,那也容易,老朽现在就开始用‘百蚁钻心’手法,让她们这尝苦痛,然后凌迟处死,至于你,咱们不妨耗费几支 哗山火简’,叫你领略一番活焖山兔的滋味,姓韦的,你怪不得老朽心狠手辣。”   接着,语声一沉,喝道:“青冥道长,先解开姓徐丫头的哑穴,好听她哀号的声音;夺命判官蓝莱山,准备华山火筒——”   韦松听得大惊失色,敢情那欧阳琰并非一人,竟有华山、武当二派掌门人同在洞外,徐文兰和东方莺儿全落在他手中,这时便是移开封洞巨石,韦松也无法同时抢救她们脱身了。   他心急如焚,只盼欧阳琰是在虚声恫吓,徐文兰还没有回到谷中来—一然而,希望毕竟只是希望,欧阳琰喝声方落,洞外已传来徐文兰的惊呼:“韦表哥,韦表哥—一”   欧阳琰笑道:“对!你不妨劝劝你那位狠心表哥,他是宁愿牺牲你们,也不肯把洞中藏宝交出来。”   韦松急声叫道:”兰表妹,你怎会也落在他们手中?”   徐文兰应道:“他们听到你在崖上发出的啸声,蹑进谷来,我没有察觉,被他们联手擒住—一”   韦松跌足追悔道:“唉!怪我一时忘形,害苦了你,现在别无抉择,只有把东西给了他们—一”   徐文兰大声叫道;“不! 韦表哥,你决不能答应,东西给了他们,一样难逃厄运,别顾我。要是能够设法脱身,你只管在路逃出去吧!就当我已经死在万毒教总坛了—一”   语方至此,倏忽而住,显然又被欧阳琰制住了哑穴。   韦松近洞口缝隙,侧耳倾听,只听到欧阳琰阴阴冷笑,急忙呼喊道:“兰表妹!兰表妹!你怎么样了?”   半晌之后,突闻徐文兰呻吟一声,接着,似有人跌倒地上。   韦松厉吼道:‘欧阳琰,老匹夫,你若敢对她施用歹毒手段,我发誓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欧阳琰嘿嘿晒笑不止,冷声道:“好!在你还没有本领将老朽挫骨扬灰之前,先听一段‘残心引’的曲子如何?”   话声甫落,徐文兰哀号之声接踵而起。   只听她悲呼呻吟,凄婉嘶鸣,声声刺耳惊心,如荒林浪哗,乱坟鬼泣,其间更杂有翻滚转侧的声音,衣锦撕裂的脆响。   那一声一响,就像一柄利刃,深深导扎在韦松的心窝上。   他紧紧握着拳头,十个手指,全都陷进掌肉,冷汗如雨,切齿作声!   徐文兰呼号之间,时而从心底进发出一两声断续的喊叫:“韦表哥……别顾我……别顾我……。”   韦松心如刀割,凄厉吼叫道:“欧阳琰,老匹夫,你还有一点人性没有?对一个无力抗拒的弱女,你下得了手?狠得下心——”   欧阳琰晒笑道:“百蚁钻心,只不过初步手段,你要是固执不从,还有更好听的在后面哩!”   正说着,徐文兰哀叫声忽然一变,从嘶喊大叫,一变而为低呻颤抖,其声呢喃,断断续续哀乞道;“天啊—一求—一求你—一让我—一死—一让我死了—一吧—一”   韦松忍无可忍,举拳猛捶洞口巨石,厉呼道:“住手!住手!我答应给你!给你——”   ------------------------------------------- ----- 第十三章 心狠手辣 韦松耳闻洞外哀悲号,心中直如刀割,忍无可忍,举着手猛捶着洞口巨石,厉声叫道:   “住手!我答应你,给你——”他此时柔肠寸断,几近疯狂,只求能挽救徐文兰免受“百蚁钻心”的痛苦。便是要他替她而死,也不会稍有迟疑。   欧阳琰得意地放声大笑,道:“老夫只说你是铁石心肠,原来你也有甘心屈服的时候?”   韦松颊上热泪横流,凄声道:“只要你不再害她多受痛苦,我宁愿把碧罗地府得来的东西,跟你交换——”   欧阳琰笑道:“好!你先把东西从缝隙中递出来,老夫检视之后,如无虚假,方能饶恕你们三条性命,这是额外施恩,便宜了你们。”   韦松暗叹一声,道:“你会言而有信?取到宝藏后,不会失言反悔?”   欧阳琰道:“老夫是何身份?焉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韦松无可奈何,首先取出“碧罗秘册”,从洞口缝隙中塞了出去。   欧阳淡接过,略一翻阅,道:“这是本教失窃之物,理当归还,另外地府奇珍,你也须缴交出来。”   韦松又从怀里取出那份“毒经”,心中百感交集,忖道:韦松啊韦松,你福缘何其太浅,才得到的奇书,便将拱手送人,这本书册落在万毒教手里,天下苍生,不知将遭受几许困苦,今日为了一已之私,铸此大错,你怎对得起惨死的父母?怎对得起北天山神手前辈毁己济危,缔造你的一番苦心   他犹豫再三,有心牺牲了徐文兰,终觉于心不忍,何况东方莺儿对他有救命厚恩,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落人万毒教魔掌,一时好生难决——。   欧阳琰等了处刻,不见洞中动静,冷又道:“韦松,你如果想玩弄什么手段,别忘这两个丫头都将遭到何种惩处,那时候你却怨不得老夫!”   韦松闻言一横心,暗道;罢了!今日权且让他拿去,待救了兰表妹和东方姑娘,然后舍命也要从万毒教夺取回来。   心念一决,匆匆将“毒经”卷成一束,塞进缝隙。   欧阳琰嘿嘿笑道;“不错,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有什么珍宝,一并也呈交出来吧!”   韦松冷冷道:“还有一盆返魂香,只是这缝隙太小,无法还你。”   欧阳琰沉吟一下,道;“既然如此,老夫不妨将巨石再移开一些,但是,你要是胆敢妄想冲出洞来,应当先考虑那不幸的后果。”   接着,吩咐道:“蓝荣山,你用火筒对准洞口,听我一声‘动手’命下,立刻扳动机簧。青冥道长,你可将巨石再移开一尺,如果洞中有人冲出来,只管出手,格杀无论。”   青冥道长傅然答应,双手扣住巨石,运起神力,那千斤大石缓缓移动,缝隙渐渐扩大到一尺以上。   韦松注目仰望,已可看到碧蓝阴霆的天际,但见日晖如火,大约已是黄昏时候了。   夕照之中,华山掌门人“夺命判官’蓝荣山,正擎举着通体乌黑的“华山火筒’,目不转瞬地盯视着洞口。   他暗自发出一声凄凉的浩吸,双手捧起那盆异香扑鼻的“返魂香”,从洞口递了出去—   —   欧阳琰左手一探,接过瓷盆,目光掠过洞里,见韦松已是双手空空,只当再没有别的珍宝了,蓦然杀机大起,右掌疾起疾落,搂头向韦松劈出一掌,同时沉声喝道:“蓝荣山,动手!”   蓝荣山闻声之下,立扣机簧,‘克嚓”轻响,一团烈火,直向地洞中飞射而出。   韦松万没想到欧阳琰果然心怀诡谋,竟会出其不意施展杀手,等到惊悟过来,欧阳琰凌厉的掌风,已如泰山压顶般,首先袭到。   仓促间,双全一翻,一式“天王托塔”,向上迎去。   掌力甫交,一个蓄势已久,一个仓皇对架,“蓬’然一声,韦松的身子直被震得滚滚跌在石级上—一   这刹那,‘华山火筒’也同时发动,阵阵烈焰,涌进地洞来。   韦松幸好先被掌力震倒,一线之差,竟未被烈火所罩,慌忙就势翻滚,沿着石级在跌下去,身上衣襟已有数处着火燃烧起来。   他索性全身滚动不停,藉此压熄身上火焰,循甬道急急向里闪退,只听欧阳琰纵声大笑道:“难得你寻到这等好洞穴,正可当作埋骨之所。”   笑声落时,烈火亦尽,‘蓬’地一声,洞口大石重又封闭。   甬道中复归寂暗,触鼻皆是硝黄药余味。   韦松踉跄退到山腹那间石室,一时又怒又恨,身上被火焰灼伤的地方,更感觉阵阵刺痛,废然跌坐地上,羞恼,忿恨、追悔—一像浪潮般淹没了他,良久、良久,才颤抖地扶着冰冷的石壁。忍不住热泪滚滚直落。   谁说丈大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的眼泪,并非懦弱绝望,而是怨恨自己太天真太幼稚,居然会相信那老奸巨猾的欧阳琰,如今白白牺牲了奇书异草,除了换来遍体鳞伤,何曾数得徐文兰和东方莺儿?   石壁是冰冷的,他的心也是冰冷颓丧难以名状,唯一能使他稍感安慰的,是那一匣“返魂丹”尚未落在欧阳琰手中。   他缓缓取出铁匣,凝视嗟吁不已,喃喃自语道:“如能用这一盒仙丹,使六大门派恢复神志,摆脱枷锁,纵负愧于兰表妹和东方姑娘,也算问心稍安了,应该去做的事正多,我怎能躲在这儿流泪?”   意念及此,满腔豪念,顿时又激昂起来,略为调息了一会,便振作精神,重又奔洞口,侧耳倾听,洞外已不闻声息。   他举手托住巨石,默运其力,嘿地吐气开声,巨石应声掀起。   跃出洞穴,附近已不见欧阳琰等人,连东方莺儿和徐文兰也踪迹渺然,不用说,准是被欧阳琰劫掳而去了。   韦松悲愤无限,仰面向天,长嘘一声,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这座充满悲伤的山谷。   黄昏时的金霞夕照,映得满谷黄澄澄地,景物不改,落花依旧,但这一天之内的变故,对韦松来说,将是永远也忘记不了的。   循着出山方向,连夜迤逦而行,天亮不久,到了山麓。   山中经月,历尽艰困,来时满怀热望,去时一身羞惭,他不但没有拯救到东方莺儿,如今连徐文兰也失陷了,站在山脚下,不期然生出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行寻到一条小溪,韦松屈膝半跪在溪边,掬水而饮,溪中人影,蓬头垢面,衣衫破碎形同乞丐,几乎连他自己也认不出是谁了。   他一面盘算着应该先到什么地方去,一面掺水洗净脸上泥污,水波粼粼,荡起一圈圈涟漪,忽然地看见溪水中映出一张秀丽的面庞。   那是属于一个十六岁少女的倒影,柳眉斜挑,挺直的鼻梁,长长睫毛之下,覆盖着一对明澈的大眼睛,正凝目不瞬地望着他。   韦松初感一惊;假作没有发现,慢慢打量,才看出那少女竟是个身着缁衣的年轻尼姑,肩上荷着一柄小巧精致花锄,手挽藤篮,站在小溪对岸,也正在好奇地打量着他。   韦松并未抬头,只是平静地问:“小师父觉得在下很狼狈吗?’那女尼突闻这句话,仿佛吃了一惊,左右张望一阵,好像弄不懂韦松是不是在跟她说话。   韦松见了,有些好笑,缓缓从水面仰起头来,又道:”“请问小师父,在西岳哪处名庵大寺修行?”   年轻女尼微微一怔,登时双颊绯红,轻应道:“你—一你在问我吗?”   韦松道:“此地只有在下和小师父,自然是动问小师父。”   那女尼连忙摇头道:“啊t你弄错了,我不是华山寺庙里的。”   她停了一下,又道:“但是,我正在奇怪,你那肩上有许多细如米粒的焦孔,背后更有一大片燃烧过的痕迹,是不是被华山火筒灼伤的呢?”   韦松心中微微一动,诧道:“小师父既不是华山寺庙中人,怎识得华山火筒伤人后的痕迹?”   女尼淡淡一笑,道:“因为我时常到华山采药,四五年来,认识几位出身华山派的道友,所以识得出华山火筒厉害,听说那种火筒歹毒无比,华山派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轻易不肯使用,不知你跟他们有什么深仇,他们竟用火筒伤你?”   韦松愤然道:“这么说来,小师父大约很久未曾到西岳来过了!”   女尼道:“是啊!我已经有大半年没来过了,难道有什么变故?”   韦松叹道;“岂止华山一派发生变故,现今天下武林,业已不幸沉沦—一”   女尼惊问道:“为什么?”   韦松便把六大门派被迫饮下“迷魂毒酒”,沦入万毒教掌握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那女尼听罢,惊愕不已,失声道:“真有这种事,我得立刻去告诉师父——。”说着,身形一转,飘上岸边草丛,竟踏着草尖,迈步如飞而去。   韦松骇然忖道:这女尼年纪甚轻,居然练得一身出神入化的“草上飞”绝技,她师父,必非等闲人物。   正在诧讶,蓦闻对岸一阵在袂飘风声响,那女尼踏着草尖,直如御风飞行,匆匆又奔了回来。   只见她挽篮荷锄,从容举步,毫未费力,便已跨过小溪,僧鞋上连一滴水珠也没沾到,正色对韦松说道:“你肯跟我一起去见我师父么?”   韦松拱手道:“在下虽有拜谒之心,无亲身有急事待理,实难延误,请小师父赐告宝庵地址及今师上下尊讳,他日有缘,定当亲往拜谒。”   女尼急声道:“不!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的,我师父性情很孤僻固执,你如果不肯去.她老人家一定不会相信我的话。”   韦松沉吟一下,道:“不知宝庵坐落何处?”   女尼道:“很近,就在少华山,途中若不耽误,一去一返,最多一天时间就够了。”   韦松见她十分诚挚,便道:“既然这样,在下就陪小师父一去吧!”   那女尼大喜,领着韦松立刻动身,西奔少华。一路上,但见她僧衣轻拂,步履从容,身法有如行云流水,竟是施展轻功中最上乘的“蹑空蹈虚”身法。   韦松暗觉骇然,乃因北天山“神行缩地之法”,已称得是武林一绝,现在和这年轻女尼比较起来,竟然难分轩轾,怎的从未听说过,少华山中,隐居着这等绝世高人?   他心中疑念顿起,一面加紧脚步,一面问道:“小师父身负绝学,令师必是隐世高人,不知法讳上下怎样称呼?”   女尼笑道:“家师上百下忍,虽然说不上绝世高人,据我知道,她老人家在少华山隐居修行,已有二十年,平时从不离开少华山一步。”   韦松惊道:“令师潜修多年,无怪小师父武功如此精湛!”   女尼却摇摇头,道:“错了,我跟随师父才六七年光景,不过学到她老人家三四成武功,师父总说我尘缘未尽,不是修行练武的材料,除了轻功尚堪造就。其他内外功都不许我练得太深,六七年来,都不肯为我剃度,直到三天以前,被我央求不过,才勉强答应,你看,我的头发还是新剃不久哩!”   书松恍然而悟,忖道:“难怪她言谈举止,全无一些出家人拘谨之态,原来其中有这些内情,但她年纪甚轻,却因何要坚请剃度出家呢?”   想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小师父皈依三宝,当有法号?”   女尼嫣然道:“我从小由师父收养长大,俗家姓氏不太明白,师父平时叫我小慧,剃度落发以后,法名就叫慧心。”   韦松又问:“你年岁尚轻,怎会看破红尘,决心落发皈依呢?”   慧心女尼忽然朗声笑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不肯服输,师父说我不是练武的材料,我偏想练成绝顶武功,师父说我尘缘未断,我就偏偏要落发给她老人家看看!”   这几句话,在她说来十分轻松,韦松听了,却大感诧异.但仔细看她,只觉她温文娴静,并不像是个任性倔强的人,怎会做出这种事来?   慧心见他面色凝重,笑问道:“你觉得我这样做很奇怪,是么?”   韦松茫然道:“在下的确有些不解。”   慧心笑容突然尽敛,幽幽叹了一声,道:“你自然不懂我的意思,实在对你说,我是舍不得离开师父——。”   韦松愣道:“剃度出家,和离开令师有什么关系?”   慧心点点头道:“关系大着哩,你想想看,我师父是个出家人,长居深山,孤单寂寞,只有我和她相依为命,我若不剃度出家,将来总有一天要出嫁离开她老人家,所以,才决心落发,不外表示终身不嫁,愿意长远陪伴她老人家礼佛修行,以度余年。”   韦松听罢,心中深深一震,他初见慧心之时,感觉她言谈轻佻随便,全不似出家之人,暗中原有些疑窦,现在听了这些因由,竟使他陡然生出无比崇敬之意来,暗道:韦松啊韦松,她不过是一个女流,竟有这般敬师向道之念,你身受恩师十年教养,又得北天山神手老前辈活命助长功力,似此天高地厚的大恩,你拿什么去报答?   一时间,顿感惶恐无度,忡然出了一身冷汗。   两人边谈边行,午刻左右,使已赶到少华山麓,仰首上望,山中奇峰重峦,巍峨参错,形势风光,不在西岳之下。   慧心轻呼一声,僧衣如柳絮迎风,当先纵掠登山,韦松连忙收摄纷乱的思维,紧紧跟在后面,两人各展身法,飞驰顿饭之久,来到一处绝壁下。   慧心女尼仰头遥指壁顶,含笑道:“你看见峰顶有片竹林没有?竹林后面,便是茹恨庵,我和师父就住庵里。”   韦松见那绝壁高逾百丈,壁面平滑如镜,无可供驻足着力之处,就算是武功通玄的绝世高手,施展“壁虎功”,最多仅能达到绝壁一半,决难一口气通过百丈峭壁,不禁皱眉道:   “你们平时就从这绝壁上下出入吗?”   慧心颔首道:“不错,师父为了不愿俗人干扰清修,特意选了这片滑不留步的绝壁,我们叫它‘云崖’,平常人万万上不去的。”   韦松咋舌摇头道:“在下自忖功力尚浅,似此百丈峭壁,无法攀登,只好望壁兴叹了。   慧心笑道:“不妨,我带你到这儿来,自然要带你上去。”   说着,以手撮唇,仰面发出一声清啸。   啸声破空激扬,直冲霄汉,啸声未落,壁顶忽然如飞坠下一团黑忽忽的东西来。   那东西渐近地面,韦松才看出竟是一只巨大牢固的藤篮,篮上有粗绳系挂,想是从崖顶直放下来的。   慧心跨进藤篮,招招手道:“来!咱们一块儿上去!”   韦松好生惊讶,依言也跨进篮里,刚站稳身子,慧心女尼举手摇动粗绳,片刻工夫,藤篮已冉冉向上升起。   他忍不住好奇地问:“绝崖顶端,可有绞盘桩柱,用来控制这藤篮升降?”   慧心微笑道;“你真聪明,要是没有绞盘,篮子怎会自动上下呢?”   韦松惊道:“你说庵中只有令师和你相依为命,此外并无他人,难道是令师在峰顶亲自绞动藤篮,接我们上去?”   慧心扬声笑道:“等一会到了峰顶,自然就知道了。”   那藤篮瞬息已升到半崖,山风吹拂长绳,使篮身时有些轻微的动荡,仰望俯视,置身皆在浮云之中,氤氲絮云,几乎探手可及。   慧心女尼秀目微合,面含浅笑,僧衣猎猎,就仿是一尊凌空飞升的佛像,韦松本想再问下去,这时也不便出声,只好默默领受着这平生第一次的奇妙经历。   朦胧间,藤篮忽然一顿而止。   韦松睁开眼来,才知已达峰顶,临崖不远的地方,果然有一片竹林,林前架设着绞盘,奇怪的,是那推动绞盘的并非人类,而是四头魁梧粗壮、面目狰狞的黑熊。   其中一头黑熊背上,高坐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灵猿,正吱吱嘶叫,指挥黑熊们绕绳定桩,俨然头目神态。   慧心女尼含笑跨出藤篮,那白猿吱地一声欢呼,电掣般窜上前来,紧紧拉着她的手臂,跳跃呼叫不已。   慧心轻轻摩拳灵猿头顶,笑道:“巧巧,别闹,没见有客人来了么!”   灵猿掉头向韦松低鸣两声,呲牙作态,好像有些认生。   韦松赞叹道:“想不到世上具有这种通灵神兽,在下第一次开了眼界。”   慧心道:“你别小看了巧巧,师父对它的钟爱,有时比我还深些,庵中粗事,全靠它和四头黑熊分担,云崖篮绳放收,更是巧巧的专责,现在你明白了吧!”   韦松道:“御猿使兽,威被畜类,若非大智大慧,怎能及此,令师百忍老前辈,定必已得仙道,使在下不胜钦慕。”   慧心女尼笑了笑,低头对灵猿道:“巧巧,去看看师父的功课完了没有?今天有客人莅庵,并且有一桩大事,要向她老人家禀告。”   白猿应命如飞而去,慧心领着韦松,缓步走进竹林,才到林边,却正色叮嘱道:“竹林暗藏奇门阵法,千万跟着我,不要乱撞。”   韦松唯唯答应,那慧心女尼领先入林,东转西拐,足行了盏茶之久,方才穿过林子,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园圃,园中繁花似锦,清香四溢,沿着青石小径,直达花圃中一栋简陋茅屋,檐前悬挂一方横匾,写着“茹恨庵”三字。   慧心女尼在茅屋前停步,轻笑道:“你看我有多糊涂,一路上连你的姓氏名讳都忘了问,怎样向师父通报呢?”   韦松忙拱手道:“在下韦松,乃是南岳门下,象师上百下练,系三清弟子。”   慧心女尼低声重复念了一遍,又道:“我师父有些怪脾气,等一会见了她老人家,最好别说你师父是玄门中人”   韦松蓦地一惊,脱口道:“为什么?”   慧心女尼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平时常听她说:‘天下道士,除了张三丰,再没有一个好人了’。”   韦松薄怒道:“三清三宝,原是一家,既然令师如此鄙视异教,在下不见她也罢!”   慧心忙道:“你不要生气,好在是我求你来的,她纵或不高兴,也不会怪你—一。”   正说着,茅屋木门呀然而开,灵猿巧巧从屋中飞跃奔来,牵着慧心衣袖,不住吱吱低叫,好像要拉她进去。   慧心匆匆道:“师父功课正好完了,你等一等,我去通报一声!”一边说着,一边已快步奔进茅屋去了。   韦松长吐一口气,负手伫立,心里十分不悦、暗道:“这位百忍师太想必循世太久,竟养成许多孤僻怪诞性情,等一会她不问我师门则已,如果真的出言不逊,辱及恩师,我却不能甘心堕了师门声誉,好歹须质问她一个道理出来。”   心念至此,忽听茅屋中传出一声怒叱,道:“我这云崖之上,从无外人踏进一步,你怎敢轻易就将他领上峰来!”   韦松吃了一惊,连忙凝神倾听,只听慧心的声音哀求道:”师父,那位韦少侠不是坏人,是徒见求他同来的,如今江湖魔焰已起,六大门派全沦入万毒教手中,这等大事,你老人家能够不闻不问吗—一?”   忿怒的声音吼道;“管它什么六大门派七大门派,便是世上的人全死光了,关我们何事?你趁早把那小辈赶下山去,别惹我生气。”   “师父—一!”   “不许再说,赶他走,赶他走——!”   韦松勃然大怒,扬声叫道:“武林不幸,正义沉沦,老前辈既然只图洁身苟安,在下原无求助之意,不须驱赶,自会告辞。”愤愤说完,转身就走。   才行了几步,突闻茅屋中传来一声冷哼,一条黑影,疾如电掣般从他身侧掠过。   韦松连忙错步侧转,左掌一式“拂柳分花”护住面庞,定神一看,一个神情阴鸷的中年尼姑已经拦住去路。   那尼姑约有四句上下,穿一件宽大粗布僧袍,双目神光湛湛,皮肤却白皙红润,左手挂着一串闪闪发光的念珠。   韦松心知她便是慧心女尼的师父百忍师太,但胸中怒火未熄,傲然屹立,并不见礼。   中年尼姑两眼犹如冷电暴射,迅速在韦松脸上扫视了一阵,怒声喝道:“好狂傲的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韦松也不示弱,抗声答道;“在下韦松,相信令高足已经转告过你了—一。”   百忍师太鼻准一连耸动了几下,显然愤怒已极,沉声叱道:“你小小年纪,就敢口出不逊,责辱尊长,难道你师父只教了你这点骄形傲物的规矩?”   韦松叉手道:“恩师十年耳提面命,教导在下,敬的是德高长者,重的是豪义侠士,但对那孤傲自赏,自以为超尘绝世,却不屑为苍生道义援手分忧的人,值不得在下去尊重礼敬—一。”   百忍师太气得嘿嘿干笑道:“骂得好!骂得好!二十年来,你是第一个敢当面辱骂老身的人。”   韦松话已出口,自觉略有些过火,道;“在下怎敢辱骂前辈,方今江湖困危,魔长道消,六大门派沉沦险境,前辈身负绝世武学,如任其旷废深山,岂是济世渡危的佛门善心。”   百忍师太暴喝道:“住口!你倒敢教训起我老人家了,慧心,取我的三刃剑来!”   慧心女尼变色叫道:“师父——”   百忍师太断喝道:“不许多说,快去!”   慧心偷偷扫了韦松一眼,目光中满含焦急和责备,轻叹一声,缓缓移步进了茅屋。   韦松心中好生为难,拱手道:”老前辈敢情是要跟在下动手?”   百忍师太冷哼道:“凭你还不配!”   韦松正容道:“在下虽是武林中末学后进,但老前辈如以武力相逼—一。”   话未说完,慧心已捧着一只奇形兵刃奔了出来,那“三刃剑’长约二尺六七,通体乌亮,形如钝鞭,兰面锋凌,各嵌血槽,乍看起来,竞似一柄木匠用的巨型刮刀。   但韦松一见那三刃剑型式古怪,乌亮闪烁,便知必非凡品,不觉甚是为难,皆因这位百忍师大隐居深山达二十余年,武功超凡,自不待言,何况她不过孤傲自负,未允济困武林很危,本来算不得差错,自己乃是晚辈,竟然出口讥讽,于理已亏,难道当真要跟她动手过招,性命相搏?   不!决不能这样做,无论如何,她总是前辈—一正在迟疑,却听百忍师太冷冷说道:“慧心,你替师父教训他一次,限你十招,砍下他一条手臂!”   意心女尼轻呼道:“师父,您—一”   百忍师太接口道:“师父教养你六七年,第一次要你办点事,就有许多噜嗦?”   慧心眼中泪光滚动,默默低下了头。   百忍师太又道:姓韦的骄形傲物,必有所恃,慧心,可不许挫了师父的威名。   慧心黯然点了点头,转身捧剑走到韦松前面,哀怨无奈地牵动嘴角,用低微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韦少侠,师命难违,请你亮兵刃赐教。”   韦松见这情形,反倒豪迈地笑道:“小师父不必为难,在下言语冒渎令师,理当领受责罚,好在令师只限于十招!”   百忍师太接口冷笑道:“十招之数,乃是我对门人的限令,你要是识趣,何不早些亮出兵刃!”   韦松笑道:“在下军只然一身,并无兵刃,前辈如肯惠允,在下就空手接小师父十招。”   百忍师太道:“既然这样,慧心,改限五招,必须断他一条手臂,否则,你也不必再见我,我也不要你这种徒弟。”说罢,反身负手,径自回到茅屋中去了。   韦松轻叹一口气,苦笑说道:“都怪我只图一时快意口舌,激怒了令师,但万没想到,竟使小师父作难。”   慧心哀怨地道:“应该怪我不好,要是我不求你同来,也不会弄到这步田地,她老人家独处深山数十年,性情变得太孤僻怪诞,你又心直口快,才会顶撞了她——”   韦松道:“事到如今,悔已无用,小师父就请动手吧!”   慧心横跨一步,三刃剑交到右手,方一出式亮招,忽然又垂下手,道:“不!我不能这样做,你并没有错,我不能砍断你一条手臂。”   韦松笑道:“小师父只管放手施为,在下自信五十招也不至断送一条手臂。”   慧心道:“你不要太小觑我师父精心研创的“惊虹八剑’,如果赤手空拳,你决难支撑到五招以上!”   韦松傲然道:“这么说,在下有幸一试令师不传之秘,小师父更不必顾忌藏珍了。”   慧心想了想,低声说道:“也罢,你仔细~些,五招之内,我要在你左臂上划伤一道创口,师父如要责备,只好由我去承担了。”   说罢,双手捧剑遥遥一举,然后缓缓剑交右手,左手骈指挽诀,轻轻一领剑身,神态肃穆庄严,宛如山寺岳立。   韦松身负南北双奇培育,武功造诣,已入高手之列,陡见她持剑时凝肃之态,心头顿时一惊,飞忖道:啊!招藏如封,心神凝定,这是绝顶剑术名家的手法—一这念头尚未转完,慧心女尼突然抖腕一震剑柄,低叫一声;“仔细看剑!”左臂忽撤,拧身疾转,那柄乌黑发亮的三刃剑陡然划空而起,一溜乌光,直射他左臂“臂贞’大穴。   出招快,认穴准,这起首第一式。已使韦松心神大震。   他骇然一惊,双掌迎胸横推,脚下飞快地一旋,施展“神行缩地之法”,飘身闪避到五尺以外,饶他应变得快,三刃剑剑锋,已贴着肘侧擦过,险些划破肌肤。   慧心女尼莲足轻提,人如柳丝迎风,一剑走空,沉腕一送,那奇形剑向上一弹一圈,呼地一声,斜点反刺,剑尖所指,仍然是左臂“臂贞”穴。   韦松不禁出了一声冷汗,皆因这“惊虹八剑’非但诡异辛辣,出手快若电闪,而且一招才过,一招又至,竟然连绵不休,势如滚滚长江大河,令人趋避不易。   一连两招,韦松傲态尽敛,大喝一声,双掌立分,一护要害,一拍剑柄。   两人乍合又分,彼此一错而过,慧心女尼身随剑走,左手原式不变.骈指如戟,遥指韦松侧背。右手握剑霍地一翻,鸟光疾闪,直努而下。   韦松不敢怠慢,上半身向前斜倾半尺,反臂出掌,一式”倒摘堕星”,避指截剑,攻中蕴守,时间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慧心女尼情不自禁喝声彩,道:“好手法,这是第四招了!”   左手忽然屈指疾弹剑身,“铮”然一声,剑花一抖,冉冉剑气,蓦地绕身回劈过来,竟在他措手不及之际,拦腰挥到。   这一招委实大异剑术常规,论理说韦松这时侧身相向,半个后背要害暴露无遗,如果趁势以快速手法连攻两剑,韦松便将落在挨打的境地,一时半刻,万难扳回劣势。   但她不此之图,却屈指弹剑作声,故意使韦松获得扭转身子的机会,然后绕身出剑横劈腰际,发招虽快,反而不难趋避。   韦松果然拧身翻转,轻轻避开剑锋,左足飞出,反踢她握剑的手腕。   谁知他脚尖刚起,这才发觉慧心女尼那柄奇形三刃剑竟是反捏在掌心里,这时时间略为一扬,剑尖正对准他的足尖。   韦松骇然大惊,脑中意念飞转,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十年艺成,离开衡山的时候,恩师百练羽士曾传他“救命三招’,其中两招掌势,一招正是身腿之法,那时百练羽士一再叮咛,非到万不得已,决不许轻用这三招绝学,现在恰好可以应用。   心念甫动,迅即仰身斜倒,单拿一按地面,双腿一齐凌空连环飞出,正是救命三招绝技之一的“卧看巧云”!   慧心女尼微微一怔,轻“噫一声,脚下疾退三步,手中剑就势向上一抛,手迎着剑柄轻拍一掌,三刃剑竟脱手射出。   韦松仗着师门绝招得解困境,趁势翻了个筋斗,落地时踉跄倒退,直退靠在一株花树下,暗地才松了一口气,忽听身恻“呛’地一声响,左肩顿感一凉——   低头看时,左臂衣襟已被那三刃剑透穿而过,连衣钉在树上,锋刃擦过,肩侧已划破寸许长一道剑口。   果然,他仅仅支撑了五招,臂上已被剑锋所伤,而且败在一个武林无籍籍之名的年轻女尼手中。   剑伤虽然很轻,内心的伤痕,却深而且重,他颓然一叹,垂头不语。   慧心急急奔过来,歉然问道:“不要紧吗?我说过你支撑不到五招以上的——。”   韦松听了,几乎无地自容,一横心,霍地拔出三刃剑来,反手向自己左臂砍了下去—一剑锋方落,蓦觉一缕劲风激射过来,不歪不斜,正撞在他腕脉穴上,一个苍劲的声音叱道:“住手!”   韦松五指一松,三刃剑登时坠落地上,仰起头来,却见百忍师太正面含惊讶地站在茅屋门前,手中念珠,迎着午后骄阳,闪闪发射着耀眼的光辉。   他又差又愤,激动地道:“要杀就杀,你不必再想凌辱报复——。”   百忍师太脸色瞬息数变,缓步走到面前,端详他半晌,忽然冷冷问:“方才你所用急救身法,是不是‘卧看巧云’?”   韦松一怔,道:“不错!”   百忍师太目光一亮,竟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又问:“那么,你的师父,必定是朱子骥了?”   ------------------------------------------- ----- 第十四章 往事如烟 韦松越感诧讶,讷讷道;“家师俗家姓朱,你,你怎会知道?”   百忍师太眼中精光陡射,急问:“俗家?他什么时候出家了?是和尚还是道士?”   韦松道:“家师何时出家,晚辈不太清楚,他老人家乃玄门弟子。”   百忍师太好像颇感失望,抿抿嘴,不屑地道:“没出息,好好人竟做了道士!”   韦松昂然道;“释道二教,殊途同归,本是一家,老前辈怎的如此鄙弃异教?”   百忍师太并不回答,但脸上那种冷漠暴戾之色却已一扫而空,而问:“既是道士,总有一个道号?”   韦松朗声道:“他老人家道号上百下练,人称‘南岳一奇!”   百忍师太忽然深深一震,喃喃自语道:“百练?百练?百练钢化作绕指柔—一他为什么要取这个道导?他是有意这样做!他是有意这样做—一。”   韦松愕然不知该怎样回答,怔怔望着慧心,慧心也茫然望着师父。   百忍师太眼中突然泪光一闪,转头对慧心吩咐道:“招呼他到经堂坐一会,师父有话要详细跟他谈谈!”   慧心连忙答应,目送百忍师太独自先进了庵门,这才拾起三刃剑,轻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师父认识你师父?”   韦松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起来却有些像。”   慧心道:“她老人家脾气很怪,等一会你千万不要再顶撞她了,知道么?”   韦松点点头,怀着满腹疑云,随慧心踏进了茅屋。   慧心将他让到一间精致的佛堂坐下,室中烟雾氤氲,肃穆寂静,纤尘不染,靠壁有一张神案,供着观音大士金装佛像,此外钟声木鱼,俱都精巧玲珑。   韦松虽不是信徒,此时也不期然生出敬仰之心,肃然危襟正坐,片刻之后,门外传来‘吱吱’低叫,慧心掀起布帘,却是那只灵猿巧巧捧着一壶香茗。   慧心接了过来,递给韦松,含笑道:“师父门规甚严,这间经堂,轻易不让人进来的,巧巧在山中许多年了,就从来不敢踏进经堂一步。”   韦松道:“她老人家将我叫进经堂来,不知有什么话要问呢?”   慧心皱皱眉头,道:“唔!我也这么想,她老人家一定有很重要的话要说,刚才你没看见吗?师父好像还哭了哩!”   韦松诧问道:“她常会难过吗?”   慧心道:“不!我在山上六七年,从来没见她老人家哭过,平时师父绝口不谈从前的事,据她老人家说:天下之事,件件令人遗恨难遣、所以,才把这栋茅屋,叫做‘茹根庵’,我猜师父从前一定有许多恨事。”   韦松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心中却暗暗祝祷道:菩萨保佑,但愿她跟我师父之间,没有什么恨事才好!”   大约过了半盏热茶时间,布帘掀处,百忍师太缓步走了进来。   韦松连忙起身,偶一瞬目却见她两只眼眶都红红的,显然不久之前,曾经哭过一阵。   百忍师太摆摆手,径自向神案前虔诚礼拜,然后在韦松对面一张椅上坐下,目光一转,向慧心道:”你先出去,带着巧巧准备点食物,同时把随身衣物收拾~下,也许咱们马上就要离开这儿了。”   慧心听了,愕然失声,叫道:“师父——。”   百忍师太挥挥手,道:“现在不要问,届时师父自会告诉你。”   慧心十分不情愿地躬身退出经堂自去。   百忍师太轻叹一声,道:“我想你一定已经猜想得到,有些事.我不愿让她知道,她还是一个不太懂事的孩子。”   韦松不便置词,只好唯唯应着:“是!老前辈顾虑得很对!”   百忍师太仰首细细看了韦松一会,摇头道:“这几天,我总觉心潮泛涌,好像早有预感,所以总劝她等过三天.再行落发受戒,唉!偏偏她不肯听话,一味缠着定要剃度,果然应了我心中预兆,要是你早来三天,岂不就好多了!”   韦松不解她话中含意,又应了两声“是!”静待她说卞去。   百忍师太发现他的窘态,面上掠过一抹苦笑,才道:“咱们说到哪里去了! 谈正事吧,你把你投师人门经过,以及到此来的原因,详详细细告诉我一遍。”   韦松躬身答应,便把自己如何投师习武,如何十年艺成返家,遭逢惨变,以及如何在君山参与万毒教之会,中毒濒死,被北天山神手头陀驱毒成全,后来迭蒙不白之冤,欲寻‘返魂香”,在华山发现”碧罗地府”,珍宝终于被欧阳琰劫去—一所有经过,细述了一遍。   百忍师太默默听着,脸色时时变幻,显得内心十分激动,但她除了沉默倾听,却没有插口过一句话,直到韦松诉完,方才长嘘一声,道:“唉!冤孽重重,一至于斯,你这一来,使我二十年清修,毁于一旦,实在可借可叹—一。”   韦松忙道:“晚辈原无意惊扰老前辈静修,只是——。”   百忍师太摆摆手,道:“我知道,这不能怪你,但二十年前那段复杂往事,谁也不会比我更清楚了,孩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韦松茫然道:“老前辈不是百忍大师么?”   百忍师太淡淡一笑,道。“这是二十年来的称谓,二十年的变迁是多么大,我若说出来,一定会大大吓你一跳!’   韦松躬身道:“晚辈愚顽,恳请老前辈明示。”   百忍师太举手作势,道:“坐下来!坐下来,这些复杂纠缠之事,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尽诉,咱们须得好好谈一谈,否则,你心中疑团不破,那就白来少华山一趟了。”   韦松好像预感到话中隐有深意,诚惶诚恐坐回椅上,双手不住搓揉,想藉以平静心中焦急和烦躁。   百忍师太目光凝望窗外,沉默良久,用一种幽远飘忽的声音开始说道:“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总以为逃世隐居了二十年,今生今世,可以不必再提那些如烟往事,唉!谁知天意如此,终于又堕轮回……孩子,你一定料想不到,我俗家姓徐,方才你说的那徐文兰,便是我嫡亲侄女——。”   韦松骇然一跳,从椅上上身而起,惊叹道:“您—一啊!你老人家竟是徐姑姑—一?”   连忙屈膝跪了下去。   百忍师太挥袖轻拂,登时一股无形内劲,硬生生将韦松身子托住,含笑道;“好孩子,不必多札,咱们好好坐下叙叙—一。”   韦松乃是天性纯孝之人,自从父母惨死,浪迹江湖,已成孤儿,好容易突然见到这位素未见过面的姑姑,一片赤子之心,无法遏阻,两腿一屈,百忍师太一拂之力,竟未能将他托住,仍然拜了下去。   百忍师太徽现惊讶之色,暗暗额首赞叹,说道:“难为你小小年纪,修为已如此精深,据我知道的,你师父虽然号称南岳一奇,以他的成就,决不可能在短短十年之内,造化你到这般地步,孩子,敢情你这一身内力,便是北天山神手头陀转注给你的不成?”   韦松点点头道:“姑姑慧眼无差,晚辈正是得神手前辈成全大恩,才得死里逃生。”   百忍师太脸色微微一变,道:“那和尚与你师父原有一段隐恨在心,他怎肯舍己成全于你?”   韦松道:“晚辈井不知道他老人家和家师之间,究竟有何憾事?”   百忍师太缓缓说道;“二十年前,神手头陀得一传人,姓凌名鹏,一身骨格确是上选,头陀以为衣体得传,将一身武功倾囊相授,那时你师父尚未出家,曾经断言那凌鹏目蕴邪光,心术必然不正,一再警告头陀应该审慎择徒,以免后悔无穷,头陀不肯相信,后来那凌鹏果然露出恶迹,叛师欺宗,为祸江湖,头陀虽然自悔失察,无奈师徒情深,终是磋跎因循,未肯对叛徒下手,你师父秉性刚烈,当时也未顾忌人家难堪不难堪.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剑下无情。径自断去凌鹏一条左臂,为了这件事,头陀口虽未言,心里难免耿耿,他居然肯不念旧恶.反将一生功力移注给你,其中含意,确很深远。”   韦松听了,谏然一惊,脱口道;“晚辈曾在湘北碰见过凌师兄,他自称时时感念师恩,梦寐难忘,行事言谈,不像是个叛师欺祖的坏人—一。”   百忍师太面色一沉,道:“那畜生无耻奸诈,下流卑劣,全是铁一般的事实,你千万不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下次再遇见他时,务必要谨防他心怀不轨,知道了吗?”   韦松唯唯,但心中却对凌鹏的品性行为,难以作决断,是以未再作声。   百忍师太长叹一声,继续又道:“世人往往一念之愚,惹来无穷祸患,神手头陀不过收了一个劣徒,只要下得决心,不难一剑诛戮,永绝后患,但另有一个人,也只为了一念之恩,做出一件抱憾终生的事,如今竟演变得武林沉沦,魔焰高炽,这个人你必定想不到他是谁?”   韦松忙道:“老前辈是指万毒教老教主花月娘是不?”   百忍师太神情突然变得异常难看,苦笑一声。道:“固然和花月娘有关,但却是由另一个人而起。”   韦松心中一动,道:“晚辈曾听兰表妹说起,那花月娘当年为了一桩情恨,远走蛮荒,现在创设万毒教争霸中原,乃是向一个人报复—一。”   “唔 但你知道她要报复的人是谁?”   “这个—一晚辈揣测不出来。”   “让我告诉你吧!她要报复的,共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号称‘宇内一君’的康一苇—一”   “啊—一”   “另一个,却是你万万想象不到的.他就是人称’玉面郎君’的徐文栋。”   “什么?徐文栋——?”   “不错,徐文栋一一你的姨父.兰儿的生父,我的胞兄。”   “徐姑姑,这—一这件事怎会和姨父扯在一起呢?”   “你且勿心急,听我告诉你一个故事——。”   “二十年前,你父亲年纪不过三旬,而你姨父徐文栋,更只二十二三岁,连襟两人都在盛年英发之时,平常连袂行道江湖,并负侠誉,交称莫逆。有一次,两人远游峨嵋之后,结伴泛舟东归,途经巫山,却在舟中结识了一个游方道人—一。”   韦松脱口道:“啊!一个道人?”   “不错!一个满口胡说的道人。”   “那道人一见你父亲和姨父俱是神采英朗的侠士,顿时鼓动如簧之舌,一定要替他们观审气色,预卜吉凶,大家同舟无事,乐得听他胡诌取笑,原也算不得什么,谁知这一来,却种下无边祸患。那道人首先替你父亲看相,说他印堂阴暗,面带煞星,三日之内,必有大祸,重则废命,轻则家尽失。你父亲心胸坦然,一笑置之,并未放在心上。可是,那道人在详观你姨父之后,又说出一番骇人听闻的话来—一。”   “他怎么说?”   “他说你姨父目有异光,眉脚倒反,命宫不顺,必主亲谊失和,婚姻不满,须得另娶一个年龄比他大过十岁以上的女子,才能化凶呈吉,相偕白首。”   “这不是胡说吗?”   “哼!岂止胡说,简直是邪说。”   “姨父相信不相信呢?”   “当时你姨父正是少年英俊,自然不会相信这些胡言乱语,因而半带调侃地问:‘要是我不想再娶,或者娶的不比我大过十岁,又当如何?’那道人却道:‘天意如此,人力万难挽回,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自己。’你姨父晒笑道:‘老天应当导人为善,却强人所难,未免也太多事了。’那道人悍然不悦,冷哼了一声,便未再说。   谁知经这一席话后,第二日舟抵序府,你姨父竟忽感心神不宁,意烦性躁,坚持不愿继续乘舟,你父亲无奈,只得陪他舍舟登陆。顺陆路行了两天,你姨父的性子竟越变越坏,心浮气躁,动辄发怒,一反平时温和个性,你父亲生怕途中出了事故,便雇了车辆,预备连夜赶路,带他返家。那天夜里,车行荒郊,突然听到一片林子里,传来女人的悲呼号哭之声,你姨父一听那声音,暴性忽发,挣扎着跃下马车,如飞向林中奔去,才到林边,却险些和另一个从林里疾奔出来的人撞个满怀。那人身法灵捷无比,只一侧身,便从你姨父近身处掠过,头也不回,扬长而去。但是,他的面貌,却被你父亲看在眼里,原来竟是康一苇。”   韦松骇然一震,忍不住失声轻呼:“啊!是他——?”   百忍师太继续说道:“那时,康一苇也不过才三十许人,尚未挣得‘宇内一君’这份名号,但他素有侠名,怎会从荒林中疾奔出来,而且,林中还有女人的哭叫之声?你父亲一时不知缘故,紧随你姨父冲进林子,入林之后,才发现林中有一间简陋的茅屋,这时,你姨父已经站在茅屋中,昏夜一灯如豆,屋中仅有一张竹榻,一个赤身露体的中年女人,蜷伏在床上悲泣。”   她说到这里,忽然住口未再向下述说,目光从窗口移收回来,望了韦松一眼,平静的问:“故事说到这儿,你应该想得到那女人是谁了?”   韦松沉吟一下,道:“晚辈猜想,那奔出林外去的既然是康一苇,茅屋中的女人,必定就是花月娘。”   百忍师太黯然一叹,道;“不错,正是那下贱无耻的女人。”   “据说花月娘就在那一天,被康一苇废去了武功?”   “不错,这就怪康一苇一念之愚,假如那时他干脆一掌杀了那下贱女人,至多落个心狠手辣之名,焉能有今日武林一场劫运。”   “他乃是侠义中人,自然不肯做出那种狠毒之事。”   “但他纵然手下留情,一样未得人谅解,起码你父亲和你姨父,首先就断送在误会之中。”   “啊?”   “你姨父当时未明真象,单凭一时冲动,对花月娘的遭遇大起同情,你父亲也一样被蒙在鼓里,他们自命英侠,怎容康一苇如此摧残欺凌一个妇女,于是,你姨父亲自照料那厚颜无耻的花月娘,替她度力疗治内伤,你父亲便提剑追蹑康一苇,事情有发展,因而一发不可收拾。   康一苇奇性高傲,不屑解释,你父亲一怒跟他动手,百招之后,‘腹结穴’上中了一指,真气震破,从此武功全失—一。”   韦松脑海中陡然记起父亲的“风湿病”,恍然大悟,伤感地道:“可怜的爹爹;这太不值得了。”   百忍师太冷冷说道:“不值得的岂止你父亲,他仅仅失去一身武功,而你姨父却失去了整个名誉和幸福。”   “那又是什么原因呢?”   “你姨父受花月娘蛊惑,不但一心欲替她报仇,更在情不自禁之下,跟她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一切情形,竟然全在那道人的预言之中,后来你父亲发觉受了愚弄,极力规劝你姨父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无奈当时你姨父已深陷泥淖难以自拔,你父亲苦思再三,才想到一条破釜沉舟的计策。”   “他老人家怎样计较?”   “他为了使你姨父和花月娘绝情分手,便假冒你姨父,起一个暗无星月的夜晚,将花月娘诱到荒野,用金针挑断了阴经七脉。   那时候,花月娘得你姨父注力之功,散破的真气,已经能够渐渐凝聚一部分,假以时日,功力未必不能恢复,然而阴经七脉一断,今生今世,便永远注定不能再练武功了,花月娘羞怒交加,从此远走南荒。   但是,你姨父却因此和你父亲割袍断义,以后再也没有往来,直到你兰表妹临盆出世那一年。你姨父终于因痴而狂,离家不知所终。兰儿出生,母亲又伤褥去世,你父亲义不容辞,慨然收养了兰儿,可怜两个前途无限的少年英侠,先后全毁在花月娘一人手中,这段经过,除了我恐怕再无知道得更详细的人了。”   韦松听完这篇故事,不免感触万端,神伤不已。   到现在,他总算解破了心里一部分疑团。   这些往事,为他说明了父亲武功失去的原因,也在他心里留下另一些模糊的疑问。   譬如说:百忍师太为什么会遁世隐居?为什么将这间茅屋叫做“茹根庵”?她有什么恨事?她和师父百练羽士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这些疑问,使他下意识地感到,百忍师太必然在告诉他的故事之中,隐藏了属于她自己的一部分。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提这些疑问,经堂门口布帘忽然掀起,慧心从门外探进头来,轻声叫道:“师父,素斋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用么?”   百忍师太点点头,道:“你韦师兄跋涉奔波了一天,想必饿了,你带他先去用饭吧!”   “韦师兄?”慧心瞪大两只眼睛,望望师父,又望望韦松,对这突然改变的称呼,显然感到十二分迷惑和惊讶。   寂静的山峦,萧索的旷野,一弯残月,斜挂在树梢。   惨淡的月光下,倏忽掠起三条其快无比的人影,划破寥寂,向东飞驰。   领先的是个四旬上下中年女尼,后面紧紧跟着一男一女,女的僧袍飘飘,男的儒衫猎猎,人儿却一般神俊秀逸,难分轩轾。   三条人影在旷野中奔驰,快得宛如三缕轻烟,片刻之后,已绕过西岳华山北麓。   那中年女尼身形陡然一顿,举手示意,三人都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停了步,女尼神情凝重地轻声说道:“转过前面一处峭崖,便是华山派总坛所在,我料那欧阳琰必然还没有离开华山,慧心带路,可以避开崖上暗桩,松儿跟着混进去,设法引出欧阳琰,待我绊住他时,你们就放手救人!”   韦松道:“那欧阳琰武功虽高,晚辈并不惧他,只是如今华山武当两派掌门人都被他迷魂毒酒所惑,唯他之命是从,更有许多无辜华山派弟子,一旦动起手来,难免伤了他们,这一点甚感为难。”   百忍师太毫不思索,沉声说道:“不得已对,只管下绝情,施辣手——。”   韦松道:“但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自己并不知道做了什么错事,假如遽尔施以残杀,晚辈总觉得不忍下手!”   百忍师太冷笑道:“现在咱们以救人为要务,既然发动,势非得手不可,岂能为了妇人之仁,败坏大事,你不忍心下手,可以把御敌迎战的事交给慧心负责,你就只管救人吧!”   韦松总觉有些不以为然,但百忍师太如此做法,显然是为了拯救徐文兰和东方莺儿,手段虽嫌过份,却使他无法再作反驳,只得怏怏和慧心动身。   转过峰脚,迎面果然有绝崖阻路,壁高四十余丈,中分为二,留有宽仅半丈一条狭道,宛如将一整块巨石,硬生生用巨爷劈开,形势极其险要。   从绝壁外远远望进去,可以看见半里以外,是一片宽敞的山谷,谷中房舍比邻,约有百来栋,这时已是深夜,谷中仍然亮着闪烁的灯火。   不问可知,这就是江湖著名的华山派总坛所在了。   韦松在狭道外数十丈处就停了脚步,凝神打量着这武林赫赫有名的华山总坛,内心不禁感叹,思忖道:从这些设置和险要形势看来,当年华山派开山祖师,不知曾经花费了多少心力血流好不容易跻身武林名门大派之列,又怎料想得到,只被万毒教一杯毒酒,使轻轻易易屈服在掌握之中?   于是,他又联想到华山掌门人“夺命判官”蓝莱山,在君山会上那番悲壮怆凉的措词,也想到和他一面之交的伍菲,他们何尝不是铁铸铮硬汉,但血肉之躯,竟抵挡不住万毒教“迷魂毒酒”,这下场未免太悲惨了。   怔忡良久,韦松胸中思潮起伏,实在无法决断,他既不能不救徐文兰和东方莺儿,又不愿对无辜的华山门人施用毒手,是以迟疑悲苦,莫可名状。   慧心轻轻问道:“韦师兄,你在想什么?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开始行动啦!”   韦松微微一震,从冥思中清醒过来,感慨地道;“是的,应该开始行动了,但我们此时清清白白的双手,等一会难免沾染满手血腥,不知会有多少华山门下,丧命在你我剑下,慧心师妹,你不觉得这是件可怕的事么?”   慧心嫣然笑道;“原来你还在生师父的气,怪她老人家不该太狠心了?”   韦松忙道:“不!两害相衡取其轻,她老人家的话,自有绝对的道理,我是耽心在不得已的时候,会忽然狠不下心,下不了手!”   慧心笑道:“这也不要紧,华山总坛,我曾经进去过一次,里面大约形势,都很熟悉,咱们索性不用明闯,只消用快速身法掩进谷去,偷偷救了人出来,就不必正面跟他们动手了。”   韦松苦笑道:“能够这样,最是上策,师妹神剑之下,务必要稍存厚道才好。”   慧心好像并不在意,耸耸肩头,道;“知道了,咱们走吧!”说着,当先转身,奔人狭道。   韦极吸了一口真气,紧随在后,双掌交错护住前胸要害,步步谨慎,伏身而进。   两人顺着峭壁下阴暗之处,捷如狸猫般掠进那半丈宽的入口,彼此相距约有七八尺,以便遥为呼应。   慧心对峭壁上的伏桩暗卡位置,俱都熟记在心,一路掩遮疾行,片刻之后,两人都悄没声息越过了十余丈长的狭窄通道,竟未被人发觉。   狭壁之后,便是华山总坛谷口,踞高下望,谷中灯火点点,犹如繁星,一列列的房舍,尽瞰无遗。   韦松闪身掠进谷口刚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一条其快无比的黑影,飞一般从狭道中疾冲过来,竟从他们身侧不足三尺之处,‘唰’地超越而过。   两人几乎同时一惊,急忙闪避,待要定神看时,那黑影已笔直向谷中如飞而去了。   慧心骇然道:“韦师兄,你看见那人是谁了吗?”   韦松摇摇头道:“身法太快、竟来不及辨认他的的像貌,但华山总坛中,决不会有这样一位绝顶高人。”   慧心问道:“会不会是师父跟我们闹着玩,抢先进谷去了?”   韦松神色凝重地道:“不!那人一身黑袍,不像是僧衣。”   慧心喃喃自语道:“不是师父,也不是华山总坛的人,那么他是谁呢?”   他们正低声议论,不想竟惊动谷口一处暗桩,只听一个粗重的声音喝道:“谁?是谁在说话?”   两人连忙往口,韦松身躯一缩,。退藏在附近草丛中,慧心猛吸一口真气,身形凌空上拔,竟用“吸壁术”,背贴山岩悬空凝住不动。   刹时从一块大石后窜出两个提刀壮汉,四只精目,向谷口扫视一遍,其中一个说道:   “怪了,明明听到有人发笑,又有人在低声谈话,怎的竟不见了?”   另一个埋怨道:“大约你还在做梦吧I 要是有人胆敢偷进谷来,前面狭道上三处伏桩会没有一点动静?偏是你耳目最灵,连鬼说话也听见了!”   那人用力摇摇头道:“一点没有听错,那说话的声音,好像还是一男一女—一。”   另一个冷笑骂道“扯你娘的臊,八成是你妹子在草窝里偷汉子,越说越玄,连男的女的全听出来啦!”   慧心听到这里,颊上一阵红,顿时勃然大怒,腰间一挺,人如飞丸,从山壁上崩射而落,脚未落地,僧袍疾扬,那骂人的已被迎头一掌,仰面栽倒。   另一个举刀一幌,纵身便退,大声叫道:“有奸细——。”   “细’字才出口,慧心皓腕一探一挥,‘嗡”地一声龙吟,三刃剑蓦地出鞘,那人第四个字还没叫出来,心窝上已添了个血窟隆。   她一出手,只不过石火电光之际,剑掌之下,已伤了华山派两名门下。   韦松从草丛中暴射出来,待要阻止,业已不及,不禁轻声责备她道;“才告诉过你,出手要存厚道些,你看好好两条人命,竟被你无辜断送了!”   慧心一边抹去剑上血污,一边漫声答道:“谁叫他们嘴里不干不净,我本不想杀他,一时却忍不住。”   韦松还待再说她几句,忽闻远处已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只得顿足道:“这两人一死,必将惊动全谷,事不宜迟,咱们快些闯进去!”   两人急展身形,奔人谷口,不过盏茶之久,身后已传来急促的尖啸声,刹时间,全谷啸音四起,人声鼎沸,尽皆惊动。   慧心倒提着三刃剑,飞步前导,左转右弯,奔到一排瓦屋边,低声叫道:“韦师兄,现在来不及照师父的话做了,我替你引开搜寻的敌人,你快些去救徐姑娘她们!”   韦松扬目张望,但见房舍层叠,处处都是呼喝奔逐的人声,灯球火把,耀眼欲花,哪里还能细查徐文兰和东方英莺儿被囚的地方,长叹一声,道:“既已如此,索性放手硬闯吧!   咱们不必分开,唯一的方法,是擒住一个华山弟子问问他们囚禁人的所在。”   慧心道;“好!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去捉一个来。”   韦松叫道:“师妹,捉活的,不能再伤无辜了—一。”但慧心早已如飞而去,这些话根本就没有听到。   她自幼生长荒山,哪知天高地厚,提剑窜上屋顶,遥遥一望,见左侧不远处正有一群人奔来,当下并未细想,身形一闪,便迎了上去。   那群人个个执着兵刃,为首一个白发老人,正是欧阳琰。   慧心掠身而至,三刃剑当胸一瞬.娇声喝问道:“喂,你们谁知道囚禁人的地方?”   欧阳琰抬头一看,却不认识这年轻女尼是谁?当时一怔,沉声叱道:“大胆的东西,谷口暗桩,是你杀害的不是?”   慧心道:“不错,他口里不干不净,我为什么不杀他!”   欧阳琰大怒,暴喝一声,身后众人一涌而上,立刻将慧心团团围住。   慧心横剑当胸,傲然不惧,冷叱道:“老家伙,你敢是仗着人多,要想动手?”   欧阳琰欺她单身一人,既已被困,该难脱逃,冷笑说道:“老夫问你,你身为佛门弟子,彼此又索无一面之识,为什么要擅闯禁地,动辄伤人?”   慧心“啐”了一口,道:“呸!谁管你什么禁地不禁地,咱们是来救人的,任何人也管不着。”   欧阳琰心中一动,忙道:“你要救谁?”   慧心冷笑道:“装什么傻难道你猜不出来,咱们是来救援徐姑娘和东方姑娘的,你只说她们被囚在什么地方,其他不必噜嗦。”   欧阳琰恍然而悟,敞声笑道;“原来你是受了韦松之托,欲来拯救那两个丫头!”   慧心怒目道:“你知道就好,她们现在什么地方?趁早实说。”   欧阳琰得意地哈哈大笑,道:“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辈,可借你来得不是时候——。”   慧心一惊,喝道:“怎么不是时候?”   欧阳琰笑道;“老夫昨日检视地府石室,发现姓韦的小辈竟没有烧死,反被他免脱而去,便算定他必然不肯就此罢休,近日势将潜来此地,所以今日午间,已将那两个丫头解送本教总坛,现在离此大约已在百里以外了。”   慧心骇然惊呼道:“这话当真?”   欧阳琰嘿嘿笑道;“自然是真,不过,你若想是看望她们,却也并非难事,老夫将你擒住,同样解往总坛,那时你们自能相见!”   慧心听到这里,一股无名怒火,陡地狂升而起,但她转念想道:这话不知是真是假,须得立刻去告诉韦师兄才好!   愤愤咽下一口怒气,提着三刃剑,转身便走。   欧阳琰突然笑容一敛,冷喝道:“贱人,你还想走么?”拂袖一挥,四周人群登时呼喝连声,刀剑齐举,纷纷出手。   那些围困慧心之人,绝大多数是华山派高手,其中有几人曾经见过慧心,原是相识,此时却漠然无睹,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一般,   显然,他们都已经服用过万毒教“迷魂毒酒”,早将往事忘得一千二净了。   慧心脚下甫一移动,四面兵刃已如雨点般劈落下来她做一诸愕,满腹怒火,顿时发泄向这批迷失本性的可怜虫身上。   只见她莲足斜跨,呼地在地上划了半个圆圆,三刃剑迎胸一翻,乌光绕绕身疾旋,铮铮铮!一连几声脆响,近身刀剑,立刻断了七八柄。   慧心杀机~起,身随剑走,三刃剑上乌光暴伸暴缩,快若闪电惊虹,一眨眼,场中掺呼之声此起彼落,已有九名华山高手溅血剑下。   这时,黑暗中忽然有人发出一声轻叹,低低道:“年纪轻轻,又是佛门弟子,因何杀孽如此深重—一。”   只是这叹息之声甚微,场中又血战正烈,是以无人听见。   欧阳琰目睹这些经过,脸上陡然变色,厉声喝道:“住手!退开!”那幸而未死的几名华山派高手,闻声收招跃退,神情仍然一片迷茫,竟毫无惊骇伤感之色。   欧阳琰横掌护身,向前欺近一大步,一双精目,闪耀着无限惊讶和骇诧,好一会,才轻声问道:“你这一手“惊虹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慧心悻悻地插回三刃剑,傲然道:“当然是从师父那儿学来的。”   欧阳琰深自一震,急问:“令师是谁?”   慧心昂首道:“少华山茹恨庵主,上百下忍。”   欧阳琰脸上顿现迷惘,怔了一怔,又问:“百忍乃是法号,你师父俗家姓什么?”   慧心道:“她老人家俗家姓徐。”   欧阳琰猛然一跳,失声道:“她—一她还没有死?”   慧心想叱道:“放屁,她老人家今年不过四十,比你年轻得多,你尚且赖着不肯死,她老人家自是健在。”   欧阳琰脸上已变成一片苍自,眼神连转,忽然堆下满脸笑容,说道:“你不要误会,老朽与令师乃是多年知交,只因一向疏于讯信,传闻她业已作古,长此耿耿难安,却不知她竟遁世悟道,今犹健在,真是一件大大的喜讯,过几日,必当亲赴少华,专程访晤畅述一番,嘿!嘿!”   慧心本是胸无城府之人,听了这话,半信半疑,便道:“如果你真的认识我师父,不必远去少华山相访,她老人家现在就在谷外。”   欧阳琰大吃一惊,浑身冷汗如雨,讷讷道:“什么?她—一就在谷外……?”   ------------------------------------------- ----- 第十五章 强中之强 欧阳琰正当惊骇失声,忽闻一声阴冷的声音接口道:“不!她已经进谷来了!”   连忙扭头过去,却见不远处屋顶上,岸然立着一条人影。   慧心眼中一亮,欢呼道:“师父——。”   欧阳琰心头猛震,疾退三步,迅速从腰间撤出一条形状奇特的独门兵器来。   那是一条拇指粗细的特制软鞭,鞭身有满倒须,顶端连着个月牙型锁扣,扣上锐齿森森,乃是经剧毒偎炼,有个名字,叫做“龙须追魂带”。   欧阳维琰身武功已然超凡脱俗,自从随万毒教返回中原,这是第一次亮出兵刃,其内心的恐惧,已不难想见。   百忍师太微微一晒,腿不屈、肩不幌,僧衣轻拂,从屋顶上飘然而落。   慧心见师父果已跟进谷来,心里大感欣悦,迎着又叫道:”师父——。”   百忍师太冷目如电,迅捷扫了她一瞥,截断她话头道:“傻孩子,还不快些去救人,尽在这里唠叨些甚?”   慧心道:“师父,咱们来晚了,徐姑娘她们已经被解往万毒教总坛去啦。”   百忍师太冷哼道:“别听他瞎说,她们现在被囚谷后水窖,你韦师兄已经赶去救人,你也快去吧!”   慧心怒目望着欧阳琰,骂道:“好啊!原来你在骗我!”三刃剑一拧,便想动手。   百忍师太沉声道:“慧心,这儿的事交给为师,你快去帮你韦师兄救人,得手后可径自先返云崖,不必等候为师了。”   慧心悻悻收剑,道:“师父,我还不知道水窖在哪几?”   百忍师太扬手一指,道:“由此往北,转过山脚,有一处水潭,那水窖就潭底。”   慧心又道:“师父,这老头子说他认识您老人家呢—一?”   百忍师太挥挥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待慧心奔出丈许,忽又高声叫道“孩子,告诉你韦师兄,务必要谨慎些。”   慧心扬声应诺,展开身形,一缕黑烟般向北去了。   百忍师太轻叹一声,缓缓摇了摇头,自语道;“这孩子,哪里像个出家人!”   她说这些话时,一半怜爱,一半感叹,满睑洋溢着柔和慈样的光辉,竟忘记了身边还有欧阳琰和许多提刀执剑的华山高手。   欧阳琰没有出声,脸色却变幻不止,握着鞭柄的手掌,早已冷汗涔涔,呼吸急促不匀,显得内心十分紧张而激动。   过了好一会,百忍师太连身子也没有转过来,只轻轻扛动手上那串闪亮念珠,语声平淡的问道:“当年叱咤风云的欧阳双煞,什么时候卖身投靠,做了万毒教的护法?”   欧阳琰心头一颤,脱口道:“啊!你—一你果然就是雪珠姑娘—一?”   百忍师太漫声道:“徐雪珠二十年前早死了。现在我是百忍师太。”   欧阳琰惊喜说道:“不管你换了什么名字,你应该知道本教教主花月娘,就是你的嫂嫂。”   百忍师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那贱人,她配吗?”   欧阳琰激动地道:“就算她不配,令兄既以她为妻.,你怎能不认她为嫂?   百忍师太冷笑道:“那是我兄长在她蛊惑诱媚之下,一时糊涂做出来的错事,何况时隔多年,姓花的贱人早嫁给了田烈,现在你却攀扯旧事,岂不可笑?”   欧阳琰道:“无论你怎么说,令兄和教主情笃弥坚,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花月娘此次遣返中原,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要寻找令兄——。”   百忍师太冷晒道:“她寻他则甚?难不成竟贱得忘了自已有多大年纪了?”   欧阳琰道:“不!她要寻他,乃是要告诉他一件极重要的大事。”   百忍师太耸肩笑道:“啊?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欧阳琰顿了顿,道:“那事老朽不便预泄,反正—一反正与你们徐家的延续,有很大的关系—一。”   百忍师太猛然一震,未等他说完,身形已霍地旋了过来,眼中棱光喷射,厉喝道:“你说什么?”   欧阳琰长嘘一声,诡笑道;“没有什么,这是你们徐家的私事,老朽不便置嚎,如果你想知道,何不往本教总坛,会晤一下老教主花月娘?’百忍师太沉吟片刻,忽然冷冷一笑,道:“欧阳护法,你倒很聪明,大约你以为凭藉这一句藏头露尾的话,便能躲过今夜杀身之祸了?”   欧阳琰忙道:“欧阳琰虽知技不如你,但却不是贪生畏死之人,此事绝无虚伪,信不信那就全由你自己了。”   百忍师太突然笑容一敛,冷冷道:“很好,我老婆子既然出山,少不得总要会会花月娘那贱人,冲着你这份胆量机智,今夜留你一命,但不能不叫你留下点记号,好让那贱人知道警惕——。”   欧阳琰心头一阵寒,不由自主又退了一步,阴笑道:“你待怎样?”   百忍师太怒目一闪,缓缓道:“我要你自断一臂,立刻离开华山!”   欧阳琰惧极反怒,哼道:“惊虹八剑虽然是旷古奇学,你要老朽束手待毙,那却打错主意了。”   说着,举臂一挥,那十来名华山高手齐齐闪身挡在前面,一个个横刀挺剑,蓄势而待,俨然竟成了欧阳琰的保卫者。   百忍师太不屑地笑道:“区区几名华山弟子,便能挡得住老婆子不成?”   欧阳琰道:“你要跟老朽动手,至少得先杀了他们。”   百忍师太毫无怜措之意,嗤道:“这有何难,你就把天下之人全挡在面前,今夜也难逃断臂之厄!”   嗤声中,左足微提,竟如幻云流水般,向人丛直逼而入。   欧阳琰急忙倒退一大步,‘龙须带”斜垂地面,沉声大喝道:“动手!”   十来名华山弟子哄应一声,顿时刀剑纷举,霍霍寒光,迎着百忍师太反卷而上。   欧阳琰固然明白,只这十余人绝难挡住百忍师太,趁这一瞬之际,身形倒掠纵起,扬手向天发出一粒红色号弹。   那号弹冲天疾升数丈,“波”地炸裂,洒得满天火花,光彩乍现,四周已如潮水似奔来大批人群,其中包括“夺命判官”蓝荣山和武当掌门人青冥道长。   欧阳琰急声吩咐道:“青冥道长率人拦截第二阵,蓝荣山准备火筒,阻挡第三阵—   一!”一面下令,一面自己竟退到十丈以外。   百忍师太长笑一声,移步不停,由人丛中长驱直入,手中那串念珠指前打后,左扫右砸,近身五尺以内,直被一片耀眼珠光笼罩,可怜那十余名华山弟子,只要被珠光扫中,莫不刀折剑残,裂胸断臂。   不过霎眼之久,惨呼连声中,十余人竟被击毙大半。   百忍师太视若无睹,脚下井未停顿,仍是悠然举步,向前走去。   青冥道长大喝一声,左手挽诀一领剑身,青芒绕身飞动,率领着二三十名武当弟子,横身拦住。   百忍师太眉头微微一皱,眼中杀机更浓。   这些玄门羽士,使她不期然想起当年徐文栋在巫山舟中遇见的算命道人。   青冥道长尚不知大祸将至,木然挥剑拦阻。剑招甫动,门下二十余名武当高弟也一齐亮剑出手,首尾一接,将百忍师太围在核心。   只见剑影森森,沙沙脚步声不绝,七名道人一组,柄斗遥遥相辅,竟布成武当派威震武林的“七星北斗剑阵’。   百忍师太嘴角泛起一丝冷漠的笑意,念珠交到左手,僧衣微拂,迈步径闯左侧一组阵枢斗腰。   青冥道长剑锋斜斜一指,北斗剑势立时逆转半圈,十四柄长剑分为前三后二,左五右四,刹时间寒芒暴涨,恍如有一百四十支利剑一齐递到。   百忍师太怒叱一声,左手念珠疾挥,铮铮铮一连数声,荡开了左后方七柄长剑,脚下忽然倒踩连环步,身形微微向侧斜倾,右手伸缩之间,竟将右方四辆长剑一齐捞到手中。   这三式避招、封招、在剑—一不但玄妙得出人意外,而且一气呵成,就像是同时发生,那四名武当道人只觉眼前一花,兵刃已到了人家手中。   百忍师太五指一合,手中四辆长剑齐腰尽断,随手一挥,四枚剑尖飞射而出,另一组中登时有四人惨叫倒地。   她举手投足之间,连伤四人,武当“北斗剑阵”在她眼中直如无人之境。   青冥道长抡剑上前补挡缺口,其余道人连忙换位。   百忍师太仰天一声厉啸,立下杀手,念珠飞花,掌影漫天,武当弟子当之有如滚汤泼雪,纷纷倒退。   瞬息间,又死伤了十二三名。   欧阳琰也是自负心狠手辣之人,但目睹百忍师太这般不分首从,视人命如草芥,也不禁胆战心寒。   他倒不是为惨死的华山武当两派弟子而伤感,却是为自己的安危而惊心,看这情形,武当剑阵再加上两派残余全部精英,要想阻拦百忍师太,最多也只能支撑半盏热茶时光而已。   想到这里,把心一横,暗道:一不做、二不休,牺牲两派弟子,只要能跟这狠婆子同归于尽,对万毒教也是合算的事。   于是,抽身又退了丈许,沉声喝道:“蓝荣山,施放火筒!”   这一声令下,无异给场中武当门人,也下了一道“追命符”。   蓝荣山听得‘动手’命令,大喝一声,“嚓嚓”机簧乱响,狠毒霸道的“华山火筒”一齐发动。   本来,青冥道长率领武当弟子浴血奋战,蓝莱山和十余名华山高手分执火简,挡护欧阳琰身前,受命阻挡第三阵,如今武当门人兀自未退,欧阳琰却下令施放火筒,自是准备连武当弟子一齐烧死,决心玉石俱焚的作法。   可怜蓝荣山等神志已失,哪知后果,机簧响处,十几支火筒各各喷出大股烈焰,身前三丈以内,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   狂焰横飞中,只听一声声凄厉绝伦的惨号,此起彼落。   半响之后,烟火慢慢消失,地上只剩下横七竖八遍体焦尸,连先前负伤身死的,尸体不下三十具,个个焦头烂额,面目均不可辨。   欧阳琰倒提“龙须带”,纵身掠回,低头检视,隐约还可以看出“七星北斗阵”所遗形态。十余柄长剑交叉坠在地上,从青冥道长以下,全部武当弟子,都在火筒喷烧中,成了屈死冤魂。   他顺手抬起一柄长剑,一个个拨弄着死尸,细细辨认,却不见百忍师太。   这一发现,直惊得他浑身冷汗,方才火筒发动的时候,并未见人脱身遁走,那么,百忍师太怎会失踪了呢?   他兀自不前死心,回头叱道:“蓝荣山,过来把尸体摊在一旁,咱们要仔细检视一下,决不能让她漏网。”   等了一会,却未见蓝荣山等人有何回应举动。   欧阳琰扬目一望,见他们共有十六人,并肩绕站成半个圆圈,从蓝荣山开始,人人手执‘华山火筒’,仍如发射之状,竟没有一丝动静。   他心中大奇,又叱道:“蓝荣山,你怎么了?我的话听见没有?”   连叫三声,蓝荣山等依旧端立不动,直似并未听见。   欧阳琰不禁从心底冒出一缕寒意,旋身一闪,欺到蓝荣山面前,举手试试,却见他两眼直视,眉心要穴上,嵌着一粒闪亮念珠,早已气绝。   饶他欧阳琰见多识广,阅历丰富,见此情景,也不禁栗然而惊。   他略一怔愣,轻轻一顿脚,飞快地绕着十六人掠过一匝,这才发现十六个人,已死了整整八对,致命之伤,都是一粒嵌在眉心穴上的闪亮念珠。   欧阳琰恍然顿悟,惊呼一声,腾身便走。   但他身形甫动,蓦地黑暗中传来一声冷哼;“欧阳琰,留下一条手臂再走。”   随着语声,一缕光华破空追到,径袭他左臂“上溪”穴。   欧阳琰头也不回,反手一抖软带,一招“盘龙撼柱”,封住后背要害,左肩一塌,身形凌空翻转;只觉那寒光贴肩掠过,左臂竟似突然轻了许多。   他仰退落地,一连三个踉跄,回头却见百忍师太正含笑立在身后一丈之外,右手倒提一柄长剑,左手捧着一条血淋淋的断臂。   欧阳琰见那断臂上衣袖颜色,跟自己身上的竟是一样,低头一看,才发觉整条左臂已经不翼而飞了。   这时候,他才感到刺痛和惊恐,脸上苍白如纸,匆匆自行闭穴止血,颤声道:“好!   好! 老朽决不会忘却今夜断臂奇耻。”   百忍师太扬眉道:“你不妨预先告诉花月娘那贱人一声,半月之内,我要亲自到洞庭会会她,叫她准备准备。”   欧阳琰抹去头上汗珠,慢慢点了点头,道;“你既然如此绝情,半月之后,咱们在洞庭总坛分个强存弱死。”顿足抹头如飞而去。   百忍师太耸耸肩,缓缓扫了地上死尸一眼,脸色竟平静如常,毫无丝毫怜借之意,冷冷说道:“朋友,热闹看了一夜,你也该现身出来了吧?”   随着语声,一栋屋角檐下怪笑着翻出一条人形。   那人全身都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袍之下,满头黄发,随风飞舞,一双眼睛,却闪烁着有如鬼火似的碧绿光芒。   百忍师太一见那人狰狞之状,脑中忽然想起少华山云崖顶上那只灵猿“巧巧”来。皆因那人如非是芽着一件人类的衣袍,乍看之下,简直和巧巧就没有两样。   是以略觉一惊,怒目道:“阁下缩骨之术很是不俗,檐下观虎斗,意图何在?”   那人轻叹一声,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道:“在下适逢巧遇,得睹师太绝世武学,心里佩服得很,但师大乃佛门弟子,这般肆意屠杀,未免有些违背好生之德吧?’百忍师太冷哼道:一你以为我杀得太过份了?   那人道:“首徒自当诛戮,但是这些无辜之人,师太就杀得太不该了。”   百忍师太嘿地冷笑道:“老婆子一向不知悲天悯人,你如果有心想教训我老婆子,那就再好不过。”   那人呲牙笑道:“在下岂敢教训师太,只愿奉赠一句铭言:杀孽无边,必遭天谴。师太保重,在下告辞了。”   百忍师太僧袍一拂,低叱道:“慢着,老婆子还没有领教高姓大名!”声落人至,右臂虚扬,一掌向那人背心按去。   那人霍地拧身暴转,双掌交挥,笑道:“化外之民,还提名姓则甚?师太请留步。”   两股掌力一触,百忍师太心头一震,脚下不期然倒跨一步。   那人却借势凌空连翻,飘然直落向十丈外在色中,一眨眼,便失去了踪迹。   百忍师太木然而立,这一刹那,在她一向冷傲的面庞上,第一次闪过一丝惊讶而骇异的神色。   好一会,才喃喃说道:“啊!是他,是他—一。”   口   □□□   慧心依照师太的话,向北飞奔,不多久,便到了山崖脚下。   她略一住足,急急绕着山脚寻去,的寻了半里路,突见一股飞瀑,从崖顶斜挂注入谷中,在山脚下汇集成一个宽达十丈左右的深潭。   潭水呈现蓝黑色,水面不时冒着成群泡沫,飞瀑从百丈高崖直泻潭中,其声闷而不锐,就像倾注在一只巨大的瓦罐中一般。   慧心立在潭边,直觉阴寒浸人,那水珠飞溅在脸上,竟似一粒粒坚硬的的冰雹,着肤刺痛,冷澈心肺。   她扬目四顾,既未看见韦松.也瞧不出水窖在什么地方,心中忐忑,却发现一桩奇异之处。   原来那潭水面积仅只十丈,潭边又别无支流或小溪,飞瀑倾注不止,潭水却不见高涨,那么不辍不休的水量,向哪儿去引泄呢?   正在诧异,蓦见离开水谭不远处的草地上,直挺挺躺着三个青衣大汉,兵刃散落,竟是被人点了睡穴。   慧心掠身过去,顺手提起一个,解开他的穴道,娇声叱问道:“快说,水窖在什么地方?”   那人睁开昏限,一时还未转过念头来,揉揉眼睛道:“水窖?什么水窖—一?”   慧心扬掌“啪啪”两声,一反一正,狠狠打了他两记耳光,骂道:“你敢跟我装傻,我打落你的狗牙!”   两记耳光过处,那人痛哼一声,牙齿噗噗断落了七八颗,脸颊顿时肿得像两片熟透了的茄子。   那人又痛又怕,头脑也清醒过来,连忙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叫道:“女菩萨饶命,小的不敢装傻,那水窖就在潭水下面!”   慧心叱道:“我知道在水潭下面,我是问你入口在什么地方?”   那人指着对面山壁道:“就在那水瀑后面,女菩萨请沿潭边走过去,水瀑左边有十级石阶,可以直达水瀑后面洞穴,便是水窖的入口了。”   慧心凝目望去,果然看见潭边和山崖之下,有一条小径可通,只因此时夜色正浓,是以方才没有发觉。   她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你们倒会选地方,把入口藏在水瀑背后,实在令人难找。”   那人腆颜道:“这还不算奇,最奇的是人口下面,还有地底阴河,入窖的人要是不小心,一着失手,休想再活着出来......”   慧心扬扬黛眉道:“咦?还有这许多厉害?你详细说给我听听。”   那人忽然自悔失言,腆颜笑道;“窖中情景,小的也是听人说起,并没有亲眼看见,女菩萨进了水窖,自然会知道的。”   慧心笑道:“既然你也没看见过,那就带路一起去见识见识如何?”   那人忙道:“求求女菩萨,派中规例极严,小的只负责守卫,规定不准擅入水窖,否则难逃重责!”   慧心仍是浅笑盈盈,道:“重责是什么?”   那人道:“或枷窖半月,或废去武功,或被逐出华山派。”   慧心又问;“会不会砍头呢?”   那人讷讷道:“这个,这个—一”   慧心突然脸色一沉,冷哼道:“你要敢不听我的吩咐,我也懂得给你重责轻责,索性一刀把脑袋砍下来当皮球玩去不去由你!”   说着,俯身从地上抬起一柄鬼头刀来。   那人心胆一阵寒,急道:“女菩萨息怒,小的带路就是了。”   慧心把刀背在他颈脖上磨了两下,笑道:“要是不信邪,不妨试试看!”   那人颤抖着爬起来,踉踉跄跄领路,慧心紧跟在后面,刀尖就拥在那人后颈窝,一边走,一边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战战兢兢道;“小的叫做赖春水,有个名号,叫做赖一刀。”   慧心笑道:“为什么叫赖一刀?”   赖一刀道:“只因小的使得一手好刀法—一”   “啊!那倒小看了你嘛!不过,你要是敢下听我吩咐,我叫你赖掉一刀,赖不掉第二刀!”   “是!是!小的天胆也不敢。”   “一赖一刀,我问你,不久以前,有一个少年公子也到水窖来过没有?”   赖一刀想了想,道:“小的刚接班,所以.l一没有见到!”   慧心叱道:“胡说,没有见到,是谁把你们的穴道制住的?”   “这—一”   正说到这儿,已经到了水瀑边缘。   赖一刀假作畏避那飞溅击人的水花,总算把说漏嘴的话含混了过去,两人侧身穿过水瀑,里面竟是一个黝黑的山洞。   那山洞并不太深,但在距离水田两丈之处,另有一个五尺方圆的地洞,洞中寒气阴森,深约十丈,下面竟是一片粼粼水塘。   地洞入口,挂着绳梯,便是唯一出人的途径,此时空空荡荡垂悬在水面,静静不闻一点声息。   这情景,宛如一只装了半瓶水的瓶子,从瓶口垂下一条长绳,而瓶身大,瓶口窄,四周别无可供上落的地方了。   慧心伏在洞口,侧耳倾听,下面死沉沉毫无声响,捡一粒石子投下去,很久很久,才传来“哆”地一声沉闷的音响,紧接着,便是微微的“嗡嗡”回荡之声。   她皱着眉问道:“这就是水窖吗?”   赖一刀点头道;“是的!下面就是本派囚人的水窖。”   慧心诧道:“那么,怎不见下面有人呢?”   “这—一”赖一刀干笑道。“小的却不知道。”   慧心道:“你下去看看,有两位姑娘在窖里没有?”   赖一刀脸色大变,吞吞吐吐道:“小的不敢擅入水窖,宁愿在洞口替女菩萨守望把风—   一”   慧心叱道:“谁要你守望,我叫你下去救人,你去不去?”冷冰冰的刀锋,又按到他脖子。   赖一刀哭丧着脸,跪地哀求道:“不瞒女菩萨,这绳梯之上,均被欧阳护法用毒药涂抹过,小的身无解药,下去双手必定中毒,求你饶了小的狗命吧!”   慧心暗地一惊,忖道:“难怪韦师兄久无消息,大约他便是贸然入窖救人,手上中了毒,如今已失陷在水窖中了。”   她对韦松的安危实有无限关切,心念及此。竟未再衡量利害得失,匆匆弃了鬼头刀,从怀中取出一副薄薄羊皮手套戴上,娇躯一折,跨进了洞口。   站在绳梯顶端,这才吩咐赖一刀道:“你快去准备一根长绳来,我救妥人系在绳上,你就拉他们上来。”   赖一刀如闻大赦,连声应进:“小的领会得,女菩萨尽管放心!”   慧心向下退落两步,忽然又探出头来,冷声道:“赖一刀,你如改趁我下去以后逃走,可要留神你的脑袋瓜子!”   赖一刀急忙跪下道:‘小的天胆地不敢,女菩萨开恩。   慧心哪知人心险恶,微微一笑,道:“谅你也不敢,否则,你就要改改名字,叫做‘挨一刀’了!”   说完,螓首一缩,沿梯而下。   赖一刀只觉她临去时一笑,既美又媚,恍如一朵春天里盛开的牡丹,心弦不禁一震,怔怔立在洞边,果然忘了逃走。   但过了片刻,突听慧心在客中惊呼,脑中一清,连忙伏在洞口问:一女菩萨,你看见有人了吗?   慧心手握绳梯,娇躯在空中不住晃动,仰头叫道:“看见了,看见了,赖一刀,快把长绳垂下来。”   赖一刀又问:“你没有被梯上的暗毒沾染上么?”   慧心不耐地道:“我很小心,又戴了手套,怎会中毒。”   忽然心中一动,忙问:“喂,赖一刀,这水里有没有毒?”   赖一刀道:“水里也已下毒,女菩萨,你要仔细一些!”   慧心道;“知道了,你快把长绳——”   一句话还没说完,突觉软梯顶端一松,左边一条粗绳竟已断了。   她仰面一望,骇然瞥见赖一刀正挥动鬼头刀,方要再砍断右边粗绳,这绳梯全仅两绳吊挂,粗绳一断,那还得了!   慧心勃然大怒,娇叱一声,双手轮转如飞,身子沿着软梯疾升而上。   软梯长约十丈,此时慧心情急,每一借力,便嗖地窜上三丈,两次腾升,已距洞口不远,纤尘向上一扬,猛可劈出一掌!   掌力甫发,软梯一震,右边那条粗绳也被砍断。   慧心清晰听得赖一刀惨呼之声,自己却已凌空翻转,“扑通”一声响,跌落进水窖中,登时呛了几口水。   她慌忙踏水浮起身来,张目四顾,心里只叫得苦,那洞口高悬顶上,犹如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瓶口,软梯一断,任她武功高强,也无法从水面飞跃而上。   好在她自幼喜动,泅水功夫原就不弱,此时也无暇再痛恨那该死的赖一刀,缓缓泅水搜寻,不多久便看见远处壁崖之下,有一块很大的木排,排上挺直躺着两个衣衫破烂的少女,大约就是她要拯救的徐文兰和东方莺儿了。   她游水而前,攀上木排,触手又摸到一个男人的头颅,细细一看,竟是韦松。   韦松这时已昏迷不醒,一只手紧紧抓着木排,另一只手则牢握住徐文兰的柔荑,显见他是在进入水窖后,寻到徐文兰和东方莺儿,自己却中毒昏迷。   慧心急忙将他拉上木排,先替他封闭了腕上穴道,然后为他推宫活血,好半晌.韦松才悠悠睁开眼来。   他失迷望望慧心,竟像忘了她是谁?浑身簌簌发抖,颤声道:“啊一我好—一好冷—   一”   慧心低声叫道:“韦师兄,你手上中了毒.所以会觉得寒冷,赶快运动调息一下,将内毒逼出来,就不会冷了。   韦松恍如未闻.牙关相撞,发出一阵格格声响,痛苦的叫道:“好冷—一我冷—一我好冷一—”   慧心忙脱下身上僧袍,拧于后替他裹在身上,又从怀里取了一粒药丸,用给他吞下,待了一会,韦松仍是冷得簌簌发抖。   慧心忖道:这儿又没旁人.他既然冷得厉害,让我抱着他,或许会使他暖一些。   她心中原本纯真无邪,想到便做,张开双臂,把韦松紧紧搂抱在怀里,轻声问道:“韦师兄,这样觉得好一些么?”   韦松寒从心起,岂是一点体温能够明去寒意,但恰巧药丸之力已开始发作,是以感到寒意稍减,忙点点头。偎在慧心软玉温香怀抱中,默默运功调息起来。   慧心衣着单薄,内衣又被水浸透,薄薄衣衫贴在身上;雪肌隐约,胴体若现,如今又跟一个男人依偎拥抱,初时不觉得什么,时间略上,便感到身体内产生一种异样的敏感,浑身有如蚊行,心血渐渐沸腾难抑。   他们一个寒冷难熬,一个却燥热不堪,寒冷的需要温暖,燥热的最盼清凉,彼此均有迫切的需要,不知不觉,拥抱得更紧。   韦松仗着药力,运气一阵,寒意已逐渐消失。   但慧心却越来超觉心血翻滚,周身灼热如火,心灵深处那少女潜在的本能,被韦松的男性触发起来,顷刻,泛滥成灾,渐渐淹没了她的纯真和理智。   水窖,像一个死沉沉的墓穴。   久之,久之,“墓穴”中开始汤漾着一声声急促的喘息和呻吟。   喘息之声,若隐若现,呻吟之声,若断若续。   久之,又久之—一   韦松功行三周天,体内毒性已尽,头脑也清醒过来。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发觉那喘息和呻吟就在耳边,怀中更纠缠着一个滑腻、细柔的肉体,顺手一摸,登时吓了一大跳,猛然推坐而起,喝道;“是谁?”   这一声惊喝,立刻在”墓穴”中引起一阵旋风。   慧心神志一清,羞涩的跃起身来,匆匆掩束衣襟,粉脸红得像一盆血,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才好,略一迟疑,转身向水中便跳。   韦松慌忙一把拉住,骇诧道;“慧心师妹,是你?这—一这是怎么一回事?—一”   慧心急跺脚,挣扎着叫:“放开我,放开我——”   韦松哪里肯放,死命将她按坐在木排上,急声问:“慧心师妹,你怎会也在这儿?快说给我听听!”   慧心挣扎不脱,“哇”地大哭起来,两只脚乱蹬乱踢,用力将头伸进水里,古噜噜喝下好几大口水。   韦松越不敢松手,惊惶失措地问道:“师说,你要干什么?”   慧心哭叫道:“我要死,我宁可喝了毒水死了吧,羞死人了……”   韦松仿佛有一点懂了,道:“这水窖中的水并没有毒,你就是再喝多一些,也不会死的!”   慧心哭道:“你哪里知道,赖一刀说的,水里都有毒。”   韦松笑道:“胡说,这窖中之水,与洞外飞瀑下水潭原是相通的。怎会有毒?你不要听人瞎说。”   慧心呆了一呆.道:“果然没有毒吗?刚才你怎会冷得发抖呢?”   韦松道:“我寻到水窖,一时未防,不料欧阳琰竟在软梯上涂了毒药,双手被寒毒所染,所以才昏了过去,师妹,你怎会找到这儿来呢?”   其实,他还不知道自己曾在“千花散”毒液中浸过七天七夜,对一般毒物已有先天抗御之力,否则一旦中毒,岂能如此轻易便痊愈了。   慧心道:“是师父叫我来帮你救人的,都怪我大意,上了赖一刀的当,被他把软梯砍断,后来见你中毒,一直叫冷,所以,所以一,”   说到这里,忽又想起刚才那羞人情景.连忙改口叫道:“啊!还是死了的好—一”蛮腰一挺,“扑通”滚落水中。   ------------------------------------------- ----- 第十六章 咫尺天涯 慧心羞愧交加,趁韦松未备,柳腰一挺滚落水中,如疯似狂,拼命向对面崖壁下游去。   韦松大惊,紧跟着跃入水中,一边划水急追,一边叫道:“师妹,你不能死,死不得—   —。”   慧心回头见他已追到近前,身于一折,沉入水中,宛如一条灵捷的游鱼,不停向潭底钻沉下去。   潜沉了十余丈,仍未到底,张目四望,水中漆黑一片,但她却感到有一股缓缓流动的暗流,从左侧外伸过来。   慧心双腿剪水,迎着那股暗流游去,渐游渐觉水面加大,暗劲冲得她几乎无法移动前进,心里暗喜道:这儿八成就是水源人口,寻到源头,就不难脱险了。   她几乎忘了刚才要寻死的念头,闭住一口直气.手足井用,逆流而行。   谁知才要游近壁脚下,突然左腿上被人牢牢抓住,向上一提,竟身不由主,浮出了水面。   韦松拦腰一把抱住,喘息道:“师妹,你为什么要死?是我昏迷的时候欺侮了你么?我错了,你可以打我骂我,但你要原谅我是无心的—一。”他一时情急,双手无意中竟掩盖在女孩子最敏感的地方。   慧心浑身一抖,娇呼道:“快放手,你快放手呀!”   韦松道:“除非你答应不再寻死了,要不然,我一辈子也不放手。”   慧心嗔道:“你是死人吗?我若真的想死,你这样抱着就能阻挡得住?快放开手。”   韦松想了一想,连忙松手道:“果然,我真是急昏头了,师妹如想寻死,这样确然不能拦阻—一。”   慧心扶着壁崖,背转身扯弄着衣衫,埋怨道:“韦师兄,这样算什么,我好歹是个出家人,虽然这儿没有旁人看见,这样拉拉扯扯,实在也太不像话了,我要告诉师父去!”   韦松急得连连作揖,道:“唉!都怪我昏迷中失了理智,不知怎的冒犯了师妹,我真该死,师妹,求你看在我神志昏乱出于无心,原谅我这一次—一。”   慧心脸上一红,心里暗笑,道:“好啦!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原谅你一次——。”   顿了一顿,轻声又道:”刚才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韦松道;“真正毫无所知,唉!若有一点知道,断然不敢做出如此冒渎师妹的事来。”   慧心暗地幽幽一叹,一时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低着头,只顾呆呆的发愣。   过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说道:“刚才我在水底,已经找到水源人口的地方,咱们再游下去试试,或许可以寻到出口,设法脱身,你现在体力还能支撑么?”   韦松道:“已无大碍了,但我水性不太好,不知能不能潜游太久!”   慧心抿嘴笑道:“水性不好,方才怎能拉住人家的脚?差点让人家呛了一大口水呢!”   她仔细分辨了一下方向,招呼韦松双双潜入水中,沿着石壁摸索,不久,果然又寻到那股暗流所在。   两人逆水划泅,渐渐游到石壁边沿,只见壁上有一个六尺宽的圆洞,那股暗流,便是由洞中而来。   慧心娇躯一折,轻轻滑进洞里,两只手攀附洞壁,使身子不致被水流冲退,小心谨慎地向前移动,韦松紧跟着也钻进洞来。   她初时以为这石洞必然很深,那知移行不过半丈,突然发觉已经很容易的穿过石洞了,大喜之下,足尖一点石壁,身子箭一般向上浮射而起。   “哗啦!”   “哗啦!”   两人一先一后冒出水面,急急张望,心里却同时一沉。   原来他们置身之处,并不是飞瀑下的水潭.却是另一个比水窖更小的岩洞,顶高约数丈,形式竟和水窖十分相似。   这岩洞大约有两丈方圆,也是上窄下宽,形如瓦罐,顶上洞口嵌着一块极厚的水晶砖,藉以透进微弱光线。   慧心愤然道:“华山派不知怎会找到这鬼地方,一个洞接着一个洞,好像老鼠窝似的。”   韦松道:“水底既有暗流,必然有进水的地方,咱们再沿着石壁找找看!或许能够找到。”   慧心道:“要是能再找到一个死岩洞,那就叫人泄气了。”   韦松道;“如果能这样一步步接近外面水潭,我们就有出困的机会了。”   慧心无奈,道:“好吧,咱们歇一会再找吧!我有些累了。”   两人倚着石壁,身子浸在水里,才休息了一会,忽然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叫道.:“韦松!韦松!”   韦松吃了一惊,问道:“师妹,是你在叫我?”   意心道:“没有啊!我什么时候叫了你?”   韦松立时毛发怵然,道:“我分明听见有人在轻轻唤我的名字,难道一—?”   话声未落,对面壁角阴影中,又传来一阵激动的呼唤:“韦松,真的是你么?啊!老天——。”   那声音低沉而嘶哑,乍听之下,令人有一种冷飕飕的感觉,韦松骇然游目四顾,全身毛发都好像竖立了起来。   慧心身上仅有一层薄薄的贴身内衣,连忙抱胸躲到韦松身后,急叫道:“韦师兄,把你的外衣脱给我,快些!”   韦松不知她何以在此时需要外衣,但毫未迟疑,匆匆解了下来递给他。   慧心一面穿衣,一面催促道。“你过去看看,是谁在那儿说话?”   韦松点点头,循声凝目望去,却见对面石壁上,钉着两条粗大铁链,链身交叉直人水中,石壁和水面之间,赫然浮着一颗乱发蓬松的头颅。   皆因壁角光线阴暗,那人又只有一颗头浮在水面上,他们未曾注意,自是不易看得出来韦松紧张的定了神,沉声问道:“你是谁?被人用铁链锁在壁上的吗?”   那乱发蓬松的头颅动了一下,急促的道:“是的!孩子!你快过来,快过来—一。”   韦松向前游近一些,又问:“你—一你是谁—一”   那人忽然将头浸在水里,使满头乱发浸湿之后,猛可一仰头,“唰”地一声,湿发全甩向脑后,登时露出整个面坑   韦松一见,失声惊叫道;“是你?东方老前辈—一!”   原来那人眉髯俱白,形容枯槁,两只眼睛全瞎,只剩下红红两个肉眶,虽然已经不成人形,但韦松仍能一眼认出,竟是那隐居洞庭湖滨,曾经救过他一命,后来被万毒教毁家杀伤坠湖,至今生死不明的东方异。   他万想不到竟会在这间隐蔽的水窖中见到东方异,更想不到东方异会变成两眼俱瞎,被禁锢在华山总坛,落得这般惨状。   由东方异,使他想到现在隔壁水窖中的东方莺儿,以及对他怀恨不谅的东方小虎和慨然舍已成全的北天山神手头陀。   这些人,关系他的一生实在太深了,因此使他遽然之下,竟不知是悲是愁?是惊是怕是梦是真?   他用发抖的双手,紧紧捧着东方异残废的脸庞,内心激动,简直无法形容,很久很久,热泪才奔眶涌出,用力摇撼着东方异的身于,凄声叫道:“老前辈,你—一你老人家怎会落到这般情形—一?”   东方异目不能视,两只翻转的肉眶却频频挤动,一滴滴晶莹水珠从眼眶中滚落,但他却挣扎着露出一丝凄凉的苦笑,喃喃道:“好孩子,你总算还认得出我,可见我并未改变多少,是吗?”   韦松痛苦的摇摇头,道:“老前辈,告诉我,是谁害了你老人家?是谁把你锁在这儿—   一?”   东方异惨笑道:“还有谁呢,除了万毒教,还有谁会干出这种毒辣的事——。”   忽而话题一转,问道:“孩子,你也告诉我,和尚是怎样治好你的毒伤的?”   韦松含泪将桐柏求医的经过说了一遍,说到神手头陀牺牲一甲子功力,舍己成全为他驱毒,东方异既惊又喜,频频   额道:“难得,难得.和尚竟有这种胸襟,的确令人感佩。”   韦松本想说出东方莺儿现正在隔壁水窖,但见他神情已很激动,只得暂时忍了回去,便问道:“据闻老前辈负伤坠湖,怎又失陷在这儿呢?”   东方异长叹一声,幽幽道;“这是劫数,我重伤坠湖本来未死,匿身治好伤势,原拟前往桐柏山一行,不想途中竟和欧阳琰那老贼不期而遇,所以—一唉!这件事不提也罢,孩子,你倒是说说,怎会也陷身水窖之中,那一位同伴又是什么人?”   韦松道:“那是晚辈的师妹,咱们先后赶来水窖营救……营救表妹徐文兰,不料软梯被人砍断,正在寻找出路!”   东方异微诧道:“师妹?她也是衡山弟子?”   韦松腼腆道:“慧心肺妹并非晚辈南岳同门,而是少华山茹恨庵徐姑娘门下,乃是佛门中人。”   东方异更讶道:“原来她不是道姑?这个尼姑?你徐姑姑又是谁呢?”   正自沉吟,慧心却远远叫道:“韦师兄,你过来一下。”   韦松招招手道:“师妹,快来见见东方老前辈—一。”   慧心扭一扭身子,不悦的道:“人家叫你过来一下嘛,有话跟你说。”   韦松只得向东方异告罪,泅水游回这一边。   慧心拉着他,附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喂,你也轻轻回答我,那老头子是谁?”   韦松低声道;“他就是东方姑娘的父亲,你理当过去见礼。”   慧心一道:“哼!我才不呢,他说话好讨厌,什么尼姑道姑的,要他多管什么闲事—   一。”   韦松忙正色道:“师妹千万不可这样说,东方前辈待我恩同再造,咱们决不能说这种无礼的话。”   慧心出着嘴唇道:“要不是因为他救过你的性命,我真想过去臭骂他一顿——!”   韦松大惊,连忙沉声喝道:“快不许胡说——。”   意心又道:“你准备将他怎么样?”   韦松毫不思索,毅然道;“自然要设法救他老人家出险!”   慧心道:“咱们自己能不能脱身已经很困难,又要救徐姑娘,又要救他女儿,如今又得救他,怎能数得了这许多?”   韦松轻嘘道;“小声一些,他还不知道东方姑娘在隔壁水窖中,你这些话要是被他老人家听到,岂不叫我变成忘恩负义的小人了,无论怎样困难,除非我也困死此地,但能脱险,舍命也要救他一起出去。”   慧心听了,默然不语。   他们这些话,虽然语声极低,东方异两眼全底,耳朵却分外灵敏,听到这里,又惊又惧,脸色已变得一片苍白。   但他极力的控住内心那不可名状的情绪,却没有开口询问。   慧心拗不过韦松,终于十分不情愿的泅行过去,勉强向东方异见了礼,她本是胸无城府之人,哪想得到方才一时气愤的几句话,竟使东方异暗暗下了一个可怕的决心。   韦松摸索着铁链,潜运真力,硬生生扯开铁环,从东方异背后“琵琶骨”上.解去链锁,东方异衰弱无力,铁链一松,险些沉人水中。   韦松忙又扶他依靠在石壁上,忽然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一盒“返魂丹”,匆匆喂他眼下一粒,撕下衣角,用布带将他身子暂时系在壁间铁链上,便开始替他援经推宫活血。   东方异无力的摇摇头道;“我一身功力全被欧阳琰破去,双目俱瞎,又遭铁链穿锁,纵得活命,也成了残废人,你们不必再枉费力气照顾我了。”   韦松柔声劝慰道:“老前辈放心,软梯虽然断了,我们一定能设法找到水源人口,营救你老人家出险。”   东方异凄然道:“你们若找到水源人口.也无法脱身出困,那水源乃是经地底阴河浸入洞里,纵然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穿越阴河逃走,否则,欧阳琰岂能想不到这个漏洞。”   说到这里,语声略顿,又道:“老朽被囚了许久,眼虽不能看见,但却想到一条唯一脱险途径,不知是否能成功?你们倒可以试试。”   他举起颤抖的手,向上指了指,问道:“叫上面是不是有一处水晶砖掩盖的洞口?”   韦松忙道:“是的,但洞口距离水面足有三丈以外,四壁凹陷,无处着力,只怕难以攀登。”   东方异道:“假如只有一个人,自然无法攀登洞顶,但你们现有两人,武功又未失去,却可以试试,一人踏水维持浮在水面,另一人先爬上他的肩头,只须借力一纵,三丈高何难一跃而上?”   慧心一听这方法,立时刻叫道:“是啊!咱们没有想起叠罗汉的法子呢,韦师兄,你在下面作桩,让我试一试。”   韦松仰头望了一会,摇头道:“你先不要太高兴,这方法或许有效,但洞口已经被人用极厚的水晶砖封死,即使能跃达洞口,也无法破砖而出?”   东方异微笑道;“这个更容易解决,我默察很久,他们平时为我送饭,便是由洞顶用长绳垂下来的,可见那水晶砖是活动可移的东西。”   韦松又道:“洞顶四壁平滑.无处插手,只怕不容易移开那么厚的水晶砖——。”   慧心迫不及待的道:“不管行不行,咱们先试试看再说。”   于是.韦松踏水虚浮,慧心攀着他肩头,缓缓爬到肩上,初时二人配合不好,不是慧心爬了一半又跌下来,便是韦松无法踏水使身躯定桩不动,好几次均未成功。   慧心嫌身上外衣沾满水之后,既碍手脚,份量又重,见东方异两眼都瞎了,便索性脱去外衣,振臂而行。   她心中对韦松已无避讳,也不顾内衣贴着胴体,玲珑浮突毕现,就如没有衣服一般,韦松只瞥了一眼,心里登时狂跳不止,连忙闭上了眼睛。   慧心丝毫未觉,全神贯注爬上韦松肩头,慢慢站立身子,叫道:“韦师兄注意了,我要用力啦!”   韦松不敢睁眼上望,漫声应道:“好,你开始吧——。”   话才出口,慧心双足一点,身形嗖地破空而起,三丈高距离,果然轻轻易易一跃而达。   当她探手一推那块水晶砖时,却发觉它纹风不动,忙要再寻插手定身的地方,一时竟无从找到,身子失却凭籍,惊呼一声,重又坠落下来。   韦松踏水虚浮,被她足下一点,无处着力,猛然垂入水中,刚挣扎着冒出水面,听得慧心惊呼之声,不觉仰头上望   这一望,骇然失措,原来慧心那若隐若现的晶莹胴体,正向他头顶滚落,他再也顾不得避讳,慌忙张臂一把接住,“扑通”一声,两人一齐都沉落在水中。   慧心张口喊叫,喝了两口水,推开韦松,埋怨道:“都是你没有浮稳,害我力量不够,推那水晶砖不开,我不来啦,你自去试试。”   韦松道;“我想必是那水晶砖份量甚重,或者嵌得太牢,空中无处着力,所以推它不开。”   慧心道:“那怎么办呢?眼睁睁不能上去,多气人。”   韦松目光一瞬,道:“别急,我有个主意了。”   他泅到墅角,力贯指尖,将石壁上铁链一环一环扭开,取下约五六节链环,掂了掂,每一节份量均很重,含笑道:“师妹请让开,咱们先设法弄碎了水晶砖再说。”   慧心依言退到石壁边,韦松先拈起一节链环,扣在掌心,觑得真切,突然抖手一扬,那链环夹着劲风,激射而上。   “砰”!一声脆响,链环击在水晶砖上,火花四射,立时又弹落下来。   韦松探手接住,仰头里去,那水晶砖上现出一丝极轻微的白线。   但是,这一丝白线,正说明水晶砖已被铁环震裂,无异给了他们一线生机和希望。   韦松力贯腕臂,倏忽间双掌连挥,一节又一节,连珠般射出链环。   洞顶“呼呼”连声不绝,片刻之后,水晶砖上已满布裂纹,碎屑纷落,宛如冬日飞舞的银色雪花。   慧心瞧见大喜,叫道:“韦师兄,给我!给我!让我也玩玩。”   她从韦松手中接过链环,也施展连珠手法,遥击洞顶水晶砖盖,右手射、左手接,娇躯在水中扭摆移动,玩得十分开心。   韦松怔怔注视着她桥憨天真之态,内心暗叹不已,忖道:似她这般年纪、原该生活在天真烂漫的天地中,如果长伴着灯古怫,熬渡漫长寂寞,真是天下最最残忍的事了。   遐思中,忽听东方异低低呻吟了一声。   韦松一惊,慌忙扶住他问:“老前辈,怎么样了?”   东方异苦笑道:“没有什么,我体力虚弱得很,请你替我解下颈项上那条系着小牌的银链来,好么?”   韦松探手到他颈上,果然摸到一条细链.链端系着一块椭圆形的小银牌,一边替他解摘,一边安慰他道:“老前辈,你可以放心了,咱们就快弄碎那块水晶砖盖,忍耐片刻,就可以救你老人家脱险了。”   东方异无力地举起手来,从韦松手中接过银链和小牌,巍巍颤颤,反系在韦松颈上,双手抖得很厉害,但他终于将链扣接妥。   韦松讶问道:“老前辈,你老人家这是一一。”   东方异喘息一阵,精神略振。含笑道:“这是我们东方一家传家之物,价值虽不很重,平时却珍贵异常。”   韦松道:“那—一你老人家为什么给我呢?”   东方异紧紧握着他的手,道:“因为此时此地,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虽然—一虽然—   一。”   韦松知道他此举必有深意,忙为他推拿活血,柔声道;“咱们就快出险了,有什么话,你老人家何不等出险之后慢慢说呢?”   东方异激动地道:“不!现在不说,今生只怕再没有吐露的时候了。”   韦松道:“不会的,你老人家千万别往坏处想——。”   东方异拉住他手,眼中热泪进流,咻咻说道:“孩子,听我说下去—一我一生淡泊,与世无争,年过半百,死了也算不得短寿,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小虎子和莺儿姐弟。”   韦松忙道:“他们都很好,小虎兄弟和鲁家堡主在一起,莺儿姑娘她——”   东方异接口道:“我知道,她也失陷在华山总坛,而且就在隔壁另一个水窖中。”   “啊!你老人家已经知道了?但是你放心,我们马上就能救她出险的。”   东方异点点头.道:“可惜我明知她在咫尺之处,此时却无法见到她,这条银链,是我们传家信物,孩子,我把它交给了你,也就如同将莺儿姐弟一齐托付了你,你会承担这份责任么?”   韦松惶恐地道:“老前辈,你——?”   东方异奋然一振.手上之力速增,脸上满是企待之色,间道:“韦松,直截了当的回答我,愿意?还是不愿意?”   韦松含泪点点头,道:“晚辈身受大恩,未得图报,老前辈便是晚辈父母尊长,莺儿姑娘和小虎兄弟,就如晚辈弟妹一般,再重的担子,韦松也要承担。”   东方异长嘘一声,双手齐松,满足地喃喃低语道:“好!好孩子,这样我就放心去了—   —。”   韦松惊叫道:“老前辈,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一?”   但他叫声才出,东方异突然浑身一震,嘴角经经流出两行鲜血,面含微笑,垂下头去,口中似乎仍在含混不清低唤道:“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一。”   韦松骇然扶起他的头来,捏开牙关,一小截东西‘咚’地落在水中,捞起一看,竟是半截咬断的舌头。   韦松失声叫道:“师妹快来,东方老前辈嚼舌自尽了慧心正全神遥射洞顶水晶砖盖,听得喊叫,也吃了一惊,急忙奔泅过来,诧道:“怎么会呢?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韦松痛哭道:“他老人家忽然将传家银牌交给我,瞩我着顾莺儿姑娘姐弟,我只说他老人家武功被废,背伤沉重,害怕不能脱险,却不料他竟会突然自尽,这是我反害了他老人家。”   慧心叹道:“眼看就能出险了,偏他却等不及,唉!死得多冤啊!”   忽然转头间道:“他老人家给你一块什么银牌?”   韦松举起项间小牌,慧心端详半晌,哺哺道:“这样看,倒是咱们不该寻到这里来了—   一。”   口   口   口   日出日没,一天又尽。   少华山中,云崖之上,茹恨庵前那片竹林侧面,新隆起一堆土填。   夕阳懒洋洋洒落在林间,山风过处,吹得竹林沙沙低响,就像是许多吊祭的人,在坟前呜咽悲泣。   韦松低头在坟前徘徊,手中不住把玩那条银链和小牌,偶而停下脚步,愧疚的张望坟头,唉声叹息,热泪簌簌而落。   他亲手掘墓,又亲手堆土,一捧捧泥土堆积成了高坟,那重量却像压在他自己肩头上,使他悲拗之中,又有无限惶恐。   徘徊复徘徊,遣不去的哀思,卸下掉的担子,今后应当如何?能否不负所托?他不禁感到迷惘而恐慌。   东方异给他那面小银牌上,镶着“见牌如令,生死随行”八个小宇,背面则刻着三条盘舞的飞龙,鳞须细腻,栩栩如生。   他不时细看这面小小银牌总觉那牌上八个字有些奇怪,不像是“传家信物”的样子,但苦苦思索,又解不透其中隐藏着什么奥秘,因而更觉迷惑。   竹林中忽然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韦松连忙拭干泪水,却见慧心珊珊穿林而至。   她看见韦松已经发现自己,远远就停了步,垂着漫声道:“韦师兄,师父在经堂等你,请你立刻去一趟。”说完,便想转身。   韦松急将她唤住,道:“师妹,请等一下,我们一同走吧!”   慧心淡淡道:“我还有事呢!师父只叫你去,又没有叫我—一。”口虽如此,却没有移步。   韦松紧行几步,跟她并肩而行,低声问道:“徐姑娘和东方姑娘已经醒过来了吗?”   慧心冷冷摇头道:“我不太清楚,你去见了师父,自然就知道了。”   韦松停步诧道:“师妹,自从西岳脱险回来,你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见了我总是冷冷淡淡的,难道师妹还在为水窖那件事生气—一?”   慧心白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最好不耍把那件事挂在嘴上,当心被师父听去,咱们谁也别想再活了。”   韦松道:“那么,你怎的总不肯理睬我呢?”   慧心脸上一红,垂头道:“谁说的,那是你自已在多心罢了。”   穿过竹林,将到茅屋前,慧心忽然停步,怯生生道:“韦师兄,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一?”   韦松茫然道:“什么事,师妹请说!”   慧心未语先转过身子,背向着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我想蓄发,你看好不好?”   韦松微感一惊,道:“为什么?师妹你想还俗?”   慧心扭着纤腰,喃喃说道:“我本来算不得出家,只不过一时高兴,求师父替我落了发,难道就不可以再蓄起来么?”   韦松深知这位师妹任性,不便多问,笑道:“本来正是这道理,师妹如想蓄发,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慧心道:“我是问你愿不愿意?”   韦松讶然道;“问我?问我愿不愿意?这—一”   慧心嫣然一笑,道:“你现在别回答我,今天晚上,我在竹林中等你,那时候你再告诉我吧!”不等韦松开口,娇躯一拧,已如飞绕屋奔去。   韦松怔怔呆了半晌,背上出了一身冷汗,这问题怎会对他提出来?为什么又须问他愿不愿意?像突然被人在心窝上射了一箭,使他感到出乎意外的震骇和纷乱。   他怔了一会,无奈只好暂时间在心里,_低头快步走进经堂。   经堂中烟雾氤氲,散发着一股浓重的幽香,百忍师太正焦急不安的来回蝶踱着。   她一见韦松,又深深皱一下眉头,摆摆手,道:“坐下来,坐下来。”   韦松不安地坐下,却见百忍师太脸色凝重,长长叹了一口气,颓然跌坐在一张椅上,双手互搓,显得心里正有件难作决断之事。   韦松提心吊胆的问道:“姑姑喂了她们药丸,不知功效如何?”   百忍师太摇摇头道:“兰儿虽被折磨得很厉害,喂药之后,已经清醒,目下精神略显萎顿,却已无甚大碍,倒是那东方莺儿,很令人担心—一!”   韦松惊道:“她只是被千日醉迷药迷昏,难道返魂丸竟没有效?”   百忍师太道:“我已经喂她服下两粒返魂丸,又以本身真力助她发散药力,不想竟毫无效力。”   韦松骇然道:“这么说,没有返魂香,只怕救不了她,晚辈立刻就动身赶到洞庭万毒教总坛,设法替她——”   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原来他目光掠过那旁神案,赫然看见一只磁盆,盆中一株奇香扑鼻的异草,可不正是被欧阳琰夺去的那株“返魂香”?   百忍师大缓缓说道:“欧阳琰被我断去一臂,仅将那部‘毒经’带走,这株‘返魂香’却被我寻获,洞庭之行,大可不必过急,现在问题是怎样替她解去迷药,救醒她来。”   韦松兴奋地道:“姑姑,有了返魂香,便不愁解不了她迷药之毒了。”   百忍师太冷冷道:“怎见得就一定能解迷毒?”   韦松道:“晚辈曾听晓梅姑娘说过,返魂香专解千日醉迷药,我们这次远来华山,便是特为专找返魂香来的—一”   百忍师太又冷冷道:“但你知不知道,有了返魂香,还须用什么方法,才能解去迷毒?”   韦松一时语塞,茫然摇摇头道:“这个—一晚辈却不太清楚—一”   百忍师太叹道:“问题就出在解毒的方法上,唉!天下竟有这种为难的怪事!”   韦松不知她所谓“为难怪事”是指什么?是以不敢置椽,只好静静等待她说下去。   百忍师太摇头叹息一阵,方才缓缓说道:“则才我已经问过兰儿,据她说,解毒之法,十分怪异,必须将返魂香焙烤成粉末,使用文火炙烙穴道,才能解得迷毒!”   韦松冲口道:“这也井非为难之事,既有返魂香草,不妨依这方法一试。”   百忍师大目光凝住着他,缓缓道:“据说那动手炙烙之人,必须异性始能有效,云崖之上,除了你以外,再无第二个男子,你愿意为她解毒吗?”   韦松俊脸微微一红,道:“东方姑娘对晚辈恩重如山,如有需用晚辈之处,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百忍师太叹道:“但你要知道,今日一旦承担应允,将来便永无反悔,必须要好好善待人家。”   韦松诧道:“姑姑的意思,晚辈不懂—一?”   百忍师太苦笑道:“傻孩子,让姑姑对你明白说了吧2你为她炙烙的穴道,共有二十四穴,全属任脉经要害,试想她一个清白女孩儿家,要是由你炙烙那些所在,今生今世,她还能再嫁给别人么?”   韦松听了这番话,骇然大惊,登时出了一身冷汗,整个脸胀红得好像猪肝一般。   百忍师太黯然道:“这是救人的事,原来不妨从权,但你们都是少年男女,彼此都太年轻,名份未定,要是遽行此事,实在不妥当,但是,不如此又无法解去她体内千日醉的迷毒,因此,连姑姑也觉得为难,唉!要是她父亲没死,有他作主,那就好了—一”   韦松大急,连连摇手道:“东方姑娘乃是冰清玉洁的侠女,晚辈万万不能做这种污渎之事。”   百忍师太道:“那么,你愿意眼睁睁看她这样错迷下去?”   韦松心中甚乱,只是摇头,道:“不!不!我决不能这样做,决不能这样做—一”   百忍师太轻叹道;“此事关系太大,连姑姑也不能勉强你,好在并不急在一天半天,你不妨仔细去考虑一下,再作决定。”   韦松叫道:‘既辈不须考虑,无论如何,决不能做这件事。”   百忍师太正色道:“那倒不必太早决断,你应该想一想,行这件事乃是为了救她,不行这事,却是为了敬她,她如今身在危难之中,你能够因噎废食,为了小节而放弃拯救她的责任吗?姑姑给你一夜时间,你仔细去考虑吧!”   韦松默默退出经堂,心中好生烦乱,他既不能临危不救东方莺儿,却又不肯行此辱及她清白的事,一时间两种思想在脑中盘绕升沉,那里决断得下?   踉跄而行,经过前厅通道时,忽见一条人影疾闪掠出屋外,那背影很像慧心,眨眼已消失在屋前花丛中不见了。   韦松微微一愣,心里暗忖道;她一定躲在门外,听到姑姑对我说的这番话了!   正思忖间,身后一间房中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唤:“韦表哥!韦表哥——”   那间房原是百忍师太的卧室,现在徐文兰居住疗伤,韦松扭头见徐文兰正斜靠床上,向他连连招手,当下忙应声跨了进去。   徐文兰脸色仍然憔悴而苍白,显得十分虚弱,但她见韦松才踏进房门,不待他开口,便抢着问道:“韦表哥,见过姑姑了没有?”   韦松点点头。   “她已经告诉过你,关于替东方姑娘解毒治伤的事?”   韦松又点点头。   “你怎样决定呢?”   韦松叹道:“我不能,那样太冒渎东方姑娘了。”   徐文兰听了,半晌没有出声,好一阵,忽然“哇”地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为何痛哭?   ------------------------------------------- ----- 第十七章 热情如火 徐文兰听韦松说不肯烙穴解毒的事,忽然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哭,倒把韦松吃了一惊,忙叫道:“兰表妹,你怎么了?”   徐文兰一面流泪,一面挥手,道:“你走吧!算我白认识你一场,到今天我才明白,原来你是这样无情寡义的人,从今以后,你不是我的表哥,我也不是你的表妹—一。”   韦松失措道:“我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你要这样痛恨我?”   徐文兰哭道:“东方姑娘从危难中救你性命,要是没有她,那天你身中地心火毒,又坠在洞庭湖中,便有千百条性命也完了—一。”   韦松叹道:“不错,她对我恩重如山,这一点,我永世也不会忘记。”   徐文兰道:“不忘记有什么用,如今她危难之中,你却不愿意报答。”   韦松急道;“我哪有不愿报答之理,实在这件事,因为—一所以—一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一”   徐文兰道:“你所为难的,是不是为了炙烙任脉经穴道?”   韦松垂首叹道:“是的,兰表妹,请你想一想,她对我恩如山重,又是个冰清玉洁的清自身子,要是由我—一唉!以后我还拿什么面目去九泉下见东方老前辈呢!”   徐文兰正色说道;“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竟会说出这般没见地的话来,为了救她,些须小节,何必顾忌太多?”   韦松道:“唉!兰表妹,一个女孩子家,清白名节,重逾性命,这怎能说是小节?”   徐文兰想了一下,道:“那么,你就怀着坦然心胸,自问良心,将来不要辜负了她,也就是了!”   韦松道:“什么,你要我—一?”   徐文兰昂头道:“你和她虽无名分,但经过这次疗伤之后,她既不能再嫁,只有由你娶了她,天大的愿意也没有了……”   韦松沉着脸道:“兰表妹,你应该知道,君子不欺暗室;婚姻是终身大事,岂能含混为之,再说她现在神志昏迷,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愿,我若径行此事,岂不成了乘人于危难的卑鄙小人了,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做。”   徐文兰也寒着脸道:“愿不愿意由你自己,谁也不能勉强,假如你决心因噎废食,不顾她死活,我们的感情也到此为止,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   韦松默默垂下头,心中好生酸楚。   在他想,为顾全东方莺儿清白名节,暂时不用炙烙之法,这是不得已的事,却不想徐文兰对他如此不谅。   如果早知使用“返魂香”竟有这些陋规,当初索性直闯万毒教总坛,实不必再跋涉千里,赶到西岳去,更不必害徐文兰惨遭“百蚁钻心”的痛苦了。   沉思很久,委实决断不下,韦松站起身来,颓然举步,向屋外走去。   徐文兰见他终于不愿听从劝告,心里一酸,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   韦松才走到门边,哭声入耳,神情猛可一震,不期然停住脚步,心念飞忖道:“罢了!   罢了!我的性命尚且由东方姑娘得来,如今她在危难中,我怎能狠心不顾,万一因我一念之错,旷日过久,将来不能再教醒她,岂不是我反害了她么?为今之计,说不得只好权宜而行,等救回她性命,那时我再一死,以保全她的清白吧!”   想到这里,心意一决,转身道:“兰表妹不必难过,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我决定依你的话,明天便开始替她炙穴疗毒……”   徐文兰惊喜的抬起头来,张口欲言,却见韦松已经跨门外,疾步而去。   回   四   口   这一天晚上,韦松茶饭无心,心绪不宁,勉强用了晚饭,独自在房中徘徊。   他虽然决心一死在酬厚恩,但当念及父母惨死血仇,以及师门重思,神手头陀待他的大德,东方异水窖托孤深意—一每一件事,都不允许他安心去死,他肩上负着这么多沉重的责任,若是断然一死,何以对父母?何以对许多成全他的人的期望?   唉!自古艰难唯一死。这个时候,他才深深体味到这句话的含意,可惜竟已由不得他再作抉择。   正在烦躁,窗外忽然“吱”地一声,掠进来一条黑影。   韦松吃了一惊,定神着时,却是百忍师太豢养的灵猿‘巧巧’。   巧巧翻着一双红丝小眼,对韦松不住吱吱低鸣,一面扯着他的衣襟,向窗外频频指点,好像很焦急的样子。   韦松讶问:“巧巧,你有事要找我吗?”   灵猿连连点头,一会儿用掌扪住眼睛,一会儿又从指缝里偷偷张望着窗外,不停比划着手势。   韦松不解,顺着张望的方向望出去,却见远处暗影婆婆,乃是一片茂密的竹林。   他猛可心中一动,这才想起日间慧心师妹曾约他在竹林中相见的事,忙问:“巧巧,是慧心师妹叫你来通知我去见面的,对不对?”   灵猿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吱吱”而叫,小脑袋连点,显得十分高兴。接着,便独自窜出窗外,飞跃而逝。   韦松略为整顿一下衣衫,轻轻越窗而出,仰望夜空,月明如洗,云崖之上,一片宁静。   他长长吁了一口闷气,便移步向竹林走去。   林中夜风吹拂,竹影摇曳,发出一阵阵低沉的“沙沙”声响,地上落叶盈寸,就像铺着一层软绵绵的地毡。   这竹林乍看简单,实则乃按至高易理图形种植,蕴藏无限奇门变化,百忍师太用它作为护卫云崖的第一重门户。   韦松得慧心指示,对竹阵门径早已熟悉,缓步从生门入阵,循龙虎方位,穿干良、越震坤,半盏热茶之后,已经出死门,到了崖边,却不见慧心的人影。   他微感诧异,转身又从生门入阵,绕行一周,重出竹林,仍然未见慧心的人影。   怔怔呆立片刻,心中忖道;“必是弄错巧巧的意思了,慧心师妹顺口一句玩笑话,恐怕连她自己早忘了今夜的约会了呢!”   想着,耸耸肩头,正想转身回房,忽听得竹林中传来一声幽幽长叹!   “唉——”   韦松霍然一惊,霍地回头,蓦见竹林中有个身着绿衫的人影。   他双掌一错.泣声喝道:“什么人?”   喝声甫出,左臂一挥,早已一掌遥遥劈了过去。   因为他明知云崖之上,连他在内,只仅五个人,其中百忍师太师徒俱是僧衣,东方莺儿昏迷未醒,徐文兰重伤初愈,还不能起床,何况,她们之中,也没有穿绿色衣衫的人。   这么说,定然是有外人仍偷侵入了“云崖”。   是以,他喝声才出,掌力已发。一股狂飙,遥遥向那绿衣人影直劈过去。   韦松内力深厚,这一掌出手,七尺外竹林被掌力扫中,“哗啦”乱响,登时折倒了二三十株。   但,那绿衣人影只轻轻一闪,早已避开掌风,漫声道:“韦师兄,是我!”   韦松定神细看,好一会,才看出那人一身绿色紧身衣裙,头上用丝巾包头,竟是慧心。   他诧异地问;‘师妹,你—一怎么—一”   慧心眼睛一瞬,幽幽接口道:“奇怪我为什么穿了这件俗装,是不是?”   韦松忙点头道:“正是,我险些没有认出是你来,你为什么要这样打扮呢?”   慧心羞怯的低下头,过了片刻,忽又昂起粉面,冷冷道:“我为什么不能这样打扮?这件衣服本来就是我的,因为一因为—一好久没有穿过了,今天特地找出来,看看还能不能穿得上—一”   她斜睨了韦松一眼,又道:“韦师兄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韦松讷讷笑道:“不!不!我只是有些奇怪,师妹是出家人,今夜怎么会突然想起换了俗装?”   慧心红红脸,笑道:“韦师兄,你看我穿俗装和僧衣,哪一种好看些?”   韦松怔了一下,道:“这话叫我很难回答—一”   慧心迫问道:“怎么难答?”   韦松道:“师妹丰神脱俗,穿僧衣则高雅圣洁,着俗装则秀丽飘逸,实在叫人分不出哪一样不美。”   慧心笑道:“不行,我一定要你说一个分别出来。”   韦松沉吟半晌,道:“如果一定要分别不同,依愚兄世俗眼光看起来,自然是俗装比较方便些—一”   慧心听了这话,立现欣喜之色,招招手道:“来!咱们到林子里再说。”   韦松如言随在她身后,两人踏着落叶。重入竹阵,不一会,来到林中一处空地。   慧心叫他坐在地上,自己也挨在身边席地而坐,双手抱膝,满足的低语道:“多少年来,一直希望有一天,有人陪我在林子里谈谈,平时除了师父,只有有巧巧肯陪我,但它又不能跟我说话。”   韦松迷惘的问:“师妹日间约我来林中见面,就为了想我陪你谈谈?”   慧心摇头道:“不!我有很重要的话要问你。”   她不等韦松开口,径自又紧接着道:“但是,我们现在暂时别谈那件事,我想先问你,今天师父跟你说些什么?”   韦松道:“她老人家是跟我讨论东方姑娘疗伤的事。”   慧心道:“疗伤是正事,她跟你讨论什么?”   韦松心知她已经偷听过经堂中谈话,使坦然将炙穴为难的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慧心听了,半晌不语,许久,才轻轻问:“依理说,东方姑娘对你有救命大恩,纵然粉身报答,也是应该,但这件事不在肯与不肯,而在疗伤之后,你势非娶她做妻子不可,你考虑过要不要答应下来呢?”   韦松又把徐文兰立逼同意的事,补述一次,然后道:“为报重恩,我已经没有抉择余地,唯一善策,只等医好东方姑娘,舍命一死,以保全她的清白—一”   慧心猛可跳了起来,叫道:“什么?救了一个,死了一个,这是什么办法?”   韦松叹道:“我既不能眼睁睁见她长此昏迷不救,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   慧心道:“亏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连这点主意也拿不出来?”   韦松道;“师妹如有两全之策,就请教我,终生感戴。”   慧心道:“眼前便有两个办法,只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韦松道厂‘师妹快说出来参酌参酌!   慧心道;“第一个办法:咱们只消下山,在附近捉一个男人上来,叫他依照嘱咐,替东方姑娘治疗炙穴,事成之后,一刀将他杀死了,万事皆休—一”   韦松忙道:“这种损人利己的事,万万不能做的。”   慧心又道:“好!那么咱们就用第二个办法:你和我留一封信给师父,连夜下山,赶往万毒教总坛,去替她把解药抢回来,这样总好了吧?”   韦松默然半晌,道:“这一条固然是可行之计,我也曾经对姑姑提过,但她老人家认为,由此往洞庭,一去一返,旷日甚久,何况万毒教总坛因欧阳琰伤败遁回,势必加意防范,假如硬抢硬夺,未必会抢得到手—一”   慧心道:“这么说,一定要你替她炙穴?一定要你拿性命去报答她?”   韦松黯然道:“目下除此一途,已经想不到更好的方法。”   慧心竖眉不悦,道:“你愿意死,我可不愿意,韦师兄,你说你到底喜不喜欢那位东方姑娘?”   韦松惊讶道:“这话什么意思?”   慧心道;“你要是喜欢她,替她炙穴疗毒好了之后,索性娶她过来,要是不喜欢,干脆我—一”   韦松一惊,道:“师妹,你怎么样?”   慧心咬咬牙,道:“干脆我一刀杀了她,从此再没有麻烦——”   韦松骇然道:“你怎会生出这么可怕的念头,你—一你要叫我做天下人不齿的勾当,要我恩将仇报,永生永世受万人唾骂?”   慧心脸色一连数变,突然“哇”地抱住韦松,失声痛哭道;“可是,我不让你去死,我不要你拿性命去报答她,你要是死了,我也不能再活下去了—一”   韦松大吃一惊,猛然推开她的纠缠,站起身来,道:“师妹,你是佛门中人,怎能这样?”   慧心死命摇着头,嘶声叫道;“我不是佛门中人,我不出家了,师兄,答应我,让我蓄发还俗,让我永远跟你在一起,答应我,答应我—一”   韦松万想不到她竟然说出如此露骨的话来,一时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才好,慧心的身子,却像蛇一地扭缠着他,樱唇如雨,不断落在他的眼上、顿上、嘴上—一他虽然活了二十年,似这般被一个少女赤裸裸吐露爱意,火辣辣纠缠着身子,这还是生平第一遭。   是以,他一时竟忘了该如何是好,只知瞪着眼睛,浑身不停的颤抖。   慧心像一团熊熊烈火,扭动着,呓语着;“韦哥哥,答应我,我要蓄发,我要嫁给你,一定的—一”   韦松惶然喃喃道:“啊!不行!不行!不行—一”   慧心叫道:“行!行!你忘了在华山水窖里,你已经触摸过我的身子,除了你,我不能再嫁给旁的男人,是吗?”   韦松惊惶失措的摇着头,道:“没有,我没有,师妹,快放开手,快放手—一”   慧心泣道;“难道我不如东方莺儿?难道你不喜欢我?”   韦松神情一震,突然一挣而起,沉声道:“师妹,你疯了么?要是被姑姑看见,咱们都别想活了!”   这一挣,用力过猛,竟将慧心推跌在地上—一慧心冷不防韦松会这样用力,一跤滚跌地上,整个迷梦、幻想、希望—一都被这一跤跌得粉碎。   她怔怔坐在地上,一时反倒忘了悲伤和哭泣,拥塞在她心中的,只有屈辱、悔恨,说不尽的屈辱和悔恨。   她向他掬出赤裸裸一颗心,换来却是满身羞渐。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想爱一个男人,也是生平第一次尝到爱的苦果,在她纯洁无瑕的心田上,被韦松划上一条深深的刀痕。   所以,她反而不哭了,非但不再哭,更觉得这一刹那间,对这个世界,突然了解了很多----自然,这些“了解”,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韦松见她颊上泪痕宛然,痴痴坐在地上发楞,不安的问道:“师妹,跌着哪儿了么?”   慧心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拍拂着身上尘土竹叶,冷漠的笑道:“谢谢你,师兄,我并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韦松木然半晌,猜不透她话中是何含意,只好讪讪道:“只因师妹是佛门弟子,姑姑门规又严,要是给她老人家看见,必然彼此不便,所以—一所以愚兄失手略重了些—一”   慧心听了这番话,眼眶忽又一红,但她极力忍住那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凄然一笑,淡淡说道:”“这怎能怪你,都怪我太—一大下贱了。”   韦松惊道:“师妹,求你别这么说,愚兄真耍无地自容了。”   慧心冷冷道:”无地自容的应该是我。”   突又忍不住泪水簌簌直落,用力跺脚道;“我恨我是佛门弟子,我恨我们为什么要见面,我恨你是我的师兄—一”   韦松愕然失声叫道:“师妹,师妹,你—一”   呼唤声中,慧心头也不回,有如一缕轻烟。消失在竹林中不见了。   一阵风过,林影摇曳,沙沙之声如泣如诉。   韦松怅惘许久,心里咽叹道:“师妹啊师妹,就算你不是出家人,就算你是一片真情相待,但我的生命已经准备报偿东方姑娘,只有辜负你一片深情了。”   适才经过,好像一场噩梦,他不知自己是对是错,终于叹息一声 缓步出了林子。   不用说,这一夜他是更无法人睡了。   眼睁睁熬到天明,匆匆抹了一把脸,便向百忍师太的经堂走去。   走到门外,侧耳倾听,房中静悄悄竟不闻丝毫声息。   韦松诧忖道;“姑姑每天曙色微露,总已经开始了诵经早课,怎的今天竟没有?”   于是,举手轻敲门扉,扬声道:“姑姑,你老人家早课完了么?”   连叫几声,房中无人回应,韦松轻轻推开房门,探头向里一望,房中竟渺无人踪,甚至神案上的香供也没有安排。   他正自诧讶,蓦觉身后有人低沉的道;“松儿,这么早就起来了?”   韦松吃了一惊,旋身回顾,却见百忍师太已立在自己身后。   百忍师太手里拿着一张纸条,虽然含笑向他额首招呼,但眼中却隐约包含着两眶晶莹的泪水。   韦松迷惑不解,又不敢动问,连忙请安见礼。   百忍师太将纸条揣进怀里,带着韦松进人经堂,合十跪在佛前,默默祝铸了很久,才命他坐下,问道:“你考虑了一夜,东方姑娘之事,已经有了决定没有?”   韦松躬身答道:“晚辈身受东方姑娘活命厚恩,粉身碎骨,也当答报,如今她正在危难之中,晚辈责无旁贷;势须承担。”   百忍师太道;“你的意思,是同意替她炙穴疗毒了?”   韦松垂首道:“倘请姑姑裁决。”   百忍师太长叹一声,道;“论理自应如此,大丈夫受人点水之恩,须当涌泉而报,何况她对你又是活命大德,你实不该因小节而误大事。”   韦松应道:“是!请姑姑作主,晚辈当尽全力。”   百忍师太道:“既然这样,不必拖延,炙穴之法,等一会我再当面教你吧!”   韦松满脸通红,唯唯不敢出声,心里想到那尴尬无比的炙灾方法,一颗心不禁狂跳难抑。   百忍师太道沉吟片刻,又道:“我这儿是佛门清净之地,不便行那炙穴之事,庵后有一间茅屋,我已经替你们准备妥当,东方姑娘也已经移到那儿去了,疗毒就在那儿进行吧!”   韦松惶然应着,正想退出,百忍师太又道:“你兰表妹精神已经好多了,你去约她一同到后山走走,一则让她活动活动,二则她也可以帮你一些忙。”   韦松连连答应,退出经堂,依言转到徐文兰卧室,见她早已梳洗穿着整齐,坐在床沿边发呆。   徐文兰一见韦松,显得有些抱歉,含笑起身相迎,道:“韦表哥,昨天我的话,说得太过份了,你不会记在心上吧?”   韦松苦笑道:“表妹仗义见责,句句精辟,我想了一夜,他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刚才已回过姑姑,决定今天就替东方姑娘炙穴疗毒。”   徐文兰道:“事非得已,一切只好从权,我相信她清醒过来以后,一定不会怪你,将来只怕反而更喜欢你—一”   韦松不想再谈这些,插口道:“姑姑命我邀约你同往庵后,等一会炙穴的时候,还须请你鼎力协助。”   徐文兰欣然同意,两人一起来到膳室,桌上已放着几碟精致早点,灵猿巧巧正不断捧盘送碗,从厨房里搬进点心来。   他们为了行功炙穴,各自都用了一些点心,韦松暗暗留意,竟一直未见慧心的影子,只当她仍在生昨夜的气,因此也没有询问。   饭罢,同到庵后,果见一间小巧茅屋,百忍师太已岸然等候在茅屋前。   韦松和徐文兰上前行礼,百忍师太一言不发,带领两人进人屋中,只见里面竟收拾得纤尘不染,窗户门口,都用厚帘掩垂。   屋里只有一榻一桌,榻上躺着昏迷如死的东方莺儿,桌上则放着那盆异香扑鼻的“返魂香”。   百忍师太神情严肃的取出应用物件,解说道:“返魂香无花,炙穴只用叶泥,一十七处穴道,大约用三片叶于和少许泥土,揉合之后,预先将叶泥点在穴口上,然后由上而下,依次用火炙烙,炙后再涂上少许泥土,便算是大功告成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炙穴之法,说起容易,行来却未必那么简单,姑姑是出家人;不能插手帮你们的忙,但有几点,却不能不事先向你们解说清楚。”   韦松心里一直想到那即将开始的尴尬场面,哪里听得百忍师太说些什么,倒是徐文兰贯注倾听,接口道:“哪几点?就请姑姑告诉我们吧!”   百忍师太道:“炙穴之前,有三不能,炙穴之时,有三必须,炙穴之后,有三要。其间一件也不能忽略。”   韦松听说竟有许多禁规,忙收慑心神,注意静听。   只听百忍师太缓缓说道:“炙穴之前,第一不能弄错了穴道顺序,从横骨穴开始,至会阴穴为止。第二不能使火力太大或太小,第三—一”她眼角斜了韦松一眼,才道:“第三,施火炙的人,心中不能涉及淫思。”   韦松汗流浃背,羞得深深垂下了头。   徐文兰又问道:“那三必须又怎样呢?”   百忍师太道:“炙穴之时,第一必须左手抚穴,右手引火,第二必须先闭住她的睡穴,然后才能动手,以免她清醒的时候,受了惊诧,真气反逆,第三,松儿必须全神贯注为之,所炙之处,不能有分毫差错的。”   韦松连声应诺,额上冷汗如雨,簌簌而下。   百忍师太又道:“炙穴之后,也有三要,第一,拭去穴上灰烬时,要用手拂拭,不可用口吹落,第二,拂去灰烬,涂上返魂香盆中泥土,要轻轻用手替她揉摩穴道,第三,一切就绪,替她穿好衣服,要等过半盏茶时光,才能解开她的睡穴。”   她说完这些禁忌和应该留意的事;长吁一声,转身向房外行去,一面吩咐道:“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开始吧,炙穴完毕,可以留兰儿在这里守候替她解开睡穴,松儿可即来经堂一行,我在经堂等你,另有要紧的话要告诉你。”   韦松躬身应了,送走百忍师太,徐文兰掩了房门,放下门帘,开始替东方莺儿解卸衣裙。   韦松心头狂跳不止,口觉喉干舌燥,两只手都在簌簌颤抖,竟无法抑制自己。   他连回头看一看的勇气也没有,颤抖着道;“兰—一兰表妹,你—一你能不能用—一用一条布—一巾,把我—一眼睛蒙起来,由你—一拉着我的手,去—一去替她炙—一解穴?”   徐文兰道:“那怎么成,姑姑不是说过吗,要你全神贯注,心不旁骛,才能有效。”   韦松叹道:“但—一是,我—一心里很慌—一只怕—一力不能从—一心—一”   徐文兰道:“这样吧,我用一条布盖住她的脸,你先运功调息一下,把心绪镇定下来,咱们再开始。”   韦松无可奈何,只好盘膝跌坐,默默运功,藉以镇摄心神。   徐文兰在他耳边低声说道:“韦表哥,你不能太紧张,要知此举关系她生死,一念之差,便将遗恨无穷,你应该有大夫治病时的坦然心胸,更应该当她就是你未来的妻子,心境自然平静。”   韦松默默点头,暗自警惕道:“韦松啊韦松,你是堂堂大丈夫,既存一死之心,还想那许多无谓的事则甚,治好她的毒伤,你就安心去死了,世上一切俗念,何必再放在心上。”   这样一想,果然心境慢慢平静下来。   功行一周天,韦松显然张目站起身来,徐文兰已经一切准备舒齐,东方莺儿下裳尽褪,直到胯间,头上盖着一条白布,像一具冰冷的尸体,仰面躺在木榻上。   韦松此时万念俱寂,心如止水,目睹那呈现在眼前白玉般的晶莹玉体,脑中毫无一线淫邪荡漾之感。   他缓缓从“返魂香”上摘下三片叶子,合以少许泥土,谨慎的揉烂,从东方莺儿“横骨”穴开始,将一点点叶泥,按放在她小腹以下十七处穴道上。   放妥叶泥,徐文兰递过来一支艾绳装的火头,韦松右手按火,左手轻扬,已点闭东方莺儿睡穴。   一切都按照预定的安排,引火、.抚穴、去灰、涂泥—一东方莺儿晶莹玉体之上,一连炙烙了十七处疤痕,果然,体温竟渐渐上升,触手已有温暖的感觉。   室中香雾缭绕,一片宁静。   许久之后,徐文兰长长吐了一口气,低声道:“好了!好了!谢天谢地,她已经有了呼吸啦。”   韦松抹去满头汗珠,如释重负道:“兰表妹,请你替她着好衣服,我责任已了,还须往经堂去见见姑姑。”   徐文兰道:“你去吧!这儿的事有我,等一会她清醒过来,不知会多奇怪呢?”   韦松藉着拭汗,抹去两滴泪水,从头上解下东方异遗留那条银链和小牌,交给徐文兰,哽咽道:“兰表妹,再见了,这件东西,是东方老前辈临终嘱我转交,据说是他们东方一家传家至宝,等她清醒之后,请你归还给她。”   徐文兰诧道:“等一会你自己交给她不是更好吗?”   韦松凄然笑道:“我去见姑姑,只怕另有要事,或许不能再见到她了。”   徐文兰惊道:“韦表哥,你要到哪里去呢?”   韦松长叹一声,道:“人生匆匆,难料之事大多,请你交给她总要妥当些,他们姐弟一向对我误会甚深,我还是不必见她的好。”   徐文兰误认他不好意思和东方莺儿见面,恍然笑道:“这是什么废话,既是夫妻,那有不见面的道理…… ”   韦松不等她说完,突然将银链塞在她手中,激动的道:“兰表妹,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知我者唯有你一个人,愚兄未了之事,就此托付给表妹,盼你多多保重—一”   说到最后几个字,泪水已夺眶而出,猛可转身,如飞奔出了茅屋。   徐文兰怔怔握着银牌链条,一时想不出他何以会说出这些话—一------------------------------------------- ----- 第十八章 艰难一死 韦松含泪奔出茅屋,脑中死志已决,踉跄前奔,暗乍忖道:“云崖乃清静佛门圣地,我要死,也不能死在这儿,必须离开云崖,再寻埋骨之所。”   他既已决心以死报恩,本不欲再往经堂去见百忍师太,那知刚奔过“茹恨庵”侧,忽然听见一声断喝:“松儿,你要往哪里去?”   韦松霍然停步,仰头一看,却见百忍师太正目光炯炯站在他面前。   于是,连忙施礼道:“晚辈正要往经堂拜见姑姑。”   百忍师太目如冷电,在他身上飞快的扫了一瞥,道:“你已经来了好几天了,连经堂在哪里弄不清楚吗?”   韦松悚然道;“晚辈正想着适才炙穴的事,一时竟走错方向了。”   他平生不惯说谎,一边说着,一边脸上已飞起两朵红云。   百忍师太点点头,道:“炙灾之事,已经圆满完成了吗?”   韦松道:“幸未辱命,东方姑娘此时呼吸已趋正常,体温复升,等一会就可以清醒过来了。”   百忍师太慰藉的笑了笑,招手道;“很好,你跟我来,现在我可以给你看看那东西了。”   韦松茫然随着百忍师大,直入经堂,百忍师太命他坐下,然后深深叹息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张纸条,道:“你先看看这张纸条,也许你会比姑姑更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韦松满腹疑云,躬身接过纸条,展开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原来那纸条竟是慧心所留,上面潦草的写着:“师父:我错了,我不该把韦师兄请到云崖来,更不该没听您老人家的话——晚三天再落发。现在,一切都太晚了,一念之差,我成了俗人中的出家人 也成了出家人中的俗人,没有别的,我只有恨、恨、恨—一恨自己,恨我为什么身为女儿身,更恨那捉弄人的命运……。师父,求您不要寻找我,忘了我这意志不坚的徒儿吧!只作当初没有收留我这个孤儿一一天涯海角,也许一堆黄土,也许几片白骨,那就是徒儿的归宿。您老人家的三刃剑,徒儿留在身边,权作纪念,想来师父不会见怪吧?   徒慧心敬叩。”   韦松一口气读完,脸上已一片死灰,张目瞪眼,呆若木鸡。   这刹那间,空气恍惚凝结成一块铅,重重压在他心头。   脑海中像有千百件思绪在奔腾窜动,只是不知捕捉哪一件才好—一他当然明白,慧心突然留字出走,定是为了昨天夜晚,自己在竹林中刺伤了她的心。   她到哪里去?人海茫茫,她没有一个亲人,唯一去处,只怕就是信中所谓“一堆黄土,几片白骨——”   唉!要是她真的想不开,出走自杀了,我虽不杀伯仁,却难逃内心疚责,说不定她的“寻死”之念,正是受了自己“舍命报恩,以全东方莺儿清白”这个思想的启发。   他越想越悔,也越觉惶恐愧作,默然垂泪,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百忍师太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慧心那孩子任性好动,尘缘繁乱,决非佛门中人,所以我迟迟不肯为她落发,谁知万事前定,终于还是闹出事情来了。”   韦松惶恐地道:“这都是侄儿 的不好—一”   百忍师太叹道:“倒也不能怪你,孽缘天定,谁也躲不开的,假如她真的一气之下,横剑自刎.那是她的福份。”   韦松惊道:“姑姑的意思是说——”   百忍师太肃容道:“我的意思,慧心这孩于一身武功,已尽得我真传.加以年轻识浅,毫无江湖阅历,要是被什么坏人引诱,踏入歧途,必然在武林中闹出无限风波来。”   韦松深自疚责,道:“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   百忍师太正色道:“你以为她会真去寻死么?要是决心一死,何处不可舍身,为什么要带走我的三刃剑?”   韦松霍然惊道:“姑姑猜她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百忍师太道:“除了西岳华山,她从未到旁的地方去过,就是去华山,也必在当日往返,我想她别无去处—一”   韦松道:“这么说,她一定往华山去了?”   百忍师大道:“咱们刚毁了华山总坛回来,她可能不会再到那儿去,何况她负气出走,自然要走得远一些,但我猜她必然不知不觉,仍会走了向东去的路—一”   韦松忙道:“姑姑什么时候看见这封留书的?”   百忍师太道:“那是今天一早,在她卧房中发现,当时我担心让你知道,会影响作替东方姑娘炙穴疗毒的事,所以没有立刻告诉你。”   韦松跳了起来,道:“慧心师妹路径不熟,又离开不久,我这就去追她,或许还能追得上。”   百忍师太问道:“即使追上,你准备怎么样呢?”   韦松道:“侄儿务必劝她回来,请姑姑再细细开导她。”   百忍师大淡淡摇头道:“要是这样,那就大可不必去追她了。”   韦松道:“姑姑的意思是一一?”   百忍师太道:“如能追上,不必劝她回来,你可以径自带她前往洞庭,我等兰儿和东方姑娘伤势痊好,也要到洞庭万毒教总坛去一趟,咱们就在那儿相会吧!”   韦松未及细想,匆匆应了一声,立即起身告辞。   百忍师太亲自送他到云崖边缘,看他登上藤篮,临去之际,忽然轻轻嘱咐道:“还有一件事,记住转告慧心,你就说姑姑的意思,让她把头发蓄起来。”   韦松听了一愣,但未及再问,百忍师太挥挥手,两只大熊早已转动绞盘,藤篮中星丸飞坠,落向崖下。   他抓住粗绳,临空而降,山风苍劲,吹刮得身上衣衫猎猎作声,使他不期然又想起初次和慧心同篮登上云崖时的情景。   那飘拂的山风依旧,身边却已经没有拂面发丝,和慧心那纯真而圣洁的笑容。   一念及此,泪眼朦胧中,他仿佛又置身在华山水窖,清晰地看见慧心娇羞无限,挣扎着向水底躲避,他急急想要拉住她,她却死命向水中潜沉下去—一遐思之际,篮身猛地一震,原来已抵达地面。   韦松叹息一声,跨出藤篮,举手拭去泪水,迈开步子,如飞离了云崖。   他本来已经决心一死,却不想为了另一个寻死的人,只好暂时放弃了“死”的计划,细想起来,竟是多么可笑的事。   但他现在毫无心情去衡量这些,在他心中,只有一件事一一那就是无论如何,要追上慧心,不能让她轻易毁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一路疾奔,午后不久,已到了西岳华山。   华山总坛只剩下遍地死尸和一些沉痛未复的华山门人,在默默掩埋死者。   韦松略一查询,没有一个人见到过慧心的影子。   他无可奈何,不敢耽误,匆匆又高开西岳,照百忍师太揣恻的方向,一路向东追赶。当天,经芦灵关踏人豫境。   第二天,宿卢氏,未见慧心踪迹。   第三天,越老君山,沿途打听,仍然未闻慧心行踪。   韦松不禁怀疑起来,心忖道:“难道她不是向东走的?难道是我追过了头,她已经在中途转了方向?”   疑云一起,脚下无意间也就慢了许多,傍晚时分,到了一处镇甸,无精打彩寻了家简陋客店,用了些饭菜,伸手向怀里一摸,才发现离开云崖时走得匆忙,竟忘了多带银两,袋里仅有几锭碎银,这两天早用得一文不剩,眼见今夜餐宿和今后盘缠,都发生了严重问题。   他心里一急,低头在袋里乱翻,好容易找到一块翡翠,还是他母亲在幼小时悬在他颈上的饰物,后来在南岳长大,才不好意思悬挂,摘下收在革囊里。   这翡翠色泽光润,正中嵌着一粒珍珠,价值不低,势迫至此,只好先把它典当一下,换几十两银子救急了。   但他从小虽非生长大富之家,典当东西的事,却也没有做过,迟疑再三,才红着脸把伙计叫过来,低声道:“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只因走时太匆忙,身上带的银子不多,已经不够使用—一”   那伙计不等他说完,接口笑道;‘老客只管放心,小店吃食住宿,取费极廉,要是老客不便,菜肴还有次一些的,房间也有便宜的,尽管老客吩咐,小店做生意向来诚实无欺,不会敲外乡客人的竹杠。”   韦松尴尬笑道:“你弄错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如今身上已经一分钱也没有了……”   那伙计立刻瞪了眼,道:“一分钱也没有?那你敢情是存心来白吃白住的——”   韦松忙压低声音道:“请你不要大声好不好?吃饭给饭钱,住店给店钱,银子不会少你一个,我只想问问,这镇上可有典当店铺?烦你把我这块翡翠拿去当一当,一并算还你们食住银子。”   那伙计怔了一怔,连忙摇手道:“典当?快死了这条心,镇上原有一家当铺,前天已经关门做丧事了,你就是拿着皇宫里的珍宝也没处去当了—一”   韦松听了,大感一惊,方要问他原因,客店掌柜已闻声迎了上来。   他抬抬鼻上水晶镜子,扫了韦松手上那块翡翠一眼,满脸堆笑道:“客官如有不便,要是不用价值连城的珍宝,尽管交给小店押几十两银子,待客官随时来取,典当的事,这镇上是再找不到第二家了。”   韦松见他言语客气,忙见礼道:“在下行得匆忙,忘了多带盘缠,因此愿将此块家传翡翠暂时典当几十两银子使用。”   掌柜接过翡翠来,仔细端详一阵,问道:“客官准备要多少银子才当呢?”   韦松不知翡翠价值,只怕说多了被他笑话,便道:“在下欲由此入湘,你如方便,就押借给我三十两银子如何?”   掌柜哈哈一笑,道:“区区之数,容易办,素性算五十两吧!我替客官保存着,三月之内客官随时来取—一”   一面说着,一面招呼柜上送银子过来,一面便想把翡翠揣进怀里。   但他手刚及怀,忽觉腕背上一麻,五指顿松,那块晶莹翡翠突然脱手飞出。   眼前人影一闪,一个身着蓝色儒衫的少年错步之间,从六尺外另一张桌子如飞欺移过来,举手轻抬,早将翡翠接到手中。   他低头看了一眼,盈盈笑道;“掌柜好眼光,别说这块翡翠价值不止百两,单只上嵌的这粒珍珠,少说也值百两以上,你只用五十两就想买下?”   掌柜一望那少年,见他眉若黛柳,目如朗星,唇红齿白,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但却生得英爽逼人,卓然不群。   韦松连忙站起身来,抱拳为礼,道;“在下因身边一时不便,只想暂时押借少许银两,原没有变卖之意,掌柜一片好心,兄台不要误会了。”   蓝衣少年笑道:“兄台如需银两,何不押给小弟,折抵二百两纹银,三月之内,小弟一样恭候兄台亲来赎取。”   韦松喜道:”好固然好,但在下不知兄台高姓大名?仙居何处?却到哪儿去趋谒赎领呢?”   蓝衣少年含笑吟道:   “家住飘渺白云,   万里烟波映彩帆。   遗民早迭名和姓,   三圣一家尽衣蓝。”   吟罢,取出一封黄金,放在桌上,又道:“记住,三月之期,小弟引颈而待,兄台只要到东海之滨,随意跳上一艘海船,告诉他到‘蓝衣三岛’,他自然会送你前往。”   韦松心头一震,脱口叫道:“啊!兄台是三岛门下—一”   他话出一半,不期然又自咽了回去,原来就在这瞬息之间,那蓝衣少年竟已迅若惊虹,消失在店外不见了。   韦松握着那封黄澄澄的金子,惊愕半晌,如在梦中。   过了好一会,还是掌柜既惊又自地轻呼道:“客官真好运道,那位少年公子敢情家里很有钱,这封黄金,何止值二百两银子。”又压低噪音,殷勤地道:“客官,你听我的话,卖断了,千万别再去赎了。”   韦松慢慢从迷失中清醒过来,淡淡一笑,道:“不!三月之内,我一定要去赎取回来。”   掌柜道;“客官,你好傻,实对你说,你那块翡翠珍珠,最多最多能值一百两银子,现在白赚许多黄金,还要回它则甚?”   韦松懒得跟他解说,只一笑置之,谁知那掌柜见韦松突然有了许多黄金,竟不肯离去,自己拉了把椅子,挨着韦松坐下来。   他迷着一双细眼,指笑说道:“说起来,真是无巧不成书,镇上原有一家当铺,偏偏前天进了强盗,若非如此,客官也不会碰上这位阔公子,细算起来,倒是那心狠手辣的女贼,帮了公子的大忙。”   韦松听得“女贼’两个字,心中一动,问道:“是怎样一个女贼,抢了当铺?”   掌柜摇头叹道:“唉!别提了,现今人心有多坏,前天午后,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从镇上路过,也为缺少盘缠,是小的多了一句嘴,告诉她取件饰物之类,在镇东‘合生当铺’押点银子,那女的去了才一会工夫,镇上沸腾起来,想不到那么标致的姑娘,竟是杀人越货的强盛,合生当铺金银被抢去许多,还赔了三条性命。”   韦松惊道:“那姑娘是单身一个人么?”   掌柜道:“怎不是单身一个人,小的见她人既年轻,又漂亮,谁料到竟是强盗呢!”   韦松想了一下,道:“你把那姑娘的容貌、衣着、模样,说给我听听!”   掌柜道;“那女强盗年纪不过才十六七岁,穿一件紧身绿色衣裙,头上用旧绿巾束头,肩上插一把三角形的怪剑。”   未等他说完,韦松早惊得跳了起来,喝道:“那柄剑是不是三面有刃,形状好像一柄刮刀?”   掌柜耸耸肩道:“总算小的祖上有德,没见她拔出来,但从外貌看起来,的确有些你一柄木匠用的三凌刮刀—一”   韦松顿足道:“是她,是她—一”   掌柜驻然道:“客官你认识她?”   韦松点头道:“我正为找她,才追到这儿来—一”   那掌柜听到这里,心里机伶伶打个寒噤,屁股一抬,便想开溜。   韦松一把将他拉住,沉声道:“快告诉我,她什么时候经过这儿的?”   掌柜的猛然一跳,讷讷道:“好汉饶命,我说,我说!”   韦松知他连自己也认作强盗了,苦笑道:“你不用怕,只要实实在在告诉我,我会好好谢你的。”   掌柜连连点头道:“是!是!那女强盗—一啊,不!那女英雄是前天午后.从镇上经过—一”   韦松道:“她从哪里来?可曾说过,要往哪儿去片?”   掌柜道:‘他是由西方人镇,做了案—一啊!不!取了银子以后,出镇向南方去了。”   韦松点头自语道:“好!总算没有追错方向,相隔一日,未必赶不上她。”   当下顺手捏下小块黄金,付了酒菜账,立即起身出店,洒开大步,向南疾追。   一路奔,暗自责道:“唉!难怪打听不到消息,我怎的忘了她已经改了俗装。”   韦松一路循南疾追,途中打听一个穿绿衣的少女,果然沿途都有慧心的踪迹,竟是一直向南走向鄂境。   他不知慧心要往何处,但她所去方向,却颇有穿鄂人湘的意图,于是不再犹豫,只是全力飞赶。   转瞬数日,途中得来的消息,彼此距离已越来越近,显然慧心并不知道后面有人追赶,是以行得甚慢。   韦松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路追一路想,一会儿盘算追上慧心时,应该怎样对她解说,一会儿又幻想万一不能得她谅解,那时该怎么办才好?   就这么患得患失,乍喜乍尤,行程已跨进鄂北地区。   这一天,来到大洪山附近一处小镇甸,韦松藉打尖休息的时候,向店主人探询有没有一个绿衣单身少女,从这儿经过?那店主人想了好一会,道:“倒是有一位穿绿衣的姑娘打从这儿路过,但她却不是一个人,另有一位少年陪着她。   韦松道:“她是十七八岁年纪,穿绿色劲装,背着一柄奇形长剑是吗?”   店主人道:“不错,正是那么大年纪,穿着绿色衣衫,有一柄与众不同的长剑。”   韦松面“那就不会错了,不知她经过这儿有多久了?”   店主人道:“刚过不久,大约还不到两个时辰。”   韦松大喜匆匆饭罢,问明方向,拔步便追。   在他想,相隔才一两个时辰,她又有同伴一起,焉能走得太快,加紧一程,不难在天晚以前追上她。   但他又在心里揣摸,总想不出那和她同行的“少年公子”是谁?慧心举目无亲,不可能突然遇上亲人,那么,一定是新结识的朋友了。   他会是谁呢?~个少年公子,路上竟会跟一个年轻女尼结伴同行,不是纨裤子弟,也必是心怀叵测的坏蛋。   他最担心便是慧心单身被坏人所诱,想到这里,热血沸腾,脚下也加快了速度,恨不得一步追上,看看那家伙是什么样人物?   但,过了一阵,却又自己慰藉道;“慧心师妹改了俗装,那少年自然不知道她是佛门弟子或许彼此适巧同路,我不要想得太多了。”   思忖之间,又到一处村镇,韦松急急探问,村人都异口同声道:“不错,正有那样两位少年男女,才过去不到顿饭工夫,你要是赶快些,只怕还来得及在涢水渡口追上他们”   韦松谢了一声,洒步如飞,冲出镇外,奔不多久.果见前面一片波光,迎头一条河流拦路。   他三脚两步追到河边,江水中正有一只木船载客向对岸摇去,这时天色将暗,隐约可以望见,搭客之中,果然有一位绿衣女郎和穿着儒衫的少年并肩立在船头,指点江景,状极亲见。   韦松看不清两人面貌,但见他们亲热之状,心头已勃然火起,扬声大叫道:“慧心师妹,快请回来,愚兄来了!”   一连叫了几声,渡船上分明听见,但那绿衣女郎只是冷冷回头望了一眼,竟毫未理睬,渡舟顺流,转眼又远去了数丈。   韦松大急,沿河追奔驰,暗暗估量河宽不过十余丈,那渡船尚未拢岸,最多距自己十丈距离。   当下一横心,俯身在岸边抬起一段枯木,大叫道:“师妹,我来啦!”   扬臂将枯木向江心一掷,身形跟着离岸跃起,轻轻一掠,已到七丈左右。   看看力尽下落,脚尖一点那段飘浮枯木,微一借力,二次腾升,恰巧飞临小舟之上。   渡船上约有七八名客人,一见韦松踏水御空而来,吓得惊叫连声,纷纷问躲,小舟本不甚大,登时摇幌两下,“蓬”地翻转—一   所有乘客“扑通通”滚落江中,呼兄唤弟,乱成一片。   那立在船头的一双男女,在渡船将沉的刹那,各自展动身形,跃离船头,直向对岸扑去。   韦松只顾性急,不想一时显露武功,惊世骇俗,竟造成惨事,当他身躯沉落,下面渡船已经船底朝天。   他又急又悔,探足猛点船板,略一定身,回头却见那绿衣女郎和儒衫少年在跃离沉船不到四丈之处,真力已竭,双双落在滚滚江水中。   绿衣女郎落水之际,伸臂摇动,尖声叫道:“哥哥!哥哥—一”   韦松心急,脚下猛一用力,身子贴着水面平射而出,在她沉入水中的刹那,一把拉住了她的玉臂。   但,拉住虽然拉住了,前冲之势也被定止下来,身子挣了两挣,“扑”一声,随着绿衣女郎一齐跌进江水里。   韦松牢牢握住她的手臂,一面拼力划水,向岸边游去,他记得曾在华山水窖中泅水追过慧心,知道她水中功夫,只在自己之上,所以虽然落水.倒并不太着急。   那知这念头竟打错了。   那绿衣女郎不知是有意如此?或是根本不会游水,韦松拉着她手臂,她却反臂一把,紧紧抱住韦松,两个人缠做一堆,古嘟古嘟都灌了好几口水。   韦松挣扎着浮出水面,急声叫道:“师妹,师妹,快松手—一”   绿衣女郎只是不听,口里一直呛水,两只手却紧箍住韦松不放。   两个人一会儿浮出水面,一会儿流进水里,载浮载沉,顺水而下,一泻数里。   韦松忖道:“师妹本会游水之术,她这样做,定是要拉我一同淹死,此时再不采取断然手段,呛水大多,就来不及了。”   想着,首先闭住呼吸,就在水中摸索着制住绿衣女郎穴道,然后解脱的她的箍抱,一只手托着她身体,一只手划水向岸边游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游到岸边,韦松抱着她冰冷软绵的娇躯,登上河岸,自己力气已尽,腿一软,扑倒地上便沉沉睡去。   蒙蒙胧胧,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再清醒转来,才发现置身之处,乃是河边一处密林边缘,天色早已黑尽了,旷野中寒风透体,颇有凉意。   那绿衣女郎就躺在身边不远,浑身尽湿,胸腹间尚有一丝暖气。   韦松奋力爬起来,刚替她拍开穴道,准备运功渡力,使她迫出体内河水,不想就在这时候,忽听得林中随风传来一阵低语声。   那是一男一女在低声谈话,只听男的说道:“……姑娘,你猜想一想,假如你换了我,含冤莫白,又被那贼道不由分说,断去一条手臂,这些年东躲西藏,受尽千般痛苦,你也能忍气吞声活到现在,却不想报复大仇,吐一吐心中这口闷气吗?”   过了半晌,女的冷冷一笑,道:“我知道你说的这番故事,没有一句不是假的,但是,我却愿意相信你的假话,因为我也恨,恨所有那些假仁假义的正人君子—一”   男的欣喜道:“姑娘既然相信我,何不助我一臂之力,咱们同往桐柏山,宰了那老和尚,再往衡山,连那杂毛一起杀了,除却这口怨气。”   女的笑道:“你要去杀人出气,只管去你的,干嘛要拉我一起?”   男的道;“姑娘和我,同是身世凄凉,被人欺凌的可怜人,咱们应该同仇敌忾,永远结伴在一起。”   女的娇声笑道:“胡说,我虽然身世凄凉.却没有被人欺侮,也不是可怜人—一”   男的道;“难道姓韦的混账小子,骗了你的感情,又移情别恋,这不是欺侮了你——”   女的未等他说完,怒声喝断他的话,道:“我不许你再提那件事,任何人也不许提起,否则,我连你也杀了。”   男的连忙接口笑道;“好!好!从今决不再提,我只是替姑娘不平,像姑娘这般如花似玉,貌赛天仙,世上不知有多少俊美少年,想也想不到手,偏那韦松不识抬举,竟敢……”   话声未落,突听“啪啪”两声脆响,男的连声呼痛,女的冷吟叱道:“你若不想死,最好给我放老实一些,要再动手动的,我连你那条手臂也砍了。”   韦松听到这里,只惊得浑身毛发都根根竖立了起来,原来那男女两人的声音,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女的正是他千里追赶的慧心师妹,而男的,却是凌鹏。   他骇然伸手摸摸身边昏迷未醒的绿衣女郎,先摸头上,秀发如丝,足证不是慧心师妹,再拔出她肩后长剑来,低头一看,不觉大吃一惊—一原来到鞘中乃是一长一短双剑同鞘,从两柄奇形剑刃,他想到一个人一一荆山双秀中的“子母剑”马梦真   这样说来,渡船上那儒衫少年,必定就是她的哥哥“铁剑书生”马森培了。   遽然间,他被这错综复杂的误会,弄得惶然失措,他要追赶的慧心师妹,就在不远处密林中,但他却不敢出声呼唤,因为那儿还有凌鹏。   凌鹏是北天山神手头陀唯一传人,算起来,也是韦松的同门师兄,可是,他不但在阴谋杀师弑上,而且正诱惑慧心,怀着满肚子可鄙可耻的念头。   所以,韦松迟疑着不敢遽然露面,因为他第一不知道慧心会不会听他的解释,第二更不懂凌鹏和慧心师妹之间,如今已是何种关系。   无可奈何,只好静静躺在地上,听他们再说些什么?   林中寂然过了很久,才听慧心的声音轻叹一声,幽幽说道:“你不要难过,这一辈子我如要嫁人,除了他,是再不能嫁给别人了,假如你对我好,也许下一辈子我会嫁给你,走吧!刚才打了你两耳光,现在我答应陪你上桐柏山去,这样可好?”   韦松大惊忖道:“上桐柏山去干什么?去帮他杀师弑上?慧心师妹,千万去不得。”   但这些话,却不敢当真叫出口来,凝神倾听,却听凌鹏也叹息一声,道;“唉!这些年来,我全在糊糊涂涂中过日子,方才姑娘两记耳光,好像突然把我从睡梦里打醒过来,我不是难过,而是在高兴。”   慧心“嗤”地笑道:“挨了打还高兴.你大概是天生的贱骨头。”   凌鹏却道:“不错,我正是天生的贱骨头,在未遇见姑娘以前,凭良心说,多少红粉佳人,向我表露爱意,要我接受她们的感情,我就是傲得连正眼也不看他们,如今一见姑娘,不知为什么,心里竟沸腾着难以倾吐的恋慕,所以才情不自禁,做出逾越的举动。”   慧心笑道:“真的有许多女孩子喜欢你,你却不理睬她们?”   凌鹏道:“怎么不真,远的不用说,单只最近崛起武林的万毒教主田秀贞,年纪又轻,武功又高,模样儿长得和韦松表妹徐文兰一般美,她千方百计要嫁我,并且答应请我去做万毒教的新教主,掌握武林盟主大位,我也不屑一顾。”   慧心半信半疑,忙问:“她真的这么美,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肯呢?”   凌鹏道:“若她不是万毒教教主的身份,也许我还可以考虑,但她以武林盟主之尊来利诱我,却引起我的不快,姑娘猜想,男女之情,发乎至性,要是加上利害条件,那还算什么相爱?”   慧心不知他正在信口胡吹,接口道:“这倒是实话。”   凌鹏吹得性起,又道:“所以,我一口气回绝了她,当时她哭得泪人儿似的,跪在地上求我,我头也不回就走了。”   慧心轻呼道:“你这样也太绝情了。”   凌山道:“姑娘哪里知道,田秀美虽然贵为教主,在旁人口中,也许尊贵无比,在我凌鹏看来,直如粪土一般,若拿她来与姑娘相比—一”   慧心忙问:“怎么样?”   道:“姑娘圣洁高雅,就像天上的彩云,那田秀贞庸俗脂粉,简直连地上的烂泥也不如,怎么能相比呢—一”   意心“咭”地笑道:“胡说,我哪有那样好?她那有那样坏?”   她口里虽然这样说,但从那欣悦的笑声中,不难听出心中实际舒畅无比,女孩子都爱奉承,慧心天真未凿自是更不例外。   凌鹏何等狡猾,见她业已人壳,趁机又道;“在下句句真话,姑娘如果不信,哪一天—   一”以下的话,低低切切,却渺不可闻了。   韦松很想听他说些什么,但倾耳凝神,却只听见慧心的咯咯笑声,心想那凌鹏不知又在施何诡计,一时忍耐不住,抱起“子母剑”马梦真,蹑手蹑脚向林中欺去。   行约数丈,隐约望见林中有片草地,慧心和凌鹏并肩坐在草地上,正切切低语不休。   韦松正想再走近一些,忽听慧心尖声大笑道:“胡说,胡说,我才不信你能办得到。”   凌鹏得意的道:“姑娘不信,哪一天我定要使你亲眼看见,那时你自然相信了。”   慧心道:“要是你办不到呢?”   道:“一定办得到,她对我苦苦纠缠了不知多久,一向我都不假以辞色,但凡脸色略缓和一些,她那有不掬心示意的道理?”   慧心想了一会,歪着头笑道:“你这家伙很会吹牛。”   凌鹏忙道:“决不吹牛,要是说了半句假话,老天爷罚我嘴上长个又臭又烂的痔疮。”   他那里说得眉飞色舞,韦松只听得怒火万丈,好几次想要挺身而出,当面揭穿他的谎言,又终于强自忍耐住。   他深知慧心性本单纯,不识得世间花言巧语,现在对自己正在气愤头上,这然出面,也许不但不能使她回心转意.要是反把她激愤,那就更不堪设想了。   是以暗暗盘算,忖道:“人家都说凌鹏心计奸诈,叛师欺祖,才被神手老前辈驱出北天山,此事我本来不信,如今一见,才知言出有因,果然不是善良之辈,慧心师妹跟他在一起,受他蛊惑怂恿,善恶系于一念之间,实在太令人担心了,无论如何,我也要阻止她。”   但要使慧心师妹自动远离凌鹏,唯一的方法,是设法拆穿凌鹏的谎言。   他正在思付着可行之法,怀里的“子母剑”马梦真忽然蠕动了一下,同时轻轻“嘤”了一声。   韦松大惊,慌忙举手掩住她樱口,身形疾倒,伏卧在草丛中。   慧心扬头回顾,道:“姨!奇怪,我好像听得有人呻吟的声音!”   凌鹏正吹得有劲,随口道:“这儿临近河岸,连鬼也没有,哪会有人,姑娘一定听错了。”   慧心耳目极敏,摇头道:“不!决不会听错,明明是个女人的声音.而且就在近处不远。”   凌鹏心虚,背脊上一阵发毛,道;“真的?是女人的声音?”   慧心道:“你去看看,说不定是万毒教主田秀田来找你了。”   凌鹏毛骨悚然,连忙向左右望了一阵,见荒林寂寂,并无异状,心里重又落实,壮着胆笑道:“果真是田秀贞来了,那真最好不过,姑娘请暂避一下,不要现身.等一会就能看见她那种肉麻而又可怜的模样了。   慧心笑道:“你是说,她一见了你,又会战在地上向你哀求,要你娶她?”   凌鹏假作叹息之状,道:“怎么不是,那田秀贞身为教主,姿色也十分出众,若想匹配一个差不多的丈夫,原也不算一件难事,偏偏她竞要死死纠缠着我,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凌鹏乃是顶天立地大丈夫,岂能被她儿女私情所动,只好辜负她一片痴心了……”   ------------------------------------------- ----- 第十九章 剑映红颜 凌鹏正吹得口沫横飞,突然一个愤怒的声音接口喝道:“好王八羔子,牛皮吹够了没有?”   随着喝声,林中大步走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子。   慧心和凌鹏不约而同跳了起来,凌鹏独臂握着剑柄,沉声道:“什么人?”   那老婆子怒目一瞪,叱道;“我是你的祖奶奶,你这断了胳膊的小王八蛋,竟敢背地乱嚼舌根,辱骂我的小贞贞,老娘要你的狗命。”   韦松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急忙从草丛中偷眼望去,却见那老婆子十分陌生,井不认识。   凌鹏也不认得这老婆子就是田秀贞的保姆古秋霞,见她拄着一支拐杖,年甚老迈,心里畏怯之念渐渐消失,壮胆喝道:“喂!你是什么地方钻出来的老虔婆,口里不干不净,再不识趣滚开,休怪我剑下不留敬老之情。”   古秋霞性如烈火,听了这话,顿时气得满头白发根根竖立了起来,钢拐一顿历声大喝道:“小免崽子,报上名来领死!”   凌鹏冷笑道:“你连凌大爷的盛名也不知道,真是个老朽昏庸的废物—一”   话声未落,古秋霞拐头一指,叱喝一声:“打!”身形已如鬼魅般逼了过来,钢拐宛如乌龙出洞,一闪顶到凌鹏胸前“七坎”穴上,既快又准,出手狠毒,一上来就是致命毒招。   凌鹏见她错顾之间,欺身、出拐,直如一气呵成,拐尖夹着刺耳税风,眨眼已到近身,这才知道老婆子不是易欺之辈。   骇然一惊之下,猛一吸气,身子向后平飞半丈,手指一按卡簧,便想撤剑出鞘。   谁知他剑未拔出,古秋霞如影随行,蹑踪又到,钢拐原式不变,仍旧指着他的“七坎”   大穴。   凌鹏连撤身抽剑的机会也没有,脚下不停倒退,同时左闪右让,要想摆脱古秋霞的纠缠,无奈古秋霞使用步法竟十分玄妙,不管他怎样闪退,拐尖却始终指在心窝死穴相距三数寸的地方。   两人一进一退,原式未变,已在林中穿闪追逐了三四匝,仍然是间不容发,谁也没有改变身法姿态。   韦松看到这里,心头更加吃惊,暗想凌鹏一身武功已算得出类拔翠,竟被这老婆子出手一招制住,连拔剑的机会也没有,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事了。   他低头看看怀中的“子母剑”马梦真,此时又昏沉沉睡去,转念忖道:“那老婆子武功既然不弱,短时间内,凌鹏决难摆脱她,何不趁此机会,招呼慧心师妹,赶快离开此地?”   主意打定,便轻轻将马梦真放在草丛中,正待出声呼唤慧心,突听得“蓬”地一声暴响,紧接着闷哼声起,凌鹏和古秋霞业已一分而开。   原来凌鹏一着失机,直被牵制得险象环生,逼不得已。松手弃剑,独臂一挥,和古秋霞对拼了一掌,两人身形同时向后退了三步,古秋霞“嘿”地怒哼一声,凌鹏则双肩摇晃,胸中血气翻腾,险些摔倒地上。   但他却顾不得调息伤势,咬牙强忍住鼓动的心血,赶忙把长剑拔了出来。   撤剑在手,这才长长吐了一口气,用剑尖撑着身子,喘息道:“老虔婆,你究竟是什么人?”   古秋霞在对掌之际,也发觉凌鹏一身内力不弱,一面暗暗吃惊,一面即笑说道:“你不是说万毒教主田秀贞曾经跪在地上向你求爱么?竟连老娘也认不得?”   凌鹏道;“你又不是田秀贞,我怎会认得你?”   古秋霞哈哈大笑道:“实对你说吧!田秀贞从小由老娘带大,她如今贵为教主,统御天下武林,眼高过顶,等闲的臭男人,连着也不屑看上一眼,怎会爱上你这六根不全的废物,你背地谤毁她清白名誉,老娘就要擒你回去割舌挖眼,重重治罪。”   凌鹏心中大惊,表面却力持镇静,抗声道:“胡说,我怎的从未听田秀贞提过你这老婆子?”   古秋露笑容一敛,冷哼道;“死在眼前,你还敢胡吹,老娘索性叫你死而无怨。”   扬声叫道:“小贞贞,你就出来见见这不要脸的牛皮大王吧!”   林中应声传来一个娇慵的声音答道:“这种恬不知耻的东西,我懒得见他了,你随便打发了他,或是再断他一臂或是断他足,或者割了他的舌头,叫他以后不敢再胡说八道就好了。”   古秋霞道;“这个狗老满口胡言,犹自嘴硬不肯服气,小贞贞,你就进来当面教训他一顿,看看他还敢不敢吹牛。”   林中静了片刻,叹道:“唉!好吧!各位何不暂弃坐骑.咱们步行进去?”   语一停顿了一会,林中传来低沉的杂乱脚步声,遥遥穿林而来。   凌鹏越听越惊,从那娇慵的声音,他已经分辨出的确是田秀贞到了,自己一时信口开河,想不到果然遇上了万毒教主,要是三头对面,西洋镜岂不就拆穿了么?   拆穿西洋镜他倒不怕,但却担心因此使慧心看透了自己诡谋,这块将要到口的天鹅肉,便要眼睁睁飞上了天。   他本是生性狡诈之人,心念一阵疾转,低声对慧心说道:“那万毒教主田秀贞就要来了,姑娘最好回避一下,不要与她照面—一”   慧心道:“为什么?她来了正好,我正要看看她跪在地上向你求爱的情形哩!”   道:“姑娘不知她的狠毒心肠.那女人饿忌之心最强,从前曾对我说过,要是看见哪一个女人跟我在一起,一定要当场取她性命,所以—一所以—一”   他故作难言之状,满脸仅是焦急关注之情。   慧心果然薄怒道:“所以你要我避开她,怕她取我性命?”   凌鹏苦笑道:“这是不得已的办法,姑娘乃是清白圣洁之人,田秀贞却是心胸狭窄的泼妇,万毒教最惯用毒,何况她手下控制着中原六大门派,要是万一伤害了姑娘,在下这一辈子将永难除去内心的追悔愧疚了。”   慧心原极任性好强,听了这番欲擒敌纵的话,登时怒上眉梢,冷笑道:“你越是这么说,我越是不肯走,今天倒要看看她万毒教主能怎样取我这条性命。”   凌鹏暗喜,却装作焦急地催促道:“姑娘,请你看在在下相求之情,无论如何避她一避,这儿林木很密,姑娘随便躲在什么地方,岂不一样可以看得见她的可笑可耻的形态吗?”   慧心扬扬黛眉道:‘我偏不走,谁能把我怎么样?”   凌鹏打躬作揖道:“田秀贞那贱人心眼最狭,当着姑娘的面,也许她会故意跟我装得不认识,姑娘的好戏岂不是看不成了—一”   慧心道:“看不成也无所谓,我一定要会会这万毒教主,试试她究竟有些什么了不得的能耐,你最好不要拦我,站在一边看我跟她说话。”   他们一个心机深沉,一个出世不久,如果斗奸险、比狡诈,慧心自然决非凌鹏敌手,是以被他轻轻几句话,激得怒火升腾,登时忘了“旁观’原意,反叫凌鹏退后,欲代他挺身邀斗田秀贞。   韦松躲在树丛后,目睹慧心中人计算,只苦于无法开口招呼她,把凌鹏奸诈用心,向她拆穿。   正在这时候,脚步声已到近处,慧心眼中,亮,只见一名僧人和一名道士,族拥着一个紫衣少女和一名青衣女婢,姗姗走了过来。   慧心从未见过万毒教主田秀贞,但此时一见,竟险些惊呼出声,心中飞也似掠过一丝惊诧——啊!她不是徐文兰吗?   的确,田秀贞和徐文兰,无论身段、音容,甚至衣衫颜色,无一不似,当初韦松就是因为一眼认错,险些上了大当,慧心年轻,自然更加分辨不清了。   她深深一怔,田秀贞已缓步走到古秋霞身边,连眼角也没有扫凌鹏一眼,只冷冷说道:   “好啦,你去把那不知耻的东西擒过来,我亲眼看着你惩治他总好了吧?”   古秋霞含笑提着拐杖跨了过来,大声道:“小杂种,你来看看这是什么人?你没听她提过老娘,现在总听见她对老娘提起过你了?乖乖跪下受死,老娘慈悲,赏你一个全尸。”   凌鹏先不回答,忙沉声对慧心说道:“姑娘请退,让在下去会她……”   慧心伸手将他一拦,道:“慢一些,你只管站着,让我去见见顶顶大名的万毒教主。”   凌鹏正要她这句话。却道:“姑娘不可轻敌,那贱人武功不弱,还有那老虔婆以及少林、青城两派高手,尽是扎手人物。”   慧心道:“我知道了,你等在这儿,没叫你开口,不许你多嘴说话。”   凌鹏心里暗喜,口里忙应道:ˇ在下一定遵从姑娘的指示就是。”   慧心挺挺胸迎上前去,脸上含着冷漠的微笑,摆摆手道:“老婆子,去叫你那教主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古秋霞怒叱道:“贱婢竟敢口出狂言,你是吃了熊心豹胆不成!”   慧心眼中杀机一闪,冷喝道:“我见你偌大年纪,不忍拿你开刀,你闪不闪开?”   古秋霞捡起钢拐叫道:“好个贼人,敢情你竟要替那混账东西出头,老娘就先超度你再说。”   喝声中,钢拐一指,拧身而下,就地一拐,当胸捣了过来。   慧心有意要显露绝学,脚下不退反进,左掌斜拔,掌沿疾翻,切在拐身之上,右臂趁机一扬,“呛”地一声,撤出了三刃剑   剑一出鞘.莲足轻转,从古秋霞身侧半尺处一晃而过,三刃剑夹着一缕奇快无比的锐风,闪电般掠到胁下。   她一身武功得自百忍师太亲传,“惊虹八剑”更是剑术中轻灵诡异绝学,古秋霞但见乌光一闪,剑锋已到,同时钢拐已被封在外面,回挡不及.心头一震.背心上立时冒出一股冷汗。   亏她一身深湛内功早达炉火纯青,匆忙中施展“鬼影身法”,旋身飘闪,在千钧一发之际横冲数步,只听“嗤”地一声轻响,衣襟上竟被划破了四寸长一道裂口。   一招之下,险些丧命,饶她古秋霞再狂,也机伶伶打了个寒战。   慧心不顾她兀自在那儿发怔,飘身举步,又朝田秀贞走去。   田秀贞目视慧心施展迅雷不及掩耳的剑招,一举逼退古秋霞,心中大吃一惊,连忙探手从腰间解下一条丝带,暗作准备,少林掌门了尘大师和青城掌门乙真道长双双闪出,同声喝道:“来人止步,休得冲犯教主圣驾。”   慧心脚下不停,边行边道:“我知道你们都吃过万毒教的迷魂毒水,连自己全忘了,所以不想招惹你们,但是你们若不识进退,却休怪我也要不客气啦!”   了尘大师错掌叱道:“你说些什么,老柏不懂.我等奉欧阳护法令谕,随行护卫教主,你如再近一步,咱们就要出手了。”   慧心倒提三刃剑,举步直欺而上,才到近处,乙真道长首先沉声大喝,飞来一掌。   她一格剑锋,当胸迎去,乙真道长掌力如山,与三刃剑剑锋相融,却发出“嘶”地一声裂帛之声,原本凝而不散的内家真力,竟硬生生被剑刃划割为二,一齐落空。   乙真道长骇然一惊,双掌连环劈出四掌.抽身回退,慧心从容跨进一大步,手中剑左翻右卸,掌力只飘起她身上衣角,分毫未能伤了她。   了尘大师单掌竖立,袍袖一拂,接替了青城掌门人的位置,沉声道:“好巧妙的卸力之法,你也接老衲一掌试试!”   说着,掌心向外一翻,挫腕连登三次,空中只听“蓬蓬蓬”一连三声暴响,狂飓横飞,直如怒涛汹涌,劲气回流。   慧心舞动三刃剑,仍用适才对付乙真道长的手法,划空卸力,连变三种剑势,脚下不禁倒退了两步。   她微微一笑,道:“少林百步神掌果然高明,也接我一招怎样?”   了尘大师道:“百招又待如何?”   慧心冷哼一声,左手一领剑决,叱喝道:“仔细了!”   突然抖手一震剑柄,左臂轻撤,右臂前送,腰际一拧,一溜剑芒,直射向了尘大师“将台’大穴。   了尘大师暴喝一声,双掌一合,便待硬夺她的三刃剑。   那知掌心一合之下,竟捞了一个空,眼前一花,已失了慧心的踪影。   老和尚猛地一惊,两臂疾错,大袖交拂,飞快的旋过身子来,忽觉肘间一凉,低头看时,两只肥大的僧袍袖口,业已齐腕而断,到了慧心手中了。   少林派神功绝技,领袖武林,了尘大师身为一派掌门人,此时虽然神志已昏,武功却未失去,怎会在指顾之间,竟失手连衣袖也丢了。   他惊讶莫名的怔忡而立,好一会才想起慧心第一剑原是虚招,趁他合掌夺剑的刹那,突然将剑身下沉,同时很快转到他左侧面,因此能在他情急失措、旋身待收之际,从容割断他两只衣袖。   一念及此,定神再看,果然,慧心所立方向,此时正在他右侧方三尺以外。   了尘大师暗叹一声,心忖道:奇学!奇学!这一招虽非以力打力取胜,其中精妙诡异快速变幻,实非常人能及,老衲两只衣袖断得不冤。   自从迷失本性之后,这是他第一次有比较清晰的分析和判断,他一生沉迷武术,此时因为偶触灵机,刹那间好像清醒了一下,可惜灵光一瞬即逝,怔得一怔,蓦地宏声暴喝,挥掌重又扑了上来。   古秋霞抡起钢拐,和青城掌门人乙真道长双双上前助战,三位绝顶高手,丁字形围着慧心,各展全力,顿时激斗在一起。   转眼数十招,慧心以一支三刃剑力敌三人,毫无败象,那三刃剑上散发出的阵阵乌光,攸起攸落,矫捷得有如一条无法捉摸的泥鳅。   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全走的沉稳路子,招招出手徐而不急,古秋霞手上多了一根钢拐,招法显得泼辣而凌厉。   但慧心的“惊虹八剑”,却是以快打慢的飘忽之学,数十招以后,但见剑影,不见人踪,竟将三个第一流高手迫得团团乱转a   田秀贞尚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剑术高强年轻能手,冷眼旁观了盏茶光景,忽然秀眉紧皱,沉声说道:“春兰,叫他们都退下来,我要亲自会会那女孩子。”   她身边那青衣女婢应了一声,闪身而出,高叫道:“教主有令,三位速退!”   古秋霞一听,首先抽拐跃退,了尘大师虚拍两掌,拂袖退了半丈,乙真道长抽身略迟,猛觉慧心剑幕大盛,嗖嗖嗖一连三剑,莫不贴着他身子掠过,一惊之下奋力拆了两招,第三招封架用缓,左肩头早被剑尖扫中。   一阵椎心刺痛,使他忍不住哼了一声,按住伤处踉跄退到一丈以外,鲜红的血液,从指缝中汩汩而出。   慧心横剑冷笑道:“所谓称霸武林的六大门派,所谓扬威中原的万毒教,原来不过如此。”   田秀贞倒提着那条丝带,缓步走了过来,两眼注视着慧心瞬也不瞬,默然许久,才平静地问道:“我看你年纪甚轻,一身剑术已得神髓,想必师出名门,能把你的师门告诉我吗?”   慧心扬眉道:“这个么?你管不着。”   田秀贞浅笑说道;“其实你不肯说.也瞒不过我,百年前剑圣徐昌,以一柄三刃奇形剑和惊虹八式剑法,威惧武林,这件事虽然相隔时久,早已被人遗忘,但从你所用兵刃和剑术.不难看出正是三刃剑和惊虹八式,那么,你一定是剑圣徐昌的传人?”   慧心耸耸肩,不屑地道:“偏偏你猜错了,我师父虽然俗家姓徐,但我却没听说过什么剑圣徐昌的名字。”   田秀贞听她直认师父俗家姓徐,脸上登时掠过一件惊骇之色,点点头道;“这么说,那就更不会错了!”   慧心不耐地说道:“你要较量几招,就快些动手,我可没工夫跟你谈家常。”   田秀贞笑道: 自然要领教,但我先要问你,你跟姓凌的是什么关系?”   慧心冷冷道:“你不用管。”   田秀贞平静地道:“我为什么要管你,但我看你乃是纯真无邪的人,却跟一个无耻淫贼结伴,也许你不知人心险恶,江湖奸诈,受人蛊惑,我却深深替你惋惜。”   慧心闻言螓首低垂,沉默了片刻,突然仰起头来,冷声道:“我不想跟你说这些,咱们兵刃上分个高下吧!”   田秀贞一抖丝带,带端垂地,横移了一步,笑道;“也好,不过我得事先告诉你,我这条丝带通体俱经剧毒涂抹过,专闭人内家真气,你最好仔细些。”   慧心冷哼一声,三刃剑迎胸平划,蓦地上步出剑。一道鸟黑光芒,直袭田秀贞颈项。   田秀贞粉颈一歪,低喝一声:“好一招‘银河飞星’!”玉婉轻抖,丝带一弹而起,反卷她握剑的右手。   避招、还攻,既快又准,姿态曼妙,慧心暗吃一惊,‘唰’地撤剑换招,三刃剑反手一圈那丝带一连在剑身上绕了三匝,紧紧缠住。   田秀贞笑道:“果然不是庸手,咱们就较较内力如何?”   慧心力贯剑身,坚剑如山,哼道:“只怕你软带故不过我的三刃剑锋。”   田秀贞道:“那却不见得。”   两人各运内力,同时向怀中扯,一阵“格格”低响,那丝带紧紧握在三刃剑上,除了越扯越紧,分毫也没有损坏。   慧心怒起,低“嘿”一声,内力源源拥出,乌黑的剑身不住颤抖。   田秀贞也是笑容尽敛,一只手挽着丝带,双脚渐渐陷人地中,足有三寸以上。   这时候,场中诸人和藏在草丛中的韦松,莫不屏息静气.全神注视着相持不下的田秀贞和慧心,只见她们渐渐脸色由红而青,彼此的脚踝,都深深陷入地里,足过了半顿饭之久,竟然也谁胜不了谁。   韦松脑中飞忖道:“慧心师妹年轻,怎及得田秀贞奸诈阴险,如此较拼内力,要是一方使巧弄诈,另一个人最易负伤,我必须阻止她们再这样拼耗下去—一”   心念及此,正欲有所行动,蓦听得田秀贞娇叱一声,握住丝带的右手突然一松,整个身子跟随着丝带凌空腾起,向前飞扑过去。   慧心全力在较拼真力,冷不防对方会忽然松手,一时劲道落空,果然拿桩不稳,踉跄向后连退!   就在她倒退未稳之际,田秀贞身随带走,凌空扑到,左手一扬,一缕寒风,猛向她头顶“百汇”要穴按落。   变起仓促,慧心猝不及防,竟来不及招架!   凌鹏惊呼一声,提剑欲上,古秋霞发出一声断喝,钢拐一横,半途已将他截住。   眼见慧心已经陷身险境,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韦松双掌一按地面,身形从草丛中冲天而起。   人在空中,掌力已发,相距尚有三丈,掌力凝而不散,恍如有形之物,遥遥一击,正中田秀贞左臂。   “蓬!蓬!”紧接着两声闷哼!   田秀贞娇躯一斜,直如断线风筝,飘飞出五丈以外,但她中掌之际,也同时拍中慧心右肩,慧心向后又退了三四步,虽然定桩站稳,三刃剑和丝带却一齐坠落在地。   田秀贞落地之际,左腿一歪,险些摔倒,受伤的臂上一阵火辣辣刺痛,当她回头看见竟是韦松,芳心又惊又急,勉强忍住痛楚,现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道:“韦表哥,是你打了我一掌?”   韦松一怔,喝道:“你—一你叫我什么?”   田秀贞嫣然道:“你忘了?我是你的兰表妹。”   韦松怒道:“胡说!你是田秀贞!’   田秀贞道:“不错,我是田秀贞,但在湖北的时候,是你自己把我当作徐文兰,向我道歉,又跟我一路到鲁家堡,是我帮你寻仇,两次入堡,逼死了鲁伯廷—一这些经过并不太久,难道你都忘记了么?”   韦松听了这番话,忍不住机伶怜打个寒噤,道:“啊!原来你—一真的是你冒充兰表妹?”   田秀贞耸耸肩,道:“并不是我冒充,是你自已一定要叫我兰表妹,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韦松恍然领悟,惊得一头冷汗,喃喃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难怪鲁老堡主身上半截断剑,会无缘无故拔了出来。”   一股怒火,从心头直冲脑门,他用手一指田秀贞,厉声叱道:“是你害死了他!你故意把断剑从他穴道上拔出来,使他毒发而死,无法说出我爹娘一门惨死的真相?”   田秀贞摇摇头道:“你弄错,我要杀他易如反掌,何必暗下毒手。”   韦松嘶声吼叱道:“是你1是你l你不但害死鲁伯廷,还假冒我的名字,夜焚鲁家堡,害得我有口难辨,田秀贞,你好毒辣的手段—一”   田秀贞咯咯笑道:“我的韦大侠.男子汉敢作敢当,你和我同入鲁家堡,放火杀人,都是铁铮铮的事实,现在又何苦把恶名推在我一个人头上,其实,我就替你担当了又算得什么,反正你是我的韦表哥,天下人全知道你已经投效了万毒教……”   韦松怒不可遏,呼的一掌推去,断喝道:“我今天先杀了你这阴险狡诈的贱人!”   田秀贞晃身疾退,古秋霞却从斜刺里穿了进来,挥臂一扬,硬接了一掌,两人身形微挫,田秀贞已经拾起地上丝带,退到两丈以外。   韦松此时急怒如狂,双掌连环交劈,掌力似骇浪汹涌,没头没睑向古秋霞撞去,无奈那老婆子一身功力也非等闲,一时那里打得退她。   田秀贞低声向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吩咐了几句,竟然转身领着春兰姗姗而去,临行前回过头来,向韦松露齿一笑,说道:“韦少侠,事已至此.你除了真正投效万毒教,天下已无你容身之地,我不勉强你,但是你自己要仔细考虑一下。”   韦松被古秋霞拦住,眼睁睁看她移动莲步,穿林而去,除了破口大骂,再无别的方法可以出这口心头怒气了。   田秀贞一走,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便双双跃上前来,大声道:“奉教主令谕,接战姓韦的小辈。”   古秋霞用拐猛攻两招,抽身退出,点头道:“二位小心了,这小辈掌上功力不弱。”   了尘大师大袖一拂,当先抡掌接替了古秋霞,乙真道长也不怠慢,急急上前联手合攻,古秋霞仰天大笑,倒提着钢拐,转身向林中而去。   韦松怒叱连声,左冲右突。却被乙真道长和了尘大师联袂挡住.纠缠了将近百招,田秀贞业已远去,再也无法追上,韦松长叹一声,收掌闪退,道:“你们也去吧,我明知你们神志已失,何忍再与你们为敌!”   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面面相觑,脸上一片茫然。   乙莫道长木然说道:“这小辈说些什么?大师听懂了他的意思了吗?”   了尘大师痴迷地摇摇头,道:“老衲只知教主有令,须接战二百招以上,才能退走,其他的一概不懂。”   乙真道长道:“正是,咱们还有多少招未满?”   了尘道;“大约还有百招,咱们打完了再走。”   乙真道长应了一声:”好!”双掌一错,重又扑了上来。   韦松一面封架,一面暗忖:田秀贞限令他们二百招内不得撤退,显然是藉此掩护她从容遁走,她料定我不忍心对迷失本性的人下手,才留下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此时此地,既无他人,我何不用“返魂丹”给他们试试?   想到这里,偷眼回望,却发现慧心和凌鹏都已经不在身后了。   他心头不禁着慌,凌鹏和慧心趁他与田秀贞纠缠之际,悄悄离去,这表示慧心对他芥蒂仍深,根本不想和他见面。   误会!误会!唉!这误会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化解得清楚!   他虽然惦念慧心,但更关切眼前这两位失去心志的武林名宿,何况。难得有此机会,无论如何,他应该先救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就算暂时追不上慧心,也问心自安了。   公与私、义与谊,两种截然不同的责任,很快在他脑海中分出就重孰轻?孰急就缓?于是一横心,掌上突然加了三成力道。   他暗中已有计较,出招运掌,不再退让,双掌翻飞,招招与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硬拼硬架,劲风飞旋激荡,威势顿盛。   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虽然都是掌管一派门户的高人,但自从中了”迷魂神水”之毒,头脑迟钝,招式功力难免打了折扣,硬拼十余掌,三人齐都感到心血沸扬,真气不稳。   韦松兀自不肯罢手,咬着牙又力拼五招之后,见了尘大师和乙墓道长都已额冒冷汗,喘息频频,两张木然痴呆的脸上,浮现着一片红潮。   他知道时机已近,飞出两掌,迫退了乙真道长,立时大声喝道:“住手,我有话说!”   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双双停手,诧道:“咱们奉命跟你打满二百招,最好不要耽误时间。”   韦松气喘吁吁地道:“俩位都是当今一代掌门人,以二敌一,在下力不从心,这场架打不下去了。”   了尘大师喘息叱道:“打不下去也要打满二百招,这是教主令谕。”   韦松不理,假作疲惫不支,盘膝坐在地上,道:“教主只限招数.又没限定时间,咱们何不休息一会再打,反正打满二百招才止。”   了尘大师喘着气问乙真道长道:“这办法倒也使得,老衲此时颇觉有些头昏气急,何不大家休息一会。”   乙真道长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忙点头道:”贫道亦有同感,谅他逃不了,咱们就休息一会吧9’   可怜两位当代武林高人,只因神志昏迷,浑忘了从前的机智阅历,竟在韦松之前丈余处,各自盘膝跌坐下来。   这时候,他们脑中混白一片,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等候韦松.打满二百招。   韦松看在眼里,心中略放,忙一探手,从怀里取出那只盛放“返魂丹”的铁匣。   他故意缓缓掀开匣盖,凑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语道:“祛心烦,除脑昏,清心爽神,天下没有比这东西再好的了,如此珍品,是万万不能随意糟蹋的。”   他一面吸气,一面却藉吐气的时候,潜运内力,使“返魂丹”奇异的香味,迎面飘向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   奇丹异香,不同寻常,何况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正当耗为略过,心烦气躁之际,突然闻得这股沁心异香,双双神色一震,都直勾勾拿眼睛死盯着韦松手里的铁匣。   韦松暗暗颔首,不禁替这两位可怜老人,感到无限同情。   他手中虽有灵丹,若不想个方法,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未必肯安心服用。   心念一转,轻轻从匣中拿起一粒“返魂丹”,珍惜无比纳人口中,然后将铁匣顺手放在前面不远处地上,含笑道:“在下心气烦怫,必须先服一粒灵丹,凋息片刻,才能动手,只好请二位略等些时候了。”   说罢,便闭目默坐不语。   其实,他含着那位“返魂丹”.却在暗中注意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的表情,那铁匣就在距他们数尺远的地方,阵阵浓香随风散播,数丈之内,一片清香。   乙真道长瞪目而视,喉中干燥难耐,鼻孔不由自主一张一翕,蠕蠕而动。   过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小辈,你这铁匣中是什么东西?”   韦松假作没有听见,跌坐如故,好像正调息行功,无暇开口。   了尘大师也按捺不住,沉声道:“你最好把匣子收起来,这样将灵丹放在老衲面前,是什么意思?”   韦松听得明明白白,却垂目端坐,只是不理。   乙真道长接口道:“你这样不理不睬,要是贫道也吃了你的灵丹,那时却不好怨及贫道。”他说这话时,实则早被‘返魂丹’散播的异香所引,恨不得赶快抢一粒塞进嘴里,但他本性虽然丧失,终于顾及自己年龄身份,所以没有动手。   了尘大师咽了一口唾沫,道:“老衲十分心躁脑昏,他这灵丹既能清心爽脑,就吃他一粒,谅来无妨。”   乙真道长忙道:“正是,教主并没有限令你我不许吃他的丹药。”   了尘大师霍地跳了起来,道:“这么说,能吃?”   乙真道长也站了起来,道:“当然能吃!”   了尘大师迫不及待道:“那么咱们就吃他一粒吧!’两人理直气壮,大踏步走上前来,两人取了一粒“返魂丹”,了尘大师朗声对韦松说道:“咱们吃你一粒药丸,调息之后,再动手打满二百招。”   两位“运魂丹”一人口中,片刻工夫,化作唾液,顺喉而下。   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刚回到原处盘股坐下,只觉那股清凉液体一人腹中,立时变成一团灼热无比的火球,从胸腹开始,四散奔市。   片刻间,四肢百骸上似被烈火烧烤,说不出的刺痛酸麻,骨节欲裂。   两人初时兀自强行忍耐,渐渐脸色由红而青,由青而紫,一连数变,额上汗如雨下,双双大喝一声,仰身栽倒。   韦松霍然张目,迅如闪电般从地上一跃而起,首先取了铁匣挡在怀中,然后扬手分点了上大师和乙真道长“七坎”和左右”幽门”三处穴道,不使药力下沉丹田。   这样一来,热流一齐回攻脑际,只见了尘大师和乙其道长项间额前,不住溢出淡红色的血水,气息逐渐微弱……   ------------------------------------------- ----- 第二十章 祸福无常 韦松伸手探探两人鼻息,只觉气若游丝,仿佛随时都有中断可能,不禁暗急,忖道:难道药性过烈?或是“碧罗毒经”上记载错误,返魂丹解不了迷魂毒水的毒?   可是,他转念又忖:返魂丹功可助长内力,化除百邪,兰表妹曾经服用,我刚才也吃过一粒,论理纵无益处,也不会有害处,他们怎会变得这般模样?   仔细一想,忽然领悟,暗道:必是“迷魂毒水”之毒,已经深人他们脑际,此时药力上行,他们不知不觉用本身内力反抗药力,才会变得这样难过。   于是,骄指如戟,又点了两人“睡穴”。   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同时吐出一口长气,体内真气消散,人也沉沉睡去。   内抗之力一失,呼吸也渐趋均匀,脸色转白,但额上溢出的淡红色血汗,却仍然未止。   韦松把“子母剑”马梦真也从草堆里搬出来,三个昏睡的人平放在一起,耐心地替了尘大师和乙墓道长拭擦着血汗;静观变化。   这时候,他不期然又想到慧心,她一见到自己就怫然离开,会到什么地方去呢?要是她仍然摆脱不开凌鹏,会不会真的助他到桐柏山去加害神手头陀?   一想到这里,使他机欲伶伶打个寒战,自语道:“我不能忽略了这一点,慧心师妹任性偏激,要是果真助凌鹏干出什么滔天大错来,那时我将百死莫赎了。”   但,在未救醒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之前,他实无法分身赶往桐柏山去,一刻之差,说不定遗恨终生,这叫他怎么办才好?   正在心急,“子母剑”马梦真忽然轻嗤了一声,身子扭动了几下,仿佛就要清醒过来。   韦松心中一动,暗道:这位马姑娘与我也有芥蒂;待她清醒过来,势必要费许多口舌解释,我何不留字略作说明,请她照顾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正可抽身去追赶慧心师妹,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主意打定,却又想到身边并无只笔可用,既然留字说明,必须把了尘大师等中毒经过,以及自己在舟中认错了人所发生的误会,简略地告诉马梦真.单只这两件事,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他思忖了一会,便往林中搬来一块大青石,默运指力,以指代笔,刻石作字。   落指之际,沙沙有声,韦松但觉内力如泉如浪,层层不休,指尖划过石面,碎屑纷落,顷刻间,已刻下近百字,竟然丝毫不觉吃力和疲惫。   留字完毕,站起来长长嘘了一口气,低头望望沉迷未醒的少林高僧和武当掌教,见他们血汗已止,气息渐渐正常,显见药为业已行开。   他未能亲见少林武当二派掌门人恢复本性后的情景,未免略感憾意,但势难久候,只得将大石移近马梦真身边,又取出一粒“返魂丹”,喂进她口中,以作酬犒她看顾之德,然后长叹一声,飞步穿林而去。   林外是一片田亩,小道尽头,疏落落有几户人家,这时天色初明,村落里已有缭绕的炊烟升起。   韦松过才想起肚里略有饥意,但此时心急赶路.只得暂时忍耐住,洒开大步,直奔桐柏山。   一路上,不时打听,乡人异口同声,的确有一男一女向鄂北去了,女的年岁甚轻,男的断了一臂。   韦松得此消息,心惊不已,越发昼夜兼程,片刻不敢耽误。   因为他知道神手头陀功力全失,桐柏山只有“袖手鬼医”艾长青夫妇,万万不是慧心师妹的敌手,何况其中还有一个狡诈阴险的凌鹏。   疾驰狂奔,第三天,一早便到了桐柏山。   他遥望峰顶,积雪已溶,回忆神手头陀初次携他登山医,那份古道热肠,感人豪义,何等可敬可佩,不想自己受厚恩,这些日子来,一事未成,反而将灾祸惹到桐柏山来了,凌鹏只要损伤了桐柏山一草一木,对他来说,也将愧恨终生了。   韦松毫无迟疑,飞步登山,途中留神一看,却看不出有任何异样,整个桐柏山像沉睡在甜梦中,连一丝动静也没有。   一阵急奔.远远已望见”袖手鬼医”艾长青那栋孤零零的茅屋。   屋前一片沉寂,门扉紧闭,闻无人声。   韦松在屋前草坪上停步,忽然心里想到这情形竟有些和他由衡山返家时的景状很相似。   他猛可一怔,突从心底生出一阵不祥之感,脑中飞转,失声忖道:难道我来得太晚了么?   这片刻之中,韦松仿佛从火热的熔炉跌进了冰窖,神情一呆,忽然又像从冰窖跳进了火炉,浑身热血一齐沸腾起来,拔腿直向茅屋奔去,同时高声叫道:“艾老前辈,艾老前辈—   一”   呼喊中,人近屋门,迫不及待扬手一掌,劈开了屋门,一头冲了进去。   茅屋里黑沉沉的,韦松一只脚才踏过门槛,忽听有人“嘿”地吐气开声,一股风劲,当头卷到。   韦松脚下一滑,左掌顺势一翻一拨,那劈来的劲风吃他拔得由身侧掠过,撞在木门上,“蓬”一声,木门重合,屋中更黑得伸手难辨五指。   韦松错掌当胸,沉声间道:“是谁?”   数尺外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也在同时喝问道:“你又是谁?”   那人一出声,韦松一颗心顿时落地,惊喜的叫道:“请问是艾老前辈么?您老人家没有事吧?”   艾长青一动不动端坐在一张竹椅上,眼中闪射着既惊又诧的光芒,没回他的话,反问道:“你是韦松?”   韦松忙道:“晚辈正是韦松—一”   不料话声未毕,艾长青忽然断喝道:“畜生,你还有脸到桐柏山来吗?”呼地一掌,又劈了过来。   韦松侧身一闪,急问“老前辈,莫非此地出了什么事?”   艾长青气急败坏,喘息不已,好一会才冷冷道:“你—一你且看看这是什么?’韦松大惊,疾退一步,拉开木门,藉着门外的进来的一缕亮光,这才发现茅屋中竟不是从前的样子。   左边屋角,扎着一张简陋的灵案,素幡白帷,供着神位,案后停放着一具乌黑棺木,寒气幽幽,充满凄凉阴森之气。   韦松一见棺木,喉头一股热血,险些冲出口外,颤抖着喃喃道:“是—一是神手—一神手恩—一恩公—一?”   艾长青“呸”地啐了一口浓痰,冷笑道:“如果是那酒肉和尚,那倒好了。”   韦松听得一怔,忙移步到灵前,一望那牌位上竟写着“亡妻赵氏兰英之灵位。”   他又是一怔,赶忙跪了下去,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方才惊问道:“老人家素极健朗,怎会突然仙逝了呢?’   艾长青眼中热泪盈盈,脸上却仍然一片冷漠,缓缓道:“再健朗的人,能经得住内家掌力在命门穴上狠拍一掌吗?”   韦松骇然道:“这么说她老人家竟是被人打伤致命的?”   艾长青冷冷道:“不是打伤致死,难道是她自己活得不耐烦了?”   韦松越加惊诧,又问:“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前辈能否为晚辈赐告一二 ”   艾长青冷峻地道:“你自己的事,还须人家再告诉你?”   韦松大感惶惧,屈膝跪下,道:“晚辈确不知此事原委,如有虚言,皇天不容。”   艾长青深深叹息一声,冷冷道:“或许你不知经过,但此事因你而起,如果没有你中毒求医,老夫何至结此强仇?唉!这都是酒肉和尚害苦了我—一”   韦松哀求道:“老前辈请将详情赐告,如系晚辈罪孽招致祸灾,晚辈愿粉身碎骨,报偿恩公老前辈。”   艾长青冷冷一哼,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韦松道:“晚辈承蒙厚恩,得全残命,离开桐柏山,一直为父母疑案奔走江湖,决不知桐柏山竟然发生了惨变。”   艾长青道:“那么,你如此情急败坏回到桐柏山来,为的什么?”   韦松道“晚辈因邂逅神手老前辈叛徒凌鹏,得悉他正蛊惑一位武功极高的女孩子,结伴赶来桐柏山,欲对神手老前辈不利,是以昼夜兼程赶回,共谋抗御之策。”   艾长青脸色一变,问道:“那女孩子是什么人?”   韦松道:“说来一言难尽,她本是晚辈一位尊长门下,算起来应该是晚辈的师妹,但她一向隐居深山,不悉世故,最近为一点误会负气高山,以致被凌鹏花言巧语所蔽—一”   艾长青突然凄声大笑,道:“好!好!你给我这桐柏山招惹来的麻烦还太少了,老婆子赔了一条性命,说不得我也跟上一条命,这就是我救你的代价,这就是破例医治你的报应!”   说罢,又扬声狂笑不止,神情竟是十分激动悲愤。   韦松心中好生难过,却又无法解释,含泪静等他狂笑完毕之后,方才怯生生道:“晚辈自知罪孽深重,无端祸连老前辈清修福地,只求赐告其详,终将毁身为报,消赎罪。”   艾长青怒目一张,厉声道:“你能报偿得了么?老婆子一条性命和老夫毕生心血,毁于一旦,你有几条命?敢说报偿的话?”   韦松被他责备得无话可说,只得默默垂首,含泪承受。   艾长青吼了一阵,气也消了大半,忽又长叹一声,幽幽说道:“自从你伤愈离开桐柏山,酒肉和尚调息了数月,武功虽失,精神已渐渐恢复,便整天吵闹要下山行走,我因他久走江湖,仇家必多,怕他一旦遭遇旧仇,难以应付,是以坚留他在此长住,每日丰筵厚席,苦苦相劝,为了这件事,他和我日夕争吵,几乎无一宁日。   后来我实在拗他不过,只得答应亲自陪他离山游玩些时候,让他散散心,解解闷.打点行装,两人一同往南阳府闲逛了半个月,谁知尽兴归来,山上已遭了惨变—一”   韦松心头一紧,怔怔倾听着,不敢出声打岔,过了一会,却见艾长青冷漠的脸上,缓缓淌下两行晶莹的泪水,流过面颊,悄然滴落在襟前。   艾长青素以冷傲孤僻著名,此时缅怀惨事,竟然悄悄流下辛酸的泪水,韦松猜想那所谓“惨变”,必然真正伤透他的心,忍不住硬咽问道:“就是那时,老婆婆遭了人家毒手么?”   艾长青突然神色一振,脸上重又恢复冷漠之色,恨恨道:“岂止她一条老命,连老夫数十年踏遍天下各名川大山,蝉箱耗神,搜集的满屋奇药异草,尽被毁去,我活了几十年,一夜之间,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其他,什么也没有。”   艾长青仍旧不露丝毫诧异,冷笑道:“他一身武功全失,如果真的去寻人家霉气,也不过枉送性命,于事何补?”   韦松急道:“敢问他老人家已经去了多久?”   艾长青道:“大约已有三四天。”   韦松跌足道:“这么说,晚辈势非立刻去追他老人家不可,但是,这儿一唉一—”   忽然心念一动,忙道:“老前辈;您老人家屋毁人亡,此地已无留恋,何不请随晚辈立刻离开桐柏山,一同去追神手老前辈?”   艾长青满面不悦之色道;“你说得轻松,老夫隐居此地二十余年,一草一木,莫不亲手栽植,如今老婆子尸骨未寒,你却劝我弃家出走?”   韦松道:“不!晚辈绝没有这个意思,只是神手老前辈孤身赴仇,必须劝阻,而凌鹏近日定然要寻到此地来,如果见不到神手老前辈,只怕会对您老人家不利。”   艾长青听了,冷笑不止,道:“他如果要来,尽可由他,老夫子然一身,难道还怕他不成?”   韦松见他固执不从,心中焦急,然而思忖半晌,却又无法劝他,神手头陀已离桐柏山数日,如果任他去到万毒教总坛,以他一个失去武功的人,那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他双手互搓,低头沉吟。始终想不出一条两全之策,既不能弃神手头陀生死不顾,又不敢就这样让艾长青留在桐柏山,等待凌鹏的折辱屠戮。   他只恨自己只有一个身子,偏偏一连发生的事故,处处都需要他去,处处又都是那么刻不容缓。   寻思无计,因又问道:“您老人家枯守破屋,莫非就这样长伴灵枢,永远不再离开了?”   艾长青不耐烦地叱道:“老夫隐迹山林,自然准备老死山中,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韦松道:ˇ晚辈思念神手老前辈安危,欲要赶赴湖境,一则阻止他老人家,二则设法往万毒教总坛,为你老人家报复血仇,可是,却不放心让你老人家独自留在此地。”   艾长青冷哼了两声,索性连话也懒得回答,冷冷闭上眼睛,状似入定。   这情形,自然是表示他已有不愿离开桐柏山的决心。   韦松苦劝无效,唯一的希望,只盼凌鹏和慧心能够早些寻来,是福是祸?早一点解决,便可以直趋湖北,追赶神手头陀了。   但,说也奇怪,凌鹏和慧心分明比他动身早,而他在桐柏山上,焦急不安等过了一整天,竟然还未见到他们的影子?   这一整天,他不停在山前山后奔驰巡视,捱到第二天,神志略觉松弛,才感到已经一连两天粒米未进了。   艾长青默默坐在茅屋中,也是一整天不言不动,不饮不食,神情木然,就像一尊泥塑的偶像。   韦松心急如焚,见他那种表面冷漠,内心凄苦之状,心里越加难过,恨不能以身替代他才好。   忽然,记起身边带有旷世灵药“返魂丹”,功能助长内力,此时或许对艾长青悲痛心情有些禅益。   于是急忙取出铁匣来,恭恭敬敬捧到艾长青面前,低声道:“老前辈,这是晚辈在西岳华山历尽艰辛寻得的‘返魂丹’,老前辈绝代名医,定知它的功用,何不服用数粒.略止悲伤?”   艾长青垂目而坐,不闻不动,竟像对那一匣旷世灵药,引不起丝毫兴趣来。   韦松大感诧异,心想艾长青平生最喜奇丹灵药,这种情形,倒是绝顶怪事。   他一连又重复呼唤了两次,仍然未见动静,心中诧讶,走到近前仔细一看,蓦地发觉艾长青嘴角正流出一丝腥黄的涎水。   韦松猛然一惊,急忙伸手一探他鼻息,登时机伶伶打个冷战,失声叫道:“老前辈,老前辈,你怎么了—一”   原来艾长青气息已弱不可察,显然是眼下什么毒药,冀图自伐而死。   韦松心慌意乱,匆匆将艾长青扶放在一张竹榻之上,掀开铁匣,顺手抓了一把“返魂丹”塞进他口中。   他此时只急于救人,也忘了“返魂丹”何等珍贵.这一把,少说也有四五粒之多。   正在慌乱,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娇脆的语声;“唉!这鬼地方真难找,你看看那栋茅屋是不是?”   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接道:“山中别无人烟,大约这栋茅屋是不会错了,但屋中人声寂静,难道他还没有赶来?”   娇脆声音又道:“咱们能赶在他前面最好,现在且不要惊动屋里的人,等一会出其不意,才好出手。”   那男人的声音道:“姑娘说得是,咱们最好别使对方的人知道,先寻隐蔽之处藏起来,等一会暗中出手,必能事半功倍。”   话声至此,复归岑寂。   韦松听那娇脆的声音,分明正是慧心,顿觉一惊,忖道:她果然和凌鹏结伴同来寻仇,桐柏山与她何仇何恨,她这般助纣为虐,倒行逆施,未免太过份了!   他蹑足掩到门后,隔门张望,屋外已寂然不见人踪,看样子他们当真躲起来了,但她欲等什么?为什么要暗中出手?韦松却如坠五里雾中。   过了一会,远远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条人影,电掣般到了屋前。   韦松偷眼望去,不觉一怔。   原来那来的两人,乃是一男一女,那女的年纪甚轻,约莫只有十三四岁,一身墨黑色劲装,肩插双剑,面目却十分陌生。   最奇怪的,是那男的双目炯炯,神情诡异,左臂折断,竟是凌鹏。   这刹那,韦松才想起刚才和慧心谈话的男人,声音和凌鹏不甚相似,敢情与慧心同来的,是另一个男人,而与凌鹏一同赶到的,却又是另一个少女。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韦松更加迷惘了。   凌鹏领着那黑衣少女在茅屋前停步,指着茅屋,低声向她说了几句,那黑衣少女微微额首,含笑道:“你去叫他出来,我自有办法。”   凌鹏沉吟一下,面露忧郁之色,低声说道;“那老和尚功力已失,不难应付,艾长青并非了不得高手,有你在此,也足可手到擒来,令人担心的,是那尼姑一身武功极高,她又跟我闹翻了,不知她会不会赶来捣乱,这一点却不能不防。”   黑衣少女冷冷笑道:“你把那尼姑说得比那天上神仙还厉害,我却有些不信。”   凌鹏道:“盛姑娘,在下绝非过甚其辞,那贼尼姑年纪虽然不大,一手剑术却已达化境,要是她果然赶来了,合你我二人之力,只怕也挡她不住。”   黑衣少女不耐地道;“好了!好了!你要是害怕,就不该来,既然来了,就不必害怕,咱们两虽然结交不久,但彼此志同道合,你要杀师出气,我也要代三位师父寻仇,如果你不敢动手,咱们各干各的好了。”   凌鹏大笑道:“我的好姑娘,要是害怕,我还会陪你来吗?不过,为了防备万一,最好姑娘先动手,我一面替你守望,一面相机助你一臂之力,先杀了艾长青老儿夫妇,和尚就是俎上之肉,不必费手脚了。”   黑衣少女哼道:“我先动手就我先动手,你且等着瞧吧!”   说着,双臂一张,呛呛两声.肩后双剑一齐出鞘,闪身欺到茅屋前,沉声叫道:“艾长青在家吗?”   韦松心念一动,哑着嗓音接口答道:“什么人?敢到桐柏山来张狂叫嚣?”   黑衣少女傲然一笑,按剑叫道:“姓艾的,血债血了,你以为躲在桐柏山便能苟活残生了么?”   韦松不知什么“血债”一时无法回答,一抬腿踢开木门,提剑而立。   他一脚跨出门槛,凌鹏首先吃了一惊,远处草丛之后,也响起两声极轻微的诧讶之声。   韦松且不理睬凌鹏,倒提长剑,向那黑衣少女一拱手,冷峻地问道;“姑娘欲寻艾老前辈何事?”   黑衣少女闪着一双寒光激射的眸子,低声反问:“你是谁?”   凌鹏身形一闪,疾跃过来,接口道:“盛姑娘,这位乃在下同门师弟,名叫韦松,姑娘请暂退,在下跟他说话”   韦松冷冷说道:“神手前辈门下,从来没有面颜无耻,弑师欺祖的门人。”   凌鹏脸上一阵红,仍然假笑道:“韦师弟错怪愚兄了.自从湖北分手,愚兄一直惦念师弟去处,加上思念恩师,无日或忘,特意赶来桐柏山,只求拜见恩师一面,以慰渴思。”   韦松乃是正直之人,见他居然当面撒谎,真是又气又笑,抢着道;“好一个无日或忘,可惜你来得晚了一步。”   凌鹏急道:“怎么?他老人家已经—一”   韦松道:“他老人家不巧刚在三天前离开桐柏山,独自往湖北万毒教总坛去了。”   凌鹏“啊”了一声,脸上颇有失望之色,眼珠乱转,沉吟未语。   韦松道:“怎么样?很失望吗?”   凌鹏笑道:“的确使愚兄十分失望,多年思慕之情,不想竟缘俚一面,愚兄只好再经湘北去寻他老人家了。”   韦松冷笑道:“你还想离开桐柏山吗?”   凌鹏一怔,朗声笑道:“愚兄怎的就不能离开?莫非贤弟想——”   韦松脸色一沉,冷叱道:“当年你叛师欺祖,本当诛戮,我师父剑下留情,只断你一臂,原意放你一命,希望你能有痛悟前非的一天,不想你劣性难除,时怀凶念,满口假仁假义,心里却时时不忘杀师泄愤,就凭这一点,我今天也不能放你好好离开桐柏山。”   凌鹏听了,反而笑道:“我只说贤弟是我唯一知己,不想也对愚兄误会如此之深,常言道得好:时久见人心。愚兄今日决不作无谓辩解,相信将来你一定会了解的。”   韦松喝道:“方才你尚满口不逊,和这位姓盛的姑娘商议谁先出手,言犹在耳.还敢狡赖不成?”   凌鹏笑道:“所以贤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位盛巧云姑娘,乃玉门三英晚年合收传人,当年玉门三英在祁连山中,曾与艾长青略有过节,全仗恩师化解,三英各负重伤,隐忍多年,最近查悉艾长青隐居桐柏山,才令盛姑娘千里寻仇,了结当年一段公案,这原是江湖中天经地义的事,愚兄与盛姑娘不期而遇,暗想当年恩仇,既系由恩师一手化解,此番自然仍应请他老人家出面,为两家说一句公道话,是以顺道领盛姑娘前来,原是为己为人一番苦心,贤弟断章取义,倒派了愚兄许多不是了。”   这番话,说得堂皇之极,韦松虽然明知他信口胡说,无奈口拙舌乐,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徒自气得冷哼不已。   凌鹏扬扬得意又道:“现在恩师既然不在桐柏山,只有请艾老前辈亲自与盛姑娘见见面,谁是谁非?不难评出一个道理来,愚兄和贤弟正好代他们做个见证人。”   韦松扭头望望那黑衣少女,见她手握双创,脸上一片木然,于是拱手道:“姑娘奉令代师寻仇,在下对当年之事,不敢置掾,但姑娘来得实在不巧,艾老前辈夫妇,已在三天之内,先后过世了。”   黑衣少女眼中一亮,吼道:“死了?人在见人,人死见尸,你别想只凭一句话就可以搪塞得过去。”   韦松道:“在下向来不惯说慌,信不信只有由你。”   黑衣少女道:“那么你闪开,让我进去搜一搜。”   韦松把脸一沉,叱道:“胡说,艾老前辈尸骨未寒,岂容你胡乱搜素。”   那黑衣少女充耳不闻,大刺刺向屋门便走,韦松长剑一横,厉声喝道:“你再敢踏进一步,作怪在下要得罪了!”   黑衣少女冷冷一笑,道:”姑娘倒要试试你凭藉些什么?”   话落时,双剑一分.左剑攻敌,右剑护身,剑影闪现之际,一只脚已踏向门旁,身法竟快得难以形容。   韦松大喝一声,振臂疾抡,寒光迎面一绞,三柄剑交相互触,“呛呛”连响,火星激射。   那黑衣少女粉臂上微感一麻,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闪着一双惊讶迷惘的眸子,在韦松身上溜来溜去,冷冷道:“原来你仗着几分蛮力,便想插手架梁,再接姑娘几招试试!”说着,脚下一转,人如柳丝迎风,忽然飘东落西,连踩七处方位,每一换步,双剑都一齐出手,刹时之时,一口气攻出了一十四剑。   这少女年纪虽然甚小,但出招临敌,竟似他有经验,每一剑似虚似实,飘浮不定,一十四剑看起来全未递实,却每一招俱都攻人必救,稍一疏忽,说不定便被她所乘。   韦松自从领略过慧心的“惊虹八式”剑法,只说天下快剑止于此点,不想这黑衣少女所使双剑轮转如风,其快速诡异阴毒,竟然不在“惊虹八式”之下。   他略一惊愕,好几次险些被她双剑扫中,奋力封拆过十四招,人已被迫退回木门之外,堪堪以身体挡住了门槛。   凌鹏冷眼瞥见,恶念随心而动,独臂一扬,也拔出他那柄比旁人长了一半的奇形长剑来,朗笑道:“韦师弟何必固执,果真人已死了,便让盛姑娘进去看看又有什么关系?”   韦松冷峻地道:“要进此屋,除非你们先杀了我。”   黑衣少女嘴角泛出一抹冷俏的浅笑,道:“就算杀了你,也并不是什么为难之事。”   她方才施展快捷手法,迫退韦松,心里难免小觑了韦松的真实本领,言笑之间,双剑乍合又分,翻翻滚滚疾卷而上,登时和韦松激战起来。   其实,韦松一身兼得南北双奇之长,蕴藏神手头陀一甲子苦修内力,若论真才实学,已可列为当今一流高手,刚才一时失愕,被她用诡异剑招迫退,并不是武功及不上她,如今背向门口,省去后顾之忧,数招一过,便渐渐的展开无穷内力来。   三柄剑盘绕飞制宛如三条银蛇,纠缠在一起,空际不时发出金铁交鸣之声,黑衣少女抢攻了将近五十招,这才发现韦松竟是越战越勇,剑上内劲逼发,一招比一招更重,剑锋划过,每每带着如撕制裂锦般刺耳风响,一层层如幕如墙的剑影涌现出来,将她严密的封隔在五尺以外,再也攻不进去。   她一连换了发几种诡异手法,要想引诱韦松离开门口,然后觅机冲进茅屋,但总未成功,韦松运剑沉稳.宛如山峙狱立,时间越久,心神也越能融会在剑招之中,意随剑动,剑由意变,招法与人神交会,完全溶合为一个整体,无论她怎样诱导挑引,毫不为其所惑。   他们两个人,正是代表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功,一个诡异辛辣,招招狠毒,一个却光明正大,安如泰山,一个剑似惊涛骇浪,泼辣无比;一个却如浩瀚汪洋,蕴藏着无限辽阔和广大。   是以,初次交手,黑衣少女显得攻势凌厉无比,时间一久,韦松已稳稳立于不败之地,两相衡量,那黑衣少女早已落在下风。   这种情形,看得凌鹏心惊不已,暗忖道:再让他们纠缠下去,今天只怕真的不能全身退出桐柏山,盛巧云这丫头好糊涂。   他意念一转,连忙沉声叫道:“盛姑娘,久战无意,为什么放着宝贝不用呢?”   黑衣少女闻言省悟,虚幌一招,抽身后退,左手剑反插入鞘,从腰间豹皮囊里,取出一粒核桃般大的黄色弹丸。   她屈指轻弹,那黄色弹丸化作一缕轻烟,直射在茅屋墙上,“波”地爆裂开来,刹时间,茅屋劈劈啪啪引起了熊熊大火。   韦松见她放火烧屋,勃然大怒,挥剑直扑上来,才奔出丈许,突然想起艾长青夫妇遗体都在茅屋中,万不能任其焚毁,连忙又返身向屋里奔去。   那知一转身,却见凌鹏横剑截住了退路。   韦松叱道:“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要怎样?”   凌鹏狞笑道:“贤弟武功剑术,已得恩师神髓,愚兄资质愚鲁,却想向贤弟讨教几招。”   韦松哼道:“我念在旧谊,本不愿亲手杀你,既然你引狼人室,存心撕破情面,那就顾不得许多了,接招吧!”   话声甫落,右腕一振长剑已当胸推出。   凌鹏嘿地一笑,不避不让,挥剑硬接,“当”地一声响,剑身才触,他那辆长剑特别多出的一截忽然折断,“蓬!”炸开了一团烟雾。   烟雾中,异香扑鼻.只听凌鹏得意的笑道:“好兄弟,别倔强了,躺下吧!”   片刻之后,烟雾散去,凌鹏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原来韦松仍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用力摇着头,但却并没有应声躺下。   凌鹏一怔,慌忙吸气倒退,蓦地黑影一闪,那黑衣少女闪身而上,正好接替了他的位置。   她一手握剑,一手擎着一条红色手绢,对韦松迎面一扬,娇叱道;“姓韦的,躺下来。”   韦松但觉一股奇香透鼻而人,脑中只微微荡了一下,却不觉有什么难过,抡剑上前,唰地就是一剑,骂道:“贱婢,死在眼前,胡叫些什么?”   那黑衣少女料不到罗帕也失灵了,一时措手不及,险些被剑尖扫中,急急折腰横移,闪开数尺,抢到上风,猛可又将那幅丝绢对准韦松一连抖了两三次,喝道:“躺下!”   韦松被她喝得一怔,呆了一呆,依然未觉有何异样,冷笑道:“你有多少左道旁门邪法,尽管施展出来,韦某岂会惧你。”   黑衣少女骇然变色,回头对凌鹏道:“这人是什么怪物?香罗帕迷药,竟会迷他不倒?”   凌鹏自然也不知韦松曾在“千花散”中浸了七天七夜,体内已有先天抗毒特性,摇摇头道:“不须迷药,咱们轮番出手,难道还拼不过他!”提剑上前,重又挡住韦松。   他们显然井不想和韦松立分胜负,每人轮番上前出手,奋战十招十余招使退,另一个立刻接替了上去,使韦松无法分身回到屋中去救护艾长青夫妇尸体。   而这时候;火舌已渐渐湮没了整栋茅屋。   韦松在战许久。无奈凌鹏和那黑衣少女武功俱非弱手,一时那能冲得过去,他眼看火势即将封门,再迟一会,便无法进人屋中了,只急得满头大汗,失了主意。   凌鹏得意的笑道:“贤弟只管安心喂招,那艾老儿如果已死,咱们为他实行火葬,也算不得亏待他,要是他并没有死,少不得让我烧他出来,了断盛姑娘师门旧恨”   韦松听了,大喝一声,突然奋不顾身,唰唰飞出两剑,荡开凌鹏的长剑,迈步向火光冲天的茅屋奔去。   黑衣少女双剑翻舞,上前拦阻,被韦松奋起神威,一连三招,又逼退了三四步。   韦松飞步冲近门前,尚未跨进屋去,突然一阵烟火卷了过来,“轰”然一声,茅屋木门恰在这时倒塌了下来。   忽然,他隐约听见屋中传来一连串微弱的呼唤:“韦松!韦松!韦松—一”   那声音显然正是“袖手鬼医”艾长青的口音,韦松大惊,厉声叫道:“艾老前辈,你—   一你怎么了?”   艾长青好像已被烟火所困,没有回答,却在不断的呛咳。   凌鹏冷哼道:“原来艾老儿果然没有死,盛姑娘,咱们联手截住他,让那老东西活活烧死在屋里。”   韦松正运掌猛劈被火烧断的木门,将刚着火木门劈倒,又被凌鹏和盛巧云双双挡住,他单掌孤剑,以一敌二,迫得连这最后可以冲入火屋的机会也失去了,悲愤填膺,长叹一.声,热泪横流,一面迎战,一面喃喃道:“艾老前辈,是我害了你老人家了。”   ------------------------------------------- ----- 第二十一章 离恨绵绵 韦松被凌鹏和黑衣少女盛巧云联手截阻,无法分身人屋拯救艾长青出险,正焦急间,忽见三条人影飞奔而到。   其中两人毫未迟疑,径自奔人火丛中,另一个手持三刃剑,一声不响,加入了战圈。   韦松一见,那出手加人战圈的竟是慧心。   他既惊又诧,念头尚未转过来,慧心运剑如风,已代他将凌鹏隔挡开去,剩下一个盛巧云,压力顿减。   这时候,他真有些弄不懂是怎么一回事?慧心不是和凌鹏结伴同来桐柏山的吗?她怎会在自己危困之际,突然现身,反助自己?   还有那跟她同时出现,冲进茅屋的一男一女,又是谁呢?   正在惊宅,茅屋中两条人影匆匆又冒火突地而出,那男的背上;负着艾长青,女的却抢出了灵案后那副棺木。   韦松方才看清两人面貌,不禁更加惊讶。原来那一男一女,竟是“荆山双秀”兄妹,“铁剑书生”马森培和“子母剑”马梦真。   他们会合慧心同来桐柏山,而且仗义援手,抢救艾长青老夫妇,这更是令人猜不透的哑谜。但他此时也顾不得询问原因,艾长青既已脱险,悬念已除,奋起神威,剑出如风,直取盛巧云。   慧心也不出声,三刃剑上乌光暴闪,直逼得凌鹏手忙脚乱,未及十招,闷哼声起,凌鹏独臂之上,早被剑锋划破,咬牙切齿,踉跄退出七八步。   韦松大喜,奋力几招,迫退了盛巧云,扬声叫道:“师妹,不要伤他性命—一”   慧心既不回答,也没有追赶凌鹏,怔怔倒提着三刃剑,目注凌鹏和盛巧云双双逃去,粉面上一片漠然,好像失落了什么?又好像领悟了什么?   韦松长长松了一口气,上前拱手为礼,道:“多谢师妹援手之德。”   慧心恍如未闻,默默提着三刃剑,走到草地边一块大石前坐下,低着头,自顾怔怔地出神。   韦松又跟了过去,长揖道;“愚兄满肩血仇,命如蜉蝣,云崖之上,有负师妹盛情,至今思来,愧作实深。”   慧心仍然没有丝毫表情,拨动着剑尖,失神地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划着,显然她表面冷漠,内心却并不宁静。   韦松一连碰了两次钉子,轻叹道:“师妹不肯原谅我,我亦别无怨言,但徐姑姑自从你不告而去,感到很难过,特命愚兄兼程追赶,有一句话,要愚兄转告师妹—一”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偷看慧心,见她神情似乎动了一动,但却依旧低垂招首,未曾出声。   韦松只当她听到徐姑姑有话传告,总会回应一声,那知竟同样不能使她开口,心中不禁一阵凄凉,幽幽道:“姑姑要我转告师妹,她老人家别无嘱咐,只是对师妹落发一事,感到自责和后梅,所以,她老人家说,要你把头发再蓄起来。”   慧心听到这里,身躯猛地一震,粉面突然急仰起来,凝视着远处天际,嘴角蠕动了好几次,却没有一点声音。   这时候,“铁剑书生”马森培忽然轻轻走过来,在韦松耳边低声说道:“韦兄,令师妹乃是豪迈爽直的巾帼英雄,若非苦痛过甚,怎会许久不肯回答你一句话,你就别再逼她了吧!”   韦松感激的点点头,道:“我知道她永远不会原谅我,我太辜负她了—一”   马森培不解其中原故,一时接不上口,“子母剑”马梦真含笑上前,道:“世上没有解不开的误会,时间是最好的解释,譬如我们对韦少侠原也误会极深,但自从见了韦少侠石上留字,才觉得从前的事,竟是大错而特错!”   韦松惶惑地道;“在下急于追赶师妹,误抢渡舟,致将船只踏沉,还没向贤兄妹谢罪致歉呢!”   马森培爽朗笑道;“韦兄何须客套,实在说起来,咱们倒应该感谢韦兄,假如没有这场误会,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岂能解脱迷魂毒性,我和妹妹,更无缘结识慧心姑娘了。”   马梦真也道:“韦少侠赠药留宇,慧心姑娘正在林中,并未离开,那时凌鹏还想趁机对我们痛下毒手,全亏慧心姑娘识破,力创那狗贼,我和了尘大师乙真道长才没伤在他手中,后来我哥哥寻来了,大伙儿述及前情,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感激无比,千嘱万托,要我们向韦少侠代谢解毒大恩!”   韦松又喜又悲,问道:“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人,内毒都已经化解了么?”   马梦真道:“都清醒过来了,两位掌门人如梦初醒,对以前种种,愧愤不已,现在已经分返本派,决心号召江湖,同御万毒教。”   韦松长嘘一声,如释重负道:“但能如此,在下纵被冤屈,也就心安了。”   于是,又向马氏兄妹谢了援救大恩,再看视“袖手鬼医”艾长青,却见他呆呆坐在棺木上,正黯然垂泪。   这时候,茅屋已烧得只剩一堆灰烬,韦松苦口劝慰艾长青,又在屋前掘土营坟,帮他将棺木下葬,立碑为记,艾长青落棺入土,感怀前情,忍不住放声大哭。   掩葬刚毕,马森培悄悄将韦松引到一旁,低声问道:“此地之事了后,韦兄意欲何往?”   韦松道:“北天山神手前辈,为了桐柏山惨变,独自往湘北万毒教总坛寻仇,他老人家功力全失,这一去何异羊入虎口,在下之意,须得立即去追赶他老人家。”   马森培想了想,道:“艾老前辈和令师妹,韦兄又作何安排?”   韦松道:“自然是劝他们一同到洞庭湖去,贤兄妹如无他事,也请同往—一”   马森培尴尬笑道:“在下和舍妹极愿附骡同行,只是慧心姑娘,她——”   韦松道:“她怎么了?”   马森培叹道;“方才舍妹私下劝她,但她只是一味摇头垂泪,看情形,好像,好像—   一”   韦松道:“洞庭之约,是徐姑姑吩咐,她纵或恨我,难道连师父也不认了,我再去问问她。”   马森培忽然将他拦住,道:“在下猜她并不是不愿前往洞庭,而是与韦兄之间,尚有误会未能解开,假如你再去问她,她一定也是不肯回答的。”   韦松为难道:“这么说,该怎么办呢?”   马森培道:“在下倒有一个主意,不如由在下陪她同往洞庭,途中得便,可以设法开导她,韦兄可与艾老前辈径赴湖北,届时咱们在洞庭会面,其中误会,也许就化解了。”   韦松道:“如有贤兄妹陪伴着她,在下就大大放心了,只是艾老前辈忧伤过度,途中也许不便兼程疾赶,在下又急于去追神手前辈,时间又无法耽延—一”   马森培忙道;“这个容易,我可以留下舍妹和韦兄同行,途中代为照料艾老前辈,不致妨碍韦兄行动。”   韦松怔了一怔,只好点了点头。   他的原意,是想请艾长青和马氏兄妹一起,不妨缓缓前行,自己则急追神手头陀,阻止他独往洞庭,不想马森培代他安排,竟是要马梦真陪伴艾长青和自己,他则偕同慧心,另作一起,前往洞庭。   这个安排,他不能说不妥当,但略一回味,却发现马森培之所以要这样做,表面理由正大堂皇,实则极可能另有私心。   私心是什么?当然是慧心师妹那绝世容颜和令人倾慕的精湛武技。   韦松乃是心性坦然的人,这一刹那,虽然略有领悟,但他暗想马森培兄妹号称“荆山双秀”,出身正道武林名门,有他伴着慧心,最起码不会让慧心与歹徒合污,如像这一次桐柏山事件,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于马森培是不是会跟慧心两情相治,那是男女间发乎自然的事,他不想反对,也不能反对。   马森培却有心病,见他沉思不语,脸上立时臊红不胜,自解地低声道:“韦兄如认为不妥,有何意见,咱们不妨再作商议—一”   韦松坦然笑道:“不!马兄的意见已经很好了,咱们就这样办,劳动贤兄妹分别奔波,盛情心感,慧心师妹性子比较刚强,如有开罪失仪之处,马兄务必要多耽待,在下先行谢过。”   马森培红着脸道:“哪里话!哪里话!在下能与令师妹结伴同行,真是三生有幸。”   两人计议要当,重回草坪,艾长青仍在坟前饮泣,慧心还是坐在那块大石上,仰面凝望不语,马梦真却在坟边低声劝慰艾长青。   韦松举步走到石前,深深一揖,诚挚地说道;“愚兄亏负师妹太多,自觉无以自解,师妹责我恨我,愚兄一应承受,但洞庭之行,是徐姑姑亲自瞩令愚兄转致,还盼师妹能屈从一次,使愚兄于姑姑面前,有所覆命。”   慧心举目望天,默默不答,神情十分冷漠。   韦松道:“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果承师妹盛情,只恨图报无门,空自负疚难释,此后师妹要多多珍重。”   慧心才然不语,但两行清泪,却顺着粉颊,缓缓滴落襟前。   马森培上前低声道:“慧心姑娘,咱们动身吧!”   慧心缓缓站起身子,移动脚步,向山下行去,走了数丈,忽然顿了一顿,飞快地回过头来,满眶热泪扫了韦松一眼,慢慢一跌莲足,掠身疾奔而去。   马森培急急向韦松一拱手,道:“洞庭之滨,敬候韦兄侠驾。”说罢,匆匆跟着向山下飞掠追去。   韦松怅然目送他们一先一后,转过林于,内心有如刀割,长叹一声,垂头坐在那块大石上。   石上余温犹存,他低头感伤,忽然发现泥地上划着许多零乱的字迹。   那是慧心不久之前,用三刃剑尖无心刻划在泥土上,沿着大石,遍地都是“韦松,韦松,韦松—一”两字,重覆交二,层层累累,何止千百遍。   他痴痴凝视着那些零乱不堪的字迹,眼中一阵模糊,泪水已扑蔌蔌滚落了下来—一☆☆☆☆☆   夕阳衔山的时候,洞庭湖畔,金波万顷,景色如画。   熏风吹低了芦苇,闪出一角茅屋、小径、竹篱、木扉。红泥堆砌的院墙,寂寞的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中。   院子里没有人影,烟筒上不见炊烟,门扉半掩,随着微风一开一闪,发出低沉的“依呀”之声。   这时,小径上渐渐出现一条歪歪倒倒的人影,一身灰布大袍,满头如雪乱发,简跚向茅屋而来。   他走几步,又举起一只巨大的珠红葫芦,“咕喀”向喉咙里灌下一大口酒,抹抹嘴唇,又抹抹额头上汗珠。   从魁梧身形和衣着看来,这是一位昂藏的带发头陀,红润的面庞,被酒气和蒸蒸泽气笼罩着,又显见经过长途跋涉,才到了这临湖的幽静茅屋。   当他转过芦苇的刹那,目光一瞬这雅致幽静的茅屋,神色立现欣喜激动,几乎泽忘了途中劳累疲惫,一面加快步子,一面扬着酒葫芦,高声叫道:“东方老头儿在家么?酒肉和尚来啦!”   一连叫了几声,茅屋中毫无回应,而他蹦跚的身子,也渐渐行到竹篱外,微感一诧,喃喃说道:“奇怪,难道他们爹儿三个都打渔去了?”   他伸手推开篱门,踉跄跨了进去,才到屋边,一阵风过,那木扉“蓬”地一声敞了开去。   头陀皱皱眉头,道:“莺儿这丫头,越来越不仔细,人不在家,连门也忘了掩—一”   边说边迈进茅屋,一个不留神,迎面绊着一张竹椅,险些摔倒,踉跄前冲几步,竟触了一头蛛网,摸了满手灰尘。   头陀心头一阵凉,酒意消散了大半,游目回顾,才见这茅屋中满是积尘珠丝,桌椅散乱,竟是个久无人居的空屋。   他一颗心顿时向下疾沉,奔进卧室,又冲进厨房,急急乱奔一匝,最后颓然跌坐在一张积满尘土的椅上,惊骇莫名道:“这—一这是—一怎么一回事—一”   搬家了?东方老儿去世了?出了什么变故?   这一刹那间.许多可能发生的事故,都在他脑子里飞一一旋转,他猜测不透,性急起来,仰头又大大灌了两口酒。   酒人愁肠,烦闷更盛,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听到有一阵纷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遥遥向茅屋而来。   他恍然忖道:啊!对了,他们一定出了远门,现在才回来,否则,这茅屋地处荒僻,谁会找到这儿来?我和尚就坐在这儿,吓他们一跳。   片刻间,脚步声已到竹篱外,只听一个粗重的嗓音说道:“寻了几天,竟是这地方最好,不但偏僻,又临大湖,进退之路极佳,决不会被万毒教知觉,唯一缺点,是地方小了一些,不知道金师爷中意不中意?”   另一个声音接口道:“师爷嘱咐只求临近君山,地方隐密,虽然小一些,好在只是暂住,略加整修,也就够住了。”   粗重嗓音道:“既然如此,你们先看看屋里有没有人居住,我这就去接金师爷来亲自决定。”   另一个笑道:“有人没人,还不是一样,咱们看中了,少不得叫他立刻搬出去。”   粗重嗓音道:“余老二,不准蛮于,要是原有屋主,只许多给他们银两,叫他们暂时迁让几日,万万不可惹出事故来泄露了消息。”   几人商议一阵,其中两人疾步离去,留下的两个,跨进竹屋,高声道:“喂!屋里有人吗?”   头陀一直在屋中倾听,早辨出这些人口音全是北方人氏,心中一动,应声道:“进来!”   木门“呀”然而开,从院中大步进来两个锦衣大汉,其中一个豹头虎目,身形粗壮,另一个较显瘦削,却目光奕奕有神,两人都悬着满嵌珠宝的长刀,神态威猛。   那粗壮的一个探进头来。一见正中厅上,坐着个白发头陀,含笑拱手道:“敢问大师父,这茅屋主人在家么?”   头陀冷笑道: ”我和尚便是主人,二位有何贵干?”   两名锦衣人又望一眼,都有些诧讶之色,瘦削的一个笑道:“咱们倒未料到,这茅屋原来是间和尚庙,敢情有些霉气。”   粗壮的一个睁着眼,四下一望,哼道:“胡说,屋中一无神位,二无经卷钟拨,分明只是普通房屋,这和尚只怕也是霸占人家住宅的人物。”   头陀笑道:“说得是,但是我和尚既然先来一步,就是此屋主人,三位晚到片刻,只好屈居客位了。”   粗壮大汉怒目道:“不管你是不是此屋主人,咱们给你银子,赶快离开,这屋子咱们另有用处。”   头陀道:“两位的意思,是要收买和尚这栋茅屋?”   粗壮大汉接口道;“不错,就算你早来一步,撞上好买卖,白赚一笔银子。”   头陀微笑道:“两位打算出多少银子呢?”   大汉道:“你想卖多少?”   头陀伸出三只手指,粗壮大汉道:“三十两?”   头陀笑道:“三万两。”   粗壮大汉大吼一声,“呛”地拔出长刀,叱道:“反了,反了!咱们跟你客气,你倒当了福气,勒索巨款,这还了得!”   瘦削汉子一闪身挡住他,沉声道:“余老二,不耍乱来,依我看,这位大师父必有来历,别替庄主随意开罪了朋友。”   正说着,屋外一阵衣袂飘风之声,划过院落,疾掠而至,一个沙哑的声音接口道:“余腾,瞎了眼的东西,连威震武林的北天神手头陀都认不出来,还不赶快跪下向老前辈陪礼谢罪。”   随着人声,一个浑身儒衫,手提旱烟袋的瘦老头儿,伟然出现在门前。   头陀抬目一见那儒衫老人,早扬声哈哈大笑起来,道:“金老夫子,什么时候做了康一苇的师爷啦?”   儒衫老人抱拳当胸,含笑道:“大和尚,咱们是老交情,多年不见,您老一向可好?”   头陀笑道:“托福!托福!毕竟是老朋友,这笔买卖定然做成了,冲着您金豪金师爷一句话,减一万两,算二万两成交如何?”   金师爷苦笑道:“几十年来,您这玩世不恭的脾气还没改。”   回头叱道:“余腾,还不快些跪下叩头!〃   那粗壮大汉慌忙跪倒,“咚咚”在地上叩了两个响头,道:“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佛驾,大师父赦罪。”   神手头陀感慨地挥挥手,道:“快起来,别难为了人家孩子,金老夫子,坐下咱们详谈。”   金师爷叱退余腾等人,自寻一把椅子,在神手头陀对面坐下,目不转瞬注视他半晌,脸上渐渐流露出惊诧之色。   神手头陀笑问道:“敢情是看我和尚不如从前了?”   金师爷惊问道:“大师父目光霉而不明,难道已炼就‘返本还虚’的佛门至高境界?”   神手头陀神色微微一动,敞声笑道:“蹈光隐晦的境界,岂是那样容易炼就的,倒是金老夫子何时跟康一苇攀上交情,屈身做了他那‘傲啸山庄’的管事师爷?”   金师爷叹了一口气,道:“唉!说来真是一言难尽。”说着,掀起身上儒衫,登时一片灿烂光华,从襟底激射而出。   金师爷道:“大师父知道这东西来历么?”   神手头陀脸上微微掠过一丝惊诧之色,但随即隐去,淡淡一笑,道;“看样子,敢情是名闻天下的“七彩宝衣’?”   金师爷笑道:“不愧是老江湖,果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此宝原产大越国,是酋长哈都木护身之物,不但能御刀剑,水浸火烧,内家重掌,都难损伤分毫。哈都木仗此宝农,纵横大越国八十一寨,所向无敌,卒能统一各部,登上盟主宝座——”   神手头陀插口笑道:“你别跟和尚说故事,这东西怎会到你手上?单说这一段就行了。”   金师爷又是一声长叹,道:“关于金某得此至宝的经过,也不是三言两语说仅明白的,大师父总该记得二十年前,“宇内一君”康一苇和花月娘之间一段旧恨—一”   神手头陀蓦地一震,脱口道:“你说康一苇废掉那老淫妇武功的事?”   金师爷点点头,道:“正是,武林传言,但知花月娘迷恋康一苇,却不知那时康一苇年少英俊,武功又出类拔萃,颇有侠名,怎会为了贪图片刻之欢,而和花月娘结下合体之缘?   又怎会辣手摧花,得手之后,反而废去她的武功?。”   神手头陀微微颔首,道:“这些事人言言殊,实在令人难信。”   金师爷激动的道;“这是一件隐瞒了二十余年武林秘密,今夜难得巧遇大师父,金某就把它的经过原委,向大师作细一述吧——”   才说到这里,忽听屋外传来一声徐而不急,但却人耳惊心的笑语:“金兄幸会高明,促膝畅论天下,却要兄弟站在院子过夜吗?”   金师爷一闻语声,神情猛地一展,霍地跃起身来,沉声道:“大师父请恕金某失陪,敝庄庄主亲自到了。”   语音才落,身形已疾旋而起,一眨眼,掠出茅屋外。   此外余腾和另外一名瘦削汉子,竟不约而同迎到门口,一齐躬身拜了下去,朗声道:   “余腾马异,迎候庄主。”   神手头陀傲然据坐,丝毫不动,暗自凝聚目力,向茅屋外打量。   斜阳掩照之下,院落中不知何时天已黑压压站了二十余人,这些人个个黑色劲装疾眼,腰佩长剑,肃立院中,绝无一点声息。   在他们前面六尺远,伟然立着一个锦衣长须的魁伟大汉,五十岁左右年纪,气宇轩昂,手把长须,脸上含着浅浅的微笑。   神手头陀心里一阵莫名的怅们,暗忖道;康一苇号称“宇内一君”,气度风范果然不凡,若在当初,我和尚未必把他放在眼里,但如今竟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率领数十手下,悄悄掩到近处,犹无所觉,唉2这个脸已经丢大了。   思忖之间,金师爷已经陪着康一苇缓步走进茅屋,神手头陀木然而坐,理也不理。   金师爷抢前一步,为双方引见道:“大师父,在下向您引见敝庄庄主—一”   康一苇忽然一阵哈哈大笑,摆手打断他的话头,径自道:“金兄不必引见,北天山神手大师盛名,兄弟神交已久,还是兄弟毛遂自荐的好。”说着,脚下一探,身形有如行云流水,飘前数尺,向神手头陀躬身拱手,笑道:“大师也识得康某贱名么?”   神手头陀见他拱手的姿态,竟然十分谦恭,纯系以晚辈之礼,谒见前辈的规矩,登时一股惶愧之情,油然而生。   连忙一按坐椅,站了起来,合十答礼道:“久仰盛名,只恨无缘识荆。”   康一苇掌沿微微一张,脸上神色忽然一变,但却隐忍住未曾询问,彼此仅只互道仰慕,余腾马异连忙添了一张木椅。   康一苇坐了下来,含笑说道:“金兄方才所称秘密,正是兄弟师门一件隐忍多年的恨事,如今事过境迁,虽然已属陈迹,不想风波连绵,至今又起,大师父如有兴知道,兄弟当亲为大师父一述。”   神手头陀哈哈笑道:“那敢情太好了,我和尚生平别无所好,除了喝两壶酒,便是打听武林秘辛,庄主不嫌粗俗,折节下交,咱们一面畅饮,一面谈谈,消此长夜,有何不可?”   康一苇笑道:‘久闻大师豪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回头一招,那二十名黑衣大汉转身离去,不足片刻,各捧美酒佳肴奔回,迅快无比,就在厅上摆设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   神手头陀首先抢了一只酒坛,自顾先将自己的酒葫芦灌满,仰头畅饮了几口,抹抹嘴唇,又去桌上扯下一条鸡腿,旁若无人的大嚼起来。   康一苇举杯浅尝即止,沉吟了一下,开始说道:“这件事若要从头说来,应该从那件七彩宝衣开始,大越国君哈都木死后,子孙不肖,倾轧杀戮,国势衰微。”   “那时候,恰好中土一位高僧,云游天竺归来,途经大越国,协助皇嫡鲁儿哈泰平定群雄,复统全国,鲁儿哈泰登了帝位,尊奉那位高增为国师,就把那件“七彩宝衣”相赠,自此以后,宝衣起流人中土。   “那位高僧,武功佛法,均臻上乘,对于身外之物,原本不甚重视,返回中土以后,仅将它柬之高阁,并未留用,却不知风声怎的传了开去,以致引起许多武林人物的觊觎,纷纷图谋窃夺。   七彩宝衣’对练武的人来说,固然是旷世难求的至宝,然而武林中人贪念虽生,慑于那高僧一身超凡人神武功,倒也没有几个敢尝试下手。   其中只有花月娘处心积虑,暗怀阴谋,假扮雇妇,在那高僧尼中炊饭洗衣,一直隐藏了整整五个年头,有一天,乘人不备,竟下手盗了那件‘七彩宝衣’。”   神手头陀啃着鸡腿,闻言一怔,插口道;“这倒不能不佩服那淫妇的隐忍功夫。”   康一苇目光一闪,道;“她如只取宝衣,从此远扬,倒也罢了,可恨她竟在窃取‘七彩宝衣’的时候,又在食物中下了剧毒,一口气毒毙了十四人,然后取宝脱逃。   在她想,从此横行一下,可以再无顾忌了,但她却没料到报应分毫不爽,至宝人手,前后也不过风光了半年左右而已。”   神手头陀被这故事引起了莫大兴趣,连酒也忘了喝,急道;“怎样报应的.你快说下去!”   康一苇神情一振,道:“那高增有一传人,常年浪迹江湖,未在寺中,归来的时候,发现全寺十余僧众尽遭毒手,大惊之下,奔人禅房,那高憎犹未断气,但他老人家却不肯说出花月娘下毒原委,临终时只遗言两句话,说道:‘因果报应,天道不爽,由她去吧!’不过,那一句‘由她去吧!’,无形中等于说明了花月娘下毒夺宝的秘密,那传人含泪掩埋了师父,略一察看遗物,使发现’七彩宝衣’失窃,于是仗剑重人江湖,只不过十日之中,便打听出宝衣已到了花月娘手中。   他自然不甘师门至宝落在那淫妇之手,苦苦连蹑数月,终于在川东鄂西一片林子里,追上了花月娘,从她手中夺回了宝衣,但是,他为了格遵先师道命,只废了她一身武功,并未取他性命—一”   神手头陀恍然道:“敢情那位高僧传人,便是庄主阁下?”   康一苇轻叹,道:“事隔二十年,当时兄弟一念之仁,留她性命,不想如今倒引出一场绝大风波,万毒教茶毒武林,连七大门派,尽都沦亡,说起来,未尝不是兄弟的过错。”   神手头陀“咕噜”灌了一大口酒,道:“但这件宝衣,现在怎又到了金老夫子身上?这却叫和尚难解。”   金师爷含笑接口道:“金某蒙庄主知遇,王屋遇仇,挪阳遭困,数度蒙庄主援手,才得化解危难,彼此倾尽相交,已非一日,那天在鄂西林中,金某也是在场的一个,庄主废了花月娘武功,但那七彩宝衣,却由那婆娘贴身穿着,庄主不愿亲自动手,先行离去,由金某代为取回至宝,即承庄主慨然相赠。”   神手头陀笑骂道:“原来花月娘在林中被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竟是你这假道学的杰作?”   金师爷大笑道:“对付那种无耻淫妇,原是顾不得规矩的——”   神手头陀忽然脸色一沉,道:“但你何曾料到,正因你解衣取宝,未能立即替她穿上衣服,后来引起误会,玉面郎君徐文栋毁家疯癫.金剑神像韦如森真气被破,这后果,何等不值。”   金师爷笑容一敛,道:“这也不能全怪金某,谁叫他徐文栋色迷心窍,被那贱人蛊惑,韦如森更不由人分说,强欲出头,这都是他们咎由自取,焉能怪人?”   神手头陀道:“当年恩恩怨怨,我和尚记得过问,但韦如森有个儿子,方在武林崭露头角,若被他知道当年生父失去武功的经过,少不得又是一场风波。”   金师爷冷笑道:“他父亲不辨是非,失手负伤,被点破了真气,岂能怨人,他如不识进退,咱们自然也不会惧他!”   神手头陀面色一沉,道:“金老夫子,咱们多年交情,我和尚不能不警告你,旁的事我和尚不管,韦松那孩子却跟我和尚有缘,你要是动他一根汗毛,我和尚决不跟你甘休。”   金师爷听了一愣,半响才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跟你—一有什么缘份—一”   神手头陀朗声道:“那孩子年纪虽轻,满腔侠义,舍己捐躯,毫无迟疑,你我自认正道之人,未必及得上他,所以,我和尚已将一身内力,全都转赠给他了—一”   金师爷失声道:“怎么?你竟把一甲子苦修,全部传给了他?”   神手头陀满怀得意,便把韦松堕湖,以及桐柏山传功疗毒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金师爷听了,连连跌足道;“大师父,你错了!”   神手头陀扬眉道:“胡说,我和尚错了什么?”   金师爷道:“那韦松得您厚赐,大难不死,反而因祸得福,但却不思报答这天高地厚的大恩,武林传言,他二次重人江湖,邂逅了万毒教主田秀贞,被她美色所迷,投效了万毒教,原来他仗以为恶的一身内力,竟是您老人家所赐。”   神手头陀飞快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沉声喝道:“金豪!你胡说!韦松决不是那种人—   一”   金师爷道:“大师父,这等天下人尽知的事,金某焉能信口胡诌,您如不信,不妨自去打听一下,那韦松和田秀贞联手,率领华山门下数十人,夜焚鲁家堡,“摘星手”鲁伯廷也死在他手中——”   神手头陀双目一瞪,厉声道:“真有这种事?”   金师爷道;“鲁家堡距此不远,大师不信,何不亲自去问问!”   康一苇含笑缓缓说道;“大师英风浩节,早为武林楷模,兄弟素所敬仰,但人心险诈,尤其是年轻人,一时迷于美色,败节丧心,也是难免的!”   神手头陀‘呸’地吐了他一口唾沫,叱道:“放屁!别人犹可,韦松却不是那种反复无常的小人!”   那一口脓痰,迎面啐在康一苇脸上,金师爷骇然大惊,余腾、马异等一干“傲啸山庄”   门下,莫不面泛怒容,个个倒退一步,手按刀柄,作势欲动。   但,康一苇却不动声色,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幅丝绢,缓缓拭去脓痰,然后微笑道:“兄弟浪迹武林,迄今薄有一点虚名,若在从前,大师如此折辱,只怕早引起兄弟的怒火了。”   神手头陀叱道:“现在你怎的不敢动怒?”   康一苇笑道:“现在大师功力已失,形同废人,康某胜之不武,只得罢休。”   说着,站起身来,一挥手,率领着手下昂然大步而去。   金师爷紧跟着走到门口,忽又一顿,回头道:“咱们多年知交,金某敢以人格保证,适才之言,绝无虚假,大师父不妨反省反省,人心难测,当年既有凌鹏,如今难免没有韦松—   一”说到这里,也扬长而去。   种手头陀怒目独坐席前,听了这些话,心中直如刀割,金豪提起了他二十年来藏在心底的伤心事,康一苇不屑与斗,拂袖而去,更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堪!。   他也曾咤叱风云,傲视江湖,凭一双铁掌,会过多少英雄豪杰,不想晚年之际,竟落得这般被人奚落。   坐在桌边,目注康一苇等逝去的身影,他只觉得眼中越来模糊,脸颊上,淌下两行难堪的热流……。   ------------------------------------------- ----- 第二十二章 英雄末路 从日落到深夜,又从深夜到黎明。   寒风穿过竹篱,吹得木扉时开时阖,“呀呀”作响,荒凉的湖岸,浪涛之声,如泣如诉—一   神手头陀像一尊木橡,坐在席前不言不动,整整一夜,他竟然觉得这栋茅屋越来越大,越来越空敞,大得使人空虚,空敞得使人心寒。   他一再反覆地自问,韦松真会投放了万毒教?鲁家堡的事是真是假?东方异祖孙怎的不见了?我和尚当真成了废物?   这些苦闷而零乱的问题,潮水般在他脑海里忽隐忽视,掀腾不休。   天色乍亮的时候,当第一缕金黄色阳光穿透竹篱,射进前厅,他蓦似从沉沉睡梦中惊醒,振臂一挥,满桌盘盏,哗啦一声尽被扫落地上。   巍颤颤站起身来,他顺手摘下肩后那只朱红酒葫芦,扬手向墙角掼了过去。   “噗”地一声,那葫芦连滚带跳,碰上墙角,又弹了回来,但区区一只红木葫芦,竟没有摔破。   神手头陀长叹一声,心中一阵羞惭,落寞凄凉的英雄之泪,又沿着面颊簌簌而下。   数十年来,他从未落过一滴眼泪,但今夜不知怎的,一夜之间.竟连番坠泪,显得从没有过的脆弱。   是悲哀自己连一只酒葫芦也摔不破?还是感伤那多年苦修的所授匪人?   神手头陀跨满跚步出了茅屋,抬头一望横亘在面前的浩瀚洞庭,终于为自己下了个最大的决心一一先往鲁家堡,再寻万毒教。   他默默举步,默默思付:生死虽小,但我总要在临死之前,看看韦松是不是真如金豪所说—一   湖滨小径,崎岖而泥泞,这条路他走过何止千百遍,记得那一天背负着奄奄一息的韦松,也是循着这条小径,赶奔桐柏山的。   那时候,他怀着满腔豪义,迈步如飞,何等朗健,而现在,孤独的身影,踉跄的步子,又何等凄凉和悲哀。   行行复行行,从晨至午,才不过走了四五里,可怜他一代武林宗匠,竟走得满身大汗,气喘咻咻。   路边有间酒肆,屋角飘舞着酒帘,扑鼻尽是酒香,但他昂然不顾,疾步而过。   酒肆中忽然飞奔出三条人影,连声叫道:“和尚伯伯,和尚伯伯一。”   神手头陀闻声一惊,霍地停步回头,其中一个英壮少年已扑上前来,跪倒地上,放声大哭。   头陀一把挽起那少年,颤声问;“小虎子,真的是你么?”   少年满面热泪,凄声道:“和尚伯伯,小虎以为这一辈子再见不到您老人家,不料竟会在这儿遇见,爷爷和姐姐死得好惨,您老人家要给小虎作主。”   神手头陀猛然一惊,急问:”什么?你,爷爷和莺儿—一这是怎么一回事?快说!快说!”   东方小虎哭着道:“说来话长,请伯伯到店里小坐,小虎再详细禀告您老人家。”   三人陪着神手头陀同返酒肆,落座之后,另两人上前拜见,经东方小虎引见,若是苗真和鲁克昌。   神手头陀听说鲁克昌便是鲁家里少堡主,益感惊骇,一叠声追问原委,东方小虎才咽哽者将万毒教夜袭茅屋,东方异堕湖,姐弟投奔鲁家堡,以及后来韦松和田秀贞同人后堡竹楼,逼死鲁伯廷一等等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神手头陀听罢,脑中如被重锤,愕然痴坐,半晌无法出声。   东方小虎的话,正好证实了金豪所说的江湖传言,他忍受无边折辱,将一身功力传给韦松,万不料韦松果然变节丧志,投效了万毒教。   这好像晴天一声霹雳,刹时间,将他所有希望和苦心,全都震得粉碎。   东方小虎哭诉之后,又道:“我和苗鲁二位欲图拯救姐姐,邀约四川唐门少主人刺猥唐雁,和荆山双秀马氏兄妹,在途中截住韦松和田秀贞,才发现姐姐也遭了他们的毒手,大家激怒出手,又被韦松打败,我们三人飘零南下,正想再回湖边打听爷爷生死下落,天幸竟在此遇见伯伯,那韦松一身功力,尽得伯伯真传,我们实在不是他对手,伯伯务必要设法擒住他,替惨死的鲁伯父和姐姐报仇!”   神手头陀暗叹一声,道:“伯伯也是不久之前,才得到消息,如今别无他法,只有寻着韦松,让伯伯当面问问他,看他还有一丝人心没有?活命大恩,竟以仇报,唉!这真叫人不敢相信—一”   鲁克昌躬身道:“晚辈们之意,正想前往衡山一行,韦松出身衡山百练羽士门下,难道他师父也不管这件事么?”   神手头陀心中一动,道:“此言极是,那老杂毛当初骂我错收匪人,走!咱们也到衡山去问问他,看他有什么话说!”   鲁克昌又道:“韦松连遇奇缘,得老前辈活命大恩,身兼南北双奇之长,武林中已少敌手,晚辈数次与他遭遇,见他并非全无人性,只不过被万毒教主田秀贞美色所迷,才做出这种倒行逆施的事,除了老前辈和百练羽士一同出面,旁人绝无法制服得了。”   神手头陀不愿多谈,挥手起身,东方小虎将坐骑让给了神手头陀,自己则和鲁克昌同乘一骑,一行四人,径奔南岳衡山而去。   世上之事,往往一步之差,平凭许多纷搅,假如神手头陀三骑马,能在岳阳城中略住一住;极可能遇见一个完全出乎他们意料的人,见到这人,满天谣言,不难立即澄清,衡山之行,也变得多余了。   那人是谁?便是小虎子口口声声说被韦松害死的东方莺儿。   原来东方莺儿自得韦松灼穴解毒,“日醉”药性消失,从昏睡中幽幽醒过来,徐文兰便将前后经过,—一告诉了她,并且将韦松临行前留下的那条银链和小牌,一并转交给她。   东方莺儿这才恍然领悟,从前对韦松种种误解,全是被万毒教主田秀贞设计诬陷,自已竟错怪韦松,使他百口莫辩,负冤难白。   她拿着那条银链,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爷爷的惨死,弟弟的误会寻仇,韦松的灼穴施救—一这许多事,使她既痛又悔,羞渐难抑。   调养了三数日,东方莺儿由徐文兰陪同,祭奠爷爷孤坟,又拜见了百忍师太。   百忍师太爱怜无限,说了许多安慰劝解的话,最后道;“女孩儿家,名节为重,你清白身子,由松儿亲手灼穴,虽说势非得已,此身已不能再嫁他人,松儿性用纯厚,资质人品,也算得人中龙凤了,要是你愿意,就由我做主,为你们先订一个名份,你看好不好?”   东方着儿羞得粉面如红,垂首道:“晚辈家遭惨变.骨肉支离,不死之身,怎敢妄配韦少侠,宁愿削发剃度,求老前辈渡化,终生青灯木鱼,修积来世—一”   百忍师太叹了一口气道:佛虽大,不渡无缘之人,你年纪正轻,红尘未断,怎能人得空门,一个慧心已经闹得我头昏脑胀了,你别又替我添麻烦吧!”   东方莺儿坠泪道:“晚辈自忖佛缘浅薄,但向佛之心,却没有半点虚假,老前辈不肯渡化,晚辈自己也要削发皈依。”   百忍师太沉吟一会,道:“这样吧,你爹爹过世不久,心情正值哀伤,我也不急着逼你,三宝空门,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得的,好好收拾这些莫须有的杂念,明日一早,跟我往洞庭湖去一趟,等你报却亲仇,会见你弟弟之后,那时姐弟们仔细商议,再作决定吧!”   百忍师太略作摒挡,第二天一早,果然带着莺儿和徐文兰,一同离开了云崖。   一路南行,徐文兰和东方莺儿情治意合,片刻不分,要好得就像同胞姐妹一般,随侍百忍师太,赶到岳阳时,恰好和神手头陀一行差了半天,竟未遇见。   百忍师太是三宝弟子,徐文兰和东方莺儿又都是年轻少女,所以抵达岳阳的时候,并没有投宿旅店,一径到城外一座叫做“千佛庵”的尼庵,挂单借宿。   岳阳城濒临洞庭湖,百忍师太的来意,自然是要会一会旧仇——花月娘。   但她们在岳阳一住三日,四出寻找,却没有发现韦松赶来。   百忍师大等得不耐烦,将二女唤到跟前道:“我原意欲等松儿赶来,问问慧心下落,再作人湖的打算,现在他们人影俱无,兰儿又跟他们照过面,住久了,难免不被万毒教查觉,那时反显得咱们藏头露尾,我想,不必再等他们了,明日一早,咱们就雇船直往万毒教总坛,会一会花月娘那贱人,一去一返,最多半日,已经足够—一”   说到这里,突然停顿,扬眉向门外道:“什么人?进来!”   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一个千佛庵老尼畏怯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书柬,恭恭敬敬送到案前。   百忍师太举手一招,那书柬从三尺外破空飞起,直落在她手中,略一扫顾,问道:“这封信从何而来?”   老尼道;“方才一个白发老施主,领着四名大汉,送到庵门外,嘱咐须呈给师太亲览。”   百忍师太冷笑道:“欧阳琰那老匹夫的消息倒很快。”   举信就唇蘸湿封口,轻轻拆开,取出信纸抖开一看,忽然脸色大变,双手左右疾挥,“蓬”地一声,将徐文兰和东方莺儿各推跌出半丈以外。   同时沉声叱道:“闭住呼吸,不准靠近来!”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莫名其妙挨了一掌,挣扎着爬起来,都不知什么原因,慌忙依言向后疾退,一面闭住呼吸,却见百忍师太紧紧捏着那封信柬,双目紧闭,满面血红,正运功深深吸气,一吐一吸,悠长而沉重!   大约过了半顿饭之久,她的睑色才渐渐恢复原状,霍地睁开眼来,一声不响,重又展开信纸,细读起来。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惊诧地张望着,不敢出声,也不敢走近,直等到百忍师太把信看完,向她们点点头,道:“好了,现在可以过来了。”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走了过去,偶一回目触及那送信来的老尼,不约而同都失声惊叫了起来——   原来那老尼虽然僵立未动,实则早已气绝身死,满面呈现出斑红糜烂的疮孔,散布着脓黄腥臭毒水。   东方莺儿骇呼道:“她—一她怎么了—一”   百忍师太冷冷说道:“欧阳琰这封信中,藏有剧毒,她已经被毒末感染,五官内腑,糜烂而死!”   东方莺儿听得机伶伶打个寒噤;这才恍然明白百忍师太突然劈了她们一掌,原来是怕她们感染毒末,于是切齿说道;“那老匹夫专用卑鄙无耻的手段,连无辜的人也不放过,真是该杀!”   徐文兰问道:“姑姑,他信里说些什么?”   百忍师太冷笑不已,道:“你们自己看吧!”   徐文兰尚胆怯不敢去接,百忍师太道:“信上剧毒,已被姑姑用‘斗口吞牛’内家气功,吸取干净,你们可以放心着,不要拍。”   二女壮着胆,一同看那封信,只见信纸上写道:“百忍师太徐氏雪珠吾妹妆次:   念我阔别,驰思良多,关山隔阻,少奉音讯,未料吾妹隐晦深山,潜心佛事,皈依空门,红尘千丈,断于慧剑一转之间,此大智大勇,常人难及,愚姐敬之慕之,恨无福以随之。   愚姐自愧走南荒,朝山暮水,遍尝难辛,云天翘首,无刻不以贤妹为念,致今兄结缔之情,犹在梦中,今得欧阳护法归报,贤妹健朗如昔,武技神韵,历历在目,承允莅止敝教,一述别情,数十载无波心井,遂不禁怦然而动,当即传令属婢,扫榻焚香,日夕引颈,以街侠驾,惶惑之情,馨竹难书,虽仍处千里之外,贤妹音容,已如在眼前。推悉贤妹鹤驾南游,莅止湖滨,将已三日,何疏远之甚,竟未蒙只字片语,以示迎候之期焉?   愚姐困居孤岛,浩瀚烟波,路途非便,明日清晨,当遣画肪彩舟,候于岳阳楼下,洁径浣花,薄酒陋席,恭侍莅临,贤妹女中英杰,巾帼丈夫,一言九鼎,当不负我。   函中“冰蚕粉”,旷世之异物也,为表渴思,特以密呈,贤妹聪慧,敢情笑纳,愚姐创教既名‘万毒’,区区微敬,不过聊供一杰而已。造此上达,敬颂绥棋。   愚姐   花月娘谨具”   徐文兰读完,惊诧地问。   “‘冰蚕粉’是什么毒物?姑姑有没有被它感染到呢?”   百忍师太冷冷道;“那东西无色无味,迎风即化,中人之后,瞬即循血脉人浸内腑,然后上冲天庭五官,毒至之处,骨肉糜烂,片刻即死,可以说得是世上最歹毒的毒物,是姑姑一时粗心,竟被那贱人所乘—一”   徐文兰失声道;“姑姑也染了粉毒?”   百忍师太微微颔首,道:“我已经将全部毒粉吸入内腑,用‘斗口吞牛’内家功力,逼锢于‘腹哀穴’以下,谅它区区一点毒粉,还不致害得死我。”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同声道:“姑姑已中毒粉,明天要是运动真气,岂不糟糕?”   百忍师太仰面冷道;“姑姑若连这点粉毒也克制不住,数十年苦修,还有什么用处?”   东方莺儿道:“逼毒于身,总不是良法,老前辈何不趁今夜之内,设法先将毒性逼出体外来。”   百忍师太摇头道:“来不及了,冰蚕粉遇血即溶,实际等于渗合在血脉中,要逼它出来,最少也需三天三夜不休不止.才能成功。”   徐文兰接口道:“那么,我们明天可以不去,等到姑姑逼除毒粉以后—一”   百忍师冷傲地哼了一声,道:“你们要姑姑向那贱人低头,让她讥笑我连区区粉毒也克制不住么?”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不敢再说,默默收拾好老尼的尸体,叫庵中女尼来收敛安葬。   这“千佛庵”本是小庵堂,总共才四五女尼.如今一见老尼姑暴毙惨死,其余女尼早吓得躲在后庵禅房中,簌簌颤抖,任她们怎么叫,再也不敢出来。   二女无奈,只好自己动手,合力抬着尸体,将老尼掩埋在院子里。   刚刚掩埋完毕,准备回房休息,庵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门环声。   徐文兰移步上前,拉开庵门,门外赫然立着一个混身裹着黑布的怪人。   那人身材矮小,从头到脚,用一幅黑布密密裹住,只露出两只精光闪闪的眼睛,低声问道:“少华山茹恨庵百忍师太.可在庵中?”   徐文兰微微一惊,连忙蓄势戒备,沉声道:“你是什么人?要找百忍师太何事?”   那人道:“烦你传报,就说化外之人,有要事拜谒。”   徐文兰听了一怔,道:“化外之人,你没有姓名么?”   那人笑道:“虽有薄名,不敢在师大面前扬露。”   徐文兰沉吟一下,暗暗向东方莺儿递个眼色,道;“请你稍候,容我去禀问一声。”   于是,留下东方莺儿守住庵门,自己急急奔回庵里,一脚踏进房中,却见百忍师太正垂目运功,面上又呈现出一片血红之色。   她不敢惊动,屏息等了足有盏荣光景,百忍师太脸上红色才慢慢用去,睁开眼来,间道:“有什么事吗?”   徐文兰轻声道:“庵外来了一个矮小怪人,全身用黑布包裹,自称化外之人,说是有要事求见姑姑。”   百忍师太听了,猛然一震,目中寒光陡射,道:“化外之人,他来这里于什么?”   挥手又道:“请他到佛堂相见吧!”   东方莺儿和徐文兰小心翼翼,领着那身裹黑布的怪人走进佛堂,堂前一灯如豆,惨淡光影之下,烟雾缭绕,百忍师太已端坐在一张木椅上。   那人昂首而人,缓缓施了一扎,道:“师大别来无恙!”   百忍师太冷冷一笑,道:“檐迦耶弥号称‘西漠异人’,也算得武林中赫赫人物,为什么总学那藏头露尾的行径?”   那人低声笑道:“师太法眼之下,在下自是无可遁形,但庵中另有女尼.在下形貌丑陋,不愿惊世骇俗,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议看,缓缓抖开黑布,徐文兰和东方莺儿睁大眼睛,见他满头黄发,一身黑袍,尖嘴猴腮,双臂过膝,除了穿一件人类的衣服.神情状貌,竟和一头猿猴毫无异处。   百忍师大冷峻地道:“阁下好精纯的内家掌力,前在华山,承蒙教诲,老婆子迄今不敢或忘—一”   槽迦耶弥拱手笑道:“师太佛光宏大,冒读之处,在下掬诚谢罪。”   百忍师太道:“那么,你深夜光临,有何赐教呢?”   檐迦耶弥在另一张椅上坐下,收敛笑容道:“师太侠驾南来,据闻系应万毒教之约,明日便是会期,这件事想必不是妄测之辞吧!”   百忍师太微感一诧,随即笑道:“阁下好灵通的耳目。”   檐迦耶弥正容道:“此事已在岳阳城中传遍,在下初闻之际,尚不敢置信,及知事出确讯,却深感为师太不值,故此资夜造访,意俗略舒管见,希师太匆以无礼见却。”   百忍师太沉吟一下,道:“好吧!阁下有什么高见,老婆子洗耳恭听。”   檐迦耶弥似乎颇感兴奋,咳了一声,急急说道:“以师太神技,横扫万毒教,自是难逢敌手,侠踪所至,扫穴犁庭,早在意料之中,但万毒教中并非尽是万恶不赦之人,若是剑剑斩尽诛绝,杀孽无边,岂不有违上天好生之德,这是在下以为师太第一件不值得的—一。”   百忍师太冷冷一笑,道;“说下去。”   格迦耶弥又道;“前次万毒教邀约七大门派,集会君山,以沿湖数百万生灵相挟,酒中藏毒,谋所算,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是在下以为第二件不值得之事。”   百忍师太心中微微一动,脸色掠过一抹矜持的笑意,道:“阁下口气,好像是特地来施展三寸不烂之舌,耍老婆子放弃明日的约会?”   檐迦耶弥道:“在下虽出身化外,对师大英风亮节,心仪已久,不揣冒昧,陈此掬诚之言,还请师太明鉴。”   百忍师太笑道:“既是掬诚之言,阁下为什么忘了最重要的一件,竟没有提到呢?”   檐迦耶弥脸上突然变色,急声道:“师太之意,在下不懂 ”   百忍师太蓦地把脸一沉,冷声道:“你要是当真不懂,老婆子索性告诉你一个故事,你看如何?”   抢迦耶弥神情激动颤声道:“师大请说—一”   百忍师太仰起面庞,冷笑着说:“当年西域柯塔木山侧麓,有一户人家,靠狩猎维生,夫妻二人,丈夫年已五旬,妻子却正少艾,老夫少妻,结婚数载,膝下犹虚,有一天,那丈夫人山行猎,只留下妻子在家,忽然山中奔下一头巨猿,年轻妻子一惊昏厥,不想神志迷失之下,竟被巨猿所污,从此竟暗结珠胎,有了身孕—一”   才说到这里,格迦耶弥突然双睛暴睁,眼中遍布血丝,厉声吼道:“不要说下去了,不要说下去了—一”   百忍师太傲然不理,仍旧继续说道:“事后,做妻子的不敢把这件事对丈夫说,做丈夫的还以为从此有后,反倒兴高采烈,备办生产之物,谁知十月临盆,竟产下一个半人半猿的怪物来—一”   橹迦耶弥听到这里,眼中竟簌簌流下两行热泪,仰面倒在椅子上,两只手紧紧捏着椅柄,声嘶力竭喃喃叫道:“不!不!不要再说了—一”   百忍师太漠然不理,又道:“那丈夫一怒之下,操起猎刀,使要杀死那母子二人,这时候,恰好有一个中土武林人物云游路过,闻声赶到,从刀锋下救了母子两人性命,那母亲羞愧之下,抱了孩子逃匿深山,从此不敢再回家去,是以那孩子也就在深山中长大,但她对临危救她性命的那个汉人,终身念念不忘,后来那孩子长大,才不辞千里,来中原寻访自己救命恩人,当然,事隔多年,他那救命恩人,早就死了。”   语声忽顿,又道:“这故事只是这样简单,阁下是否有意要老婆子说出他们的名宇?”   檐迦耶弥霍地立身起来,哽咽道:“师太,你猜错了,我如存心袒护万毒教,明日尽可插手,助他们一臂之力,又何苦深夜造访,费尽口舌。”   百忍师太冷哼道:“老婆子既敢赴约,就不怕谁会插手助拳,否则,也不会老远从少华山赶来了。”   檐迦耶弥抹去泪痕,拱手道:“既然师太不谅苦哀,在下就此告辞,言尽于此,师太多自珍重。”   百忍师太头一昂,冷冷道:“兰儿,送客!”   徐文兰正听得出神,不想故事竟没有再说下去,不禁有些失望,默默领路送走了檐迦耶弥。忙又匆匆赶回佛堂来,急声问道;“姑姑,方才您老人家说的故事,就是这位西漠异人的来历?”   百忍师太淡淡笑道:“除了他,还会是谁?”   徐文兰又问:“但这件事跟万毒教又有什么关系呢?”   百忍师太沉吟片刻,忽然幽幽一叹,道“唉!你自是想不到,那无意间救了他们母子性命的人,正是花月娘的姘夫,‘千毒叟’田烈!”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同吃一惊,失声道;“这么说,檐迦耶弥远来中原,意在报恩,有这一层关系,田烈虽死,他必然会将恩情报答在花月娘和田秀贞身上,岂不是跟咱们站在敌对之地么?”   百忍师太冷笑道:“即使如此,又有何惧,姑姑向来独行独闯,从来没有想到一个‘怕’字,明日他不插手便罢,真要插手,嘿!”   说着,站起身来,缓步向卧房去。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默默随她走到房门口,百忍师太挥挥手道:“放心去睡吧!明天一早,跟姑姑去万毒教开开眼界。”语声甫毕,房门“蓬”然而阖。   这一夜,东方莺儿和徐文兰心事沉重,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人睡,她们都知道万毒教行事险诈,若无绝对把握,怎敢公然下书约战,如今平空又加上一个相迪耶弥,花月娘自是更加有恃无恐了。   但她们也知道百忍师太傲骨天生,现在要想劝她取消赴约,那简直难比登天。   唯一的希望,是韦松快些赶到,有了他和慧心,纵使不能劝阻百忍师太,赴会之时,也多了两个得力帮手,不致势单力孤了。   烦闷之中,一夜已尽。   天色刚刚发白,徐文兰立即悄悄起来,结束衣物兵刃。   东方莺儿也是一夜未曾阖眼,见她独自准备,忙轻轻问道:“你要到哪儿去?”   徐文兰轻嘘道:“趁天亮之前,我想再往城中寻一寻表哥,看他们赶来了没有?”   东方莺儿道:“等一会姑姑问起来,怎么回答呢?”   徐文兰道:“我不会去得太久,姑姑若是醒了,你胡说乱找个理由搪塞一下,辰时以前,我就回来了。”   东方莺儿只好点点头,爬起身来,穿好衣服,蹑脚蹑手将她送出庵外,刚回来准备再休息一会,才进卧房,就听百忍师太在隔室叫道:“兰儿,你们都起来了吗?”   东方莺儿慌忙应道:“刚醒呢!时间还早,姑姑何不再调息一会儿!”   百忍师太咳嗽两声,道:“不早了,说好是今日清晨,宁可早一些,别让花月娘那贱人笑话。”   东方莺儿无奈,只得答应着,两人梳洗完毕,百忍师太从房中缓步而出,脸色显得一片苍白。   她一见只有东方莺儿,诧问道:“噫!兰儿到哪里去了?”   东方莺儿堆笑道:“兰姐姐说,姑姑传她的‘惊虹八式’还没练热,趁天色还早,到庵外去演练两遍,等一会好多杀几个万毒教的人。”   百忍师大笑道:“一这孩子,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今天哪须你们姊妹动手,姑姑一人一剑,就够花月娘那贱人招架了。”   老少两人正说着话,蓦听得佛堂里震天价一声巨响,烟尘凌空四涌,其中更挟着女尼们尖声呼叫之声。   百忍师太神值一震,大袖轻拂,电掣般掠过长廊,抬头一看,原来佛堂正梁,不知怎的竟突然从中折断,砖瓦崩塌,神案、佛像—一尽都压得七零八落。   百忍师太双袖交挥,卷起两股劲风.挥开尘土,抢到那断梁之前,仔细端详了一阵,一言不发,默默又回到自己卧房中去了。   东方莺儿忙也奔人倒塌的佛堂,检视那段主梁,竟是新折断的痕印,本质既未虫蛀,也不是被外力压折。   她暗地吃了一惊,忖用:“好好的屋梁,会莫名其妙断塌,时间又恰在赴会之前,难道这是冥冥之中显示的不祥之兆么?”   想到这里,心头一阵寒,匆匆又奔到百忍师太卧室,却见她木然痴坐在窗前,正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发愣。   东方莺儿轻轻走了进去,低声叫底“姑姑—一”   百忍师太端坐不动,只冷冷打断地的话,道:“别说了,塌屋崩山,只不过平常之事,不必放在心上,兰儿怎么还没有回来?咱们该动身了。”   莺儿道:“兰姐姐才去了没多久,大约再过一会就回来了。语意一转,又道:一我去找找她,叫她快些回来。”   说完,急急退出千佛庵,就像逃避什么似的。   其实她到了庵外,井无去处,信步走到一棵树荫下,随意寻块石头坐下来,痴望着岳阳城发呆。   怔楞了不知多久,太阳已从东方天边爬升到半空,东方莺儿竟忘了时间,正在烦躁.蓦见一条人影,风驰电奔迎面而来。   她眼中一亮,跳起身来,叫道:“兰姐姐.你怎么去了这半天才回来。”   徐文兰奔得上气下接下气,喘息着道:“快!快回去告诉姑姑—一”   东方莺儿又问:“找到了韦——韦公子么?”   徐文兰道:“虽没见到韦表哥,却被我在城日遇见了慧心师妹!”   东方莺儿一惊.道;“她没有和他在一起?”   徐文兰道;“没有,这事~时也说不明白,跟她在一起的,是荆山双秀的‘铁剑书生’马培森,初见我时,她很想躲开,被我迎面拦住,大略把姑姑应约的事告诉了她,铁剑书生一直向我速眼色,我为了赶回来,没有时间详谈,现在约好他们在岳阳楼下等候,咱们快告诉姑姑去。”   两人一边谈话,一边奔回,东方莺儿又将佛堂无故倒塌的事,告诉了徐文兰。   匆匆回到“千佛庵”,谁知一脚跨进百忍师太卧房,却发现房中空空,已没有百忍师太人影。   徐文兰突感不妙,失声道:“姑姑呢?”   东方莺儿眼尖,目光扫过窗前书桌,见案头上留着一张字条,连忙拾起,两人并肩细读,字条上写的是:“人生百年,终坠轮回,仙佛无境,意在一心,生死本由天定,人力岂能趋解,桂折屋隐,倘果隐不详,姑姑愿一身承担,汝等无辜,何必株连,洞庭之会,势在必行,然以我臆度,当不至失手花月娘,但能全功而返,汝等可于午后,仁候湖滨,理水为姑姑涤洗征血如何!”   两人看罢,一齐变色。   东方莺儿跌足道:“都怪我不该离开,她老人家竟独自往洞庭赴会了。”   徐文兰道:“别急,现在快追,只怕还来得及,我约好慧心师妹在岳阳楼下等候,万毒教来接姑姑的船只,也是约定在岳阳楼,慧心他们见到姑姑,一定会拦住她老人家。”   “那就快追,实在追不及,咱们也弄只船,赶到万毒教去。”   两人抹转头如飞掠千佛庵,一路疾驰,快得像两缕轻烟,也不顾光天化日,只管放开身法,越城关,穿大街,直奔岳阳楼。   这时天色不过辰刻左右,但街上竟出奇熙攘着人群,这些人一望而知尽是武林中人,大伙儿几乎朝向同一方向——洞庭湖边岳阳楼。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被挤在人群后面,越是着急,越是无法穿过。   只听人丛中讲论纷纭:“万毒教大排彩船,鲜花铺地,这等场面,连七大门派也没有过,快些走,迟了就看不见了。”   ‘听说那老尼姑来头不小,原是当年剑圣徐昌一脉,难怪万毒教对她如此尊敬。”   “不用说别的,只凭人家单人只剑,敢闯万毒教总坛,这份胆量,武林中已找不到第二人!”   “唉!可惜他们约会的地方是在湖中,咱们只好在岸边看看彩船,真正盛会,却无福看到。”   “老兄,你要是不怕万毒教的毒物,何不壮胆子雇一叶小舟,跟着去开开眼界呢?”   “小舟,嘿!洞庭湖下早被万毒教快艇排得密密的,连苍蝇也飞不进去,你还想在船?”   众口莫衷一是,谈的全是百忍师太和万毒教之间的约会,徐文兰和东方莺儿听在耳里,急在心里,拼命往人堆里钻,恨不得长个翅膀,飞到湖边。   那些武林闲汉突然发现两位年轻如花少女,在人丛乱钻乱挤,其中轻浮的立即起哄,一面故意横身拦阻,这个说:“姑娘别挤,我的腰要被你挤断了。”   那个说:“哟!小姑奶奶,你的三寸金莲踏着我的大脚丫啦!”   徐文兰又气又急,但却无心跟他们争吵,向东方莺儿打个招呼,两人索性离开人群,一齐飞身掠上屋顶,踏瓦如飞,奔出城去。   将到湖边,忽听远处一阵爆竹声,紧接着,乐声冉冉而起,随风传来。   徐文兰恻耳一听,竟是奏的“迎宾曲”,心慌道:“槽了,乐声一起,必是彩船已经启动了。”   东方莺儿道:“管它启不启动,快些吧! 赶到湖边再说!”   两人深吸一口气,展动身形,嗖嗖掠过屋顶城垣,半盏热茶之内,气咻咻赶到湖边,果然望见十余艘小艇,簇拥着一条满扎彩带花环的画肪,正缓缓离岸向湖心驶去。   笙管之声,余音荡漾,岸边水面,纸屑飞舞,岳阳楼巍峨的影子,倒映湖中,那艘彩舟,已经驶离岸外十余丈远。   ------------------------------------------- ----- 第二十三章 假凤虚凰 彩舟远去,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星散了。   徐文兰和东方莺二痴立在岳阳楼下,怔怔望着那迎接百忍师太逐渐远去的船影,两人的眼眶中都满蓄着盈盈的热泪。   她们自知技浅力薄,纵然赶上彩舟,未必便能阻止百忍师太,但如今目睹她单人只剑,深人虎穴,这一去吉凶难测,内心却充满愧疚和自责。   泪眼朦胧中,船影越来越渺茫。东方莺儿忽然惊问道:“兰姐姐,你说的铁剑书生马森培和慧心姑娘呢?他们怎么也不见了?”   徐文兰心中一动,游目四顾,岸边人群将要散尽了,岳阳楼下,果然没有马森培和慧心的影子。   她沉吟着道:“也许他们已经跟姑姑一起上了彩船了吧?”   东方莺儿道:“那么,咱们也雇一艘船,追到万毒教去。”   徐文兰点点头,道;“自然要去,但只怕即使赶去,已经太晚了。”   两人奔到岸边船只停靠之处,登上一艘小艇,东方莺儿连声催促道:“船家,快一些,送咱们到万毒教总坛去。”   那船老大一听“万毒教总坛”,登时把头乱摇,道:“姑娘们原谅,今天教主有令,全湖船只,都不准离岸,小的们靠湖吃饭,不敢违令。”   东方莺儿取出一锭黄金,掷在船板上,道:“只管放心送咱们去,等一会多给银子赏你就是。”   船老大苦笑道:“姑娘是明白人,小的依船维生,岂有不愿赚钱养家糊口的,实在今日万毒教有迎宾大会,下令全湖船只都不准离岸,同时湖面上到处都有快艇巡逻,就算小的冒死送姑娘们去了,遇上快艇阻拦,也是通不过君山的。”   东方莺儿道:“这条船值多少钱?咱们买下来,你不去,咱们自己驶了去!”   船老大贪婪地望了那黄金一眼,仍是摇头道:“不瞒姑娘说,如今湖中船只,全由万毒教管辖,买卖过户,都要向教中办理手续,不得允准,连船只也不能转卖—一”   东方莺儿大怒,正待发作,徐文兰却向她使个眼色,含笑向船老大说道:“船老大,你弄错了,咱们也是万毒教今天邀请的客人,只因晚到了一步,没赶上迎宾彩船,才自己在船赶去赴会,你只管放大胆量送咱们去,教主知道了,不但不会受贡,也许还要重重赏你哩。”   船老大半信半疑地问:“姑娘说的,可是真话?”   徐文兰笑道:“咱们骗你干什么?你仔细看看,咱们是普通客人吗?”   那船老大细细打量了两人一阵,首先拾起黄金,然后跟附近船家低声商议了许久,才道:“既然姑娘们也是教主贵宾,小的就送你们一程,但小的只能送二位到湖中巡逻快艇上,姑娘们可以转乘教中快艇往总坛,这锭黄金—一”   徐文兰挥手道:“就这么办,金子你尽管收下,快些解缆开船吧!”   船老大这才喜孜孜解了缆绳,竹篙一点岸边,小艇箭也似退离湖岸。船老大掉转船头,置篙运奖,向湖心君山方向摇去。   东方莺儿按剑立在船头,低声说道:“兰姐姐,真有你的,三言两语,就把船老大诓住了,等一会他如见咱们跟万毒教快艇翻脸动手,包准要大大后悔啦。”   徐文兰却道:“等一会你别作声,瞧我再诓那些巡逻快艇一次。”   言谈之间,小舟离岸已远,遥望君山,如在眼前,阵阵轻风,飘送来悠扬飘渺的细乐之声,百忍师太所乘彩船,却早已望不见了。   忽然,斜刺里如飞驶来两艘朱红色的梭形快艇,每艇四把长桨,拨动如轮,眨眼便到近处。   徐文兰冷哼一声,道;“说到曹*,曹*就到,莺妹不要开口,由我来对付他们。”一拉东方莺儿,退人船舱。   当先一艘快艇上,绰立着一个持刀大汉,老远用手一指小舟,厉声喝道:“停船!停船!”   船老大慌忙反摇两桨,刹住舟速,遥遥作揖道:“启禀水师舵执事老大,小的是岳阳十四支舵编辖下的赵玉—一”   持刀大汉手按刀柄,怒目叱道:“赵玉,你吃了熊心豹胆,竟敢违令驶舟,擅闯禁域,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面说着,一面从艇头涌身一跃,相距一丈以外,轰地跳上了小舟。   小舟一阵摇摆,舟尾船家赵玉忙迎着站了起来,满面堆笑道:“老大请息怒,小的天胆也不敢违令驶舟,而是为教主搭载两位赴会的女客来的,正要等老大换船到总坛去呢!”   持刀大汉微微一怔,叱道:“什么女客?人呢?”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接口道:“人在这儿,你不会进来叩头吗?”   持刀大汉听了,脸上立现惊容,探手撩起舱口垂帘,低头向里一望,这一望,顿时使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缩手倒退一步,两腿一软,“噗通”跪倒船板上,叩头如= 蒜,嗫嚅道:“小的该死,不知竟是教主微服出巡,小的该死!”   徐文兰强忍住笑,向东方莺儿努努嘴,东方莺儿撩起布帘,两人缓步走了出来。   那挎刀大汉不敢仰视,只顾叩头,两艘快艇上八支桨一齐竖立了起来,船头撑篙水手屈膝跪倒,双手平举竹篙,向上连举三次,对徐文兰致敬礼。   徐文兰嘴角含着冷笑,缓缓问道:“你们是哪一堂主管辖?对待湖面百姓,怎的这样横蛮霸道?”   持刀大汉垂首恭敬地答道:“小的是总坛水师,琰宇第二支堂梅堂主辖下,奉命巡逻全湖水域。”   徐文兰听了一震,道:“是梅斐梅堂主?”   挎刀大汉道:“正是。”   徐文兰轻轻“哦”了一声,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异样的神情,额首道:“梅堂主待你们很好吗?他对督促湖域安全,还肯尽心吗?”   持刀大汉道;“堂主御下极严,赏罚分明,是个极为属下爱戴的好人。”   徐文兰点点头道:“这样就好了,他今天也曾亲自巡逻总坛附近吗?”   挎刀大汉道:“梅堂主一直亲自坐镇水师舵,方才得到消息,东北有一男一女闯关,那女的武功十分了得,堂主已飞艇赶去,特令小的们加强水面防御。”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迅速交换了一下诧异的目光,道:“闯关的事,发生多久了?”   挎刀大汉道:“就在迎宾彩船驶回之后不久,那一男一女另乘一条小舟,偷随彩船欲要潜人本教,被巡逻快艇弟兄截住,动手之下,咱们已连伤了将近十名弟兄,快艇也沉了三艘。”   徐文兰立现喜色,向东方莺儿挤挤眼,大声道:“好!你现在就送我们到那儿去,赵玉的船不许难为他,另外赏他十两银子。”   持刀大汉应声道:“遵令,请教主换船。”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双双跃上快艇,那持刀大汉这才敢站起来,向赵玉拱手道:“赵老大,明日往十四支舵领赏,请回吧!”   赵玉早惊得呆若木鸡,跪在船尾不敢动弹,听了这一声吩咐,它似一跤跌进了金窟里,连连叫着响头道:“谢教主厚赏,谢教主厚赏,谢教主厚赏—一”两艘快艇却已去得只剩两个小黑点,兀自在叩头谢赏不止。   挎刀大汉极力要在“教主”面前巴结,督促两艘快艇全力运桨飞赶,八桨如飞,船行似箭,径扑东北方而来。   东方莺儿压低嗓子,在徐文兰耳边低低问;“咱们不往总坛,却管他们的闲事做啥?”   徐文兰悄声道“我猜那一男一女必是铁剑书生和慧心师妹,为什么不接他们一块儿去呢!”   东方莺儿道;“但是她老人家—一”   徐文兰进:“我知道,可是万毒教总坛如龙潭虎穴,没有慧心师妹,咱们两人就算赶去了,对她老人家又有什么帮助?   东方莺儿听了,长叹一声,没有再说。   片刻间,快艇已驶近君山东北方,远远望见水上舟艇很集,约有二三十艘,却尽是漆朱红色的万毒教水师船队。   快艇驶近,那挎刀大汉擎出一支三角形黄色小旗,插在船头,扬声高叫道:“教主亲到了!   船群一见那黄色小旗,早已肃然停止了喧哗,纷纷退出两丈以外列队,百余支桨一齐高竖,撑篙者屈膝捧篙致最高敬礼,本来乱糟糟的,一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徐文兰运目打量,只见水面随处都是浮尸沉船,湖水泛红,一条略大些的八桨快船上,航崩舱裂,舱面堆着许多残肢断臂的尸体。   破船舷边,躬身站着一个遍体血污的少年人,她一眼就认出正是梅斐。   快艇缓缓靠近那艘破船,梅斐拱手低头,恭谨地说道:“琰字第二支堂堂主梅斐,谒见教主。”   徐文兰冷冷扫了他一眼,见他浑身都是剑创伤痕,心里又好笑又觉得他可怜,冷冷道:   “闯关的人呢?”   梅斐惭愧地答道:“梅某无能,赶到之时,率领属下近三十艘快船,百名兄弟,仍未能截阻住那男女两人,反被他们杀伤逾半,闯过了水域!”   徐文兰暗吃一惊,忙又问;“你是说,他们现在已经闯过君山,径扑总坛去了?”   梅斐道:“梅某已飞箭报警,知会总坛严加防备,只因那闯关的一男一女武功惊人,梅某甫与交手,便被重伤,是以无力追截,请教主赐肴。”   徐文兰点了点头,道:“你有没有问过来人姓名?”   梅斐道:“兄弟们曾经查问过,但他们并不回答—一”   徐文兰登时把脸一沉,冷笑地道:“梅斐,你身为一堂之主,负责督导水师,护卫总坛,怎的人家姓名身份都不知道,便任人闯过禁域,更贪生畏死,不与追截,你知道教规该怎么治罪么?”   梅斐忡然一惊,仰起头来,一见徐文兰和东方莺儿,脸上顿时现出又惊又诧之色,脱口道:“你—一”   徐文兰断喝道:“好没规矩,来人,给我拿下了!”   东方莺儿应了一声,香肩一晃,掠过船去,骄指如戟,直向梅斐“期门穴”点去。   徐文兰按剑蓄势,乃因方才梅斐仰起头来的刹那,显然已经认出自己和东方莺儿,料想必然会反抗拒捕,谁知事实却大大出她意外,梅斐不但没有反抗,仍然垂手而立,东方莺儿指尖疾落,点了他的穴道,顺手把他衣领提了起来,倒掠回艇,掷在舱里。   徐文兰不禁有些迷惘,随即挥手吩咐道:“下令全部水师船只,各守原位,不得擅离,咱们回总坛去!”   持刀大汉如言复诵一遍,船只四散而退,快艇掉头直向总坛疾驶。   东方莺儿悄悄问道:“兰姐姐,这姓梅的留下无益,索性宰了他如何?”   徐文兰连忙摇头,低声回答道:“不!他和韦表哥很有渊源,咱们要设法把他解回岳阳去,决不能伤他性命。”   东方莺儿不解道:“他是万毒教堂主,跟韦公子有什么渊源?”   徐文兰嘴角浮起一丝深沉的笑容,轻叹道:“你不知道,他的父亲蓝衫客梅维民,也是当年洞庭三剑之一,和韦姨父是生死之交—一”   东方莺儿更加诧异,道:“那么,他怎会投放了万毒教呢?”   徐文兰耸耸肩,道:“这正是咱们要慢慢查问的——”   两人低声谈论,快艇已渐渐驶近万毒教总坛,遥望孤岛,苍凉依旧。   徐文兰曾经假冒教主,来过一次,现在回想起来,余悸犹存。   但那一次因为有晓梅掩护,总算平安逃出虎穴,这一次旧地重临,晓梅早已玉殒香消,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活着离开。   是以,船行越近,她便越有一种沉重的感觉—一口   口   口   万毒总坛,像一片淡黄色的果皮,飘浮在洞庭湖粼粼水波上。   迎宾彩船划过金蛇飞舞的湖面,缓缓掉头,向岸边靠近。   船行的速度渐惭减低,岸上细乐齐奏,紧接着,又是一阵紧密的鞭炮劈啪之声。   百忍师太端然坐在彩舟凉篷下,一柄长剑斜插肩头,木然的脸上,泛起了一抹冷笑,当她眼角扫向岸边排得整整齐齐朱红色的船队时,笑意更盛。   那些船队员插金黄色的小旗,迎着晨风,猎猎作响,由小而大,分列整齐靠在岸边,远远望去,就像两列红色山壁挟着一条溪流。   彩舟穿过船队,每一艘船头上一名劲装大汉,径对彩舟抱拳躬身,异口同声道:“恭迎茹恨庵主侠驾!”   百忍师太从鼻子里呼了一声,喃喃道:“嘿,竟跟我老婆子来这一套!”   她端然正坐,两只手轻按在膝上,锐目如箭,透过前面部墙,只见岸边早有黑压压一大群人在肃立等候,人群之前,有两顶黄色伞盖,丝穗迎风,宛如皇室车驾。   伞盖下,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身后是左右护法欧阳兄弟、各派掌门人及教中高手。   那老年女人,自然就是花月娘,但百忍师太一眼望见右边伞盖下那年轻少女,心底却不禁深深一震,脑中飞快地想到一个念头:啊!她和兰儿怎么这样相似?   因为徐文兰,她又想到自己兄长徐文栋,自然也就想起二十年前那段恨事,刹那间,又泛起无穷杀机,慢慢咬牙忖道:“花月娘,老虔婆,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   细乐声中,彩舟缓缓靠了岸,岸上从容迎上来十二名彩衣女婢,手挽花篮,一面走一面将篮中鲜花,散在地上,顷刻,从船舷开始铺成一条三尺宽的花径。   当第一条缆绳系妥,乐声鞭炮声一齐静止。   彩舟搭好扶梯,花月娘和田秀贞双双从伞盖下站了起来。   这时欧阳兄弟当先登上彩舟,并肩行到凉篷下,向百忍师太躬身施礼,道:“万毒教老少教主亲率全教弟子,迎候师太侠驾。”   百忍师大连正眼也没有看他们一眼,冷笑两声,道:“我又不是瞎子,难道会看不见!”   说着,也缓缓站起身来。   欧阳兄弟奉命登舟迎宾,第一句话,就碰了满鼻子灰,只是微微一笑,躬身退到一边。   百忍师太缓缓站起身来,首先向岸上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西漠半人格迦耶弥在人群中出现。   她从心底发出一声冷嗤,理一理肩后长剑,这才飘然举步下船。   花月娘亲率门众直驱船边,仰起头来四道目光一触,花月娘咯咯笑一阵,说道:“贤妹换着佛门装束,越发高雅壮穆,还认得我这不成材的老嫂子吗?”   百忍师太“呸”地向船板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这老虔婆。”   花月娘毫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道:“骂得好!骂得好!二十年不见,贤妹还是当年火爆性子,故人依旧.足慰平生,今天咱们姐妹要好好叙一叙。”   百忍师太冷哼道:“没什么好叙的,咱们不须挂羊头卖狗肉,该干什么谈什么,听说万毒教手下高人异士不少,老婆子今天是领教来的。”   花月娘含笑点头道:“贤妹嗜武如命,不改当年豪气,万毒教中虽然没有贤妹这种旷世奇才,勉强凑合几人陪贤妹喂喂招,大约还办得到。但贤妹远来是客,总不便一见面就谈动手是不是?老嫂子忝为地主,须得先尽一尽地主的本分。”   回头招招手,道:“贞儿,过来拜见姑姑!”   田秀贞应声上前,盈盈跪倒,向百忍师大拜了三拜,道:“侄女拜见姑母。”   百忍师太身形半侧,冷冷扫了她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田秀贞道:“侄女田秀贞。”   百忍师太嘿嘿冷笑道:“这就怪了,你姓田,我老婆子姓徐,咱们这份亲戚,不知是怎么攀上的?”   田秀贞一听这话,窘羞无比,粉脸上刹时现出一层薄怒之色。   花月娘并不在意,又同令峨嵋掌教飞龙禅师终南掌门铁拐婆婆等人上前相见。   百忍师太挥挥手道:“几个迷失本性的可怜虫,没有什么可显耀的,免了吧!”   飞龙禅师和铁拐婆婆木然不以为耻,仍旧如花月娘的吩咐,各施礼退下。   花月娘巍颤颤躬身肃容,亲引百忍师太,踏着那鲜花铺成的小径,缓缓向二十丈外一座迎宾彩棚走去。   这时候,细乐之声又起,大群人随侍而行,但却距离那铺满鲜花的小径三尺之外,只有花月娘和田秀贞两顶黄金伞盖,一左一右簇拥着百忍师大。实际上,那金色花径之上,就只有百忍师太一人踏行而过。   百忍师太鼻孔里不住冷哼,飘洒地踏花前行,足尖过处,花瓣飞扬,荡起一阵阵浓香。   彩棚下早已案桌罗列,布置了佳着香果,一百名彩衣女侍肃立侍候,显见花月娘对这次宴会,不知花费多少财帛精力。   百忍师太表面孤傲镇静,心里难免泛起无限疑云,暗忖道:这贱人如此安排。定有诡谋,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摆布。   悠扬的乐声中,宾主落座。   花月娘亲自执壶,替百忍师太满满勘了一杯酒,含笑道:“自离中原,转眼二十年,今日才算得偿夙愿,贤妹请干了这杯水酒,咱们老姑嫂要畅叙一番。”   百忍师太冷笑道:“你且慢得意,老婆子一天不死,你就一天算不得偿愿,除非徐家后代你尽数绝了还差不多。”   花月娘叹道:“贤妹成见何其太深,你使是千般痛恨我,总该念在故戚之情,当年承徐大侠错爱,援手于水火之中,若没有韦如森从中挑拨,嫂子又怎会远走南荒,再适他人?这件事说来说去,只怨那姓韦的存心不善—一”   百忍师太断喝道:“胡说,韦大侠当初同样被你假言所惑,一时激动,连多年苦修都废了,幸得及时醒悟,负了多少冤屈,才使你离开了我哥哥,他才真正是徐家的暮鼓晨钟,大大的恩人。”   花月姐笑道:“好吧!过去的事,好像烟尘,早该淡忘了,咱们不谈这些,还是喝酒吧!”   回头大声说道:“师太是当世仅存武林硕果,佛法神技,无人可及,今日又是本教贵宾,各位请随老身同贺一杯,敬祝师太大丹早成,道证菩提。”   棚下众人一齐站起身来,高举酒杯,遥遥向百忍师太同声祝祷。   百忍师大嘴角含着冷笑,端起酒杯道;“别说是一杯酒,便是一杯毒酒,老婆子要是不敢喝下去,就不必到万毒教来丢人现眼了,但老婆子在喝酒之前,却有几句话要说。”   她语声略为一顿,眼中刹时闪射出森森杀气,横扫棚下一眼,接着道:“万毒教茶毒武林,恶迹昭彰,必遭覆灭,各位助纣为虐,危亡只在早晚之间,却不知大祸陷身,所为仅只花月娘一念之私,将宝贵生命,为了一个无耻淫妇浪掷虚折,老婆子深为诸位不值,但诸位身心受制,行不由已,老婆子也略悉梗概,这杯酒与其向老婆子祝祷,不如由老婆子转祝诸位早脱苦海,回头是岸,浩劫无边,须得及时醒悟才好。”   说罢,举起酒杯,一仰颈脖,喝得涓滴不剩,酒液入腹,立即提聚一口真气,将整个酒液,*聚在左臂“孔最”穴以下。   棚下众人擎着酒杯,一个个俱呆若木鸡,都不知如何是好。   田秀贞忽然愤愤地道:“江湖中人受恩不忘,呲睚必报,原就算不得什么,我娘如此谦忍容让,奉为上宾,你凭什么这样咄咄*人,任意折辱?你真以为万毒教无人吗—一”   这时尚未说完,花月娘已抢着沉声喝道:“贞儿,怎能对姑姑如此无礼。”   随即高举酒杯,大声道:“大家干了这杯酒,先谢师太盛意,老身还有话说。”   棚下众人哄然回应,一齐饮干了酒,纷纷落座。   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花月娘才冷笑着道:“师太虽然言出不逊,屡次辱及本教,但大家不必冲动,因为老身现在要当众宣告一件事——”   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一下,转面仰天,得意的一字一句说道;“从现在开始,少华山茹恨庵主百忍师太,要投效万毒教了。”   万毒教门下,除了终南、峨嵋掌门人本然如故,其余的一齐振臂欢呼起来,声震全岛,显得无比兴奋。   这变化,连田秀贞也同样感到十分意外,不觉诧异地扭头望去,只见百忍师太端坐不动,一只左手,却紧紧按在那只空酒杯上。   她心中猛然一动,感觉这神情并不像迷失了本性的样子,口虽未言,暗中却提气蓄势,静待变化。   果然,欢呼声渐渐沉寂之后,百忍师太双目一睁,怒声地道:花月娘,你不嫌这句话说得大早了些吗?’   花月娘笑道:“老嫂子行事,若无十成把握,向不贸然出口。”   百忍师太左手突地一收,厉叱道:“区区毒酒,便能计算到老婆子?姓花的,你看看这是什么?”   原来她方才掌心紧按杯口,竟是将所饮酒液,全部从手心*出,杯中满满一杯酒,一滴也不少。   这一手骇人听闻的功夫,只看得众人个个咋舌,田秀贞脸上也微微变色,心忖:难怪她言行如此狂傲,果然是苦修精炼,有所仗恃的—一思念之间,花月娘却纵声大笑起来,问道:“贤妹以为这酒有毒?”   百忍师太冷笑道:“若非酒中有毒你怎敢如此狂言!”   花月娘摇头道:“错了,愚嫂虽笨,却素知贤妹内力精湛,倘在酒中下毒,怎是待客之道.但愚嫂求助贤妹之心,远非今日才起,是以此次离开苗疆,便特地为贤妹带来几盆‘花茧。’”   一花茧?   百忍师太霍然一惊,慌忙吸一口气,运行于周身三百六十六穴—一花月娘接口又道:“贤妹不必费神查验,那苗疆花茧,乃万茧中异种,其味清香,毒素却全在花粉之上,着衣即透,十分难解,没有发作之前,是很难运气查验出来的。”   这时百忍师太真气已迅速运行一周天,竟觉毫无异状,当下放了一半心,冷冷嗤道:   “老虔婆,你别想凭几句空言,便能吓得住人。”   花月娘缓缓笑道:“老嫂子行事向来谨慎,决不危言耸听,假如贤妹知道那‘花茧’的特性,你就相信嫂子没有骗你了。”   百忍师太道:“那你就说出来听听。”   花月娘轻轻咳嗽一声,朗声道:“花茧原本不产苗疆,乃西汉大越国异种茧王,与‘七彩宝衣’及‘毒剑十七式’共称‘大越三宝’,昔年千毒叟田烈途经西汉,费尽心机,才弄回来两株花种,‘花茧’之异于他茧,是它必须在下茧之先,用‘冰蚕粉’为引,下茧之后又须以温酒为发散之剂,才能使茧毒培于体内,贤妹,侥幸得很.这两件药引,都由老嫂子奉送给贤妹服用了—一”   百忍师太突然按剑而起,冷笑道:“不错,我曾经中你这贱人的’冰茧蚕粉’,方才又饮用过温酒,但你却没有机会再施花茧,又有何用—一”   花月娘扬声道:“贤妹何其健忘,万毒教花径迎宾,鲜花铺地。岂是无因而设的?”   百忍师大脸色大变,顺手一扬,长剑已撤出鞘来,厉笑道:“好!好!但是毒发之前,我一样能将你们万毒教徒剑剑诛绝,这一点你却没有料想到吧?”   话声一落,长剑斜刺里震臂而出,剑尖挟着疾然破空之声,直取花月娘咽喉。   百忍师大功力何等深厚,这一剑出手,迅快绝伦,剑风入耳,锋尖已到了花月浪面前,别说花月娘武功已失,就算她仍像二十年前同样身手,也确难逃这惊虹一剑。   千钧一发之际,田秀贞拧身而起,大喝道:“休伤我母亲!”   一条软带突然斜飞过来,带头激撞在剑身上,“叮”然一声,火星四射。   百忍师太嘿地断叱,长剑凌空一绞,直将田秀贞摔出一丈以外,但仅只一瞬之际,四名彩衣侍婢已拥着花月娘飘退开去。   百忍师太杀机陡起,剑影纵横,匹练飞旋,桌椅盆盏尽成粉碎,站得较近的几名侍女,一连发出几声怪叫,已经伤在剑下。   席上顿时大乱,欧阳兄弟一左一右飞扑过来,厉吼道:“撤席!堂主以上依令行事,咱们领教领教剑圣徐昌的失传绝学。”   万毒教众拱手答应,立刻排成一列,由欧阳兄弟为首,每人轮番出手,紧紧缠住百忍师太。   这番举动,显然事先有安排,欧阳兄弟和峨嵋、终南两派掌人,每次出手,仅只三数招便退,其余堂主以上及各派高手,或一招,或二招不等,莫不一触即退,另一人立即补充上来,展开一场惨烈的车轮大战。   百忍师大豪气冲天,何曾把这些人放在心上,只见她屹立如山,运剑如风,任它人潮汹涌,竟然毫无畏怯,剑砍掌劈,顷刻之间,又连伤了十余人。   欧阳兄弟不禁心惊,但却依然轮番出手,同时每一次交手,莫不尽出全力,硬拼硬接,好在人数众多,真力一泄,便随即退避调息,那意思竟是要故意激使百忍师太耗尽内力,然后才从容摆布。   彩棚之下,喊声震耳,万毒教的车轮阵法,布成一道将近百人的圆圈,一个接着一个,你进我退,周而复始。   百忍师太脸上遍布寒森森的煞气,长剑运处,决不容情,不过顿饭之久,身边已躺了一地死尸,僧衣之上,满有鲜血。   人潮渐渐减少了,车轮也渐渐缩小,前后才半个时辰,万毒教门下和各派迷失本性的高手,横尸地上的,少说也有五六十人之多。   花月娘一直和田秀贞井肩站在十丈外观战,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一面默默在心中计算时间,神情极为阴鸷。   田秀贞忍不住轻声问:“娘!你老人家真的在花上做了手脚?”   花月娘阴笑着道:“这贼是咱们第一个对头,不出毒计弄死她,咱们休想在中原扬眉吐气。”   田秀贞道:“怎的困了很久,还没见她茧毒发作呢?”   花月娘叹道:“老贼尼功力深厚,一时尚能压制茧毒发作,最多再过半个时辰,咱们就从此高枕无忧了。”   田秀贞点点头,心中却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怅惘,忖道:如今教中高手伤亡将半,再过半个时辰,就算杀了老尼姑,万毒教只怕也完了——。   刚想到这里,场中忽然传来欧阳琰的暴喝之声。   田秀贞扬目望去,见场中情势业已大变,万毒教伤亡虽然逾半,但剩下尽是功力深厚的好手,人数一少,攻势反而凌厉起来。   但见百忍师太四周人影飞纵,众人轮流出手,一招即退,轮转的速度陡然加快,死伤却大为减少。   而百忍师太力战半个时辰,以一敌百,真力消耗将竭,剑势已缓慢了许多。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发觉内腑有一团灼热如火的气流,由丹田开始,蠢然欲动。   百忍师太骇然大惊,慌忙运气极力压制那团热火,剑上力道立刻减低大半,不多一会,脸上也开始升起阵阵红潮。   花月娘瞥见,大喜叫道:“时刻快到了,欧阳护法不可松懈,加力攻她一阵。”   欧阳兄弟此时原已疲惫不堪,听了这话,精神一振,大喝一声,双双催动车轮阵,攻势陡又强盛了一倍a   转眼又是盏茶时光,百忍师太耗力越多,内腑那团热力就越加难以控制。脸上红潮也越渐变浓,满身鲜血,直似一个血人。   但她兀自咬牙硬撑,长剑飞处,一连又斩了三人,终南掌门人铁拐婆婆应招稍慢,肩头上也中了一剑,鲜血直喷而出。   花月娘望见,不禁赞叹地摇摇头,道:“好一个不畏死的贼尼姑,此时用力越多,等一会茧毒发作也越痛苦,念在旧谊份上,早些成全了你吧!”   回头向古秋霞招招手,道:“你去叫欧阳护法他们退下,由你出手,跟她拼十招。”   古秋霞内力修为,在万毒教中可称得第一人,何况一直袖手观战,正是一支实力雄厚的生力军,花月娘留下在她身边,目的就在这最后的一击。   但古秋霞听了这吩咐,却有些胆怯,道;“以一对一,老身只怕不是她敌手。”   花月娘笑道:“放心,若在平时,便是十个古秋霞,也休想在她剑下走满百招,但如今她内毒已发,耗力大多,其势已成强弩之末,我包你只要全力接下她十招,这件功劳,使非你莫属了。”   古秋霞心头略动,道:“成与不成,我且去试试看,万一弄她不过,老教主仍须要他们替老身接应。”   花月娘道:“这是自然,你只管大胆去就是。”   古秋霞嘿了一声,提着铁拐,大步而出。   ------------------------------------------- ----- 第二十四章 一步之差 百忍师太奋力血战,斩首近百,整个人就像屹立在尸堆中,浑身僧衣,尽被鲜血溅透,恍如血人一般。   但是,也正如花月娘所说,此时内力将竭,已呈强弩之末。   她一直紧闭一口真气,压制住丹田之下那股灼人热流,坚毅倔强的意志,使她仍旧能挥剑血战,屹然不动。但古秋霞奉命而出,大声喝退了欧阳兄弟等人,情势一松,百忍师太那堪堪尚能勉强支撑的一口直气,突然像一根绷得太紧的琴弦,“铮”然而断。   刹那间,丹田下那团热流破围而出,迅速地循着“阴交”、“分水”诸穴,向全身蔓延开去。   热流过处,体内酸麻,如虫咬蚁啃般刺痛。   百忍师太知茧毒已发,颓然长叹一声,暗道:悔不听从兰儿的话,不想果真把老命断送在万毒教中—一。   万般无奈,钢牙一挫,骈指如前,自行点闭了右腰下“章门”大穴。   “章门”乃通心要穴,一旦封闭,真气隔阻,固然能够暂阻茧毒蔓延上攻心肺,同样也使她整个下半身陷于麻痹,等于被人拦腰砍断。   花月娘望见,满怀舒畅哈哈大笑道;“贼尼姑今天死定了!”   古秋霞倒提钢拐,站在百忍师太面前七尺外,心里犹觉胆颤,强自裣衽为礼道:“老身奉教主令谕,特来领教师太超凡入圣的内家功力。”   百忍师太以剑往地,冷眼打量这老婆子,见她眼神锐利,太阳穴鼓起甚高,心知必是内家好手,不觉泛起一丝冷傲而凄凉的笑容,缓缓道:“你自信能接得住吗?”   古秋霞道:“上令差遣,由不得自己,师太剑下留情。”   百忍师太仰天长笑,道:“好得很,看在你一派谦和,老婆子就死在你拐下,也不枉称雄一世,来吧!尽管放手施为吧!”   说着,腕间一收,平剑横胸,身子却不由自主摇了两下。   古秋霞见此情景,反倒一愣,擎着钢拐道:“师太若是力量不继,不妨调息片刻,老身宁愿等候。”   百忍师太听了这句话,一股热血猛往上冲,藿地精神大振,冷嘿道“老婆子自解人事,从不知‘死’字有何可怕,你别看我真力将竭,少华山不传之宝’闭穴银须针’还足够取你性命,你自己留神些的好。”   古秋霞点点头,钢拐一举,横跨两步,道:“那么老身就遵命出手了,教主有令只限十招,师太若能接得住十招,老身立劾拜退。”   花月娘见她忽然对百忍师太十分恭敬,大感不悦,扬声道:“既知奉令行事,还不快些动手,尽说废话则甚。”   古秋霞不再言语,沉声大喝,钢拐运足全力,扭头砸了下去。   百忍师太长剑一翻,不避不让,一招硬接!   剑拐相交,金铁之声大震,古秋霞臂上一阵麻,脚下连退两步,方才拿桩站稳。   她骇然仰起头来,却见百忍师太端立原处,毫未移动,只是颊上一片血红,额上冒着蒸蒸汗气。   古秋霞心头一寒,钢拐一顿地面,凌空下击,喝道;“好一个‘金钢定地’身法,师太再接这一拐。”   钢拐挟着凌厉罡风,破空直落,百忍师太怒目陡张,振臂又是一记硬架,“当”地一声脆响,两人同时震退三步。   古秋霞胸中血气翻涌,连忙纳入一口真气,才算勉强将内腑压制住。   百忍师太一连两次拼出全力,早已无法控制住心头游血鼓动,一口鲜血冲过喉间,涌入口中。   但她将胸一挺,‘咯’地一声,又将那口鲜血咽了回去,顿时脑中轰然雷鸣,两眼金星乱闪。   古秋霞见她分明已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力竭倒毙,却不想自己连番猛攻,竟然丝毫也没占着便宜,豪念一起,扬声大喝,钢拐左扫右挥,一口气连攻三拐。   这三拐她自是使出了十二分真力,拐身划空飞掠,被抖得形如软鞭般弯曲,劲风激荡.排山倒海向百忍师太涌去。   百忍师太咬牙接完三拐,再也挣强不得,踉踉跄跄倒退了七八步,‘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但她立即举袖抹去嘴角血迹,左手飞快地从怀中扣了一把‘闭穴银须针’,凄声大笑道:“徐雪珠啊徐雪珠,你一身奇学,多年苦修,今日下场,不过如此,茫茫红尘,还有什么可眷恋的?”   笑声甫落,长剑向地上猛插,借那一弹之力,身形凌空拔起,向古秋霞反掠而至。   欧阳琰在一旁望见,沉声大喝道:“古奶奶快退,当心贼尼姑手上暗器—一”   古秋霞闻声一怔,闪让稍迟,登时一蓬银雨当头罩落,迫得抡拐上封,钢拐才举,肩臂之上,一连刺痛了七八下。   她大惊之下,仰身倒纵,才退开三丈许,真气忽然尽泄,‘蓬’地一跤跌落地上。   百忍师太沉身下落,脚下无力,也陪在地上,但她就地一滚,挺身坐了起来,仰面向天,哈哈大笑道:“念在你尚无大恶,银须仅中四肢,破你真气,如能改过向善,十年之后,还能修复破去的真力—一”   正说着,欧阳兄弟趁机疾掩过来,双双扬掌便待出手。   百忍师太右手入怀,立即又扣了一把“银须闭穴针”,扭头叱道:“谁敢走近五尺以内,不妨也尝尝老婆子银针闭穴的滋味。”   欧阳兄弟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疾退开去。   百忍师太盘膝坐在地上,一手紧扣银须针,一手挽诀置在膝上,环顾四周,欧阳兄弟都在二丈外虎视眈眈.万毒教高手,还剩下三四十人。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可惜慧心带走了三刃剑,否则哪会留下这许多游魂—   —”说着,说着,双目微阖,脸上更加血红得可怕。   花月娘洋洋得意走了过来,哈哈问道:“徐雪珠,你素日英名,也会落得这等模样么?”   百忍师太闭目不答,从她脸部肌肉的扭曲牵动,不难看出正在熬受着茧毒攻心的痛苦。   花月娘回头看看遍地死尸,目中凶光闪闪,冷冷道:“剥下她的衣服,她伤我教中许多性命,咱们别让她清清白白的死了!”   欧阳兄弟互望一眼,不约而同道“回老教主,她这时余力尚在,手中又有歹毒的银须闭穴针—一”   花月娘叱道:“咱们不会也用暗青子先弄伤她么?”   欧阳琰点点头.众人如言都从身边取出暗器,环立四周,正待下手,忽听有人大声喝道:“慢一些!”   众人循声望去,不料那出声喝止的人,竟是田秀贞。   田秀贞一面喝止众人,一面转面对花月娘道:“娘!她是个出家人,眼看就要断气了,何苦作践她的清白身子。”   花月娘阴狠地摇头道;“贞儿,你不知道,当年为娘受过她多少闷气,让她痛快死了,实在太便宜她。”   田秀贞道:“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再不好她总是娘的小姑—一”   花月娘脸色一沉,叱道:“小姑?她是谁的小姑?没有她哥哥,娘会受这许多罪。”回顾头向欧阳光弟喝道:“动手。”   欧阳兄弟躬身答应,方要动手,猛听得一阵鼎沸奔腾的人声,由远而近!   众人举目张望,却见一大群教中弟子,没命般向彩棚飞奔过来,后面紧紧跟着一男一女,两柄长剑有如风卷残雪,转眼就要冲到棚下。   田秀贞一眼认出那持剑少女,竟是慧心,登时变色,挥手道:“两位护法全力截住来人,先送老教主退回地室去。”   万毒教众人立刻乱成一片,欧阳兄弟飞身迎敌,侍女们却拥了花月娘和负伤倒地的古秋霞,匆匆退入内岛的地室去了。   慧心抡剑如风,宛如滚汤投雪,那消片刻,已冲近彩棚,远远望见百忍师太独自盘膝坐在人丛中,忍不住凄声叫道:“师父!您老人家没事么?”   连叫数声,不闻百忍师太回答,慧心一急,倒提三刃剑飞步直向彩棚奔来。   欧阳琰是见识过慧心的“惊虹八式”的,低声对欧阳珉道:“这丫头一身武功,已得老尼姑真传,咱们须得好生应付,不可力敌。”   欧阳珉听了,不以为意,冷冷道;“谅她小小年纪,能有多大作为。”说着,手横长剑,当先挡住慧心。   慧心并未细看是谁拦路,随手挥剑,便想硬闯过去,不料欧阳珉暴喝声中,振臂一剑,‘当’地一声,竟将她格退。   她定了定神,怒目瞪着欧阳珉道:“你要找死是不是!”   欧阳珉嘿嘿冷笑道:“你那师父已经送命,老夫瞧你倒是赶来找死的,识趣的,还不弃剑受缚?   慧心惊呼道:你说什么?我师父已经—一”   欧阳珉冷笑道:“已经身中教主异种花茧,早就断气了。”   慧心听了这话,满腔怒火,猛升起来,没等他把话说完,娇叱一声,连人带剑卷了过去。   那欧阳珉虽然功力深厚,却万不料她出招如此快捷,慌忙舞剑格挡,连连倒退,竟险些被她奇快无比的剑招刺中。   他虚应几招,急急闪避,慧心挺剑直冲,其余众人更是来不及阻挡,被她单人只剑透过人群如飞向百忍师太奔去。   奔到近前,但见百忍师太面红似火,垂目而坐,气息已渐渐微弱。   慧心扑跪地上,嘶声叫道:“师父,师父,师父—一”   百忍师太内腑茧毒业已攻心,此时神志虽未昏迷,口已无法言语,好半天,才吃力地睁开眼来,看了慧心一眼,随即又闭上了眼帘。   但,慧心却清清楚楚看见她和阖之际,眼角挤落两滴晶莹的泪珠。   她心里一酸,热泪立时夺眶而出,凄声道:“师父您老人家看见徒儿么?您说啊—一”   百忍师太缓缓颔首示意,嘴唇一直在颤动,却无法出声。   慧心哭道:“师父啊,您老人家答应我,我错了!我不该离开您老人家—一”   百忍师太又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右手一松,一把细如牛毛的银须针散落在地上。   好一会,才见她重又睁开无力的眼睛,一手摸抚着慧心的面颊,一手以指作笔,在泥地上写了潦草的几个字:“松儿呢?”   慧心直如刀割,哽咽道:“您老人家是问韦师兄吗?他—一他大约—一就快到了—一”   百忍师太点点头,又写道:“缘由天定,孩子,好好跟他去吧!”   慧心自是明白那个“他”宇,正是指的韦松,越发被触动了伤心之处,泪落如雨,难以抑止。   她此时只知伤感悲泣,竟忘了置身之处,尚在强敌寰视之中。   铁剑书生马森培一把剑苦苦敌住万毒教一众高手,早已险象环生,及及可危,无可奈何叫道:“慧心姑娘,此时不是伤感的时候。接了师太,咱们快走吧!”   慧心这才想起强仇就在近处,奋然道:“师父,您老人家暂时忍耐一下,我背您老人家杀出去!”   说着,正伸手要去抱起百忍师太,谁知触手才发到师父面孔血红,四肢却已冰冷,方自惊愕,百忍师大突然浑身一颤,从地上绷弹而起,“哇”地吐了一大口血,手足一阵抽搐,眼耳鼻喉中,竟下停地渗出一丝丝的血水。   慧心大吃一惊,赶紧探她脉息,可怜一代侠尼,却已经心脉透穿,瞳孔散失,竟已气绝。   慧心一把抱住尸体,放声大哭。   马森培气喘嘘嘘又叫道:“姑娘别只顾难过,抢教师太脱困要紧。”   慧心哭道:“她老人家已经—一已经去了—一”   马森培也吃了一惊,手上略慢,被欧阳珉一剑扫中肩头,痛哼一声,用手掩住创口叫道:“咱们也该先抢运她老人家遗体脱险,不能让她落在万毒教手中。”   慧心哭着抱起百忍师太尸体,撕下衣角,绑在背上,提到站起身来,道;“走吧!等葬了师父,咱们再来算算这笔债。”   欧阳珉厉喝道:“丫头,既入的冥殿,还想逃出鬼门关么?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慧心紧咬银牙,振剑叱道:“不怕死的,尽管挡路,马公子,随我来1”   叱声中乌光暴射,宛若长龙跃波,荡开重围,直透敌阵。   她此时悲愤性情,尽化豪气,那柄三刃剑左刺右劈,一连跃射十余次,只听“叮叮唱自”鸣声不绝,业已削断了三只长剑五柄利刀,威势决不在百忍师大之下。   欧阳珉等才一惊愕椅,被慧心仗剑冲过,和马森培急急向岸边奔去。   田秀贞远远望见,不禁变色叹道:“娘只说百忍师太一死,万毒教再无强敌,这话只怕说得大早了!”   回头吩咐道:“春兰,施放蓝色号箭,下令全部船只驶离总坛.先绝她退路。”   顷刻间,号箭嗖嗖破空飞起,所有万毒教水师船艇,纷纷解缆离岸,远远退入湖中,结阵而待。   慧心一股作气,杀到岸边,业已血满征饱,一望之下,心头登时向下沉落,原来她和铁剑书生马森培乘来那艘小舟,也被万毒教拖离湖岸,不知去向了。   马森培颇觉心慌,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这可怎么办呢?”   慧心恨恨一顿足道:“说不得只好跟他们拼了,多杀一个,多出一口闷气。”   马森培道:“你我只有两人,姑娘武功再高,也难敌他们人多势众—一”   慧心道:“大不了拼着一死,还有什么畏惧的?”   马森培道:“生死事小,师太遗体却不能任其落在万毒教手中,这样吧!在下独立挡住追兵,姑娘循着岸边快走,看看前面可有船只?”   正说着,欧阳兄弟率领教中高手.噗地疾赶而至。   慧心一抖手中三刃剑,悲声道;“马公子,你是无辜的人,不必为了我们陪上性命,追兵有我挡住,你快设法脱身去吧!尚能守得船只,只求你将师父遗体替我带出险地,交给我韦师兄__”   马森培听了这话,把心一横,道:“在下一条贱命,有何宝贵,姑娘如果不走,在下也决心不走。”   两人才说了几句话,欧阳兄弟等已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刀剑纷举,将两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慧心和马森培无可奈何,只得挥剑力战,一步步向岸边退去。   欧阳珉见他们背水而立,距离湖水只不过数尺远近,心念一动,便喝令那些残余峨嵋终南二派高手在前,自己率教中门下在后,呼喝呐喊,全力冲突,这一来,死伤的既非万毒教人,峨嵋终南弟子又迷失了本性,只知前冲死战,不知退避,哪消片刻,一层又一层的死尸,已将慧心和马森培挤得渐渐退到水边了。   两派门人,不过顿饭之久,使死伤大半,残肢断体,向湖水直堆过去,等于替万毒教搭成一列尸体堆成的跳板。   慧心和马森培初时尚未发现这项歹毒的阴谋,只顾挥剑浴血而战,两个人都溅满了满身血污,前面死尸太多,便向后退,及至脚下已经浸在冰冷的湖水中,这才知道再没有地方可退,假如无法冲破重围,便将活生生被尸体济落水中。   然而,万毒教汹涌人潮,仍在步步近通,凭他们两柄剑,两个疲惫不堪的身子,要想冲出围困,又岂是一桩易事?   两人面面相觑,无计脱身,慧心愧道:“马公子,都是我连累了你。”   马森培笑道:“姑娘快别这样说,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只是没有好好护送姑娘和师太遗体平安离去——却使人死不能瞑目!”   慧心听了这话,眼中泪水纷落。   这一刹那间,她才真正体味到一种看不见摸不到的滋味,心中猛可一惊,忖道:难怪他一路呵护,千里相伴,我怎会那么傻,竟从来想到这是何等难得的一番深情啊?唉!韦师兄如能有他待我的一半情意,今天即使死了,我也死得心满意足。   慧心想到韦松,不期然又触动无限感伤,星目中泪水蔌籁而落。   这时候,两人实际等于站在水中,三面是水,反倒感觉正面强敌压力稍灭,马森培运剑挡在前面,柔声对慧心说道:“姑娘何不调息一下,咱们轮流休息,只须一人阻敌,这样至少能够再支撑一个时辰以上—一”   慧心叹道:“一个时辰以后又如何?反正难免一死,我虽无撼,只后悔不该连累你—   一”   正说之际,忽闻身后喊声大起,一条快艇划破湖面,疾驶而来。   马森培循声回头,只见那艇通体漆成红色,船头插一面黄旗竟是万毒教的船只。   铁剑书生一面舞剑血战,一面叫道:“姑娘千万留神,水面又有敌人出现了。”   慧心咬牙道:“只怕他不来,等他靠近些咱们正好在船脱身。’马森培道:“船头有黄旗,不知是不是田秀贞那贱人亲自赶来截阻?”   慧心道:“是她又如何,咱们反正只有一条命,还怕她怎的!”   才说到这里,那快艇已直驶近来,船头立着一个持刀大汉.扬声叫道:“教主圣驾亲临!”   欧阳珉正在督战,闻言回头一望,却见田秀贞分明仍在黄伞下站着,不禁大感诧讶,厉叱道:“教主明明在岸上,什么人胆敢冒名驶舟!”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艇舱中应声窜出一条人影,手起剑落,将那挎刀大汉劈落湖中,然后扬剑娇笑道:“欧阳护法,还认得姑娘吗?”   欧阳兄弟揉了揉眼睛,脸色大变,失声叫道:“是徐文兰那贱婢,艇上弟子,还不快将那丫头擒住!”   徐文兰冷笑道:“只怕如今由不得他们!”   那快艇虽然桨橹已停,滑力依然未减,竟向慧心站立的岸边飘来,东方莺儿倒提长剑,指着那四名摇桨水手喝道:“要命的,乖乖坐着别动,谁要敢抗命不从,方才那家伙就是榜样。”   摇桨水手一个个呆若木鸡,只得求道:“小的们不敢违命,只求姑娘剑底超生。”   东方莺儿道:“那就好办,你们把船摇近岸边,去接那两位上船,回到岳阳,俱有重赏。”   摇桨水手那敢不遵,任凭欧阳珉在岸上暴跳叱骂,依旧摇桨近前,艇头缓缓向慧心立身之处移近来,徐文兰叫道:“慧心师妹,不必恋战了,快退上船来吧!”   慧心认出是徐文兰,真是又惊又喜,涉水奔了几步,一顿莲足,身形凌空而起,在船头上,匆匆解下百忍师太尸体,哭道:“多谢你们赶来接应,但师父她老人家,已经—一已经—一”   徐文兰俯身抱起百忍师太尸体,才知竟已气绝,骇然道:“她老人家怎会遭了毒手?”   慧心道:“我也不知道,等我们赶到时,她老人家已经中毒垂危,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便撤手去了—一”   话说到此,蓦听得岸边传来一声惨呼,急忙回顾,却见铁剑书生身形摇摇欲倒,左肩一片鲜血,整条手臂,已被砍断重伤。   慧心猛一惊,柳腰疾拧,仰身重又掠下小艇,挥剑一阵狂劈,叫道:“姐姐快来帮忙,救马公子上船。”   徐文兰应声落水,半托半扶,将重伤的马森培拖上小艇,慧心力战数招,这才急急退回船上,东方莺儿掉转船头,喝令水手运桨,快艇如箭般向湖心退去。   欧阳珉等眼睁睁望着慧心逃去,气得怒骂不止,一面急施号箭,令湖中船艇拦截,一面亲率众人,觅船追赶。   慧心救回马森培,真力已耗去大半,但她却不肯调息,强自挣扎替马森培止血验伤,眼中热泪纷落,竟似无限哀伤。   马森培左臂已断,又加血战甚久,虽然获救上船,人已奄奄一息,但当他睁开眼帘,见慧心一边哭一边为自己裹伤,心里却沸腾着难以描述的甜意,喘息着道:“姑娘不必再为我耗心费力,我自知真力虚竭,又重伤失血,已经无法挽救了。”   意心只是用力摇着头,道:“不!不!你不会死的,不要胡想—一”   马森培吃力地启动嘴唇,现出一丝惨淡的笑容,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在下能在临死前得姑娘亲自照料裹伤,今生今世,心愿已足.再无遗憾了。”   徐文兰也也在旁陪着流泪,忽听他言中涉及儿女之情,连忙低头退人舱中。   马森培一面喘气,一面又道:“在下自从得见姑娘,倾慕之心,由来已久,只是姑娘圣洁如神,始终未敢将这点淡薄情意吐露出来,但是,那时便已下定决心,我虽自惭形秽,无缘高攀姑娘,但愿有一天,让我为姑娘薄尽绵力,就算以命相报,也是心甘情愿的—一”   慧心大受感动,不禁抱着他哭道:“别说了,你待我的好处,我都知道——”   马森培惨笑道:“常言道: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马某虽然不才,红尘之中,能得姑娘这么一位红颜知己,人生复有何求,九泉纵苦,在下也含笑而去了。”   慧心痛苦的摇着头,道:“不!你不会死.我也不要你死.我会好好替你治伤,好了以后,以后—一我会永远跟你在一起——”   马森培长叹一声,好像如释重负,满足地缓缓合上眼睛,脸上却呈现一片微笑,语声呢喃,低低念道:“今生无缘地连理,留待来世忆从头—一”   语声渐低,终至渺不可闻。   慧心紧紧抱着他慢慢冰冷的身子,放声大哭道:“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死啊—   一”   桨声,水声,混合着她痛澈心肺的嚎哭,远远播散在洞庭湖面上。   慧心连番遭苦战,又因百忍师太和铁剑书生相继身故,胸中积了无限气闷,这一发泄,竟陷于虚脱之境!   徐文兰坐在舱里垂泪,忽然发觉慧心嚎哭之声一变而为嘶声饮泣。吃了一惊,连忙探头出来,一看之下,见意心踞坐船头,怀中抱着马森培的尸体,两眼发直,脸上却变得苍白如纸,虽然仍旧张着嘴,但见出气,不见入气。亦不闻哭声。   她陡然一震,撩开舱帘,飞步奔了出来,用力在慧心背上拍了一掌,厉声叫道:“师妹,快醒一醒。”   一掌落后,慧心喉中‘咯’地响了一下,两眼反插,双手一松,突然仰面倒在船板上。   徐文兰急忙探她鼻息,吓得花容失色,叫道:“莺妹妹,快来!不好了,不好了—一”   东方莺儿弃了舵柄,莲足疾点,从顶舱掠到船头,沉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徐文兰掩面哭道:“马公子刚断气,慧心师妹一急之下,也断了气了—一”   东方莺儿也吃了惊,急急俯身捏住慧心腕脉,将耳贴在她胸前,听了一阵,站起来埋怨道:“姐姐真是急昏了么?她分明真力耗尽,又连遇心痛事,一时气结虚脱,昏了过去,何曾断气?”   徐文兰道:“你试过?还有脉息没有?”   东方莺儿道;“脉息虽微,尚未全失,姐姐快帮忙抬她进舱去,替她渡一口真气,再用本身内力,催动她衰弱无力的内腑,暂时就可保住了,等回到岳阳再设法吧!”   徐文兰这时也乱了主意,听了这话,自悔盂浪,忙和东方莺儿合力将慧心始进舱中,亲自替她渡气引力。   正在忙乱,东方莺儿忽觉船行速度大减,湖面上呐喊之声如雷,伸头向外一望,不由机伶伶打个寒战。   原来他们这艘快艇才绕过君山不远,前后出现大批万毒教的红色船只,已将小舟包围,那些船只都是快速大船,由欧阳兄弟亲自率领,从君山侧面包抄过来。   尤其令她心急的,是快艇上四名摇奖水手,趁她往船头之际,竟然一齐弃桨入水,泅水遁去。   如今既陷重围,驶舟之人又逃得于干净净,除了徐文兰正替慧心渡力,不能惊扰中断,就只有满船尸体,和她一个活人。   但是,凭她一人只剑,又那儿是欧阳珉等人敌手?   东方莺儿心念及此,额上已冷汗并流,正无计较,目光过处,忽然发现舱中还有一个被制住穴道的人。   那人却是身为万毒教水师堂主的梅斐。   东方莺见将他从舱里提到船尾,用剑尖抵住咽喉,然后解开他的哑穴,沉声道:“姓梅的,听说你父亲当年名列洞庭三剑之一,也算得正道中成名剑客,不幸死在万毒教手中,你不思报复父仇,反而投效仇人,腼颜事故,是何道理?”   梅斐神情冷漠,闭目自答道:“人各有志,你要杀便杀,何必多问。”   莺儿道:“杀你不过举手之势,但我却愿给你一条求生之路,只要你能设法让我们平安脱身回到岳阳,我就饶你一命,你看如何?”   梅斐睁开眼来,望一望前后来在湖面的万毒教船只,微笑道:“原来你们已经无处可去,才想到求我相助,可惜现在进退之路俱绝,艇上又无水手,也救不了你们。”   东方莺儿道:“你身为万毒教堂主,执掌水师,怎会没有方法助我们脱身?”   梅斐沉吟一下,道:“方法虽有,只怕你不肯相信。”   东方莺儿忙道:“什么方法,你且说出来听听?”   道:“现在湖面都被船只隔断,万难冲得过去,唯一方法,是移舟泊岸,先登上君山,然后再谋脱身之策。”   东方莺儿冷笑道:“你倒想得不错,把咱们骗到岸上,好让欧阳珉来一网打尽,是不是?”   梅斐道:“我原说须你们相信才成,你试想想,现在你们共仅五人,其中两人已死,一个内伤沉重,万毒教终年在湖上来去,水性纯熟,若不弃舟登岸,除了束手受擒,别无他途。要是弃舟登岸,群山虽是孤岛,未必没有活命之路,我言尽于此,信不信全由你们自己了。”   这番话,听得东方莺儿暗暗点头,心忖:正是,与其束手受擒,不如背水一战,君山虽是孤岛,岸上动手总比水面上方便得多,看来这姓梅的未必是存心骗我!   思忖再三,毅然拍开梅斐穴道,说道:“眼下也只好相信你一次,但我要事先警告你,无论在船上岸上,不许你离开咱们一步,没有变故就罢.一旦有变,我总不会放你脱身。”   梅斐站起来,耸耸肩道:“人各有志,你们与万毒教为敌,跟我姓梅的什么相干,正像我甘心腼颜事仇,也跟你们不相干一样,但目下你求脱险,我求活命,彼此目标一般,却不妨合作一次。”   他运目略一打量形势,*起一栖长桨,在桨孔边坐了下来,又向东方莺儿招招手,道;“姑娘既想脱身,也请来同尽一桨之力如何?”   东方莺儿无奈,提了长剑,也在梅斐左侧坐下,一手握剑戒备,一手*桨划水。   快艇很快向君山下移去,不久已抵岸滩,梅斐收桨下舟,东方莺儿回头张望,见欧阳珉等大小船只将近百艘,也转航向君山追了过来。   梅斐自动去抱起铁剑书生马森培的尸体,正要下船,却被东方莺儿喝住,道:“等一下,我没叫走,不许你先走!”   梅斐微笑驻足道:“姑娘最好快些,若被后面船上看清楚咱们只有三个活人,以后就更难作为了。”   东方莺儿探头入舱,恰值徐文兰替慧心渡气助力方毕,正喘不已,忙低声叫道:“兰姐姐,快抱慧心姑娘下船,再迟就来不及了。”   徐文兰听了一惊。顾不得调息,俯身抱起慧心,窜出舱来,一抬头,登时诧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不像岳阳?”   东方莺儿道:“现在没时间细谈,赶快下船,别再耽误了。”   徐文兰回头望见湖面船只,这才恍然领悟到事情的严重,匆匆抱了慧心跃上岸去,东方莺儿背起百忍师太遗体,也和梅斐先后弃舟登岸。   三人各负一人,飞步奔到一堆岩石后,东方莺儿才简略地把弃舟原故说了一遍,徐文兰道:“方法固然不错,但君山不大,假如被欧阳珉率众包围,挨地搜查,咱们仍是瓮中之鳖,迟早被他们发觉。”   东方莺儿道:“如今也顾不了许多,咱们趁机调息一下,不得已时,只好跟他们背水一拼了。”   徐文兰叹道:“早知如此,昨日无论如何也要劝住姑姑,不想半日之间,竟落得一败涂地,连姑姑遗体,也须弃在荒岛之上—一”   说到这里,不禁又簌簌泪下。   东方莺儿劝慰道;“事已如此,后悔有什么用,好歹设法能平安脱身,会到韦公子,再议替她老人家报仇,依我说,咱们且把姑姑和马公子尸体掩埋起来,留下暗记,一则动手时不致分心,二则纵然落败而死,也不会让她老人家遗体落在万毒教手中,兰姐姐,你说好不好?”   徐文兰含泪额首道:“唉! 也只好如此了。”   两人就在岩石下,寻了处干燥之处,急急挖了两个大坑,含泪将百忍师太遗体放进坑中,正要掩土.东方莺儿偶一回头,方知岩石后竟不见了梅斐人影。   东方莺儿大吃一惊,切齿道:“咱们只顾难过,竟被他趁机逃走了!”   徐文兰道:“他原是变志事仇的人,怎能信任,由他去吧!”   东方莺儿道:“让他逃了不要紧,他却把马公子尸体也带走了,慧心姑娘醒来,叫咱们怎样向他解释—一”   正说着,忽见海斐伏腰疾奔而到,手中却不见了马森培的尸体。   东方莺儿大怒,挺剑跃起,刚待叱骂,梅斐抢着道:“两位姑娘快随我来,此处不甚安全,前面有一处极隐密的洞穴,十分宽敞干燥合用,且躲过半日,待天色入夜以后,再设法弄船脱身—一”   说到这里,忽然发现那个土坑,连忙摇头道:“这怎么行,岸边沙上松浮,岂不轻易就被发觉,快些起出来。”   不由两人开口,径自跃落土坑,将百忍师大尸体抱出坑外,又堆土把坑填平,然后抱起尸体,伏腰低头,又奔离岩石。   东方莺儿和徐文兰一直没有机会开口,眼睁睁看他忙碌填平土坑,负尸而行,这才互相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目光,彼此耸耸肩头,默默抱起慧心,跟着也离开了山岩。   梅斐沿着岸边疾行,绕过一片芦苇,拔草前行,来到一块大石之下,推开大石,果然有个洞穴。   原来那洞穴正当芦苇深处,君山余脉至此截断,三面临水,一面依山,形势不但隐密,而且因正在湖岸转角之处,无论从岸上水面,都决想不到这儿会藏着人。   徐文兰抱着慧心,首先低头钻进洞口,东方莺儿紧跟着她也跨了进去,不料这洞竟外窄内宽,地上满铺细砂,洞中还有一个较小洞穴.倒像前后两间卧房似的。   铁剑书生马森培的尸体,仰卧在外洞壁角,尸体垫着一束芦苇茎梗,内洞壁下,也有芦草,显然是梅斐特别准备的。   到这时候,东方莺儿才发觉自己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梅斐如有异心,又怎会作这些细心安排,这么看来,他的投效万毒教,越发令人可疑了。   徐文兰将慧心安置在内洞芦苇上,梅斐已将百忍师太遗体送来,一井放在内洞,东方莺儿亲自掩妥洞口大石,回头却见梅斐坐在外洞石壁下,正低头包扎肩上剑伤。   他身上伤痕约有七八处,血污遍体,都是慧心和铁剑书生闯关时所伤,本已凝血结痴,方才一阵奔驰运力,伤口又被震裂,此时正汩汩流着血。   东方莺儿迟疑了一下,缓缓走到他身边,带着十二分歉意道:“让我替你包扎,好吗?”   梅斐似乎大感意外,连忙堆笑道:“不!不!怎敢劳动姑娘。”   东方莺儿脸上一阵红,亲手撕下衣角,跪在地上,替他拭血包伤,一面低声道:“刚才是我疑心大多,总把你当作敌人,实在没想到你倒是真心愿助我们脱险—一”   梅斐笑道:“在下是万毒教堂主,姑娘以在下为敌,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不对?”   东方莺儿道:“话虽如此,但你既然离开了咱们,尽可逃走,为什么又安排这地方,让我们藏身呢?”   梅斐道:“常言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在下答应过姑娘共渡危难,自不能食言反悔。”   东方莺儿笑道:“听你这么说,咱们现在共渡危难,本是朋友,将来仍然还是敌人?”   梅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在下虽然无心与姑娘为敌,但是—一”   话声未毕,忽然住口,用手指一指洞口。   东方莺儿霍然回头,侧耳倾听,只听洞外人声喧腾渐近,显然欧阳珉等业已蹑踪追上君山,不知怎的竟寻到了洞外。   她探手轻轻拔出长剑,退到洞口边,贴壁而立,凝神而待。   片刻之后,人声已到近前,忽听欧阳珉的声音喝道:“这儿芦苇新被割去一大片,附近必有藏身的地方,大家散开仔细搜查,决不能容那几个贱婢躲过了!”   许多人哄然答应,步履纷纭,四散开去。   ------------------------------------------- ----- 第二十五章 独角火蜊 东方莺儿紧握剑柄,屏息静气贴壁而立,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过了片刻,洞外突然有人尖户叫道:“在这儿了,这块大石下泥土留有移动痕印,欧阳护法快请过来看看!”   随着叫声,许多人一齐都到了洞口。   东方莺儿心头怦然狂跳,紧紧握着剑柄,目光却满含求助的回头向梅斐望去。   但她甫一回头,却发现梅斐正屹立在自己身后,表情凝重,宛如一尊石像。   东方莺儿虽是江湖位女,此时孤掌只剑,眼看强敌将至,一样难掩女孩子娇弱本性,有一个男人站在身边,便不由自主产生出依赖之心,轻声道:“怎么办?他们已经发现洞口了!”   梅斐略一沉吟,道;“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闯进洞里来,你身上有没有霸道些的暗器?”   东方莺儿道:“姑姑身上,有少华山独门‘闭穴银须针’,不知道合不合用?”   梅斐道:“快去取些来,越多越好。”   东方莺儿将剑交给梅斐,自己奔人内洞,匆匆从百忍师太尸体取了一大把银针,又顺手取了慧心的三刃剑,重又奔回洞口。   这时,洞外大石已在缓缓移动,显见欧阳泌在运功搬动大石,准备人洞搜查。   梅斐见道:“闭大银须针”细如牛毛,一把足有千百支。”   大喜道:“咱们熄了火光,洞中黑暗,欧阳珉必不敢冒然进入,你躲在黑暗中,见人就发银针,不可作无益消耗,万一发射不及,便咳嗽为号,由我用剑劈他出去。”   两人刚刚商议妥当,只听‘嘿’地一声,一股亮光激射进来,封洞大石,已被欧阳珉掀开。东方莺儿心里一惊,脚下疾退两步,纤掌扬起,一蓬银针约有十余支,业已向洞外电射而出。   梅斐急道:“珍惜银针,每次只发一枚,千万不可多耗!身形一转。举剑贴壁而待。”   那一蓬银针射出洞外,闷哼声处,一名万毒教徒应声跳滚开去,洞外人声喧哗,都叫道:“注意暗青子,洞里果然有人!”   欧阳珉扬声喝道;“小辈们已成釜底游魂,还不乖乖出来受死,尚敢负隅抗衡么?”   东方莺儿轻声问:“喂,咱们要不要骂他一顿?”   梅斐忙嘘道:“别理他,也别说话—一”   欧阳珉怒骂一阵,见无人回应,低低吩咐另一名身手比较矫捷的手下道;“见我挥手的时候,冲进洞去,掩守洞口。”   那名大汉点头应了,抱一柄厚背鬼头刀,悄悄掩到洞口侧面蓄势而待。   欧阳珉大声叱喝道;“百忍贼尼已死,你等困守死洞,迟早难逃本教掌握,不如皈归,老夫保证你等安全,都不失厚禄重位,何苦守着那老贼尼死尸,大好青春,与山士同朽。”   一面说着,一面挥手示意,那大汉刀身一抡,快如石火电光,冲进了洞口。   东方莺儿紧捏着一支银针,只见人影闪晃,立即屈指弹出,那根针细如牛毛,破空无声,不歪不料,正射着大汉咽喉。   梅斐及时飞起一腿,‘蓬’地踢中那人小腹,那人哼也未哼一声,仰身侧翻出洞,摔在地上,早已直挺挺断了气。   欧阳珉检视尸体,勃然大怒,喝道:“第九舵舵主,率舵下弟子冲进去。”   一个黑衣壮汉躬身一礼,扬手招了招,另外十五名大汉迅即跃出,整整齐齐排成一列,第一名执剑,第二名提刀—一以后一柄剑一柄刀,立刻组成一支形如蜈蚣的纵队。   欧阳珉提起那具死尸,交给第九舵舵主,说道:“用他作盾,以挡暗器。”   那现主接过尸体,用左手挽着死尸腰带,掩护身形.长剑一挥,低头疾向洞中冲去,后面十五名舵下徒众,左刀右剑,挥动起来,就像百足蜈蚣一般,紧随着冲进洞口。   东方莺儿连发三针,均被死尸挡住,那舵主大吼着当先撞进洞口。   东方莺儿咳嗽了一声,挺剑而上,和梅斐二人同时出手,两柄剑一绞,那舵主只顾前面暗器,措手不及,一条左臂登时被海斐砍落。   他痛哼着扭头一看,认出竟是水师堂堂主,惊得失声大叫,转身便跑。   无奈身后现下徒众正跟踪冲入,两下迎个正着。   梅斐咬牙道:“留你不得!”长剑就势一送,那舵主惨叫一声,被剑尖透胸而过,登时气绝。   其余徒众大乱,纷纷自相践踏.夺路奔逃,后面的无路可逃,又死了三四人.前面的连滚带爬退出洞口,一个个心胆俱落,狼狈不堪。   欧阳珉直气得顿足怒骂不休,从腰间撤下龙须带,便想亲自出手。   一名教徒低声禀道:“护法暂请息盛怒,洞内狭窄,敌人又死守洞口,难以硬攻,不如堆集芦苇,放火烧他们出来。”   欧阳珉想了想,道:“那就快些动手,同时派人回船,瞩令多遣人手前来协助,今天捉不到几个小辈,我即不姓欧阳。”   东方莺儿在洞中听见,焦急地道;“怎么办这石洞是个死洞,如果真被引火熏烧,如何是好?”   梅斐道;“不要紧,咱们可以在地上挖坑,闭住呼吸,把鼻口俯伏地上,或者用布巾浸湿,掩住呼吸,只要挨到天黑,就不怕了。”   东方莺儿道:“好人虽然能忍耐,受伤的人怎挡得烟火熏烧?”   正无主意,徐文兰突然在内洞叫道:“莺妹妹,快来一下。”   东方莺儿顺手将‘闭穴银须针’交给梅斐,转身奔人内洞,却见慧心正吃语喃喃,身躯蠕动,似乎要醒过来的样子。   徐文兰低声道:“她在吃语中,一直反复叫着韦松哥和马公子的名字,假如清醒过来,咱们怎么向她劝说才好呢?”   东方莺儿道:“当然实话实话,不必隐瞒”   徐文兰道:“但她自幼随姑姑长处深山,名为师徒,情谊不逊母女,现在姑姑死了,咱们怎忍眼看她为情践扬,一至于此。”   东方莺儿道:“不忍也得忍,眼下咱们都处境殆危,能不能活着离开君山,谁也不敢预料,怎能顾得这些儿女伤情之事。”   忽然语声一顿,又道:“依你说,该怎么办呢?”   徐文兰叹道:“处境殆危,我何尝不明白,但我宁可自己替她死,也不顾再看她心碎肠断时的凄惨景况,所以找你来商议,最好编个说儿,暂时瞒瞒她,就说马公子并没有死,只是重伤垂危,现在被万毒教掳走,你看可使得?”   东方莺儿沉吟道:“唉!想不到她多年闷居荒山,压抑得太久的感情,竟至一发不可收抬,从前为了韦少侠一句顽话,负气离开少华山,如今马公子为她而死,自然难怪她悔恨难泄,要是暂时瞒一瞒她,自是很好,可是——”她回头望望外而马森培的尸体,面有为难之色。   徐文兰道:“彼此都是女儿身,她的心境,咱们不难体会,依我说,只好先把马公子的尸体掩埋—一”   东方莺儿毅然跳起来,道:“好吧!我去掘个坑。”   她走到外洞石壁下,开始用三刃剑凿掘泥土,这时候,洞外火光闪闪,传来一阵劈劈啪啪的轻响,欧阳珉已经点燃了芦苇,浓烟随着风势,一股股向洞里漫涌进来。   东方莺儿运剑如飞,拼命加速凿掘,掘到两尺深处,剑尖突然触及一片坚硬的铁块,心中大奇,忙叫道:“梅少侠,请来帮帮忙。”   梅斐正被浓烟熏得泪水迸流,闻声摸索过来,探手到土坑里一试,竟摸到一只生满锈迹的铁环,敢情那块铁板,原是一副盖子。   两人都觉诧讶不已,合力清除了四周泥土,梅斐手挽铁环,向上一提,却未提动。   东方莺儿道:“我—一我来帮你————一下—一”她也被浓烟呛迷,语不成句,绕过来握住梅斐的手腕,两人一齐用力,‘噗’地一声,那铁盖霍然而开。   他们竟不及防,拿桩不稳,双双迎面跌倒,东方莺儿正摔在梅斐怀中。   但这时谁也顾不得嗔羞,一骨碌爬起身来,齐齐探头向坑中望去。   这一望,两颗心不约而同怦怦狂跳。   原来铁盖之下,竟是一条石板嵌成的甬道,甬道口约有五六级石阶,道中黑黝黝不辨深浅,大约可供一个人俯身行走。   最使他们惊喜的,是那甬道中有一股缓缓吹上来的微风,顿使洞中浓烟淡了许多。   东方莺儿大喜道:“有风吹进来,可见不是死洞,咱们有脱身的希望了。”   梅斐道:“这儿也许是从前湖匪安排的逃身地道,地道中是否藏着凶险,还难预料,最好先由一人踩探明白,再定行止。”   东方莺儿道:“还踩什么?留在这里一样凶险,不用担心,咱们就走吧。”   于是,仍由东方莺儿背负百忍师太尸体在前开路,徐文兰抱着慧心居中,梅斐负着马森培断后。   东方莺儿用衣带将百忍师太的尸体绑在背后.左手扣着“闭穴银须针”,右手提着三刃剑,当先落下石级,俯着身,壮着胆,一步一步向地道中摸索而进。   那地道高不及四尺,必须弯腰伏地而行,好在地势尚称平坦,一路笔直,也没有转弯的地方,倒也不难行走。   三人缓缓前行,越向里深人,空气反而越新鲜,和上面满洞浓烟相较,这里竟觉舒畅得多。   走了十几余丈,地势霍然开朗,竟到了一间石室。   东方莺儿伸直腰,吐了一口气,道:“千万别跑到另一个死洞里来才好,燃个火折子看看!”   梅斐取出火种,刚打了一下,火星甫闪;突然一丈外“嘶”地一声,一条奇快无比的黑影,掠空直向梅斐电射而至。   徐文兰首先警觉,柳腰一挫,左拿就势翻劈了过去,同时娇叱道:“梅少侠仔细了!”   梅斐闻声之际,身躯向侧一旋,欲待闪避,不想那黑影被除文兰掌力拍中,竟然激怒,凌空一折一卷.“啪”地脆响,梅斐左颊上立被一条又腻又滑,形如软鞭的东西,重重扫中了一下。   这一下,打得十分不轻。   梅斐只觉脸颊上一阵火辣辣剧痛,眼中金星乱闪,跟跄连退三四步,手中长剑和背上马森培的尸体也掉落了下来。   那形如软鞭的东西贴地一卷,就住一根活动绳套,紧紧京住梅斐的双脚,而且越来越紧,竟似生生要将他足踝绞断。   梅斐双手去扯,才发现那东西通体滑不留手,微微有一股腥气。   东方莺儿盾声上前,问道:“梅少侠,怎么了?”   梅斐呻吟道:“那东西缠住我的双脚,十分有力,拆它不开。”   东方莺儿道:“是什么东西?”   梅斐道:“好像是一条细蛇!”   “呀!蛇?”   东方莺儿一声尖叫,不但不敢上前,反向后急退,出声道;“兰姐姐,你去帮他吧!我—一我最—一最怕蛇—一”   徐文兰沉声道:“快把剑给我!”   东方莺儿颤巍巍把三刃剑递过去,自己迟到七八尺以外。   徐文兰一手抱着慧心,一手持剑,喝道;“梅少侠松手!”剑尖一指,径向梅斐脚下挑去。   那细蛇应剑而断,顿时一股恶臭扑鼻。   梅斐松了一口气,双脚直如齐踝折断了一般,竟站立不起。   东方莺儿低声问:“蛇死了没有?怎的气味这么臭?”   徐文兰道:“不要亮火,让我看看是什么形状。”   用剑尖拨开蛇尸,凝目看了一阵,脱口道:“呀!是‘独角蜊’,这东西体蕴巨毒,雌雄每每同踞一处,附近必定还有一条。”   东方莺儿惊呼道:“还有一条么?在哪里?在哪里?”   徐文兰道;“你别乱叫,蛇就不会找你,来,抱着慧心姑娘,让我引它出来。”   东方莺儿接过慧心,提心吊胆道:“好姐姐,你把它引得远些,千万别在我附近动手。”   徐文兰暗暗好笑,也不理她,一手提剑,一手拾起火石火种,退到另一边壁角下,取出火折子,迅速地一闪火星,将火折点燃。   火折一燃,徐文兰纤手一扬,早将火折子向上抛起,脚下却斜退两步。   果然,火光才现,室角黑影中‘嘶’地一声,一条长约八尺,细如拇指的奇形怪蛇,已向火折子破空射去   徐文兰左掌护胸,拧腰半转,右手三刃剑迎着那细蛇只一圈,恶臭随起,那“独角蜊”   七寸处应划而断。   东方莺儿掩口疾退,直到看清蛇已斩断,才长长松口气道:“我的老天,这蛇好像见不得光亮,总是向火光追扑?”   徐文兰收剑重新燃亮火折子,高举一照,笑道:“好啦,不会再有蛇了。”   梅斐首先谢了解救之恩,然后看那两条奇形细蛇,不禁喷喷称奇,敢情那蛇既细又长,粗看就和一根细绳毫无异样,头生一角,眼细如丝,通体血红,斩断之处,却不见一滴血污。   徐文兰用一片衣襟,小心翼翼将两颗蛇头包好,放在怀中,然后笑道:“这种怪蛇,名叫‘独角蜊,蜊本无角,但这种异种却生有独角,常年蜷伏阴暗石穴中,天性最忌光亮,一见火光,必然飞扑追击,所以又叫做“火蜊’,如此奇珍,却被我们无意得到。   东方莺儿诧问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处呢?”   徐文兰道:“火蜊之角,是配制内伤圣药最难得的主料,用雌雄双角辗末,合以温酒,能起沉疴,散于血,助内腑复位,从前我师父遍历名山大川,只找到一对,谁知我们轻轻易易就碰上一对,真是缘份。”   梅斐道:“这东西虽然细小,力量却大得惊人,而且斩断后只有恶臭,并无血污,是什么道理呢?’   徐文兰道:“火蜊住藏在古墓深穴中,只食水份,仅以腐骨上所生尸菌为食,是以体外滑腻,体内却没有血污。”   东方莺儿骇然道:“照你这么说,这石室中也有腐尸墓穴了?”   徐文兰点点道:“依理的确如此,咱们可以仔细找一找。”   东方莺儿忙道:“好姐姐,别找了,快走吧!等会再引两条火蜊来,岂不糟糕!”   徐文兰笑道;“不会的,火蜊总是一雌一雄整居,同一地点,决不会有第三条。”   正说着,猛听地道中传来一声暴喝:“小杂种们还没有走,都在地洞里!”刹时人声沸腾,已有人落下地道,向石室而来。   东方莺儿大惊道:“快走!欧阳珉已经找到地道了。”   三人匆匆拾起兵刃火种,这才想起找寻出路,谁知六只眼睛四面乱扫,却意外地发现这间石室,只有一个人口,并无出口。   三人齐感骇然,都不禁冒了一身冷汗   梅斐目光扫过石室角落,沉声叫道:“有风的地方,必有出口,二位姑娘请随我来。”   他们不敢再亮火折子,一个跟着一个,向室角奔去,徐文兰顺手拾起一截其臭无比的火蜊尸体,抖手向地道中掷去。   地道中立刻传来呼喝之声道:“当心!洞中恶臭,必有毒虫藏匿,大家仔细!”   三人匆匆奔到室角,似觉气流由上而下,仰头一着,离头顶三尺左右,有一个破损的黑洞,一阵阵微风,正由洞中吹来。   东方莺儿仍将慧心交给徐文兰,纵身探手,攀住洞沿,娇躯一挺,当先翻上洞沿。   她缩身钻进洞里,只觉腐臭难闻之至,硬着头皮向前一摸,登时失声尖叫,整个身子又从洞口跌落了下来。   徐文兰急忙探臂接住,问道:“怎么一回事?”   东方聋儿上下牙齿捉对儿厮打,颤抖着道:“手—一手———一只手—一”   手?一只手?   这儿是地底石穴,怎会突然出现一只手?   徐文兰连忙将慧心又交给东方莺儿,自己接过三刃剑,左手轻搭洞沿,腰间一拧,翻身而上。她暗中已生警惕,上半身才探过洞口,三刃剑迎面一绞,护住要害。   那知剑身挥过,噗噗连声,尘土木屑纷飞,左上角突然透进一缕阳光。   借着光亮,徐文兰才看清上面竟是一座败塌的坟墓,只因墓穴正建在右室之上,年月过久,墓底便塌陷下来,东方莺儿不察,恰好伸手摸着墓中腐骨,是以吓了一大跳。   那破洞之上,正是墓中棺木底层,浓重的腐臭味冲鼻欲呕,但那一缕亮光,却给了徐文兰无限生机。   这时候,她也顾不得害怕,一手托住棺盖,一手运剑猛劈了几剑,吐气登掌,将那本已腐败的棺木一掀而开。   墓穴外斜阳如火,金波滢滢,原来这座坟墓,正建在君山尽头,下临头,下临绝崖,距离那片芦苇湖崖,只有十余丈高。   徐文兰缩身退回墓穴中,接运东方莺儿和梅斐—一登上崖顶,三人伏地眺望,芦苇边余火仍然未熄,万毒教徒聚积约有百人,正忙碌运水灭火,谁也没注意到头上竟有人藏匿。   梅斐低声道;“趁他们全心在洞里追查,咱们翻上崖去,正好夺船脱身。”   东方莺儿道:“总得先填平这个墩墓,别让欧阳珉发现我们的去向才好。”   梅斐点点头,堆土先填了墓底破洞,然后清理出棺中腐骨,东方莺儿见那棺木破得并不多,用眼角偷偷望了慧心一眼,低声道:“兰姐姐,咱们要不要—一”下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只向梅斐背上铁剑书生马森培的尸体指了指。   徐文兰沉吟一下,道;“好吧!这地方背山面水,风水绝佳,将来就算让她知道了,咱们也不能说辱没了死者。”   于是,东方莺儿将铁剑书生的尸体解下来,安放在破棺中,三人默然挽首示哀,最后才掩上泥上。   东方莺儿长吐一声,道:“连碑志也不必了,这儿很好记。”   徐文兰道:“时候不早,咱们该动身了。”   她约略打量了一下地势,又道:“欧阳珉调集人手围堵山洞,船上必然单薄,咱们出其不意,夺船脱身应该没有问题,梅少侠最好不要出手,烦你照管师太遗体和慧心,莺妹妹跟我负责抢船,假如得手,趁便把其余船只毁掉,以绝他们追赶。”   东方莺儿道:“兰姐姐,你不碍事了吗?”   徐文兰摇摇道:“调息很久,已经不碍事了,快些动身吧1”   三人循着山崖,躬身疾行,瞬息已越过突崖,脱离了下面视线,东方莺儿协助将百忍师太的尸体缚在梅斐背上,又将慧心也交给他,然后取一幅布巾,替他掩了面庞。   结束妥当.洒步沿岸疾奔,不多久,已远远望见万毒教船只,约有二十八余艘,一字儿泊一处浅滩边。   徐文兰量度形势,附耳对莺儿道;“注意那艘快艇,咱们不必抢大船,有一艘小艇就够了。”   东方莺儿点点头,三人悄悄掩到近处,见每艘船上,不过留下三五名水手,心里暗喜,各自凝神提气,猛一长身,宛如三级轻烟,直向最近的一队快艇扑去。   艇上水手初时尚未警觉,及待发现来的是一男二女,方才哗然大叫,纷纷拔取兵刃.解缆开船。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那容他们驶船离岸,两柄剑倏起倏落,惨叫连声中,早砍倒了三五个。   梅斐背负尸体,怀抱伤者,踊身一跃,当先登上小舟。   其余万毒教徒齐声呐喊,卷了上来,刀剑纷举,七八十人将二女围住,有的人立即放起号箭。   东方莺儿展开三刃剑,左劈右刺,一口气又砍倒十余人,徐文兰长剑有如雪片翻飞,碰上的,不是人死,就是个亡。   她们都明白此时此地,丝毫不能存心仁厚,一阵猛攻,那些教徒怎能抵挡得住,哄叫着纷纷后退。   东方莺儿又抢了一条快船,杀散船上水手,却想不出用什么方法才能将船弄沉,正无计较,抬头见岸边有块大石,匆匆搬到船上,“轰”然一声手起石落,将船底砸了个大洞,抹头又去抢另一艘大船。   正杀得有劲,忽听徐文兰失声叫道:“莺妹妹,快停手,欧阳老贼追来了。”   东方莺儿扬头一望,果见远处人头蠕动,一众人疾奔而回,为首一人健步如飞,正是欧阳珉。   她心头暗骂:老贼好快的消息,但此时不将船只毁去,纵能夺得一条小艇,也难逃出洞庭湖。   心念一决,大声叫道:“兰姐姐,你们先走,别顾我,我要放一把火,烧了他们这些船。”   于是,不再理会徐文兰叫喊,独自提剑前冲,凡逢大船,便放火焚烧,遇见小艇,便搬石头砸破,一会工夫,被她弄沉的有十艘之多。   但她究竟只有一个人,又要烧船,又要杀人,一时那里兼顾得来,烧了十来艘,其余的早已解缆退离岸边。   东方莺儿见已无船可烧,恨恨的正待回头,不料扬目一望,徐文兰和梅斐早已驶船先去,而欧阳珉却已追到岸边。   她孤身落在岸上,心里却毫不慌乱,三刃剑横衔口中,娇躯一折,“噗通”一声钻进了水里。   东方莺儿自幼生长湖边,水性极佳,闭住一口真气,飞快地潜泅数丈,悄悄泳到一条快艇尾后,猛可冒出水面,凌空一跃,抢上船尾,手起剑落,将艇上三名水手砍翻落水,仰天大笑,亲自*桨,向湖心而去。   欧阳珉眼巴巴望着她毁舟、抢船,只气得顿足怒骂,等到余下的船只靠岸接他上船,东方莺儿已驶出数十丈以外。   欧阳珉怒叱道:“全速疾追,今天说什么也要捉住那丫头。”   快船上众桨齐动,船行如箭,划破湖面,紧紧追上前去。   洞庭湖上,成了三只快艇一条线追逐,徐文兰和梅斐在第一艘快艇,东方莺儿独驶第二艘,欧阳珉率领八名桨手,在第三艘快艇上。   徐文兰和梅斐全力运桨,船速尚不算缓慢,东方莺儿独自*舟,任她水性船技再好,终嫌太慢,怎抵得欧阳珉八桨如飞,个个都是年轻力壮驶舟好手,是以,不盏茶光景,已渐渐追上了东方莺儿。   梅斐回头望见,大惊失色,跌足道:“不好!东方莺儿姑娘独力难支,只怕无法逃出欧阳珉的手掌了。”   徐文兰急声道:“可是,我们带着死伤的人,不能回头去救她,这该怎么办才好?”   梅斐凝神片刻,突然扯下面巾,道:“姑娘请驶舟缓行,略为等东方姑娘,在下设法阻止欧阳珉!”   徐文兰诧道:“你有什么办法?要是你被他认出来,那就—一”   梅斐耸耸肩,晒笑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姑娘保重,见到韦松时,请代梅某人致意问候。”   徐文兰惊叫道:“你—一你要怎样一—”   谁知一句话未完,那梅斐顿足一登船舷,竟然纵身落水,向徐文兰挥手示意,便钻进了水里。   小舟上只剩下徐文兰伴着百忍师太遗体和吃语不休的慧心,自离地穴,慧心一直似昏似醒,口里虽不断呢喃,却总未睁过眼睛。   徐文兰不禁有些着慌,远望岳阳,只能望见隐约的影子,而欧阳珉的快船,却距她不及百尺,离东方莺儿船尾,只有三十丈远近了。   东方莺儿拼命地摇着桨,着看实在无法脱出追逐,一横心,索性扣了两把“闭穴银须针”立在船尾,扬声骂道:“老贼,你以为姑娘怕你么?今天不分出你死我活.谁也不要罢手!”   欧阳珉在船头哈哈大笑道:“掌底游魂,尚敢逞口舌之强?识趣的束手就用,老夫体上天好生之德,也许留你一条小命。”   两艘船一停一进,转眼已首尾相接。   欧阳珉喝令停桨,大袖一拂,身形凌空而起,直向东方莺儿扑了过来。   东方莺儿见他跃离船头,闷声不响,左手一扬,一把银须针从他脚下穿过,径射那八名水手,同时柳腰低折,莲足轻点船板,人如掠波乳燕,反跃到欧阳珉的快艇上。   欧阳珉一扑落空,耳中只听得惨叫连声,沉气定身回头,这个气可就大了。   原来东方莺儿施展声东击西之计,趁他腾身拔起的刹那,竟跟他换了一艘船,掌劈、脚踹、针射,八名水手,整整被她收拾了三对,余下两人,顾不得*桨,一齐翻身跳进湖里。   欧阳珉勃然大怒,厉吼一声,身形一仰,快如电掣,重又扑回快船。   但他身子才离开小艇,似闻东方莺儿冷哼一声,道:“老贼,你又上当了。”   欧阳珉不愧阅厉丰富,冷笑之声才一人耳,陡然想起了东方莺儿手中的“闭穴银须针。”   急促中,蓦地举腿躬身,双掌遽发,一齐拍向湖面!   ‘蓬’地一声,水花四溅,欧阳珉却借那水面反震之力,居然向上平升五尺。   果然,他刚刚弹射升起,一大篷银针,已从他脚下疾射而过。   欧阳珉旋空翻转,双腿一挺一伸,仍旧不变方向,飞落在自己那艘快艇上,但等他定身下来,却发现东方莺儿已随那蓬银针,跃回到小艇之上。   他一身绝世武学,两次打击落空,不但未伤着东方莺几,反丢了八名桨手,连自己也险些被银针射中,胸中一口恶气,无处可泄,一声大喝,遥遥一掌,向前推去。   人在盛怒之中,功力无形倍增,掌起处狂啸之声应手而生,一股破空锐啸,径奔东方莺儿和那艘小艇。   以欧阳珉深厚的内家功力,这一掌如果打实,那艘小艇,登时便得粉碎。   东方莺儿自知万不能硬接,但如闪身避让,脚下这艘小艇势必破沉,皮之不存,毛桨焉附,一横心,双掌一合,掌心突然侧翻,施用“卸”字诀,准备半接半卸,挡他一掌!   掌力遥遥一触,平空爆起一声闷响。   只见东方莺儿好像疾风中的草禾.一连两个翻滚,众船尾直滚到船头,余劲未止,“轰’然一声,连人带船,箭一般被推送到十余丈外,兀自滑退不停。   但,这一来,欧阳珉却无法再发第二掌了。   他眼见小艇飘远,怒火犹未稍灭,回头向湖中寻找那两名落湖水手,说也奇怪,那两名水手跃人湖水之前,分明并未受伤,这时却双双浮尸湖面,胸前都被利刀穿透,荡漾着丝丝血水。   欧阳珉骇然一怔,同时便发觉船只渐向下沉,舱中竟破了一个大洞,冰冷的湖水,正向里灌涌。   到这时,满腔怒火,化为惊怖,他远远望见东方莺儿已被徐文兰接运到快艇上,正缓缓向岳阳驶去,宽阔的湖面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和一艘即将沉没的破船。   遥远的湖面,无法飞渡,他站立在船头,只气得狂疯怒骂,湖水由舱中汲浸到足踝,再由足踝简到膝盖、大腿、腰际、前胸、咽喉、—一喝骂之声,随着湖水的蔓延,渐渐低沉下来。   欧阳珉英雄一世,不想栽在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子手中,变成了狼狈的落汤鸡,洞庭湖中往来甚多教中船只,他虽不致死,但如被教中徒众发现护法泡在水中,他欧阳珉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徐文兰的快艇渐去渐远,终至渺不可见,天色地暗下来,水寒风凉,那滋味是颇不好受的。   欧阳珉扶着沉船,不住地唉声长叹,恨起来以拳击水,蓬然有声,但那样对他又有什么益处呢?   夜暮低垂,寒风傲骨。   欧阳珉又气又羞又怒,忍不住低声咒骂:“这些蠢物,怎的竟没有一条船寻到这儿来?”   忽然,依呀声顺风传人耳中,同时,有人大声呼叫道:“欧阳护法!欧阳护法—一”   欧阳珉大喜、顾不得身份尊严,连忙应道:“在这儿!我在这儿!”   一艘小艇穿透夜幕,如飞而至,艇上只有一个人,却是水师堂堂主梅斐。   梅斐混身是伤,衣衫尽湿,吃力地摇着快艇驶来,将欧阳珉救上小艇,歉然地道:“属下负伤被擒,好不容易乘船沉时脱身,寻到这艘空船,特来接应护法,不想—一”   欧阳珉无心听他所说,挥挥手道:“别再提了,咱们这次虽然弄死了百忍贼尼,教中死伤累累,所得未必偿失,大家全是一样,都被那几个丫头闹得灰头土脸,唉——”   梅斐也叹道:“听说护法已将她们困在君山,不知怎的,竟被她们脱逃了,确是可恨!”   欧阳珉恨恨道:“小辈们死伤也很重,虽然一时被她们脱逃,谅她们离不开岳阳,令日之恨,迟早必报—一”   说到这里,伸手拍拍梅斐肩胛道:“梅堂主,援应之德,老夫不会忘记,但这件事,最好别对旁人提起,你就说遇见老夫的时候,那丫头重伤逃去,快船上水手也伤亡甚重,下得已,咱们才弃了快船,改乘小艇—一知道了吗?”   梅斐含笑颔首道:“属下知道。”   欧阳珉脸上一阵红,苦笑道:“好!咱们回总坛去!”   ------------------------------------------- ----- 第二十六章 唾面自干 岳阳城西,悦宾客栈,一间宽敞客房中,尽夜亮着灯光。   房中一张大床上,并排仰躺着三个人——一个已死的老尼,面部已开始溃烂化脓,一个重伤的少女和一个喃喃不休的短发女郎。   徐文兰刚换过干衣,但却不敢休息,正疲惫不堪地坐在床边,端着一碗温酒,一口口缓缓喂给昏迷不醒的东方莺儿。   东方莺儿硬接欧阳珉一掌,内腑被震离位,由徐文兰扶到这一家悦宾客栈,业已奄奄一息,幸好徐文兰新得火蜊角,连夜辗末合酒,灌了她一大碗,总算护住内腑,散去游血,保全住一条性命。   但是,四人之中,一死二伤,徐文兰只有一双手,实在不知应该先治伤者,还是先葬死者?   夜色将尽,这一整夜,慧心总是不停地喃喃叫着韦松和马森培,叫一阵,抽咽一阵,然后又昏睡一阵。   喂过药酒,徐文兰长长吐了一口气,神情萎顿地倚在床边,目注那一灯荧荧,心里翻腾着许多思虑。   首先,她必须设法找到韦松,因为以她一个人两只手,既要照顾慧心,又须治疗东方莺儿,已经不胜兼顾之责,而百忍师太的遗体已开始毒发溃烂,也不能长远放在客栈中。   但,人海茫茫,岳阳虽然不大,却不知韦松赶到了没有?假如找不到他,自已行踪反被万毒教侦察出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她不期然又想起那座尼姑庵来,可惜那地方已经被万毒教发觉,否则,倒是个绝好的藏身之所。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飞忖道:“对啊!万毒教彩舟迎宾,岳阳谁能不知,韦表哥如到岳阳,难道不会先到千佛庵去探问,唔!对,趁天色还没有大亮,莺妹妹又刚刚服过“火蜊角’药酒,我何不到那儿去留下点信息,让韦表哥知道咱们住在此地!”   打定主意,强振精神,略为结束一番,吹熄了灯,轻轻推开窗户,拧身窜上屋顶。   她凝目静待片刻,见客栈中寂然未现异状,这才认准方向,越出院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然而,徐文兰虽然仔细,临去之际,却未发现客栈后院一株梧桐树上,正倒挂着一个短小精悍的黑衣人。   那人头下脚上,倒悬树丫之上,一动也下动,就像是一只休息中的蝙蝠。   徐文兰才离开了客栈,黑衣人双目一睁,眸中碧光闪射,微微一挺腰,凌空倒翻,毫无声息从树上飘落下来,脚尖轻点,已掠过屋顶,从窗口进人房中。床上三人,依然如前,东方莺儿昏迷未醒,慧心吃语一阵,也沉沉人梦。   那人目光从三人身上缓缓扫过,最后投注在百忍师太遗体上,忽然摇头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喃喃道:“可惜!可惜!一代侠女,却落得如此下场。”   接着,又—一检视东方莺儿和慧心伤势,不住喟叹,撩衣取出一只锦盒,打开盒盖,里面是一粒龙眼大的药丸。   那人捏碎药丸封皮.就在案上取了些剩余温酒,将药丸一半喂给东方莺儿,另一半喂给了慧心,然后探掌分按两人背心‘灵台’大穴,闭目凝神运起功来。   片刻之后,那人已满头汗气蒸蒸,又过片刻,额上汗珠滴滴而落,将黑衣浸透了一大片,显见他以一人之力,同时替两个负伤的人渡力,本身真力耗损极大。   足过了将近半个时辰,窗外已现曙光,那人才收掌喘息了一下,扬掌轻轻在东方莺儿和慧心背后“凤眼’及“左右风府穴’上各拍一掌。   经过这番作为,那人神情已疲累不堪,与先前进屋时相较,简直判若两人,但他却未再耽搁,从案上寻到纸笔,匆匆写了几行字,推开窗户,闪身而出。   他身形刚落在屋外天井中,忽然一缩肩头,疾退一步,背心贴在窗下,这时,屋顶上陡地出现另一条人影。   那条人影却是个身材瘦削的儒衫老人,手提早烟袋,在屋脊上只是略一住足,长衫飘拂,身形竟如行云流水般,向西北方如飞而去。   黑衣人冷眼瞥见那儒衫老人绝世身法,心中猛然一动,顾不得真力已竭,拧身上屋,遥遥跟在那老人身后。   儒衫老人笔直越出岳阳北门,来到郊外一所破庙前,一名劲装大汉早已在庙门躬身等候。   老人仿佛不耐赘言,身形一顿,便抢着问:“事已如何了?”   大汉沉声答道:“马大哥和韩老四已在十里外将人截住,无奈那小辈十分扎手,韩老四已经负了伤,如今赵三弟也赶去协助了,只请师爷快一些—一’儒衫老人重重哼了一声,道:“亏你们追风四刀,第一次出手,就连个后生小辈也留不住,真够替庄主增光了,人在那儿?”   “挎刀大汉羞愧地道:“十里外柳林坡!”   儒衫老人叱道:“还不领路!”   那大汉躬身一供,掉头直向西北方奔去,儒衫老人恨恨一顿脚,鼻孔里冷哼一声,洒开大步。大即不离,飘逸地随在后面。   黑衣人暗自付道:那“追风四刀”身手已然不弱,儒衫老人更是一身玄功已达炉火纯青的境界,凭这几人身手,竟截留不住一个‘后生小辈’?   一念及此,猛吸一口真气,展动身形,也悄悄跟了下去。   十余里路,眨眼就到。   前面一条小溪,来峰两行垂柳,溪边是一片斜土坡,这时候,土坡上正有两名大汉围着一个蓝衫少年,十丈外草地上,另有一个大汉正盘膝跌坐调息,地上洒了一滩鲜血那蓝衫少年看样子最多十七八岁,赤手空拳,和两个榆刀大汉相搏,竟然潇洒从容,攻多守少,十个指尖时而并若钢戟战,时而挽如兰花,拂胍点穴,截红封招,十分诡异难防。   那两名无刀大汉,想必就是‘马大哥’和“赵三弟”了,只见他们双刀左退右进,劈空生风,威猛而强悍,刀法也精练纯熟,堪称武林高手,但却费尽力气,刀锋连人家衣角也无法沾到,不用说,业已落在下风。   至于另一个盘膝而从而,正在运动调息的,想必就是所谓‘韩老四’了。   情势很显然,那蓝衫少年犹未尽出全力,“追风四刀”已经堪堪不敌。   儒衫老人掠登土坡,一见这般情形,面上微微变色,沉声叱道;“住手!”   两名大汉听见喝声,各个虚晃一刀,闪身后退,气喘如牛,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蓝衫少年双掌疾收,身形如山岳定立,气定神闲。   黑衣人远远望见,情不由己在心底喝一声采:“好身法!”   儒衫老人双肩微晃,横身挡在少年面前,闪着两只精芒四射的眸子,向少年打量了一遍,忽然转过头来,向两名大汉冷冷问道:“你们没有弄错人吧?他姓韦?”   马老大喘息一阵,才气结答道:“马异奉令拦截姓韦的小辈,初见此人深夜独行,施展上乘轻功赶路,一时心疑,上前动问,不想他—一”   下面的话,他咽住了没说,却用目光望望那位赵三弟,赵三弟立刻接口道:“不想这小子十分横蛮,非但不肯通报名姓,反出手打伤了韩老四。’儒衫老人听罢,又重重哼了一声道:“蠢材,退下去。”   马大哥赵三弟满面羞愧,收刀躬身而退。   那儒衫老人叱退手下,缓缓转头扫了蓝衫少年一眼,却见他负手而立,举目望天,一副傲然不屑的神情。   老人恍然似有所语,喃喃说道:“啊!难怪!小兄弟一身蓝衣,敢情是来自——’少年目光由上而落,居然投注在老人脸上,似笑非笑,截口道:“既然知道,就不该拦路无礼。”   儒衫老人一怔,随即仰天笑道;“三圣岛武功名震天下.但也不能说绝世无匹,小兄弟这么说,不嫌太狂了些?”   那少年笑容突敛,怒目道:“你敢小觑蓝衣三岛?”   儒衫老人道:“遁世高人,令人仰慕,狂妄小辈,却不值得敛服。’少年闻言,气得哼了一声,道;“老东西,你报个名来。”   儒衫老人冷冷道:“老夫金豪,傲啸山庄中一个无名小卒。”   少年微讶道:“原来你是仗着康一苇那点虚名?”   老人突然厉声叱道:“小辈,你也太不知礼数了,康庄主身为武林泰山北斗,地位身份武功,久受万人尊崇—一”   少年微笑道:“那只是中原无人,才轮到他趾高气扬罢了。”   儒衫老人勃然大怒,喝道:“好一个不识尊卑,夜郎自大的东西,老夫少不得替你尊长教训教训你。”   那少年未等他动手,竟然一闪身直欺过来,穿胸一掌,疾然劈出,掌起之际,才出声叱道:“咱们看看谁教训谁?”   那一掌,势若惊虹奔电,迅快绝伦,叱声方才出口,掌影已遍罩金豪前胸上腹十余处穴道。   隐藏暗处的黑衣人骇然一惊,险些发出轻咦之声:“啊!天罗神掌!”   心念甫动,陡见懦衫老人金豪长笑一声,竟然不避不让,旱烟袋向上一收,反向那蓝衣少年肩头敲去。   他如此托大,委实大出武学常规。   盖因高手过招,往往毫厘之差,生死立判,对面那蓝衣少年施展天罗神掌,尤其以快速诡异见称,等闲之人,要想从掌影中全身而退,已属不易,而金豪竟敢不闪来招,出手反击,除非他有绝对的把握,自己旱烟袋必定后发先至,否则,这一招不但白费,更难逃一掌之灾。   那金豪看来不是庸俗之人,怎的竟出此笨招,自取其辱呢?   黑衣人暗暗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心忖道:傲啸山庄久享盛名,原来也只是有名无实—一那知念头犹未转完,场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哼,两条人影,乍合又分。   事实的演变,竟大大出人意料。   那蓝衣少年出掌如电,攸忽之间,‘蓬蓬’两掌,业已拍在金豪左胸“将台”和右脚“水突”二处大穴之上。但,金豪居然恍如未觉,旱烟袋如飞探出,反在少年左肩上重重敲了一记!   少年哼了一声,脚下一连几个踉跄,向后倒退了四五步,用手按着肩头,目光中又是惊骇,又是愤怒。   金豪傲然一笑,道:“你现在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蓝衣少年脸色瞬息数变,愤愤道:“姓金的,你仗持护身之物,幸胜一招,算得什么人物?”   金豪大笑道:“让你开开眼界,你就知道这点教训大大值得了。”   说着,撩起衣角,登时一片光华,耀眼生花。   “啊!”   蓝衣少年和隐身暗处的黑衣人,几乎全被这灿烂夺目的光芒所震动,不约而同,在心底发出一声狂呼。   黑衣人心头卜卜狂跳,两只长手,互相紧紧捏搓,一面极力压制内心的冲动,一面自己在心底喃喃私语道:七彩宝衣!七彩宝衣!原来落在他手中!   那蓝衣少年从惊讶中清醒过来,指着金豪道;“谅你一件七彩宝衣,未必便保全得住性命,咱们三圣岛必有回报,你要仔细些!”   话落时,拧身一旋,蓝衫飘舞,已越过小溪,飞驰而去。   金豪目注地迅速远去的人影,笑声渐渐低敛,最后竟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马异低声问道:“师爷,何不留下他,免遗后患?”   金豪道:“三圣岛门下极少出现中原,此人独至,必有缘故,咱们不可替庄主多树强敌。”   说到这里,突地嘿嘿冷笑又道:“七彩宝衣一旦露眼,只怕又有许多不畏死的,要效那扑火的灯蛾了!”   那黑衣人心中怦然而动,但却隐忍住未曾出声,因为,这时远处已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   金豪神色微微一变,凝神倾听了片刻,领首道;“唔!两人两骑,尚在五里之外!”   马异突然紧张地问:“师爷看,是“点子’来了么?”   金豪道:“深夜钻程,显是武林人物,不管是不是,且拦住查问一下。”   说完,转身当道而立,自己并无掩蔽身形的打算。   马异见师爷亲自出头,胆量顿豪,挥挥手,其余余腾。赵森各个擎刀跃开,分立左右,将一条狭窄的官道,挡得死死的。   转瞬间,两骑快马由远而近,马上坐着一男一女。   那女的年约十三四岁,一身黑色劲装,肩头闪露出两只剑柄;男的貌在中年,斜背一口奇形长剑,左边衣袖,却是空空荡荡,原来仅只一条独臂。   金豪一眼瞧见那男的身形,脸上顿时流露出无限不屑,冷淡之色,冷哼了一声,傲然转身退后,却对身边马异吩咐道:“那男的是北天山叛徒凌鹏,你们不防截住他问问,他如不服,尽可折辱他一番,有老夫在此,谅他不敢逞强!”   马异应了,手中刀一摆,横身挺立在官道中央,两眼瞪着对面飞驰而至的男女,直如半截铁塔插在路中。   男女两骑才到近前,马异突地闷雷般一声暴喝:“什么人?给老子站住!”   两骑马闻声收缰,啼幸去一声长嘶,八只蹄子一齐顿止,凌鹏和那黑衣少女从马背上一齐闪身飘落下来,身手竟十分矫捷。   凌鹏初被喝阻时,颇有含怒之意,及至眼角一扫负手做立一旁的金豪,登时怒容转化惊讶,骇然一怔,连忙换了一副笑脸,道:“原来金老前辈在此,晚辈凌鹏,跟金老爷子请安!”   金豪负手望天,充耳不闻,毫不理会。   凌鹏表情十分尴尬,自己解嘲地笑了两声,又道:“盛姑娘,让我替你引见,那边就是名震天下的金大侠金老前辈。”   他一见金豪仍未理会,忙又接着道:“金老前辈七十四手追魂夺十绝招,堪称天下无匹,跟家师素称莫逆,尤其最喜提携后进,姑娘不可错过请益良机!”   这番话,明是推崇金豪,实则暗示盛巧云,要她加意防范,这位‘金大侠’不是易与的人物。   马异回头见金师爷依然未理,忍不住又沉声断喝道:“姓凌的,屁放完了没有?大爷问你,这女娃儿是谁?你引诱少女深夜奔驰,要往哪里去?”   凌鹏这才发觉语气不善,连忙笑道;“各位既与金老前辈一路,便是在下兄长,不知尊号如何称呼?”   马异冷笑道;“你终日行走江湖,难道未听过傲啸山庄追风四刀的名讳?”   凌鹏一听‘傲啸山庄’四个字,脸色顿变,飞快地又望了金豪一眼,忙道:“原来竟是黄山高人,在下有眼无珠,失敬得很!”   马异叱道:“不须故作卑颜诏笑,大爷问你的话,你耳聋了不成?”   凌鹏连番被他叱斥,不禁暗怒,但因金豪在旁,又不敢发作,只得低声下气问道:“兄台是问这位盛姑娘师门?提起来,也非无名之辈,盛姑娘乃系玉门三英合传弟子,芳名巧云,近日奉令下山,原意是—一”   马异冷冷打断话头,插口道:“三凶门下,自然不会出什么正经人,难怪会跟你——”   一句话未完,盛巧云双目一瞪,怒声喝道:“你说什么?”   马异倒跨一步,横刀答道:“大爷说你出身不正,难怪会跟淫邪之徒.沆瀣一气!”   盛巧云勃然大怒,双手反握剑柄,正待发作,凌鹏急忙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这几人俱是宇内一君康一苇手下,那边姓金的尤其心狠手辣,号称追魂学究,十分难斗,姑娘何不暂忍一时,且等加人万毒教后,还怕没有报复的机会么?”   盛巧云手按剑柄,皱眉说道:“你曾跟万毒教主交恶,怎知他们一定会收容咱们?”   凌鹏奸笑道:“敌之敌即为吾友,只要志同道合,些许微隙,怎会记恨在心,何况姑娘还有那件不世之宝,备作进身之礼,我敢说他们非但不会记恨前仇,还会将咱们待为上宾哩!”   盛巧云叹了一口气,松开剑柄,道:“可惜我这儿仅只上册。”   凌鹏沉声道:“姑娘噤声—一”   然后,转过身来,向马异含笑一礼,道:“兄台乃一君门下高弟,我等自难比拟,如果兄台别无他事指教,我等就此告辞了。”   马异冷笑道:“阁下计议许久,竟能忍下一口恶气,倒令马某人佩服,似你这种厚颜无耻之人,咱们实在不屑计较,大爷再问你一句,你们匆匆而来,欲往何处去?”   凌鹏信口道:‘这位盛姑娘本是湘南人氏.从师习艺多年,未晤慈亲,在下特陪她返里探亲。’   马异不屑地笑道:“看你不出,倒是个多情种子。”   凌鹏忍住恶气,视腆笑道:“马兄过奖!”   马异“呸”地一口唾沫,吐在凌鹏脸上,道:“无耻之徒,你还有脸笑?”   凌鹏心中怒火如焚,但仍极力忍住未敢发作,举起衣袖,想拭去脸上唾液!   马异叱道:“你还敢拭擦?敢不服气吗?”   凌鹏垂手道:“是的,在下不试就是。”   马异见他居然如此低声下气,一时倒不知该再怎么折辱他才好,扬目望望金豪,金豪微微颔首.示意放他过去。   马异冷笑道:“好个欺师叛宗的厚颜小人,咱们不想替你师父清理门户,算你命大,滚吧!”   凌鹏躬身应着,方要扳鞍上马,余腾又叱道:“你的胆子不小,还敢当着咱们扬鞭乘骑?”   凌鹏一只脚已踏上马蹬,闻言又收了回来,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唯唯答应,果然忍气吞声,和盛巧云牵着马匹,缓缓从“追风四刀”身边走过。   才走出数丈,马异突又喝道;“站住!”   凌鹏和盛巧云闻声停步,两人互望一眼,那盛巧云银牙紧挫,嘴唇颤抖,泪水在眼眶中滚滚欲坠,显见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她幼居深山,埋首练武,初次涉足江湖,自然想不到世间竟然有这般屈辱之事,若非凌鹏屡次以目光劝阻,只怕当场就要翻脸动手。   凌鹏心中何尝不气,但他却因忌惮‘追魂学究’金豪在场,不得不忍辱受屈,但求早些脱身。   他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转过身时,脸上已堆了一脸阴笑,问道:“兄台尚有何事见教?”   马异哈哈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告诉你前去湘南,途中最好谨慎些,北天山神手头陀刚在岳阳现身,你要是碰上了,说不得鸳鸯梦就吹了!”   凌鹏听了,又惊又怒又愧,点点头,道:“多承兄台关顾之情。”   向盛巧云一挥手,两人拧身上马,狠狠一鞭,如飞而去。   追风四刀一齐仰天放声大笑,但他们却没想到,因为这番凌辱,盛巧云和凌鹏怀恨在心,后来追魂学究金豪和追风四刀,竟惨死凌鹏之手,这是后话。   一阵折腾,天色已明。   这时官道上,已有早起赶路的客商行旅,遥见坡上屹立着几个横刀大汉,都不敢进前,远远驻足.交头接耳,私相惊向原故。   马异道;“师爷,咱们还要守候那小辈么?”   金豪沉吟了一下,道:“老夫算定他昨夜之前,应该赶到,这样看来,庄主一番苦心,也许要白费了。”   马异道:“百忍老尼昨日便已人湖,韦松迄今未至,显见是故意规避,叛师之事已明,庄主何苦再为此事*心?”   金豪摆摆手道:“庄主的用心,你等怎能体谅—一好吧!咱们回去吧!”   马异唯唯应诺,招呼余腾赵森,负了韩立,随金豪离开了柳林坡。   一行人离去之后,那黑衣人才缓缓从藏身的大石后走出来,但他井没有离开,独自沿溪上行,找了一棵柳树下,盘膝坐了下来,一面歇息,一面静静等候着。   渐渐日输上升,已到辰牌三刻,官道上蹄声如雷,飞一般来了两骑快马。   马上坐着,也是一男一女。   男的双十年华,剑眉朗目,虎腰猿背,直如玉树临风,女的大约十八九,瓜子脸上,斜挑两道柳眉,肩头剑披风,妩媚之中,又有几分英飒之气。   这两人策马驱赶,马身人体,都沾满了汗渍尘土,那男的双眉紧紧皱着,不时从马背上昂起头来,向岳阳城遥望不已。   不用说,他们正是从桐柏山兼程赶来的韦松和马梦真了。   韦松神情焦急,一会儿扬目远眺,一会儿轻声叹息,但他们所骑两匹马,却已经遍体汗渍,直喷白气,显见是奔驰不动了。   马梦真无限关切的安慰他道:“岳阳眼见就到了,急也不在一时,公子倒是放宽心些,让牲口先歇息一会儿。’   韦松摇头道:“不!咱们不能再耽误,我总觉心惊眼跳,只伯等咱们赶到,已经—一唉—一”   马梦真道:“怎么会呢?公子悬念过分,所以才会烦躁不安,试想师太武功何等了得,慧心姑娘又已经先我们赶去,纵有意外变化,也不至于一”   韦松道:“但愿不致有甚意外!”   不想话声未毕,座下那匹枣色快马忽然前蹄一闪,跌跪地上!   韦松一惊住口,两腿微分,轻按马头,人已就势从马头上掠过,飘落地面!   马梦真见他坐骑闪跌,吃惊之下,猛力一收丝缰,那马奔得正快,突然长嘶一声,矗立起来,一个急旋,也把马梦真从鞍上抛落下来。   两人脚落实地,低头看时,两匹马一横一坚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气喘咻咻,业已不堪再跑了。   韦松道:“岳阳不远,咱们舍了马匹,步行赶路,也许倒快捷些!”   马梦真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俯身从马鞍上解下包裹,忽然眼光扫过草地,失声惊叫道:   “韦公子,你看,这儿有一滩血!   韦松疾步上前,蹲下身来细细看了一会,额首道:“唔!血迹尚呈鲜红,必是不久之前,有人在这儿动手,那受伤的被重手法震伤内腑,才吐了一口淤血。”   马梦真道:“你看,会不会是我哥哥他们跟万毒教遇上了?”   韦松道:“不像,他们早离桐柏山大半天,要是途中没有耽搁,应该在昨天以前赶到岳阳,而这血迹却是半个时辰前留下来的。”   马梦真松了一口气,道:“如果他们能在昨天赶到,咱们就更不必耽心了!”   正说着,突然从坡下传来一声叹息,接口道:“正因为他们昨天一早赶到,才落得两死两伤,险些全军覆没!”   两人闻声齐吃一惊,抢着掠下山坡,见那黑衣人独自席地坐在溪边柳树下,正闪着一双碧绿眼珠,向他们露齿微笑。   韦松骇然对马梦真道:“快跟我上前谒见西漠异人檐迦耶弥老前辈。”   马梦真紧随韦松,上前恭恭敬敬施礼拜见,檐迦耶弥摆摆手,道:“不必赘礼,老夫守候已久,何不坐下来详谈。”   韦松恭敬地道:“晚辈正因急事,赶往岳阳,不想竟在此地得遇老前辈,前次的活命疗伤厚恩,尚未拜谢—一”   槽迦耶弥苦笑首道:“老夫不悉礼数,最烦虚套,咱们闲话不提,老夫只要问问,你们此来,可是为了百忍师太跟万毒教的生死约会?”   韦松惊道:‘正是,老前辈因何得知?’   格迦耶弥长叹道:“老夫守候你们已久,一则是知道你们正在凶境,准备必要之时,对你们有所协助,二则是想亲口告诉你们一桩消息,三则老夫有一个不请之求,希望韦兄弟念在当日疗伤之情.答应成全老夫,不知你能够么?”   韦松忙道:“老前辈大谦了,有何吩咐,尽请赐示,韦松无有不遵!”   帘迦耶弥道:“不!这件事也许会使你十分为难,你却不可答应得太早。”   韦松道:“那么就请老前辈一件件赐告吧!”   帘迦耶弥轻叹道:“在老夫未说出那件消息之前,希望你们必须冷静,须知天下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而你们如今正被恶名所污,身在险境,随时随地都可能有危险变故,再大的不幸消息,都应镇静承受,你们能么?”   这番话,明显地给了韦松一种不祥之感,愫然一惊之后,垂目道:“愿进老前辈训诲!”   檐迦耶弥注全良久,不禁赞叹道;“难得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胸,你既然承受得住,老夫就直言了吧!迄至今晨为止,百忍师太已经确确实实在万毒教总坛捐躯归西了。”   韦松和马梦真同时颤抖着跳起身来,热泪盈眶,失声道;“当真?”   檐迦耶弥点点头道:“老夫不久前曾亲睹师太遗体,因为毒发,面目已开始溃烂,你们等一会自能见到的—一”   马梦真未等他说完,早已“哇”地哭出声来,韦松虽未痛哭失声,泪水却沿着脸颊蔌蔌而下,颤声哽咽道:“老前辈—一她老人家—一在—一在哪儿?”   檐迦耶弥道:“遗体已运返岳阳,你们不可过分哀伤,还有许多事待你赶到,才能开始呢!”   于是,便把自己受夜赴千佛庵谏阻无效,百忍师大孤身应约,以及以后慧心等先后急援,业已迟了一步,百忍师太仙逝,马森培力竭捐躯,存慧心和东方莺儿俱负重伤—一这些经过,—一详细说了一遍,其中发生在洞庭湖的情节,一样不漏直如亲眼目睹一般。   经过述完,马梦真已哭得泪人似的,韦松紧握双拳,咬着嘴唇强忍那滂沱泪水,唇破血流,仍然抑制不住如湖般热泪。   血和泪,泪渗血,顺着腮边,几乎染红了他整个前襟。   好半晌,才从牙缝里进出来一句话:“田秀贞,你好狠毒的手段!”   檐迦耶弥蓦地神情一震,道:“其实这事,未必全怪田秀贞—一”   韦松冲口道:“怎的不该怪她?晚辈全家惨遭毒毙,东方老前辈家破人亡,鲁家堡暗下毒手,如今又害死了姑姑—一这些血仇,总有一天要万毒教一件一件清偿。”   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檐迦耶弥的神色,竟变得十分不自然,冷漠地扭过脸去,好像颇有不悦之意,一怔之下,连忙拱手答声道:“老前辈,请原谅晚辈言语失礼。”   檐迦耶弥长叹一声,似笑非笑,牵动一下嘴唇,说道:“这也不能怪你激动,万毒教倒行逆施,人天共愤,已不容置辩,但是—一唉—一”叹息一声,竟未再往下说。   韦松忙道:“老前辈有何赐示?恳请明告!”   檐迦耶弥摇摇头道:“没有什么了,你们去吧!师太遗体和几位负伤姑娘,都在西城悦宾客栈。”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来。   韦松急道:“老前辈不是说,还有一件事需晚辈效力的吗?”   檐迦耶弥耸耸肩道;“算了吧!现在还提它则甚。”   转身走了几步,忽又驻足道;“此去岳阳,务必当心,欲与你们作对的,已经不止万毒教而已,老夫言尽于此,盼你们珍重。”说完,挥挥手,一顿足掠过小溪,扬长而去。   韦松怅立不语,心里却充满迷惘,乃因他适当檐迦耶弥转身之际,发现这位名震武林的“西漠异人”,眼中竟充满泪光。   他不禁记起,当他第一次见到檐迦耶弥的时候,檐迦耶弥曾向他打听一个人——‘千毒叟’田烈,难道说,檐迦耶弥曾和万毒教——   唔!这是很可能的,他若不是和万毒教有所关联,怎会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但是,他既然明知我与万毒教势如水火,为什么又特地来告诉百忍师太恶耗?   韦松怔怔地思索着这些不解谜团,久久不言不动,倒是马梦真在旁催促道:“韦公子,时候不早了!”   韦松猛可从迷惘中惊醒,一把拉住马梦真的手,泣道:“马姑娘,咱们来得太迟了!”   马梦真点点头,又摇摇头,泪如潮涌,簌簌不绝。   两人满怀悲伧,相对饮泣一阵,提着行囊,徒步向岳阳城赶去,途中顾不得惊世骇俗,尽量展开轻身之术,如飞行。   不多久,已抵城门。   韦松当先奔进城口,不料迎面也有三人疾步从城中出来,两下奔得都急,险些撞个满怀,韦松一抬头,登时一愣,原来那三人竟是东方小虎、九环刀苗真和鲁家堡少堡主鲁克昌。   东方小虎等一见韦松,呼啸一声,当时各撤兵刃,上前围住,叱道:“姓韦的,不要走,大爷们正要寻你。”   韦松叉手问道:“在下现有急事,不知各位欲寻在下何干?”   东方小虎一扬钢斧,搂头盖脸直劈下来,喝道:“ 寻你何干?你的报应到了,要你给我姐姐和鲁家堡百余人口抵命。”   韦松仓促出招化解,叫道:“小虎兄弟,请听我说—一”   话犹未完,苗真和鲁克昌也各挺九环刀及长剑,一齐出手,刀光剑影,疾卷而上,同时叱道:““有话等到阎王殿再说吧!”   三个人三般兵器,不由他分说,竟在城门边动起手来。   韦松一则心急,二则被*无奈,倏忽间厉声大喝,双掌一分,还攻了一招。   东方小虎等更是大怒,丁字形特韦松紧紧围住,马梦真恰好赶到,见状大惊,呛地撤剑在手,娇叱道:“大家快停手!”   鲁克昌回头一望,喜道:“马姑娘来得正好,快快帮忙擒住这娃韦的,今天不容他再撒野了。”   马梦真腰间一折,穿落在韦松身边,反而横剑挡在前面,大声道:“从前的事,全出误会,韦公子并未投放万毒教,也没有害死东方姑娘,你们不可这般无礼—一”   鲁克昌大感诧异,沉声喝道:“马姑娘,怎倒帮他说话?姓韦的叛师投敌,千夫所指,已是铁一般事实,如今神手老前辈和他业师南岳百练前辈都已联袂赶来擒他,你却反替他强辩?”   马梦真含泪道:“此事一言难尽,各位如信得过小妹,请随我们到悦宾客栈去一趟,是非曲直.一见就明白了。”   苗真冷冷道:“原来马姑娘已经跟姓韦的沆瀣一气了,咱们只信事实,其他花言巧语,一件也信不过。”   东方小虎历声道:“说的是,马姑娘如念旧谊,请你置身事外,不必插手,要不然,咱们连你也只好得罪了。”   马梦真道:“你们怎能一意横蛮,不容人辩解?”   东方小虎怒目圆睁道:“几百性命都屈死了,还有什么可辩解的!”说着,钢斧一论,重又扑了上来。   马梦真一挫银牙,挥到格挡,一面焦急地问韦松道:“怎么办?”   韦松眼含热泪,低声道:“他们不肯容人剖白,唯一办法,只好突围先走,待找到客栈,自然一切都不辩自明了。”   马梦真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只好撞一条路再说了。”   两人主意一定,一剑双掌顿时加强威力,硬向城中冲去。   东方小虎等见马梦真果然帮助韦松动手,个个大怒,刀剑斧越加如疯似狂,舍命抢攻。   无奈韦松掌力浑厚,招式沉稳,加以马梦真以长剑相辅,东方小虎等怎能拦挡得住?刀剑飞舞中,战圈已缓缓向城中移去。   韦松一心惦念客栈中的徐文兰等人,纠缠过久,甚感不耐,低产对马梦真道;“似此纠缠,何时能了,你随着我早些破围如何?”   马梦真只得点点头,两人各自旋身,互换一个位置,变得韦松独挡前方。   韦松大声喝道:“各位再不肯让路,休怪韦松要以重手法突围了。”   ------------------------------------------- ----- 第二十七章 晴天霹雳 喝声落时,韦松情急之下,双掌霍地急翻,如山掌力直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出。   那知就在他内力甫发的刹那,突然一个严肃的声音喝道:“韦松,你想于什么?”   那声音对他竟是十分熟悉而亲切,是以一闻之下,不由自主撤掌收招,扬目望去,大街上正并肩站着一僧一道。   他一眼触及那僧道二人,眼中热泪突然盈眶欲堕,失声叫道:“师父—一师父—一”   他这两声‘师父’同样声音,却包含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情,因为那一僧一道,一个是教养他十年的授业恩师——百练羽士;另一个却是甘毁数十年玄功,将毕生艰辛修为,全部转注给他的救命恩师——神手头陀。   教养之恩,德比天高,但毁身成全,将他从死神手掌中抢在出来,更使他一夜之间.跻身武林高手之列,这份云天厚义,又该用什么来衡量?   韦松随着滚落的泪水,双腿一屈,跪在大地上,仰起头来,又强自按捺悲伤,在泪痕之中,强颜绽开一丝微笑,轻声哽咽道:“师父!师父!松儿总算追上你老人家了—一”   可是,话声未落,神手头陀却已面罩寒霜,大踏步走了过来,抢着叱道:“韦松!你还认得我和尚是谁吗?”   韦松猛地一怔,道:“松儿怎会不知恩师是谁?”   神手头陀又叱道“你还记得桐柏山上,和尚是怎样对待你吗?”   韦松听了这话,冷汗遍体,呐呐道;“老人家活命授功之恩,松儿粉身碎骨,也不会忘记—一”   神手头陀冷哼道:“好,既然还记得,就低下你的头。”   韦松不明缘故,却又不敢动问,只得顺从地俯下了头。   神手头陀陡地热泪泉涌,骄指如戟,大喝一声,直向韦松脑后“玉枕”穴上戳了下去!   马梦真见他突然对韦松下此煞手,骇然大惊,疾摆动长剑抢上前来,不意身形才动,苗真和鲁克昌竟然一齐出手将她截住,叱道:“站住,不许动—一”   说时迟,那时快,呼喝之声未已,神手头陀指尖已落,正点在韦松穴道之上但是,他指尖落下,却软弱无力,一连猛戳几指,非但未曾戳破韦松真气,甚至连血脉亦未截住。   神手头陀泪水纵横,咬牙切齿扬指连点不休,口里不住骂道:“我要毁了你,我要毁了你,我要毁了你一”   等到愤怒随着咒骂渐渐消失,他才看清韦松仍然无恙地俯跪着,他举起自己的手,凑在眼前,透过朦胧泪光,这才惊觉自己竟是那么软弱无力,颤抖的手指,像一条曲扭的麦筋。   手!手?   他堂堂名自武林的神‘手’头陀,用尽平生之力,竟连一个俯首顺从的人也无法毁掉?   陡然间又记起“宇内一君”康一苇对他的鄙视!英雄末路顿共辛酸之感,泪水,像泉涌般级级而落。   衡山百练羽士自从开始时叱喝了韦松一次,以后就一直没有再开口,但他一双炯炯眼神,始终注视着韦松,须臾未离,此时见神手头陀激动得混身颤抖,韦松俯首无言,两人都是涕泪纵横,无限凄苦,这才缓步走上前来,柔声说道:“和尚,何必自苦如此?收徒卑劣食是贫道失察,待贫道亲手废了他,为武林除此败类,也就是了。”   神手头陀挥泪吼道;“不!你虽然是他授业恩师,但他一身功力,却是我和尚所赐,不须你插手,和尚要亲自废了他!”   百练羽士谈谈一笑随即沉下脸来,冷冷对韦松道:“畜生.还不自断心脉,真要等为师下手?”   韦松仰面泣道:“师父,你老人家难道也—一”   百练现士沉声道;“不许多说,你若尚以南岳门人为荣,从速自断心脉,废去武功,立即返回行山,从此深山思过,清泉茅屋,松涛云海,度却残生,为师体念你十年苦学,师徒情厚,答应你仍然身列南岳门培,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   韦松声泪俱下说道:“恩师十年耳提面命,松儿长记在心,未尝片到或忘,奉命省亲高山,也未尝敢逾份半分,损及师门声誉,但是—一”   百练羽士目中精光,陡射断喝道:“你既知师门思重,就该进命行事,哪有许多狡辩之辞?”   韦松听了这话,心如刀割,垂下头来,道:“松儿谨迎恩师严命。”   说罢,跪在地上,向百练羽士和神手头防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左腿一提,将下襟抖盖在膝盖上,襟角翻转,然后,伸出右手,指如龙头上翅,力贯指尖,天对准自己心窝,满面热泪,进如滚滚长河。   他这番盖膝掩神的举动,正是初人师门领受师恩列入南岳门下时所行礼数,从那时开始,他,从一个平凡纯真的孩子,叩拜师门.踏人武人疆域,其心情自是欣喜狂热虔诚而兴奋。   但如今,他未得一语申辩的机会,便被严命自废武功,师恩浩大,他固然不敢不遵,可是当他重行这番札数和规矩,却等于最后辞谢师门重思,从此退出武林,其心情之沉痛凄惨,自是与从前泅然而异了。   满腹委屈,双肩血仇,已往的壮志,未来的孤寂,这一刹那,都如逝去不复回的年华,尽化作滚滚热流,漫过眼帘,奔放在他木然痴呆的面颊上。   泪水,是威涩的,但若与他此时心中的苦涩相较。又算得了什么?   一股颤抖的真力,缓缓从丹田上行,象重楼,过紫府,力道全都聚集在翘起的拇指之上,使指端呈现出轻微的跳动。   韦松最后一次仰起脸来,想再看看师父,百练羽士头一扭,故作透视远处,但只这一刹那,韦松已看到他眼中晶莹盈眶的泪光。   他一咬钢牙,曲肘向怀里一收,指尖正要撒向心窝‘七坎’大穴,暮听得马梦真惊叫道:“韦公子,你忘了百忍师太和客栈中的死伤之人了么?”   韦松猛地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指尖停留在心脉之前,颤声求告道:“师父!师父,你老人家能不能容松儿再说一句话?”   百练羽土并未回头,仅幽幽答道:“南岳弟子唯知师命如山,不知巧辩全命。”   韦松点点头,举目扫了马梦真一眼,猛可指尖反戳,重重点在‘七坎’穴上。   指力透穴而过,耳中嘶然长鸣,两眼一阵花,真气已破。   随着他指尖的点落,马梦真掩面失声,百练羽士和神手头陀不约而同浑身一震,东方小虎、鲁克昌、苗真,却黯然垂下头去。   他(她)们几乎全未料到,韦松果真会为了表明心迹,自断的心脉,废去了全身难得的武动。   一指之力,虽非干钧一发,但是,却包含了若许委屈和血泪,设非他耿耿此心,可对日月,设非他甘心以这超人毅力,来换取对污名的洗刷,他焉肯在这种情形下,含泪废去全身功力?   指尖落时,真力尽破,从此,他重又变成一个平凡的俗夫,但这一指,却像是戳在在场每一个人心头,使他们既惊又愕,茫然有如失落了什么?   这一瞬间,大家的呼吸都突然停止了。   韦松缓缓垂下手臂,无力地顿坐在地上,好一会,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心潮竟相反地变得平静如死,他尽到了所有的努力,从此恩恩怨怨,都离他远去,他仿佛居然从嚣嚷的红尘,又变成倍懂无知的婴儿。   又过了好一会,百练羽士才本然地回过头来,当他一眼看见韦松苍白的面容,失神的眸子,顿时心酸难禁,热泪进流,举步而上,探手将韦松从地上扶起,咽哽道:“孩子,做得好!不愧是我南岳门下—一”   下面的话,他已无法再说,两臂一收,将韦松紧紧搂在怀里,不住地轻轻抚摸着他那凌乱的短发。   爱怜之情,溢于言表,他固然自知这样做得过分,但是,却因损失了爱徒一身武功,为衡山门中换来光比日月的清誉,在他来说,伤感和慰藉是参半的。   韦松反而绽出纯真的笑容,虔诚地道:“师父,你老人家答应仍然收容松儿吗?”   百练羽土老泪纵横,不住点头道:“好孩子,为师知道你不会叛师欺祖,做那反复无义的小人,但是,你如今满身恶名,除了师父一个人,天下谁能信你呢?孩子,你不怪师父*   你过甚了么?”   韦松叹道;“松儿一身武功,全蒙恩师和神手老前辈所赐,两位老人家尚且被谣谗所惑,松儿纵有绝世武功,有何脸面生于天地之间,只是—一”他喟然又叹了一声,住口不再多说。   百练羽士含泪道:“说下去,孩子.现在你尽可畅快的说了,世道险诈,人言如虎,你痛痛快快说完,咱们便回衡山去,从此,为师也偕你归隐,不再入世了。”   马梦真突然掷了手中双剑,扑奔过来,紧紧抱住韦松,声嘶力竭的哭叫道:“你不能带他走,你们不能带他走—一”   百练羽上眉头微皱问道:“松儿,这位姑娘是——”他并不认识马梦真,刚才全神注意着韦松,竟无暇顾及这少女和韦松的关系,此时见她拦阻韦松,越加疑云满腹。   韦松尚未回答.东方小虎已抢着答道:“她姓马,名梦真,和她哥哥铁剑书生马森培同称‘荆山双秀’,上次还帮我们截斗过韦松,不知为什么现在又帮他了。”   百练羽士微微一怔,道:“马姑娘,是这样吗?”   马梦真边哭边道:“韦公子一腔侠义,忍受许多羞辱委屈,千里寻药,拯救莺儿姑娘,赠丹解救少林青城二派掌门人,为了神手老前辈,二上桐柏山,现在百忍师太波万毒教陷害,莺儿姑娘和其他姊妹全负重伤,困住在城中悦宾客栈待救,我们连夜赶来,不料竟被你们半途拦截,不容分说,反害他废去了全身功力。   你们有的是他师父,有的是他恩人,何况又都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但是,你们为什么连一句分辨的机会也不给人家,你们为什么不肯让他先见百忍师太遗体一面,就忍着他自废武功?韦公子豪义干云,以一己之身,跟万毒教庞大势力周旋,你们身为尊长,有没有帮过他一丝忙?有没有给过他一丝鼓励?非但没有,现在竟反而*迫他将辛苦的努力,半途而废,满肩血海深仇,从此永远也没有机会报复了。不错,我和哥哥从前不知他为人,曾经误听鲁少堡主的话,参加拦截过韦公子,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过去的错误,我兄妹不过武林中微不足道的人,可是我们却知道识人贤愚,我哥哥为了追随百忍师太,已经惨死洞庭湖中,你们空有谬誉虚名,你们为天下武林做了什么事?你们对得起许许多多被万毒教迫害的正道中人?你们对得起韦公子?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   她越说越激动,不顾韦松一再示意阻止,挥着泪,将韦松如何被田秀贞欺骗,如何力救东方莺儿,西岳求药,少华叙旧,血战华山总坛,以及云崖情变,桐柏应援———一切经过,滔滔不绝详述了一遍。   这番话,只听得乐方小虎等愧然俯首,神手头陀目瞪口呆,脸上热泪,越加如潮如涛,流个不止。   他颤抖着抢近两步,一把握住韦松的手,颤声道:“你一你怎不早说。”   马梦真脱口道:“你*他那么急,何曾给他说一句话的机会?”   神手头脑机伶伶打个寒颤,突然带泪仰天大笑。叫道:“金豪!金豪!你好歹毒的诡计!”   话声一落,蓦地低头躬腰,疾步向城墙上碰了过去。   百练羽士手腕疾探,一把将他扣住,喝道:“和尚,你要干什么?”   神手头陀奋力挣扎,不能得脱,一颗头虚垂下来,只是流泪,竟无法出声。   百练羽士长叹道:“流言如刀,伤人无形,可恨咱们偌大年纪,竟都被流言所感,不过,和尚你也别大难过,好在松儿功力虽失,尚未不明下白送掉性命,总算不幸中之大幸了。”   神手头陀吞声不已,一味地摇着头。   韦松捧着他的手,轻声道;“老前辈务请释怀,松儿遭蒙不白,别说老前辈,天下之人,都已为松儿已经变节投靠了万毒教,这不能怪谁,只怪田秀贞用心可诛,也怪松儿年轻识淡,未能设法辩白冤屈,松儿得老前辈活命授功厚恩,无法报答,才真正感到惭愧和悔恨呢!”   神手头陀泣道:“好孩子,好孩子—一”   韦松又道:“松儿虽然失去功力,能重获师父和老前辈信任,井非毫无代价,松儿还年轻,十年二十年后,未尝不可以把失去的功力练复,老前辈何必自苦!”   神手头陀心中忽然一动,急问道:“你们离开桐柏山时,不是和艾老儿一路么?怎的现在不见他在此?”   韦松喟然道:“松儿和马姑娘正因一路护送艾老前辈同来湘北,行得甚慢,不想那日途经云梦附近,艾老前辈竟趁我们不注意时,俏俏离去,我们连夜四出追寻,耽误了二日三夜,终于没有找到他老人家,因此迟到,今天才赶到岳阳。”   神手头陀仰天长叹道:“艾老儿性情古怪,却是个好人,他那老婆子表面冷酷寡情,亦是面冷心热之人.他们好端端躲在桐柏享福,都怪我和尚为他们带去灾祸,以致弄得家破人亡,连一栋茅屋,也被火烧了。”   他说着说着,泪水又簌簌而落,顿足道:“我和尚真是个不祥之人,唉——”   百练羽士慰藉地道:“祸福无常,缘由天定,人之作蛹,不过千中之一而已,和尚又何必自责过甚呢?”   神手头陀挽着韦松的手道:“在桐柏山时,艾老儿曾经说过,如能觅得龙涎、石乳,配以返魂香草练成的药丸,再加三位内功超凡高手渡力,可使失去的功力恢复,我和尚厚颜苟活,留此残生,无论踏遍天涯海角,定要为你寻得那几件稀世珍药,使你恢复失去的功力—   一”   韦松感激泣零道:“老前辈,但愿你老人家能得到那些珍药,松儿不求复功,却愿你老人家能恢复往日雄风!”   神手头陀脸色一沉道:“这是什么话?我和尚如有私心,早已离开桐柏山去寻药了,还会陪着艾老儿借酒浇愁,度日如年么?”   百练羽土苦笑道:‘好啦1眼下不必争论这些,咱们还是赶快到悦宾客栈去看看负伤的人要紧。”   神手头陀心意既定,感情上的负荷无形减去不少,默默站起身来,挽着韦松,举步向城中走去。   两个微弱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一起,步履之间竟稳健从容,毫无虚弱之象。   马梦真在前引路,百练羽士和东方小虎等紧尾在后,一行人穿越大街,不多久,寻到了悦宾客栈。   马梦真紧行几步,向柜上间道;“请问有一位老年女尼,和三位年轻姑娘,住在贵店几号客房?”   那掌柜的推了推老花眼镜,向她和后面僧道俗大群人打量了一眼,脸上顿时变色,连忙起身出柜,作揖打躬道:“回女英雄的话,小店昨日不知他们竟是教中漏网残敌,糊里糊涂留住了一宵,今日一早,已经把她们赶出店去了。”   马梦真骇然一惊,一把扣住他腕肘,喝道:“什么?你把她们赶出店去了?”   那掌柜的吃吃半晌,吓得舌头打结答不上话,脸色变得铁青。   马梦真五指一收,又叱道:“快说,你把她们怎么样了?”   那掌柜杀猪般叫了起来,叫道:“姑娘请松手,小的不敢瞎说!,小的不敢瞎说—一”   百练羽士含笑上前,示意马梦真松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掌柜的,不要怕,咱们并不是万毒教的人,你只管直说出来。”   掌柜的听了,脸色更加修白如死,‘噗’地跪下,哭道:“道爷不是万毒教的人,小的越发不敢说了——”   百练羽士微诧道:“那是为什么?这儿又没有万毒教的人,你怎的倒不敢说了?”   掌柜道:“小店昨夜不知究竟,收留了那几位姑娘过夜,今天晨起,已被教中一连派人查询了三遍,现今犹在追查,小的实在承当不起。”   百练羽士点点头,探手人怀,取出一锭纹银,塞在他手中,笑道:“店家,放心吧!咱们并非教中追查之人,但与那几位姑娘,却是朋友,你只悄悄把她们下落告诉贫道,咱们立即便走,绝不使你为难就是。”   掌柜见了银子,又见百练现土语气详和,思索了一会,便把银于塞进怀里,亲自奔到店门口,向左右张望了一阵,最后才神秘地将百练羽士请到一边,低声说道:“道爷若是那几位姑娘朋友,就请赶快去救她们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百练羽士一惊,忙道:“为什么?你快说!”   神手头陀等人都瞧见他脸色肃穆,,个个暗惊,不约而同一齐围了上来。   那掌柜嗫嚅说道:“昨日夜半,一位姓徐的姑娘,独自带着三位病人前来投宿,那三位之中,一个年老尼姑,两位年轻少女……”   百练羽士沉声道:“你长话短说,不必形容,只说他们下落何处?”   掌柜连连点头,道:“她们住了一夜,今日天才亮,那位徐姑娘便急急雇车,将病人全搬走,才走一会,万毒教巡按堂一连来过两三批人,恶言厉色,要追问她们下落。但是,道爷,你知道咱们做生意的,怎会做这种伤阴德的事,所以,小的就一直推说不知道,万不料,东街二狗子,丧尽天良,一口咬定那位姑娘临去时,曾经告诉小的,她们迁居在的地址.弄得万毒教的人要打要杀,小的差一点没送了老命。.....”   韦松心急如焚,偏生这掌柜罗罗嗦嗦,尽在诉苦,说的都是不关紧要的话,忍不住插口喝道:“究竟那徐姑娘,有没有告诉过你地址?”   掌柜争得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说虽说了,但徐姑娘吩咐,要小的转告一位姓韦的公子,并没有叫小的告诉万毒教,小的得那姑娘许多赏赐,死也不肯承认,谁知那天杀的二狗子……”   韦松接口道:“你不用再提什么二狗子了,我就姓韦,你快把徐姑娘的去处告诉我!”   掌柜听了,大喜笑道:“啊呀!我的天,您就是韦公子?千盼万盼,如今总叫小的盼到了,唉!韦公子,你要是不说,小的怎样也猜不到呢—一”   韦松急得顿脚,叫道:“你怎的恁般唠叨,我只问你,那徐姑娘去了什么地方?”   掌柜摇摇头,道;“真要命,明明说得清清楚楚,小的真该死,竟一时记不起来,好像是—一好像是什么庵—一什么庵一—”   马梦真悄悄又塞给他一锭碎银,道;“掌柜,你别急,仔细想想,是什么庵。”   银子一入手,登时引起了掌柜的灵感,脱口道:“对了,小的记起来了,那位徐姑娘,已经去了东门外千佛庵——”   韦松未等他说完,扭身便走、东方小虎也疾步出店,叫道:“东门外千佛庵,那地方我知道!”领着韦松飞步而出。   马梦真、鲁克昌、苗真等三人,也紧跟着奔出客栈,大家拥着韦松,一阵风似的,直奔东门。   百练羽士毕竟阅历较丰,临去之前,回头沉声又问道:“掌柜的,那位徐姑娘去处,你可曾向万毒教的人吐露过?”   掌柜忙声辩道:“道爷明鉴,这可不是小的喜欢多嘴,实在被二狗子那贼娘养的*迫不过,才说了一句—一”   百练羽土微微点头,探手握住神手头陀,低声道:“和尚,如此看来,事正急迫,咱们非得快些不可了!”   说着,五指微紧,真力循着指尖,直透和尚肩臂,神手头陀精神一振,南北双奇并肩迈步,洒脱如飞,不一会便追上了前面五人。   大伙儿穿城而过,转眼间出了东门,一齐放开脚步,径向千佛庵而来。   约莫行了盏茶之久,千佛庵已经在望,小小佛庵之前,但见人潮胸涌,喊杀连天,远远望去.大约总有百余名劲装疾服的万毒教徒,正拥塞在庵门口,跟两个披发仗剑的少女血战方愿,为首却是一僧一俗,竟是峨嵋掌门飞龙禅师和终南掌门铁拐婆婆。   东方小虎第一个认出,那两个少女,正是自己姐姐东方莺儿和那面貌酷似田秀贞的徐文兰。   东方莺儿果然健在,这一来,疑虑、误会,刹时消除得一干二净,他拉着韦松的手臂,用力摇撼着道:“韦大哥,我—一我太对不起你了—一”   韦松却浅笑道:“好兄弟,现在是客套的时候么?”   东方小虎含泪颔首,双手疾探,撤出两辆钢斧,拧身一纵,直人人丛,大叫道:“姐姐,不要慌,小虎子来了!”钢斧择处,万毒教纷纷倒退,片刻间,已被他砍开了一条血路。   苗真回顾鲁克昌一眼.道:“师弟,咱们也别闲着。”   鲁克昌宏声一喏,翻腕一扬,长剑出鞘,苗真抖动九环刀,两人也双双扑了过去。   马梦真忙也抽出子母双剑,但她才向前奔出几步,忽然住足沉吟一下,又默默遇到韦松身边,仗剑而立。   韦松问道:“马姑娘,你怎的无意出手?”   马梦真笑了笑,道:“有他们三位出手,已经足够了,我还是陪着你好些!”   韦松不觉黯然垂下头去,因为他知道,马梦真不敢离开他,正是怕他在功力失去之后,被乱贼所伤。   他,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子汉,此时竟依赖一个女孩子的保护,这一份羞惭和难堪,直使他心如刀刺.热血沸腾。   然而,马梦真一番好意,他又怎能拒绝呢?自从真力破去,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居弱而悲哀。   百练羽士和神手头陀也站在他身边,尤其神手头陀,与他并肩而立,伸过手来,轻轻拍着他的肩头,感伤而又凄凉的笑着道;“松儿,如今咱们是同病相怜了!”   韦松听那‘同病相怜’四个字,心里不期然一阵酸楚,泪水险些夺眶而出,但他又怕因而引起神手头陀的感慨,连忙扭过头去,假作垂目低视,将泪水滴落在泥地上。   其实,他这番举止,全部落在百练羽士眼中,老道士在心里长吁一声,黯然忖道;如此佳徒,要是任他就此废武忧郁度过漫长岁月,休说我愧为人师,老天也不会容我,但是,龙涎石乳,又到那儿去寻?那儿去找呢?   正在遐思,猛听人丛中暴起一声厉喝。   四人一齐纵目望去,只见东方小虎等,业已杀出重围,但冲到庵门外时,却被飞龙禅师拦住,而东方莺儿重伤初愈,遽见胞弟,悲喜交集,偶然大意,竟被铁拐婆婆大喝声中,扫中一拐,踉跄直退人庵里。   铁拐婆婆运拐如风,趁机已经闯进了千佛庵庵门,后面万毒教众呐喊一声,分而复合,纷纷抢进庵内,徐文兰孤掌难鸣,正当危急。   百练羽士修眉微皱,低声吩咐马梦真道;“姑娘留此守护,贫道须得助她们一臂之力。”   说罢,大袖一拂,身形已冉冉腾升而起。   神手头陀目不转睛注视着,见百练羽士洒然凌空上拔,其势徐而不急,宛如御风而行,举步之间,即有一丈六七,施展的竟是武林至高“履空蹈虚”身法,当时吃了一惊,脱口道:“好呀!牛鼻子,敢情这些年你竟藏了私?”   百练羽士无暇回答他的话,身形虚空一顿,双袖交挥,一个身子,却因飘然掠过人丛,飞落在千佛庵门内。   脚一落地,老道士身形电转,右手大袖反身逆拂,一股罡风起处,“轰”然一身,竟将已冲进庵门的十余名万毒教徒震得倒滚了出去。   百练羽士左脚一探,恰巧拦住双眼未然直视的铁拐婆婆,含笑道;“慕容施主,别来无恙?”   铁拐婆婆神情一震,直觉那一声轻呼,径透心弦,脑中刹时闪现一线灵光,脚下顿止。   但,只可惜那一线灵光,也只是刹那之间,随又被昏沉沉的一片空白思想掩去,目注百练羽土道怒喝道;“你是谁?”   百练羽士稽首道:“施主怎如此健忘,难道连衡山棋友都记不起来了,贫道百练,施主请再仔细想一想!”   铁拐婆婆晃了晃头,道:“什么百练?什么衡山?老身不懂。”   这时,徐文兰正掩护东方莺儿退到侧廊下,听说来的竟是南岳一奇百练羽土,又惊又喜,慌忙接口叫道:“老前辈不必多问她.她已经被万毒教迷魂毒水迷失了本性,从前的事,全记不起来了。”   百练羽士含笑点点头,道:“贫道知道,姑娘只管安心护住伤者,御敌之事,交给贫道就是。”   铁拐婆婆叱道:“老身奉命擒这几个丫头,杂毛既敢出头,你就行吃老身一拐!”   话声甫落,铁拐夹着劲风,搂头直劈而下。   百练羽士喟叹一声,道:“无量寿佛,为了施主早复灵光,贫道只好放肆了。”   身形一侧,闪过拐头,两只大袖一卷,左掌竖切拐身,右掌‘横担千斤’,立时还了一招。   铁拐婆婆大吼一声,双手一抖,那铁拐呼地弹起三尺,就势一振,一条重达七八十斤的生铁拐杖,竟被她抖得宛如一根竹藤,“嗡”地一声,反圈疾吐,飞点百练羽士正面十三处大穴。   百练羽士见她毫无醒悟之意,居然全力死拼,暗地兴起无限感叹,只里又低暄一声“无量寿佛”两臂一抖,左右指骄指遥遥点出。   指尖扬处,十余缕内家真气,嘶嘶破空飞射,每一指,都恰好点在铁拐拐头上。   空际一阵“铮铮”连响,铁拐婆婆虎口微麻,招式滞阻,全被锐利指风将铁拐荡了开去。   百练羽士毫不迟疑,十指交弹,趁机施展挪移身法,人影疾闪,穿进拐风之中,左腕一圈,已牢牢扣住了拐头。   铁拐婆婆大喝一声;“撒手!”运足内力,奋起向怀中一带。   好个百练羽土,就在这一瞬之间,旋身疾转,右掌飞快地一按拐身,左手趁机弃拐,整个身子,恍如陀螺般向侧一转,跟铁拐婆婆错肩而过,隔空扬指,猛然拂中她左后肩“曲垣”、“秉风”二穴   ‘当啷啷!一声响,铁拐堕地,终南掌门慕容卿,身子一软,扑地跌倒。   百练羽士回头向徐文兰招招手,道;“姑娘先将她抬到房中,好好安顿,不可伤她!贫道还须再留住峨嵋飞龙禅师。”   徐文兰连忙答应,和东方莺儿合力抬着铁拐婆婆,进人禅房。   百练羽士举步迎出庵门,扫目一瞥,庵门外却不见了飞龙禅师和万毒教众的人影,东方小虎坐在地上,肩头鲜血泉涌,苗真和鲁克昌正在替他裹伤。   苗真惶恐地站起身来,垂手道:“晚辈等无能,竟被教匪们打伤东方兄弟逃走了。”   百练羽上诧问道:“那飞龙样师神志昏迷,怎知趋恶避凶,见机退走?”   苗真答道:“万毒教匪在利用各大派门掌门人应敌的时候,都派有得力爪牙,混在人群中指挥,方才老前辈施展神功人庵,已被教匪认出,是以匆匆遁去。”   百练羽士怅然叹道:“一因一缘,莫非前定,想是峨嵋派灾日未满.致有此失,天幸贫道未曾犹豫,总算留下了铁拐婆婆。”遂即吩咐马梦真看护东方小虎,苗真和鲁克昌清理教匪遗尸,自己亲扶神手头陀,带领韦松,回进千怫尼庵。   庵内佛堂崩塌,只剩下东西两处厢房,徐文兰和东方莺儿等都在东厢,韦松一脚踏进房门,只见迎面一张木榻,上面仰卧着铁拐婆婆,徐文兰和东方莺儿,四只泪水盈盈的眸子,怔怔地注视墙角,原来墙角一张木椅,坐着一个双目直视的少女,竟是慧心。   韦松一人房门,便感气氛有点不对——徐文兰和东方莺儿仿佛没有看见有人进来,房中又不见百忍师太的遗体,而且,那慧心呆呆地独坐墙角,脸上却挂着奇特的的痴笑。   韦松紧行一步,低声叫道:“东方姑娘,兰表妹—一”   徐文兰和东方莺儿缓缓转过头来,凝视韦松一阵,忽然都扑簌簌流下泪来,徐文兰黯然向百练羽士和神手头陀敛衽为礼,终于呜咽失声,拉住韦松哭道:“韦表哥,你—一你来得大晚了—一”   韦松扶住她的香肩,颤声道:“一切经过,我已经知道,若不是为了艾老前辈,延误行程,也不致使你们遭此惨变,唉!我真该死!”   顿了一顿,含泪又问:“姑姑的遗体呢?”   徐文兰堕泪道:“昨夜我们脱险逃回岳阳,姑姑遗体已开始腐烂,我害怕城中营葬不易,稍一不慎,必会被万毒教查出行踪,所以连夜来这儿踩探,这儿是姑姑莅止岳阳时下榻的地方,因为佛堂无故倒塌,原有的几个女尼都逃了,地点比较清静偏僻,今天一早,才将她老人家遗体运到这方来,现在存藏在庵后骨灰塔里。”   韦松一面听,一面点头,热泪顺腮而下,早已满面泪痕。   徐文兰又把洞庭血战经过,简略述了一遍,当她述说到檐迦耶弥深夜访谏,百忍师太带伤只身赶约,洞庭君山追逐脱险,连神手头陀也听得一会儿惊诧,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又颔首赞赏不已。   韦松抱拳向东方莺儿致谢道:“若非姑娘巧计退敌,姑姑遗体实难运回岳阳,护灵大恩,在下终生铭感。”   东方莺儿羞怯地低垂粉颈,轻声道:“我和兰姊姊赶到洞庭,她老人家已经中毒濒危,援救无方,追恨无及,还谈什么恩不恩,谢不谢呢!”   说着,眼圈一阵红,向墙角努努嘴,道:“公子该看看她,她才是天下最可怜的人。”   韦松慌忙转到屋角,看看慧心,慧心也看看他,眼神散乱无光,竟如白痴一般。   韦松心惊不已,拱手轻叫道:“师妹——”   慧心也忙拱手,竟然笑道:“师妹——”   韦松见此情况,骇然大惊,回头望望徐文兰和东方莺儿,却见她们都掩面而泣,扭开头去。   他只觉鼻酸难禁,泪水滚滚而落,又歉又悔,道;“师妹,是我害着你了!”   慧心并不难过,反而嘻嘻笑道“师妹,是我害苦了你了!嘻!有趣,有趣!天下的人,都被我害苦了哈!有趣!有趣—一”   她越笑声音越大,陡地从木椅上站了起来,双手捧着韦松的面庞,笑着端详许久,问道:“你是谁?我好像在哪儿看见过你啊!”   韦松泪水滂泊,却不得不强颜露出一丝苦笑,答道:“师妹,你连我也记不得了?我是韦松!”   慧心笑音突敛,仰面呢喃道:“韦松!韦松!韦什么松?啊!我记起来了,我记起来了!”   韦松急道:“你记起来了什么?”   慧心忽然一松手,抚掌纵声狂笑,道:“我记起来啦!你姓马,名叫马韦松,人称铁剑书生,可是,你的铁剑呢?你连铁剑都没有,还叫什么铁剑书生?”   韦松听了她这些语无伦次的疯话,心中直如刀割,回头问徐文兰道:“她来时好端端一个人,怎会落得这般惨状?”   徐文兰尚未回答,慧心突又接口道:“是啊!他好好一个人,怎会落得这般惨况?你们没有看见么?他左臂被砍断了,汩汩流着鲜血,还在浴血奋战,他为的什么?你们说!你们说……”   ------------------------------------------- ----- 第二十八章 三岛赎宝 慧心所说的,乃是铁剑书生马森培临死时的惨状,是以居然又被往事触及内心深处创痕,笑声顿止,突又大哭起来。   韦松惊慌失措,急急摇动她的手臂叫道:“师妹!师妹!师妹!”   慧心蓦地疾退两步,怒目指着韦松叱道:“欧阳珉,你这老贼!”   韦松摇手道:“师妹,你认错了,我是韦松,不是欧阳珉——”   谁知慧心不待他说完,沉声暴喝道:“老匹夫,你还想抵赖,我跟你拼了!”说着呼地一掌,竟对韦松当胸劈来。   徐文兰瞥见韦松仍然屹立如故,不知闪避,骇然大惊,飞身抢了上去,叫道:“师妹!   快住手。”   呼叫声中,一条人影闪电般越过徐文兰,左手一拨韦松,右手斜划,‘蓬’然一声,卸去她的掌力,紧跟着发指连杨,分点慧心‘气门’、‘玄机”、‘华盖’三处穴道——原来是百练羽士。   慧心掌势受滞,更加勃然大怒,娇躯急拧,原地疾转两匝,竟将百练羽士的三缕指风闪开,娇叱一声,抡掌又扑了上来。   百练羽土似乎被她的深湛武技吃了一惊,大袖飞卷,左拂右格,虽然将她一轮狂攻挡住,脚下却倒退了一步。   神手头陀大叫道:“牛鼻子当心,这女娃儿手法,只怕是徐家一脉!”   百练羽士何尝看不出来,但他遽睹这种手法,心里却泛升起无数疑问,诸如:她怎会徐家手法?百忍师大是谁?少华山茹恨庵跟剑圣徐昌有何关系?   自从岳阳城中见到韦松,虽听他说过少华山百忍师太,但百练羽士和神手头陀却万不料百忍师太,就是当年的徐雪珠。   疑云丛生,于是只守不攻,慧心如疯似狂,双掌翻飞,抢扑不休,百练羽土从她的招式掌法之中,越加证实果与自己的猜疑相等。   他双掌一收,左脚斜踏半步,一式“霸王卸甲”,使慧心掌力落空,身法一变,突然易守为攻,大袖虎虎风生,一连十招,也是施展的徐家“连云掌”,毕竟慧心年轻,偶一失措,左手臂弯‘曲地’穴,已被扣住。   百练羽土迅即拍闭她的气门,韦松迎上前来,双手扶住,将她安放在木榻上,老道士长吁一声,举手抹抹额汗,叹道:“这孩子年纪轻轻,却身负如此精湛的绝世武学,他日成就,未可限量,可惜竟因连遭巨变,心志已迷,岂非上天好妒,何致如此!”   回头向徐文兰道:“姑娘请领路,贫道欲往骨灰塔一观究竟。”   神手头陀拍拍百练羽士肩头,道:“牛鼻子,既皈依三清,何必回绕往事情孽?你去吧!我和尚是走不动了。”   百练羽士也不回答,独自随着徐文兰,匆匆直奔后庵骨塔,徐文兰虽不知神手头陀话中含意,却直觉百练羽土的神色有些不对。   两人绕过崩塌的佛堂,一座小小石塔已呈现眼前,徐文兰刚要举手推门,百练羽士却拦住她道:“姑娘请回厢房,贫道自会进去。”   徐文兰躬身道;“姑姑曾中剧毒,遗体已难辨认,老前辈如须燃灯,火种油灯就在门后木几上。”   百练羽土点点头.眼中充满了莹莹泪光。   等到徐文兰去后,他才深深叹了一口气,举起颤抖的双手,“依呀”一声,推开塔下陈旧木门。   门开处,一股腐潮之气冲鼻而人。   塔中井无窗孔,黑沉沉有如一间地穴,百练羽士迈步而人,双腿已不禁颤抖。   他运集目力,怔立片刻,塔中情景,已清析可辨,只见那空荡荡的石室中,四周尽见封尘瓦罐,罐上各有纸笔,注明年月姓氏,靠内壁铺着一张床褥,想必是徐文兰新移进去的,褥上仰卧着一具女尼的尸体。   那尸体身形高矮,正是他多年前最熟悉的影子,可惜手面和五官,已经开始溃烂,阵阵腥气,散溢全室。   百练羽士静修多年,平时心静如水,七情六欲,已摒诸思维之外,但此时一眼触及那尸体的面部轮廓,心头却深深一震,两行热泪,滚滚直落。   他缓缓移动脚步,走到墙角下,好一会,才从喉中挤出一缕颤动的声音:“雪珠,雪珠!二十年来,你恨的是什么?爱的又是什么?”   百忍师太静静仰卧在黑暗中,自是永远也不会回答他的话了,腐肌毒水,却依然掩不住她那倔强而任性的神态。   百练羽士突然掩面吞声,屈腿跪在地上,喃喃又道:“雪珠,你争强一生,也未曾料到今天会这样孤独地躺在此地?你说‘永不再见’,这句话竟果成签语,可是,你又怎能尽怨世事跟蹉跎了你的雄心,你虽然寻获了失宝,练就了举世难敌的武功,但又挣得了什么?难道你要的,就是少华山二十年凄苦岁月?或是洞庭湖一战殒灭?我何忍在此时此地再责怪你,可是,一别竟成永诀,再逢已人神殊途,这情景,如果你换成了我,你又能不悲伤肠断么?雪珠!雪珠!你也未免太倔强了,二十年竟不使我再见你最后一面—一”   呢喃如蚊,泪落如雨.轻轻的低诉,已不能尽情吐露他心底的悲哀,只有点点泪珠,滴落襟前,仿佛将他深沉的追恨,冲洗去一丝丝,一点点!   “师父!”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轻呼,百练羽士蓦地一惊,霍然回顾,却见韦松站在塔门外,满脸泪痕,痴痴望着他。   百练现士好生诧讶,他自忖修为已臻上乘,百丈内落叶飞花,都难逃过自己耳目,不想韦松只是个失去武功的平凡人,竟已走到近处,尚未被自己查觉,唉!如非感伤太甚,这简直是不可能的。   他惊然收敛起破碎的心神,借着起身之际,迅速地拭去了泪痕,漫声道:“你不在厢房中看顾伤者,又到这儿来则甚?”   韦松堕泪道:“松儿—一特来看看姑姑—一”   百练羽士幽幽一叹,道:“唉!她已经去了极乐世界,自在逍遥,强似你我,还在红尘中受苦受罪—一”   口里虽如此说,语声却哽咽凄楚,闻之令人鼻酸。   韦松亦是性情中人,回想起在云崖之上,若非自己,百忍师太怎会仗义离山?若非自己,百忍师太更不会惨死在洞庭湖中,一切恶果,皆因自己而起,一念及此,更是悲从中来。   他缓缓移步走进了骨塔,朦胧泪眼中,几乎不能分辨任何东西,只觉那阴森森的石室中,到处都是百忍师太太的影子,才进塔门,便身不由己跪了下去,失声哭道:“姑姑!姑姑!是松儿害死了你老人家—一”   师徒两人在塔内黯然唏嘘,一个哭得凄惨欲绝,一个垂首饮泣,泪尽血随,一时间,几乎浑忘了前庵还有许多等候着的人。   过了许久,百练羽士才轻抚着爱徒肩头,凄声道;“孩子,别太难受了,死者已矣,你内功遽失,不宜哀伤过度。”   韦松拭泪起身,泣道“师父,咱们不能让她老人家长久露骨在这儿,松儿想快些盛殓,奉灵回到少华山,使她老人家重返居住了二十年的故居。”   百练羽上沉吟了一下,道:“她素性洒脱,并不拘于俗礼,依师父看,倒不如暂居此地,咱们需做的事正多,且待万毒教灭后,再为她奉灵返回少华,比较妥当!”   韦松道:‘松儿武功已失,师恩父仇,今生已无法报偿,如果师父见允,松儿想陪伴慧心师妹,奉灵前往少华山,从此,就在她老人家墓前尽孝守制—一”   百练羽士脸色一沉,道:“方今武林乱源已着,正该奋力图强才对,你怎说出这种丧气话来?”   韦松垂首道:“但是,松儿一身真气,已经—一”   百练羽士毅然道:“年轻人,些许挫折,焉能颓废,为师本有意携你揣返南岳,闭山静修.以度残年,但现在,连师父都改变了主意,人生百年,不过一死,孩子,要珍惜这短短岁月,能为武林尽一分力,就尽一分力量,你真气虽破,尚有双手双足,难道就甘心以残废自居了不成!”   韦松听了这番话,凛然出了一身冷汗,默默低下头去,不敢再说。   百练羽士带着他仍返前庵,其时,马梦真已替东方小虎包妥伤口,苗真和鲁克昌也掩妥残尸,大家都聚在东厢房中,正劝解抱头痛哭的东方莺儿姊弟。   韦松取出“返魂丹”。,喂了一粒给终南掌门铁拐婆婆,眷她解开穴道,百练现士便招集众人商议行止.依一班年轻人的意见,自是恨不得立即前往万毒教总坛,替死者复仇雪恨,但百练羽土独排众议,慨然说道;“万毒教恶迹昭彰,人神共愤,但他们能在短短时间中,一举制服六大门派,声势震撼中原武林,却绝不是侥幸的事,花月娘阴毒狡诈,欧阳双煞武功修为已经臻化境,如今又夺去‘碧罗秘册’,其势不可轻侮,何况,西漠半人檐迦耶弥态度暖昧,宇内一君康一苇又在岳阳阻近现身,武林中是福是祸,殊难预料,是以,在尚无绝对把握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他语声停顿了一顿,包含深意的望望韦松,接着又道:“当前,我们应该做的,共有四件事:   “第一件:治疗伤者,调养疯癫之人,必须尽快寻到神手鬼医艾长青。   第二件;援救六大门派,摆脱万毒教迷魂毒水控制,必须设法救出飞龙禅师。   第三件:联合武林,合力对付万毒教,必须分遣人手,同时进行,而且,要在合适的地方,设这一处联系的总枢,然后分邀武林各派,定期会聚共议行动。   第四件:营葬死者,并且立刻离开岳阳,因为今日万毒教匪败去,欧阳双煞决不会甘休,久居此地,难免为他们所乘,多造许多无辜杀孽。”   他的话声才完,神手头陀立即开口道:“不管你们计议什么?我和尚今天就动身,天涯海角,必要寻到龙涎石乳,使松儿恢复失去的功力,其他的事,和尚懒得多管。”   东方小虎忙道:“姐姐,我们也跟和尚伯伯去,为韦大哥寻求复功灵药。”   苗真和鲁克昌邑望一眼,一同起身道:“我二人愿意负责分赶各派,联系天下英雄,共同对付万毒教。”   马梦真拭泪说道:“晚辈有意潜入洞庭,一则援助飞龙禅师脱险,二则—一也要去君山,祭祭亡兄的孤墓—一”   徐文兰应声道:“好!马姑娘,我陪你一起去。”   韦松激动地道;“我—一我也去,我要去见见悔斐梅大哥——”   百练羽士却摇摇头,道:“松儿和兰儿,都是万毒教最熟悉的人,不宜再人湖涉险,倒是马姑娘。从未与教匪们照过面,可以化名投靠万毒教,暗携‘返魂丹’,与梅斐联络,合力援助飞龙禅师出险。”   徐文兰道:“那么,兰儿愿意护送慧心妹妹,回返云崖,就便晋谒家师,请她老人家为武林出一分力。”   百练羽土道;“这样最好,令师独臂神尼正是得力好帮手,不能让她老在星子山享清福,应该辛苦她一趟了。”   说着,眉头一皱,又道:“不过,慧心遽遭惨变,心志已乱,单只你一个人,恐怕无法将她安全送到少华山,这却是一桩为难之事。”   忽然,一个苍劲的声音接口道:“道长不必担心,老身承蒙再世厚恩,这件事,就交给我老婆子好了。”   众人循声回顾,原来竟是终南掌门人铁拐婆婆,正从木榻上坐起身来。   百练羽士大喜,道:“慕容施主遣返终南,正是顺道,能得施主沿途呵护,贫道就放心了。”   铁拐婆婆起身与众人相见,感慨地道:“君山之上,一时失足,这些日子,恍如做了一场恶梦,各位不嫌老身倒行逆施,慨赐灵药,老身得脱苦海,这条残命,终南全派弟子,皆愿为武林重光,杀身报偿。”   众人连忙谦谢劝解,于是,又替慧心也解开穴道,慧心睁开眼来,仿佛早将先前之事都忘得一干二净,瞅着大家只是傻笑。   徐文兰上前执着她的手,柔声问:“师妹,咱们回云崖去,你愿意么?”   慧心愣愣地道:“云崖?云崖不是在云端里么?咱们怎么去?”   徐文兰含笑道:“你忘了灵猿巧巧了么?它会用吊篮接咱们上去,以后,咱们就在崖上竹林里谈天,逗大黑熊玩,好不好?”   慧心低低念着“巧巧”、“大黑熊”这些名字,脑中忽然灵光乍现,笑道:“对啊!竹林里有好多门路,我领你去看,只是,别被师父知道了—一”   忽然笑容又敛,霍地站起身来,道;“师父,师父,我要去找师父.问她什么时候准我蓄发?我要去问问她!”   徐文兰大惊,连忙将她按住,笑道:“别去!妹妹,她老人家已经睡了,不能去惊动她了!”   慧心一怔,道:“师父睡了?她不让我蓄发跟韦师兄去了么?她一定忘记了,昨天她还叫我别忙刺去头发,说是要再等三天,韦师兄就会来接我呢!”   韦松听了,心里一酸,泪水突又夺眶而出。   徐文兰安慰她道:“放心吧! 只要你安安静静的,韦师兄就要来接你了—一”   慧心忽然嘴儿一抿,哭了起来,道:“可是,师父睡了,她老人家不会再醒了,我怎能离开她呢——”   众人遽闻这话,个个热泪盈眶,都黯然垂下头去。   百练羽士喟叹一声,悄悄向徐文兰递个眼色,道:“兰儿,你和慕容前辈带她动身吧!   别让她看见你姑姑下葬时,又引发了疯性,此去见到令师,就请她同往云崖,咱们就以少华山云崖,作为联络聚首之处,以后接待之责,全交给你了。”   徐文兰含泪应了,当即跟铁拐婆婆慕容卿一左一右扶了慧心,辞别众人,先行离开了千佛庵。   韦松目送她们步出庵门,情不由已,举步也跟了过去,却被百练羽士拦住,道:“松儿,你要住哪里去?”   韦松咽硬道:“松儿去送送慧心师妹—一”   百练羽士摇头叹息道;“她才安静一些,你别去招惹她吧!男子汉,要提得起,放得下。”   韦松后退两步,热泪又遍布满睑,仰起泪脸道:“师父,求你老人家答应松儿,让松儿负责去寻艾老前辈,请他到云崖,为慧心师妹疗疾治病!”   百练羽士道:“寻找神手鬼医,自有为师负责,云崖已为我等聚首会议之处,你早晚总会见到她的。”   韦松道:“师父真以松儿为废人,不愿给一件事让松儿去做?”   百练羽士微笑道:“不!师父正要你去做一件最重要的事。”   韦松忙道:“一是什么事?你老人家快说!”   百练羽士携着他重又坐下,然后肃容道:“你不是说过,曾在老君山附近一处小镇上,因为身无旅费,却将母遗翡翠,典当银两,可有这回事?”   韦松急道;“正是,那日松地原要寻一家当铺,不料后来被一个身穿蓝衣的少年,用二百两银子押了去,曾约松儿三月之内,到东海去赎取。”   百练羽士含笑道:“那蓝衣少年不是告诉过你一首诗;家住飘渺白云间,万里烟波映彩帆,遗民早迭名和氏,三圣一家尽衣蓝?”   韦政连连点头,道:“一点也不错。”   百练羽士笑容忽然一敛,正色道;“等一会待掩葬了你姑姑,你就须即刻上路,携带银两,前往东海三圣岛,一则回取租传之物,二则奉请东海三圣,为武林一伸援手,师父料那蓝衣少年,必是三圣岛中人物,此去能否成功,就看你和他的缘份如何了。”   韦松听了,又惊又喜,忙道:“松儿一个人上路?”   百练羽土道;“东方姐弟和神手老前辈可以送你一程,但前往东海,却须你独自一人了。”   江南初冬,虽不如北地严寒,但霜雾笼罩,百景凋零,已不复有莺飞草长的碧绿风光。   钱塘江口,憋子门恻,这时候,正有男女老少四人,冒着寒风,仁立在岸边殷勤话别。   一条海船系靠在江边石淀上,舟上风帆桨橹,俱已准备端正,五名水手各执缆头,眼巴巴望着岸上四人,看来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但,岸上老少四人,却似犹依依难舍,仍在低语不止。   其中一个水手望望天色,终于忍不住扬声叫道:“公子,天色不早了,再不起孩,等一会潮水退尽,就不容易驶出海去了。”   韦松回过头来,应了一声,含泪向神手头陀施礼,道;“松儿就此拜别,此行如能顺利,三月期内,一定设法赶回少华山云崖,老前辈和两位珍重了。”   神手头陀噙着两眶热泪,上前一步紧紧又拉住韦松的手,颤声道:“好孩子,放大胆去吧!能成固好,不能成千万不可勉强,三圣岛个老怪物向来不与中原武林往来,要是他们不肯,你就先行回来,待和尚找到龙涎石乳,替你恢复了武功,那时候,咱们揪也要把他们揪了来。”   东方小虎抱拳说道:“韦大哥,要不是道长嘱咐只许你一个人去,我我—一真想跟你一块儿—一”   他年纪甚小,心无城府,说了这几句话,自觉意犹难尽,但却含着两眶热泪,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韦松也不善辞令,千言万语拥塞心头,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用力摇撼着道:“好兄弟!好兄弟!”   神手头陀忽然伸手挽了东方小虎笑道:“时间不早了,你有什么话要跟莺儿丫头说的,赶紧快说吧!小虎子和我先到那边柳树下等着。”径自拉着小虎子,退到数丈之外。   韦松心知自己和东方莺儿的婚事,徐文兰已经代禀过百练羽士,名份已定,只差未能行礼,但,神手头陀如此说,却使他不期然有些羞怯,俊脸登时胀得通红。   东方莺儿何尝不是一样心思,自从云崖疗伤,清醒之后,她是早已芳心默许,所以后来见到韦松,往往会腮泛桃花,这些日子同路东行,几乎不敢私下里和他说一句话,当此情景,越发娇羞不胜,直把一颗头,险些垂到胸前。   两人痴痴对立着,一时间,竟谁也没有开口。   海船上的水手们,瞧得十分不解,又扬声催促道:“公子,如果没有什么话说,就请早些登舟起碗啦!”   韦松闻声抬目,恰好东方莺儿也偷偷溜过来一瞥怯生生的目光,四道眼神一触,大家都心弦猛可一震。   最后,倒是东方莺儿先开了口,轻轻道:“海上风寒,公子要多保重身子!”   韦松轻叹一声,道:“谢谢姑娘,你和神手老前辈北行出关,北方气候寒冷,也须多多珍重。”   东方莺儿眼睛红红地强颜嫣然一笑,道:“老前辈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凡事不可强求,公于此去。务必随遇而安,千万不要触怒了人家。”   韦松点点头,道:“我知道,神手老前辈一番苦心,不惜万里关山,远走失外去寻那旷世难觅的东西,其实,唉!你们这番奔波,不去也罢!”   东方莺儿道;“公子身负血海深仇,双肩挑武林命脉,吉人天相,相信我们不会空手而返的。”   两人简单地谈到这里,水手们又在大声催促了,韦松黯然道;“莺姑娘,我—一我要去了!”   东方莺儿含泪点头.韦松顿了顿,暗自叹息一声,转身向船边走去。   水手们伸出跳板,接他登舟,立即撤缆拔篙,船身趁着潮水,缓缓向海口退去。   离岸将及三丈,东方莺儿忽然拔步追了上来,一扬手,掷出一件银光闪烁的东西,叫道:“公子留着这东西,不要失落了—一”   韦松伸手一接,接在掌中,摊开看时,原来却是东方异临终时所留那带练小银牌。   牌上余温犹存,仿佛尚留着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字迹、龙纹、清晰依旧,他握住银牌,登时回忆起华山水窟、云崖孤坟,以及灼穴疗伤—一各种往事,不觉阵阵心酸,泪水簌簌而落。   泪眼模糊中,只见岸上的东方莺儿,犹自向他挥动着纤手,渐渐地,人影、江岸,已经越来越遥远了—一   船出鳖子门,海风加剧,浪潮汹涌,船身开始起伏颠笸。   韦松痴痴立在船舷边,也渐渐感到晕眩欲呕,他自从失去武功,身体已如常人,站在这从来乘坐过的海船上,自然有些支持不住。   船老大含笑道:“风浪大了,公子请到舱里歇歇吧。”   韦松一面应首,一面扶着板篷,钻进舱里,和衣靠在榻上,才觉心里翻腾得好些,那船老大十分殷勤,紧跟着送一壶茶水来,韦松便留住他问道:“此去蓝衣三岛,须走多久海程外?”   船老大嘿嘿笑道:“顺风顺浪,一日一夜差不多了,要是逆风,说不定要行三数天。”   韦松又道:“你这只船,去过蓝衣三岛没有?岛上风光如何?”   船老大神秘地耸耸肩,道:“沿海海船,没有不知道‘蓝衣三岛’的,但是,公子要问谁去过,只怕没有一个人答得上来。”   韦松微诧:“为什么?”   船老大道:“蓝衣三岛的人,向例不许舟船驶近三岛周围十里,他们从不到大陆来,也不许人踏上岛去,谁要是不相信,准被用麻袋装了,扔在海里喂鱼,前年刘拐子不信邪!独自驾了~艘小艇,偷偷溜进了蓝衣三岛,从此一去不回,据说他媳妇只在海边捡到一颗没有手足的尸体,头脸五官,都叫大鱼给啃得认不出来了。”   韦松骇然道“这么说,你又怎能送我到岛上去呢?”   船老大笑道;“这却不须公子烦心,咱们只消送你到岛外十里浮寨上,他们自会另用快船,接你到岛上去。”   韦松方才松了一口气,于是又问:“三圣岛的人,为什么要这样霸道?莫非他们暗中在岛上干着什么不法的勾当?”   船老大听了,连忙摇手道:“公子快别这样说,蓝衣三岛虽然规行极严,却是大大的好人,咱们沿海渔民百姓,谁不沾他们的光,严冬淡季,鱼虾无着,或是天旱荒年,蓝衣三岛大筐大篓的布施米麦,赈济钱财,公子爷,您老可千万不能冤枉了好人!”   那船老大唠叨半晌,又自去*舟干活,韦松吃用了些茶水,胃里翻腾,食难下咽,便独自躺在榻上出神。   从船老大口中,探知三圣岛的一鳞半爪,始终无法在他脑海里塑成轮廓,若说蓝衣三岛乃是遁世隐者,为什么对待偷入岛上的百姓,如此严刑峻法?好端端在名声之上,加上一层神秘的外衣?   若说三岛中都是冷面寡情的人,又为什么荒年施赈,泽被渔民,博得人口交赞?   是什么原因,使三岛中人,发誓不履中土?假如蓝衣三岛决心与世隔绝,那么,他在老君山附近小镇上,遇见的蓝衣少年又是谁呢?   这样看来,蓝衣三岛必然蕴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连往来海上的渔民百姓都不准踏上岛岸,又怎会同意一个陌生人的造访?如果,他们根本不许我踏上三岛,我又该怎么办呢?   这些事,越想越烦,加以船入大海,风浪汹涌,船身有如摇篮,他竟在不知不觉中,患然进了梦乡。   一睡醒来,时已黄昏。   韦松挣扎着爬起来,似觉晕眩和颠簸都减轻得多了,步出船舱,但见海平如镜,满天夕阳,光波粼粼,情调十分迷人。   船老大见他出舱,忙笑嘻嘻迎了上来,道:“方才准备好午饭,只因公子睡得正香,因此没敢惊动,不料一转眼天就黑了,午饭和晚饭,只好一并端上了。”   韦松笑道“不妨,我初次乘船,不耐风浪,到现在还不觉得饿哩!记得才出海口,风浪很大,怎的现在却这般平静?”   船老大道:“这就是公子洪福啦!晌午过后不久,天就变了,似这种顺风顺水天气,人冬之后实在难得遇到,要是再得一夜顺风,明日一早,就可以到了。”   韦松“哦”了一声,心里十分畅快,船老大替他搬来一张靠椅,当下就在舱面闲坐观看日落景致,一会儿,船家奉上晚饭,韦松忧闷略舒,也约略用了两碗。   这一夜,他躺在舱中,一则白天睡得太多,二则满腹心事,竟反复难以人睡。   直到丑刻已过,方才朦胧合眼,不多久,仿佛自己到了一处宽敞的大厅,厅上全用冰冷的青石砌成,四壁火炬通明,许多赤着上身,腰围虎皮的彪形大汉,跨着明晃晃的钢刀,正中三张虎皮交椅上,坐着三个白发银须的老人。   韦松暗自心惊,偷眼打量,只见厅前悬一巨匾,写着“三圣宫”几个斗金大字。   他讶忖道:原来船行快捷,已经抵达三圣岛了,那椅上三位老人,八成必是所谓“蓝衣三圣”了吧?   正在遐思,突听一个阴沉的声音唱道:“韦松,你好大的胆子,偷人三圣宫,擅闯三圣堂,依律该当死罪,你还有什么话说?”   韦松连忙抬头.不料对面虎皮交椅上,三个白发老人状似入定,个个垂目合眼,竟不知这话是哪一个问的。   忽然,一个彪形大汉走上前来,狠狠在他背上踢了一脚,叱道;“岛主问你的话,你怎的不快些回答?”   韦松忍着疼痛,连忙答道:“上启岛主,在下乃是有事特来贵岛拜会一位蓝衣少年,并不是有意触犯岛规。”   那三位老人仍然不闻不动,但方才阴沉的声音却又在耳边喝道:“你要找什么人?找他什么事?那人叫何名讳?与你什么关系?”   韦松骇然忖道:这岂不是武林至高秘学“传音入密”的神功么?于是,忙道:“那人曾在中原与在下不期而遇,用二百两银子,押存着在下一块祖传翡翠,当时曾约三月为期,在下特备银两来此赎取故物,只是,在下并不知道他叫何名讳。”   阴沉的声音厉叱道:“胡说,我蓝衣三岛门下,向来不人中土,你这小子既说不出他姓名,焉知他就是三岛中人?分明有意借词潜探本岛机密,居心叵测,来人呀,把他的头砍下来,身子和麻袋装了,丢在海里喂鱼!”   登时大步走过来四名大汉,各抓手足,一齐将他从地上抬了起来,向厅外便走。   韦松大叫道:“岛主客禀下情,那位少年姓名虽不知道,但他曾留下一首诗,诗中有一句话,是‘遗民早迭名和姓.三圣一家尽衣蓝’,难道这还不够证明他是三岛门下吗?”   厅上传来咯咯一阵大笑,阴沉的声音突然一变,笑道:“姓韦的,你再看看我们是谁?”   韦松猛然回顾,不觉大吃一惊,原来大厅上三个老人,一齐伸手向脸上一抹,刹时都变成了慧心。   他惊惶无度,失声叫道:“师妹,师妹,你何苦作弄我,快放我下来!”   三个慧心一齐扬眉,一齐张口,同声说道:“放你?哈!哪有那样简单,你忘记了,在云崖的时候,我怎样求你,那时你怎就没有丝毫怜惜之心?”   韦松黯然道:“师妹竟至今仍不谅我?那时候,为了东方姑娘疗伤之事,我已决心一死,自然只好辜负师妹一片真情了。”   三个慧心冷笑道:“既然决心一死,你现在为什么仍然偷活世上?嘿!你当咱们不知道,那时候,你一颗心里,只有东方莺儿和兰表妹,何曾把咱放在眼中.没的说,快推出去砍头。”   大汉应声举步,直出厅外,将韦松缚在一根短木桩上,解开衣领,准备行刑。   韦松神伤长叹,忖道:慧心师妹已经疯了,她如决心杀我,我亦死而无怨,只是不知她何以突然又做了三圣岛的岛主?这却难解。   才想到这里,慧心突又跟了出来,三个人围着木桩,一面大哭,一面手舞足蹈翩翩而舞,果然病态毕露。   韦松心里十分难过,不愿仰视,垂头偷偷堕泪不已,过了片刻,身边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头,道:“松儿,男子汉,大丈夫,死就死吧,何必落泪!”   韦松听那语气不似慧心,猛抬头,却见神手头陀正含笑站在面前,连忙应道:“松儿无法完成任务,实觉愧对您老人家一番苦心,只因屈死海岛,壮志难酬,是以落下泪来。”   神手头陀笑道:“不要怕,你死之后,天下尚有奇能异士,可以为我行道锄奸,你武功已失,留在世上已经是废物一个,倒不如死了的好。”   说罢,哈哈大笑不止。   韦松见他全不以自己生死为念,反以嘻笑出之,不禁大感心灰意冷,垂头不再开口,暗中死念已决。   过了半晌,神手头陀笑声渐远,忽然“噗”地轻响,一件东西掷落地上,竟是母亲给他那块碧绿翡翠。   紧接着,一只脚迈进面前,一脚踏在翡翠之上,韦松霍然上望,竟是那不知姓名的蓝衣少年,正立在他近前,向他冷冷而笑。   韦松惊呼道;“呀!你果然是三圣岛的人,快还我翡翠。”   蓝衣少年不悄屑地耸耸肩头,冷冷道:“你是来赎这块翡翠吗?这块破东西,实际一分钱也不值,你却为它远远跑来送命,未免也大傻了!”   韦松道:“物件虽微,乃是家母所赐,自然要赎取回来。”   蓝衣少年道:“我特地以此设计,正是你来自投罗网,现在东西就在你面前,可笑你命都不保了,要它又有何用?”   韦松抗声道:“你和我素不相识,无怨无仇,为什么设这圈套,要害死我呢?”   蓝衣少年冷笑道:“你跟万毒教作对,就是跟我作对,我杀你自是千该万该!”   韦松吃惊道:“万毒教和你们三圣岛有何关系?”   蓝衣少年扬眉笑道:“实对你说吧!我不是别人,正是万毒教教主!说着,一掀蓝衫,扯去头上文士巾,露出一身女装和满头青丝。   韦松一见之下,机伶伶打个寒战,失声叫道:“啊!你是田秀贞!你是田秀贞!到现在我才明白—一”   田秀贞从怀里掏出一柄尖刀,狞笑说道:“现在知道,已经晚了,我在宏升客店时,本想杀了你,但又不忍下手,谁知道你这薄情寡义的负心人,见到真正的徐文兰,就把我这假冒的徐文兰忘得一千二净,几次三番反要害我,现在我先剖开你的心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做的!”   说着,手起刀落,一刀直向他心窝插了进去—一韦松大叫一声,从榻上一跃而起,惶然睁眼四顾,原来自己仍在海船舱中,那船老大正捧着一包衣物,直挺挺站在榻前发呆。   方才经历,竟是南柯一梦,回忆梦中情景,犹觉余悸不已,遍体冷汗。   他揉揉眼睛,诧异地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船老大道:“天色已将大亮,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就可抵达蓝衣三岛浮寨,请公子更衣,准备过船。”   更衣?他茫然不解为何要更衣?目光扫过船老大手上包裹,竟是一套蓝色细布制成的短衫……   ------------------------------------------- ----- 第二十九章 自投罗网 那船老大见韦松迷惑的神情,于是含笑道:“蓝衣三岛定有严律,凡是欲登浮寨的,必须换穿蓝衣,小的船上只有这一套短衫,公子就将就用一次吧!”   韦松推窗一望,天色果已发白,时间约莫已有寅刻左右。   他不便拒绝,只好依言换上短衣,顺手将东方莺儿给他那块银牌,挂在颈上。   盟洗舒齐,用过早点,缓步踱出舱面,扬目一望,心里不禁陡然一动。   只见远处一脉青山岛屿,映着绿水,遥望过去,山水掩遮,似有一层薄薄的氤氲笼罩,这时旭日未起,天幕低垂,海面岛上,一派寂静,那情景,当真与世外的桃源,神仙居处一样,令人尘念俱消。   他尚未踏上“三圣岛”,但心灵中已被这番庄严肃穆的气氛所感染,不期然暗暗发出一声赞叹!   ‘天外隐三圣,看这气概,果然不差!’   但是,他又想到船老大所说“断头送尸”的话,景仰之中,无形又蒙上一层忧虑,按理三圣隐居海岛,不用猜,当年必是失意于中原,是什么原因使他们愤世嫉俗,严禁门下踏人中土?不许外人擅入三岛呢?再说,三圣门下既有“不入中原”的戒律,自己遇见的蓝衣少年又是什么人?   沉思之际,船速已减慢下来,薄雾荡开,三岛上景物依稀可辨,距岸十里处,有一排五艘红漆大船,用铁索连锁,船上铺着木板,搭建着一栋房屋,四周遍插刀枪长戟,一支蓝色大旗迎风猎猎招展,旗上绣着斗大两个字——浮寨。   船老大早已取出一面小小蓝旗,亲立船头,高举过顶,大声道:“小的杭城东域渔家许五,搭载一位姓韦的公子,欲赴三圣宫朝谒,恳请开寨检验!”   “三圣宫”?韦松蓦地心中又是一动,陡然记起自己梦中所见青石宫殿,可不正是“三圣宫’吗?当下惊疑之心顿起   随着呼声,浮寨上闪出一列腰悬长刀的蓝衣人,个个手按刀柄,横立浮寨边沿,其中一个好像头目模样的虬髯大汉宏声道:“停船!系头缆,下尾锚,等候查验!”   海船上应一声,哗啦啦一阵铁链响,船尾抛下一只大锚,那船老大亲执缆绳,抛上浮寨,顷刻间,船头贴近浮寨,船尾则伸向外海,算是停靠妥当。   那虬髯大汉手抚腰刀,轻轻一迈步,身法轻灵,竟从浮寨上一步跨登船头,接过船老大手中蓝旗,展视之后,点头微笑着拍拍船老大的肩头,道:“许老大,辛苦了!”   许五躬身笑道:“托三位岛主洪福,一家粗堪温饱,小的无事不敢擅近水域,只因载送一位韦公子,欲要—一”   虬髯大汉打断他的话头,问道:“人呢?   韦松不待船家介绍,举步迎上前去,含笑拱手道:“在下韦松,造访贵岛,希赐接进!”   那虬髯大汉上上下下向他打量了一遍,淡淡笑道;“韦公子欲往敝岛有何责干?”   韦松道:“特来应一位友人之约!”   “应约?”虬髯大汉诧异地瞅了他一眼,微笑道:“公子只怕弄错了吧?是应三圣岛之约?”   韦松正色道:“不错,正是东海三圣岛。”   虬髯大汉耸耸肩,道:“敝岛隔绝中原,向与中土人氏绝无往来,公于究竟是应谁的约会?”   韦松道:“那位朋友是何名姓,在下并不清楚,但他确曾明告乃是三圣岛的人,大约不会弄错,烦请将在下来意通报,也许那位朋友会对在下说明的。”于是,便把蓝衣少年如何取去翡翠,押借黄金,订三月之期备赎等等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虬髯大汉一面聆听,一面脸色不时转变,时而皱眉,时而阴沉,等到韦松说完,轻‘哦’一声,突然把脸一沉,冷冷道:“韦公子,我看你文质彬彬,年纪也轻,前程不可限量,是以,有句冒昧的话,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韦松一怔,一时间不知他何出此言,忙道;“大叔有所指教,在下敢不洗耳恭听。”   虬髯大汉见他态度谦和,脸色也平静了许多,轻喟道:“公子若愿听我劝告,那件翡翠,还是不要了吧!最好原船回去,免得将来徒招悔恨!”   韦松惊道:“大叔这话,是何意思?”   虬髯大汉又耸耸肩头,道:“反正绝非恶意,我看你气度风姿,都非凡俗,又不像是武林中人,才出此肺腑之言,实在对你说吧!若是你定要前往本岛,一个不好,只怕会招致杀身之巨祸!”   韦松听了这话,心头猛可一震,脱口道:“在下诚意应约赎取祖传故物,并无干犯贵岛之处,杀身之祸,何由而生?”   虬髯大汉冷冷笑道:“信不信由你,在下职司浮寨惊警之责,其实大可不必多费口舌,这些话,纯是为了公子着想,假如你一定要传报入岛,我也不便拦阻,公子不妨慎重考虑,再作决定好了。”   韦松闻此没头没脑的话,心下大感傍惶,暗忖道:听他口气那位蓝衣少年确是三圣岛上之人,这是不容置疑了,但他与我无仇无怨,怎会无故使我千里赶来,反惹杀身之祸?不!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继而又想道:我此来名虽为了赎取祖传故物,实则欲试图探询天外三圣对中原武林所临危机的态度,他的话纵非虚词恫吓,难道我竟甘心半途而废?   想到这里,心里遂决,昂然笑道:“大叔关顾之情,在下心感,但那翡翠.乃在下亡母遗赠之物,无论如何,必须赎取,所以……”   虬髯大汉颇显不悦,冷冷接口道:“所以,你仍然要前往本岛?”   韦松毅然道:“正是。”   虬髯大汉斜睨他一眼,又道:“你宁可为了区区一块翡翠,甘送宝贵性命?”   韦松怔了一怔,笑道:“生死有命,在下不敢强求—一”   虬髯大汉哼了一声,道:“好!那你就不要怨人了。”   说着,朝寨上扬扬手,寨后立即“蓬”地暴响,登时一枚红色号箭,冲天而起,直向岛上射去。   虬髯大汉双拳当胸,沉着脸道:“请公子登浮寨换船!”   韦松连道:“不敢当!有劳大叔!”随着他跨上了浮寨。   那虬髯大汉自从劝告韦松,未获信任,一直就沉着脸不再开口,登上浮寨,韦松客气的拜问姓名,他也不理,寨上巡逻者解去缆绳,许五的船只即退走。   韦松环顾浮寨,暗中估计,寨上约有二十多名守望之人,个个沉默寡言,竟无人再与他搭讪,寨后并系着一列四艘快艇,艇上各有四名水手,持桨而待,好像随时随地,都在准备驶离浮寨。   他被安置在木屋前一张椅上,既无人跟他说话,只好自己想着心事,看这情形,三圣岛的确透着十分古怪,他们好像对任何行客,都采取敌视的态度,这一趟东海之行,也许会吉少凶多了。   不过,他自信井无开罪三圣岛之处,依礼拜谒,谅来总不至真像那虬髯大汉所说,莫名其妙招来杀身之祸吧!   回头望望,许五那只船,业已去得只剩下一点小黑点,他把心一横,暗道:反正退路已断,管它龙潭虎穴,我韦松也要闯它一闯—一正想着,忽见岛上也飞射出一溜红色信号,那红色光连发出三次,最后,一股黑烟紧随升起冉冉漫向空际。   虬髯大汉见了,面上忽现诡笑,转身进寨,取来一根牛筋粗绳,向韦松点点头道:“韦公于,委屈你一下了。”   韦松望着他手上长绳,讶然问;“大叔是何意思一”   一句话没完,旁边飞也似窜上来两名持刀大汉,一人一只手膀,登时将他架了起未,虬髯大汉掷下长绳,喝道;“绑了!”寨上人七手八脚,当时将韦松绑了个四马躜蹄。   韦松大叫道:“在下按礼拜谒,大叔怎的这般对待?’虬髯大汉笑道:“岛主有命,绑押前往,只好委屈你一下。’脸一沉,挥手道:“押上船去。’   两名大汉不由韦松分说,一左一右抬了起来,重重向一艘快艇上一掼,可怜的韦松无法运气护身,直被掼得两眼金星乱闪,险些昏了过去。   艇上水手一齐*桨驶动,快艇宛如箭矢,如飞向岛上划去。   韦松躺在舟中,就像一堆肉球,满肚子怒火,欲泄无处,想骂也找不到对象,翻着两眼,只有苦笑的份。   这时候,天色业已大亮,一轮红日,从东方缓缓升起,海上风平浪静,碧波粼粼,刺眼的阳光,照得他两眼发花,陡然间,他又记起神手头陀临别告诫他的话——三圣岛三个老怪物,向不与中原往来,此去能行则行,不能成功,千万不可勉强—一他不禁在心底叹息道:这—一这怎能怪我勉强?他们无缘无故,不由分说,便下令上绑,谁又料得到竟是这种遭遇呢?   舟行快捷,不过顿饭光景,四只桨渐渐慢下来,耳旁人声熙攘,已抵岸边。   一个二十六岁左右的蓝衫少年,领着六名刀手,大步登上快艇。   韦松愉眼望去,只见那蓝衫少年生得剑眉朗目,头柬武士巾,腰悬长剑,风姿英发,宛如玉树临风,只是神情之中,略带阴沉狡猾,一双目光,浮而不实,显得十分精明干练。   少年身份似乎颇高,一现身,人声立即沉寂了下来,艇上水手一齐立起身来,向他躬身为礼,异口同声道:“参见霍少当家!”   少年傲慢地微一颔首,目光斜垂,打量了韦松一眼,冷漠地问:“要见岛主的,就是这个穷酸么?”   水手们答道:“正是,浮寨李管事,已经奉命将人上绑,由小的们飞送本岛。”   姓霍的少年颔首‘唔’了一声,探下身子,一把将韦松提了起来,五指搭扣在他腕脉上,略一沉吟,便骄傲地笑道:“李勇越来越胆小了,只是一个毫无武功的酸丁,何必小题大作,松了绑,谅他插翅也逃不出去。”   一名刀手抽刀上前,替韦松挑断牛筋,松开粗绳,扶他站起来,喝道:“快谢少当家恩典!”   韦松一面扶着手,一面施礼道:“谢谢少当家—一”   娃霍少年斜睨着笑道:“你姓什么?哪里人氏?欲见岛主何事?”   韦松道:“在下韦松,世居湖北,只因曾在鄂境老君山附近,缺少盘费欲以祖传翡翠为质,蒙贵岛一位朋友,押借二百两银子,约期三月赎取,在下特地备银晋谒,亲赎故物!—   一”   那姓霍的少年未待他说完,笑容忽然消失,插口问道:“你见到的那人,可是一位姑娘?”   韦松一愕,忙道:“不!是一位年轻少年书生!”   处霍的少年目光连转,‘噢’了一声,道:“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叫何姓名?果是三至岛的人?”   韦松道:“虽未直言姓名,但他曾念过一首诗,诗中有一句‘遗民早迭名和姓,三圣一家尽衣蓝’,并且曾嘱在下,只消到东海之滨,随意登上一艘船,告诉驶向‘蓝衣三岛’,就可见到——。”   姓霍少年听了这话,忽然又露出喜色,接口道:“他果真对你说过,三月之内,愿在三圣岛候你赎取故物?”   韦松点点头道:“当时他确是这么说的。”   性霍的少年一把拉住他的手.笑道:“好!你且跟我去见我爹爹!”   韦松被他拉住,只觉性霍的少年五指有如铁箍,虽然应扣在他手腕上,但举步之间,一股内力,竟循着指尖宜透过来,迫使自己不能不跟着他快步疾走,丝毫慢不下来。   他不觉骇然,暗想这少年年纪不比自己大了多少,一身修为,不在自已之下,难道他也曾有过奇遇,由武林高手渡过内力?   他忍不住偷偷向那姓霍的少年望去,只见他面含微笑,似乎十分兴奋,拉着他直向内岛飞步而行,穿过一条大街,街上男女,尽着蓝衣,服装式样,却跟中原颇不相同。   那些男女百姓,都用诧异的目光,远远往视着他,神情之中,又是好奇,又是关切,又像有些畏惧这位霍少当家似的。   韦松一肚子疑团,无法侦破,譬如说:霍姓少年是不是三圣的子孙?为什么他一听自己来赴那位蓝衣少年三月之约,便突然变得欣喜和高兴呢?   于是,他忍不住问道;“敢问霍少当家,令尊是三圣中哪一位?”   姓霍的少年笑道:“你弄错了,我爹爹乃三圣嫡传首徒,现掌三岛事务,替三位岛主分忧,我叫霍剑飞,襄助爹爹总管岛务!”   韦松怀着忐忑的心情,又问:“那么,少当家可知道那位慨借在下银两的朋友,他是岛上什么人?”   霍剑飞陡地停步,脸上笑容忽又沉敛,不悦地道:“你问他姓名作什么?”   韦松诧道:“在下受他援手之恩,理应知道他的姓名称呼啊?”   霍剑飞哼了一声,道:“但是,我要警告你,你如想留得性命回去,最好别再追间他的姓名来历,你要翡翠,三圣岛上车载斗量,随你拉几件并非难事,其他的。你就不用多问了。”   韦松愕然惊忖:这人喜怒无常,其中必有蹊跷。于是正色道:“在下那块翡翠,虽不珍贵,乃是家母遗物,怎能以它物抵换?”   霍剑飞想了一下,忽又诡橘笑道:“这件事,且等一会再说,现在先见见我爹爹,也许他老人家有话要问你。”拉住韦松的手,疾步奔向一座青石围墙的庄院。   踏进前院廊下,霍剑飞才松了手,回头吩咐道:“好好看待韦公子。”自己便急急进人上房。   韦松吐了一口气,展目四望,心里不禁吃了一惊,原来这栋高大房屋,全是用色碧青石砌成,院落之中,有一根短短的树桩——这情景,竟跟他在船上所做恶梦的梦中景象,十分相似。   想起梦中经历,余悸犹存,使他不期然泛起阵不样的预感!   正在惊愕诧讶,霍剑飞又匆匆奔了出来,招手道“韦兄,快请过来,爹爹正等着你呢!”   韦松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只得硬着头皮,跟他跨进上房。   房中肃立着四五个丫环使女,两列桌椅,收拾得一尘不染,正面一张金碧辉煌锦榻上,斜斜靠着一个五十左右的蓝袍老人。   这间上房,排场相当考究,那老人左手把玩着一只鸟笼,右手捻须作态,一名丫环捧着烟袋,一名丫环跪在榻前,掐着一双纷拳,轻轻地替他捶着腿。   上房之中,寂然肃静,除了那鸟笼中一双翠鸟吱吱喳喳轻鸣,简直落针可闻,连大气也役人敢喘一声。   韦松自幼过惯朴实无华的日子,居然踏进这么富丽的房间,当真是眼花撩乱,连忙规规矩矩垂手而待。   一名丫环奉上香茗,轻声道:“公子请坐!”   令松喏喏连声,不敢就坐,但自他进人上房,榻上那蓝袍老人,却连头也没有回过,兀自张口就着丫环手上,呼呼地吸着烟。   霍剑飞快步上前,凑在蓝施老人耳旁,轻轻说了几句话,蓝袍老人微微颔首,顺手将鸟笼递给捶腿的丫环,慢声道:“你们都退下去!”   丫环们悄然退去之后,那蓝袍老人才缓缓回过头来,两道锐如利刃的目光,一齐投注在韦松脸上。   韦松顿觉从心底冒起一股寒意,但他腰间一挺,并无丝毫畏缩之态。   霍剑飞道:“这位就是家父!”   韦松肃然拱手,道:“拜见霍当家!”   蓝施老人从鼻孔里‘唔”了一声,目光仍然瞬也不瞬相视着韦松的面庞,冷冷道:“罢了!坐下再说吧!”   韦松大感不悦,心想:你不过是三圣座下一名总管当家,怎的竟如此跋扈?一气之下,重重坐在一张靠椅上。   蓝施老人又从鼻孔里冷冷嗤了一声,傲然问道:“你是谁人门下?”   韦松不解他何以突然问起这句话,忙答道:“在下是南岳门人!”   蓝施老人瞪了霍剑飞一眼,道“我说你看走了眼吧?要是一个毫不会武的俗子凡夫,他怎会约以三月之期,他又怎敢踏上三圣岛的土地!”   霍剑飞尴尬地道:“孩儿曾试过他,连一点内力也没有。”   韦松忙接口道;“在下虽曾随师习艺,奈资质粗俗,未得长进,近日已自破真气,所以,已经算不得武林中人了。”   蓝袍老人讶道:“南岳一奇百练羽土,也算得在中土小小有些名气,你为什么会自破真气呢?”   韦松听了“也算小小有些名气”这几个宇,心里越加不悦,若在平时,只怕当时便要拂袖而去,但想想此来任务重大,才勉强忍住一口闷气,冷冷顶了一句,道:“这是在下私事,与师门声誉无关。”   蓝袍老人颇感意外,微微一怔,也没有再问,话题一转,道;“你说曾在鄂境见过一位蓝衣少年,是他约你前来本岛?”   韦松道;“正是。”   蓝袍老人又道:“你可知道那少年从何而来?欲往何处?同行有没有其他的人?”   韦松道:“他与在下仅在酒店中匆匆一面,便径自离去,欲往何处,在下并不知道,但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人跟他同行。”   蓝抱老人又跟霍剑飞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再问道:“那是多久的事?”   韦松道:“大约一个半月以前。”   蓝施老人语声一住,沉吟许久,竟没有再开口。   霍剑飞忍不住,低声道:“爹?既然已经发现她的踪迹,孩儿想立刻束装起程,也到中原去—一”   蓝施老人摇头道;“不行!中原广幅万里,仅凭一点消息,你到哪里去找她,她与姓韦的既有三月之约,现在时已过半,只怕她马上就要回来了—一”   霍剑飞迫不及待地问:“爹!你看她真的会回来?”   蓝袍老人诡笑道:“爹早料她必会回来,所以总叫你耐心一些,这件事不可用强,能够使她俯首,帖耳,乖乖连人带东西一并奉献出来,才是上策。”   霍剑飞道:“但,那个丫头会甘心就范么?”   蓝袍老人扫了韦松一眼,扬声笑道:“傻孩子,现成香饵就在眼前,还担心她不乖乖到咱们掌中。”   霍剑飞也回头望望韦松,忽然领悟地大笑起来,道:“爹,你老人家真是神机妙算,孩儿自负聪明,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蓝袍老人重重拍着儿子的肩头,笑道:“论年纪身体,爹也许及不上你,但要论心计奇谋,孩子,你就差远了!”   父子两人说得高兴,一齐纵声大笑不止。   韦松呆呆坐着,听了这些无头无脑的话,茫然不解,但他从霍剑飞父子的神情上,却仿佛感觉到——他们正计议着一件不光明的事。   三圣声誉,如日中天,他们手下的总管,怎么心怀叵测,设计陷害他人?   韦松略一沉吟,站起身来,拱手道:“霍老当家,在下千里而来,志在赎取先母故物,不知那位朋友,现在是不是在岛上?能否赐引一见?”   蓝袍老人笑道:“不瞒你说,那跟你相约的少年,虽是三圣岛中人,但你却比他来得早了一步,他还没有回来呢!”   韦松忙道:“但不知他是岛上什么人?在下得承厚德,迄今尚不知道他的姓氏名讳。”   霍剑飞接口道:“这个你暂时下必问,既然远来,少不得多住几日,等他回岛,一切自然都明白了。”   韦松为难地道;“可是,他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霍剑飞脸色一沉,冷冷地道:“你不是跟他约定三月为期吗?少不得再等上半个月,自然就回来了。”   蓝袍老人挥挥手,道:“咱们三圣岛,数十年不与中原武林来往,韦公子千里赴约,也算得不世福缘,屈驾多住几日,咱们父子还有借重之处。剑飞,你带韦公子下去,替他安排住处,不可怠慢了人家。”   霍剑飞应了一声,便欲领韦松离去,韦松甫一移步,忽然又转身道:“在下久慕东海三圣之名,既登仙岛,愿求一见.老当家可肯成全么?”   蓝袍老人和霍剑飞一听这话,同感一愕,眉宇之间,竟莫名其妙泛起不悦之色。   顿了片刻,蓝袍老人才冷冷答道:“公子来得不巧,三圣正值闭关之期,且待以后再说吧!”   说着,以目示意霍剑飞送客。   韦松碰了个软钉子,讪讪跟着霍剑飞退出上房,心里却疑云重重,按说,一个武功达到相当境界的人,为了进修参悟更深武学,不时闭关,本是情理之常,但,韦松不是傻瓜,那蓝施老人吞吞吐吐的神情,已经显明的告诉了他——所谓三至正值闭关,必是推卸之词!   为什么要推却?霍家父子计议要算计的人是谁?这是他心中深感不解的两个疑团。   霍剑飞领着他绕过厢房,来到后园一栋独立的石屋,推开屋门,里面只有一明一暗两间简陋的房间,椅榻虽全却蒙着薄薄一层尘土,显然是间无人居住的空屋。   霍剑飞客气地送他进人房中;含笑道:“岛上向无外客光临.客室不及备办,这间石屋,是我从前住过的练功房,韦兄将就暂住一夜吧!”   韦松不便推辞,笑道:“错蒙礼遇,已觉难安,少当家不必太客气了。”   霍剑飞笑道:“韦兄舟行辛苦,想已劳累,等一会,我叫丫环准备点吃的东西,韦兄用后,只管休息吧!也许还有好些日子等候哩!”说罢,告辞欲行。   韦松送他出屋,忍不住又叮嘱道:“在下久慕三圣盛名,今入仙岛,渴思一见,还望少当家多予成全协助,藉了心愿!”   霍剑飞闪烁地道:“再说吧!岛主闭关之期,谁也不便惊扰,韦兄亦是武林中人,想来总能体谅。”   说到这里,忽然话题一转,正容又道:“本岛岛规极严,岛上居民,向来不与外人交往,韦兄务必记住,千万不可擅离这间石屋,假如有什么意外,愚父子就过意不去了。”   韦松连忙答应,霉剑飞又拍拍他的肩头,这才扬长自去。   过了不多久,一名年轻丫环,手捧食盒,低头而人,默默从食盒中取出几盘菜肴食物,放在桌上,一句话没有说,又默默退去。   韦松见了,不禁有些迷惘。看那几样菜肴,只是普通小菜,饮食简陋,全不似待客之道,而且,丫环送进来,连请字也没说一个,这,哪儿像招待一个远来的客人,简直就跟牢房分送牢饭有些相似了。   但他秉性忠厚,总不愿向坏处着想,坦然用了些饭,刚吃完,那丫环低头而人,默默地收拾盘残。   待她刚要走出房门,韦松忽然故意叫道;“多谢姑娘。”   那丫环一只脚已经跨出门外,听了这些话,陡地吃了一惊,竟似受了极大惊骇,两手一松,“哗啦”一声,盘残坠地,尽都跌碎。   韦松颇觉后悔,忙上前帮她抬取碎物,一面笑道:“在下真是该死,不想竟惊了姑娘—   一”   正说着,突见一名持刀大汉大步奔了过来,扬手就给了那丫环一记耳光,怒叱道:“贱人,你魂到哪儿去了,这样蠢手笨脚的,仔细少当家剥你的皮!”   那丫环泪如雨落,颊上立时红肿起来,却又不敢出声,低了头,急急地抢拾碎盘破碟。   韦松不悦,忙道:“这是我的不好,你怎好如此重责于她?”   那大汉冷笑一声,道:“我劝公子安份一些,死在眼前,还怜香惜玉则甚?”   韦松遽闻此言,大吃一惊,怒目道:“在下是贵岛客人,你—一你怎说出这种话来?”   那大汉不屑地一甩手,道:“哼!客人?等着瞧吧!”那丫环拾了破碎盘残,一溜烟早去得不见人影了。   韦松勃然大怒,撩衣举步向外便走,那知甫一举步,那大汉竟然按刀柄,横身拦住,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韦松气得浑身颤抖,昂然道:“我去问问你们少当家的,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大汉听了,耸肩笑道:“公子,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回去睡觉把!少当家的有令,不许公子离开这石屋一步!”   韦松骇然道:“他——真的这样说过?”   大汉冷笑道:“没有吩咐,咱们敢信口胡诌不成,索性告诉你明白些,三星岛快要换岛主儿了,公子,你来得不是时候!”   韦松机伶伶打个寒噤,不由自主,缩身退回石屋。   那大汉得意地冷笑两声,“蓬”地反掩了房门,脚步沙沙远去。   门一闭,屋中顿时阴沉下来,韦松呆呆站在门后,只觉寒气透体而过,回忆所见所闻,这才恍然而悟,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   他怔怔地移动脚步,默默回到内间卧房,长叹一声,坐在床沿上,心里忽然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空虚之感——一切都出乎他意外,于是,他又不知不觉想到那场离奇的恶梦。   他一连在海上颠簸了一天一夜,精神本已疲惫,但此时坐在床沿,却没有丝毫睡意,更不知道窗外天色,已渐渐由明而暗,又到了夜晚。   这一整天,石屋外静悄悄地,并没有人再送饭食来,霍剑飞也没有来过,但是,有一天时间,韦松已经把纷乱的思想,整理出一点头绪。   首先,他判断了一点,那就是,三圣岛内部已有明显的危机,霍剑飞父子总揽大权,很可能正阴谋夺取三圣岛主的宝座。   第二,天外三圣必然没有闭关,或许已经被霍剑飞父子所害,或许也跟他一样,被软禁在一处隐密的地方。   第三,霍家父子商议要陷害的人,极可能就是他在老君山附近邂逅的蓝衣少年,而且,那蓝衣少年也许正是三圣嫡亲,才被霍家父子视为眼中钉。   有了这些概念,他已经不难预测自己处境的艰险,不过,有几点,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譬如:霍氏父子不干脆杀死他,却把他软困在后园中则甚?假如三圣尚未被害,他们怎会对霍家父子的跋扈行为,不闻不问呢?   他猛又记起霍老头曾对儿子说过一句话:“能够使他俯首帖耳,乖乖连人带东西一井奉献出来,才是上策。”—一人,可能是指的蓝衣少年,那么,东西,又是指的什么?再说,那蓝衣少年曾欣然的他三月之内,到三圣岛赎物,这样看来,他一定当时井不知道岛上已发生了变故,唔 只怕这就是霍家父子要留下他来的原因了。   然而,他虽然猜测出这些,又有什么用?他武功已失,如今手无缚鸡之力,被禁石屋,寸步难移,就算霍剑飞把真实情形都告诉了他,除了束手待毙,他又能做什么?   想到这里,一股凄凉之感,油然而生,情不由己,喟然一声长叹。   “唉”   叹息之声才落,突然,窗外一起一阵极轻微的扣指声响——嗒!嗒嗒!   韦松浑身一震,跳起身来,只见窗上黑影一闪而没,窗槛上,却留着一张折叠的方纸。   韦松掩到窗后,拢目四望,屋外静寂如死,那人早不知去向,取下那方纸,展开一看。   上面竟有字迹。   他自从失去武功,目力已大不如前,但此时既不敢燃灯,只好捧纸就近窗前,借着昏暗月光,细细辨认,费了许久时间,才认出纸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岛上将有巨变,务必觅机逃生。”   字迹娟秀,显系出自女人手笔,韦松略一思忖,便想到日间为自己送饮食来的那个丫环。   捧着这张充满关切的字条,韦松却只有苦笑的份,心里暗暗嗟叹道:好心的姑娘,我何尝不想脱身,但怎么逃呢?   这一夜,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脑中反复思索,终无脱身之策,直到天色大亮,才决定暂时隐忍,先设法探探霍剑飞的口气再觅良机。   于是,他寻到纸笔,匆匆写好一张纸条,小心翼翼揣在怀里,拉开房门,缓步踱了出去。   果然,未走几步,一名持刀大汉迎面将他拦住,问:“公子要往哪里去?”   韦松见并不是昨天那一个人,便装出笑脸,拱手道:“敢问大哥,能为在下请一请霍少当家吗?”   那大汉向他凝视片刻,也笑道:“公子身有事,尽可由我转告,少当家今日甚忙,只怕没有时间前来奉陪公子。”   韦松推笑道:“多谢大哥,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在下奉少当家指令,暂住园中,只命不得擅离后园,少当家并没有说不给食物!—一”   那大汉点点头道:“不错,难道他们没有给你送食物来?”   韦松故作苦笑,道:“不瞒大哥说,自从昨日晨间,吃过一次东西,到现在,粒米未见,在下乃虚弱之人,大哥能不能行行好,替我转禀少当家,一日仍赐两餐,藉维一饱?”   那大汉心肠颇软,见韦松苦状,便笑了笑,道:“好吧!公子请回房去,不可擅出房门,我这就替你传达上去,少当家只吩咐公子暂居后园,不得轻离,倒并没吩咐不供饮食,想必是厨下疏忽了。”   韦松连声道谢,退回石屋,凑眼窗后,遥见那大汉举掌轻击三声,一丛花后,立即窜出另一个挎刀汉子。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一个仍回花丛后掩住身子,另一个匆匆而去。   韦松看得明白,但却决不妄动,不多久,果见那大汉领着一个提食盒的丫环,遥遥向石屋而来。   ------------------------------------------- ----- 第三十章 笑里藏刀 那持刀大汉在距离石屋十丈外停步,仍旧按抚刀柄,闪入廊下不见,只剩那个丫环,提着食盒,低头迈进石屋,一言不发,默默将盒中食物,安放桌上,返身而出。   韦松已偷眼认出,她,正是昨天送食物来的同一个人。   但他犹不敢轻率冒昧,默默吃了,趁她二次进屋收取盘盏之际,从怀中取出招叠好的纸条,假作大意,抛在地下。   那丫环一见,脸上顿时变色,几次要想俯身拾取,又怕被人发觉,目注韦松,一片焦急骇惧之色。   韦松认定不至错误,这才迅速拾起纸条,遥遥一掷,投进食盒中。   那丫环微一颔首,如飞掩上盒盖,扭转身,疾步而去。   韦松目送她转过园门,消失在廊下,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倒在床上,合目小睡。   他实在太疲倦了,这时精神略感松懈,倦意立刻压上眼帘,不多久,竟酣然入梦,竟睡得十分香甜。   一觉醒来,日已过午,连忙端正起身,出得房门,抬眼一望,桌上已经安放好热腾腾的酒菜,两份碗筷,两把椅于,其中一张椅子,意外地竟坐着霍剑飞。   霍剑飞一见韦松,急忙笑着站了起来,道;“闻得属下失礼,小弟特来向韦兄陪罪,不想韦兄竟高卧未起!莫非昨夜睡得不适么?”   韦松心里暗惊,忙笑道:“哪里!只因船上颇受了些颠簸,身体微感困顿,倒叫少当家久候。”   霍剑飞爽朗地道:“为了替属下失礼之处,略表歉意.今日特地抽暇奉陪韦兄喝几杯,顺便也有一点小事,想请韦兄金诺!”   韦松听了,又是一惊,暗想:他还有什么事要我允诺的?敢情传递字条的事,被他知道了?   但转念一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索性放下心,坦然就坐。   霍剑飞回头向门外叫道:“紫英,进来替韦公子斟酒!”   随着叫声,一个丫环低头而人,韦松一见之下,心头猛可一跳,原来正是送食传讯的那个使女!   霍剑飞又像根本不知内情,含笑对韦松道:“这丫头做事倒很伶俐,只是不大喜欢开口,韦兄客居寂寞,若不嫌她粗陋,留下她在此侍候,饮食需用之物,也可有人承应,强似与那粗人拌嘴。”   韦松自然明白,他所称“那些粗人”,乃是指昨日跟自己顶撞争吵的挎刀大汉,但他却想不透,这霍剑飞分明亲自下令将自己看管软禁,不许行动,为什么今天突又态度大变,显得前倨而后恭呢?   当下颤然警惕,连忙推却道;“在下出身贫苦,不惯使唤下人,少当家只要一日三餐着人送来,在下就感激不尽了。”   霍剑飞点点头道“也好,小弟就将这丫头拨归韦兄,茶水饮食,但有所需,韦兄尽管吩咐她。”   那紫英默不作声,低头敬酒,甚至连眼角也没膘过韦松一眼,韦松也不敢显露痕迹,只顾喝着闷酒,心里虽有许多疑问,却不便开口询问。   三巡酒过,霍剑飞突然提出一个意外的问题,道;“记得令兄昨日曾嘱托小弟,有意见一见本岛三位岛主,是吗?”   韦松讶道:“在下确有此意,但,少当家不是说,三位老前辈此时正值闭关之期—一”   霍剑飞笑道:“三位岛主玄功超凡人圣,闭关之期,可久可暂,昨日晚间,据家父告诉,三位岛主已经出关,小弟一心惦记韦兄,便立即代韦兄安排晋谒之事,今日业已妥当,饭后小弟就陪韦兄往三圣宫谒见三位岛主—一”   韦松大喜过望,连道:“啊!那真是太好了!”   霍剑飞道;“这也是韦兄福缘不浅,不过,在未谒见三圣之前,小弟都有一桩不情之请,要韦兄金口一诺!”   韦松忙道:“少当家只管吩咐,在下力之所及,无不应命。”   霍剑飞满意地笑笑,然后一敛,故作叹息之状,说道:“这件事,须得从头说起——”   “本岛三位老菩萨,成名在五十年前,自从隐居海岛,虽然过着神仙似的生活,但因神功所限,都无法成家,三圣一系,并无后代。其后,三位老菩萨为了一身玄功不致失传,便在岛民之中,精选了两位资质俱佳的传人,各将本门武功,倾囊相授,冀期延续武学,不使三圣绝学,归于断折。那两位传人,一个姓蓝,名巨彬;另一个,姓霍,名守义,便是家父。   霍蓝二人,尽得三圣真传,武功猛晋,尤以家父精研玄功,修为几乎已不在三圣之下,后又巧获福缘,无意中在岛上发现半部前人所遗武学秘发,名叫‘逆天秘录。我说‘半部秘老’,是因那‘逆天秘录’共分上下二册,上册以诡异剑掌招式见长,不知流落何处?而全书精华,几乎全在下册,竟在为家父所得。‘逆天秘录’下册,以反序逆天大法为全书精华,习之,武学大出常规,这在一个毫无武学根基的人来说,或许不过藉此练成一种诡异武功,但对家父来说,却正可将已有的三圣武学,截长补短,变为至善至美的旷世绝学。   家父巧得秘本,并不独占,曾将书中’反序逆天大法’,与蓝世彬共修同参,因而,师兄弟都同领秘连,接着,便都娶妻成家了。但是,韦兄,你却想不到人心有多奸诈,那蓝世彬得了家父如许厚意,非但不思报偿,竟然心怀猜忌,总以为家父对他藏了私,没有把秘录中全部武功全告诉他,于是,阴谋劫夺秘录,并且怂恿三位老菩萨,借口秘录武学有违三圣玄功宗旨,要想从家父手中,夺取‘逆天秘录’霸为己有。所幸事机不密,奸谋未遂,便被家父识破,蓝世彬在羞恼之下,索性放手胡为,欲要劫书杀害家父,独霸三圣岛继承之权,家父被迫无奈,只得出手将他打伤。   起初,家父尚念同门之情,仅只伤他,不愿取他性命,期盼他还有悔改革心的一天,不想蓝世彬竟趁家父防范疏忽,悄悄输了那本‘逆天秘录’,独驾小舟,逃出了三圣岛。   蓝世彬逃走那年,他妻室已怀身孕,家父仁心厚道,并不追及妻女,反而收养他妻子,待她产下一个女婴,取名蓝如冰,后来如冰之母死于瘟疫,又将那孤女收养在身边,仍以蓝姓当姓,吃穿用度,跟弟并无两样,小弟待她,亦如同胞兄妹,并无半点亲疏之别。   蓝如冰比小弟年轻两岁,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常言道:女大十八变。那丫头渐渐成人,却不知是哪个搬弄是非之人,暗暗将她父亲盗书出亡的事告诉了她,蓝如冰一听,从此跟我们霍家势同水火,就像仇人一样。家父和小弟也曾百般开导她,无奈她总是不肯相信,口口声声,必要寻找父亲,家父拗她不一过,只好干冒‘三圣门下不入中原’的大不韪,暗中用船送她往中土寻父,为了这件事,家父担着莫大责任,险些被三位老菩萨废了。”   霍剑飞一口气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亲切地握着韦松的手,又道:“韦兄,你在老君山附近所见的蓝衣少年,八成化是我那任性负气的师妹,小弟和她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自她离开三圣岛,可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之中,现在天幸韦兄传来她的消息,你,就是小弟的恩人了!”   韦松听了,遍体冷汗,连忙笑道:“在下竟不知其中有这许多曲折因由,若是早知道,那日在酒店之中,便该劝那位蓝—一蓝姑娘早些回岛才是。”   霍剑飞笑道:“这也不能怪韦兄,我那位师妹自幼娇纵,任性得很,你就是劝她,她未必就会听从,但,如今既有三月之约,相信她不久自会来的。 ”   韦松问道:“少当家适才说,有事需在下效劳,不知是指什么事?”   霍剑飞‘哦”了一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皆因如冰师妹,自幼极得三位老菩萨喜爱,等一会韦兄见到三位老菩萨,务必要瞒他们一下,免得老人家伤心!”   韦松诧道:“少当家之意,要在下怎样蒙骗三位岛主呢?”   霍剑飞道:“简单得很,韦兄只要注意小弟,无论岛主问你什么,小弟点头,韦兄就说‘是’,小弟如果摇头,韦兄就说‘不是’。”   韦松听了,颇觉为难,他既然已知霍家父子包藏祸心,此次突然允应他谒见三圣,必有诡谋,要是遽尔答应下来,设或言出违心,造成什么不幸后果,他怎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怎能对得住师父的嘱咐?   霍剑飞见他迟疑不决,登时把脸一沉,冷笑道:“韦兄不必想得大多;小弟之意,不过欲藉韦兄之来,使三位老菩萨思念蓝师妹的心,略作绝望,不致因而终日落寞寡欢,纯出一番善意,韦兄如觉不愿,谒见之事,只好作罢了。”   韦松尚未回答,突见那丫环紫英端起酒壶,满满在他杯中斟了一杯酒,藉着斟酒之际,频频以目示意.似要他赶快答应下来。   他心性本极灵敏,心知必有缘故,连忙举杯笑道:“霍少当家吩咐,在下敢不应命,三圣威名显赫,中原之人,思慕之情,如饥如渴,在下惟恨不能早谒慈颜,干了这杯,就请应少当家导引一往吧!”   说着,一仰颈,喝干了杯中酒液。   霍剑飞这才重露笑容,也陪着干了一杯,推杯吩咐上饭,紫英先递给韦松一碗饭,却在替霍剑飞盛饭之时,假作失手,整整一碗饭,全倒在霍剑飞身上。   霍剑飞怒叱道:“你瞎了眼吗?”   紫英急忙转身过来,弯腰替他收拾,有意无意,身于恰好挡在韦松和霍剑飞之间,玉婉一折,将一方小纸,抛在韦松怀中。   韦松翻掌压住,迅速地塞在怀中,泰然举箸,和霍剑飞同用了饭,当即起身,出了石屋。   霍剑飞领着他遥奔一处戒备森严的宏伟大殿,登上约百级石级,老当家霍守义已在殿门前伫立等候,见了韦松只冷漠地点了点头,沉声问霍剑飞道:“妥当了吗?”   霍剑飞笑道:“妥当了。”   霍守义傲然唔了一声,转身前导,穿进殿门,里面是一条长廊,两侧尽是持刀大汉分立,整个大殿,却肃静无声。   韦松步至正殿之前,偶一仰头,殿上一方金字横匾,赫然写着“三圣宫”三个大字,再向四周细看,一色青石为壁,森森泛着寒意。   他忽然心惊不已,暗忖道:青石壁、三圣宫---啊!这和梦中情景,怎的这么相似!   —一脚步到了宫门,不禁迟疑不敢遽入。   霍剑飞在旁轻轻摇了他一下,沉声道:“韦兄,跟我来,三位老菩萨已经升座了。”   韦松愫然一惊,疾步而入,目光一抬,果见正面一处三尺高的石台上,并肩放着三张交椅,三个白发老人,状似入定,垂目而坐。   霍氏父子略一躬身,便算行过了礼,一左一右,登上了石台,韦松却诚心敬意,在距台一丈左右,倒身下拜,道:“晚辈南岳门下韦松,拜谒三位老菩萨。”   座上三个老人,仍旧垂首合目,一动也不动,但韦松耳边,却飘进一阵悠缓清晰的语声道:“起来吧!孩子!”   韦松再拜之后,起身垂手侧立,心中忐忑,暗想道:怪事!怪事!不但地方像,连三圣传音问话,怎的都如梦中一样?   思忖间,耳中语声又起:“你既是衡山门下,怎会眼神散漫,语无中气,不像习练内家功夫?”   韦松惶然答道;“晚辈本习玄门内功,近因忤逆师恩,业已自断心脉,破去了真气—   一”   一句话未完,座上三个老人突然一齐抬头张目,六道冷电般目光,一齐投注在韦松脸上,正中一个老人厉声道:“原来你是个叛逆师门的东西?”   韦松愧柞不敢出声,霍剑飞似比他更显得焦急,连忙抢着道:“老菩萨,这位韦兄自破真气,必有不得已的委屈,三位老人家怎不问他原因,便遽尔加以责备呢?”   老人重重“哼’了一声,道:“老夫平生最恨叛师欺祖之人,无论什么理由,都不能掩饰大恶,这种人,不见也罢,退座!带他下去!三日内遇有便船,立刻驱他离岛。”   说罢,三老一齐从交椅上起身,举步向殿后而去。   霍守义大惊,袍袖一拂,屈膝拦住,道:“三位老菩萨,难道也不问问他,关于蓝如冰在中原的所作所为了吗?他曾在鄂境遇见过如冰,带来许多消息—一”   为首老人怒声叱道:“这种人连师门恩都能辜负,纵有言语,必然也是假的,守义,照我的吩咐做,不必多说了。”   霍守义眼睁睁看着三老转人壁后,木然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好一会,才懒洋洋的站起来,耸耸肩,道:“一番心思,不想竟全属白费,三个老东西,居然顽固如此。”   霍剑飞更是怒容满面,冷笑道:“爹!他们不容置辩,拂袖而去,难道咱们就不能用强—一”   霍守义脸色一沉,断喝道:“噤声!”左右望了一阵,又道:“带他回去,为父自有他计。”   霍剑飞没有好气地踢了一脚,吼道:“滚吧!还待在这几惹气么!”   韦松挨了一脚,终于忍了一口气,低头退出“三圣宫”,心里却反感一丝安慰,因为,他虽不获谅于三圣宫,最少还没有为虎作伥,帮助霍氏父子,作什么亏心之事。   回到石屋,暗暗取出紫英抛给他的字条,展视之下,只见条上写着:“今夜三鼓,守候窗下,婢将导引夜人后宫,晋谒三圣,脱身并非无望,万盼忍辱耐心,毋忤逆霍爷子。”   看了这张字条,他仰面吁了一口闷气,恍然忖道;啊!原来三圣竟是故作如此,那一脚,挨得真是太值得了。   这一下午,韦松总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时而负手徘徊,时而躲在窗后向外偷窥,整整半日,紫英并未再送饮食来,而廊下花后,仍有两名挎刀大汉,遥遥守望着石屋。   天色慢慢暗了,寒风吹动园中树枝,阴影婆婆,有如鬼魅。   韦松困处石室,一面算计着时刻,一面却暗暗替紫英焦急,皆因园中守望临视之人始终不断,用什么办法才能偷进园来?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黑尽,远处已传更鼓响。   韦松紧捏双拳,匆匆束扎衣襟,一颗心,险些要从口腔里进跳出来,接着,是二更—一三更—一   蓦地,窗外已响起极轻微的叩击之声。   韦松心头一阵狂跳,拨开窗槛,月光下,果见紫英浑身劲装,背插长剑,站在空外花树丛中,向他不住招手。   韦松翻身跨出窗口,蹲身隐在花丛中,忍不住低声问:“姑娘,你怎能偷进园里来呢?”   紫英沉声道:“今夜园中巡逻守望的,是我哥哥和他的好朋友,三更才换他们值夜,所以不要在初更,但咱们务必须在天亮之前,悄悄赶回来。”   韦松松了一口气,又道:“三位老菩萨所居之处,戒备森严,只怕全是霍氏父子爪牙,怎能进去?”   紫英探手拉住腕肘,低声道:“公子只管跟我来,脚下放轻一些。”   韦松被她握着手腕,蹑足贴墙而行,掩掩遮遮。绕到园门,黑暗中突然窜出一个挎刀大汉,沉声问:“是紫英妹子么?”   紫英顿住脚步,悄声道:“哥哥,怎么了?”   大汉凑身过来,向韦松点头为礼,道:“霍守义正在上房密议,暂时不致查问。妹子快去快回,千万不可耽搁,万一暴露,咱们都没有命了。”   韦松感激地道:“多承大哥鼎力成全,但能脱身,必不忘大哥厚恩。”   紫英道:“这是我哥哥杨治,今天夜里,后园归他巡守。”   杨治急声道:“快去吧!秘道口,我已嘱李二哥等候多时了。”   韦松跟着紫英,疾步出了后转园,顺着风火墙向北转过一条横街,一闪身,进入一家灯光昏暗的房舍,紫英掩上房门,拉了韦松,径奔内室。   房舍中陈设极为简陋,内室中也只有一床一桌,这时,已有一个二十余岁粗壮少年,等候在房里。   那少年见了紫英,一句话没说,双手握住床沿,用力一掀,“轧轧”一阵轻响,木床翻起,露出一个阴暗的地洞。   紫英向他点头示谢,径自拉住韦松,循石级进人了地道,那少年紧跟着又拉动床榻,封闭了洞口。   紫英长吁一声,这才松了韦松的手,从怀里取出火把子,点燃了在前引路。   地道曲曲折折,地势渐渐上升,韦松一面低头行走,一面惘声问:“姑娘,这地道是通往三位岛主居处么?霍家父子久居岛上,难道他们不知道?”   紫英应道:“这是近一年内,由我哥哥和少数几位不甘心附从霍守义的志士,偷偷挖掘而成,原来准备万一有变时,可以护卫老岛主脱身,今无公子是第一个使用的人。”   韦松又问:“霍守义父子既然早有野心,三位岛主为什么不下手除了他们?”   紫英轻叹道:“公子哪里知道,那霍守义尽得三位老菩萨真传,又习过‘逆天大法’,一身武功,已难有匹敌,这些年来广树党羽,其势已固,何况,老岛主年纪已经大了,一旦正面冲突。未必更能一举制取得了他。”   韦松道:“这么说,今天霍剑飞所说的话,竟是真的?”   紫英冷笑道:“他口里怎会吐出真话来,‘逆天秘录’,确有其事,但是,经过情形,全不是他说的那样。”   韦松忙道:“姑娘可愿为在下一述?”   紫英一边走,一边道:“他告诉的话,可说恰好与事实相反,蓝霍都是三位老菩萨传人,这是不错的,但逆天秘录,却根本不是霍守义所发现。”   韦松问道:“那么,是谁发现的呢?”   “蓝世彬。”紫英接口道:“当时,蓝世彬毫无私心,欣然将秘录呈现于三位老菩萨,经过老菩萨体悟秘录武学,才发现逆天大法,正可补各种武功之短,譬如三圣本门武学,习后不能成家娶妻,若得逆天大法为补,就可以无碍结婚生子,老菩萨一喜,便有意将三圣一门,由蓝世彬继承。”   “后来为什么又生变故呢?”   “那是因为霍守义年龄较大,又为首徒,老菩萨怕他不服,为示公平,便同时将‘逆天大法’,分传蓝霍二人,约定以二年为期,一年之后,二人同时娶妻,第二年,再考验二人修悟进度,谁的修为好,谁便是三圣岛的继承者。”   韦松脱口道:“这办法很公平,难道霍守义反对?”   紫英冷哼道:“当时他怎敢反对,但霍守义为人奸诈,心里已暗萌歹念,他心知师弟武功修为在他之上,于是,等到一年之后,双方都已娶妻,便暗下毒手,趁蓝世彬练习逆天大法之际,用歹毒的‘石虎香’磨粉,撤于师弟练功室中,使他内腑中毒,偶一倒运真气,竟走火人庞,半个身子,陷于麻痹。”   韦松惊道:“啊!好毒的手段。”   紫英继续说道:“歹毒手段还不止此呢!蓝世彬中了暗算,明知是师兄做的手脚,但却顾念同门之情,不肯拆穿他的虚伪面目,便向三位老菩萨坦承真气练岔,无法如约与师兄竞争继承之位,三位老菩萨大失所望,不得已,只好将‘当家’的重任,付托了霍守义。”   韦松道;“那他总该是满足了?”   紫英愤愤道:“霍守义却心犹未甘,总是疑心生暗鬼,以为三位老菩萨必对师弟藏了私,未肯将‘逆天秘录上的精粹武功,向他公开,一再*问师弟,蓝世彬无奈,只得独自驾舟,离开了三圣岛。”   韦松慨然道:“这样,他总该罢手了?”   紫英冷笑道:“他不但不肯罢手,从此更起恶念,立意谋夺三圣岛岛主宝座,表面上收养蓝家孤女,实则开始广布党羽,准备逆师叛祖。”   韦松插口道:“他的野心,三位老菩萨知道?”   紫英道:“自然知道。”   韦松讶道:“那,为什么不趁他未成气候,早些下手,除此祸根?”   紫英喟叹道:“老菩萨不是没有除祸之心,实则心有余而力不足。”   韦松道:“为什么?难道凭三位老菩萨的绝世玄功,还制服不了霍守义?”   紫英摇头道:“这是一桩绝顶秘密,天可怜见,这些年,尚未被霍氏父子知悉,否则,三圣岛早该改名霍家三岛了。”   韦松正要追问原因,不想已行抵地道尽头,紫英灭了火褶子,贴耳在底壁上倾听了一会,又屈指轻弹了三长两短暗号,片刻,石壁“呀”然而开。   跨出地道,置身处境是一间密不透风的密室,室中仅有一名十四五岁小丫环掌灯而待,低声道:“三位老菩萨已经等了许久,韦公子快随我来。”   韦松慌忙肃容整襟,紧随那少女,转往密室后一间罗幔低垂的卧室,一脚跨进门去,眼前顿时一亮,只见室中设有三张锦凳,三至已赫然端坐凳上。   韦松俯首而入,紧行几步,屈膝跪倒,轻声道;“晚辈韦松,叩请三位老菩萨金安。”   三圣睁目注视他半晌,目光竟充满慈祥和亲切,于白日殿上迥然不同,仍是当中的一位开口,柔声道:“孩子。日间殿上,委屈了你了。”   韦松垂首道:“晚辈愚鲁,未能有为菩萨分忧,愧作实深。”   老人摇摇手道:“好孩子,起来说话。”   韦松应命再拜立起,目光微抬,三位老人都对他注目微笑,不约而同赞道;“好一个资质俱佳的天纵之才,可惜一身真气,竟被破了。”   左首老人感叹道:“我就说吧!如冰那丫头眼高于顶,既是约来的朋友,岂会庸俗?”   右首老人也接口道:“孩子,你在什么地方遇见如冰?快说出来.说得越详尽越好!”   其余二老也同声催促,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韦松便将自己途中缺少盘缠,竟欲押当母亲故物,跟蓝衣少年相识经过,详详细细述了一遍。   三老听了,不住地叹息!   “那丫头,人本聪明绝顶,但她负气一走,对老夫三人毫无思念之心,难道她心里还怨恨着我们?”   紫英在傍接口道:“依婢子看,如冰姑娘不但时时思念着三位老菩萨,而且,现在只怕正兼程赶路,要回来看望三位老菩萨呢!若不然,她为什么跟韦公子相约三月为期,又什么一见面就道出三圣岛身份?”   左首老人点头道:“这话也有道理,我说如冰丫头绝非负情寡义之人,她一定会回来。”   右首老人转面又问韦松道:“好孩子,你再说说,好端端地怎会把一身真气都破去了?”   韦松黯叹一声,从十年艺成返家,遭逢惨变说起,以后君山赶会,中毒得救,如何错识田秀贞.蒙受不白之冤,岳阳城中遇见恩师,无法表白心迹,自断心脉破除真气这段经过,扼要简练的陈述一遍。   三圣听了,个个耸然动容,坐在正中的首圣愤愤道:“这么说来,其错全在那北天山神手和尚,识人最贵知心,他既然信不过你,当初就不该以本身真力,助你祛毒,一旦援以玄功,就该全予信任,怎能被几句谗言谣言所惑,就硬*你自断心脉废去武功,这和尚真是太岂有此理了。”   韦松连忙跪下,俯首道:“人言如刀,往往令人百日莫知,此事只怪晚辈阅历粗浅,径顾一意孤行,以致不谅于天下。万毒教更趁机推波助澜,欲陷害晚辈于万劫不复恶名,那时武林中人人如此宣扬,亲如授业恩师尚旦难以剖解,何况神手老前辈。”   二至爱怜地颔首长叹道:“中原武林,是非最多,彼此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最是令人齿冷,所以三岛子弟,向来严禁踏入中土!”   韦松心中一动,借机忙道:“老菩萨圣明洞烛世情,晚辈衷心敬服,但三位老菩萨亦是中土人氏,让他万毒教肆虐,武林苍生蒙辱,唇亡则齿寒,三位老菩萨何忍坐视。”   二圣连连摇头打断他的话:“中原武林都死光了,与老夫何干?天降劫运,定数难逃,正该那些奸诈倾轧的匹夫,好吃些苦头。”   韦松朗声道:“老菩萨之言,毕竟流于偏激。晚辈想,中原尽多忠义正直之士,历代武林豪侠,慨掷头颅.豪气千秋,可歌可泣之事,岂能因三数小人劣迹所掩蔽。再说,君子小人,普天下何处没有,就如霍守义父子—一”   首圣突然一声断喝:“住口!”   韦松怵地一惊,顿感失言,连忙垂首身道:“晚辈一时失礼,老菩萨务赐愿谅。”   三圣默默相对,好半晌,不言不动,但神情却显得十分激动,六道冷电般目光,不住在韦松身上扫视,足足过了盏条光景,首圣最先闭目挤落两颗晶莹的泪珠,长叹一声。   “唉——”   接着,二三圣,也不约而同黯然发出一声叹息:“唉”   韦松惶恐万状地道:“晚辈轻率.实在该死—一”   三圣仰起脸来,嘴角泛现一丝苦笑,道:“孩子,你的话没有错,武林兴亡,匹夫有责,但是,唉——”   首圣面上肌肉一阵牵动,接着道:“霍守义父于逆谋叛师,我们焉有不知道的,但,孩子,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隐忍着不肯发作?”   韦松频首道:“晚辈愚鲁,正想叩问老菩萨——”   二圣挥手示意,嘱紫英和那小丫环先向室外巡视一番得确知无人窃听。这才慢慢地对韦松道:“这件秘密,我们隐瞒了足足十八年,要是早被霍守义那逆徒知道,此时已没有我等三人的命在了!”   首圣迅即接口说道:“实对你们说吧!十八年前,老夫三人神功已失,霍守义如果一旦发动,合我三人这力,也难以胜他!”   韦松骇然大惊,不觉失声道:“三位老菩萨怎会失去神功?”   首圣喟叹道:“这话应该从十八年前说起,你知道我们最钟爱的二徒蓝世彬么?”   韦松道:“晚辈听紫英姑娘说过,关于‘逆天秘录’的事。”   首圣感慨地仰面望天,幽幽道:“十八年前,也是这间练功室,也是天色未明的深夜,为了半部‘逆天秘录’,霍守义师兄弟相残,*迫如冰爹爹远遁离岛,消息传到此地,正值老夫三人运行逆天大法的紧要关头,陡被那令人震惊的消息所扰,一口直气走岔,‘七坎’穴上,突觉血行滞阻,运气已无法畅能,一身功力,再也无法施展—一”   二圣接下去道:“当时,老夫三人俱已看透了霍守义阴谋奸险的用心,自知如使他发觉我等功力已难施展,三圣岛上,横祸立生,迫不得已,只好隐忍未发,为了安抚他,更忍痛将岛上事务,尽行交他掌管—一”   三圣继续说道:“但老夫何尝不明白,似此下去,终难免有一天被他识破真相,于是,便采取三件步骤。第一:收藏了“逆天秘录 退居后宫,不再闻问岛上事务,表面却声称:   秘录已被蓝世彬盗走,以绝他谋夺之心;第二:全心将我等三人毕生所学,倾囊授与蓝如冰那丫头;第三:暗地潜修逆天大法,希冀打通滞阻的七坎重穴,这样,才算安稳渡过了十八年。”   韦松听了这番话,又惊又骇,忍不住问道:“这些年来,三位老菩萨已经重新打通了闭塞的穴道了么?”   首圣摇头叹道:“练修武功,不能有分毫之差,一旦失手,十余年弹指即过,如冰丫头既未能尽得我等之长,闭塞的穴道,也始终无法打通,要不然,又怎容霍守义父子倒行逆施,一迄于今!”   韦松惶然又问道:“三位老菩萨仅只七坎穴闭塞,真气无法畅通,并非走火人魔,论理应不至无法打通闭穴,其中莫非有怎么为难之事?”   二圣点点头,道;“打通闭穴,本非难事,但我等穷十余年时光,竟没事倍功半,只因缺少一种稀世难觅的奇药为辅!”   韦松忙道:“敢问须要何物,始能成功?”   三圣答道:“那药纵在中原,也难寻觅,何况海岛,如冰丫头独自前往中原,名虽寻父,实则也是欲替老夫三人,寻找一种名叫‘返魂香’的奇药!”   “什么?返魂香?”韦松险些从地上一跃而起,急问:“敢问那返魂香,是否生长难见天日的阴湿山谷,茎高三尺,约粗二分,叶分三叉,枝叶边缘,呈血红之色,不开花,但远闻却有异香?”   三圣同时一震,诧问道:“正是那种形状,你—一你难道在哪里见过?”   韦松急声又道:“假如没有返魂香,却有用返魂香揉奇药百种,炼成的‘返魂丹’不知可有效用?”   三圣又是一震,同声道:“那自然更好,你知道何处有那东西?”   韦松长吁一声,躬身道;“三位老菩萨洪福齐天,晚辈身边,正有近百粒‘返魂丹’。”一面说着,一面取出铁匣,双手呈上。   首圣接过药匣,掀开匣盖,一见之下,眼中精光闪烁,竟簌簌流下一串热泪,神情激动地喃喃说道;“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十八年忍辱岁月,从此可以一挥而去了。”   韦松道:“这些奇丹,晚辈得自华山地底石府,本为解散六大门派中毒之人的需用,好在数量尚有许多,三位老菩萨尽请取用。”   二圣也热泪盈眶,连声道:“但得三颗,便已足够,如此珍物,怎能暴殄”   首圣伸出颤抖的手指,正想取丹,右首锦凳上的三圣突然沉声道:“大哥且慢!”   首圣一怔,停手问道:“三弟有何高见?”   三圣右臂疾探,从首圣怀中接过铁匣,‘啪’地掩上匣盖,正容说道;“无功不受禄,这孩子寻求这匣灵丹,不知遭遇了多少艰难,原为拯救大大门派之人,我等无寸功,怎能平白受他的灵药。”   韦松忙道:“不!六大门派实际不须使用许多,三位老菩萨千万不必拘泥俗节。”   三圣轻叹道:“孩子,你知不知道,返魂丹功能助长内力,洗经伐髓,你心脉虽断,真气虽破,有这百粒灵丹,也不难修复失去的功力,你为什么不肯留作自用,却愿转赠我等?”   韦松垂首道:“晚辈不过武林中俗子凡夫,何敢与三位老菩萨相较?灵丹关系武林命脉更不敢暴殄天物!再说,晚辈心脉截断,也并不是返魂丹所能疗治的。”   三圣道:“一粒灵丹,可抵三十年苦修,你心脉虽断,至多多用几十粒,焉知不能疗愈截断的脉络?”   韦松摇头道:“晚辈怎能为一己之私,浪费奇珍异物。”   三圣脸色一沉,将铁匣仍旧交还韦松,道;“你不愿浪费奇珍,老夫三人何能居此厚福。你还是拿去吧!”   韦松捧着那只铁匣,一时愕然失了主意。   紫英瞧着不忍,轻声道:“三位老菩萨念在他一片真诚,就收下三粒吧!”   三圣冷冷摇头,毅然道:“不!老夫等得了十八年,何尝不愿神功早复,但如此飞来福缘,却不愿承受。”   首圣忽然低声道:“三弟,为兄倒有个两全之策。”   向韦松摆摆手道:“孩子,你先往隔室少待,让我们老兄弟私议一下。”   韦松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又不便拒绝,只好拿着铁匣,独自退到隔室。   首圣打的什么哑谜?   ------------------------------------------- ----- 第三十一章 投桃报李 韦松孤零零站在那间密不透风的密室中,等了约莫半盏热茶光景,紫英笑嘻嘻探过头来.道:“公子快来,老菩萨已经答应了。”   韦松大喜,急急奔进丹室,只见三位老人面上,都带着欣然笑容,首圣向他点点头道:   “我等已同意暂时借用你三粒返魂丹,但你必须答应,一日一夜之后,我们仍要还给你。”   韦松听了,不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想:灵丹疗疾,只有吞下肚去,既然吞下肚去,短短一日一夜,他又怎能再找三粒返魂丹来还我?三老秉性怪异旦别逆拂他的意思,先答应了再说。   主意一定,便爽然道:“三位老菩萨吩咐,晚辈谨遵就是。”说罢,取出“返魂丹”   盒,双手呈上。   三圣相视一笑,竟不再客气,各取了一粒丹丸,投人口中,然后挥挥手道:“回去吧!   明夜此地,咱们仍在这间密室相候。”   韦松不便再问,唯唯告退,仍由紫英带领,循那秘密甬道,回到后园石屋,天色恰好发白。   他武功失去之后,体力已与常人无异,一夜未眠,这时面会三圣,陈言献药,心中舒畅,再无牵挂,倒头一觉,睡得竟十二分香甜。   直到晌午时分,朦胧之中,突被一阵冷笑声惊醒,韦松翻身下床,却见外间饭桌上,已放满热腾腾的酒菜,霍剑飞面含冷笑,叉手立在床边,双目炯炯,瞬也不瞬*视着他!   韦松连忙陪笑道;“霍兄好早!”   霍剑飞道:“早?午时已过半刻,韦兄尚高卧未醒,难道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吗?”   韦松心头一跳,忙道:“睡是睡得很好,只是在下想及岛主严限二日,今天便须离岛,而那位蓝家姑娘迄来归,祖传翡翠无法赎还,心中耿耿,前半夜竟未入梦,是以懒散了半日。”   霍剑飞扬扬眉头,道:“你怎知今日便须离岛?”   韦松诧道:“这—一不是昨日老岛主亲口吩咐的吗?”   霍剑飞不屑地冷笑一声,道:“他说他的,你住你的,没有咱们命令,只怕你想走也走不了呢!”   韦松讶然道:“这是怎么说?”   霍剑飞转身先向外间走去,漫声道:“先别多问,咱们~边吃,一边再谈。”   韦松不知他何以突又改变了态度,怀着满腹惊疑,匆匆抹了一把脸,赶到外间相陪,但见桌上菜肴甚丰,另有两壶陈年花雕,却不见紫英在旁侍候。   霍剑飞一改昨日暴怒之态,亲自替韦松斟酒,举杯道:“昨日殿上,万不想三位岛主竟对韦兄不谅,家父与小弟返宅之后,深感不平,整整气恼了一天,招待诸多简慢,韦兄不要介怀。”   韦松慌忙致谢道:“不敢当,不敢当,因小弟这不速之客,使贤父子受窘,心实不安。”   霍剑飞道:“昨日之事,韦兄当已看出,敝岛三位岛主,一意孤傲,竟不由韦兄解释,立即下令逐离本岛,这种偏激傲慢的做法,非但小弟深为韦兄不平,合岛上下,人人都被岛主这般横蛮无理的压制,久已不满,近日内,只怕会激起什么意外变故!”   韦松惊道:“真有如此严重么?据小弟局外人的看法,三位岛主武功盖世,手创三圣岛,足不履中土,而盛名远播海内,如此成就,世上能有几人,故而心高气做,目无余子.或许是有的,至于说,因此激起变故—一”   霍剑飞重重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头,抢着道:“这是本岛内部的事,韦兄自然很难了解,小弟今日聊备粗肴水酒,乃是有一桩小小的要求,希望韦兄赐允合作。”   韦松心下暗惊,口里却故作不懂,问道:“霍兄的意思,是要小弟依限离岛?”   霍剑飞扬声大笑道;“错了,小弟之意,恰好相反,乃是盼望韦兄能长留岛上,永为本岛上宾—一”   韦松一惊,出了一身冷汗,失声道:“要我永远留在三圣岛上——”   霍剑飞道:“正是。”接着笑容尽敛,正色又道:“自从韦兄莅临,为我如冰师妹带来讯息,小弟感佩无由报偿,咋日和家父一再细商,韦兄心脉断后,真气虽破,但家父亲习‘反序逆天大法’,正可替韦兄接续震断的心脉,经小弟苦求,家父已经答应了,所以,岛主虽有限期离岛之命,愚父子已决定大胆违忤一次,私下作主,将韦兄留在岛上,全力管你接续心脉,恢复失去的内力,不但如此,家父更愿将本岛独门武功相授,使韦兄成为武林中绝顶高人—一”   他说得口沫横飞,滔滔不绝,韦松听在耳里,却越来越愫然惊心。   暗想,自己来到三圣岛,不过两天,霍氏父子对自己的态度,前后已反复过三四次,时而视之如囚徒,时而待之如贵宾,由此可见,霍氏父子阴怀诡谋,绝非虚言了。   既然他们已存反叛之心,大可一刀杀了自己,为什么又这般故似亲密呢?   越是表面亲密,也许用心就越是毒辣。   韦松愫然惊觉,连忙截口问道;“贤父如此错爱,实令在下问心难安,霍兄如有须用在下之处,敬请明言,只要力之所及,自当效劳。”   霍剑飞立刻浮现出诡异的笑容。连点头道:“韦兄不愧聪明人,当真是玲珑心窍,一点就透,实不相瞒,小弟有一事相托,要请韦兄鼎力相助。”   韦松暗自冷笑忖道:果然不出所料。脸上却故作诚挚,道:“霍兄只管吩咐。”   霍剑飞从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精致的象牙小盒,轻轻放在桌上,低声说道:“这只象牙小盒,乃蓝师妹闺房中存放心爱物件的盒子,韦兄请妥为收藏,但千万不可私自掀启盒盖。今三更时侯,家父当再禀告三位岛主,就说适有便船,将送韦兄离岛,但是,韦兄因在中原与蓝师妹相遇时,蓝师妹曾托韦兄带来一只小盒,嘱托必须面呈岛主,你既然即将离去,故而恳请当面向岛主辞行,兼呈托带之物—一”   他话尚未完,韦松已骇然岔口道:“什么?今夜三更?蓝姑娘托在下带来一只小盒,要面呈岛主?霍兄说的,就是这一只象牙小盒吗?”   霍剑飞笑道:“不错,正是这只小盒。”语音一变,冷冷又道:“岛主对蓝师妹素来喜爱,闻说有物面呈,必然会应允再见韦兄一面,那时候,韦兄就将这只小盒,当面呈交三位岛主,其他的事,就不必韦兄费心了。”   韦松听罢,登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目不转瞬望着那只精致的盒儿,心里既惊又怕,思潮纷涌,不用猜,盒中必定藏着什么毒物或阴谋,霍氏父子欲借他之手,暗害三圣,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   但他胆心的,是时间上的匆促,三圣约他今夜三更再于密室唔面,而霍剑飞也约他三更的时候,假称辞行,面呈象牙小盒,要是这消息不能立即送达后宫,一时被霍剑飞挟持行事,他已失去反抗的力量,三至也未能及时打通阻塞的“七坎”重穴,霍氏父子无人能制,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他万想不到霍氏父子竟会发动得这么早,而且,会恶毒地要他下手,是以,只顾惊慌骇诧,竟不知应不应该答应。   霍剑飞见他怔忡不语,顿感不悦,冷冷道:“韦兄敢情是不愿意吗?”   韦松忙道:“啊!不!在下的意思,正因不知霍兄怎会突然要在下呈交这只小盒?因为—一因为,蓝姑娘实际并没有—一”   霍剑飞霍地冷笑一声,道:“这个韦兄就不必多问了,反正事成之后,自有你数不尽的好处,事若不成,于韦兄也没甚不利,小弟言尽于此,其实也由不得韦兄不肯。”   立罢,站起身来,傲慢地又加了一句!   “三更时候,小弟再来相请。”便扬长自去了。   霍剑飞去后,韦松暗骂不已,心道:好个叛师欺祖的狗贼,姓韦的岂是贪生畏死之人,这一次,算你们父子走了眼,韦松拼却一死,也不会为虎作伥,于这无耻的勾当—一想到这里,一把抓起那只象牙小盒,便欲向墙上摔去。   谁知手才触及盒面,倏忽间人影一闪,一个人悄没声息低头而入,却是杨紫英。   韦松大喜,不觉脱口道:“姑娘来得正好——”   杨紫英突然以目示意,自行低头收拾残肴盘盏,韦松一回头,才见一个挎刀大汉,正倚在房门口。   那挎刀大汉一脸淫邪奸笑,冷声道:“正好如何?难不成韦公子还有意叫她到房里去温存一番?”   杨紫英粉面登时绯红,怒目娇嗔道:”赵老大,请你嘴里放干净些!”   持刀大汉越发得意地哈哈笑道:“啊哟!我的杨姑娘,瞧你那份三贞九烈的模样。说句不怕你脸红的话,姓赵的早看出你心里的鬼念头了,平时咱们摸一下也不肯,这两日尽跟这臭小子眉来眼去,你是想他带你去寻你那主儿么?老实对你说,那是空心汤圆,早死了这条心。”   杨紫英被他讥消嘲讽,气得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似甚有顾忌,不敢再出言顶撞。   韦松突然心念一动,立刻接口笑道:“姑娘真有意要跟在下到中原去吗?那容易,等一会在下对霍少当家说一声,讨了你一起上船,你看可好?”   一面口里调笑,一面假作风流,探手一把,拉住杨紫英的纤手,轻轻捏了一下。   杨紫英骇然一惊,仰脸匆匆扫了韦松一眼,眸中充满迷惘诧讶之色,猛可挣脱了手,嗔道:“公子请放尊重些!”   那赵老大咯咯笑道:“他妈的,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居然还色迷心窍快活!”   韦松毫不为忤,反笑着拿起桌上象牙小盒,塞在杨紫英手中,道:“这东西是霍少当家付托的,替我好好拿到房里去,小心了,千万不能打破了!”   杨紫英自然认得那只小盒是蓝如冰房中之物,心知必有缘故,低头接了,移步姗姗向卧房走去,韦松脚下一错,却又将她去路拦住,一手搭住她香肩,竟和她并肩相搂,凑过鼻子向她头上一阵嗅,连道:“唔!好香!好香,姑娘擦的什么油?”纯是一副色迷迷的纨挎公子神态。   杨紫英只羞得从玉颊直红透颈子,却又不知他如此做作,用心何在?只好低垂螓首,不声不响。   韦松借着嗅闻发香,手上轻轻又捏了她一下,凑在她耳边,急急低声道:“杨姑娘,你自信能杀得了这姓赵的么?”   杨紫英骇然一震,惊诧地扫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韦松忙又扬声笑道:“好!我一定向霍少当家说,带你同到中原去逛逛,哈!中原风光,真是说也说不尽—一”   偷眼一溜赵老大,恰好正被门帘挡住,看不见房中情景,忙又低声道;‘快下手,时间已经迫不及待,快下手杀了他!”   杨紫英虽然不明原因,但见他神情紧张,决非戏言,当下假作挣扎,用力一扭,挣脱了韦松拥抱,沉声道:“韦公子,请你老实一些好不好?”   韦松哈哈笑道:“害什么臊,等我告诉过霍少当家,你就是我的人,还有什么好害躁的!”   一面胡说,一面张开两臂,满脸邪笑,向杨紫英扑抱过来。   杨紫英连连后退,转瞬已退到房门边.突然惊呼一声,扭身向外便奔,似有意,似无意,竟一头撞在赵老大怀里。   赵老大何曾防备,心里一阵荡漾,正待趁机搂住也揩揩油,软玉温香刚一人怀,突感胁下“期汀’重穴之上,被重重戳了一指。   可怜他笑也没笑出声来,哭也没哭出声来,身子一阵抖,已经木偶般不再动弹。   杨紫英反手一抄,迅快无比将他拖进房里,掼在墙角,向外张望,幸而并无旁人,便急问韦松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韦松气急败坏,大略将霍剑飞胁迫之意,说了一遍,道:“如今时已迫切,今夜三更,霍氏父子必然发动,你必须立刻将这消息,飞报后宫三位老菩萨。”   杨紫英略一沉吟,切齿道;“好!看来只有硬拼一场了,公子快随我一起去吧!”   韦松急急从赵老大身上剥下衣服,自己扮成他的模样,杨紫英骈指点了他的死穴,将尸体拖人卧室,放在床上,面向床里,用被盖好,做成熟睡的样子。   两人收拾妥当,杨紫英顺手将那只象牙小盒揣在怀里,疾步穿过后园,打开园门,一前一后,低头循街疾行。   这时候,街道上来往尽是身着蓝衣,腰悬弯刀的年青壮汉,个个神色匆匆,低头疾行,谁也没有注意到谁。   转入那间民房,恰值紫英的哥哥杨治和少年李二都在房中,大家听说事已有变,不觉尽都失色。   杨治道:“园中监视韦公子的人,每三个时后轮换一次,你们杀死赵老大,最多能隐瞒三个时辰,必被查觉,只怕霍守义不会再等到三更以后了。”   韦松骇然道:“这可怎么办?当时在下竟没想到这一点! ”   杨治毅然道:“人已经杀了,迟早也拖不过今夜,这样吧!我现在就去请求接替赵老大的班,能获见准,就能拖延一些时候;李二哥赶快召集人手,护守后宫;妹妹仍旧带韦公子循密道进宫,看看三位老菩萨闭穴已经打通了没有?从现在起,不必再回石屋去了。”   分配定当,各人立即开始行动。紫英和韦松奔入地道,一路向宫中赶,韦松心急,只觉那地道似比前一次长了许多,好半晌,还未走到尽头。   忍不住轻声问:“紫英姑娘,令兄嘱咐李二哥召集人手,护卫后宫,你们共有多少人?   能不能抵抗得住霍家父子?”   紫英毫不思索应道:“我们连宫中近侍,大约共有二十几人,护卫后立,尽够了!”   韦松骇然道:“共仅二十余人,怎能与霍家父子对抗?”   紫英道:“咱们虽然人少,但人人均抱必死之志,可以以一当百.拼命死战,霍守义虽有死党,但他们未必真正同心协力,何况欺师叛祖,必底总难免有所恐惧,三位岛主失功的事如果不泄露,霍守义也不敢正面跟三位岛主为敌,怕只怕—--- 。”   话未说完,忽然听得前面地道中,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响。   紫英顿时住口,‘噗’地一口,吹灭了火炬,拉住韦松贴壁而立,同时,从腰间轻轻拔出一柄匕首—一   火光一灭,对面奔来的脚步声也遽尔静止,一个气急败坏的娇柔之声问道;“是紫英姐姐吗?”   紫英长吁一声,收了匕首,应声道:“原来是珠儿妹妹,把我吓了一大跳。”接着又燃亮了火折子。   光亮复明,韦松才看见一丈以外,立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是昨夜在地道口接应自己进宫的宫女。   珠儿也看见了韦松,喜得拍手道:“韦公子也在这儿,真是太好了,三位老菩萨正要通知姐姐,设法请韦公子入宫一见哩!”   紫英惊喜道:“老菩萨们闭穴已经通了么?”   珠儿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从昨夜你们走后,三位老菩萨便连夜闭关行动,直到刚才,忽然启关,要我急请韦公子相见!”   紫英迷惘地回顾韦松,道:“公子那三粒药丸,不会有甚差错吧?”   韦松道:“决不会有甚失错,那是在下亲手从华山地底石府中得到,并且已经先后救治过三大门派掌门人.怎会差错。”   紫英含笑颔首,道:“假如不是药丸有错,那就一定是三位老菩萨闭穴已通,神功已复,谢天谢地,咱们不用惧怕霍守义了!”   珠儿问道:“霍守义他们怎么样了?”   紫英拉住她的小手,笑道:“好妹子,别耽误时间,一边走,姐姐一边告诉你—一”   三人走完地道,密室中暗门早已开启,珠儿尚未来得及通报,韦松已经迫不及待,径自奔入三圣丹室。   触目所及,只见三圣仍如昨日一般,并肩坐在三只锦凳上,三个人面上肃穆端正,既无法看出功力恢复后的喜悦,也看不出有何尤戚或不快。   韦松抢前一步,屈膝跪倒,垂头道:“拜见三位老菩萨!”   三圣同时颔首,同时摆手,几乎也同时开口,道:“坐下吧!孩子!”   韦松如命落坐,正想问候服药后效力,首圣却抢先说道:“昨夜老朽三人服过返魂丹,经六个时辰以逆天大法运气反冲’七坎’穴闭塞的穴道,直到今日上午后,才算打通了闭穴,使闭阻了十八年的真气,可以上行畅达全身。”   韦松和紫英听了大喜,不约而同跪下道:“恭贺三位老菩萨神功修复—一”   二圣摇摇手,道:“你们先别高兴,刚才话才说了前一半,还有后一半没有说!”   韦松激浪道:“怎的还有后一半?”   二圣苦笑了一下,道:“让老朽来接下去吧!经过整日六个时辰,老朽三人发现闭穴虽借药力打通,但因‘七坎’重穴阻塞过久,这十八年来,无法提练真气,三人的武功,等于荒芜了十八年,是以穴道虽通,咱们兄弟一身功力,已各只剩下七成,不复有当年充沛了。”   “啊——”紫英等不禁同声发出一声低讶。   韦松忙道:“晚辈这儿尚有丸药甚多,三位老菩萨不妨再用几粒,助长真气,功力不难复当年同样深厚!”   三圣微笑摇头道:“不能!三粒灵丹,老朽等已生受太多,岂能再浪费奇药?何况,这是老朽等年迈,真力趋于衰弱.纵然浪费珍物,未必便能重获昔年功力。须知练武一途,有如为学之道,恰似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的美意,老朽等只好心感。”   杨紫英忍不住岔口道:“以三位老菩萨如今已有的七成功力,制服霍守义父子,不知能不能——?”说到这里,忽然住口,未再往下直言。   首圣自然明白她的含意,轻叹一声,缓缓说道:“欲云:道消则魔长,霍守义已得我等全部真传,十八年来,朝夕磨砺,武功想又大进,似此如欲一举将他制服,只怕力难从心。”   杨紫英粉脸刹时变色,脱口道:“这一一这怎么办?”   二圣却微笑道;“你们不必担心,制服叛徒之法,我等已有成算在胸,但不知韦少侠愿不愿意依计而行?”   韦松不假思索,应声道:“只要晚辈力之所及,虽赴汤蹈火,决无反顾。”   三圣听了这话,同声赞道:“能得少侠一诺,大事便可成了,少侠请过来。”   韦松满怀讶诧,如言起身,行到三圣面前。   首圣对向珠儿和杨紫英挥挥手,道:“紧守丹室门户,三个时辰之内,任何人都不许进来惊扰!”   珠儿和杨紫英互望一眼,迷惘而为难地道:“老菩萨,现在霍守义——”   二圣脸色一沉,打断了二人的话,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三个时辰之内,决不许有人进人这间丹室。”   两女不敢再说,裣衽低头退了出去。   丹室之门,“呀”然而闭,室中只剩下三圣和韦松。   首圣命韦松取来一只锦垫,铺在壁角地上,叫韦松卸去外衣,仅余内衫,二圣和三圣,分握他左右脚踝内侧“照海、“中封”两处穴道,首圣盘膝坐在锦垫前端,两只手掌,紧紧与韦松双掌相抵。   这番动作,怪诞得令人莫测高深,韦松忍不住轻问道:“三位老菩萨,要——”   首圣突然掌上一紧,两股强猛的内力,循着韦松掌心直通而入,同时沉声道:“孩子,谨记,‘逆天大法’精华所在,乃是五雷聚元,反脉渡力神功,赶快放松百骸,开敞丹田,百零八穴,十二重楼,清浊二气,交互施为,切莫阻抗随着语声,二圣和三圣一齐立了起来,竟将韦松头下脚上,倒倚在墙角。   这一来,韦松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但,事实已不容他再作拒绝,因为当他身形倒竖的刹那,手足四肢,已如浪如涛般涌进来四股狂猛无涛的劲力,迅速透过玄关紫府、期门和百汇、风府等督脉经,齐聚在他已经点断的心窝“天池’、‘坚络三焦”等剑伤之处。   他感到心脉裂断的地方忽然一阵巨痛,脑中”轰”然一声,便失去了知觉—一曰   口   四   时间在死寂中缓缓流过,一刻,二刻,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丹室外,天色已渐渐暗了。   杨紫英和珠儿焦急不安地交叉来往踱着步子,不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一下室中动静。   起初,丹室中不闻一丝声息,到后来,却逐渐透出一阵阵重浊的喘息之声。   杨紫英摇摇头,轻声道:“三位老菩萨行事总是诡秘难测,他们把韦公子留下丹室中,难道要传他三圣门中独门武功?”   珠儿道:“依我看,只怕不止传他武功而已—一”   紫英惊问道:“难道你已经知道老菩萨的用心?”   珠儿点头道:“猜着啦!午后三位老菩萨令我去找你的时候,我曾经听见他们在低声叹说:“如冰那丫头性子偏激,难望大成,不如成全了他,既报他赠药盛情,又可由他制服叛徒,否则后果委实堪虑一”,我只听了一半,便奉命从地道来寻你和韦公子了。”   杨紫英惊道:“照你听来这些话,三位老菩萨莫非正合三人之力,在替韦公子续接已断的心脉?”   珠儿抿嘴道:“也许不止为他续接心脉呢!你试想,三位老菩萨虽然借药为打通“七坎’穴,功力仅复了七成,无法制服霍守义,假如他们同时将内力转注在韦公子体内,岂不是可由韦公子一人运用三位老菩萨合并的功力,霍守义怎会再是敌手—一”   杨紫英骇然道:“这主意虽好,但霍守义父子如今随时都可能发动,万一在他们行功未毕的时候发动起来——”   谁知这句话才说了一半,猛听得外宫暴起一阵喊杀之声,人声足音,乱成一片。   珠儿顺手从廊下壁间摘下两柄长剑,一柄递给杨紫英,一柄提在手中,沉声道:“姐姐守住室门,小妹去看看!”   她身形刚动,只见几条人影如飞奔来,为首一个手擎双刀的少年,正是李二。   杨紫英立刻迎上前去,急问道:“李二哥,怎么样了?”   李二哥喘息着道:“事情不好了,杨治大哥请求接替赵老大的班,不但没有获准,反引起霍剑飞的疑心,亲往后园查看,秘密因而泄露,现在,杨治大哥已经—一”   杨紫英心头一震,抢着问:“他怎么了?”   李二伤感地抹一抹眼角泪痕,道;“紫英妹子,不要难过,杨大哥已经为老菩萨尽了力量,被霍剑飞那小贼掌劈在后园石屋前—一”   杨紫英娇哼一声,脑中金星乱闪,连忙扶着墙壁,定了定神,银牙狠狠一挫,切齿吞声骂道:“好啊!霍剑飞,小贼!杀兄之恨,我紫英要连本带利要回来!”   李二拍拍她的香肩,无限关怀,只恨难以言语形容,停了停,道:“现今叛贼业已发动,贼党已开始进扑内宫,咱们时间太仓促,人手尚未聚齐,须得即禀三位老菩萨。”   珠儿摇摇头,低声道:“岛主吩咐,三个时辰以内,无论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进丹室惊扰。”   李二惊呼道:“但是——”   珠儿接口道:“李二哥,老菩萨如此吩咐,咱们怎能违拗?”   李二毅然一顿足,回顾身后另三名大汉道:“好吧!李二受岛主厚恩,今日正是报答之时,兄弟们,势迫至此,你们—一你们还是早些退出宫去吧—一”   三名大汉同时厉声道:“李二哥,这是什么话?你不怕死,难道我们倒要活命?”   李二赞道:“难得!难得!二位姑娘好好护卫后宫,咱们有四个兄弟,至少,还能在宫门口挡它一阵!”   他毅然倒身向丹室遥遥拜了三拜,“呛”地双刀一击,喝道:“兄弟们!走!”   四条人影贴地掠起,奔扑前官,尚未抵达宫门,迎面已蜂涌进来一大群呐喊人群。   那群人约有五六十人之多,一路叫喊着挥刀扑进宫门,为首一人,是个瘦削秃顶中年汉子,手里倒提着一对护手钩。   李二紧一紧手中双刀,低声道:“你们不要轻动,看我先杀了张秃子,再一齐出手,务必拼死堵住宫门。”   说罢,双刀一翻,突然厉声大喝道:“岛主圣驾在此,张秃子,你要造反吗?”   这一声喝,宛如晴天霹雳,刚踏进宫门的人,都不由一惊却步,秃顶中年汉子骇然抬目,但见寒刀一闪,李二的刀锋已飞临胸前。   他一身修为原本不弱,怎亲遽闻“岛主圣驾”四个字,一时惊慌失措,及待要论钩封架,竟慢了一步,惨呼一声,刀光绕身而过,上半身和下半身立即分了家。   那两柄护手钩“当当”连响,坠落地上。   其余众人尽被先声所夺,呼啸着一齐倒退,向宫门外涌去。   跟随李二的三条大汉同声暴喝,钢刀飞舞前扑,退得慢些的,登时又被砍倒三四人,李二横刀挡住宫门,大叫道:“岛主待你们不薄,谁敢反助叛贼的,张秃子就是榜样!”   众人踉跄退出宫门,始才站住脚步,群情惶惶,竟无人再敢出头,宫门前虽然集结了数十人,却静得没有一丝声息。   李二双刀交叉护胸,厉声又道:“霍守义父子反恩为仇,欺师叛祖,罪魁祸首,你等虽被威胁,岛主却深知你们情非由己,圣恩浩大特令李二晓谕!凡是倒戈击贼的,不但不究既往,扫平叛贼后,尚可论功行赏,自认仍是三圣门下的,站过这边来。”   叛众中本多盲从之人,听了这话,有些果然开始犹豫起来,其中有几个本性比较善良的,早身不由己,都携了兵刃,向李二奔来!   谁知那几人才到宫门前,突然纷纷弃了手中刀剑,一个个扑倒在地,挣了两挣,登时气绝。   众人大声哗叫,蓦闻一声冷笑,一条人影快似电掣般掠空而至,人彭飞处,竟是少当家霍剑飞。   霍剑飞手按剑柄,首先横目扫了众人一眼,冷冷道:“还有谁要跟这几个心志不坚的东西作伴?”   众人嗫嚅地低下头去,无人敢应,霍剑飞目光一扬,复对李二冷笑道:“难怪那姓韦的小辈竟能从容遁走,敢情竟是你的主意?看你不出,平时装傻卖愣,今日居然螳臂挡车,当众诬陷我霍某父子。李二,你的胆子倒不小!”   李二抗声道:“你父子身受岛主教养重恩,不思报偿,反行此欺师灭祖勾当,三圣门下之人,谁都可以得而诛之,何况我李二!”   霍剑飞不屑地笑道:“我父子忠心谋事,辛苦经营三圣岛已有二十年,无奈岛主昏庸,尽受你们这般鬼祟之辈蒙蔽,今日正要杀尽你们这些倚势欺人之徒,以清君侧——”   李二断喝道:“你父子狼子野心,觊觑岛主宝座,阴谋已然败露,尚敢花言巧语,煽惑人心?”   霍剑飞晒笑道:“三圣岛本是无主之地,姓朱的既能据为己有,现在姓霍怎就不能取而代之!”   李二气得脸色铁青,骂道:“好个叛师欺祖的无耻小人,亏你还有脸站在三圣宫前说话,岛主天威如昔,岂是你们父子卑劣之徒所能摇撼,今日谅你难逃天谴。”   霍剑飞哈哈笑道:“姓李的,我劝你还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别再想用岛主来吓唬人,咱们已有最可靠的消息,那三个老东西,早就无法提气运功了,你还在此耀武扬威,不过自取死路而已。”   语声一落,回头对那五六十人叱道:“老当家怎样对你们说的?谁取得岛主首级,今后便是岛上总管,还不动手!”   这句话,确有无比诱惑力,喝声甫落,叛众齐声呐喊,刀剑纷举,一齐涌向李二冲了过来。   李二领着三条大汉,五柄刀抡开,舍命在宫门组成一道刀墙,贼众虽多,却都死战不退。   喊杀之声,响彻云霄,激战约有顿饭之久,三条大汉已经浑身是伤,血满衣襟,李二也负了三四处刀伤,但四人并肩昂立在宫门口,仍旧死战不退。   霍剑飞见手下伤亡将半,连宫门也闯不过.剑眉一皱,探臂一扬,“呛’地一声,拔出了长剑,叱道;“没用的东西,退下来。”   群贼才退,霍剑飞长剑迎胸半圈,身形已欺到李二面前,剑尖一振,寒芒激射,一拧手腕,登时洒开三朵剑花,分刺对方前胸三处要害。   李二深知霍剑飞剑术武功,俱都不是自己所能抗衡,但想到后宫中三位岛主,若不能尽量拖延时间,被他冲进了宫门,三圣岛就算毁了。   想到这里,热血奔腾,竟忘了自已安危,大喝一声,双刀并举,猛向霍剑飞疾砍了过去。   他纯是抱定两败俱伤的打法,不封敌剑,却径行挥刀反击,那意思,自是拼着换上一剑,也要叫霍剑飞挨上一刀。   但是,他却没有想到,这办法对付跟他武功相若的人,固是一着狠招,而霍剑飞却不知比他高出了多少……   ------------------------------------------- ----- 第三十二章 视死如归 刀光起处,剑气袭人。   “铮铮”两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人影乍合立分,霍剑飞飘然抽剑跃退,剑尖上,已染上一丝丝殷红的鲜血。   李二仍然怒目挺刀而立,但前胸临近“幽门”死穴三分之处,衣襟碎裂,露出一个血肉模糊的深洞。   另三名大汉尚未发觉李二已经身中剑伤,兀自低声赞道:“李二哥,好刀法,姓霍的小杂种险些中了一刀!”   李二面上肌肉一阵牵动,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缓缓道:“真的!我—一我差一点就砍中那小畜生了?”   那人道:“可不是么!我看得清清楚楚,二哥左手刀掠过小畜生脑侧,只差一分,就砍中了,亏他乌龟颈缩得快—一”“咦!李二哥,你怎么了?”   随着诧讶惊问之声,李二身形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栽倒,三名大汉浑忘了己身伤得不比他轻,慌忙伸手将他扶持住。   李二呛咳了几声,嘴角缓缓渗出一缕鲜血,喟然叹息道:“可惜!可惜!唉!可惜差了这一分----”   语半日渐低,一颗头,已缓缓搭垂下去。   那三名大汉见此情景,心中大乱,七手八脚便想将李二扶入宫中,一时竟忘了宫门前尚有许多虎视眈眈的叛贼!   李二突然又扬起头来,双目圆睁,大喝道:“放下我,兄弟们,还—一有一个半时辰,绝—一绝对不能让叛贼冲进丹室!”   话完,挺身一挣,身躯弹射而起,“蓬”地滚落宫门石阶前.手脚一阵抽动,眼见已经断了气。   霍剑飞目注李二死去,“呛”然一声,长剑还鞘,挥手道:“冲!”   数十贼众如梦初醒,大喝一声,蜂拥直扑宫门。   宫门前只有三个遍体鳞伤的大汉,虽然奋力死战,哪里抵挡得住数十人猛扑,不多一会,三个人又死去两人,剩下的一个,全身密密麻麻尽是刀削剑痕,几乎变成一个血人,兀自挥刀力战不退。   正当危急,蓦闻一声震耳大喝:“谁敢踏进三圣宫门一步,叫他试试我的虎头刀!”   那大汉循声望去.但见一簇约有十余人飞步而至,为首一个虬髯彪形大汉,手持一柄厚背虎头刀,扑到宫门前,虎头刀一阵挥扫,登时砍伤了三四个贼众,另外十余人也同时动手,眼看即将冲进宫门的叛贼们,立被迫退!   大汉力竭气尽,一个踉跄退坐在宫门侧,喘息道:“李—一管事,来得正好—一岛主有令,一个半时辰内,务必死守宫门—一”话说完,两腿一伸,闭目逝去。   虬髯大汉一按刀柄,抢上一步,伸手探探李二鼻息,眼中热泪涌现,哽咽道:“老二,死得好惨!死得好惨!”   霍剑飞约束贼众,挺身越出,厉叱道:“李勇,你不在浮寨把守,谁的命令,叫你回岛的?”   虬髯大汉缓缓转过身子来,目注霍剑飞,切齿作声道:“霍剑飞,你再敢叫我一声李勇?”   霍剑飞一怔,晒然道:“你的名字,本来就叫李勇——”   虹髯大汉突然双目暴睁,厉叱道:“霍剑飞!你忘了是谁从小把你抱大的了?二十余年来,你敢叫过我一声李勇?”   霍剑飞竟然被他叱喝得睑上一红,但随即倔强地道:“你以前待我不错,但我爹爹也没有亏待你,要不然,怎会派你把守浮寨—一”   虬髯大汉怒发戟张,宏声喝道:“亏你还敢巧言争辩,试问岛主待你父子又有什么亏负之处?你今天率众叛乱。围攻三圣宫,剑毙我幼弟,这些,就是你报答我姓李的恩情?”   霍剑飞默然半晌,才道:“岛主昏庸,自应由我爹取代,你弟弟不识时务,抗拒义军,依律当死—一”   虬髯大汉虎吼一声,厉叱道:“住口!今日但有我李某人三寸气在,必不容你父子逞狂肆虐,十八年来,你们也横强得够了,你若尚有一分良心,立即跪在三圣宫前俯首认罪,李某念在从小亲眼看你长大的情份,自当向岛主求赦你父子叛门重罪,否则,往日情谊,尽止于此,你如有这胆量,也照样给李某人一剑。”   霍剑飞低声对一名手下吩咐了几句,那人匆匆而去,然后动一动腰中长剑,面带诡笑答道:“看在多年情份,我不跟你动手,但是,姓朱的气数已尽,你一定上要逆天而行,少时祸生肘腋,那是咎由自取。”   李勇冷哼一声,虎头刀一振,便想出手,身边一个少年低声道:“管事别上他的当,那厮已谴人飞报霍守义,血战将临,管事何苦徒费真力。”   李勇点点头,于是冷冷一笑,道:“大约是‘逆天大法’把你父子弄颠倒了,竟然将叛师灭祖,当作顺应天命,将上报师恩,看作了逆天行径了,任你花言巧语,今日终要报应临头。”   他拿定主意蓄势养力,以备应战霍守义,是以只动口,不动手,双方都在虚耗时间,但这样一来,对李勇来说,只能说利害参半。   因为,以他所率十余人的力量,挡住宫门,能拖延一刻,固对三圣有利,然而,霍守义武功修为,不在三圣之下,等到他亲自赶来,那将是一场吉少凶多的死战!   但明知是死,李勇等十余人却毫无畏惧之色,只默默搬开散倒在宫门内外的尸体,十余人分作四层,并肩立在三圣宫门口。   钢刀出鞘,长剑离鞘,霍剑飞和李勇四目对视,其余手下,也遥遥相对,血战之前,竟显得出奇地安静。   李勇横刀屹立,心里默然算计着时刻,遥望天宇,满目黑沉沉一片,他暗暗告诫着自己。   “半个时辰!十条性命,无论如何也要换取这最后半个时辰—一”   思忖未已,突然身后一名大汉低声叫道:‘霍守义来了!”   李勇霍然一震,手中刀陡地一紧,扬目前望,对面叛贼人群疾分为二,果然,霍守义亲自带着三十余人,大步而至。   霍剑飞迎着父亲,低低说了几句,霍守义仅只哼了一声,便举步直向宫门走来。   李勇沉声吩咐道:“我死之后,不可自乱阵脚,务必要死守宫门—一”   只说了这两句,霍守义已经挺立在宫门前,闪着两道摄人心的鹰目,冷冷叱道;“李勇,你想死吗?”   李勇昂然应道:“不错,大丈夫但求死得其所,老当家如要入宫,请先杀了李勇。”   霍守义脸色瞬息数变,突然嘿嘿笑道:“李勇,咱们霍家待你甚厚,竟不料值此关头,连你也敢叛离老夫。”   李勇接口道:“忘思负义之事,是李勇拜受老当家熏陶所致。”   霍守义哼道:“老夫最念故旧之情,你若愿从老夫,事成之后,你就是本岛总管,岂不强似横尸宫门,抱恨以终?”   李勇朗声笑道;“李某但知上报师恩,不知借命苟全,老当家不必多费唇舌了。”   霍守义沉吟了一下,点头道:“既然你冥顽不悟,休怨老夫掌下无情。”   回头向贼党们招招手,道:“随老夫进宫,抗阻者格杀无赦!”声落时,脚下一抬,欺身直向宫门闯来,群贼呐喊一声,一涌而上。   李勇不再出声,抡刀疾挥,当先挡住了霍守义!   刀光乍起,霍守义一声冷笑,错步横移三尺,身上蓝袍无风自动,反手一抖,袍角“唰”地一声卷向李勇虎头刀刀口。   李勇不敢硬接,健腕疾翻,刀锋向下一沉,一式“云拂扫花”,贴地攻向下盘。   他随招变式已可称得应变神速,哪知霍守义竟然比他更快,虎头刀才递出一半,猛听霍守义一声断喝:“撒手!”飞起左脚,正踢在刀柄之上。   李勇闷哼了一声,手背腕骨尽被踢碎,虎头刀脱手飞出一丈以外,“呛啷”坠落地上。   他死志早决,蓦地发一声大吼,人如疯虎,双臂论动,呼呼两掌震倒了三名冲近宫门的叛党,突然躬腰俯身,一头向霍守义撞了过去。   霍守义旋身出掌,“蓬”地一声响,掌力正迎着李勇头颅,刹那间,血光崩现,骨肉脑浆,散流了一地,可怜一条铁铮铮汉子,竟连哼也没有哼一声,便断了气。   霍守义怒目扬声道:“谁还敢阻挡老夫?”   喝声方落,第二列五名大汉一齐并肩迈进一步,几乎同一个声音应道:“还有咱们五个。”   声出招发,五柄钢刀卷起一片雪亮光芒,攻向霍守义上中下三处要害。   霍守义嘿地一声暴喝,双掌有如彩蝶飞舞,但闻一连串‘铮铮铮’脆响,一招之下,五名大汉又已横尸当场。   他正要举步迈进宫门,忽见第二列又是五名大汉各擎钢刀,疾涌而上,扬刀就是一阵乱砍乱剁!   霍守义飞掌又毙了五人,目光过处,却见宫门前还有五名大汉,正昂首挺立在“三圣宫”的金匾之下。   顷刻之间,连杀十一人,霍守义虽然凶残,也不禁有些手软,冷冷扫了那最后五人一眼,口气竟变得出奇地温和,道:“你们真的不怕死么?”   那五人怒目而立,并不答话,但,从他们坚毅不屈的目光中,已经表露出许许多多无声的回答了。   霍守义耸耸肩头,笑道:“老夫何在乎多杀五个人,但你们分明知道无法阻拦得住老夫,纵然如愿而死,又有何益?你等一腔愚忠,颇令老夫喜爱,只要你们愿意弃刀投顺,从此就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何乐而不为?”   那五人既不回答,也不弃刀,只是个个屹立挡在宫门前,对这番利诱之词,充耳不闻。   霍守义忍不住轻叹一声,道:“憨不畏风,令人可敬可叹,这是老夫教化不及,竟未能早些收罗了这些人。好吧!今天就成全了你们吧!”   说着袍袖一拂,一股巨大无形劲力,当胸飞撞而出。   那五人明知难以抗拒霍守义如山内力,却又不甘退离宫门,竟然不约而同,各自将手中刀脱手向贼党群中飞掷过去,五人手挽着手,不避不让,硬受了霍守义一拂之力。   钢刀飞掷,刺伤了三数人,但霍守义的内力拂过,五人虽然挽臂连手,也各自闷哼了一声,一齐张口,喷出了五道殷红的血箭。   鲜血,洒落在伙伴们倒卧的尸体上,五人摇摇晃晃,复又前冲数步,方才扑倒地面.在他们身下,是先死的伙伴尸体,上面,正是那块镂着‘三圣宫’三个金字的匾额。   他们总算死得其所,也算没有辜负李勇临终时的叮嘱。   三圣宫前,除了一片死尸,已经见不到活人,霍守义仰天一声狂笑,袍袖挥动,当先闯进了宫门。   叛党们低头疾步紧随而人,但各人心中,宛如重铅沉压,已不复有先前跋扈猖狂的神态了。   转过三圣宫正殿,是一条长长的回廊,穿过四重月牙洞门,才是后宫禁园。   霍守义率众奔入回廊,扬目遥望,已可瞥见后园中扶疏茂葱的花木,但廊下静悄悄无一人影,园中也不见有人扼守。   他乃是老奸巨猾之人,眉头微皱,低声道:“剑飞,观此情景,三个老东西功力丧失的传言,也许有几分可信了。”   霍剑飞道:“爹爹安知不是老贼们诱敌之计?”   霍守义傲然笑道:“倘是诱敌,怎会令人死守宫门?依爹爹看,他们必是已求得复功的方法,只因咱们发动太快,使他们不能从容练功,才有宫门口这场死战。”   霍剑飞忙道:“既然如此,咱们下手须快,千万别让三个老东西—一”   正说着,忽然一个持刀大汉从宫外飞奔而入,喘息着向霍守义屈腿一礼,急道:“禀总管,蓝姑娘回来了!”   霍氏父子同时一惊,骇然问道:“什么?哪一个蓝姑娘?”   “就是蓝如冰姑娘!”   霍剑飞连声又问:“现在在什么地方?有没有人同来?”   那大汉定了定神,才—一答道:“蓝姑娘独自雇船赶回,先到浮寨,因寨上李管事率众擅离,所有快艇都驶回本岛,蓝姑娘亲自放出号箭,守卫下塘码头的弟兄不敢发船去接,特来请老当家的示下。”   霍守义沉声道:“既然尚未发船去接,你们怎知道是她独自一个人回来?又怎知道是她亲自施放号箭?”   那大汉答道:“这是下塘了楼上弟兄,用千里镜看见的,蓝姑娘不但独自一人,而且,神情十分虚弱,好像身上负了很重的伤—一”   霍守义‘悟’了一声,道;“剑飞,你快带几个人迎上浮寨去,如果那丫头果然孤身一人,井且身负重伤,这倒是个绝好的机会——”   霍剑飞未等父亲说完,早已拉步便跑,才奔了几步,霍守义又将他唤住,叮嘱道:“只要她落在咱们手中,再不怕插翅飞上天去,来日方长,此时不许怜香惜玉,知道了吗?”   霍剑飞应诺,脸上不禁浮现出无比欣喜之色,领着五六名亲信,疾步如飞而去。   霍守义望着爱子那迫不及待的神情,也不觉展现出一抹狰狞的笑容,挥挥手,亲自率领叛党,直人后园。   经回廊,穿后园,沿途死寂沉沉,不见人影,但是,当他们蜂涌着扑向三圣丹室,却被两个手执长剑的少女迎面拦住。   不用说,那两名少女,正是杨紫英和侍女珠儿。   珠儿一见霍守义亲领叛党直扑后宫,芳心登时一阵黯然,因为,这等于明白地告诉她们一一李二等人,已经殉难捐躯了。   珠儿眼眶中充满激愤的泪水,当先横剑抢出一步,站在紫英面前,冷冷地叱道:“霍守义,你想干什么?”   留守义冷目电扫,已瞥见那两扇紧紧闭着的丹室门扉,心下暗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于是,傲然一笑道:“岛主昏庸,群情沸腾,霍某顺应民情,诣宫求见,三位岛主可在丹室中?”   珠儿冷笑道:“好一个群情沸腾,总管如欲晋谒岛主,何不按岛规在正殿击鼓请驾,竟敢率领叛党直闯后宫,这是什么原故?”   霍守义不屑地耸耸肩头,道;“繁文俗礼,难应急需,你不必多问,只替老夫通报,请三位岛主即出相见,或许有转回之地,否则,哼!嘿—一”   珠儿厉声道:“否则你又敢怎么样?”   霍守义吃吃笑道:“血洗后宫,群情难抑,那时就怪不得老夫了。”   这话一出口,杨紫英首先忍耐不住,挺剑喝道:“霍守义,你迭承岛主厚恩,才有今日,不思报偿,反谋叛逆,畜牲不如的东西,还敢在圣地狂言猖獗,你以为三圣岛主制服不了你吗?”   霍守义却不生气,反而冷冷笑道:“要说负义忘本,你这丫头吃里扒外,受老夫眷养,反助外人,就该凌迟处死才对,你们以为拿岛主两个字,就能吓唬得住老夫?很好!你们就请他们出来试试?”   珠儿道:“岛主正值闭关,不愿见你——”   霍守义哈哈大笑道:“闭什么关?不过是躲在房中,妄想修复失去的功力罢了。”说着,笑声突然一敛,双目凶光闪射,厉叱道;“来人,替老夫破门进去,捉那三个老废物出来。”   贼党们哄然答应,刀剑纷举,一涌而上。   珠儿抡动长剑,匹练盘空绕的,虹芒过处,闷时连响,举手之间,劈翻了三四人,娇声断喝道:“还有哪一个不怕死的,只管过来!”   群贼被她出手一剑威势所摄,一个个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   霍守义闪着一双锐目,盯住珠儿打量了好一阵,哼道:“原来三个老东西果然藏私,连贴身宫女,也习得上乘剑气,这些年来,倒是老夫走了眼了。”脚下一迈,倏忽间闪电向珠儿欺去。   只见人影一晃,霍守义左掌右指一齐攻出,“呼’地一声,直取珠儿上中二盘。   珠儿疾沉玉腕,长剑迫胸横划,娇躯半转,踉跄向后倒退了一步,剑气绕体而生,低叫道:“紫英姐姐,紧守室门,小妹自能料理这老贼—一”   显见她虽然被*退了一步,却从容避开了一掌一指,仗着手中多了一柄长剑,足堪抵挡得住霍守义数十招以上,杨紫英半惊半喜,果然退守丹室室门。   霍守义一招落空,脸色微变,双掌提举平胸,拧身又欺近一大步,错掌之间,劲风立生,一连又攻出两招凌厉绝伦的内家掌力,冷笑道:“丫头有多大能耐,居然口出狂言!”   珠儿闷声不响,展开长剑,真力*于剑尖,招式展动,剑尖发出一阵阵嘶风裂帛之声,竟然跟霍守义放手激战起来。   以她的修为,自然不会是霍守义的对手,但她此时义无反顾,招招狠恶,只守不攻,一时之间,却勉强支撑住未曾落败。   丹室之前,人影闪晃,激战正烈,然而,丹室之中,却仍然沉寂如死,不闻半点声响。   时间慢如蜗步,珠儿舍命奋战,好容易支持了二十招以上,力道已显然不继,一步一步被*退到室门前   杨紫英看得心惊胆裂,暗算时刻,距离三圣吩咐的时间,仍有大半个时辰,珠儿气喘嘘嘘,分明无法再支撑得那么长久了。   她突然一横心,忖道:与其眼看着被叛贼冲进丹室,不如助珠儿舍命一拼,先死在丹室门外。   这念头在她脑中石火电光般一闪,正待抡剑出手,猛可里,突见霍守义左臂反抡逆挥,快加迅雷,一只手竟然撩开珠儿长剑,右手联指遥点.指风穿透剑幕,珠儿轻哼了一声,机伶伶打个寒噤,一松手,长剑堕地,人也仰面栽倒。   杨紫英大吃一惊,奈因事出仓促,已经来不及抢救,蓦闻霍守义仰天发出一声震耳大笑,挥手叱道;“冲进去,取得老贼首级的,赏千金,晋升总管!”   群贼如风似狂,挥刀抡剑向丹室门前疾冲了过来。   杨紫英只剩单人只剑,明知万难阻挡贼众围攻,赶紧退贴在室门之前,百忙中忽然触手碰到怀中那只象牙小盒。   她这时灵光一闪,飞忖道:这只盒于是霍剑飞*着韦公子面呈三位岛主,盒中心定放的歹毒之物。   心念及此,众贼已呼啸而至,杨紫英银牙一挫,探手从怀里掏出小盒,也不管盒里是什么东西;扬手便向贼众也掷了过去。   当先一名扬贼见她掷出一只白晃晃的东西,只说是暗器,挥刀一砸,不料钢刀砍在盒上,‘噗’地一声轻响,盒盖应手碎裂,却从盒中飞溅出许多碧绿色的液计。   那些液汁临空飞洒,刹时间浓烟四起,焦臭之气弥漫,凡是被沾上一滴汁液的,莫不惨叫连声,五十余名绕党,登时有一大半抛了兵刃,掩面抱头,倒地乱滚,不过顷刻光景,竟被毒毙了三十人。   余汁流落地面,坚硬的花岗石也冒起一阵白烟,纷纷断裂腐碎。   这一来,不但贼众惊惶后退,连杨紫英也目瞪口呆,才知那盒中所放,竟是如此歹毒的烈性毒汁!   霍守义勃然大怒,袍袖一抖,扬掌向紫英劈出一股凌厉绝伦的掌风。   紫英正被毒汁所惊,猝不及防,肩头上被掌力扫中,只感一阵椎心折骨般刺痛,登登倒退两步,“蓬”地一声,背心正撞在丹室扉上—一室门应声而开,忽的,一条手臂从后疾探过来,恰好托住了她的身子,轻轻将她放落地上—一   杨紫英内腑已被掌力震伤,强忍痛楚扭头一望,那人却是韦松。   她一时又惊、又喜、又悲、又慰,只叫得一声:“韦公子——”以下的话涌到喉边,未及出口,便昏了过去。   韦松暗叹一声,举步跨出室门,反手又将门扉掩上。   霍守义仅看见室门撞开,跨出来一个人,原当是三圣现身,情不自禁倒退了两步,及待定神认出竟是韦松,心里不禁一跳!   原来这时的韦松,神采飞扬,目蕴炯炯神光,已和初来三圣岛时的文弱之态,大不相同了。   韦松背向丹室门扉,首先从墨角下扶起珠儿,一试腕脉,知她已被阴寒手法点断了“天泉”主穴,剑眉登时一皱,扬起头来,冷冷瞥了霍守义一眼,问道:“是你下的毒手?”   霍守义见他眼中杀机涌现,竟不知不觉又退了一步,强自镇静笑道:“她犯上抗拒老夫,罪在不赦!”   韦松点了点头,转面却对那毒汁下逃相残命的十余名叛党朗声说道:“你们听见了吗?   犯上抗拒之人,罪在不赦,我想,你们谁不是世代沐蒙岛主大恩之人,今日受姓霍的蛊惑,迫于淫威,才做出这种忘恩负义逆天犯上的恶行,岛主圣恩广被,特予一线悔改之机,还不赶快弃刀跪来天恩,真要临死不悟吗?”   那十余名叛党听了这话,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霍守义却勃然怒道:“韦松小辈,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大言不惭,欲图摇撼老夫亲信!”   韦松对他的叫嚷,仿佛全未听见,仍然缓缓对贼党们道:“反朴归真,回头是岸,你们都有妻儿父母,久居岛上,今日附从乱党,肩负叛恶之名,十年百年之后,拿什么脸面在九泉之下,去见你们的祖先父母-----”   这番话犹未说完,其中已有三数个天良未灭的愫然醒悟,当当各自抛了手中刀剑,疾奔过来,扑跪在丹室门外!   霍守义一见,怒火上冲,蓦地一声大喝,扬手一掌便向那三名变节叛党劈了过去。   他掌力方起,韦松“嘿”地一声冷笑,身形一闪,早已横身挡在室门之前,沉腕曲肘,双掌一翻,遥遥一掌反推而出。   掌力一触之下,狂风激扬,暗劲横流,“蓬”地一声震天大响,韦松肩头微微一晃,霍守义却向后倒退了两步。   霍守义骇然大惊,注视韦松,却见他气定神闲,昂然挺立如故,分明毫无损伤。   这一来,他不禁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韦松来到三圣岛,不过短短三数天时间,从前他纵然习练过武功,既然心脉已断,真气已破,怎会在一夜之间,非但恢复了失去的功力,而且变成了绝世高手?   霍守义虽然老奸巨猾,但却无论如何也猜不过其中缘故,心忖道:就算他突然恢复了失去的功力,又怎能跟我数十年苦修相比,方才那一掌,必是太大意了。   登时恶念随起,矮身错掌,双臂半提,施展“逆天大法”,将毕生修为力道,全放运集在双掌之上,狞声道:“小辈,你敢跟老夫再拼三掌吗?”   韦松晒然笑道:“便是三百掌,在下也不惧。”   霍守义突然吐气开声,断喝一声“好!小辈接掌!”   双掌平胸向外疾翻,倏伸倏缩,连推三次,双脚一顿,两只脚踝,已深深陷入地中半寸左右。   韦松未见蓄势提气,只是轻声冷哼,掌心疾若奔雷驰电,也是平胸推送三次,双脚向下微沉,只在地面上留下两个清晰的脚印。   两人瞬息间对推了三掌,既无动气爆空声响,也未见掌风冲击回荡,然而,三拿一过,霍守义突然大叫一声,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一桩不稳,登登登踉跄直退出一丈以外,终于一跤跌坐在地上。   直到这时候,空中一连串爆发出“蓬蓬蓬’三声震耳巨响,狂风横飞怒卷,那十余名贼党站在七尺以外,也被劲力扫得东倒西歪,滚满了一地。   韦松目注一丈外重伤倒地的霍守义,眼光炯炯有如利矢透射,一动不动直过了半盏热茶之久,才吁出一口气,举步   向他走去。   霍守义面如金纸,全身已看不出一丝血色,见韦松走近,猛可挺身从地上跃起,踉踉跄跄又退了四五步,指尖颤抖,遥指韦松,喘息地道:“说!说!小辈从何习得’逆天大法’—一”   韦松距他五尺处停步,平静地答道:“你已死在眼前,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你以前猜测得不错,三位老菩萨自从十八年前一气之下,真气闭塞,功力全失,不得不忍痛将岛上总管重任,付授给你,这些年,三位老人家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你,幸而上天护佑,一直未被你发觉—一”   霍守义听到这里,长叹一声,一颗头缓缓垂落下去,嘴角也开始渗出汩汩鲜血。   韦松继续又说道:“但是,直到昨天夜晚,三位老菩萨得‘返魂丹’之助,穷一夜时光,以“逆天大法’才将闭塞的穴道打通,不过,十八年真气塞阻,三位老人家的功力,已经大不如前,各人只能练复从前七成功力了——”   霍守义突又扬起头来,骇诧地望着韦松.神情显得十分激动。   韦松嘿地笑道:“你且别高兴,三位老菩萨虽然无法练复全部功力.难以制作,但他们却将这旷世难觅的厚恩,赐给了区区在下。”   霍守义猛然厉喝道:“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快说!”   韦松淡淡一笑,道:“在下承三位老菩萨成全,以逆天大法,共同为在下续接断去的心脉,而且,各将毕生修为内力,转注在下体内,则令区区在下,合三圣之力,替老人家们除你这叛师欺祖,卑劣无耻的叛徒,天幸未曾亏负重托,总算也让你伤在‘逆天神功’之下,现在,你明白了吗?”   霍守义听完这番话,恍然大悟,忽地仰天狂笑道:“天意!天意!这真是天意!”   韦松从怀里取出一卷薄薄的书册,抖手展开,又道:“老贼!索性再让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霍守义一望,脸色登时胀得一片血红,脱口叫道:“逆天秘录,逆天秘录”   韦松”唰”地收拢秘册,含笑揣人怀中,道:“现在你更明白了吧!可笑你痴心妄想了整整十八年,这本秘录一直就在三圣宫中,何曾被人携离本岛—一”   霍守义又气又怒,愧恨交加,蓦然大叫一声,双掌向自己太阳穴上一合,‘噗’地一声,整个头爆裂开来,洒了一地血水,双膝渐渐虚软终于跪倒——   那仅余的十余名叛贼惊得目瞪口呆,及待惊觉,一声狂叫,纷纷夺路如飞向宫外逃去。   韦松并没有拦阻他们,只是略带惋惜地向霍守义尸体颔首低语道:“一念贪婪,落得如此下场,总算你临死已悟前非,终于向三圣宫下跪求恕了。”   他衷心本甚仁厚,目睹霍守义以绝世高手,竟落得尸骨不全,不禁代他深感不值,怅然良久,天色已漆黑得伸手难辨五指   忽然,一阵喧杂的人声由远而近,一列火把急急穿进宫门,飞一般向后宫奔来。   韦松扬眉旋过身子,昂然挺立而待,刹时,一大群蓝衣汉子,高擎火把灯球蜂涌而至。   那群人个个衣衫碎,神色慌张,有的拿着锄头,有的举着柴刀,也有极少数悬着刀鞘.手里却没有兵刃。   大伙儿高举火把,见霍守义已死,齐声欢呼起来,为首一个年约六旬的蓝袍老人激动异常,率众跪伏在丹室门外,喜极而泣,向韦松诉说道:“咱们都是岛主的子民,不随霍家父子反叛,被他们殴辱囚禁在牢里,方才叛贼们风传事败,咱们才破牢出来,少侠大恩,三圣岛民永志不忘!”   韦松苦笑道:“各位快起来,在下也是沐蒙岛主天高地厚之恩,才得侥幸除此叛贼,现在不是叙礼的时候,就烦你们分头收拾掩埋死尸,派人把守住前后宫门,霍守义虽死,还有他儿子霍剑飞未见,须防他反噬偷犯宫阙。”   蓝施老人叩头爬起,道:“少侠只管放心,凡事自有小老儿分派,小老儿姓李名元标,乃是李二的叔父。”   韦松“啊”了一声,当下将各事委托了李元栋,自己急急回到丹室,推开室门,只见杨紫英仰面昏倒在门后,远处壁角锦塾之上,盘膝坐着三个面容枯们的老人,正是‘蓝衣三圣”。   韦松轻轻掩上房门,先塞了一粒”返魂丹”在杨紫英口中,暂时仍让她倚躺在门后.自己却轻轻走到锦垫之前,屈膝跪倒。   三圣缓缓睁开眼帘,望了韦松一眼,三张憔悴枯槁的脸上,缓缓浮现一抹浅浅笑容,首圣嘴角微动,轻声问道:“那叛徒怎样了?”   韦松道:“晚辈将他震伤,看见秘录之后,他已经羞愤自碎太阳穴而死!”   二圣耸耸肩头,道:“便宜了那畜生。”   韦松双手捧着那册“逆天秘录”送到三圣面前,三位老人脸色同时一动,异口同声道:   “收下!收下!咱们已成了三个老废物,还要那捞什于则甚?”   韦松道;“晚辈蒙赐绝世功力,续接心脉,重获武功,受益已多,这份秘录万不敢再取。”   首圣正色说道:“咱们替你续接心脉,乃是偿还你那三粒返魂丹,渡授内力,乃是要你代歼叛徒。方才咱们内力枯竭,行将就木,又耗去你三粒灵丹,这半部秘录,恰好抵消欠情,你一定要还给咱们,难道再要咱们还你三粒灵丹不成?”   韦松肃容道:“三位老前辈再造之恩,晚辈已粉身难报,获此不世奇缘,正苦酬偿无门,老菩萨留下秘录,可以借以教诲三岛弟子,晚辈安能贪得无厌,致遭天谴。”   二圣摇头道:“真是迂儒之见,一报一偿,两不吃亏,咱们平生不欠人情,你不必再说废话了。”   正这时候,室外突然响起一阵叩环之声。   韦松霍地立起,沉声问道:“是谁?”   门外传来焦急的声音道:“韦少侠,请出来,李元栋有急事面陈。”   韦松揣好了那册“逆天秘录”,闪身出了丹室。   片刻之后,韦松重回室中,脸色已变得十分凝重,屈膝跪道:“晚辈原承三位老菩萨大恩,本当留待三位老前辈复元之后才走,无奈蓝姑娘现身陷险境,万难耽误,必须立即驰救,现在就需拜别。”   三圣霍然惊问道:“蓝丫头怎么样了?”   韦松道:“适得消息,霍家父子叛宫之时,蓝姑娘正好赶回岛来,据说看似负了极重的内伤.霍剑飞假作迎接,竟将她禁制在寨上,后来闻得其父事败丧命,便率领十余死党,将蓝姑娘掳劫而去—一”   三圣听了,神色齐变,道:“他将蓝丫头捞到什么地方去了?”   韦松道:“现在尚难确知,不过,据称霍剑飞去时,曾带了数天干粮和大批财物,极可能是逃往中原去了。”   首圣黯然叹道:“蓝丫头真是多灾多难,此地事情已了,你不必再顾我们,快些追去,总要设法救她回来。”   二圣接口退;“那册秘录,本是她父亲之物,你带在身边,要是追上,就给了她吧!这秘录共有上下二册,上册不知失散在何处,如能寻获上册,方能造就她继承她父亲一身艺技。”   韦松唯唯受教,一面命李元栋立即备船,一面急急救醒杨紫英,暗地又交给了她三粒“返魂丹”,道:“三位老菩萨为了给我渡力,精髓枯竭,我虽然已经呈送过三粒丹药,现因急于追赶霍剑飞,不能亲待他们复原,假如一时不能赶回来,这三粒灵丹,烦姑娘代我呈献,务必要求三位老人家服用,否则,纵在万里之外,我也难以心安。”   杨紫英十分难过地点点头,道:“韦公子,你能不能也带了婢子,同去援救蓝姑娘呢?”   韦松沉吟一下,道:“本来并无不可,但岛上新遭叛贼骚搅,三位岛主又未复原,你若再离开,此地要依靠谁呢?”   杨紫英垂首无语,默默替他整理些应用之物,韦松依依不舍,拜别三圣,怀着满腔异样的心情,踏上李元栋特派的快船。   八名健壮的水手,摇橹扬帆,驰舟离岸,岸边上,成千岛民举灯结伴相送,杨紫英夹杂在人丛中,频频挥手,也频频挥泪。   快船航行渐渐加速,船头指向正西,那儿,正是中原。   韦松立在船尾,目不转睛注视着逐渐模糊的“蓝衣三岛”,回忆数日之前,舟中怪梦,久之,久之,才低头长叹了一声,呢喃自语道:“唉!真像一个可怕的梦,也是个令人永难忘怀的梦——”   一阵海风拂面而过,朦胧中,仿佛又听见遥远岛上飘送过来的数声:“家住飘渺白云间,万里烟波映彩帆,遗民早迭名和姓,三圣一家尽衣蓝—一”   歌声渐渺,韦松双目一闭,颊上滚落两滴感慨而悲论的泪珠……。   ------------------------------------------- ----- 第三十三章 闻警生变 快部乘风鼓浪,向西疾驶。   第二天,天色方亮,韦松便爬上舵楼,拢目向海面上细细搜寻,整整一天,除了三数偶尔低回栖息水面的海鸥,海上一片茫茫,并不见任何船只。   第三天正午,霍剑飞没有追到,船却驶抵一处海岸。   移舟泊岸,一打听,已到了象山县属钱仓镇境,韦松暗暗跺足忖道:霍剑飞狡诈奸猾,若被他逃入中土,天下之大,何处不可藏身,再想从茫茫人海中寻他,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恩忖再三.使问那驾舟的三圣岛水手道:“霍剑飞逃来中土,必须寻找落脚的地方,你们知道他可能先向那个方向去吗?”   那些水手面面相觑,都摇头答道:“三圣岛向不与中原往来,小的们实在猜不出他会逃向何处?”   韦松长叹道;“中土幅员广阔,纵横数万里,这么看起来,要追他实很困难了—一”   水手之中,有一个年纪较大的舵手忽然接口道;“少侠问起,小的倒想到一处可供追查的地方,咱们三岛虽不与中土往还,有时却仍有沿海渔民,前来岛侧捕鱼或求些施舍。因此,沿海渔民,鲜有不知蓝衣三岛的,其中尤以玉盘洋附近渔民最多。霍剑飞初抵中土,最先登岸之处,大约总在玉盘洋左近的可能性最大。”   韦松心中一动,道:“唔!这话十分有理,想我此次前往蓝衣三岛,便是在海宁觅的船只,那船上水手不仅熟悉三岛规例,而且随时准备有蓝衣,这就是证明。”   当下盘算途程,若是乘船绕过舟山,反而缓慢,不如舍舟登岸,穿越天台、四明,从会稽山往杭城,正好可以截住钱塘江来船,沿途多山.可以尽量施展快速身法赶路,也许反而早些赶到。   打定主意,当下便遣发原船仍回三圣,临行对水手们道:“回去之后,代我回报三位老菩萨,无论天涯海角,韦松誓要寻到蓝如冰姑娘,将她送回三圣岛来。”   水手们罗列拜辞,道:“少侠放心,小的们一定回报岛主,静待少侠佳讯。”   韦松扬扬手,收拾了简单的行囊,飞身离船,踏上了陆地。   他,终于又回到中原,去时弱不禁风,归来时却气宇轩昂,不但恢复了失去的功力,更得蓝衣三圣合力倾注的惊人内力,从此傲睨天下,几成武林中绝顶高人。   但是,此时的韦松,却并无一点喜庆之意,单人孤剑,加上一只小包裹,迈步直奔,步履反倒感觉沉重。   一路之上,除了渴急饥甚,可说甚少休息,北天山‘神行缩地之法’韦松从前仅能施展到七成速度,现在功力运增,行径旷里之地,尽情施展,已超过十二成功力,奔行起来,真个快逾飞马,凌风追月。   日夜兼程之下,第三天午刻不久,韦松已经再度立身在钱塘江口。   他先在江边勿匆瞥览,没有发现三圣岛船只,不觉有些失望,于是,重新找到那艘载他往三圣岛去的船家,那船老大见了韦松,连连揉着眼睛,讶异万分地问:“公子,你居然活着回来了?”   韦松含笑道:“怎么?你以为我已经死了吗?”   船老大道:小的素知蓝衣三岛严禁外人擅人,那日公子登上浮寨,小的亲眼看见公子被他们上绑,押往本岛,现在公子怎会无恙脱身?这,这简直是奇迹!”   韦松无心跟他解释,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道:“承你关心,这点小意思,聊慰海中辛苦,另外我还有点小事,要麻烦老大!”   那船老大一听,神色激变,低声道:“公子敢情又想往三圣岛去?”   韦松笑道:“不!我只是托你打听一桩事—一”   船老大松了一口,道:“什么事用得着小的,公子只管吩咐,这锭银子,万不敢受。”   口里说着,手已经把银了接了过去。   韦松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重大之事,我只是想打听一下,最近几日附近可曾有三圣岛的船只进泊停留过?”   船老大接口道:“这件事,公子不须打听,近日钱塘江中大小海船,都已经被人包租下来,港中并无船只出入,自然更不会有三圣岛的船进泊了。”   韦松讶问道:“是谁包下全部海船?包下来做什么?”   船老大神秘地向屋外张望了一阵,才低声对韦松说道:“说起来,这是一桩秘密,那包船的客人再三叮嘱,不得对人泄露,公子既不是外人,小的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再告诉人家—一”   韦松点点头,道:“放心,我决不会告诉别人”   船老大压低了嗓子,轻轻道:“听说那包租船只的客人,乃是新近在江湖中崛起的一个大帮派,名叫什么‘万毒教’   韦松听到这里,骇然一震,脱口叫道:“万毒教?他们包下这许多船只做什么?”   船老大以指压唇,轻“嘘”道:“公子小声一些,那些万毒教的客人,个个都很凶恶,前日先来了两个老人家,据说是教中护法,出手十分豪阔,全港海船,一体包租,不准出海,小的多方打听,隐约听说,他们教主这两天就要到了,包租船只,是准备到一个岛上,索取一本什么天书,据说随教主去的,有男有女,个个都是武林中吓坏人的高手。”   韦松大吃一惊,心念电转,忖道:“万毒教倾巢出动,莫非正是为了三圣岛那半部‘逆天秘录’?假如是,这消息怎生走漏的?三圣功力已失,怎能抵挡万毒教大举进犯?唉!这件事可不能等闲视之,援救蓝姑娘只好从缓了。   于是也低声问道:“你说万毒教派来两位护法包雇船只,他们现在什么地方?”   船老大面有难色,吞吞吐吐道:“这个—一公子务必请多担待,那两位护法说过,他们的住处,决不准对人泄露,否则,会杀光小的全家老少—一”   韦松立刻又摸出一锭银子,塞在船老大手中,道:“你只告诉我一个人,我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船老大捏着银子,犹豫不决,迟疑许久,才毅然将银子揣进怀中,道:“那护法包租船只,不过十两纹银一艘,小的已得他定洋五两,再蒙公子厚赐二十两,索性把消息告诉了公子,然后全家迁离钱塘,依附小的妻舅去!”   韦松拍拍他肩头,笑道:“好主意,你快说吧!我再加你十两,以作程仪。”果然又给了他一锭银子。   那船老大千恩万谢,低声说道:“两位护法就住在十里外一座名叫天王观的道观中—   —”   韦松又问:“此去天王观,怎生走法?”   船老大道:“出海宁向北,不到斜桥镇外一个土坡上。”   韦松道了谢,正要告辞,刚回头,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迫的打门之声。   那船老大登时睑色吓得苍白,匆匆摸出那三锭银子,塞在床下,又觉不妥,揣在怀中,又怕露了痕迹,急得在房子里团团乱转。   门外一个呼吸促迫的声音叫道:“陈老大,快开门!”   船老大听了这声叫喊,长吁一声,一颗心才定了下来,应道:“是李二狗子不是?”   门外道:“正是小弟,陈大哥快开门,又有怪事来啦!”   陈老大对韦松笑道:“公子不要怕,是小的结拜兄弟二狗子。”   韦松道:“你去开门吧,我也要走了。”   陈老大刚抽开门栓,一个黑矮汉子一头便冲了进来,也没注意屋中还有外人,脱口就叫道:“老大,怪事!怪事!刚才船帮管事来通知,又有一处客人要包租—一”   说到这儿,才发现韦松,连忙又住了口。   韦松本要辞出,听了这些话,当时已变了主意,含笑道:“不要紧,你尽管往下说,我和陈老大是朋友。”   陈老大也道:“这位公子前些日子,曾雇了我的船去三圣岛,二狗子,你忘了?”   李二狗子恍然道:“对!是有这么一回事,公子难道又欲雇船?”   韦松道:“不!上次远行,多烦了陈老大,我是特来致谢的。”   李二狗子突然正色问道:“公子,请问你和三圣岛有何关系?是朋友呢?还是仇人?”   韦松心中一动,笑道:“既非朋友,也非仇人,我是受一位朋友之托,去那儿看望一位老前辈,李二哥问这个则甚?”   李二狗子道:“假如公子和三圣并无关系,小的就可以放心说出来了,这一次,三圣岛只怕就快有大祸临头了!”   韦松骇然大惊,忙问:“这话从何而起?”   李二狗子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说道:“公子哪里知道,近日海宁城中,怪事迭出,前些日子有人出高价,包租了此地所有海船,今天又来了一批人,也是要包租船只,每艘竞出价到五十两,而且,据说这两起客人,都是要到三圣岛韦松脱口问道:“这次又有谁要包船只?”   李二狗子迟疑地望望陈老大,似有些作难,陈老大道:“你只管直说,这位公子不是坏人。”   李二狗子这才正色说道:“刚才听船帮管理事的说。前一批的客人,是什么万毒教,本来已将此地船只全部包租下来,近日就要动身,不想今天又来了一批客人,乃是武林中顶顶有名的傲啸山庄康大侠手下,也向船帮雇租船只,出价高过万毒教五倍,船帮管事,正在为难呢!”   韦松又是一惊,道:“你可知道傲啸山庄的人,租船往三圣岛何干?”   李二狗子叹息道:“据说是为了三圣岛上,有一本奇书,不知怎的泄露了消息,前后两起客人,都是要往三圣岛争夺那本奇书。”   韦松嘿地冷哼道:“万毒教野心勃勃,原是贪婪凶残之徒,欲夺秘录尚有可说。傲啸山庄康一苇号称宇内一君,平素侠名远播.以中原武林第一人自负,怎的也觊觎起份外之物来?”   李二狗子低声道:“公子说的不锗,傲啸山庄平时对江湖中混口饭吃的朋友,总是关顾护翼,向来受人敬重,因此,船帮管事才觉得此事十分为难。”   韦松正色道:“你们海宁附近船只,也曾屡次受三圣岛恩惠,难道也甘心载运三圣岛的仇家,去岛上寻仇生事吗?”   李二狗子垂头道:“小的虽有感恩之意,无奈既在船帮,自是要听船帮的调动。”   韦松霍地站了起来,道:“船帮管事在什么地方?我一定要阻止这件事。”   李二狗子诧异地看看陈老大,似乎弄不懂这位和三圣岛并无关系的公子,何以突然要置身其中,阻拦此事。   陈老大想了想,笑道:“公子,船帮管事,也是为了咱们船家的生活,有了雇主,哪能放下生意不接?依小的看,公子要阻止此事,最好还是直接见见万毒教和傲啸山庄的人。”   李二狗子连连点头道:“傲啸山庄金师爷,现在就住在城中招安客店,公子要寻他,极是方便。”   韦松颔首称谢,昂然走出了陈老大的茅屋。   他此时心中半是忧虑,半是气恼,行经钱塘江边,不禁驻足寻思,眼望着滚滚江水与湖水相击澎湃之声震耳欲聋,终于把心一横,自语道:“无论如何,我也要设法打破你们的阴谋,那怕再开罪康一苇,也顾不得了。”   主意一定,掉头径向海宁城奔去。   进人城中,天色不过晌午,海宁城中往来最多的,都是来钱塘观潮的游客,这时潮水正涨,城里游客大多去了憋子门,倒显得有些冷清清的。   韦松独自寻了一家酒楼,叫了两壶酒,喝得头脑半昏,热血沸腾,然后仗着酒劲,问明招安客店所在,大踏步闯了去。   一个店伙迎上来问:“公子敢是要住店?”   韦松正没好气,怒目一噔,道:“住什么店?我问你,这几住着一个姓金的没有?”   那店伙被他一声呼喝,吓了一跳,忙道:“原来公子是傲啸山庄的人,小的不识,公子多原谅—一”   韦松又是一声冷哼,叱道:“谁是什么傲啸山庄的人,我只问你,那姓金的现在哪儿?   你怎么不快说?”   店做尚未回答,突地,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道:“你要找姓金的何干?”   韦松闻声扬起醉眼,只见厅廊好入口处,卓然立一个身材瘦削的儒衫老人,一手持着旱烟袋,一手抚着胡须。   韦松不识“金师爷”何人?但一眼已认出那老人大阳穴坟起甚高,目光炯炯有神,分明是个内功极有根基的人物。   他一则仗着酒性,二则不肯示弱,于是冷冷答道:“我要看看傲啸山庄的人物,究竟是些什么挂羊头卖狗肉的东西?”   儒杉老人神色攸忽一变,精芒怒射的目光,在韦松身上周而复始打量了一遍,脸上怒容才略为效减,冷哼两声,道:“以你这般年纪,有这身修为,已算得难能可贵了,但是,傲啸山庄也并非畏事之徒;只要你报个名上来,少不得会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羊头?什么是狗肉?”   韦松也冷冷道:“听阁下口气,敢用也是傲啸山庄的人?”   儒衫老人道“不敢,只是宇内一君帐下一个微不足道的无名小卒而已。”   韦松嘿地重哼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不妨转告你们那位姓金的师爷一句话,今晚动更,我姓韦的城外江边恭候!”   说完,转身向店外便走。   那儒衫老人陡地肩头微晃,抢拦在门前,诧讶地问:“你叫韦什么?”   韦松昂然答道:“韦松!怎么样?”接着洒开大步,扬长出店而去。   儒衫老人眉头紧皱,许久许久,才用力摇撼着脑袋,喃喃道;“他就是韦松?这真是怪事!怪事—一”   韦松举步如飞,出得北门,一路疾奔,不过顿饭光景,已距斜桥镇不远,扬目果见右首有个小小土坡,坡顶万竿修整,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林中檐牙微露,闪现出半座巍峨道观。   他仗着酒意,一口气奔到土坡下,方待扬长直扣观门,忽然心念一动,连忙停住了脚步,暗自思忖道:“万毒教人多势大,又兼出名险诈,现在天色尚早,必在天王观四周设有桩卡眼线,我若盂浪撞上去,别吃了他们的暗亏。   当下打量那上坡地势,见观后竹林生得较密,土坡左侧,有一条浅溪,于是;伏腰低头,沿着土坡绕到溪边,掠身跃过浅溪,迅若飞鸟,直投观后竹林。   竹林甚密,风过时,沙沙之声不绝,正可掩盖脚步声,何况韦松提气而行,落脚时点尘不扬,更加不易暴露出形迹。   片刻之后,他已穿过竹林大半,来到一列高约丈余的红砖围墙外。   韦松停步倾听,忽然发觉有人正快步向竹林而来,连忙旋身疾闪,攸又掠退到竹林茂密之处,不多一会,两条人影已一先一后出现在围墙边。   那两人是一男一女,好像正低声论着什么事,脚下迅捷,转眼便进人林中,韦松从竹隙中偷眼望去,不觉心中吃了一惊,原来那两人竟是曾在桐柏山寻仇放火的凌鹏和玉门三英合传弟子盛巧云。   “奇怪!他们怎会在此地出现?”这念头在韦松脑中一闪,于是屏息蹑足,悄悄跟着两人。   凌鹏和盛巧云直入竹林深处,方始停步,四周望了一眼,盛巧云低声道:“你去看看,会有人偷听咱们谈话不会?”   凌鹏笑道:“放心,田秀贞还没有到,此刻无甚可资防备,观后警戒,由我负责,闲杂人是不会到这儿来的,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盛巧云皱着眉头道:“鹏哥;我已经把身子交给了你,生生死死,全是你凌家的人,但是,有一句话,我说出来,你可不要生气。”   凌鹏微感一怔,随即笑道:“云妹妹,这是什么话?你我既属夫妻.有话自可直言,我怎会生你的气呢?”   韦松隐身材中,见他虚情假意,心中暗骂不已。   只是盛巧云却不知凌鹏乃是调情能手,幽幽一叹,道:“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但是,我总觉得你这人有些见异思迁,得到手的,总比不上得不到手的,见了新人,便忘了旧人—   一”   韦松听得不住点头.心道:他本来正是这种卑劣小人,但是你却把清白的身子给他糟蹋,这又怨得谁来—一   凌鹏不待她说完,连忙正色抢着道:“云妹妹,我对你一片痴心,可表天日,你怎会有这种傻想法?”   盛巧云幽怨地道;“初投万毒教时,我看你对我那位年轻的教主很有些野心,以后来了一个许丽珠,你又对她眉来眼去,十分有情的样子—一”   凌鹏嘿嘿一阵干笑,打断了她的话,道:“人家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当真是难以捉摸,醋意大大!云妹妹,你试想想,姑无论咱们已经早有夫妻之实,纵或没有,凭那田秀贞一代妖女,阴狠毒辣,许丽珠庸俗脂粉,我凌某人会看上她们?那简直是笑话。”   说着,又扬声得意地大笑起来。   盛巧云脸上掠过一抹羞喜之色,娇嗔道:“死人.笑什么,别把观里的人惊动了,我现在还不想让人知道咱们的关系。”   凌鹏扬扬眉头,道:“怕他们干什么?说句良心话,现在,咱们是来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等到东海三圣岛之行,‘逆天秘录’下册到手,那时候,哼!”   盛巧云轻叹道:“你先别太高兴,咱们虽然在献出上册之前,已经私下抄录了一本副册,但‘逆天大法’全部精华,都在下册之中,就算万毒教能够在得下册。咱们未必能从他们手里再夺过来。”   凌鹏冷笑道:“你真是死心眼,三圣岛武功已是世上绝学,又得下册精华,万毒教虽然难缠,天外三圣也不是好招惹的,你想,咱们凭什么要把上册双丰奉献给田秀贞。”   盛巧云摇摇头道:“我真弄不懂你的心意。”   凌鹏阴笑道;“这叫做一石二鸟之计,等到他们二虎相争,两败俱伤,那时候,岂只‘逆天秘录’,甚至那一部‘碧罗毒经’,也是咱们囊中之物了。”   正说得高兴,忽地,林中传来一声冷笑,道:“只拍未必那么容易。”   凌鹏和盛巧云同时一惊,脸色顿变,双双旋身,盛巧云已在旋身扭转的刹那,玉腕轻探,“呛”然一声,撤出了双剑。   韦松躲在林中,也不知那冷笑之声从何而来,但他却因盛巧云抽剑快逾电闪,暗地吃了一惊,心忖道:难怪她一身剑术诡异难测,原来逆天秘录上册,却在玉门三英手中,凌鹏啊凌鹏!饶你奸诈百出,岂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时候,凌鹏和盛巧云已经分头掠入竹林,四处搜索,韦松一贯真气,脚下虚空踏影,竟悄悄蹑在盛巧云身后。   两人迅速在竹林中绕了一匝,并无所见,盛巧云神色紧张地道:“糟了,刚才发话的人,如果是欧阳双煞,咱们就完了。”   凌鹏沉吟了一下,道:“我看必不会是欧阳双煞,假如是他们,岂会只发声冷笑,却不现身?”   盛巧云道;“他们也是阴险之人,也许暗记心头,另用手段算计咱们?”   凌鹏摇摇头道:“如果他们要暗中下手,刚才又何必出声,做打草惊蛇之事?我看,那偷听之人,必不是万毒教门下。”   盛巧云越发失惊,道:“你不是说林中决不会有人么?现在咱们的秘密整个都泄露了,怎么办呢?”   凌鹏心中已经烦乱,被她一顿抱怨,不觉恼羞成怒,沉着脸道:“都是你啰啰嗦嗦,要到这儿来谈什么鬼话,现在却怪起我来!”   盛巧云眼眶一红,委屈地流下泪来,道:“我还没有嫁给你,你已经对我这么凶,原来你说你如何爱我,全是假话。”   一面数落,一面嘤嘤啜泣不止。   凌鹏顿足道:“不要哭,不要哭,越哭心里越乱,你先回去,让我追出林子查看一下,好歹要把对偷听秘密的家伙追上杀了灭口。”   说着,也不管盛巧云答应不答应,脚尖一点地面,身形已穿林疾驰而去。   韦松仗着一身绝世神功,悄没声息隐在近处及见凌鹏离去,盛巧云仍在林中啜泣,心念一动,取出一幅汗巾,围在面庞,扯乱发梢,掩了额角,只露出两只眼睛,轻“咳”一声,缓步走了过去。   盛巧云闻声霍地拧转身子横剑一看从林中施施然踱出一个蓝衣蒙面人,骇然大惊,脱口叱道;“你是谁?”   韦松故意从喉中进出一串冷笑,漫声吟道:   “家住飘渺白云间,   万里烟波映彩帆,   遗民早迭名和姓,   三圣一家尽衣蓝。”   盛巧云听了,脸色顿时大变,身不由己倒退了一步,嗫嚅道:“你—一你是三圣岛的人—一?”   韦松飘然抬腿,行云流水般又欺近一步,道:“不错,在下特地为你们送秘录下册来的!”   盛巧云更是一惊,道:“刚才偷听咱们谈话的,就是你吗了”   韦松耸耸肩道:“在下不敢居功,另外还有一位朋友,此刻只怕已去观中飞报欧阳双煞了。”   盛巧云脸色一片苍白,咬咬牙说道:“事情既已闹开,盛巧云也不是怕事的人,但我与你们三圣岛并无旧仇新怨,你待要如何?”   韦松冷笑道:“并不如何,适才闻得你有一本‘逆天秘录’上册,这话是真?”   盛巧云想了片刻,终于点头道:“有虽有,现在已呈献给万毒教主了。”   韦松笑道:“哪么,就是副册,也无不可。”   盛巧云怒目道:“你想用强抢豪夺将全部秘录都占为己有?”   韦松爽然点头道;“不错,你们先有谋夺之心,在下也难免有独占之意,好在秘策上册武功,你久已熟练于胸,留那书册何用?不如索性成全了在下吧!”   盛巧云默然片刻,紧捏着双剑,心中寻思处置脱身之法。   韦松又笑道:“我劝你还是快些拿出来,从此远走高飞,寻一个可靠男人嫁了,尚可安稳过活一世,似此犹疑不决,等到欧阳双煞赶来,只怕就不像在下这般好说话了。那凌鹏奸诈淫邪,出身名门,却败辱师门清誉,这种人,你怎能寄以终身—一”   盛巧云突然娇声叱道;“住口,你以为只凭一袭蓝衣,几句歌谣,便能假冒三圣门下,来此唬人?老实告诉你,三圣门下向来不履中土,你这冒名索诈的诡计,别想瞒得过姑娘。”   韦松暗暗点头,心道:好个精明的丫头。于是笑道:“是不是一试便知,在下猜测,逆天秘录下地落在本岛手中,这消息决非空穴来风,你们定是曾经见到三圣岛的人,才从他们武功上,看出逆天大法。”   盛巧云答道:“不错,但那是一个女人,在岳阳城中被咱们发现她施展逆天大法疗治内伤,才一路跟踪,查出系三圣岛脱逃的门下,可是,你却并不是她!”   韦松冷哼一声,道:“你知道逆天大法武功特殊之处,那就容易了。你看着!”   声落时,左脚斜踏半步,双掌一阴一阳当胸暗合,腕间一扭,突然扬起左手,向竹林中拍出一掌。   但见掌势虚虚击出,破空毫无一丝声响,及待韦松掌势收敛,突然“波”地一声脆响,竹林中平地卷起一股狂风,由外而近,竞将竹枝刮得直向韦松立身之处倾折倒曳不止。   盛巧云见了,骇然大惊,颓然叹道:“果然是逆天大法‘回旋流光’—一”双手一松,两柄剑无力地垂柱地上。   她久受玉门三英训晦,知道‘逆天秘录’武功,几乎全在下册,上册中仅只一套逆天神剑和几项人门基本心法,实难仗之与下册武功相较。韦松一出手,已使她明白这位蒙面三圣门下,修为不知高出她多少倍?纵欲负隅,也难相抗衡了。   韦松手一伸,道:“拿来。”   盛巧云无可奈何地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羊皮书册,一声不响,递给了韦松。   韦松略一翻阅,点点头,揣进怀里,笑道:“看在这半本秘录份上,桐柏山放火烧屋之罪,权且饶过,只要你抽身是非圈外,往日恩怨,一笔勾消.再见!”一闪身,掠登竹梢,踏枝而去。   盛巧云一怔,失声道:“咦!他怎会知道桐柏山的事?”   但等她扬目四望,韦松早已去得无影无踪了。   口   口   当晚,钱塘江边。   浊渡粼粼,涛声阵阵,惨淡的月光,照着江边一张白木方桌。   那张桌子孤零零放在江岸边数尺远一片泥地上,桌上点燃一盏风灯,灯火映着月华,可以看见方桌正中,平平稳稳放着两册薄薄的羊皮书册。   书册封面,赫然竟是“逆天秘录”四个篆体字。   江岸边,韦松穿一件蓝色短衣,负手面江而立,状似痴呆。   其实,他表面虽然平静,却正倾神贯注.察听四周百丈以内任何一丝微弱声息。   初更刚过,耳中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   韦松心中暗暗冷笑一声,仍是不言不动。   片刻间,五条迅速绝伦的人影,从海宁城中飞驰而出,不过眨眼工夫,已到了江边。   人影故处,现出“追魏学究”金豪和“追风四刀”。   韦松缓缓回过身来,冷电般目光向五人一扫,冷冷道:“金师爷真乃信人!”   金豪首先掠了那白木方桌一眼,书册封面四字一入眼帘,神情突然一变,讶然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韦松微笑道:“金师爷何必明知故问,这两册秘录,难道不是金师爷梦寐以求的东西吗?”   金豪一时语塞,顿了顿,才极力镇静下来,并不直接回答,反冷冷问道:“韦松,你就是出身南岳一专门下的韦松?”   韦松平静地答道;“一点也不错。”   金豪忽然阴笑两声,道;“这么说,你倒是一位拜师的专才,既出自百练羽士门下,又得北天山神手头陀收列门墙,第三次,投靠了万毒教,不想如今又变成三圣岛的人了!”   韦松并不生气.仍然平静如恒,淡淡一笑,道:“谣啄专言,不值一顾,正如傲啸山庄侠名久播,想不到一样贪婪无厌,竟然起心欲往三圣岛,谋夺逆天秘录一样。在下若非适逢其会,纵是说破了嘴,天下有谁会相信呢!”   金豪脸上顿时一红,嘿嘿笑道:“好个巧言善辩之徒,姓金的没有工夫跟你斗口,今晚约唔此地,你意欲何为?”   韦松昂然道:“金师爷果真不明白?还是假作痴瞎?”   金豪尚未答话,身边马异已厉声喝道:“小辈大胆,竟敢对咱们师爷如此说话?”   韦松朗声大笑道:“各位不是正在觅雇船只,要往三圣岛谋夺奇书吗?这真是巧事,在下适从三圣岛返来,两本秘录,恰在身边,各位岂不少了一场跋涉之苦?”   金豪冷哼一声,道:“黄口孺子,竟然吐此大言!”   韦松用一指桌案,接口道:“两本秘录,都在桌上,金师爷如欲取去,不过举手之劳,但是,在下却有个不情之请,尚盼师爷先行俯允!”   金豪道;“什么请求?”   韦松脸色一沉,厉声道:“很容易,只要傲啸山庄从此公告天下,在日作为,全属虚诈伪善,康一苇更换‘宇内一君’的名号,今后就叫作‘人间一魔’—一”   话声未落,追风四刀已同声叱喝,‘呛呛’连响,四柄刀一齐出鞘。   追魂学究金豪阴沉沉咳嗽一声,道:“要活的,不可伤他!”   四刀各自点头,刀光闪掠而出,分指韦松前后左右十余处大穴,倏忽间响起一片锐厉的破空之声。   寒光罩体而至,韦松仰天一声长笑,双袖一抡,罡风劲气排涌飞出,一双短短的衣袖,迎风振扬,竟硬得宛如两片精钢打造的盾牌,眨眼与四柄沉重的钢刀相接。   只听“当当当’一串金铁交呜声响,追风四刀一齐挫腕收刀跃退,低头检视刀口,业已锋刃倒卷,变成四条铁棒了。   追魂学究看得心头大震,暗想道:闻说这小辈武功已废,难道是传言不实么?   继而又摇摇头,飞忖:就算他尽得南北双奇绝学,也不可能在举手投足之间,便将四件兵刃锋口震卷—一   未容他忖念完毕,追风四刀一退又进,扬起四把钝刀,疯狂般扑上前去。   追魂学究身形微挪,低喝道:“住手,退后!”手持旱烟袋,缓步而出。   韦松脚下不丁不八,负手而立,傲然道:“闻得师爷有追魂学究之名,如欲赐教,在下颇感荣幸。”   金豪眼角一扫桌案,冷笑说道:“老朽向不屑跟小辈动手,但观你方才所施手法,决非南北双奇本门武学,倒不禁有些技痒,咱们姑以三招为限,你若接不住老朽三掌,两册秘录暂存傲啸山庄—一”   韦松接口道:“要是师爷接不住在下三招呢?”   金豪冷漠地一笑,道:“那也不会要你吃亏,傲啸山庄从此退出秘录之争,而且,老朽还愿意奉告一件关于你父亲当年一桩秘密。”   韦松神色一动,忙问:什么秘密?”   金豪嗤道:“那就要看你能不能禁受得住老朽三招追魂神掌了。”   韦松听说那桩秘密关系着父亲,当下毫不迟疑,脱口道:“好!只不知道你能替康一苇作主吗?”   金豪道:“康庄主对老朽言听计从,岂能反复。”   韦松朗声长笑,毫无畏怯之态,向前迈了一步,道:“那么,师爷请先动手……”那神情简直未把名震武林的追魂学究放在眼中。   ------------------------------------------- ----- 第三十四章 苦心孤诣 追魂学究好生不悦,重重哼了一声,道:“老朽与你师父亦是平辈论交,自然让你先出手。”   韦松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放肆了。”   他一提左臂,真气弥漫掌心,虚空一扬,忽然又放落下来。   原来韦松心地纯厚,自知此时得三圣合授“逆天大法”,功力较之先前,何异陡增数倍,金豪虽然号称高手,未必能承受全力一击,想想追魂学究并非恶行昭彰之人,自己怎好伤他?   思念及此,内力松去大半,二次举掌,只用了三成力道,遥遥推出一掌,拿出时沉声喝道:“师爷国神了!”   那一掌在韦松来说,已经微乎其微,然而掌出之际,暗劲排涌,依然有飞石扬沙的威势,掌力凌空旋*,宜到迫近金豪前胸,才发出‘蓬”地一声闷响。   一阵回转强猛劲力扬起,金豪不避不让,胸膛一挺,硬接了一掌。   韦松定神看时,只见他浑身衣衫猎猎作声,分明一掌正中前胸,却分毫无损,仍然挺立在原地。   这一来,顿使韦松兴起一阵迷惑,暗道:好个追魂学究,果非浪得虚名。   他左臂一收,右掌又出,这一次,功力已贯注到五成以上,大喝一声,扬手挥出。   “蓬!”   又是一声震耳暴响,劲力回荡,连远在七八尺以外的追风四刀,都被余力震得拿椿不稳,踉跄后退,反观金豪,除了身子摇晃了一下,只是脸色肃穆,仍然无甚损伤。   韦松不觉恐慌起来,一连两掌无功,难不成当真把两本秘录双手送给傲啸山庄?他怎么对得起三圣?怎么对得起蓝如冰?   一急之下,恶念顿起,暗吸一口真气,逆天大法反序而生,左后托住右肘,掌心一发,十成逆天神功,飞送而出。   掌起处,微风不扬,亦无破空之声,但对面五尺的追魂学究金豪,身子好像被极大暗力所引,先是向前一移,紧接着迫胸暴起一声轰雷似的巨响,饶他身上穿着能避任何内家掌力的“七彩宝衣”,仍似被重锤当胸击中,只震得内脏一阵翻涌,闷哼着登登登直退出一丈左右,才算拿桩站稳。   金豪心胆惧凛,强自按捺住血气掀腾,露齿一笑,道:“能够三掌将老朽震退一丈以外的,普天之下,你算得第一个人。”   韦松却像泄了气的皮球,黯然道:“能够挨我三掌不死的,普天之下,你也算得是第一个了。”   金豪笑道:“现在,该轮到老朽出手了。”   韦松无可奈何地点点着,垂首而立,死心塌地准备也挨他三掌。   但他知道,金豪既然能不避不让硬接三招逆天神功,修为已是第一流高手,自己虽有罡气护体,今天这场赌赛,眼看是落败的居多了。   他自己料不到,金豪所持,只是一件‘七彩宝衣’,不然的话,便有十个金豪,也伤在逆天神功之下啦!   追魂学究缓步走回,目注桌案上那两本旷世奇书,忽然长叹了一声,道;“老朽不为已甚,那三掌权且记下,三日之后,希望你带书亲来黄山傲啸山庄,一并了结,你愿意吗?”   韦松一时大感诧讶.道:“今日之事,今日了结,为何又兴三日之约?”   金豪笑道:“届时你自知原故,反正你已三拿无功,赌约只有败,没有胜,这样总没有叫你吃亏?”   韦松想了一下,道:“在下未必就接不了你的三掌。”   金豪点点头,道:“不错,但是那三掌之约,不止关系这两本秘录,更关系你父亲一段往事,相信你不会失约的。”   不待韦松回答,向追风四刀低喝一声:“走!”五条人影掉头疾奔,转眼已投入夜色之中。   韦松怔怔地不解其故,看看桌上秘录,又望望金豪消失在夜幕下的身影,摇头喃喃自语道:“奇怪,他分明已经有胜无政,为什么反要另约三日之会呢?”   忽地,一个苍劲的声音接道:“亏你自负聪明,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想不出来?”   韦松霍地旋过身子,只见江岸边,不知何时立着一个双臂过膝,目射绿光的黑衣老人。   他一眼认出那人特长的双臂,碧绿的眼珠,大喜叫道:“原来是檐枷耶弥老前辈!”   檐伽耶弥含笑走了过来,又道:“孩子,月余不见,你的武功又增强了许多,可喜可贺。”   韦松拱手道:“老前辈过誉,前在岳阳,多蒙老前辈为东方姑娘等赐药伤,晚辈尚未拜谢。”   檐伽耶弥笑着拦住道:“些许微劳。何足挂齿,咱们一见投缘,原该彼此互助,只怕老朽将来还有许多仰仗你的地方呢!”   韦松谦谢不止,又问:“方才老前辈说,追魂学究突然改约,内中有何理由?”   檐伽耶弥冷笑道:“道理再简单不过,他刚才全仗身上一件七彩宝衣,才没有伤在你掌下,但已内脏震荡,自知无力在三掌之内胜你,这才故示大方,改约三日之期,要你携书前往黄山傲啸山庄,不过是欲藉康一苇之力,使你连人带书,送上门去的诡计而已。”   韦松恍然而悟,跌足道:“这么说,我竟上了他的当了。”   檐伽耶弥笑道:“你虽迭获奇缘,得了一身玄功,却哪知江湖之中,奸诈百出,有些事情,并非单凭武功就能应付的。”   韦松道:“既已识破他的奸谋,我大可以不去应约!”   橹伽耶弥正色道:“大大夫一言既出,赴汤蹈火,义无反顾。何况,傲啸山庄虽是龙潭虎穴,以你一身修为,大可不必惧怕。只是,他所说那桩关系你父亲的秘密,显然另有阴谋,不可不防。”   韦松忙问:“老前辈猜想,那是一桩什么秘密呢?”   檐伽耶弥目光一瞬,笑道:“老朽妄测之辞,对与不对,你可以不必放在心上。”   韦松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   檐伽耶弥脸色一正,缓缓说道:“数十年来,傲啸山庄雄视武林,康一苇俨然以武林盟主自居,但如今万毒教崭露头角,渐渐有后来居上之势。依老朽猜测,金豪所谓关系令尊的秘密,八成是要嫁祸于万毒教,使你和万毒教,以死相拼,他们却坐收渔人之利。”   韦松沉吟道:“果真如此,那倒大可不必,在下与万毒教早已势同水火,何劳他们再从中挡拨。”   檐伽耶弥听了这话,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许久,才强自笑道:“天下有些事,不能全凭直觉判断是非,万毒教行为是正是邪?老朽不愿置啄,但是,假如你能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替花月娘想一想,她之所以仇视武林,创立万毒教,未尝就没有值得体谅之处-----”   韦松未待他说完,早已抢着道:“无论她曾受了多少委屈,仇恨只限一二人,怎能借口茶毒天下,在下与万毒教血仇如海,这是万难化解得了的。 ”   檐伽耶弥默然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黯热点点头,道:“但愿你记住这句话,天大的仇恨,只限一二人,有朝一日,还盼你多存厚道,剑下超生许多无辜,老朽言尽于此,咱们就此暂别。”   说完,一拱手,转身飞驰而去。   韦松目注他迅速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摇头叹道:“他屡次示恩结纳,苦口相助,总离不开替万毒教作各种辩护,这倒是一桩令人费解的事。”   仰望天色,月移中天,已到子丑之交。   韦松一面收起两册秘录,一面暗自忖道:总算黑暗时阻止了一路,还得设法使万毒教也放弃三圣岛之行才成。   取出一锭银子,放在白木桌案上,向远处茅屋招招手,道:“赵老大,多谢借用灯桌,来收了去吧!”   话落,一鹤冲天而起,展开身形,径向北方掠逝。   四   口   四   天色将明,海宁城北天王观中,灯火兀自未熄。   大殿上,神像神案都已搬开,迎门排放着两列圆凳,正中设一张虎皮交椅,圆凳左右各三靠近交椅的两只,坐着欧阳双煞,三四只凳上,坐着一男一女,俱都垂头丧气,正是凌鹏和盛巧云,第五又圆凳空着,最末一只,却是一个神情木然,背插奇形双剑的少女。   十余名劲装疾服大汉,高举火炬,肃立两侧,殿里虽有数十人之多,却寂然无声,人人面上,都是现出不安之色。   欧阳珉手正把玩着一张字条,时而注目条上字迹,时而撇嘴冷冷而笑,但也没有出声的。   欧阳琰目光缓缓投注在凌鹏身上,最先开口,道:“观后竹林,乃是凌老师负责,光天化日被人欺近观墙,留下宇条,凌老师难道毫无所见?”   凌鹏脸上一阵红,讪讪笑道:“凌某自信未曾疏忽,也许那人不是从观后竹林进人的—   一”   欧阳珉突然抬起头来,精目一聚,道:“凌老师怎知来人不是经由观后竹林?”   凌鹏偷偷扫了盛巧云一眼,越发红得连脖子也紫了,扭怩半晌,才道;“因为,今日午后,在下曾和盛姑娘在竹林里谈过一阵话,一直没有发觉有外人潜近—一”   盛巧云听了,羞得粉颊绯红,螓首低垂,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了进去。   坐在最末凳上,那背插奇形长剑的绿衣少女,突然冷冷岔口道:“但不知凌老师和盛姑娘有什么话,不好在人前谈论,竟要躲到竹林中去?”   盛巧云芳心大震,急得仰起头来,叫道:“许姑娘,咱们没有开罪你的地方,请你不要乱说!”   绿衣少女抿嘴笑道:“我乱说了什么?”   凌鹏嘿嘿干笑道;“许姑娘真会多心,彼此同为教主效力,还有什么话不能在人前谈论?今日午后,在下往观后巡查,恰巧盛姑娘也到竹林中散步,大家不期而遇,所以谈了一会儿。”   那绿衣少女却不甘心,仍笑道:“这样说来,难怪凌老师没有发现有人潜近天王观了?”   凌鹏脸色微沉,道:“许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绿衣少女明眸一转,举目望着屋顶,不屑地道:“凌老师林中遇美,神驰意迷,只顾着说私心话,自然不会再注意其他了。”   凌鹏眼中凶光一闪,但旋即镇静下来,朗声笑道:“许姑娘真会说笑话,世上除了许姑娘,谁还当得上美人二字,除非在下遇见的,是你许姑娘还差不多—一”   绿衣少女见他出口轻薄,脸色一正,道:“凌老师,现在不是开玩笑,你既说观后决无外人潜入,怎的我会在观墙上发现这张字条?若说有人从前观偷入,却到后观墙上去留字,那只有鬼才会相信—一”   正说到这里,观外忽然疾如飞鸟掠进一条人影,举步直入正殿,这一来,没有说完的话,只好就此顿止。   那人一身黑色夜行衣靠,年约三十余岁,背插一对虎头钩,满脸精悍之色,跨入殿门,朝欧阳双煞微微一拱手,便径向第五张圆凳上坐下。   欧阳珉沉声道:“韩老师,事情怎么样了?”   黑衣人应声答道:“属下奉命踩探傲啸山庄行动,今夜三更,那追魂学究金豪率领追风四刀从城外匆匆返店,豪未耽误,立刻收拾动身,返回黄山去了。”   殿上众人齐都诧讶地一动,欧阳珉接口问:“韩老师确知他们当真回黄山去了?”   黑衣人道:“属下曾暗中跟踪五人西行将近余杭,才折返归报,看他们形迹,必是回返黄山无疑。”   欧阳珉沉吟道:“这就奇怪了,他们不辞千里,远远追蹑咱们到海宁来,怎会突然夜半离去?难道傲啸山庄之中,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欧阳琰忙问:‘他们出城何干?韩老师可知道?”   黑衣人道:“属下悄赴海宁城时,他们业已不在客店中,据客店伙计说,日间有一个蓝衣少年,曾往客店寻找追魂学究,约他夜里初更,到江边一较胜负—一”   欧阳琰骇然道:“如此看来,金豪一定在较技时吃了亏,无脸多留,才连夜回返黄山—   —”   欧阳珉也变了色,道:“那蓝衣少年必是三圣门下,以追魂学究一身功力,竟吃亏在三圣岛一个年轻人手中,这真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   那黑衣人带回来的消息,顿时在众人脸上全染上一层愁容,欧阳双煞一向目中无人,也变得神情沉重异常,许久许久,没有再说话。   忽地,一名劲装大汉抢步奔进,高声道;“禀二位护法,教主圣驾到了。”   欧阳双煞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同时站起身来,向众人摆手道:“教主来得正是时候,各位快随同迎接圣驾。”   一行男女六人,疾步迎出观门外,晨曦微露中,只见一行人簇拥着一顶软轿,正缓缓登上土坡。   轿前两列八名侍婢,各捧琴剑莲步姗姗,行云流水似来到天王观前。紧随着又是八名侍婢,合抬着一乘软轿。那些侍婢最大也不过二十岁,个个花容月貌,秀丽艳俗,看似连风也能吹倒,然而,抬着软轿,步履轻盈从容,却没有一丝吃力的感觉。   软轿直入天王观,在大殿上停住,侍婢们挑起轿帘,田秀贞缓缓举步,登上那张虎皮交椅,八名侍婢分别椅后,软轿复又退去。   殿上所有万毒教下徒众,一齐跪了下去。   田秀贞目一扫,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摆了摆手,道:“免礼了吧!”   欧阳双煞含笑道:“我等计算行程,教主今夜将到,特在此恭候。”   田秀贞微笑道:“老教主对东海之事,十分急切,催我连夜赶路,只盼能早些赶到三圣岛,不知二位护法已将船只准备妥当了吗?”   欧阳珉笑道:“船只均已备妥,只是,这两日情势已有变化,我等正候教主亲自裁决呢!”   田秀贞笑容立时收敛,问道:“难道傲啸山庄有何变故?”   欧阳珉把那黑衣人的话,复述一遍,同时,取出那张字条,双手呈上,道:“事情演变,俱出始料之外,我等正感彷徨无计,教主看了这张字条,便知梗概了。”   田秀贞接过字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字谕万毒教匪知悉:奇珍异宝.惟有德者居之,吾岛向不履及中土,与世无争,与人无尤,三圣岛地,岂容擅闯?望你们速绝贪婪之念,敛息凶焰,尚可苟全性命。否则,登舟之时,亦尔等丧命之日,生死存亡,决于一念,勿谓言之不预也。三圣岛门下奉命留字。”   田秀贞看罢宇条,粉面上突然绽开一丝不屑的冷笑,侧目问道:“这字条在哪儿见到的?”   那背插奇形长剑的绿衣少女应道:“是属下今日黄昏前,在本观后墙上发现的。”   田秀贞目光又转注欧阳兄弟身上,问道:“二位护法以为这留条之人,是何来路?”   欧阳琰脱口道:“条上写得很明白,除了三圣岛,还会有谁?”   田秀贞冷笑着摇摇头,道:“依本座看,那留条之人,必非三圣岛门下,而是另有其人,假冒三圣之名。”   这话一出,殿上众人齐都一惊,大殿外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突然轻轻震抖了一下,只是那声音十分轻微,殿中众人谁也没有察觉。   欧阳琰不以为然地道:“今夜初更,傲啸山庄追魂学究金豪,亦曾与一个蓝衣少年,约会较技,吃了暗亏,连夜折返黄山,留字示警的,极可能就是那蓝衣少年—一”   田秀贞笑问道:“就算是他,护法又怎能确定那蓝衣少年,就是三圣门下?”   欧阳琰脸上胀得通红,答道:“三圣门下,尽着蓝衣,这是任人皆知的事,何况,如非三圣绝世武功,追魂学究怎会落得铩羽而退?”   众人都情不自禁暗自点头,心道:这话很对,除非是三圣绝学,否则.谁能一举挫退金豪,其中尤以凌鹏深悉金豪的厉害,更对欧阳琰的推断,深信不疑。   但,田秀贞却独持异议,微笑说道:“左护法只稍细审这字条文句,便不难看出其中矛盾之处,试想,三圣门下,既然向不履及中土.他们怎会知道万毒教有意夺取‘逆天秘录’?我们此次闻讯出动,前后不过数日.三圣门下远居海中,消息怎会如此灵通?这显然是有人畏惧秘录被我捷足先得,故施桅谋,欲死我心志吗?”   欧阳琰拱手道:“教主辟论精微,令人佩服,但那金豪奉康一苇之命,连夜赶到海宁,抢出高价在买船只,其志也在逆天秘录,他又怎会自甘放弃,狼狈遁走?”   田秀贞傲然笑道:“这字条只怕就是金豪弄的玄虚,也未可知?”   欧阳琰不禁语塞,垂头不再说话。   右护法欧阳珉接口道:“如今无论此条究系何人所留,本教东海之行,势如箭在弦上,惟三圣一门,武功深湛,不可轻侮,教主可有决胜妙计?”   田秀贞冷笑道:“三至武学,不过虚有其名,此次本教东海之行,夺取秘录,仅只举手之劳而已,本座不但已有制胜把握,更连三岛虚实,尽都了然于胸,各位一大可放心好了!”   欧阳双煞听了这话,面面相视,颇有不信之意。   田秀贞回头问道:“现在什么时刻?”   一名捧剑侍婢低应道:“寅末卯初天色已明。”   田秀贞道:“你去观外稍候,那人到时,领他进来见我。”   侍婢躬身应诺,娇躯微拧,飘然出观而去。   欧阳兄弟和众人都不知她葫芦卖的什么药,却又不便动问,大家默默等候,一时间,殿上竟变得寂然无声,落针可闻。   田秀贞明眸一转,掠过凌鹏,笑容忽然一敛,似乎颇有厌恶之意,冷冷道:“凌香主!”   凌鹏忙站起身来,叉手当胸,俯首答道:“属下在!”   田秀贞冷笑道:“若论凌香主往日行径,本座殊难容忍,惟老教主因你献呈半部秘录,甚为高兴,才摒除前嫌,拜为香主。你要知道一入本教,便当终身不贰,倘若再有异心,须知本座执法,毫无宽贷。”   凌鹏惊得浑身冷汗,忙道;“属下知道了,此番竭诚投效,愿为教主舍命以供策驰,怎敢心怀贰志!”   田秀贞哼道:“知道了就好。”   正说着,那名侍婢已领着一个二十五岁的蓝衣少年,大步而人。   蓝衣少年剑眉斜飞,头束武士巾,身佩长剑,风姿飒飒,宛如玉树临风,除了目光闪烁,散射着狡诈光芒,可说得上是个轩昂、洒脱的美男子。   他随着传婢穿过院落,昂然踏人大殿,万毒教众人都觉眼前一亮,殿外那棵大树之上,顿时泛起一阵枝叶落抖。   田秀贞含笑令人在欧阳珉右首增添了一只圆凳,然后向众人引见:“这位霍少侠,双名剑飞,数日之前,才从兰圣岛来到中原!”   欧阳双煞等人都不禁轻呼出声,个个瞪大了眼睛,显得惊愕莫名。   田秀贞继续又道;“正是天意要本教扫平三岛,领袖武林。霍少侠自幼生长三圣岛,不但武功已得三圣神髓,对岛上一草一木,俱都了若指掌,此番因他父亲被岛主迫害,无可容身,才私行逃离三岛,与本座于浙北莫干山麓不期而遇。本座因延聘霍少侠加盟,故而晚到了半日,但万毒教得霍少们入盟,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喜事。”   欧阳双煞听了,欣然大喜,急着上前与霍剑飞见礼叙坐,其余众人见教主如此推崇,谁不曲意结交,其中只有两个人,面笑心愁,神色阴晴不定。   那两人,一个是凌鹏,另一个却是被称做“许姑娘”的绿衣少女。   霍剑飞抱拳还札,紧挨着欧阳珉下首落坐,朗声道:“在下幼居海岛,孤陋寡闻,被迫逃到中原,多承教主抬爱,许以加盟本教,在下得此栖身之处。图报无门,愿将三岛虚实,尽情陈于诸位,倘得扫平三岛,不但本教从此倡大,在下也报却父仇。”   话声微顿,又道:“三圣武功,虽有盛名,但自从十八年前练功不慎,走火人魔,功力业已全失,十多年全仗家父置理岛务,竭诚维护三岛盛名于不坠,含辛茹苦,勉有勋劳。诓奈三个老东西轻信谗言,竟将家父多年劳苦之功一手抹煞,后宫暗订毒计,反将家父害死,在下得悉变故,仓皇夺舟出走,才算逃得住命。蒙教主情邀入教,誓助各位扫平三岛,夺取秘录,在下但求报却杀父之仇,于愿已足。”   欧阳珉含笑问:“少侠谓三圣武功尽失,如今令尊又被害,岛上高手,还有何人?”   霍剑飞晒笑道:“详论起来岛上已无人堪称高手二字。”   忽然面容一肃,微叹又道:“不过,有一个姓韦的小辈,近日才由中原前往三岛,不知他用何蛊术,已将三个老东西说动,据云已得到逆天大法精奥之学,功力不可轻侮,家父便是失手在他手中。”   欧阳珉骇然一震,道:“那小辈是不是叫做韦松?出身南岳百练羽土门下?”   霍剑飞点头:“正是他。”   欧阳琰怒目切齿道;“这小子屡次三番,与本教作对,只恨在西岳地底石府中,没有把他烧死!”   田秀贞却诧问:“闻说他在岳阳,已经自断心脉,破除真气,时隔不久,怎会突然又获得功力?”   霍剑飞道:“在下也颇感不解,那韦松初至三岛,确实毫无一点内力,先后仅二三日时间,突然获得一身惊人功力,除非依仗‘逆天大法’,决难达此境界。”   欧阳珉骇道;“逆天大法真有如此惊人的功效?”   于是,霍剑飞便信口开河,极力暄染鼓吹,直把半部逆天秘录,吹嘘得如仙家妙术,一旦夺获练成,便可无敌于天下—一   欧阳双煞等人倾耳静聆,个个眉飞色舞,心中跃跃欲试。   只有田秀贞。自从聆霍剑飞提到韦松,一直默不做声,秀眉紧锁,贝齿不时咬住楼唇,显得心事十分沉重。   转眼天色大亮,田秀贞立起身来,传话道:“两位护法请代本座招待霍少侠,船只加紧准备,事不宜迟,今日午刻,咱们便动身吧!”   双煞同声应诺,率众就送田秀贞转入后殿休息,立即吩咐备酒,大伙儿围着霍剑飞,问长问短,对天外三圣种种,全有无限兴趣。   这时候,殿外大树上倏然轻烟般掠起一条蓝色人影,飘落在神殿屋脊上。   那人影略一停顿,足尖轻点檐角,竟于曙色朦胧中,一鹤冲天,上拔五尺,悬空一翻,落人后观画廊下。   他,正是连夜从海宁赶来的韦松。   回廊直通后观一排云屋,八名侍婢在前引路,田秀贞正娉婷而行,柳腰款摆,摇曳生姿。   韦松贴身藏在转角处,目注田秀贞姗姗进人一间云屋,不禁记起她一只左腿已断,整膝以下,装以木制义肢,暗叹道:好一个倔强好胜的女人。   他捷如狸猫般,蹑踪掩到云屋窗外,侧耳倾听,只听田秀成正吩咐侍婢们:“我有些累了,你们自去休息,让我静静躺一会吧!”   其中一名侍婢道:“婢子替教主更衣。”   田秀贞道:“不用了,你们顾自己去,午后登船,还有一番颠簸,不叫你们,不必再来。”   侍婢们应着,鱼贯着退了出去,随手带拢房门,各自分头休息。   韦松暗喜,轻轻舔破窗纸,凑眼一望,只见房中设着素几锦榻,陈设虽然简单,却收拾得一尘不染,锦榻上,罗帐虚掩,斜倚着一个彩衣美人,正是田秀贞。   田秀贞并未更衣休息,只是娇慵地靠在榻上,用一柄精巧的小银刀,漫不经心地修着纤纤玉指。   韦松正寻思是否该现在下手,突听房中田秀贞轻轻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既然敢来,何必躲躲藏藏?”   韦松骇然一惊,却估不透是不是说他,仍然隐在窗外不动。   田秀贞忽地“噗嗤”一笑,随手从榻旁拾起一条丝巾,纤手一扬道:“窗子外面那一位,装什么蒜?”   丝巾之上,被她贯注内力,决如箭矢,嗖地一声穿窗射出。   韦松无法再躲,翻手一握,接住丝巾,拍开窗槛,闪身而入,冷哼道:“田秀贞,想不到你眼力倒不错。”   田秀贞耸肩而笑,秋波轻转,凝视了韦松一眼,浅笑道:“我若眼光不够,怎能结识你这位少年英雄呢?”   继而摆摆手,指着壁下一张锦凳,道:“坐下吧!我的大英雄。”   韦松怒目道:“你不用跟我来这一套,我要问你,知道我此来之意吗?”   田秀贞井不生气,仍然低头用银刀修着指甲,头也没抬,慢声道:“还用猜吗?你那张字条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了?”   韦松心底暗暗吃惊,哼了一声,道:“你倒认出是我的笔迹__”   田秀贞忽然欠身坐起,秀目中放射出喜悦而热情的光芒,嫣然笑道:“难道你忘了,那次咱们一起去鲁家堡,在客店中商议暗语记号,你的字迹,我已深印脑中,一辈子也忘不了。刚才一见那字条,便知必是你假冒三圣岛名字写的。”   韦松沉声打断她的话,道:“那么,你现在究欲如何?”   田秀贞间道:“你是指东海之行和半部逆天秘录的事?”   韦松哼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田秀贞脸上笑容渐渐消失.黛眉轻皱,叹道;“韦松,这件事乃是我母亲的意思,你知道,我是无法违拂她老人家的___”   韦松冷笑道:“你是堂堂一教之主,竟说出这种话来。”   田秀贞幽怨地道:“真的,我娘自从失意中原,远走苗疆,忍辱多年,为的就是要在中原扬眉吐气,她老人家性情固执,说出来的话,是不由人驳回的。”   她偷偷瞄了韦松一眼,又道:“譬如说,这一次洞庭之会,使百忍师太惨死,我曾经力劝无效,终于—一唉!我知道你一定恨透了我,也许还等着机会向我报复呢!”   韦松怒哼道:“血债血偿,自然放你们不过,但我现在要问你的,只是三圣岛的事,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尽我之力,不惜血溅天王观,也不容许你们踏上三圣岛——”   田秀贞道:“你跟三圣岛是何关系?听说你在岳阳已经自废武功,怎的又恢复了从前功力?我真替你高兴。”   韦松退了一步,仰面道:“这就是我不能让你们踏上三圣岛的原因,三圣待我恩同再造,你如一定要前住,除非先把我杀了。”   田秀贞垂下头道:“从前你把我错当你的表妹,那时候我要杀你,只不过举手之劳。老实说,几次三番我都想下手,又总被自己强行压制了下去,我如要杀你,何必等到现在。”   韦松冷笑道:“但如今你我势同水火,你不杀我,我迟早也会杀了你的。”   田秀贞目蕴泪光,浅笑说道:“生死之事,我并不放在心上,咱们好久不见面,为什么总说这些话呢?这样吧,你如愿意跟我一同到三圣岛去一趟,我可以下令不许损伤岛上一草一木,取了逆天秘录,立即折返—一”   韦松嘿嘿冷笑道:“想得未免太天真了,你以为我没有办法防止你们吗?”   田秀贞正色摇头道:“老实说,东海之行,如箭在弦,无论如何也不能中止,船只已经准备妥当,午刻一到,便要动身了。”   韦松扬眉道:“假如午刻以前,欧阳双煞突然发现教主失了踪,他们大约不会自愿出发了吧?”   田秀贞眸子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要现在将我劫持而去?”   韦松攸忽欺近一大步,错掌沉声道;“你以为我办不到吗?”   田秀贞注视他一阵,忽而嫣然笑了起来,竟出人意外点点头,道:“唔!” 这倒是个主意,但是现在天色已亮,天王观中高手如云,你自信能出得去吗?”   韦松傲然道:“区区欧阳双煞,井不在我眼中。”   田秀贞又道;“但你可不能小视了霍剑飞,他的武功不在你之下!”   韦松嘿地一哼,道:“连他父亲亦不过手下败将,何况是他!”   田秀贞又道:“但我们万毒教以毒着名,你不怕咱们用毒?”   韦松怒目叱道;“君山之上,一瓶地心火毒,你们毒死了我么?”   田秀贞耸耸肩头,道:“这么说来,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今天我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但是,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却是个残腿的女人,大白天,你准备怎样带我离开这座天王观呢?”   是啊!光天化日,男女有别,怎能劫持她离开?这却把韦松难住了。   怎么办?   ------------------------------------------- ----- 第三十五章 化身示情 这时天色早已大亮,天王观中,众目睽睽,就算田秀贞不反抗,韦松竟想不出一个妙策,将她带走。   他思之再三,忽然心中一动,道:“你不要以为男女有别,我就没有办法将你带走,哼!   我可以用一条毡被,把你一裹,然后挟腋而出—一”   田秀贞毫不畏怯,反而掩口笑道:“大白天里,你一个昂藏男子汉,侵入女子私室,用毡被胁裹一个女人而去,要是传扬出去,只怕你有口难辨,天下人永远也会疑心你用心不正。”   韦松脸上一红,想了一想,又道:“难道我不能先制住你的穴道,再擒一个侍婢,耍她抱着你跟我一起走,她怎敢反抗!”   田秀贞越发晒笑起来,道:“你不妨试试看,我的侍女个个忠耿,只怕这办法也未必行得通。”   她好像胸有成竹,一面笑着,一面举掌轻拍两声,叫道:“小琴,进来!”   随着呼声,一个紫衣女婢应声掀帘而人。   韦松反倒一怔,错掌叱道:“你要干什么?”   田秀贞娇笑道:“咦?你不是准备擒一个侍婢么?小琴是我贴身婢女,索性我替你叫进来,省得你多费手脚。”   小琴迷惘地望着韦松,又望望田秀贞,似乎弄不懂他们在玩什么玄虚,双眸中霎霎不停,却又不便开口。   韦松寻思无计,一颗头渐渐低垂下来,他固然知道田秀士一身功力不在自己之下,但若彼此以武相拼,他或许不致服输,一旦涉及心智机谋,和田秀贞相较,他就显得不是对手了。   他偷偷望了小琴一眼,只觉这女孩子形态模样,都跟晓梅有几分相似,只是,看她那纯厚忠心的眼神,当不会和晓梅一样,反助自已的了。   沉吟半晌,韦松恨恨地一顿脚,道:“就算我没有办法生擒你离去,至少,我还能够拼了一命,将你杀死或者打伤,无论如何,午刻以前,不让你登上海船。”   毋秀贞冷冷地笑道;“当真动起手来,以你武功,能胜得了欧阳兄弟、霍剑飞、盛巧云和凌鹏这批人的联手合击吗?这些人中任何一个,都不是庸手,相信你会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韦松别无他法,最后一横心,正准备取出‘逆天秘录’,让她死了贪婪之心,不料主意才定,房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毕剥声。   他心头一惊,双掌交错,飘身掠退到墙壁角下,小琴欲往应门,却被田秀贞以目示意止住。   田秀贞亲自问道:“是谁?”   门外应声的,竟是欧阳琰,只听他隔门道:“时刻已经不早,请教主准备起驾登舟出发。”   田秀贞目视韦松,默然片刻,突然咬咬樱唇,扬声道:“请左护法传令,海口弟子一律撤回船帮解除租约,徒众一律集中本观,待命返回洞庭总坛——”   这话一出,韦松几乎和门外欧阳琰同时惊呼出声,甚至侍女小琴,也满面惊诧之色。   欧阳琰起初不信自己的耳朵,兀自问道:“教主之意,东海之行,作罢了?”   田秀贞犹豫地答道;“不错,这是我的意思,左护法不必疑诧,我自有我的道理。”   欧阳琰“啊”一声,不再言语,脚步声急疾奔离而去。   田秀贞徐徐转过脸来,对韦松嫣然一笑,道:“这样你总满意了吧?”   韦松怔了一下,冷笑道:“你别想当面哄骗我离开,等一会再密令登船出发—一”   田秀贞笑道:“瞧你看起来正人君子,怎的心眼竟会这样多,你要是不相信,明日午夜,可在临安附近玲珑山麓相候,看看我是不是反复奸诈的人。”   语声一顿,明眸数转,又轻叹一声,道:“欧阳琰此去,必然使众人群起惊疑,不出多久,欧阳珉一定会再来当面问我原因,你在这里诸多不便,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韦松沉吟一下;道:“也好,但是我不妨再警告你一次,假如你存心诈骗我,下次相见时,便是你我强存弱死的时候!”   说罢,返身拍开窗户,双足轻点,孤身而出。   田秀贞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韦松离去的身影,缓缓吐出一口幽怨而深沉的叹息。   韦松旋身退出天王观,临去的刹那,偶一回顾,果见欧阳珉正急匆匆穿过回廊,向田秀贞所居云屋如飞奔去。   回到海宁城中,韦松仍然想不透何以田秀贞竟会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心地坦荡,全未想到田秀贞在他离去的刹那,目光中包含了多少倾慕和幽怨之情,包含了多少少女独有的异样心声。   他独自寻了一家酒楼,临窗浅酌,默默思忖着,最后,决定且到海边探问一下船帮消息,不难辨出真假。   事情果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当他抵达子门时,许多海船正赶着潮汛,争缆出海,船上,并无一个万毒教门下。   他飘然再到陈老大那间茅屋,打听之下,才知道田秀贞并非假话,万毒教弟子已全部撤走,与船帮所订包租船只的租约,也宣告作废了。   韦松又是惊疑,又是欣喜,但他仍然防备田秀贞会暗起变化,于是,假作观潮,在海宁江茶寮中,守候到黄昏时分,直到证实万毒教果然未再出现,这才返回海宁城中投宿安睡。   这一夜,他睡得十分香甜。   短短一日之内,他不但阻止了傲啸山庄和万毒教觊觎三圣岛,而且,更轻而易举得到了‘逆天秘录’上册抄本,三圣岛嘱托的两件事——寻找秘录和援救蓝如冰,他已经完成了一半了。   不过,顺利之中,也有隐忧:   第一,霍剑飞虽然发现,却不见益如冰下落。   第二,与傲啸山庄金豪所订三日之约,势非履践不可。金豪说:事关你父亲一段往事,往事是什么?他决心要弄个清楚,但,这样一来,他只好先将追查蓝如冰安危下落之谜暂行从缓了。   第二天一早,韦松趁天色初明,便起身赶往天王观查看,观中除了残桌乱椅,万毒教果已人去屋空。   他掉转身子,立即循路西进,黄昏之际,一口气赶抵临安县,四处打听,却未闻有万毒教人马经过。   韦松疑心又起,忖道:该不会是田秀贞那贱人施展调虎离山诡计,表面下令撤离天王观,暗中另由他处雇舟出发,却骗自已到玲珑山见面,这一来,我岂不上了她的大当?   心念及此,大感恐慌,匆匆在城中用些食物,便想折返,细忖又觉不妥,假如田秀贞当真施用奸计,他业已上当远离,纵然赶回海边,只怕也无法再追上了。现在天色已暗,索性且到玲珑山麓试试,午夜不见她如约来到,只好连夜东行,雇船直驶三圣岛应援。   打定主意,当下匆匆结束携了长剑趁夜出城。   玲珑山就在临安城北,本是天目山余脉,韦松抵达山麓时,不过酉刻才尽,远看山脚一片疏林之前,正有一个人负手而立,身上懦衫飘拂,卓然如玉树临风。   韦松才到近处,那人已闻声转过身来,含笑拱手道:“来的可是韦少侠吗?”   韦松扫目一瞥,只见那人约莫有三十余岁,浓眉厚唇,面颊上更有一条斜斜的刀疤痕印,这面容跟那一身飘洒的儒衫,显得极为不配。   他心里犯疑,也遥遥拱手还礼道:“小可正是韦松,兄台何以相识?”   那人嘿嘿笑道:“在下何曾识祖韦少侠,只因奉教主令谕,特来此地恭候侠驾,已有许久了。”   韦松骇然一震,不自觉欺进一步,沉声道:“原来兄台竟是万毒教门下,田秀贞何以不亲自前来?”   那人冷笑道:“教主当时情非得已,与少侠订下今夜之约,但此时早已乘舟出海,无法分身前来应约,故令在下专程相侯—一”   他话尚未完,韦松已神色大变,攸忽抢前一步,厉声喝道:“你说什么?田秀贞已经登舟出海了?”   那人点点头道:“不错,教主亲率本教高手,远赴三圣岛,夺取奇书‘逆天秘录’,此时大约已决抵达岛上了。”   韦松听了这话,脑中“轰’然雷鸣,跌足道:“贱人.当真中了她声东击西的诡计了!”   说着,拂袖拧身,身形已凌空技起,向东驰去。   但,他才奔出未及十丈,那儒衫汉子却又冷声叫道:“教主尚有书信致送少侠,难道少侠也不看了吗?”   韦松闻言顿住身形,岔岔道:“什么书信?赶快拿来。”   那人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封书柬,遥遥一掷,那书柬‘唰’地破空飞起,直向韦松胸前射到。   韦松翻腕一把抄住,只觉薄薄一封书柬.竟然力道十分浑厚,不禁略带惊诧地扫了那儒杉汉子一眼,低头展视书柬。   只见信封上写着“面陈韦少侠亲鉴”字迹娟秀有力,显然出自田秀贞手笔。   他此时心乱如麻,匆匆撕开封口,凝目展读,越读脸上越红,心里也越跳得厉害,原来信中写道:   韦少侠如晤:   昨日观中一面,妹置身威迫之下,惶惑颤栗,无计可施,不得已行此声东击西下策,自觉汗愧殊深,难以自辩。   自得奇缘,把晤于萍水之间,向承呵护,结伴偕行,虽假凤而虚凰,妹实深感殊荣!湘北之行,余韵长索脑际,每午夜梦回,追忆徒增叹息,虽两地遥隔势同仇潍,少侠风采,妹将终生难忘也。   窃谓男女之情,发乎内心,矫饰掩蔽,空益懊恼妹虽侧身草莽,自问差堪异于俗柳凡花,仰慕之心,可照天日,少侠不以异端儿弃,终将有报于尊前!临笺惊惶,纸不尽言,那日相见,当知妹言非妄矣!   妹田秀贞敬书   这封信中,除了不露骨的向韦松表示了倾慕之情外,对东海之行,井未多作解释,韦松看罢,冷哼一声,竟有一种难以描述的落寞之感。   那中年儒彬汉子拱手道:“教主临行,嘱咐在下将书信面陈,少侠如有复信,也可由在下带去。”   韦松冷笑道:“她已经遂了心愿,此刻怕已到了三圣岛,还有什么话好说。”   那人好像有些失望,又道:“教主对少侠仰慕甚久,只恨彼此身份相殊,难获少侠谅解,日常对属下提及,倾慕之情,决非虚假。”   韦松怒目道:“我与她势如冰炭,绝无交谊可言,你不妨转告他,下次相见时,不是她死,便是我亡!—一”说到这里忽然中心动,沉脸喝道:“你是谁?怎的从前并未在万毒教中见到过你?”   那人冷冷答道:“在下不过是教中一个无名小卒,何劳少侠动问?假如少侠别无回书,在下这就告辞了。”抱拳一拱,转身便向疏林行去。   但是 这答复,却不能令韦松满意。   他脑中飞念忖道:田秀贞令人传书,而且内多涉及私情,怎的不令贴身侍婢前来,此人既是男人,从未见他在万毒教露过面,无论如何,也不会要这样一个人前来传书送信。其中也许大有蹊跷?   想到这里,扬目一看,那人已快要走人林中,连忙高声叫道:“喂!等一等!”   那人闻声并不回头,反而加快脚步,如飞向林中奔去。   韦松双肩一晃,身形贴地疾掠,探手一把,没有抓住那人,却见他举手掩面,闪身奔人疏林,一连几个转身,早已不见影踪。   韦松呆了一呆,及待投足追入林子,卸尾疾赶,刹时穿透疏林,只在林子尽头,找到一袭儒衫,儒衫之旁,有一副制作精巧的人皮面具,颊上尚有一道假造的疤痕。   他至此才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原来竟是她自己乔装的——”   他为什么要乔装寄书,很简单,那是因为信中之言,不堪当面吐露。   这样看来,所谓”声东击西”,所谓“调虎离山”,所谓“东海之行”,全是子虚的了。   她这般费尽心机,临事忽然改变主意,放弃了三圣岛夺书之举,为了什么?还是为了一个奇妙的“情’字。   韦松怅然叹一声,心神一松,迷迷糊糊跌坐在林子尽头,四望旷野,荒丛一片,许久许久才迸出一句话。   “真是一个奇女子!”   至于“奇”在何处?事至如今,到底是敌是友?这些问题,连他也分辨不出了。   口   回   回   第三天,韦松如约兼程赶到了黄山。   傲啸山庄自从“字内一君”康一苇重创花月娘之后,声誉鹊起,隐隐已有中原武林盟主的威势。   是以黄山在近,武林人物进出川流不绝。   韦松在行近三口镇附近时,早已轻而易举打听出傲啸山庄的所在,径自迈步登山绕过天都峰,一列巍峨有如宫殿般的庄院,业已呈现眼帘。   他生平不愿失信于人,仰看天色,日已薄暮,连忙加快了步子,决心在日暮之前登门求见,以符三日之约。   可是,当他一路飞驰穿林越涧抵达庄院门前,却发现情形有些不符。   在他想象中,傲啸山庄既已誉满武林,沿途少不得总有康一苇门下守望巡逻,遇陌生人登山时,必定盘查来因,然后通知庄主决定是否接见,哪知他一路行来,直抵庄门,途中竟未发现明桩暗卡,也无一人盘问留难。   傲啸山庄庄门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石牌坊,牌上镂着“傲啸山庄’四个金字,向里进,便是层节的巍峨房舍,建筑虽然富丽堂皇,却并无院墙或守望警戒之人。   韦松满腹疑云,昂首阔步,从石牌坊下经过,偶一掠目,见牌坊下设有一张小桌,上书“来宾留名处’五个字,桌上有笔砚、名簿,却并无人影。   他霍然在桌案前停步,心想道:“似此情景,大不近常情,莫非康一苇故意托大慢客,明知自己今日将到,做出这等简慢之态,存心想侮辱我么?”   心里虽有些不悦,但却极力忍住,信手翻开桌上“留名簿”,触目所及,不禁一惊,翻开簿上前页,已有两行墨迹犹新的字,写着:“少林寺第二十一代掌门住持了尘。”   “青城派第十六代掌门人乙真。”   韦松惊忖道:少林了尘大师和青城乙真道长,都是被万毒教“迷魂神水”所害的人,幸得自己以“返魂丹”解救,遣返本派,誓要纠合武林正道,合力对付万毒教,他们怎会突然来到傲啸山庄?而且和我同一天到达?   他想了一阵,难以猜透,于是,提起笔来,也在“留名簿”上写道:“南岳门人韦松!”   “松”字刚落下最后一笔,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身后道;“你还算得上是南岳门下吗?”   韦松骇然一震,握首笔却不转身,傲然道:“阁下这话什么意思?”   那冷冷的声音接口道:“姓韦的叛师欺欺祖,投靠万毒教,天下人所共知,这儿是什么所在?竟敢以虚言相欺,只怕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韦松面向桌案,连头也没回,也冷冷道:“阁下孤陋寡闻,妄论是非,令人可笑。”   那冷冷的声音叱道:“姓韦的,怎的不敢回过头来?”   韦松耸耸肩头,缓缓将笔放回桌上,一面冷漠答道:“就凭阁下鬼鬼祟祟行径,姓韦的还不屑一顾!”   话声未落,蓦闻身后一声暴喝,一缕劲风,直向他腰际卷到—一韦松一身修为,已俨然当今高手,闻风辨位,并不回顾,玄门隐形罡气迅即凝聚后腰,迎着那袭来的劲风一涨一震。   只听身后一声闷哼,那袭来劲风直被罡气闪弹得反击过去,一个人登登登向后连退了七八步,接着,一阵粗重的喘息声。   韦松心里暗笑,这才缓缓回过身来。   但一见之下,倒不禁有些后悔,原来那人只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此时正立在一丈以外,面色苍白,右手低垂,显然已被罡气震伤。   那少年身穿皂色长衫,眉目清秀,目注韦松,颇有恼恨之意。   韦松笑问道:“小兄弟,你是傲啸山庄什么人?”   少年重重哼了一声,竟没有回答他的话,怨毒地瞪了一眼,转身径向庄中奔去。   韦松好生没趣,讪讪地耸耸肩头,心想道:傲啸山庄的人,孤傲怪僻,行径诡异,这种人居然成了武林翘楚,今天倒要挫挫你们的骄气。   心意一动,向后退了两步,凝目向那“傲啸山庄”四字望了一眼,蓦地抬臂扬指,凌空挥洒。   石坊之上,应手响起一阵“沙沙’之声,石屑纷落。   顷刻间,”傲啸山庄”四字侧边,又现出了四个大字,刻的是;“伪善之家!”   刻完字,韦松心中闷气泄去大半,忍不住仰天大笑不已。   倏忽,一声苍劲的冷笑,道:“好狂的小辈!”   韦松循声反顾,只见入庄路口上,不知何时已并肩立着五个人。   五人之中,他一眼能认出四个,那是少林掌门了尘大师、青城掌门乙真道长、“追魂学究” 金豪和刚在不久前偷袭自己,反被震伤的儒衫少年。   正中一个锦衣魁梧老人 约莫有五十左右,国字脸,长髯拂胸,气宇轩昂,眉目之间,透射着一股威武气概。   韦松虽然不认识他,但从他形态威仪,已不难料想,此人必是号称‘宇内一君’的康一苇了。   他笑容一敛,却故作冷漠地向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遥遥一拱手,道:“二位老前辈可好?   不想竟在此巧遇。”   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同时侧身还礼道:“多承少侠关顾解毒之情,我等尚未拜谢厚恩。”   语气虽客气,脸上却流露出极不自然的笑容。   韦松傲然笑道:“区区药物,何足言谢,晚辈并非那般沽名钓誉之人,两位老前辈敬请释怀。”   这句话,听在康一苇耳中,岂有不知他话中含意之理,但他毕竟是成名多年的一派宗匠,仅只淡淡一笑,并没有出声。   金豪忍不住了,倏地跨前一步沉声喝道:“韦松,这是什么地方?怎敢如此无礼?”   韦松缓缓道:“敬人者人恒敬之,在下不知这是什么地方,只知此地人骄狂简慢,待客无札,所以也只好失礼一些了。”   康一苇猛可脸色一动,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含笑道:“你仗持一身内力,震伤老夫爱子,以指刻字,肆意羞辱,难道这也算得礼貌?”   韦松抗声道:“令郎首先出手,倘非在下及时运气防护,伤在他掌下,那时又怎么说?”   康一苇转头过了尘大师等冷笑道:“看他狂傲之态,果与神手头陀如出一辙,二位亲目所睹,总该没有话说了吧?”   了尘大师合什叹道:“今日之事,贫僧未便置啄,但贫僧总是生受韦施主援手之恩,但愿庄主展施大法力,度化痴顽便成正果。”   乙真道长也接口道:“怨仇宜解不宜结,庄主宏量大度,当不见小人之过。”   康一苇满怀得意,仰天抚须大笑道:“康某原是要二位作一见证,不想倒使二位处在为难境地,也罢!看在二位份上,叫他留下秘录赶下黄山。”   说完,扶着那少年肩头,转向傲然回庄而去。   韦松听了这话,险些把肚皮也气炸了,突地大喝道:“姓康的,站住!”   康一苇已走出十丈外,霍然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脸上虽笑意盎然,双目中已隐隐泛射出怒火。   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同吃一惊,双双晃肩上前,拦住韦松,低声道:“韦施主,少年人不可火气太多,庄主德被武林,乃当今正道各派希望所寄,甚至施主师门,亦对傲啸山庄敬礼有加,施主万万不可—一”   韦松举手一格,径自穿越两位高僧高道,走到康一苇面前五丈左右,从怀中取出两本‘逆天秘录’,托在掌心,注目冷冷问;“你说的,可是指这两本逆天秘录?”   康一苇目光一亮,点头道:“正是,这两部秘录,乃万毒教志在必得之物,你小小年纪,怀壁其罪,自当留在本庄中,免被万毒教所乘,才是正理。”   韦松突然哈哈笑道:“久闻人言,字内一君乃是正道武林中翘楚,今日一见,却叫人好生失望—一”   康一苇冷笑道:“是非毁誉,老夫并不放在心上,但万毒教为祸江湖,老夫却有这个责任,不使秘录落在奸邪手中。”   韦松笑容突地一敛,怒目扬声道:“不错,万毒教为祸武林,恶迹昭彰,有目共睹,但在下要请问,庄主曾经亲赴洞庭,有没有出面会过万毒教任何人?三日之前,万毒教为夺秘录,大批高手齐聚海宁,庄主不是不知,为什么贵庄金师爷只图雇舟出海争夺秘录,对万毒教并无一指之贬?庄主时时以武林翘楚自居,请问傲啸山庄除了布施小惠,何曾做过一件有益天下武林的事?庄主这般沽名钓誉,虚伪奸滑,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吗?”   这番话,慷慨激昂,只听得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微微动容,康一苇却神色不时变幻极力在隐忍心中怒火。   韦松略一停顿,接着又道:“一年前,万毒教柬邀中原六大门派,齐会君山,一举之下,正道武林几乎全部沉沦,那时候,不知傲啸山庄何以不出面周旋?   其后,少华山茹恨庵主独闯洞庭,血战万毒教总坛,康庄主适在岳阳,为什么不见出手相助?   及待茹恨庵主惨死,逆天秘录风声传出,傲啸山庄竟然悄悄从湘北赶往海宁,觅舟意图前往三圣岛夺取秘录,这等奸诈行径,怎配称得上武林翘楚,宇内一君?”   金豪听得实在忍不住,厉声断喝道:“黄口孺子,胡说些什么!”   康一苇举手示意,制止金豪插口,冷笑问道:“韦公子,你说完了没有?”   韦松大声道:“在下自知人微言轻,未必能邀天下人共信,但却不甘武林同道,尽被你们巧言蒙骗,现在,逆天秘录就在此地,倒要看看傲啸山庄用什么方法将它留下来。”   康一苇扶髯笑道:“康某自手创傲啸山庄以来,受武林同道尊崇,是褒是贬,非由自求,对付万毒教奸佞,必待谋定而动,时机一至,少不得扫穴犁庭,将他们连根铲除,这些道理,岂是你区区小辈所能妄议。何况你早已背师叛祖,身为武林罪人。竟敢在傲啸山庄肆意谩骂、折辱本庄,你以老夫留你不住吗?”   韦松一手托书,一手竖掌当胸,斜退半步道:“前在海宁,在下还欠贵庄师爷三掌,今日不妨情商金师爷,将三掌让与庄主,在下若接不下庄主三掌,逆天秘录自当双手送至。”   康一苇眼中精光一闪,冷冷道:“你既有如此豪念,老夫倒不能不成全你,三掌并为一指,你如能硬接老夫一指,傲啸山庄从此不再过问江湖是非。”   韦松面对金豪道:“师爷曾提及有关先父一段往事,不知是否也包含在条件中?”   金豪哼声道:“这要看你能不能在指下逃得性命了。”   韦松道声;“好!”双手将两本秘录平放地上,垂手退开一步,提气而待。   这一刹那,石牌坊下但闻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响,韦松真气漫和全身,绕体三匝,已将”   逆天大法’提足到七成以上。康一苇却面含冷笑,右手骈指加戟遥指天际。   夜幕低垂,山风拂面生寒,金豪和少林、青城两派掌门人各自退到三丈以外,远远只见康一苇和韦松四目相对,灼灼神光互相盯视,宛如暗夜中四颗亮晶晶的星星。   两人全都凝神不动,实则心弦已崩缠紧紧的,皆因一旦发动,胜负之事事小,关连却极重大。   韦松自功力恢复,又得三圣之功,一战挫败霍守义,再战震伤追魂学究金豪,一连两次与高手相较,使他对自己的功力开始有了信心。   但康一苇号称“宇内一君’,武功决非泛泛之辈,他自是小心翼翼,不敢掉以轻心。   康一苇目光凝注,只见韦松一脸肃穆之色,肤色隐泛紫青,不禁心头暗诧,暗想道:看他一身修为,已达超凡人圣之境,决非他小小年纪所能有此成就,甚至神手头陀也未必能达到这般境界,这事倒有些奇怪!   想到这里,目光一敛,面浮阴笑,轻轻道:“准备好了吗?老夫要出手了!”   韦松点点头道:“庄主请便—一”   ‘便’字才出,陡见原一苇右手食指迎空一圈,指尖遥沉,如飞般直向他前胸“将台”   大穴点了过来。   韦松慌忙住口,气行如电,匆忙中将全身真力,一齐聚往前胸,准备硬接一指。   那知他真气方聚,突然发觉康一苇出招虽快,指尖却毫无破空劲力,那一提,竟像是虚招。   他脑中顿时飞快地闪过一丝念头,咦! 凭康一苇的身份,难道会当着少林、青城两派掌门人,对我使诈?   心念未已,猛见康一苇招出及半,竟疾然抽臂回收,同时低喝一声:“着!”   叱喝声中,韦松一声闷哼,脚下一虚,向前冲出两步,只觉左后背“凤凰人洞’穴上,似被利刃穿透,心肝剧痛,‘哇’地张口吐出一大口鲜血。   按说“凤凰人洞’穴位于左背之上,虽然与“将台”穴前后遥遥相对,康一苇站在他面前出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点中他背后穴道。   但是,不可能的事,竟然发生了。   韦松强自支撑着摇摇欲到的身子,招起眼来,四处扫视了一遍,康一苇木然立在前面六尺处,指尖犹未收回,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同以抱袖遮面,扭头不卒睹,那儒衫少年却瞪着一对迷惘地大眼睛,正眨也不眨凝视着他。   最后,他目光扫过“追魂学究’金豪,只见金豪面色铁青,侧身立在自己左后方。   啊!原来如此!   他心里恍然发现其中原故,气得重重哼了一声,“哇’又吐出一大口鲜血。   殷红的血液,溅满了衣襟,韦松强纳一口真气,压制住内脏重伤。怨毒而讥刺地对康一苇露齿一笑,缓缓说道:“姓康的,你总算达到夺取逆天秘录的目的了,韦松但能不死,必报今日一指之赐。”   说完,淡淡扫了地上两本“逆天秘录’一眼,直到韦松的身影消失在下山小径尽头,那儒衫少年才轻轻上前,取了两本秘录,送到康一苇手中,低声道:“爹!咱们终于得到它了!”   康一苇接过秘录,木然放进怀中,一语不发,垂下头去。   儒衫少年诧问道:“爹爹,你老人家不高兴?”   康一苇霍地抬起头来,脸色已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洒脱,微笑道:“孩子,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韦松不过一个晚辈,秘录也只不过暂时由咱们保管,等到万毒教败灭之后,乃应由爹爹归还给东海三圣。”   一面携了儒衫少年的手,转身向庄中行去。   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突然合什躬身道:“此间事已告一段落,我等就此告辞。”   康一苇住足笑道;“两位敢是觉得康某不该对一个晚辈出手么?”   了尘大师略一声佛号,道:“贫道身受韦施主重恩,未使置啄,庄主此举,固所应该,只是出手却----”   康一苇神色微微一变,叹道:“我也觉出手未免略重了些,但那孩子仗待自己一身惊人内力.行事狂妄无礼,叫他吃点苦头,将来也可使他领悟些做人做事的道理。”   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唯唯答应,康一苇又道:“逆天秘录虽独旷世奇书,在康某眼中,却未必有多珍贵,暂存本庄,不过意图为武林消洱部分灭祸而已!”   了尘大师等不再多说,双双告辞飘然离开了“傲啸山庄。”   直到两人去远,康一苇脸上笑容才渐渐变得阴沉,斜眼金豪,沉声问:“方才的事,他们可曾看出什么?”   主豪耸肩笑道:“他们也许太关心那小辈胜负,庄主出指之时,不忍卒赌,一齐举袖掩面,恰好未曾看出来。”   康一苇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最好,你立即带领追风四刀尾随下山,务必使江湖中尽知此事是由少林青城见证,使他们不能反悔变卦。”   金豪拱手道:“金某自当布置,只是,消息一出,也许会因此引起万毒教的觊觎?”   康一苇冷笑一声,目中杀机隐射,道:“正要他们寻上黄山来,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   金豪唯唯而退,康一苇默立片刻,耸肩一笑,复又返身行至石牌坊下,扬目上望,牌坊上犹自留着八个字,那是:“傲啸山庄,伪善之家。”   康一苇突然仰天大笑,扬手发出一股强劲内力,将八个字一齐拂去,喃喃道:“这小辈目光大异常人,终是留他不得。”然后固然回庄而去。   傲啸山庄之前,复归平静,夜也笼罩着整个黄山,峭风凛烈,旷野沉寂。   半响之后,一株枝大阴密的古松上,轻飘飘落下一个人来,这人一身黑衣,双手过膝,目光炯炯,向傲啸山庄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低骂道:“好个侠名远播的康一苇,头上三尺有神明,你以为你做得隐密,岂知全被我老人家看在眼里,虽得奇书,我叫你从此食不甘味,睡不安寝,你才知道手段。”   骂完,举起手来,遥向石牌坊下一阵虚划,然后返身飞驰而去。   第二天一早,天色甫亮,傲啸山庄庄前石牌坊上,又现出八个大字,写的是:“金玉其表,蛇蝎其心。   ------------------------------------------- ----- 第三十六章 虚名谬誉 夜幕深垂,浓阴遍野。   韦松仗着一股沸腾激愤的热血,翻山越岭而行,不知走过多少路程,置身处仍然是一片乱山。   内俯伤势,越来越重,最后,终于脚下一软,跌翻在草丛中。   他知道自己尚未离开黄山,随时随地,都会被康一苇手下追及,此时心志一懈,只怕就难以活着离开黄山了。   于是,挣扎着又爬起来,慢慢地行了十余步,一个不支,重又摔倒。   迫不得已,只好从身边取出一粒“返魂丹”,投人口中,躺在草丛中慢慢调息。   “返魂丹”不愧是绝世奇药,丹丸入口即化,一股香液顺喉而下,经过盏茶光景,内脏掀腾的淤血,才渐渐趋归平静。   他吃力地抬起身子,纵目四望,原来自己正躺在山脚下一条溪流不远,便缓缓爬行移到小溪边,俯头猛喝了几大口溪水。   冰冷的溪水一人腹中,使他精神重又振奋不少,他喘息半晌,索性仰面躺在小溪岸旁,默默运功,疗治内脏伤势。   回忆不久前那场可耻的挫败,韦松不觉追悔无限,在海宁的时候,檐枷耶弥就曾经警告过,金豪三日之后,必有可怕的阴谋。   明知是陷井,他却愚蠢地踏了进去,及今回想起来,万事已悔恨无及了。   康一苇不愧是一代枭雄,处处设计周密,使他步步进入圈套,到现在,他才明白为什么金豪要以‘事关往事’作为钧饵,踏进黄山,为什么处处简慢,故意激怒于他,而且,少林了尘大师和青城乙真道长会来得那么凑巧?甚至那儒衫少年出言讥讽,背地偷袭,原来件件都是要他在少林、青城见证之下,落一个‘桀傲无礼,咎由自取’的罪名!   往事已矣,悔已无及,但是,那两本‘逆天秘录’,却并不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竟会笨得以书作赌,双手送与了康一苇,这却是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的事。   以“返魂丹”的灵效,韦松原应暂时压抑住内脏的伤势,可是,这些难以排遣的恨事,一直在他脑海中素绕不去,竟使他真气涣散,无法凝聚,大半个时后过去.伤势非但没有好转,反倒加剧了不少。   正在危急关头,突然,溪流上方,响起一阵沙沙脚步声。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道兄请看,这块草丛被人压折了一大片,只怕韦松就在附近了。”   另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如此你我快些寻找,转眼天就要亮了,白昼中,怎能护送他离开黄山。”   人声渐近,转瞬已到溪边,拨开草丛,露出少林了尘大师和青城乙真道长两张焦急惊惶的面庞。   韦松看清并非康一苇手下,神志一松,登时昏了过去。   了尘大师左手一探,从溪边将韦松抱了起来,伸手试试鼻息轻声道:“还好,只是内脏淤血未能化尽,回故脑际,暂时昏迷,此地不可久留,还是连夜送他出山的好。”   一僧一道护卫着韦松,疾步撞出黄山,赶抵三口镇时,天色业已大亮了。   黄山左近百里,莫不是傲啸山庄势力,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不敢投宿客栈,索性绕镇而过,在镇郊找了一家民家,暂时安顿下来治伤。   乙真道长取些银两,嘱民家备办饮食之物,了尘大师将韦松安放在一间静室中,两人便开始仔细为他检验伤势,了坐大师首先惊诧地道:“韦施主应敌之际,几将全身功力聚于前胸,致后背为人所乘,凤凰人洞穴又是人体主穴之一,论理应该伤得很重,但贫僧检视,却发觉韦施主除了内脏淤血来化,伤势却并不严重,这就奇怪了。”   乙真道长叹道:“他如能在负伤之初,静心调息,此刻何至陷于昏迷中,依贫道看来,韦施主伤势虽轻,内忧却重,否则,区区淤血,岂有化不干净的道理。”   了尘大师道:“道兄所见极是,我等既受韦施主大恩,少不得要问出他心中忧郁之事,设法替他分优才是。”   两人商议了一阵,盘膝分坐在韦松左右,各出一掌,一按‘凤眼’,一按‘凤尾’,闭自行功,两股热流,同时注人韦松体内。   经过半盏热茶光景,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相顾愕然,皆因他们各以精纯内力注人韦松体内,不想丝毫没有催动他内脏机能,相反地,两股内力竟如泥牛人海,全在他体内消失得干干净净,仅只半盏茶时间,这两位武林高手便感觉真力枯竭,额头上冷汗直冒,忙不迭缩回手去。   了尘大师变色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乙真道长也摇头道:“贫道也不明原故,以你我二人修为,别说是渡力于韦施主这等高手,便是从未练过武功的凡夫俗子,也当有所感受,除非他已经死—一”   “死”字一出口,了尘大师心头一震,不由自主探手试试韦松鼻息。   这一试,登时跳了起来,原来经过一阵折腾,韦松竟无声无息停止了呼吸。   两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跺足追悔道:“好端端地,怎会突然断了气,敢情是咱们渡力反害了他?”   乙真道长泣然泪下,垂首道:“韦少侠果真去世,便是贫道无能之过,贫道立即返回青城,在祖师像前引咎自刎,从此解散青城派,永不再涉武林—一”   正在伤感痛悔,突听韦松轻嘤一声。   两人都是高僧高道,忽见死人复活,不禁都吓了一大跳,一闪身跃下床榻,惊愕回顾;韦松果然开始蠕蠕而动,而且,口中喃喃低语道:“蓝—一蓝姑娘,我不对—一对不起你了------”   乙真道人又惊又喜,再次探手试他脉息,却发觉早已振动如常,毫无异样之处了。   了尘大师恍然道:“贫憎孤陋寡闻,不知道是不是逆天大法应有的现象?”   乙真道长颔首而笑道:“对!逆天者,反序之意,韦施主必是习练过逆天大法,才有此反常之事,可笑你我活了偌大年纪,这一回当真是开了眼界。”   了尘大师道:“即然如此,你我已无能为力,不如退出室去,让韦施主自行调自一会,只怕比我等来手笨脚更好。”   两人合什躬身,一齐退出室外,反手将房门掩上,便在门前席地而坐,替韦松护关守望。   过了半个时辰,室中已有微响,了尘大师和乙真道长推们进去,果见书松已自行清醒,正准备挣扎着下床来。   乙真道长忙上前扶住。道:“少侠重伤初愈,最好能多休息一会,凡事只管吩咐,贫道自可代劳。”   韦松无力地睁开眼睛,断断续续问:“在下是二位前辈救来此地么?”   了尘大师接口笑道:“韦少侠何提‘救’字,我等身受少使不世厚恩,无以为报,区区心意,何敢居功。”   韦松长叹道:“二位前辈有目共睹,那康一苇—一”   乙真道长插口道:“过去的事,少侠不必放在心上,秘录虽被傲啸山庄得去,康一苇并非无耻小人,必不私阅秘录上记载的武功,少侠将养痊愈之后,随时仍可索取回来的。”   韦松本来要说出自己并非真正败于康一苇指下,乃是被其暗算,见他们仍然对激啸山庄钦服崇敬,下面的话,遂也没有再说。   了尘大师含笑问道:“少侠此时觉得伤势如何了?”   韦松摇摇头道:“虽无大碍,但要痊可,仍须再耗三日时光,才能复原。”   了全大师道;“如此,少侠就请安心在此调自三天,有贫憎及乙真道兄护法,纵或被康庄主发现,想必也不致过予追责。”   韦松心里颇不悦他们对康一苇的尊崇钦慕,于是道:“多谢大师和道长盛情,但在下尚有急事,无法久留,盛意只好心领了。”   说着,强提真气,一跃下床。   他伤势委实不轻,脚一落地,身子顿时一阵摇晃,头晕目眩,差一点摔倒。   乙真道长连忙扶住,道:“少侠尚有何事待理?不知贫道能替少侠分忧吗?”   韦松强颜笑道:“那些事必须在下亲往,无法假手于人,两位前辈援手之情,他日终将报偿,现在却只好辜负美意了。”   乙真道长想再劝阻,韦松已经挣扎着举步走出房去,踉踉跄跄,向前疾行。   两位掌门人互相交换了一瞥无可奈何的目光,接着又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 □   &n   bsp;  □   &n   bsp;   □   韦松跌跌撞撞进人太平县城,正当午刻盛币,街上人群熙攘,呼买喝卖,十分热闹。   但他脑中,却是浑饨一片,扶着一家店铺门前梁柱,怅望人群,只觉人海茫茫,竞无自己安身之处。   除了“逆天秘录”之外,当前最紧要的事,莫过于追查蓝如冰下落了。   然而,他此时身负内伤,虽然明知霍剑飞正在万毒教中,又有什么力量赶往洞庭总坛施以援手?   因此,他想到最好设法赶回少华山云崖。一则可以将三圣岛之行详告师父;二则可及时赶上三月大会之期;三则云崖人手较多,欲救蓝如冰当更方便。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理由,‘逆天秘录’失落在康一苇手中,必须尽快使师父他们知道。   但,以他如今重伤之身,少华山还在千里之外,用什么方法才能如期赶到?途中是不是会被人发觉,趁他伤势未愈,遭施突袭?   这一点,不能不事先顾虑到,因为他既与傲啸山庄翻脸,从此江湖中步步杀机,又增加了一处势力极大的对头。   思虑再兰,决定雇了辆马车,掩蔽行藏,悄然上路,同时藉着车行途中,亦可行功疗治内伤。   打定主意,便螨珊沿街而行,准备寻一家骡马行,以便雇车。   寸转过街角,突见人群中一阵骚动,行人纷纷向两侧闪避,顷刻间,蹄声震耳,由南向北驰来五骑快马。   韦松侧身屋檐下,认得那五骑快马上,正坐着“追魂学究’金豪和傲啸山庄‘追风四刀’,二十双铁蹄急如骤雨,掠过市集。   金豪高踞马上,顾盼自雄,追风四刀个个剽悍,佩刀碰着鞍上铜扣,发出叮叮咕咕脆响,五骑马匆匆北飞驰而去。   韦松看在眼里,忍不住低声冷笑道:“奸诈虚伪的东西,早晚要叫你们现出原形来。”   不料话声才落,身后忽然有人接口笑道:“兄台好大的胆,竟敢在黄山百里之内,辱骂傲啸山庄的人?”   韦松一惊,扭头回顾。却见身后正立着一个面白如粉的青衣少年,对他露因而笑,一口贝齿洁如珍珠,眉清目朗,英风*人。   韦松冷哼道;“尊驾难道也是傲啸山庄门下爪牙么?”   青衣少年笑道:“小弟如果真是康一苇手下爪牙,此时焉能让你仍站在这儿?”   韦松傲然道:“那么,尊驾是有意向康一苇邀功请赏了?”   青衣少年耸耸肩头,笑道:“兄台何其多疑,彼此既为武林同道,难道兄台能宣泄胸中闷气,就不准小弟也略舒管见吗?”   韦松只觉他双目*视,如刃透心,颇有惊诧,连忙转过身去,一面移步离去,一面漫声道:“人各有志,谁也勉强不得,尊驾请自便,在下失陪了。”   才行数步,那青衣少年忽然从背后追了上来,满脸关切地问:“兄台面色晦暗,举步艰难,莫非负了内伤?”   韦松住足冷冷笑道:“你我素不相识,如此穷根究底则甚?”   青衣少年含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小弟不过以人溺己溺之心,关心兄台伤势,兄台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韦松哼道:“谢谢,在下是否负伤,个人自知,不劳尊驾挂怀。”   说罢,冷漠地一甩头,大步向对街行去。   抹进一条小巷,韦松回头看时,那青衣少年兀自站在对街发愣,细想方才言语,的确太过冷漠,但他现今处处都要警惕,对一个陌生人,只好内疚一些了。   又向前寻了几间铺面,正有一家出租车马的车行。   韦松与店主议妥价钱,以二十两纹银,雇车一辆,沿江上行,送他到汉阳府,然后在汉阳转舟溯汉水,经武当山西人陕境,这是捷路。   当场付清银两,登车启行,车声辘辘,直出北门,径驶怀宁(今安庆)大渡口。   驾车的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车把式,绳鞭凌差,拍拍脆响,两匹健马翻蹄如飞,顷刻已驶出太平县境。   韦松将两侧窗帘全都放下,盘膝坐在颠簸摇摆的车厢里,默运“逆天大法”,疗治内伤。   黄昏时分,抵达七井山麓陵阳镇,依得车把式,就欲在陵阳歇宿,第二天一早再上路,但韦松不愿久待,加了他五两银子外快,车把式一高兴,在陵阳镇略作休息,饱餐一顿,连夜又赶路绕向贵阳县,第二天天色方亮,车辆已驶近九华山。   正行间,蓦闻车后蹄声如雷,渐渐迫近,韦松行功方毕,似觉内腑伤势略好了些,一时好奇,偷偷挑开窗帘,向外一看,晨辉之下,只见三骑快马,风驰雷奔般贴地卷到。   前面一匹马上,坐着个三十出头的黑衣大流,背插一对银光闪闪的虎头钧,神态威猛,目露精光。   后面两骑,却是两个精悍的持刀汉子,一式青色劲装,扎着青色头巾。   三骑快马很快地越过马车,其中一名持刀汉子举手一扬,沉声喝道;“停车!”   车把式急勒皮缰,止住车辆,站在车辕上拱手作揖道:“韩二当家,有何赐示?”   那黑衣汉牵马回头,眼角一扫车窗,含笑说道:“没什么大事,咱们急于追一位朋友,不知你这车上,坐的什么人?”   车把式显然对黑衣大汉十分敬畏,闻言连忙陪笑道:“小的昨日午间从太平县载一位相公前往汉阳府,人就在车上,二当家只管查看。”   黑衣大汉点了点头,道:“这就不错了,你车上那位相公,可是姓韦么?”   车把式笑道:“这个,小的倒忘了问起。”   黑衣大汉回顾道:“你们去一个,仔细问一问。”   一名持刀汉子应了一声,身形一闪,跳下马背,大步向车厢走来。   韦松看在眼里,心中纳闷,暗想这三人我都不认识,他们追我则甚?难道是傲啸山庄放不过我?   当下一横心,一面提气蓄势戒备,一面抢先推开了车门。   那挎汉子却十分客气,慌忙一拱手,道:“敢问少侠可是姓韦吗?”   韦松凝目答道:“不错,你们寻我何事?”   持刀汉子又问:“韦少侠是否才从傲啸山庄来?”   韦松暗惊,口里却爽然答道:“不错。”   挎刀汉子立即躬身而退,转面叫道:“二当家,没错,正是韦少侠。”   那黑衣大汉听了,滚鞍下马,亲自迎了过来,含笑施札道:“果然是少侠,叫韩某好一阵赶,天幸竟在此地追上,要不然,当面错过,岂不可惜?”   韦松诧问道:“兄台尊姓?何以识得贱名?追赶在下,又为了何事?’黑衣大汉朗声笑道:“在下韩铁山,乃九华山韩家寨人氏,少侠之名,早已心仪甚久,与湘北鲁家堡堡主摘星手鲁伯廷乃是旧识知交,前些时,克昌侄儿前来九华,言及少侠诸般事迹,韩某正渴思一晤,惟恨未得机缘。   昨日太平县城风闻,传言少侠独闯黄山,韩某直恨不得也赶往傲啸山庄面求一晤,及后闻得属下提及,有一位相貌极似少侠之人,从太平雇车西上,看来颇似负了内伤,韩某因而快马连夜追来,天幸竟在此地追上了。”   韦松这才恍然而悟,连忙谦谢道:“晚辈才疏德薄,必是鲁兄过誉,致令韩老前辈枉顾。”   韩铁山笑道:“少侠何用谦虚,方今武林烽烟四起,万毒教入侵中原,傲啸山庄又心怀叵测,克昌贤任曾说,欲广邀天下英雄,共谋抗御万毒教。韩某舍间就在九华,敢情少侠屈驾同往一叙,如何?”   韦松颇觉为难,含笑道:“前辈错爱盛情,晚辈心感,只是-----”   韩铁山不待他说下去,抢着道:“少使身负内伤,怎宜跋涉长途,无论如何请暂往寒舍一行.使韩某略表心意。”   韦松见他说得极为诚恳,又碍于他是鲁克昌的长辈,不便峻拒,只得点头同意。   韩铁山大喜,翻身上马,和两名手下簇拥马车,折入小路,驶往九华。   车马沿山绕行,辰未时分,抵达一座雄伟的庄院。   韩铁山亲自搀扶韦松下车,立即令庄中人开发车资,嘱马车径回太平。   韦松连忙拦住道:“晚辈尚有急事在身,不能打扰过久,宿过一宵,明日便要上路,车辆可着他留候一日,不必遣回了。”   韩铁山笑道:“韩某不富有,寨中赶备一辆马车,也不过顷刻立办的事,少侠只管放心.待得贵恙痊愈,韩某当亲备一车,陪少侠同往陕南一行。”   韦松好生感激,倒不好再说什么,车把式接了银两,驶车自去。   韩铁山陪着韦松并肩进人庄子,亲为他指点九华胜迹,韦松约略扫视,但见这韩家寨占地极广,背山面水,形势雄伟,寨中人烟极盛,寨外环以高墙,往来都有寨丁巡狩,竟比一座城地还要坚固。   他不禁心暗忖:以这地方,倘稍加整治,恰好可作监视黄山傲啸山庄的据点,鲁克昌离开洞庭,先来此地,正所谓英雄之见皆同,这位韩老当家倒须好好结交一番。   思念间,来到一栋高大的瓦房,十余名挎刀汉子叉手而立,状甚恭谨,韩铁山肃客进入,踏进大门,是一片天井,一条青石铺成的通道,直达前厅。   天井和通道两旁,分立着一对青衣大汉,个个魁梧健壮,俯首肃立。   韩铁山一面走,一面含笑道;“韩某出身草莽,却颇知检束,十余年来,才奠定得这点基业,韩家寨儿郎,人人都有肩负武林兴衰重责的雄心,少侠将来有用得着咱们的地方,一纸相召,赴汤蹈火,绝无反顾。”   韦松大感敬服,忙也含笑称谢了两句,一入正厅,韩铁山便吩咐上席。   韦松辞谢道:“贱体内伤未愈,不宜饮酒,韩老前辈万勿费事。”   韩铁山朗声笑道:“什么话,粗茶淡酒,少侠不嫌寒怆,韩家寨还备办得起。”   说着,笑容忽敛,又道:“韩某家传有专治内伤圣药,少侠放心用酒,区区一点内伤,包在韩某人身上。”   韦松实被他一番热情所勤,恭敬不如从命,也就没有再说扫兴的话。   顷刻间,庄丁穿梭来往,布莱安位,水陆奇珍,设满了一桌。   韩铁山为韦松敬了一杯酒,含笑道:“来!少侠,这杯水酒,聊表韩某敬仰之意。”   韦松无法推辞,起身饮了一杯。   韩铁山又满敬一杯,道:“第二杯,韩某要代武林正道请命,少侠解救中原六大门派于万毒教枷锁之下,令人可敬可佩。”   韦松连称不敢,不得已又饮干一杯。   韩铁山随手又满满斟上第三杯,笑道:“少侠英风亮节,忍人所不能忍,委屈加身,矢志不渝,可算得天下第一人,饮了这一杯,韩某还要替少使引见两位好朋友。”   韦松一连干了两杯,胸内好像有一团灼人热流,聚集在心脉之间,无法消散,听了这话,忙道:“晚辈已不胜酒力,韩老前辈何不先请那两位朋友出来,彼此相见之后,慢慢再喝呢?”   韩铁山哪里肯罢,笑道:“那两位朋友已在寨中,只等少侠干了第三杯,定然出来相见。”   不由分说。又跟韦松仰颈饮了杯中酒液。   三杯热酒入肚,韦松只觉头晕加剧,遍体焦热,四肢酸软,几乎坐持不住,尤其是心脉曾经断闭的地方,和背后“凤凰人洞”穴上,就像有一柄利刃,在狠狠穿刺一般。   他只说是酒喝得太急,强纳一口真气,极力护住内腑受伤之处,头上额间,却已隐隐渗出冷汗。   忽然,只觉韩铁山纵声而笑,笑声竟变得十分狰狞,眼光所及,一个人突然变成了两个人,一只酒杯,也变成了许多飞转不停的酒杯—一他骇然发觉情况有异,忙不迭想撑起身来,却使不出一分力量。   韩铁山吃吃地笑道:“少侠敢是已经醉了?”   韦松吃力地点点头,道:“我—一我—一我—一”口笨舌结,竟说不出话来。   这时,屏风后倏忽转出一个身形魁梧的黑衣大汉,衣着神态与韩铁山竟十分相似,背上分据两柄金光炽炽的虎头双钧。   那人跨出大厅,对韦松露出一笑,然后拍着韩铁山的肩肿,宏声笑道:“老二,真有你的,不想三言两语.你我竟成此大功。”   韦松一见那人,猛可间灵光一闪,忽然记起那人就是在海宁天王观中,坐第五张圆凳,被欧阳双煞称呼为“韩老师”的精悍壮汉。   现在,他一切都明白了,匆忙中一按桌面,准备腾身而起,但,伸出去的手,搭在桌上,却软软绵绵使不比一分力道。   韩铁山得意地笑道:“韦少侠,休怪韩某使奸弄诈,谁叫你不识时务,定要与万毒教作对,现在落在咱们兄弟手中,只能怨你运气不佳了。”   韦松心知不妙,但已无力反抗,怒目道:“你—一你们是谁—一”   韩铁山狞笑道:“韩某兄弟,人称‘金银双钩’,这位是我大哥韩定山,九华山韩家寨,半年之前,就已经改为万毒教皖南分堂了。”   韦松听了,长叹一声,道:“不想我韦松竟会落在宵小暗算之下。”   金钩韩定山敞声笑道:“咱们兄弟深受欧阳护法叮嘱,知道你曾在桐柏山袖手鬼医艾老儿家中,经千花散毒液浸淫过七天七夜,已成百毒不侵之身,故此煞费周折,先请了一位用毒名家在此,你要不要会他一会呢?”   韦松怒目不语,心里却在寻思脱身之计。   银钧韩铁山接口笑道:“除了那位用毒名家,还有一位朋友,也是少侠熟知之人,索性请出来,让你们彼此见见面也好。”   说着,回头向庄了们挥挥手,四名在丁躬身而退。   不多久,厅外传来一阵铁链叮哨之声,庄丁们快刀一齐出鞘,片刻,押进来一老一少两个蓬头垢面的囚犯。   韦松一见那两人,险些失声惊呼出来,敢情那老的正是‘神手鬼医’艾长青,年青的,竟是鲁家堡少堡主鲁克昌。   艾长青神情木然地扫了韦松一眼,紧闭着口,没有说话,鲁克昌却热泪盈眶,低低叫了一声:“韦兄——”   韦松忍不住问:“你—一你是怎的也被他们暗算了?”   鲁克昌惭愧地垂下头。道:“韩家寨两个无耻匹夫,原与先父相识,小弟欲广结天下武林同道,共谋对付万毒教,离开岳阳,便先到了这儿,想不到两个匹夫早已变节投靠了!”   金钧韩定山笑道:“良禽择木而栖,方今万毒教崛起武林,睨视宇内,已无敌手,你们年青不识时务,自然只有徒招毁亡。”   韦松恨恨骂道:“好一个面颜无耻的东西,咱们不慎中你圈套,除非你立刻杀了咱们,否则,终有一日,要你自食恶果。”   银钩韩铁山傲然道:“小辈不必卖狂,你所饮酒中,乃是艾老儿绝世毒丸“蚀骨散”,加以你心脉曾经断裂初愈,数日前,又在傲啸山庄受了内伤,毒性人腹,十二个时辰内侵蚀骨髓,一身功力从此永无再聚之时,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你了。”   韦松骇然向“神手鬼医”望去,似去征询此话真伪?   艾长青仍旧十然如故,冷冷道:“你不必望我,老夫在洞庭失手,身上药丸全落在人家手中,这也是无法可想之事。”   韦松真气一泄,头晕顿时加剧,垂首倚在椅上,只有认命了。   韩铁山又点了他四肢穴道,探手向他怀里一搜,将一盒“返魂丹”授了出来;笑道:   “有这东西,也抵得大功一件。”   金钧韩定山沉着脸叱间道:“那逆天秘录呢?”   韦松冷冷答道:“你们不是明知逆天秘录乃三圣岛的东西么?”   金钩韩定山哼道:“但你曾在海宁,将秘录向金豪出示过,教主正因已知秘录流人中原,才临时下令放弃三圣岛之行,你要是识趣,趁早说出把它藏在什么地方了?”   韦松心念一转,冷笑道:“不错,逆天秘录确由我携来中原,可是,那藏放的地方,却不是你们敢去的。”   金钩韩铁山喝道:“天下已在本教掌握之中,何处不能去?”   韦松冷漠地笑道:“这话也包含傲啸山庄在内吗?”   金银双钩同时一惊,脱口问:“你是说,逆天秘录已被康一苇得去了?”   韦松道:“正是,要不然,我又怎会在黄山负伤——”   韩定山点点头.对弟弟说道:“此事必须飞报二位护法,老二小心囚禁着人,愚兄即刻动身。”   钮钩韩铁山微笑道;“大哥只管放心,兄弟能把他诓了来,就决不让他逃出手去。”   回头吩咐道:“这三人一起打人后寨石牢,加链加锁,派人守护,未得我允准,任何人不准擅入石牢探看。”   庄丁们共应一声,上来七八个人,抬了韦松,连艾长青和鲁克昌一并押离正厅。   途中左折右转,来到后寨,那所谓“石牢”,原是连山凿成的岩洞,人口另加厚达数寸钢门,洞中盘旋曲折,尽是支离甬道,行约七十丈,才看到一列十余间十分坚固的牢房。   庄丁们分别将三人推进三间牢房中,又在韦松脚上加了铁链锁,才掩门上锁退去。   石牢之中,暗无天日,每一间牢房内,只在石壁上凿洞,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因此光线暗淡,显得分外阴森而潮湿。   韦松仰面躺在湿辘轳的硬石地上,除了眼睛能开阖,嘴也能开口,全身一丝却无法动弹,只有叹息的份儿。   过了许久,左边隔室传来“叮叮”地铁环击石声响,鲁克昌的声音问道:“韦兄,你怎么样了?”   韦松苦笑道;“内有毒酒,外有链,四肢穴道被制,连动一动也办不到。”   鲁克昌的声音叹息道:“这都怪我,若非我一时天真,将湖北之事全告诉了韩氏兄弟,他们也没有那么容易骗你上山。”   韦松反慰藉他道:“事至如今,无法怨天尤人,我若是谨慎一些,也应该认出韩铁山与他哥哥的相似之处。唉!一时大意,竟上了他们的恶当。”   鲁克昌激动地道:“难道咱们就甘心待毙么?韦兄,咱们得想个方法脱身才行!”   正说着,右边牢房的艾长青突然冷笑一声,道:“脱身?死了心吧,地狱死牢,用什么方法才脱得了身?”   韦松忙道:“艾老前辈,前在云梦,因何不辞而别,容得晚辈和马姑娘四出追寻,耽误了二日时间赶到岳阳,以致迟了!”   艾长青冷冷答道:“毁家之仇,杀妻之恨,姓艾的要自己报复,你们跟着老夫,自是惹人厌恶。”   韦松又问:“云梦失败,老前辈又怎会落在万毒教手中?”   艾长青哼了一声,道:“嘿!过去事还提它则甚,谁会知道那姓盛的贱人,也在万毒教中,老夫一到,就被他认了出来。”   韦松长叹一口气,这才弄清楚原来艾长青摆脱了自己和马梦真以后,竟是径赴洞庭总坛,却被凌鹏和盛巧云认出本来面目,弄得失手被擒过去的事虽然明白了,但眼前的困境,却仍然毫无办法解除。   韦松不再言语,默默提气检视体内毒液,一连试了几次,总因四肢穴道真气不通,难以提聚,胸腑中那团毒酒热力,凝结了伤后淤血,怎么也无法消散。   他咬牙强自运功提气,猛冲四肢穴道,足足耗去大半个时辰,依然毫无效力,却挣得冷汗遍体,只得放弃了。   隔室又传来艾长青的声音,道:“老夫劝你不必徒耗力气,千毒蚀骨散乃毒中奇品,若非你体内有先天抗毒之力,只须一杯毒酒入肚,永也休想解脱。”   韦松呻吟片刻,问道:“老前辈这种毒药,难道没有解法?”   艾长青的声音道:“解法虽有,只是—一”   正说到这里,牢房外突然响起一阵步履之声,艾长青一顿,立时闭口不再出声。   脚步声渐渐来到韦松牢房外,只听一个清脆的口音道:“把牢门打开,让我看看!”   另一个粗哑的声音答道:“二当家的有令,未得他允准,任何人都不能私来石牢探着的—一”   清脆的口音笑道:“有什么关系,只要看一看,难不成他就会飞了?”   粗哑的声音道:“小的不敢违拗二当家禁令,相公只就着门上小孔,略望一望,岂不一样—一”   清脆的口音不悦道:“牢口昏暗,怎能看得清楚?你不要开口闭口拿二当家的名头压我,少时我把话告诉了老夫人,瞧你吃不了兜着走。”   另一个人似被这句话所慑,先是一阵铜钥声响,片刻之后,“哗啦”一声,牢门打了开来。   韦松凝目斜望,只见门外站着两人,其中一个庄丁打扮,满脸无可奈何神情,另一人和他目光一触,几乎使他惊讶出声。   原来那人正是曾在太平县城中,向他问起负伤原故的白面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双目灼灼投注在韦松面上,缓缓举步跨进牢房,嘴角挂着一抹神秘而俏皮的笑意。   韦松混身无法转动,心中有气,也只好“哼”了一声,闭目不去理睬他。   青衣少年走到身边,用脚尖轻轻挑动韦松手足之间的铁链,讥讽笑道:“我一猜就是老兄,果然不出所料,韦兄在太平县城,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怎么变成了阶下囚啦?”   韦松闻言刺耳,憋住一口闷气,只给他一个闭目不睬。   青衣少年却不肯罢休,又道:“韦少侠昨日还拿小弟当作傲啸山庄中人,如今不期于此重逢,难道也不问问小弟究竟是何身份?”   韦松闭着眼睛冷笑一声,骂道:“傲啸山庄与万毒教不过一丘之貉,有什么值得问的!”   青衣少年哈哈笑道:“对!对!骂得对极了,可是,你且睁开眼来看一看,小弟哪一点像万毒教中人物?”   韦松霍地怒目相向,厉声道:“既是蛇鼠一窝,还撇什么清,识趣的,请你滚出去,你若在心讽刺嘲弄,可别怪姓韦的口出恶言!”   青衣少年纵声大笑,索性蹲下身来,笑嘻嘻在韦松脸上重重拧了他一把,道:“我倒真要试试,一个待宰囚徒,还敢出什么怨言—一”   他话声未完,韦松已怒火激升,口一张,呸!一口唾沫,正吐在他脸上,同时厉声叱道:   “小贼!仗势欺人,你若把韦某人当作戏弄对象,那就是你瞎了狗眼了!”   青衣少年猝不及防,直被唾沫溅得满脸皆是,顿时勃然大怒,跳起身来,“劈啪”打了韦松两记耳光,怒骂道:“好一个不识抬举的狂妄小辈,惹得少爷性起,现在就要你的狗命。”   一面叱骂,一面拳足交加,如雨点般的拳头脚尖,在韦松前后左右一阵乱打乱踢。   ------------------------------------------- ----- 第三十七章 断经截脉 那青衣少年一顿拳打足踢,着着都在韦松四肢穴道之上,每打一拳,或踢一脚,韦松都觉得他所用力道,恰到妙处,拳足沉落之处,闭穴立解。   片刻间,挨了七八下,体内“丝”地轻鸣一声,先前真气无法透过的闭穴,此时已豁然贯通,那青衣少年恰在此时,气呼呼地住了手。   韦松恍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脸上不禁流露出一抹迷惘、舒畅而又感激的笑容。   那庄丁却吓得变了颜色,慌忙拉住青衣少年,劝道:“相公决请息怒,这姓韦的乃教中要犯,二位当家千叮万瞩不能伤他性命,相公要是手脚重了些,弄死了他,小的就活不成了。”   青衣少年兀自怒冲冲道:“怕什么,打死了他,自有我马玉龙替他抵命,这小子简直太气人了。”   在了好说歹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他劝出牢房,“蓬”地一声掩闭牢门,急急加上了锁。   怒骂声、悻悻声、脚步声—一渐渐消失在甬道尽头。   韦松暗暗挪动一下身子,四肢果然已能活动,不觉松了一口气,喃喃念道:“马玉龙,马玉龙!哈!多奇怪的一个有心人……”   隔室的鲁克昌急声问道:“韦兄,怎么样了?那小贼打伤了你吗?”   韦松微笑应道:“伤得倒不重,只是,却把我给打糊涂了。”   鲁克昌不知就里,气得怨声骂道:“好个乘人之危的小贼,咱们除非死了,否则,这口闷气终要出在他身上。”   韦松沉吟一下,忙问:“鲁兄既识得金银双钩,也知道这马玉龙是何来历?”   鲁克昌忿口道;“怎么不知,这小贼乃九华圣母韩婆子最宠爱的小徒儿,算来正是金银双钩的师弟,从前曾随金钩韩定山到鲁家堡来玩过一次,不想多年未见,小贼竟毫无旧情,反趁韦兄穴道被制,施予戏侮,可见韩婆子门下,没有一个好东西。”   韦松又问道;“那九华圣母韩婆子,又是怎样一个人?”   鲁克昌叹了一口气,道:“说起来,韩婆子倒不失为人在正邪之间,只是她终年念佛,生性又最是护短。此次金银双钩投靠万毒教,也许并不是她的主意。”   韦松微微颔首,心中已有了打算,于是又问右边牢房的艾长青道:“艾老前辈刚才说‘千毒蚀骨散’有法可解,但不知是怎么解法?”   艾长青冷哼一声,缓缓道:“解法虽有一个,但你如今四肢穴道被制,连转身都难,说出来也是白费。”   韦松道:“老前辈不妨说出来,或者能够试一试?”   艾长青没好气地道:“欲解千毒蚀骨散剧毒,除非由两位功力远胜于你的高手,先行散去你体内真气,然后将真力转向,在体内逆转三匝,使全身脉络易位,毒性从头顶百汇穴溢出—一”   韦松心头一动,忙道:“要是由晚辈自行运功,催使真气过转,不知有没有效?”   艾长青怔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那敢情更好,但你却要记住,真气逆转之时,最好头下脚上,做个倒栽洋葱的姿态,那样会有效得多呢!”   说完,纵声大笑起来,笑声震动石牢,满牢中尽是“嗡嗡”不绝。   然而,就在他讥讽的笑声中,韦松已挣断镣铐,果然依他的嘱咐,头朝下,脚朝上,默默运起“逆天大法”。   全身血脉,反向逆转,才在体内绕了一匝,韦松已觉得脑海中似被一层迷蒙的玄雾弥漫、渐渐沦于浑匾忘我之境。   真气绕行第二匝,浑身骨节有如斧劈刀砍般剧痛,不知不觉发出一阵沉重的呻吟。   鲁克昌隔墙听见,惊问道:“韦兄,你怎么了?”   而韦松正全力循导真气,开始反转经脉第三匝,自是没有回答。   鲁克昌叫了两声,不见回应,骇然惊道:“韦兄,韦兄,是不是伤势加重了,你快回答一声—一”   艾长青冷冷接口道:“回答一声又能如何?反正他体内已蕴剧毒,伤势迟早会发作,与其凌迟宰割不如横颈一刀,倒落个痛快。”   鲁克昌激动地道:“咱们总不能见他毒发惨死,不予援手?”   艾长青道:“你要怎样授手他,难不成也叫金银双钩两个匹夫,给你吃一粒千毒蚀骨散?”   说着,突然扬声狂笑,直笑得泪水迸流,兀自无法住口,又嘶叫道:“韦松啊韦松!上次你身中奇毒,全仗老朽千花散才得活命,想不到今日仍死在老朽亲手调制的毒药之下,这究竟是因果循环?还是你命该如此呢?”   哭了一会,又放声大笑,道:“神手头陀,哈,现在你怎么不伸手了?来啊!带他到桐柏山来,老朽再给你一瓶千花散,哈哈!哈哈哈哈!”   他哭一阵,笑一阵,情感崩溃,状如疯狂,石牢中四面厚壁,回音激荡,此起彼落,每个角落都是一片哭笑之声,只听得鲁克昌鼻酸欲泣,长叹不已。   过了片刻,一个看守石牢的庄丁大汉快步奔了进来,隔着牢门叱喝道:“老东西,住口!   再要鬼叫鬼嚷,老子剥了你的皮。”   艾长青充耳不闻,仍然哭笑如故。   那庄丁大汉怒起,一面掏出钥匙开门,一面骂道:“他妈的,老子看你是寿星佬吊颈,活得嫌命长了,不治治你这老王八,你是不肯安静的—一”   “卡嗒”一声,门锁打开,那庄丁正要推门,忽然觉得一只冷冰冰的手,轻轻搭在自己肩头上。   他头也没回,抛肩说道:“老李.别拦我,我要整治整治这老狗——”   那手掌突然一收,两个指头微微用力,倏忽间扣住他“肩井穴”,同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把另一间门也打开吧!”   庄丁陡地一惊,待要转身,那声音又道:“假如你不想死,最好听话一些。”   话声中,指尖一屈,两个指头登时深陷在穴门中,那庄了浑身软麻,再也不敢不遵,拖着缓慢的步子,走向鲁克昌牢房前,默默将牢门打开。   身后那人并不急于推开牢门,却冷冷地问道:“韩家寨中,共有多少人?是什么时候投靠了万毒教的?”   庄丁嗫嚅答:“寨中共有二百余人,投靠万毒教的事,只是最近才听说起,小的并不知情。”   身后那人又道:“韩老夫人居住在什么地方?”   庄丁道:“老夫人终日礼佛,住在后寨花园里,平时不出园门一步。”   身后那人问:“韩铁山的卧室又在何处?”   庄丁道:“在东厢书房中—一”   “好!念你无知,暂留一命,你进去把鲁公子的镣铐打开,自己乖乖戴上,别惹我动手杀你。”   那庄丁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颤声问道:“你—一你老人家是谁—一”   身后一声轻笑,道;“回头看着不就知道了么?”   那庄丁缓缓转过头来,一望之下,脸色顿现铁青,脱口道:“啊!你一---”   “噤声,快去!”   一掌推在庄丁背心,那庄了立不住脚,登登登直冲进牢房。   鲁克昌正在伤感,突见一名庄丁踉跄撞了进来。一惊问道:“你要做什么?”   那庄丁铁青着脸,怯生生道;“小的—一小的来替公子解开镣铐------”   一面说着,一面俯身下去,急急替鲁克昌解开脚镣手铐。   鲁克昌见他突然变得如此恭顺,心中疑云顿起,尤其那庄丁在解开了他的镜铐之后,竟将自己反锁在墙上,越发弄不懂其意何在?不禁诧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庄丁低垂着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鲁克昌揉揉眼睛,巍颤颤从地上站起来,如堕五里雾中。   门外忽然有人轻笑道:“鲁兄,还不快请出来?”   鲁克昌骇然回顾,却见牢门外站着的,竟是韦松。   他大惊之下,一步冲到门口,急声问:“这—一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韦松笑道:“没有什么,小弟得人援手,穴道已解,又用逆天大法,依艾老前辈的指示,*出了体内剧毒。”   鲁克昌既惊又喜,跳起来道:“竟有这种事,是谁替你解开穴道的?”   韦松道:“此时无暇多谈,咱们快去救了艾老前辈,找韩铁山算账去。”   鲁克昌应声道:“说的是,咱们别放过那忘恩负义的匹夫。”   举步奔出牢房,但才行了三四步,忽然脸色一变,住足倚墙而立,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韦松问道:“怎么了?鲁兄!”   鲁克昌恨恨道:“小弟和艾老前辈,都被韩铁山用阴毒手法,点闭了‘章门’大穴,真气阻滞,已经无法运功用力了。”   韦松“哦”了一声,探手一扶他腕脉.剑眉顿时皱了起来,道:“韩铁山所用手法,乃是失传江湖甚久的“断经截脉手”,难道那韩老夫人会是祁连鬼叟一派不成?”   鲁克昌骇然道:“韦兄怎知祁连鬼叟之名?”   韦松道:“小弟在衡山学艺时,曾听家师说起,五十年前祁连鬼叟乃是武林第一大魔头,与巫山追魂婆、哀牢山独脚鬼王,合称武林三鬼,邪功惊人,那时候宇内一君、东海三圣、南北双奇和西漠半人都未成名,三鬼纵横江湖,几乎无人可敌,黑白两道武林高手,不知有多少丧生在三鬼手下。   后来幸得剑圣徐昌,单剑邀斗三鬼于黄山始信峰,血战三天,剑圣徐昌身负重伤,三鬼也各被削去一耳,从此,才消声匿迹,退出武林,数十年未见再出世了。”   鲁克昌听了,半信半疑道:“此事殊难逆料,先父在日,只知韩家兄弟武功怪异,不类中原招式,却不知韩婆子是否祁连鬼叟传人。”   他想了一下,又道:“不过,据小弟所知,韩氏兄弟的武功,似乎并未到登峰造极之境,他们若是祁连鬼叟一脉,武功好像还应该高一些才对。”   韦松道:“是与不是,小弟且试试看。”   杨手弹出一缕指风,行将那庄丁哑穴闭住,然后拉了鲁克昌,转进隔室牢中。   艾长青哭笑一阵,精神疲惫,此时正恰恰人睡。   韦松也不惊醒他,叫鲁克昌侧卧地上,探出双掌,默运“逆天大法”,一手按在他“将台”穴,另一只手却轻搭在他丹田之上。   逆天大法反序逆转,刹时间,双掌上真气互流,一忽儿从丹田贯人鲁克昌体内,猛冲右腹“章门”穴道,连续三次,竟未冲过。   韦松脸上徽微变色,立即施展交击之法,左掌发力,右掌收劲,忽而又右掌发力,右掌收劲,生生不息,变化不已。   这一来,鲁克昌体内,等于有两股劲力在循行不休,“章门”穴虽然被闭,真力却可以分达全身。   半盏热茶之后,鲁克昌痛苦神情渐渐消失,已能使自已体内真力,和韦松注人的反逆不定的真气互相配合。   蓦地,韦松身躯一震,双掌突然出其不意一齐收回。   鲁克昌猝不及防,依凭顿失,真气一滑,却觉得“章门”穴上一麻,穴道竟然一滑而开。   他舒畅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充满了感谢的语气道:“多谢韦兄了。”   韦松却神情凝重,并无回答,两眼直视,似在思索什么疑难之事。   直过了好一会,才见他嘘了一声,喃喃道:“不错,不错!”   鲁克昌问道:“韦兄说什么不错?”   韦松正色道:“从适才冲解章门大穴时的情形看,那韩老夫人,必是祁连鬼叟传人无疑了。”   鲁克昌变色道;“果真如此,这倒是一个强敌。”   韦松淡淡一笑,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但,这样一来,小弟却要约略改变一下策略了。”   鲁克昌道:“韦兄欲如何办理,小弟愿遵吩咐。”   韦松道:“咱们本该好好惩治一下韩铁山,以报陷害之恨,但他既是祁连鬼叟一门,这事便下得不慎重行之。小弟之意,想烦鲁兄先将艾老前辈救离九华山,最好连夜赶往云崖,即速将这事转告各位前辈。”   鲁克昌道:“这却不须韦兄挂怀,但你又准备在何处去呢?”   韦松道:“小弟欲独留在九华山,好歹要查出那位韩婆子究竟是何等样人?武功已达到什么境界?同时,那盒返魂丹落在韩铁山手中,也须夺取回来才行。”   鲁克昌默然片刻,从韦松对这事的安排,不难想到,韦松是怕他功力不足,留在九华,反会碍事,所以,才把护送艾长青的任务付托给他,要他快些脱身。   这虽是出于好心,但在鲁克昌听来,却顿感惭然无光,红着脸好一会,才点点头,低声道;“小弟愿遵韦兄瞩咐。”但韦兄内伤初愈,孤身一人留在险地,实令人不能放心。”   韦松笑道:“不妨,小弟自信尚能全身而退,咱们不宜迟缓,快些替艾老前辈解开闭穴,鲁兄就好动身了。”   说着,盘膝坐在艾长青身侧,伸出双掌,仍和先前一般,一按”将台”,一抚“丹田”。   片刻间,低首垂目,“逆天大法”又在双掌之间运行起来—一夜,静静笼罩着大地。   九华山色,万籁俱寂,除了黯淡的星光,极目一片黑沉沉,房宇山峦,依稀难辨。   晦暗旷野中,两条人影悄然越出了九华山韩家寨。其中一个正是韦松,另一个乃是鲁克昌,背上背着“神手鬼医”艾长青。   两人兔起鹤落,片刻之后,已到了山脚下官道旁,艾长青动也不动斜倚在鲁克昌背上,双目紧阖,状似入睡。   韦松看了那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官道一下,低声说道:“鲁兄保重,为免打草惊蛇,不能弄一匹马为你们代步,只好委曲鲁兄了。”   鲁克昌躬身一礼,道:“略赶一程,便能雇到牲口,小弟就此别过,先返云崖,静侯韦兄佳音。”   韦松皱眉道:“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不探听明白,但愿三鬼不致复出江湖,否则,唉—   —”   他再度望了望艾长青的神色,又道:“小弟暂时点闭艾老前辈睡穴,免他出声惊扰了敌人.再有半个时辰,穴道自会解开,天色不早,小弟也不再远送了。”   鲁克昌点点头,他本想再说几句告诫当心的话,但一见韦松神情好像十分肃穆,已到喉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一拱手道:“韦兄身临虎穴,凡事谨慎,小弟去了。”背着艾长青,洒开大步,径向西北方迤俪而去。   韦松在暗影中,直到望不见人影,才感慨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正待转身人韩家寨,突听得身后林中“唰”地一声轻响,一条人影冲天拔起,在荒野中迅掠如飞,直向山麓下驰去。   韦松大吃一惊,心想:鲁克昌离去不久,倘若行踪败露,决难走出十里之外,这人万不能被他逃脱了。   心念微动,拧身疾转,一式“蜉蝣戏水”,仰身倒射,急急向那人影腾身追去。   前面那人影去势如电,越过一片疏林,遥遥奔向韩家寨。   韦松更不敢怠慢,猛提一口真气,展开北天山“神行缩地法”,衔尾疾追。   两人一逃一追,转眼已到韩家寨庄门外,韦松心里一急,探手入怀,扣了一枚佛光珠.正待扬手打出,却见那人在庄前路一迟疑,竟折向东麓.绕庄而奔,急急登上了九华山。   韦松大感诧讶,只得隐忍不发暗器,飞步地追向山上去。   他一面追,一面凝目向那人打量,黯淡的星光之下,只能隐约看出那人中等身材,身上好像是穿着一件白色长衫。   这就奇怪了,他会是谁呢?如是韩家寨的人,何以过门不入?如果不是韩家寨的人,深夜现身荒山,又是为的什么?   越想越不解,看看距离韩家寨已远,韦松忍不住,沉声喝道:“喂,前面那位朋友,请留步!”   那人却不理会,身影一连几闪,已奔入乱山之中。   韦松不禁有些激怒,伏腰疾追,转眼追逐了数里,两人都已先后进入九华山重峰乱岭之间,前面那人轻身术竟不在他之下,始终仍在前方三丈以外。   韦松二次探手人怀,又扣了一粒佛光珠,大声喝道:“朋友,你再不停步,别怪在下要用暗青子招呼了。”   那人飘然登上一座峰顶,突然顿止,霍地旋过身来,道:“我就站在这里,让你用暗器试试,只要你沾上一点衣角,便算我输了。”   韦松接踵也到了峰腰处,闻言忙也收住前奔之势,细一打量,却见那人用一幅绸巾,掩住了整个面庞,除了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珠,仍然只能看见他身上白色长衫,跟背影并无分别。   韦松沉声道:“朋友既然现身九华,必非无因而来,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人耸耸肩头,冷傲不屑地道:“这是我的陋规,除了能在武功上胜得我的人,否则别想见一见我是谁。”   韦松倒被这话引得笑出声来,道:“原来朋友自以为武功高强,才以饰物这面,这倒是武林奇闻。”   那人怒声道:“你也是自命不凡的家伙,手上既然扣着暗器,为什么就不敢试一试呢?”   韦松道:“在下初不知朋友是否韩家寨爪牙,故欲施放暗器,但现在既知朋友仅图炫耀武功,那却不必使用暗器了。”   那人嘿地笑道:“你怎知我不是韩家寨的人?”   韦松道:“朋友如是韩家寨的人,哪有过门不入,反将在下引来荒岭之理?”   那人道:“你错了,引你来此,只因不愿以多为胜,此地荒凉无人,咱们正好较量一下。”   韦松将佛光球二次揣回怀中,爽然道:“但是,朋友这个主意也打错了,在下向不胡乱得罪朋友,除非你果是韩家寨爪牙,取下绸巾,咱们才能分个高低。”   那人扬眉道:“姓韦的,说话真的算数?”   韦松道:“丈夫一言,快马一鞭,自然算数。”   那人踌躇了一下,又道:“我取下绸巾,你真的敢跟我较量一番?”   韦松笑道:“有何不敢,在下并不认为朋友的武功果是天下第一。”   那人听了这话,长笑一声,随手扯落了绸巾,道:“好!就让你看看我是谁!”   绸巾一落,韦松顿觉眼前一亮,原来那人面白似粉,神采飞扬,竟是那籍口殴辱他,却暗地替他解开穴道的马玉龙。   认出身份,韦松登时感到为难起来,正忙抱拳笑道:“想不到竟是马兄,承蒙助解团穴,才能得脱牢房,在下谨此致谢。”   谁知马玉龙却冷傲地道:“怎么?你想食言反悔,不跟我动手了?”   韦松笑道:“在下承马兄援手之恩,尚未报答,怎可再跟马兄动手?”   马玉龙怪笑一声道:“姓韦的,你别会错了意思,前在太平城中,马某人好意攀谈,你却目中无人,不予理睬,马某人气不过,才把你行踪转告了二师兄,原是要留下你来,好好较量一下高低,不料二师兄贪功心切,竟下毒闭穴,将你囚在石牢里,马某不得已,才暗替你解穴,使你逃出石牢,让那姓鲁的脱身去后,将你引来此地,如今你已无挂无牵,马某也不须人相助,咱们放开手较量较量,看看你究竟狂些什么?”   韦松听了这些话,哭笑不得,忙道:“在下何曾有一丝傲世之心,昨日在太平城中,实因—一”   马玉龙不等他说完,沉声喝断他的话头,道:“不必分辩,久闻你姓韦的身兼南北双奇之长,近日又得三圣合传逆天大法,号称当今武林少年一辈高手。马某人虽无藉籍之名,却不服这口气,今日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不分胜负,休想离开这座峰头。”   韦松犹欲解释,不想那马玉龙突然一矮身,倏忽欺近数丈,扬手一掌,直向他前胸劈了过来,叱道:“别说废话,接招吧!”   声未落,掌已到,劲风拂面,发出裂气撕空一声锐啸,显见这马玉龙出手便是杀着,竟丝毫不留余地。   韦松无可奈何,住口侧身.脚下横移三尺,右手斜横,卸开一掌,身子竟被掌风带得踉跄退了两步。   马玉龙怪笑一声:“好身法!”双臂疾沉低划,腕肘疾翻,又攻出一招“鬼王举火”。   韦松仓促间无处可避,只得凌空跃起,一个筋斗,退出一丈六七。   哪知他脚才落地,眼前人影一花,马玉龙已如蛆附骨,蹑踪追到,霍地吐气开声,扬指疾点向小腹要害。   韦松猝不及防,.大吃一惊,随手挥出一招“深渊锁龙”,掌心与指风一触,闷哼一声,只觉右掌一阵灼痛,不禁连连向后又退出三四步。   他低头一看,右手掌心,已被指力灼伤铜钱大一块焦点,再看马玉龙已含笑而立,中食二指骈举如朝,整个右手却显现一片漆黑。   韦松骇然一惊,薄怒道:“即使过招较量,马兄也犯不上施展歹毒功力,难道存心要置在下于死地?”   马玉龙嘿嘿笑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你如果不愿死,何不把三圣双奇绝学抖露出来?”   这句话,顿时使韦松勃然大怒。   他暗想:姓马的,你也未免欺人过甚了,连攻三招,仅仅指要害也还害了,竟连邪门指力也施展出来,难道我韦松当真打不过你?   怒意一生,猛吸一口直气,玄门罡气已满在全身。   但他转念一想,又忖道;啊!不能,他与我无仇无怨,不过性情骄傲一些,昨日在太平县城,原是我太过冷落了他,为了激我出手,自然要使出厉害杀着*我,唉!忍了一口气吧!   想到这里,怒火尽熄,提聚的真气,也随着松散马玉龙目不转瞬盯视着他,见他脸上神情连变,最后又散去功力,心里暗笑,口中却冷冷道:“姓韦的,敢是怯战不敢放手一搏?”   韦松微笑道:“马兄绝学,举世无匹,就算是我败了吧!”   马玉龙仰天大笑,一股傲慢不可一世之态,道:“人言三圣双奇乃武林中泰山北斗,想不到合五人之力的嫡传弟子,竟说出这种泄气的话来,好!你既然认败服输,我也不为己甚。”   忽然笑容一敛,正色道:“韩家寨不是等闲之处,脱身即走,算你命大,下次再被擒住,就没有这种便宜事了。”   话落时,一声轻啸破空扬起,身形如电,掠下峰头。   韦松急叫道:“马尼留步,在下还有话说——”   但马玉龙充耳不听,去势迅捷,瞬息没于夜色之中。   这时.夜色正浓.旷野中寒风瑟瑟,林木萧萧,除了远处韩家寨闪耀着点点星火,周遭漆黑一片。   韦松独立在峰顶,怅惘许久,心里刹时间翻腾着种种惊疑和忧愁。   从马玉龙的武功判断,韩婆子必是“祁连鬼叟”传人,这一点已经不容置疑了。单看马玉龙所用轻身提纵术和歹毒邪功,修为只在韩氏兄弟之上,但是,却有几点疑团,使他猜测不透。   第一、韩婆子既是金银双钓的母亲,怎的韩氏兄弟武功,竟反不及师弟马玉龙?   第二、金银双钩投靠万毒教,到底是否出于韩婆子主意?如果是,怎的一直不见韩婆子露过面?如果不是,她为什么不予阻止?   第三、祁连鬼叟是否还在人世?这位马玉龙行事反复难测,他对自己,是真的傲慢不肯服气呢?还是别有用心?   他冷静地回忆太平县城那件不愉快的事.总觉马玉龙的言词,十分牵强,假如他果真有意要跟自己较量胜负高低,可行的方法很多,为什么却画蛇添足,让自己先被银钩韩铁山诱捕,然后装着欧辱,替自己解开穴道,眼睁睁看着鲁克昌带了艾长青逃走,却不出声拦阻,反一意引自已到荒山中来较量?   这种行为,明眼人一看便知,那马玉龙引他到后山来,较量是籍口,真正的目的,恐怕只是在告诉他一句话。   哪一句话?“脱身即走,算你命大,下次再被擒住,就没有这种便宜事了。”   韦松想到这里,心中豁然而通,不禁笑道:“马玉龙啊马玉龙!你虽是一番美意,韦松却不是贪生畏死之人,韩家寨便是龙潭虎穴,韦松也要闯上一闯。”   长身而起.双臂猛伸,快如星丸飞射,落下山蜂不多久,重又回到韩家寨庄墙外,侧耳一听,在中正人声沸腾,灯球火把,正忙乱万分。   韦松冷冷一笑,转过身子,径奔后寨而来。   韩家寨中房舍节比,人口甚多,所谓后寨,乃是靠近山麓一楼房,但因另有一个宽敞的大花园与前面房舍隔离,是以后寨就显得独成一格,也清静得多。   韦松循山麓而行,大约半盏热茶光景,已潜抵后园侧面,倾神凝听,前寨人声隐约可闻,园中奇花异草,芳香扑鼻,远处一间小小的阁楼上,仍然亮着灯光。   他小心翼翼越过围墙,藉花影树丛掩遮,缓步移至近处,仰头向楼上一望,却见楼窗之上,有人影晃动。   韦松暗想:后园已是金银双钩母亲居住之处.那韩婆子既是“祁连鬼叟”传人,武功当然不弱,千万谨慎,别被她发现痕迹才好。   意念及此。警觉更深,退后几步,身形轻折,悄没声息地跃到一株高树上。   树梢距高楼窗,是少也有一丈七八,但他因心存戒惧,不敢靠得太近,只好隐在树上,运功遥遥倾听楼中动静。   小楼中,人影共有两个,全是年纪轻轻的使女,似乎正在忙忙碌碌准备什么物件。   过了片刻,窗门“呀”地打开,从楼中低头走出两名青衣女婢。   前面一个大约只有十四五岁,手里捧着一只古铜香盘,盘中放着线香和一个红木木鱼,后面一个年纪较大,约在二十左右,捧着一册书籍。   两人都是低头从房中走出来,在楼外平台上布置好一张香案,却摆了两张椅子,上首一张交椅,披着虎皮,下首却仅用一幅平常锦缎当作椅垫。香案布置妥当,那年长使女恭恭敬敬将手中书册放在香案上,扬起脸来,似在倾听,忽然轻声喟叹道:“今天夜里,不知又为了什么,闹得满庄沸腾,这么晚了,兀自没有安息?”   年幼的一个接口道:“听说是昨日捉住一个娃韦的少年,天黑以后,从牢中越狱逃走了,现在二当家正派人追捕呢!”   年长的摇摇头,感叹地道:“作什么孽!人家既然逃了,能罢手便罢手,何苦赶尽杀绝—一”   年幼的一个却笑道:“玉兰姐姐,你哪儿知道,听说那姓韦的少年十分了得,一身兼数家之长,如今正和二当家作对,若是真被他逃脱了,咱们韩家寨从此就别想安安静静过日子了。”   年长的一个冷笑道:“这是谁说的?任他再强,还能强过两位当家去?”   年幼的一个耸耸肩头,道:“详细情形,我也弄不清楚,只听说二当家已经下了毒,又用本门手法闭住了人家五处穴道,加镣加铐,锁在石牢中,想不到仍被他脱身走了.而且还带走了另外两个囚犯,所以二当家十分震怒。”   年长的扬扬眉,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子时三刻刚过。”   “别说闲话吧!老夫人快醒了,咱们进去侍候要紧。”   两名使女缓步退入楼中,过了片刻楼中灯火突然大亮,同时传出一阵哀迈的咳嗽声。   韦松不觉起疑,忖想使女口中的“老夫人”,自然就是韩婆子,但她一身武功得自“祁连鬼叟”亲传,怎会作此苍迈虚弱的咳嗽呢?难道韩婆子另有其人不成?   正在讨诧,小楼口已出现了三个人。   方才那两名使女,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满身青袍的龙钟老妪缓步而出。   韦松凝目细看,只见那老妪年约六旬上下,一脸鸡皮,满头枯发,那衰老之态.竟比七八十岁的普通妇女更甚,何曾有一丝儿练过武功的模样。   那老妇巍巍颠颠步出平台,被夜风一吹,登时机伶伶打个寒噤,咳嗽之声立起,一阵呛咳,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年长使女无限怜惜地道:“老夫人,夜里风大,仔细着了凉,不如把香案搬进阁楼里来—一”   老妪摇摇头,道:“这怎么行,诵经不诚,菩萨会见怪的,快不要乱说。”   使女们无奈,仍扶她来到平台上,那老妇却自顾坐了下首长椅,竟空着上首的虎皮交椅不坐,年幼的一个使女燃亮火种,便欲替她点起线香。   老妇人忙又摇手阻止道;“不用你动手,快去把净盆拿来,我自会照应自己,这儿不用你们侍候了。”   年幼使女回身从房中取来一只银面盆,侍候老妇人洗过手,笑道:“咱们就在这儿陪伴老夫人不好么?”   老妇人脸以一沉,从怀中取出两粒丸药,道:“你们身上不干不净的,仔细冒渎了菩萨,吃了药丸去睡吧!别在这儿假惺惺了。”   两名使女吞下了药丸,不约而同掩口打个可欠,相视一笑,不再言语,收拾了银盆自顾退回楼中,不久,灯火掩熄,果真都入了睡乡……   ------------------------------------------- ----- 第三十八章 师徒之恋 韦松躲在楼前树上,其距离虽在丈余之外,但平台上一举一动,莫不看得清清楚楚,越看心中越是纳闷,乃因从那老妪的言谈举止看起来,无论如何,也令人不敢相信她就是名震武林“祁连鬼叟”的武学传人。   但是,使女们口口声声称她“老夫人”,难道不成韩家寨后园中,住着两个“老夫人”   么?   正想着,却见那青衣老妇已小心点燃了线香,坐在香案侧开始敲起木鱼,喃喃念起经来。   韦松颇感失望。正想离开,谁知却发现一件奇事。   原来那老妇自从燃起线香之后,低首垂目低诵经卷,看似无甚奇特,可是,韦松却发现那线香冒起的青烟,迎风凝注,丝毫不散,而且,正源源不绝被青衣老妇吹入鼻孔中。   烟雾遇风不散,已经奇怪,更怪的,是那老妇一边念经,一边吸入香雾,才不过盏荣光景,脸上龙钟老态居然渐渐消失,目光变得税利有神,声音变得沉稳有力,甚至木鱼声响,也声声震耳,荡人心弦。   韦松大吃一惊,屏息不敢妄动,眼见那老妇很快把一卷经册念完,线香恰好燃尽,时间也过了半个时辰,突然放下木鱼,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简直与先前判若两人。   青衣老妇如饮醇酒,如服甘露,立在平台上,略一舒展手脚,全身骨骼不住“格格”作声,长嘘一口气,双目中神光激射,竟散发着两道碧绿慑人的光芒。   她离案长身而起,双臂一伸,身形呼地冲天拔起,激升到四五丈外,半空一个转折,由上冲之势化作平飞,轻飘飘落在花园中,突然展开脚步,踏花越树而行,快得像一缕青烟,向园外飞驰而去。   韦松一怔,转眼已不见了老妇人影,当下未及细想,也从树顶激射落地,循那老妇所去方向,伏腰疾追。   瞬息间,越出后寨庄墙,远远但见青烟滚滚直入乱山,其速如飞,所行途径和方向,正是马玉龙引韦松去过的那座峰头。   韦松不敢怠慢,尽力将北天山神手头陀所传“神行缩地法”施展到十二成,才勉强跟前面那青衣老妇保持着十丈左右距离。   他既骇又惊,心头噗噗狂跳,又怕行迹被老妇发觉,待好到峰下,已累得出了一身冷汗。   越过峰腰,倏听峰顶怪啸之声,震耳欲聋,那青衣老妇正在峰顶上手舞足用,扬掌挥拳,展开一套招式怪异的掌法。   韦松不敢走得太近,看不清那些招式形态,但却不言而知,那老妇定在演练一种邪门功夫,因为她掌影人影越演越快,片刻之后,只见一团黑影在峰顶滚来滚去,已无法分辨一招一式了。   突然,人影一敛,老妇仰面发出一声怪啸,满山草木,尽被震得籁籁颤抖,韦松一望之下,直吓得目瞪口呆,原来那老妇整个面目双手,都变得苍白毫无血色,几与一具活尸一般。   青衣老妇似已力不从心,挺身卓立山头,遥对北方,深吸深吐,调息了好一阵,肤色才慢慢恢复了本来颜色。   这时候,突然一条人影疾掠而至,几次起落,已达峰顶,急声叫道:“师父!师父!”   青衣老妇缓缓转过面来,喘息着道:“玉龙,你也到这里来做什么?”   人影敛处,果然是马玉龙,只见他神情焦急地向四面望了—眼,沉声道:“师父,快请回去,大师兄已迎了万毒教两位护法来庄,正要到后园拜谒您老人家呢!”   青衣老妇脸色一寒,道:“你是说欧阳双煞来了?”   马玉龙点点头,道:“正是他们。”   青衣老妇仰面向天,吃吃地笑了起来,满脸不屑之色,道:“欧阳兄弟奸如狡兔,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们明知老身多年不问外事,偏要寻上门来,定有所求,你回去说,老身礼佛谢客,不见也就罢了。”   马玉龙苦笑道;“徒儿早替您老人家回过了,无奈两位师兄从旁吹嘘,欧阳双煞厚着脸皮,一定要见,这可怎么办呢?”   老妇仍是摇头道:“我不想见他们,随你找个借口,回了他们就是。”   突然一个声音接口道:“娘!人家千里送宝而来,您老人家怎能不见人?”   随声现出一条黑影掠上峰顶,却是那银钩韩铁山。   老妇一见银钩,脸色登时一沉,厉声道:“谁告诉你,我在这儿?”   韩铁山笑道:“孩儿是跟着三师弟找来的,娘,您老人家知道欧阳护法带来了什么东西么?”   老妇不悦地道:“双煞狼子野心,还有什么好事找上门来,铁山,你们兄弟怎生结交万毒教做娘的可以不管,但你们也该谅解为娘的苦衷——”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面色变得十分忧愁,语调低没,喃喃说道:“做娘的自从失手伤了你们爹爹,数十年来,茹素礼佛,不问世事,武林中早就没有韩婆子这份名号了,娘已经心灰意冷,只盼能眼见你们平平安去过日,今生别无他求。万毒教新近崛起江湖,是非正多,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惹火上身,好好安静日子不过,却要卷人武林恩怨是非中呢?”   这番话,说得世故而深沉,韦松隐身峰下,也听得不住点头,暗想道:这韩婆子虽然出身邪道,倒不失安份之人。   忽听韩铁山道;“娘的苦心,孩儿们那有不知之理,但是,娘却没有想到,那万毒教的对头,也就是爹爹当年的对头,孩儿们正为了替爹爹他老人家泄忿雪耻,才与万毒教交往的。”   韩婆子听了,神色微微一动,道:“你说花月娘那老家伙重临中士,是为了剑圣徐昌?”   韩铁山道:“正是,前不久,花月娘在洞庭总坛一战,已将剑圣徐昌传人,少华山茹根庵主百忍师太杀死,这也算代爹爹出了一分闷气—一”   韩婆子插头道:“那是花月娘与徐家一段私怨,怎可把功劳记在咱们份上。”   韩铁山又道:“但人家千辛万苦,费尽心机,弄来一件返魂香奇草,不辞千里,专程送到九华山来,只这份诚意.娘怎好不见见人家?”   韩婆子一听“返魂香”三个字,眼中神光突然*射数尺,惊道:“他们已经找到黑心居士的地底石府了么?”   韩铁山笑道:“谁说不是呢!但花月娘虽得奇宝,不敢自珍,听说爹爹他老人家急需此物,立命欧阳护法亲自送了来—一”   韩婆子不待他说完,挥手道:“别说了,你先回去,就说为娘答允面见他们一次,叫他们在前寨大厅上候着!”   “孩儿遵命!”长身而起,抹头如飞而去。   马玉龙待银钩韩铁山去远,忍不住轻轻问:“师父,您老人家准备答应入盟万毒教了?”   韩婆子苦笑一声,叹道:“他们处心积虑要拉我下水,岂知我一身功力早已倾注给你,全仗线香提神,每日焚香一盘,武功可以恢复六个时辰,但子不过午时,除了这段时间,直如一个衰迈的老婆子毫无异样,对他们有何用处?”   马玉龙垂首道;“徒儿得您老人家天高地厚之恩,白活了十余年,并无寸功报效师门,但是,徒儿却要求您老人家,千万不可答应万毒教入盟邀请。至于疗治老人家宿伤的药物,徒见踏遍天涯,也会寻觅得到的。   韩婆子爱怜地摸摸他的头顶,喟然道;“好孩子,难得你这番壮志,但‘返魂香’天下珍品,可遇而不可求。师父忍辱偷生数十年,每夜焚香祝涛上苍,在香案前另设一把交椅,莫不是为了弥补当年失手之过,你师祖在岩洞中倒悬了几十年,没有返魂香,怎能解救?   “不过,咱们只要不让欧阳兄弟知道我一身功力已全部注给了你,师父拼得一命,且先把返魂香弄到手再说。”   马玉龙还待分辨,韩婆子却已站了起来,道;“龙儿,走吧!别难过,记住师父的话。”   韩婆子袍袖一抖,当先掠下峰顶,疾向寨中驰去。马玉龙却未立即跟走,低头在一块大石上匆匆写了几个字,然后才扫了峰下一眼,展步离去。   韦松躲在草丛中,只觉那马玉龙临去时一眼,似正射向自己藏身之处,心中一动,连忙掠登山峰,却发现大石上留着几个字,写的是:“暂勿离开,略候即返。”   他心头一阵迷惘,看他临去时神情,这几个字八成是特意留给自己的?   于是,他挥手拂去石上字迹,就坐在过头,耐心地等候着。   等了顿饭之久,马玉龙果然独自奔了回来。   他一见韦松,已不复有先前那股盛气凌人的姿态,含笑拱手道:“韦兄真好大胆;得脱牢笼,犹不甘远走高飞,却私自潜人庄中,跟踪家师,幸亏是我看见,要是落在家师眼中,岂不坏事?”   韦松也含笑答道:“魅魉技俩,难瞒高明,但韦某并非心存恶念,只是不甘武林正道,从此沉沦罢了。马兄留下小弟,欲何区处?”   马玉龙正色道:“小弟虽出身邪道,却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前次邀斗,聊以相试而已。   韦兄如不以正邪异途相鄙视,小弟有几句心腹话,欲与韦兄一谈。”   韦松爽笑道:“武林殊途同归,原无正邪之分,善恶系于一念之间,马兄绝艺超人,小弟正思高攀,有何赐教,洗耳恭听。”   马玉龙露出一抹满意地微笑,但笑容一闪便逝,复又正色道:“事机已急,一切经过,韦兄惧已看见,现家师已被欧阳双煞所惑,*得应允入盟万毒教,此事殊非家师本愿,但事属不得已,小弟如不明言,韦兄只怕永难想透。”   韦松忙也肃容道:“正要受教。”   马玉龙叹息一声,道;“这话要从多年前说起,诚如韦兄所疑,家师武功,全系出自祁连鬼叟亲传,那时武林三鬼盛名如日中天,家师却极年轻,师徒之情一变而为男女倾慕,不久.使委身嫁给了师祖—一”   韦松“哦”地一声惊呼,颔首道:“方才窃听令师谈话,正感不解,原来竟是如此。”   马玉龙接着又道:“家师委身于师祖之后,原也算得是一对神仙伴侣,不料其后师祖在始信峰一战,败于剑圣徐昌之手,从那时起,便在九华山建庄隐居。师父力劝他老人家从此绝意武林,但愿下半世双宿双飞,悠游林泉。但师祖却耿耿于黄山挫败之耻,雄心不甘轻弃,立意要练成一种绝世毒功,报复黄山始信峰上一剑之辱。   那时候,师父已经生下大师兄,同时又有了身孕,苦谏无效,使在师祖练功的时候,一横心,点破了师祖阳亢之气,使他老人家一身功力尽破,从此无法离开九华山一步。   但是,这办法虽然达到了阻止师祖寻仇的目的,从此,一对恩爱夫妇,却变成了不世大仇。师祖独自居住九华绝顶一个岩洞中,数十年来,没有再跟师父交谈过一句话,而且更因阳亢穴道点破,每日须以绳索将身子倒悬洞顶,才能使体内淤血不致泛及丹田,其苦不堪。   师父下手之后,料不到竟得到这种恶劣后果,也就心灰意冷,隐居后寨礼佛诵经,不肯再将全部武功传给两位师兄,而且,每夜诵经的时候,一定要设置两张交椅,一张自坐,另一张留给师祖,藉以赎洗心中内疚之情。   这样又过了多年,师祖仍然不肯原谅师父苦心,夫妻反目成仇,似已永无化解的可能了。   师父伤心之时,才将一身功力暗中倾注给我,而自己却宁愿熬受衰迈老弱之苦,只是依仗一种能暂时使真气凝聚的线香,每日维持六个时辰活动,以作对当年憾事的自我惩罚。   然而,她虽然已经这样折磨自己,却仍然无法得到师祖的谅解。”   马玉龙在一声悠长的叹息声中,说完了这段武林秘辛,苍白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挂下两行晶莹的泪水。   韦松也被这耸人听闻的师徒畸恋所感染,默然许久,才问道:“由马兄这些话中,可见令师心性正直,上体苍心,下悯黎庶,假如不是令师,今天武林之中,不知又将是何种局面了。”   马玉龙慰藉地点点头,道:“但是,家师却为此事耿耿于怀,抱愧数十年,每当她想到当年绝情下手的事,常终宵辗侧,无法人睡。夜静更深之时,常藉线香之助,使功力提聚,独自跑到师祖所居石穴前,长跪饮泣,请求师祖原谅,但是,每次除了一片冰冷寥寂,师祖甚至连一句话也不愿跟她说—一”   韦松突然心中一动,问道:“令师祖所居石穴,就在九华山中?”   马玉龙点点头。   韦松又问:“他老人家饮食之物,如何供应呢?”   马玉龙道:“全由小弟一人按时给他老人家送去。”   韦松心头一跳,忙道:“不知马兄可愿导引小弟,前往拜谒令师祖?”   马玉龙眼中精光攸射,微讶道:“你要见他老人家何事?”   韦松笑道:“令师祖乃武林髻宿,难得机缘,自当拜竭。”   马玉龙叹道:“可是,他老人家在石穴中,每日必须倒悬洞顶,熬受无边痛苦,脾气变得十分暴躁古怪,韦兄还是不见的好。”   韦松道:“正因他老人家终日然受洞顶倒悬之苦,小弟才急于求见。”   马玉龙初时一怔,但略一细想,脸上登时掠过无限惊喜兴奋之色,情不自禁,一把握住韦松双手,摇撼问道:“韦兄,韦兄,你真有把握能治得好他老人家?”   韦松笑道:“虽无把握,但何妨一试?”   马玉龙大喜,跳起身来,道:“随我来!”   身形疾转,领着韦松疾然向乱山之中奔去。   行约数里,已远远离开了韩家寨,山中怪石鳞峋,奇突睦峨,仅有一条羊肠小道可通,这条小路,也就是马玉龙平时输送饮食必经之路。   马玉龙领先绕过一处飞瀑,指着前面一道竹桥道:“过桥右转,飞瀑后背,便是一师祖困居的石穴。”   韦松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但见这山头虽不甚高,但都绿茵遍野,景色迷人,一道小小飞瀑临空挂泻,碎玉溅珠,在山腰下汇成一个小水潭,绿水一湾,上架翠竹小桥,对岸便是一片约有七八丈宽的草地。   他微微颔首,跟着马玉龙缓步踱过竹桥,心里却一直在想:似这等幽雅境地,祁连鬼叟若是功力未失,偕眷傲啸林泉,将是何等美事,即使在此终老一生,也应该再无憾恨了。偏偏一个“名”字勘它不破,竟终得洞顶倒悬,熬受无边痛苦,面对美境,复有何情趣可言?   想着,不期然发出一声感叹。   马玉龙恰在此时停住脚步,轻声道:“家祖秉性刚烈,是否愿意外人踏入石穴,尚未可知,韦兄请暂委屈稍待片刻,容小弟先往通报一声如何?”   韦松含笑道:“理当如此,但马兄最好暂时别提小弟来历,倘能侥幸得邀面谒,再见机而言,比较妥当。”   马玉龙道:“这个小弟自然领会,不劳挂虑。”   说着,供一拱手,便举步转过小山背侧而去。   韦松立在草地上,负手闲眺,心中却思潮起伏,显得十分紧张,因为,能不能消饵三鬼重出江湖这件巨祸,端看他能否治得好祁连鬼叟宿伤,而且,纵或治好了鬼叟伤势,是不是能更进一步化解当年怨仇?凭良心说,他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的—一过了半盏热茶光景.马玉龙满头冷汗,从山后疾步而出他一边走,一边不住举袖抹汗,遥对韦松叫道:“韦兄快请过来—一”   韦松一怔,低声问道:“令师祖怎么样了?”   马玉龙神色慌张道:“他—一他老人家—一妄运真气—一现在—一现在—一”   韦松察言观色,顿知事有变故,无暇再问,脚下一抬,飞步奔过小山。   山后临近草坪,果有一个深约丈许的石洞,洞口一块巨石已被移开,足以一眼可见洞内凿有石桌石床,却有一个满头白发,容貌枯槁的老人,脚上头下,倒挂在洞顶一只特制钢环上.此时正面泛赤红,双手下垂,就像一只剥了皮挂在肉构上的山羊。   韦松心知这人便是当年名震武林的祁连鬼叟,当下一顿双脚,贴地疾掠,径自飞人洞口。   五指一搭鬼叟脉门,只觉他体内真气业已散透内腑,此时胸腔中淤血下行,渗人脉门,性命已奄奄一息。   马玉龙焦急地问:“韦兄,你看他老人家还有救么?”   韦松剑眉深锁,摇摇头道:“他心脉已断,真气破散,加以从前锻练阳亢之力,体内气如烈火,要是只这般倒悬在洞顶,尚可保全丹田不被淤血侵蚀,但是这一妄运真气,穴道崩裂,再也控制不住体中热血乱窜了。”   马玉龙霍然惊道:“韦兄是说,已经不能救治了?”   韦松肃容道:“能否回天有术,此时尚难遽断,且让小弟姑妄一试如何?”   马玉龙连连点头道:“韦兄快请动手,只要能留住师祖性命,别说小弟,便是家师,也将终生感戴韦兄厚恩。”   韦松点头道:“如此,小弟就放手一试,但行功之际,决不能有外人干扰,马兄请在洞口护法,最少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放任何人进来。小弟初习逆天大法,火候尚浅,一旦有人惊搅,于令师用和小弟都将蒙受极大不利。”   马玉龙只是连连点头不已,含着两眶眼泪,退出洞外,将大石移回洞口,自己却盘膝坐在草坪上。   韦松运起神力,先把石桌搬到祁连鬼叟身下,然后抽出佩剑,用剑尖挑破鬼叟衣襟,双掌虚按住他左右胸“府台”、“库房”二穴,深吸一口真气,内力左出右入,循环而生。   过了半个时辰,祁连鬼叟面上赤红渐退,但却在脑后“玉枕”穴旁三分之处,隆起一个大如鹅卵的血红肉球。   韦松左掌突地抽回,剑尖一扬,刺在那肉球之上。   只听“嗤”地一声轻响,一股脓腥扑鼻的污血,洒洒而落,流得韦松下裳尽是血污,奇恶臭味,冲入欲呕。   韦松并不移动,坐在石桌上,左手松了长剑,骈指如戟,连点了鬼叟颈前项后三处穴道,脓血渐渐流止,祁连鬼叟也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吟!   到这时候,韦松才轻轻哼了一口气,左手上移,按着丹田,闭目运起“逆天大法”来—   一   口   口   口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过,渐渐天色大亮,一轮红日,爬上了东方山头。   马玉龙静坐洞口,全神注意着洞中任何声息,此时,山雀鸟复苏,吱吱喳喳叫个不停,而石洞中,却绝无一丝声响。   他虽然有些担心,但倒并不惊怕,说不出什么原因,自从一见韦松,他就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直觉他并不是个轻于承诺的人,一旦应允下来,必有相当把握能够办到。   枯坐无聊,渐涉冥想;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韦松和剑圣徐昌乃是姻亲,而师祖却将徐昌恨之人骨,想不到如今竟全仗仇家亲人,来挽救自己的性命。   正想着,突听远处传来一声呼叫:“龙儿!龙儿!”   马玉龙脸色立变,霍地从草坪上跳了起来,心急道:“不好!师父来了。”   这念头尚未转完,一条人影已出现在竹桥上。   马玉龙心念电转,忖道:不!暂时不能让她老人家知道洞内的事。   于是,一长身,抢先迎了上前,应道:“师父,徒儿在这儿。”   韩婆子手里捧着一只巨大的花盆,盆中栽着一株三尺高下的奇花,喜孜孜跨过小桥,笑道:“孩子,叫为师哪儿不找遍,原来却在这儿,正好!正好!”   一扬手中花盆,问道:“快来看,这是什么东西?”   马玉龙连忙陪笑道:“这是返魂香吗?”   韩婆子用力点点头,道:“正是呢!欧阳兄弟虽然奸猾,到底被为师把这宝贝先*出来了。你在这儿正好,事不宜迟,趁午时之前,相助为师,替你师祖疗治宿伤—一”   马玉龙听了一惊,道:“就是现在么?”   韩婆子笑道:“自然越快越妙,这东西得来不易,欧阳双煞本不情愿先献出返魂香,被为师立*不过,用一块‘鬼头令’换了来。”   马玉龙骇然道:“师父已将‘鬼头令’给了双煞?”   韩婆子道:“那有什么关系,鬼头令只是当年你师祖和巫山追魂婆、哀牢山独脚鬼王三人合设信物,事隔多年,未闻他们重出江湖,想来早已作古,给了他们谅也无甚大用。”   马玉龙却道:“但是,当年师祖和两位老前辈有约在先,见令如见本人,要是双煞凭藉“鬼头令”,将两位老前辈请出山来,天下岂不要大乱了?”   韩婆子笑容满面,道:“乱与不乱,且休管它,现今返魂香已到手,咱们快动手替你师祖疗伤要紧。”一面说着,一面就举步向石洞行去。   马玉龙大吃一惊,不由自主横身拦住,笑道:“师父,您老人家忘了师祖的脾气了?”   韩婆子微微一怔,恍然笑道:“他以前恨我,那是因为我失手伤了他,现在我替他寻来旷世奇药,转眼就能使他散去的真气重行凝聚,他哪里还会恨我!”   说着,又向洞口走去。   马玉龙急得冷汗这体,不得已,只好想了一番谎话,伸手拉住韩婆子衣角,低声说道:   “师父,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进去。”   韩婆子诧道;“为什么?”   马玉龙放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道:“徒儿昨夜听到欧阳双煞携了返魂香来到九华,心里忍不住替师祖高兴,偷偷赶来,欲向他老人家报个喜讯,师父,您猪他老人家怎么说?”   韩婆子脸上笑意已失,沉声道:“他怎么说?”   马玉龙道:“出乎徒儿意料之外,师祖他老人家不但不高兴,而且骂了徒儿一顿,他老人家说:‘欧阳双煞乃是诡诈小人,曲意结交。必有所求—一。’”   韩婆子点头叹道:“你师祖果有知人之明,他还说过什么?”   马玉龙道:“他老人家又说:‘老夫纵横天下,平生未受人点水之恩,岂能为了区区一株返魂香,便向万毒教卖身投靠!’”   韩婆子脸色越来越难看,垂头道:“但是,人生能有几个八十年,没有返魂香,他只有一辈子在石洞中受苦。”   马玉龙道:“徒儿也是这样劝解他老人家,但师祖的脾气,您老人家是知道的,未等徒儿说完,便把我轰了出来,同时叱令封了洞口,不许任何人再去打扰他老人家—一”   韩婆子长叹一声,望望手中那盆“返魂香”,惋惜地道:“为师好不容易为他弄来这株奇花,假如弃而不用,未免可惜,宁可让他事后怪我,咱们也要治好他的伤—一”   说着,又欲举步向洞口行去。   马玉龙忙又横身拦住,道:“师父请慢一些,徒儿还有话说。”   韩婆子皱皱眉头道:“孩子,今天是怎么一回事,你向来不是这般吞吐?”   马玉龙干咳了一声,陪笑道:“师祖他老人家最后还说:‘这几日试着提聚真气,自觉已略有进境,也许不需药物,便能自愈。’所以,要徒儿转报师父,洞门闭后,谁也不要去打扰他老人家。”   韩婆子一听这话,顿时面泛喜色,道:“这活果真?”   马玉龙道:“徒儿怎敢瞒骗师父。”   韩婆子喜得仰面望天,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谢谢菩萨保佑,多年来一线生机,如今果真实现了。”   马玉龙方自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料韩婆子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低声道:“孩子,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咱们快去助他一臂之力。”拉着马玉龙,疾步向石洞奔去。   马玉龙大惊,忙道:“师祖吩咐过,任何人不能去打搅他啊!”   韩婆子笑道;“唉!你知道什么?当年为师下手点破他阳亢之气的时候,终因夫妻情重,指力仅用了六成。你师祖真气虽破,穴道并未受到太重的伤,这许多年,全以内腑淤血难除,所以不能将真气练复。大约他终年然受倒悬之苦,如今淤血已经用内力*住,不致散入血体,才能渐渐将散失的真气凝聚起来。   这虽然只是个渺茫的希望,但时机一瞬即逝,以现今体力,实无法臻竟全功。咱们不必忌惮什么,快些进去,合咱们两人之力,正可助他早些凝聚真力,这样对他只有好处,事后他决不会责怪你就是。”   一边说着,一连已到了石洞门口,匆匆放下“返魂香”,便欲掀开那洞口石块。   马玉龙想不到弄巧成拙,一时大感焦急,情不由己,急急上前按住那块大石,急声说道:   “师父,咱们还是遵从他老人家吩咐吧!万一当真打扰了他—一”   韩婆子笑道:“真是个傻孩子,师父难道会反害他不成?凝聚真气,必须得内功有根基的人助力循导经脉,同时注意代其驱散淤血,如此难困之事,他独力怎能达成?”   马玉龙急得冷汗直流,哀声道:“师父,请您老人家千万再依他一次吧!无论如何,现在不能进去惊搅师祖行功。”   韩婆子微微一怔,道:“奇怪,你为什么连师父也信不过?”   马玉龙只差没有哭出来,嗫嚅道:“徒儿不愿再见师祖熬受倒悬之苦,宁求师父原谅,好歹遵守师祖之意,至少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进去。”   韩婆子默然片刻,终于松了手,叹道:“也好,咱们可以等在洞外,如果他行功顺利,就不必进去了,一旦有了异动,却不可大过拘谨。”   马玉龙含泪而笑,点头道:“只有如此,徒儿问心方安,师父也不致因而又忤怒了师祖。”   韩婆子捧了那盆“返魂香”,偕马玉龙并肩坐在草坪上,倾神注意,洞中仍无动静马玉龙故意找些话题,跟韩婆子闲聊,天南地北,无所不谈,一则藉此分散她的注意,二则打发枯寂时光。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渐渐逝去,转眼日已当空,巳刻早过。   韩婆子突然漫慢显出精神有些不能振作,不时举手阿欠,神情也逐渐恢复了夜间的衰老之态。   马玉龙好心地道:“师父,午刻将至,线香功能也快尽了,不如暂请返寨休息,此地有徒儿护守,谅来不致发生意外。”   韩婆子笑着摇摇头道;“不! 等候了数十年,好不容易到了今天,无论如何,师父也要守候到师祖功行圆满,方愿离开。”   马玉龙道:“但线香功能,只能维持六个时辰,子不过午,效力将尽,师父恐怕受不住山中风寒?”   韩婆子道:“那么,你去向玉兰丫头替我再取一盘线香来吧!好歹熬过今天,要是你师祖真能侥天之幸,练复神功,这盆返魂香也许对我倒有用处。唉!这捞什子的线香虽能提神,这些年,用也把人用烦了。”   马玉龙登时一愣,腼腆笑道:“山中风大,何况师祖练功,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圆满,师父先请回去,一有消息,徒儿就赶到后寨来向您老人家报喜,这样不是更好么?”   韩婆子笑道:“龙儿,你今天是怎么搞的,总是一再要跟师父唱反调?”   马玉龙讪讪笑道:“徒儿是关心师父的身体。”   韩婆子道:“既然如此,你就照师父的话去做,线香在经书橱中,玉兰知道,你快去快回,不必劝我离开了。”   马玉龙既不敢再辩,又怕自己一旦离开之后,韩婆子会撞进洞内,惊搅了韦松为祁连鬼叟疗伤续脉,一时间期期艾艾,十分难决。   韩婆子脸色一沉,不悦地道:“孩子,你是有什么事瞒了师父不是?怎的总是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模样?”   马玉龙心头一震,当时惊出一身冷汗,慌忙站起身来,含笑道:“师父且歇一会儿,徒儿即去便返。”   说罢,偷偷望了石洞一眼,一横心,无可奈何转身掠上竹桥。   韩婆子目送他绕过了小山,摇头自语道:“这孩子,一向稳重,今天不知怎的,竟有些神不守舍的样儿,真是奇怪   说着,虔诚地跪在洞前,合十仰天祝告道:“菩萨! 菩萨!韩门姜氏,前因谏阻夫君,迫得下手点破夫君真气,遗恨数十年,愧悔无及,天幸夫君恢功有望,愿菩萨早赐神通,助其立脱苦海,姜氏宁愿减寿削福,终生茹素礼佛,一切祸灾,由姜氏一身担之—一”   祷祝至此,老泪籁籁而下,业已悲不可抑。   正当这时候,突然一声低弱的呻吟飘送入耳。   韩婆子一惊之下,挥袖拭去泪水,飞快地从草坪上长身而起。   他凝神倾听,呻吟之声又像没有了,回目四望.也不见有任何人影。   韩婆子大感讶诧,心忖道:“这真是怪事了,分明听得有人呻吟,难道我真是老了?”   凝神又等了片刻,除了山前飞瀑倾泻之声,山中寂然如故。   韩婆子摇摇头,苦笑道:“唉!岁月不饶人,准是时刻将至,耳朵已经不管用了—一”   谁知一念未已,突又听得一声低沉的呻吟——   韩婆子心神一震,似辨出那呻吟竟是从石洞中传出来的。   “这还得了!”   她机伶伶打个寒噤,身形一闪,已到了洞口。   侧耳倾听,果然,洞中又传出第三声呻吟。   ------------------------------------------- ----- 第三十九章 无心纵魔 韩婆子听得那呻吟之声.来自洞中,只当祁连鬼叟行功遭遇困境,一急之下,双臂下沉,扣住那块封洞大石,低嘿一声,用力向侧一掀!   大石应手而开,这一看,韩婆子险些要双目喷出火来。   原来洞中除了祁连鬼叟,竟多出一个面目陌生的少年。   这还不算,尤其那少年正一只手掌抵在祁连鬼叟“丹田”死穴上,另一只手,却紧扣住鬼叟左胸“将台”大穴,石桌之上,血痕斑斑,触目惊心。   韩婆子大吃一惊,虎吼一声,撞进了石洞大喝道:“何方鼠辈,还不放手!”   喝了一声,那少年却闭目端坐在石桌上,不闻不理,实相庄严,丝毫不为她呼喝所动。   韩婆子怒从心起,右掌一圈,便想迎胸劈出。   突然,身后人影一闪,马玉龙手擎线香,气咻咻奔了进来,骇然惊呼道:“师父,千万不得,您老人家会害死了师祖-----”   韩婆子人在盛怒之中,也未细想何以会“害死了师祖”,只当马玉龙的意思是,祁连鬼叟落在少年手中,投鼠忌器,喝叫住手。   她一念之差,满腔怒火,就发在马玉龙头上。   身躯旋风似一转,掌心一翻,排山倒海般掌力,直向马玉龙迎头劈落,叱道:“好个吃里扒外的畜生,原来你三番两次阻我人洞,竟是勾结外人,暗害师门尊长,我就先劈了你这畜生!”   马玉龙仓促间无法分辩,洞口又窄,一个闪避不及,被韩婆子一掌撞中前胸,闷哼一声,踉踉跄跄直倒退出洞外,一跤跌坐在草坪上。   韩婆子运力出掌,一招之后,自觉胸口一阵抽痛,喘息了两声,才第二次转过身子,向石桌上的韦松扑去。   但她身形刚动马玉龙却已挣扎着爬了起来,从后面扑上前来,将她连臂一把抱住,哭叫道:“师父,师父,求您老人家听徒儿说一句话—一”   韩婆子越加暴怒,叱道:“欺师灭祖的东西,还有什么可说的!”肘尖向后一撞,正撞在马玉龙心窝上。   马玉龙就闷哼一声,两臂一松,踉跄跌出四五尺外,“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韩婆子旋风一般冲上前去,一招“开山碎石”,右掌疾若奔雷,直向韦松胸前劈去。   韦松此时正当行动紧要关头,倏见韩婆子疯虎似挥掌劈到,迫不得已,深吸一口气,上身向前一躬,整个身体贴着石桌,顺势一转,平空横挪数尺。   掌力漫涌而过,仅仅扫中韦松左边肩头,他身形一晃,立即沉气定桩,居然并未跌离石桌,双手仍然紧紧按在祁连鬼叟“将台”、“丹田”二处穴道上。   韩婆子一击不中,心下大骇,牛喘了两声,二次抡掌又扑了上来,掌心直按向韦松胸门。   韦松既不能收掌离地,又无法趋避,觑得她掌已临身,突然拧颈向侧一扭,避开了胸门要害,力贯左肩,硬换了一掌。   这一掌,只打得韦松两眼金星乱闪,若非此时一身“玄门隐形罡气”被逆天大法引导遍布全身,只怕当时就去了半条性命。   饶是如此,左肩也觉奇痛欲折,一阵火辣辣灼热难耐。   韩婆子每出一招,真气便枯竭了一分,一连两次未能伤得韦松,不禁又急又怒又怕,乃因她明知午刻将至,线香效力也快要失去了,假如不能很快从韦松手中抢救出祁连鬼叟,午刻一到,她又将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衰迈老妇了。   情急之下,双目尽赤,沉桩定身不动,两手缓缓一提起胸,暗地将全身功力,尽注双手,毗目叱道:“鼠辈,你再不放手,老身只好拼了两败俱伤,用‘寒阴毒指’将你毙在此地!”   韦松无法开口,心里虽急,却苦于无法出声。   韩婆子越加怒不可遏,十指连搓,双掌已变得一片漆黑。   她自从将内功转注给马玉龙,从前所学过的奇绝功力,实际已不能发挥十成威力,但她对这位既是师父,又是丈夫的祁连鬼叟,四十年抱憾之情,自是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为“情急拼命”,虽然明白一击之后,自己仅有的一点内力也将耗尽枯竭,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了。   只见她十指不住屈伸,那漆黑之色一忽儿浓,一忽儿谈,显见已有些力不从心。   韦松目光炯炯注视着她,为了自保性命,不得不把注入祁连鬼叟体内的真气,渐渐收敛了部分。   正在这时候,韩婆子突然双睛怒突,一声大喝,十指交挥,一片略带腐味的阴寒之气,缓缓向韦松漫涌而到。   那寒气出势既缓,又无破空之声,韦松就知道难以硬接。   乃因世间武功,往往越是刚猛,越易化解,如果掌出有声,劲风怒卷,其威势虽如排山倒海,反不难卸力或趋避,唯独这种出手无声,不见劲风流漩的至柔掌力,才是既难趋避,又难化解的功夫。   韦松苦于双手无法离开祁连随鬼叟身体,见韩婆子竟发出毒功,这时如果再不撤掌自保,性命即在须臾之间。   他胸中意念电转.一刹时,已将“撒手”?“不撤手”?这两个念头,在脑子里反复变幻了千百遍。   然而,事实上未待他作出决断,那浪涌的阴寒之力,已到近身。   韦松突然一横心,双掌微登,竟在这危机一瞬的当儿,将体内真气,源源如潮,一齐循掌心通送进祁连鬼叟内腑   真力刚刚透体而过,“寒阴毒指”暗劲,也适时涌到。   韦松机伶伶打个寒噤,闷哼一声,松手仰面倒飞离开了石桌,背背撞在洞壁上,发出“蓬’地一声沉重的声响,当时昏死了过去。   韩婆子发出‘寒阴毒指’,脸色也变得惨无血色,缓步走到石桌边,伸出巍颤颤的手,试探祁连鬼叟气息。   这一试,她几乎跳了起来。   原来她触手之处,热气微动,祁连鬼叟虽然仍旧倒悬在洞顶,但呼吸显然比从前更为平静均匀,同时,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这是五十年来,她第一次感到丈夫有了一点生气韩婆子浑身一震,右手疾伸,双搭上祁连鬼叟倒垂的腕脉穴上。   脉息蓬勃,沉稳有力,正是闭灾已通的象征。   韩婆子只觉一股寒意,由脚下升起,痴呆的目光,遥遥投注在洞里角落,昏死在地的韦松身上,两行愧柞的泪水,沿腮而落。   她嘴唇煽动,用一种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声音,自语道:“原来他竟是一番美意—一”   语声未毕,双目反插,已经瘫倒在石桌边。   石洞中刹时沦入一片死寂,倒卧和悬挂着四个人。但都已昏死了过去,只有洞外骄阳,悄悄探进一丝丝一缕缕光辉,似在窥望这些又聪明又愚蠢的人类。   一阵淡淡的清香,随风同进石洞,那是韩婆子弃在洞口的“返魂香”所发—一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第一个悠悠醒来的,是倒悬洞顶的祁连鬼叟周永泰。   他睁开眼帘,首先发觉自己体内真气已能畅行无阻,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双腿一屈,双掌斜挥,划断了绳索,飘落地面之后,一眼却见韩婆子正昏死在石桌边,马玉龙却倒卧洞口。   他忽地掠过一阵讶诧,记得昨夜自己强运真气,引发伤势,分明昏死过去,如今怎的反觉闭穴畅通,毫无隔阻了呢?   韩永泰困居石洞几达五十年,一朝得解倒悬之苦,喜极志昏,竟忘了再看看洞中还有些什么异状,当下一阵风似地冲出洞外,仰着望天,发出一声舒畅无比的长啸。   这啸音震撼山谷,乃是他积压了数十年之久的一股闷气.回音激荡,足足有半盏热茶之久,犹未沉寂。   长啸之后,拿拳弄掌,左掌一挥,直向洞侧大石拂去。   劲力过处,石屑纷飞,半块大石,竟在一拂之下,化成飞粉随风而逝。   韩永泰哈哈大笑,道:“韩永泰啊韩永泰,你还有今天?”   笑过之后,才发现那盆“返魂香”放在洞口。   他心中微微一动,暗道:“是了!是了!必是龙儿见我岔气昏死,才去弄了这株奇珍来,在危急之中,救了我性命。这孩子与我投缘,十余年来,也亏他送食探望,倒不能亏待了他。”   于是,捧了“返魂香”,大步转向石洞。   他先将“返魂香”花瓣及嫩叶各摘下两片,投人马玉龙口中,手掌起落,连拍他浑身七十二处大灾,每次掌落,马玉龙身体都是轻轻一震,七十二穴拍完,只听马玉龙腹中雷鸣,面上渐渐泛起一片红潮。   韩永泰收掌颔首,骈指在洞壁上写了几行字,然后捧了那盆“返魂香”,掠身而起,一缕轻烟,消失在竹桥尽头   他这一去,险些为正道武林带来横祸。   又过了半盏热茶光景,马玉龙也悠悠醒转。   当他擦擦眼睛,从地上爬起来,第一眼,就看见洞顶倒悬着的祁连鬼叟不见了。   马玉龙骇然一惊,霍地跃起身来,扫目一望,暗叫一声“苦!”非但祁连鬼叟不知去向,韦松和韩婆子一个倒在洞底,一个伏在石桌边,满地血迹,洞口那盘“返魂香”也不见了。   他初时惊骇之下,还以为另有强敌撞了进来,劫走了“返魂香”和祁连鬼叟,及至站步上前,伸手一探韩婆子鼻息,更是失惊出声,原来韩婆子意已气息衰竭,萎顿而死。   马玉龙忍住泪水,飞步奔到洞底,扶起韦松,见他呼吸尚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急忙从怀中取出线香,燃点放在韦松鼻边。   线香乃是韩婆子采集百余种奇花异草,配以千年何首乌,特制的提神聚力之药,点燃之后,烟雾凝而不散,飘送人韦松鼻中,一盘香才烧了一半,韦松已缓缓苏醒。   马玉龙含泪问道:“韦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师祖怎会不见了?”   韦松四顾一眼,茫然道:“小弟正当行功紧要关头,令师闯进洞来,不由分说,连出绝毒阴功,将小弟打伤,小弟只记得在她‘寒阴毒指’发出之前,拼了全身内力.一齐注入令师祖体内,以后就被毒指击伤昏倒,其余的事,就不知道了。”   马玉龙寻思片刻,点点头道:“这么说来,师父一定是力已不能从心,勉强发出毒指,自己却力竭衰枯而死,但是,师祖却又怎的不见?还有那盆‘返魂香’.也一起失了踪影。”   韦松调息了一下,内腑仍有隐痛,但却支撑着站起身来,道:“令师祖被小弟倾力冲注体内,或许已能使真气凝聚,咱们仔细找找看,是否留有线索?据小弟看,若被外人撞入,岂有不伤害你我之理,八成是他自己离开的多。”   两人在洞中略一寻觅,果然发现石壁上的留字,只见壁上写道:“龙儿知悉:得汝珍药之助,老夫已练复失去功力,此去天涯海角,前雪旧耻,为免汝醒后谏阻,仅以返魂香花叶各二辫相酬,此物天下奇珍,既由汝手而来,我不忍独得,聊以分润,好自为之,将大有神益。   “汝师罔顾情义,对老夫痛下煞手,五十年石洞岁月,此仇本当不赦,念汝一片愚孝,暂存彼一命,侯老夫大仇得报,当重返此地,助汝成武林第一人,勉之!勉之!”   马玉龙看罢,泪水不由籁簌而落,道:“原来他老人家尚不知功力得复,全由韦兄所赐,倒归功于小弟一人了。”   韦松吃惊道:“从令师祖留字看起来,所谓‘前雪旧耻’.难道是去寻剑圣后人报复黄山一剑之仇?”   马玉龙道:“只怕正是如此。”   韦松顿时惶急起来,急道:“剑圣早已作古,小弟姑姑百忍师太,便是徐家传人,如今姑姑也去世了,他去报仇,岂不是危及云崖上各位正道武林前辈么?”   马玉龙毅然道;“师祖若非韦兄,焉能留得性命,似此恩将仇报,小弟舍命也要阻拦于他。”   韦松失措的道:“事不宜迟,小弟必须立刻赶返少华,否则,定将引起巨变,再见了。”   说完,转身便走。   但甫一举步,内腑突又一阵抽痛,轻哼一声,迫得扶住石壁,咬牙强忍。   马玉龙紧行两步,伸手将他擒住,虔诚地道:“韦兄,你被师父寒阴毒指所伤,应当先服本门解药,调息三日,然后才能运行真气。小弟欲挽留韦兄暂留数日,一则韦尼可调息内伤,二则小弟也可趁此料理师父身后之事,待两事妥当,小弟再陪韦兄同往少华,你看如何?”   韦松叹道:“马兄盛情,小弟心领,但事经突变,恐怕不能再耽误三天宝贵时光了。”   马玉龙道:“不妨,小弟预料师祖此去,未必能立刻打听出少华山云崖与剑圣徐昌的关系,他老人家一定会先往滇境哀牢山,邀约独脚鬼王尚志,短时之内,云崖还不致发生事故,而韦兄内伤如不即时治疗,寒毒侵人内腑,以后更难治愈。”   一面说着,一面取出本门解药,给韦松服下三粒。   韦松感激地说道:“小弟心急如焚.实难久留,疗祛寒毒,可以在途中籍逆天大法治愈。   唉!可惜小弟尚有一盒‘返魂丹’失落在令师兄手中,否则,服用一粒,内毒也就不足畏了。’   马玉龙想了一会,道:“那么,韦兄请在此地略侯片刻,待小弟去向二师兄素取返魂凡,然后一同上路,师父的后事,有两位师兄,尽可照料。”   韦松道。“似此使马兄连师父亡礼也不能兼顾,岂不更令小弟不安。”   马玉龙凄然笑道:“韦兄伤在家师之手,小弟这样做,也算代家师表示一分歉疚之意,尽礼事小,尽义事大,有何不可。”于是,匆匆离洞而去。   韦松见他一片诚意,倒不便拒绝,想了想,只好坐在石洞中,一边等候马玉龙,一边闭目默运真气,法除寒毒。   过了顿饭时刻,内腑寒毒已驱去大半,韦松微微松了一口气,睁开眼来,却见马玉龙早已返来.正满含忧虑在洞外搓手相待。   韦松起身问道:“马兄,有什么事吗?”   马玉龙顿顿脚,恨声道:“唉!师门不幸,竟会有这等不顾父母的儿子,父伤母危,两位师兄竟会离家远行,连话也不留下一句。”   韦松微笑道:“既然他们都不在家,马兄还是暂时留在这儿料理令师后事要紧,小弟自觉伤势已好了大半,没有返魂丹,一时也无妨碍的。”   马玉龙目中闪着异样光芒,道:“韦兄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说出来,徒增小弟愧疚。”   韦松讶道:“他们去了哪儿?”   马玉龙长叹一声,道:“昨日万毒教护法欧阳双煞,将一盆返魂香送来九华山,求得师父一块‘鬼头令’,两位师兄,竟会领他们赶往滇境—一”   韦松骇然一惊,道:“鬼头令是什么?”   马玉龙道:“那是当年祖师和独脚鬼王尚志 巫山追魂婆颜青娥,三人合设信物,见令如见本人,欧阳双煞如果用那块鬼头令搬清二鬼出山,江湖中转眼便是一场腥风血雨。”   韦松心头一震,脱口道:“这怎么办?”   马玉龙道:“小弟已经嘱令庄中人暂存家师遗体,事势已急,咱们只有立即动身,追往滇境哀牢山,如能及时赶到,或可化解一场巨祸。”   韦松点点头,忽然心中一动,忙道:“欧阳双煞和令师祖都已先后前往滇境哀牢山,咱们脚程再快,也无法在他们之前赶到,小弟倒想到一个方法,或可事半而功倍。”   马玉龙问道:“韦兄有何妙计,快说出来听听。”   韦松道:“依小弟猜测,无论双煞或令师祖,谁到了滇境,邀得独脚鬼王出山,仍将转赴巫山,去邀约巫山追魂婆颜青娥,对不对?”   马玉龙连连点头道:“那是自然。”   韦松道:“如此,咱们何必舍近求远,假如马兄知道颜青娥在巫山隐居之地,咱们索性先赶到巫山去,以逸待劳,岂不更好?”   马玉龙沉吟片刻,道:“此计虽妙,但却有一点须要顾虑的事。”   韦松道:“马兄但说无妨。”   马玉龙扬目道:“小弟虽然听说过追魂婆颜青娥的居所,但只是耳闻家师述及,那已经是多年之前的事了。何况,自从黄山一战,师祖败后,他们三人使再没有见过面,五十年来音讯不通,谁知她现在是不是仍在巫山?如果她也跟师租一样,离开巫山另寻了隐居之处,咱们岂不耍扑空了?”   韦松笑道:“这有什么要紧,祁连鬼叟可以离开祁连,巫山追魂婆可以离开巫山.难道哀牢山独脚鬼王就不会离开哀牢山吗?大家都是抱定一试的心情,且看谁的运气好罢了。”   马玉龙也忍不住笑道:“这么说,咱们就先往巫山试试吧!”   两人说走就走,当时便联袂离开了九华山——   巫山,地当蜀鄂之交,西承翟塘,东迤西际,十二峰崇立并列,一衣带水,穿流其间,千回百转,惊险天成。   晨间,宿雾未散,氤氲弥漫山腰,群山宛如飘浮海上。   这天一早,旭日初升,韦松和马玉龙但已赶到巫山。   他们起初各以一匹健壮耐苦的小川马代步,穿林透谷,地势越走越险,坐骑反而成了累赘,于是,索性弃马徒步攀峭壁,登陡崖.倒觉爽快了许多。   从辰至巳,整整走了一个时辰,两人已进入荒芜人迹的乱山丛中。   韦松重伤初愈,体力显已疲惫,额上隐见汗迹。   马玉龙见了,含笑停步,指着远处一座奇峰,道:“追魂婆的居所,据闻系在一座形如笔尖的山顶,韦兄请看,很可能就是那儿了,咱们略歇一会,再走吧。”   韦松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果见一座高山,尖峭挺拔,直冲霄汉.半截山头,兀自隐在云雾以上,无法望见,不禁精神一振.道:“既然不远,索性再赶一程,到山下再歇息也不迟。”   马玉龙关切地望了他一眼,倒也不便直说他业已疲乏,点点头,当先探路,但脚下却慢了许多。   两人踏行在乱草怪石之中,全无路径可循,举足落足,都须提住真气,随时准备纵跃而起.神情自极呆滞。   正行之间,突然听得一声低沉的啸音,起自身后。   两人同感一惊,方一扭头回顾,却觉那啸音其速如电,快得令人难以形容,刹时已从他们身侧十余丈处,一掠而过。   马玉龙和韦松功力都非等闲,但这时竟连那啸音是人是鸟是兽都没有看清楚,余音摇曳,已远远消逝在前面密林中。   马玉龙愕然道:“似此快速身法,如果是人,其绝世轻功只怕举世无人能与匹敌?”   韦松也点头道:“既有啸音随行,大约乃是武林高人,马兄看会不会就是颜老前辈呢?”   马玉龙摇头道:“小弟也仅闻追魂婆之名,从未一见,但巫山之中,除了她老人家,尚未听说过另有什么武林高人隐居,假如真的是人,八成使是她了。”   韦松不由剑眉微皱,道;“咱们都与她无一面之缘,冒昧前来,等一会该用什么籍口才好?”   马玉龙笑道:“不得已时,只好矫命说一次谎,就说是家师遗命,嘱咐咱们来问候起居,然后再见机而行。”   说着,已到了山脚下。   韦松满腹心事,人又疲惫,寻了一块草地,盘膝静坐调息,马玉龙也席地休息,准备待疲劳除祛以后,再行登山。   在他们不远,是一座茂密的林子,这时候,却有两道炯炯目光,在向两人偷窥。   那是一个面目姣好,身穿绿衣的美貌少女,大约有十三四岁,闪着一双既大又圆的大眼睛,正注视着马玉龙。   在少女身边,却挺立着一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黑毛怪物,这东西说鸟不像鸟,说兽又不像兽,浑身扁毛,生着两只短而肥壮的肉翅,长颈硬嘴,一只长足,坚如铁棍,脚趾上却生了一层厚厚的肉建。   绿衣少女注视林外二人,足有半盏茶之久,仍未见韦松和马玉龙有何动静,不耐烦地皱起柳眉,缩身退回林中。   那怪鸟也跟着进人密林,长颈不住在少女腰际摩擦着,状极亲热。   绿衣少女嘟着小嘴道:“别烦人啦!你没看见,林子外来了两个臭男人,坐着不肯走,咱们的‘飞板’也不能玩了。”   那怪鸟喉中低低发出一阵“咕咕”之声,展开两只短翅,拍了两下,又挺胸扬颈,来回走了一匝。   绿衣少女忽地‘噗嗤’一笑,道:“驼儿,你是要我去把他们赶走吗?”   那怪鸟竟点了点头。   绿衣少女笑容忽又沉敛,摇头叹道:“不行,你忘了师父临走时告诉咱们的话?人未犯我,决不能妄生事端,免得被人发现咱们隐居的地方,无论如何,还得再忍耐半个月。”   顿了一顿,举手一掠额际秀发,道:“回去吧!今天不玩了,师姐准在骂我不帮她弄午餐了呢!”   她一探手,从草丛里取出一副制作古怪的木板,板上有绳,正可套在“驼儿”颈上,双手握住板心空孔中,那木板展开,就像两只翅膀。   绿衣少女低喝一声:“走!”   怪鸟迈动双足,疾奔如飞,一眨眼,便从另一端穿出林子。   只见那怪鸟长脚展动,越奔越快,先在林外空地上绕行了数匝,渐渐只见一缕轻烟般黑影,已不复分辨得出人和鸟。   绿衣少女紧握木板,宛如控马飞车,呼呼风响,秀发长曳脑后,那木板因奔行快速,浮力大增,片刻间,已冉冉浮升到三五尺高。   绿衣少女初时莲足尚须点地而行,及待本扳浮升.整个人也就离开了地面,这情形就跟小孩于放风筝的道理一般无一。   驼儿奔行绝速,一往一返,眨眼就是里许,拖着木板,从峰侧一条小径,迅疾无比,直向山上盘绕而登。   不多久,已达山顶,速度一缓,那绿衣少女收了飞板,蹦蹦跳跳,向崖顶一栋茅屋跑去,一面叫道:“师姐!师姐!”   茅屋后正扬起淡淡炊烟,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黄衫女郎应声探出螓首,手中还拿着锅铲,板着脸埋怨道:“鬼丫头,嚷什么?一上午跑到哪儿去啦?也没来帮我洗洗菜,淘淘米?”   绿衣少女笑道:“我带驼儿到山下去玩飞板去了,啊!师姐,你不知道,才好玩呢—一”   黄彩女郎笑啐道:“呸!我怎么不知道好玩,最好玩上三天三夜,别回来吃饭才有本事。   快去收拾饭桌,菜就要好了,该吃饭了。”   绿衣少女上前一把抱住黄衫女郎纤腰,揉妮了一阵,憨态可掬,然后仰起粉面来,神秘地道:“师姐,我告诉你一件怪事,山脚下来了两个臭男人—一”   黄衫女郎闻言一怔,目中精光陡射,急问道:“是什么样两个男人?什么时候来的?来干什么?”   绿衣少女抿着出道:“才来了不多久,现在正在山脚下休息,两个人大约都有二十岁左右,模样儿倒长得还不错,其中一个脸色好白,白得跟你一样—一”   黄衫女郎啐道:“胡说,怎会跟我一样,芸师妹.别忙吃饭,咱们去查看一下。”   绿衣少女扭着身子道:“管他们干嘛?我饿了,我要吃饭了。”   黄衫女郎道:“那么你自个儿先吃,我去山下看看,咱们这儿从无外人经过,师父刚走,便有外人侵入,这却不是闹着玩的。”   正说着,猛听屋外有人朗声叫道;“颜老前辈在家吗?”   黄衫女郎居然一惊,香肩微晃,人已穿门而出。   及待落在茅屋门外,一见果然是两个少年男人,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尚系着围裙,手里正拿着锅铲,当时粉脸一红,急急又退了回来。   一面解围裙,一面推那绿衣少女道:“师妹快去.问问他们是干什么来的?”   绿衣少女笑道:“好!让我去逗逗他们。”   她身形一穿掠出门外,小脸蛋紧绷着,双手叉腰,先摆出一副傲慢神态,昂首仰天问道:   “干什么来的?这地方是你们大呼小叫的所在吗?”   马玉龙和韦松只觉眼前一亮,俏生生立着个艳光照人的少女,心头都不觉噗噗直跳,彼此互望了一眼.马玉龙连忙上前一步,抱拳一拱,道;“在下马玉龙,乃九华山韩家寨韩老夫人门下,奉师令特来拜望颜老前辈,不知老前辈可在府中?”   绿衣少女目光一落,在两人脸上扫了一眼,复又昂起头来,道:“还有一个呢?”   韦松忙也拱手道:“在下韦松。”   绿衣少女问道:“你是什么人门下?”   韦松一怔,偷偷以目示意,马玉龙点点头,韦松这才朗声道:“在下乃南岳门人,适与马兄作伴,特地同来拜谒颜老前辈,敢问姑娘可是颜老前辈高足?”   绿衣少女也装模作样,学着抱拳拱手,道;“不敢,本姑娘姓陈,名芸华,乃是我师父的第二高足,第一高足是我师姐,她叫朱月华,咱们就是巫山双华—一”   话未说完,韦松和马玉龙已同时“哦”了一声,面露惊讶之色。   却听陈芸华接着又道:“巫山圣地,向来没有臭男人插足,你们擅入圣地,该当何罪?”   马玉龙骇然一跳,道:“我等以礼拜谒,有何罪戾?”   陈芸华道:“怎么没有罪,你们坐在山脚下不走,害得我不能再玩‘飞板’这就有罪—   一”   韦松和马玉龙同感一愕,正待分说,那黄杉女郎朱月华已急急奔了出来,叱道:“师妹,不许胡闹。”   陈芸华噗嗤一声笑道:“不要急,我只是吓吓他们的。”   朱月华叱退师妹,检衽一礼,道:“韩老前辈盛名,常闻家师提起,师妹刁蛮成性,二位不要见怪。”   马玉龙松了一口气,道:“哪里话,在下等来得冒昧,难怪陈姑娘不悦——”   朱月华含笑问道:“韩家寨和巫山本属同源,久未互通音讯,马师兄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赐教?”   马玉龙道;“家师不久之前谢世,遗命在下特来拜谒当年尊长,是以叨扰。”   朱月华“哦”了一声,道:“姜老前辈竟已去世了?家师洞隐多年,专力习练一种深奥武功,以致数十年来未能前往韩家寨叙旧,但每与小妹言及,对韩姜二位老前辈绝世武学,赞佩殊深。前月家师练就一种飞板,正赶赴滇境,邀约尚老前辈同往九华,不意今日马师兄竟传来噩耗,令人惋惜无限……”   韦松听说追魂婆也去了滇境,心里越加着急,正寻思善策,却听那刁蛮的陈芸华在傍催促道:“师姐,先吃饭再谈话好不好?我肚子饿啦!”   朱月华横了她一眼,侧身肃客,道:“两位快请入屋待茶。”   马玉龙暗叹一声,和韦松举步走进茅屋,只见茅屋内分五间,进门是一间客厅,罗列桌椅,尽为山藤手制,不但精巧,而且收拾得一尘不染。   朱月华先请两人落座.亲手捧上香茗,那茶盘茶盅,都是竹制的,十分别致。   马玉龙感慨地道:“在下两人千里造访,不意竟来迟了一步,颜老前辈此去滇境,曾言及何时才能返回么?”   朱月华道:“家师临行之前,也想到数十年讯息未通,不知能否晤面,曾留言最多还有半个月,就会回来的。她老人家以飞板兼程赶路,飞行绝迹,先去滇境,再往九华大约也费不了一个月时间,马师兄和韦少侠何妨就在山间略候几日。”   马玉龙兀自沉吟,韦松却低声接口道:“既然尚须有半月之久,咱们就不必再事耽误了。”   这话被陈芸华听在耳中,小嘴一抿,道:“你们走了,一定会后悔。”   马玉龙怔道:“陈姑娘此话何解?”   陈芸华笑道:“我师父用飞板赶路,日行千里,要是九华山见不到你师父,不过数日便能赶回来,只怕这两日就要到了,你们急急离开,岂不要后悔么?”   马玉龙暗想道:“这话倒很有道理,师祖虽已前往滇境,没有半月二十日,无法赶到,追魂婆既然快速,也许现在正好途中错过。   但他转念又忖道:虽然如此,但巫山只有两个年轻姑娘,自己和韦松又都是少年男子,假如暂住下来,一旦追魂婆回来看见,岂不误认自己存心轻薄。   想来想去,终是难决。   朱月华好似已看透他的心事,微笑说道:“马师兄若不嫌山居简陋,后山尚有一屋,乃家师练功之所,二位可暂居后山数日,容家师回来,当可一见。”   马玉龙大喜道:“能得如此,咱们就打搅师妹几日。”   朱月华嫣然一笑,便去搬取饭菜,四个人围坐而食,少年男女,容易投机,一顿饭吃完,韦松和马玉龙对朱月华调治的精美饭肴,赞不绝口,彼此已混得十分熟悉。   饭后,巫山双华带领二人来到后山一栋茅屋,屋中虽仅两间.亦有床榻等物,一间卧室,另一间便是追魂婆练功室,倒也雅致幽露。   双妹去后,韦松便迫不及待地道:“追魂婆数十年潜心习练绝世武功,显有寻仇之意,就算咱们能见到地,又有何法使她放弃寻仇之意呢?”   马玉龙沉吟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只要能见到追魂婆,小弟就以师祖的经历,坦然直谏,何况,剑圣一脉已断,仇恨无形业已化解,难道他们真的会对一个后辈下手?只要不危及云崖上的正道武林前辈,事情就无妨了。”   韦松叹道:“小弟留居此地,度日如年,倘或追魂婆已经和令师祖等相会,径往少华云崖寻仇,那时,后果真不堪设想。”   这一夜,韦松终宵未曾阖眼,心里总惦记着云崖之上众人安危,又想到蓝如冰不知下落,“逆天秘录”失陷傲啸山庄,“返魂丹”被金银双钩夺去——一连串失意,使他几乎无法获得片刻宁静   好不容易热到天明,东方曙色初露,陈芸华已经跳跳蹦蹦来到后山,亲热地叫道:“马师兄,韦哥哥,咱们到山下玩飞板去好不好?”   韦松哪有心情跟她玩乐,但马玉龙却暗中向他递个眼色。应道:“咱们正要见识陈师妹的飞板是什么巧妙之物,何不约了朱师姐一道去。”   陈艺华嘟着小嘴道:“她才不跟我一起玩呢!一早起来,就到望日台练‘迷阳神功’去了。   马玉龙心中一动,道:“何谓‘迷阳神功’?是颜老前辈近年研创的绝世武学么?”   陈芸华点点头道;“师父总说咱们女孩子,天生纯阴之体,刚猛之劲总及不上臭男人—   一”   说到这里,自知说溜了口,赶忙伸伸舌头,脸上一红,面“我听师父骂男人骂惯了,一时总改不过来。”   韦松也忍不住笑道:“不要紧,男人原来就是臭哄哄的,怎及姑娘家清香。”   陈芸扭着腰肢,道:“不来啦,韦哥哥还要笑话人家。”   马玉龙笑道:“你别理,只顾说下去。”   陈芸这才继续又道:“师父怕们刚猛之劲,不及男人,一旦与强敌动手,无法在内力上取胜,这些年来,才研创了‘迷阳神功’。每日清晨,面向初升的旭日,吸取纯阳之气,长年累月,与体内纯阴之气融合,内功可以倍增。”   马玉龙颇含深意地问:“这么说,你和朱师组如今内力已经十分惊人了?”   陈芸华笑道:“我懒,说不上,师姐很用功,现在已能隔纸碎石,指风可以穿透一丈以外合抱大树,但师父还说她差得太远。据说咱们的仇家,剑术天下无匹,连云掌更非等闲,若不痛下苦功,永远也难报仇—一”   韦松骇然一惊,登时脸上全变了颜色……   ------------------------------------------- ----- 第四十章 巫山双妹 他不期然脱口问道:“颜老前辈功力高绝,还有什么厉害的仇家?”   陈芸华天真未凿,望了马玉龙一眼,道:“马师兄没有告诉过你么?咱们的仇家,号称剑圣,姓徐,师父最近打听到消息。剑圣徐昌早已死了,但他的传人,却曾出世过,据说住在少华山——”   这番话,顿使韦松心头冒出一股寒意,敢情三鬼对五十年前报事,一直耿耿于怀,并未忘却,他们之所以隐忍未发.竟是在苦练玄功,冀图一举尽雪旧耻。   似此看来,武林巨祸将至,假如三鬼果为万毒教所笼络;正道武林中谁人能敌?   他想到这里,忧心忡忡,更恨不得快些赶到云崖,去为这件严重的变故探研对策。   陈芸华自是想不到这许多,缠着两人一定要到山下玩她的‘飞板’绝技。   马玉龙拗她不过,只好邀约韦松一同下山。   到了山脚平地,陈芸华兴高采烈,整理飞板,套起“驼狸”,笑嘻嘻对二人说道:“你们先看我玩,等一会,我再把方法教给你们,有了这飞板,登山涉水,瞬息千里,就像御空飞行一样,又好玩,又快速。”   说着,一抖套绳,娇叱道:“走!”   不想那只异种“驼狸”却昂颈不动,红睛连翻,喉中发出“咕咕”之声。   陈芸华连叱几次,驼狸毫不理会,只羞得她粉面酡红,脱口骂道:“要死了,这死东西从来没有这样过,今无存心要出我的丑,再不肯走,看我一掌劈死你这畜牲。”   急怒之下,当真扬掌欲落。   突然,马玉龙神情一动,低声叫道:“师妹且慢,听听看什么声音?”   韦松和陈芸华一同侧耳倾听,竟发觉那驼儿鸣声有异,刹时间,一条黑影快如风驰电奔,由远而近,遥向山脚掠来。   黑影一眨眼已到眼前,攸忽一敛而止,“咕咕”两声长鸣,原来竟是另一只同样高大的驼狸。   陈芸华惊呼跳了起来,道;“狸儿,你怎么回来了?师父呢?”   那驼狸咕咕低鸣,用嘴剔颈,露出一个白色纸卷。   陈芸华伸手取了下来,笑对马玉龙和韦松道:“咱们共有两只异种驼狸,这东西产于沙漠,奔行绝速,师父去的时候,驾飞板带去一只,现在准是叫它给咱们带信回来了。”   一面说着,一面展开纸卷.低头看完,忽然高兴得一跃丈许,扬着那小纸卷,展步如飞向山上奔去。   韦松和马玉龙倒觉一怔,互相交换一瞥惊讶日光,紧跟着也迈步登山。   陈芸华一面奔,一面扬着纸卷叫道:“师姐!师姐!快来看啊!”   如飞直扑峰侧望日台,朱月华练功刚毕,急急迎过来,问道:“芸丫头,什么事?”   陈芸华气喘咻咻道:“师父有信回来,你快看。”   朱月华接过纸卷,低头细读,脸上也泛起喜色,读罢抬头,却见马玉龙和韦松正并肩立在数丈外,四道目光,怔怔住视着她。   朱月华移步近前,含笑道:“也算两位没有白等一晚,要是昨日一走,那真如芸师妹所说要后悔莫及呢!”   顺手将纸卷递给马玉龙,又道:“家师有传书到来,马师兄一看便知。”   马玉龙接纸卷在手,扬目道:“颜老前辈手札,我等看得么?”   朱月华笑道:“自然看得,今日起,咱们姐妹全仗两位导引指教呢!”   马玉龙好生诧异,展开纸卷,与韦松同观,只见卷上写道:“字谕月儿芸儿:为师抵滇已有数日,与汝尚师伯不期而遇,把晤甚欢,这次皖边,竟又巧遇汝韩师叔,先后不过数日,多年旧友竟得欢聚,此亦人生一乐也。   接札之日,汝姐妹即束装就道离山西行,前往华阴城中六元客栈相候。仇踪已得,为师殊感兴奋,汝姐妹久居深山,亦当借机一履江湖,使人知我巫山武功,已有传人,就便谒见师伯师叔,借领教益。迷阳神功不可稍敛.务须发奋,为师门一显身手。师字。”   信未又有一行附注,写道:“山顶茅屋不必封闭,今后将无再居之日,驼狸二头,分作汝等坐骑,飞板使用,须在荒野之地,不可惊世骇俗。”   附注侧边.密密加了许多圆圈,以示重要。   看罢这张纸卷,韦松一颗心直向下沉,手脚冰冷,险些昏了过去。   因为这封信札,证实了三点,都是韦松正在担心的事:   第一,武林三鬼非但没有错过,反而巧遇于途中。   第二,谕令双妹离山,显然已有出世的决心。   第三,约会地点是华阴城,那儿正当西岳和少华山要征,待双妹抵达之后,下一步骤已不言可知。   这几点,全是韦松不希望发生的,想不到终于发生.而且,发生得使他大有措手不及之感。   马玉龙在默然片刻,道:“颜老前辈信中并未订明相见的日期,着样子,咱们也只好跟着去一趟华阴了。”   他这句话,一半是对双妹,一半也是对韦松而发,事至如今,除了赶往华阴,试试最后运气,实也找不到第二条更好的路可走。   再说,华阴也临近少华山,对韦松来说,正是同路。   朱月华笑道:“自是要辛苦两位一步,咱们姐妹自幼上山,十余年未离巫山一趟,江湖中形色,一窍不通,二位如无他事,最好能陪咱们一同往华阴去玩玩。”   韦松接口道:“前往华阳正是顺道,但有一点困难,二位姑娘以异种驼狸为坐骑,一日千里,我等何能追随得上?”   陈芸华吃咯咯笑道:“韦哥哥真傻,咱们不能分给你们一只么?狸儿力大,一定载得起你们两个人。”   朱月华笑道:“好在家师未限日期,咱们在郊外可以分乘驼狸,到了市镇,可以事先放它们自在荒野觅食等候,驼狸俱已灵,十里之内,一闻啸音,片刻即到。”   双妹急急收拾随身衣物,掩闭茅屋,当天下午男女四人已离开了巫山笔尖峰。   果然,乱山之中,分乘驼狸,奔驰迅捷,午牌三刻离开笔尖峰,申牌初到,便到了巫山县城。   巫山县地险人稀,市集并不热闹,追魂婆常时也曾来城中备办食粮,朱月华也来过一二次,仅能算山区中一个小城。   但是,这一天四人踏入巫山县城,双妹的感受,却是大异往常。   四个人先寻了一家酒店,畅饮一顿,黄昏时,结伴在夜市闲逛,眼光所及,任何事物,都是新鲜有趣,久久不舍离去。   尤其陈芸华一片纯真,自幼入山,十四年,这还是第一次踏入城镇,见那比邻的居铺;往来的人群,摇曳的灯火—一只恨自己少生了几对眼睛,无法—一全看个清楚。   她对韦松最投缘,小鸟依人般拉着韦松衣袖,不住地问这问那,简直就没有片刻停过嘴。   韦松心中烦闷,却不得不打起精神,为她解说。   四人逛了一会,行经一家制售香烛的店铺门前,忽见门口倚着一个身着宝蓝锦缎长袍的中年人,正手捧水烟壶,在店门闲眺,但他目光一触及韦松,却刹时神色一变。   韦松似也感到这人目光有些奇特,仿佛包含着些许敌意,等到注目相视时,那人已转身踱过店里去了。   当时,韦松也未放在心上,继续闲逛了一趟,四人便选了一家较为清静雅洁的客栈要了四间上房,各自归寝。   睡到半夜,韦松突被一阵轻微的碎瓦之声惊醒,窗外忽有人影一闪,接着,扣指这声,笃笃两响。   韦松披衣而起,沉声喝道:“什么人?”   探手抽枕下长剑,穿窗电射而出。   月色下,只见一条人影卓立在对面屋顶上,向他一招手.倒纵向北掠去。韦松目光一扫那人,相貌似很面善,倒握长剑,紧跟着吸气掠身追了下去。   两人一先一后,瞬息出了巫山城垣,来到一片荒芜的乱坟岗前,那人忽地顿住身形,旋身叫道;韦公子——”   韦松这才看清那人面貌,喜得脱口道:“原来是马姑娘,怎知我在巫山?”   “于母剑”马梦真嫣然笑道:“我是路过巫山。投宿在四川唐门一个弟子家中,今日黄昏,人家见你携美逛街,才探听到你住在这家客栈中。”   韦松脸上一阵红,忙道:“马姑娘休要取笑,我正焦急无法分身,你来得正好,敢问途经巫山,欲往何处去?”   马梦真道:“我自从化名许丽珠投身万毒教,已和梅裴暗取联系,欧阳双煞和田秀贞对我也很信任。这次奉命随欧阳双煞前赴滇边,有一桩惊人大事,故借近顺洞庭总坛为由,意欲赶往少华山送讯,今日午后船抵巫山,略作歇息。”   韦松道:“是为了武林三鬼,重出江湖的事吗?”   马梦真一怔,道:“咦!你怎么知道?”   韦松道:“说来话长,一时半刻也讲不清楚,傍晚跟我在一起的两位姑娘,便是三鬼中追魂婆颜青娥的嫡传弟子,我跟她们同行,实欲设法消弭这场武林浩劫,能否如愿,尚难预料。”   马梦真讶然问道:“还有一位跟你们一路的青衣少年,他又是谁?”   韦松苦笑道:“说来好笑,他姓马名玉龙,乃是韩婆子得意传人,也就是三鬼中祁连鬼叟韩永泰的再传弟子。”   马梦真“哦”了一声,顿时陷入沉思之中。   韦松又道:“你此去少华云崖,务必尽快赶路,不可耽误,早早把三鬼重出江湖的消息,告诉各位前辈。我到了华阴,一定住在城中六元客栈—一”   马梦真笑道:“这个倒不须公子烦心,公子今后重责在肩,倒是好好在那一对如花似玉的姑娘身上,多下点功夫才好!”   韦松红着脸道:“马姑娘不知,朱陈二位姑娘和马兄,虽然出身邪道,为人十分正派,她们尚不知我和徐家亲谊之情,要是知道百忍师太是我姑姑,只怕就要立刻翻脸成仇了。”   马梦真点点头,冷冷说道:“公子用何方法消弭武林浩劫都好;只是不要忘了,云崖之上,还有一位为情而病的慧心姑娘——”   不待韦松回答,举步又道:“公子清回吧!传讯之事,我自当尽速,云崖上各位尊长,都在期待公子佳音。”   韦松听了这话,怔了一怔,急道:“马姑娘请留步,在下尚有一事请教!”   马梦真住足道:”什么事?”   韦松道:“姑娘识得三圣岛叛徒霍剑飞么?”   马梦真道:“你问他,敢是打听蓝如冰姑娘下落?”   韦松道:“正是。”   马爹真嫣然一笑,道:“不劳挂虑,霍剑飞现为万毒教堂主,蓝姑娘已由田秀贞留在身边,暂时不敢有何窘困了。”   韦松叹了一口气,道:“这样我就放了一半心了,但不知欧阳双煞得到‘鬼头令’,滇边之行,可曾与三鬼晤面?”   马梦真道:“假如没有晤面,三鬼怎知云崖茹恨庵?又怎会连袂同往华阴?事已急迫,咱们必须早作应变准备,否则,洞庭总坛血战惨事,就将在云崖之上重演。”   说完,一扬手,莲足微顿,向城中疾驰而去。   韦松呆立在乱坟岗上,思前想后,只觉马梦真言词之中,对自己颇有调侃的意味,不想自己一片苦心竟是如此难获谅解。   一阵感慨,袭上心头,忍不住低低发出一声长叹。   正待动身返回客栈,突然,身后又是一声冷冷的呼唤:“韦公子,请留步!”   韦松骤然一惊,身形霍地旋转,目光过处,心头猛然一阵狂跳。   凄淡月色之下,一座高大的坟墓后面,正缓步走出一身玄黄衫裙的朱月华。   只见她粉面含霜,星眸似箭,两道其寒似水的目光,瞬也不瞬投注在韦松脸上,仿佛要看透他的心底—一   这情景,不用说,马梦真和他所谈的话,已被她全都听在耳中了。   韦松尴尬地笑道:“原来朱姑娘也在这儿!”   朱月华冷冷掀了嘴角,泛起一抹深沉的笑意,道:“我在房中发觉夜行人掠过,后来又见韦少侠只身追出,为了怕少侠孤身无援,才悄悄掇了下来,只没有想到,原来竟是少侠的红粉知己。”   韦松羞得满面通红,急道:“朱姑娘误会了,她—一”   朱月华冷冷接口道:“她?人品不俗,武功也佳,只是有些傻,这儿是处乱葬岗,在此地幽会谈情,不嫌有些煞风景么?”   韦松垂头道:“一切谈论,朱姑娘想必已经耳闻目睹,在下自问并无内愧于心之处。”   朱月华目光一聚,耸肩道:“这句话,是不是也包含你我师门数十年血仇在内呢?”   韦松毅然仰起头来,朗声道:“五十年前黄山剑会,胜负仅在当时,难谓深仇大恨,纵或因此而使令师耿耿于怀,如今剑圣早已仙逝,旧恨亦当了结。在下与徐家谊属姻亲,又忝为武林一分子,姑娘定欲将多年仇恨纠缠下去.就请跟在下一人结算吧!”   朱月华静静听完这番话,脸上一无表情,如银月光,洒在她身上黄杉上,益发显得冷漠清艳。   好半晌,她才缓缓启口道:“当年往事,你我都未出世,自是说不上仇恨,但我们姐妹十余年深山埋头苦练武功,无时无刻不以洗雪师耻为念,也断难一时罢休,敢问韦公子,剑圣徐昌尚有传人在少华云崖吗?”   韦松答道:“剑圣绝学传人,就是在下姑姑百忍师太,数月之前,在万毒教洞庭总坛遇害,师太唯一弟子慧心师妹虽在云崖,但她却已经疯了。”   朱月华黛眉一扬,道:“她虽已疯了,为了师门荣辱,我仍得找她较量一下。”   韦松朗声道:“姑娘若连一个神志丧失的人也不肯放过,纵或幸胜,也不是什么光荣之事。”   朱月华秀目中顿时浮现出森森寒意,冷哼道:“对一个练武的人来说,纵然疯征,有时并不影响她的武功。”   韦松接口道:“但是胜负优劣,总该在彼此心志相同,劳逸相等的情形下,才能算是公平的。”   朱月华默然良久,脸上微现红晕,怔怔低头望着地面,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韦松手一拱,道:“在下一片热衷,但盼能化除旧隙,尽释前嫌,往事已矣.武林乱源方兴,彼此应该戳力同心,对付阴险狡诈的万毒教方为正途,不意一番宏愿,终成画饼,今日为友,明日为敌,朱姑娘多多珍重。”   说罢,转身便走。   才奔出十来丈,朱月华突然沉声娇叱道:“站住!”   韦松一怔停下,缓缓旋过身子,道:“姑娘还有什么见教?”   朱月华咬咬樱唇,显得内心极为激动,目蕴泪光,在韦松身上溜了一遍,才用一种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彼此立场虽然曲异,但是,我对韦公子,仍是由衷敬仰—一”   韦松苦笑道:“多谢姑娘抬举。”   等了一会,见她低头末再出声,又问道:“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朱月华摇摇头,螓首一扬,仰面向天,道:“没有了,韦公子,你去吧——”   说到最后三个字,两行晶莹泪水,突然扑籁籁顺腮而下,一扭头,身形倏起倏落,竟自抢先奔人夜色中。   这一来,韦松倒怔在当场。   呆呆痴立了足有盏茶之久,才喟然叹道:“好一个端庄秀慧的姑娘,可惜竟投身在追魂婆门下。”一叹息,一面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重回巫山县城。   他无颜再去客栈向马玉龙作别,径自寻到日间经过的那家香烛店,敲门一问,马梦真业已连夜离城而去,于是,也就快快上路,取道北上。   子然一身,行路反倒无甚牵挂,同时,明知双妹和马玉龙携有奔行绝速的驼狸,自己无论如何无法赶在他们前面,因此随意而行,一路上,走走停停,趁机施练“逆天大法”,祛除体内余伤。   三天以后,韦松独自越过大巴山,踏入陕境。   从大巴山到终南,由蓝田折而向东,顺途应先经少华,然后才是西岳华山和华阴县。   韦松暗想:既然没有再去华阴的必要,不如先赶到云崖,把三圣岛之行经过,向师父禀告,也可共议抵御”武林三鬼”之策。   于是,抖擞精神,兼程赶路。   这一天,行抵骊山之麓,天色已近薄暮,由骊山至少华,不过百里左右,韦松心想,索性连夜赶行一程,天明之前,可以赶到云崖了。当下在山麓小镇上.购了些干粮,迈步向东疾行人山。   夜色如水,暗月临空,山区中万籁俱寂,正是赶路的好时刻。   韦松展开身法,快如一缕轻烟,穿行于起伏山峦中,子时未至,便奔驰了将近六十里地,少华绝峰,已隐隐在望。   他精神顿感振奋,正想寻一处山泉,吃些干粮以便继续前行,偶一驻足,却发现左侧山谷中、传来一阵低沉的马嘶。   韦松心中一动,暗想:夜静深山,何来马匹嘶呜?难道有人在乱山中过夜不成?   心念及此,身形轻折,循声向山谷掩去。   那山谷原是群山中一块背风洼地,才到谷边,已望见谷中火光闪耀,一块大石侧面,生着旺盛的火堆,火边人影晃动,石后则系着五匹健马。   韦松飘身滑下山谷,欺近到十丈之内,这才看清,原来那五人竟是“追魂学究”金豪和“追风四刀”。   奇怪!傲啸山庄的人,怎会也在此出现?   这念头在他脑中飞快掠过,于是屏息静气,躲在一堆石块后,侧耳倾听。   金豪闭目端坐在火堆旁,状似入定,四刀分坐在四周,一个个沉默呆坐,无人开口,好像都在运动调息。   韦松正感诧异,猛见金豪双目齐张,仰面看看星斗,霍地站起身来,道:“子时到了,熄灭火堆,动身吧!”   追风四刀跃身而起,两人去石后牵马,两人捧了砂土,掩熄火堆。   金豪昂首前行,五骑马踏着残枝败叶,迤俪向东,行约数里,来到一条羊肠小径边,追魂学究扬手一挥,五人一齐勒转马头,面西而立。   韦松一路追踪而来,细辨这条小径,正是通往少华山必经之路,然而,金豪率领手下,夜半守候在路旁,其意何在?   这个疑问,顷刻间便得到了解答。   大约时当子刻将半,正西来路上,突然传来一阵衣裾扬风之声。   余腾向追魂学究一笑,轻声道:“师爷真是神机妙算,那杂毛果然来了。”   追魂学究轩眉道:“杂毛武学不俗,你等务必谨慎,一旦出手,万不可被他脱出手去。”   四刀同应一声,各自拉马模移数尺,左右散开,竟站定一个半圆形兜截阵势。   韦松看得纳闷,始终猜不出他们口中的“杂毛”究竟是谁?   这时,一条迅捷人影,已在西方小道尽头出现。   那人急步而行,一身青色道袍,肩头剑穗飘拂,转瞬来到近前,韦松一见,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眼睛,原来竟是青城掌门人乙真道长。   追魂学究迎路拦住,在马上遥遥拱手,道:“道长别来无恙!”   乙真道长猝见金豪和追风四刀拦住去路,奔驰的身形猛然顿止,脸上神色变得惊惧无比,连忙镇摄心神,稽首还礼道:“想不到会在此地与各位施主相遇,真乃幸会。”   金豪晒然一笑,道:“道长行色匆忙,连夜兼程,敢问欲往何处?”   乙真道长迟疑了一下,遂也爽然答道:“贫道得南岳百练道兄相召,欲往云崖,共议进剿万毒教之事。”   金豪笑道;“百练羽士分邀武林各派聚会云崖,俨然自居中原盟主,不知置我傲啸山庄于何地?道长仅凭一纸传柬,便如此萤蝇附膻般前往,也不嫌有失你青城派盛誉吗?”   乙真道长脸上一红,道:“方今武林祸源四起,万毒教茶毒六派于君山,贫道幸得韦松少侠舍身相救,青城派才有今天。康庄主虽为武林同道景仰之泰山北斗,迄今并未对万毒教育所指责警诫,贫道但知钦服忧人之忧,人溺已溺之士,至于他是否名重望隆,却顾不得许多了。”   这番话,只说得追魂学究怒眉连轩,冷哼不已,道:“金某并不着意云崖小丑之会,但有一事,不得不有扰道长清神,要请教一个明白。”   乙真道长讶道:“金施主有何指教?贫道洗耳恭听。”   金豪厉声道:“日前韦松独上黄山,恃技狂傲,当面折辱敝庄主,因而比拼武功,落败在敝庄主指下,留下逆天秘荒悻悻离去,这番经过,道长当时与少林了尘大师在场所睹,可是实情?”   乙真道长点点头,道:“果是实情。”   金家怒目一瞪,道:“那么,道长因何对外传奇,竟说韦松那小辈乃是败于暗算之下?”   乙真道长脸上神色一连败变,好一会,才干笑两声,道:“金施主以此动怒相责,贫道也无以自解,当时韦少侠跟康庄主比拼功力.一招落败,留下秘录而去,贫道固是亲目所见,但是---”   金豪杀机遍布,叱道:“但是什么?”   乙真道长挺挺胸,道:“但是,事后贫道检视韦少侠伤势,却发觉他伤在后背‘凤凰入洞’穴,动手之时,康庄主和韦少侠对面而立,然而一指下落,竟伤在后背,如此奇玄武功,贫道却向未闻人提到过。   说到这里,语声略为一顿,横了‘追风四刀’一眼,接着又道:“不过,事虽令人起疑,贫道仍劝慰韦少侠释仇去隙,力言康庄主并非无耻小人,必不会私阅秘录上所载武功,由此足证贫道并无轻估傲啸山庄之心。   不料后来江湖中很快发生传言,指说系贫道和少林了尘大师当场见证,韦少侠确保不敌康庄主神功,才将奇书双手献与了傲啸山庄,贫道闻言,自须为己剖白,这也不算什么违心之论。”   他说完这些话,脚下倒跨一步;双掌微提,显然已经运集功力,准备应付突变,韦松也直觉热血沸腾,掌心微微溢出冷汗。   追魂学究金豪双目杀机进射,冷笑道;“你既然承认当时在场亲自所睹,事后又推倭见证之责,似此行径,怎配掌一派门户?”   乙真道长笑道:“贫道自知德薄才疏,但自问却未作过欺人之事。”   金豪怒目叱道:“你这话.是说咱们傲啸山庄乃欺诈小人了?”   乙墓道长稽首道:“出家人不敢妄语,金施主不必误会。”   金豪喝道:“你既无情,休怪金某无义,拿下了!”   喝声一落,“追风四刀”各个一按马颈,四条人影从鞍上凌空射起,脚未落地,“呛呛”   连响。四柄刀一齐出鞘。   乙真道长早料到有此一着,不等四刀落地,蓦地一声清啸,龙吟声起,也撤出肩后长剑来。   金豪举手一指,叱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要死的,别留活口。”   追风四刀一齐矮身上步,寒光贴地疾卷,一出手,便是存心四个打一个,刀锋壁空,锐啸尖鸣,抢攻而上。   乙真道长脚踏八卦,展开长剑,一式“老君托丹”,剑虹绕体,“铮铮铮铮”,四声脆响,刀光剑影一合立分,仰天长笑道:“傲啸山庄誉满江湖,到今天才知竟是如此这般。”   马异叱道:“可借你知得太晚了!”一声呼喝,追风四刀一拥又上。   韦松隐身暗处,但见己真道长长剑势纵横,密而不乱,惊虹穿闪于层层刀光之中,从容不迫,显见一时半刻,尚不致落败在四刀环攻之下。定了定神,暗想道:“我到底要不要出手呢?看金豪等人布置,今夜决不肯放过青城掌门人,既然遇上,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遂了灭口心愿—一”   念方及此,蓦听得追魂学究一声怒叱:“时已不早,还不快些下手!”   追风四刀闻志声一齐撤招跃退,各个探手人怀,取出四支形如木棱的暗器,扬手向己真道长射去。   那四支木梭分四方攒射汇聚,去势迅若电闪,乙真道长猛吸一口真气,双足点地,整个身子突然上拔五尺。   渐渐将暗器避开,不料四支木校却在他脚下互撞,‘彼’地一声,洒开一篷碧绿色的火焰。   韦松一眼瞥见那火焰呈现惨绿色,心里便知要糟,一声惊呼才到喉头,只见己真道长惨叫一声,双脚已被火焰沾燃,人才落地,那碧绿火焰已遍及全身。   刹时间,乙真道长业已被火焰包裹,痛得弃了长剑,倒地翻滚,惨叫不绝。   金豪坐在马上,嘿嘿笑道;“这是万毒教新近制成的霹雳毒梭,毒火沾身,万无生理!   咱们费尽心机,弄来四支,一并送给道长,明日让云崖上那些自命不凡的东西发现,定然更把万毒教恨入骨髓。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   他正在得意大笑,忽听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主意虽好,可惜却落在老子眼中了。”   韦松听得人声,几乎跟金豪一般吃惊,循声望去,只见十丈外一株大树上,一条黑影冲天而起。   他脑中突然闪现一个人,不禁在心里叫道:“啊!是檐迦耶弥老前辈……”   金豪骤然变色,右掌疾扬,对准备那人一掌劈出,叱道:“什么人?站住!”   那人身在半空,大袖一拂,竟学着金豪方才的口音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老子要留活口,不要死的。”   两人掌力一交,“蓬”然爆起一声巨响。   金豪坐马四蹄一沉,那人却凌空一个筋斗,带着一缕怪笑,曳空而去。   追风四刀骇然问道:“师爷,怎么样了?”   金豪一抖马缰,喝道:“快追!”五骑健马二十只铁蹄响如巨雷,向那黑影逝处,风驰电弃疾追下去。   他们一走,韦松紧跟着奔了出来,捧土堆砂,掩熄了乙真道长身上毒火,可怜青城掌门人,已被烧得肤焦肉烂,血肉模糊,连双眼都被烧瞎了。   韦松骈指疾落,先点闭他四肢穴道,藉以减轻痛苦,然后力贯掌心,缓缓在他胸腹上移行,使他残余真气,重归丹田,可惜他身上“返魂丹”已落入金银双钩手中,乙真道长虽有随身携带的疗伤丹药,也尽被毒火烧毁,眼睁睁竟无法敷药疗伤。   过了片刻,乙真道长寸悠悠吐出一口气,嘴角牵动,问道:“是谁?是谁在贫道身边—   一”   韦松鼻酸难禁,哽咽着道:“道长,我是韦松!”   乙真道长愫然一震,垂毙之人,竟突然撑身坐了起来,紧紧握着韦松的手,颤抖着道;“韦少侠!韦少侠,真的是你?”   韦松泪水纷落,道;“在下出手稍迟,不想竟使道长被毒器所伤,唉!都怪在下没料到他们会暗藏毒器……”   乙真道长摇摇头,道:“怎能怪得少侠,这是贫道应得报应,谁叫天下人都被傲啸山庄虚名谬誉所蔽,一念之差,才罹此横祸。”   韦松探手将他抱起,道:“道长请少说话,免伤真元,云崖不远,在下立即送您到少华去,他们或有药物,能够化解火毒。”   乙真道长凄然惨笑道:“少侠不必枉费精力了,贫道体内如蚁行虫啃,真气将散,最多还能支持盏茶时光,人生谁其无死,但能在临死这之前,尽吐心中积闷,纵死也死得瞑目。”   他喘息了一阵,语声越来越弱,但却强自支撑着,继续又道:“前在君山,贫道本应就死,忍辱苟活,吾心殊觉愧恨,数次得少侠厚恩,唯恨无法报偿,不知少侠愿不愿在贫道临死之前,俯允贫道一件事?”   韦松含泪颔首道;“有什么话,道长只管说,只要力之所及,在下绝无反顾。”   乙真道长探身取出一条金链,链端系着一块红木制的令符,魏颤颤递在韦松手中,喘息道;“这是青城掌门桃本令符,持此便为青城一派掌门人,贫道也知青城声誉虚弱,虽系掌门之尊,未必能邀少侠一顾,但愿少使以悯世之心,赐予关顾,贫道纵死,也就了无憾意了。”   韦松见他居然以掌门之位相托,骇然大惊,忙道:“道长,这一怎么使得……”   乙真道长紧握着他的手,瞎眼眶中,清泪直落,好一阵,才吐出两句话来:   ‘青城得少侠之力,才未被沉沦,少侠如再推却,贫道死难阖目。”   韦松只得含泪点头,道:“道长既然如此重托,在下权且应允下来,待觅得贵派后起英才,再将令符归还青城”   说着,突然感到乙真道长双手已变得一片冰冷,大惊之下,伸手一探他鼻息,才知己真道长竟已经断了气   韦松轻轻放平他的身子,双手掩着那块桃术令符,屈膝跪倒,恭恭敬敬向尸体拜了三拜,热泪簌簌直落……   ------------------------------------------- ----- 第四十一章 魔踪初现 东方天际,现出一缕淡淡的曙光,万山相衔,起伏如带。   晨光曦微中,韦松怀着满腹悲恸和异样心情,抵达云崖之下。   仰望崖顶,景物依旧.但他重临旧地,内心的感触,却是羞惭多于慰藉,数月光景,一事无成,却害得百忍师太惨死洞庭,慧心因情成疯。   世事变幻,是那么波诡不可侧,使得他心灵上,变得苍老了许多。   站在崖下,仰面向天,一声长啸。   过了片刻,崖顶藤篮已如飞降下,但仅至半崖,却突然顿止不动,篮中探出一个头来,沉声喝问道:“什么人?先报姓名!”   韦松听出是一个少年男子的口音,微微诧讶答道:“在下韦松。”   那人轻呼一声,二次拉动长绳,藤篮才降抵地面,只见篮中跳出一个身着蓝衫的少年,竟是四川唐门少主人——刺猬唐雁。   唐雁拱手笑道:“韦兄弟,天大之喜,快请上崖细诉。”   韦松曾经见过唐雁一次,那时他和徐文兰护送东方莺儿往华山求药。被小虎等邀约帮手截击,刺猬唐雁一战不胜,羞愤而去,如今却竟外地在云崖出现。   而且,从唐雁全身劲装疾服,腰悬“连弩”,藤篮降至半崖,先行查问姓名—一这些情形看来,云崖之上,必有一番整顿。   韦松略感欣慰,忙也抱拳还札,道:“不期唐兄也已参与云崖义举,实令人兴奋之事。”   唐雁脸上微微一红,道:“小弟来此不过旬日,崖上各位前辈久侯韦兄归期.快请上崖详谈。”   韦松点点头,两人互歉一番,同登藤篮,唐雁拉动长绳,篮身便开始迅速上升。   片刻后,升达崖顶,从前木制绞盘,已换了铁铸飞轮,四头黑熊也不见,管理绞车升降的,另换了八名魁梧壮汉。   韦松步出藤篮,暗暗点头赞佩,果然师父调度整顿,云崖之上,气势已大非从前了。   唐雁仅陪他行抵竹林边,便含笑止步,道:“林中机关,韦兄想必早已熟记在心,小弟职掌登崖第一要关,不便轻离,因此无法陪送。”   韦松谢道:“承蒙接引,唐兄只请便,小弟自知入庵道路。”   唐雁笑着一拱而去,韦松踏入竹林,依生克方向,先找到东方异的坟墓,只见扫除得甚是整洁,墓前并且供着鲜花生果。   他叹息一声,屈膝跪倒,恭恭敬敬在坟前了三拜,然后低声祝祷道:“岳父在天之灵不远,云驾略住,小婿已如命寻到了虎弟,举帜高张,魔道消亡只在迟早,他日定当代您老人家手刃大仇,归报灵前—一”   正说着,身后突有细碎的脚步声,接着,一声惊呼:“韦表哥,是你?”   韦松回头,却见徐文兰张口愕立竹林边,粉脸之上,尽是惊喜交织之色。   韦松忙起身笑道:“兰表妹,一向可好?”   徐文兰一阵激动,张臂扑上前来,一把抱住韦松颈脖,眼泪夺眶而出,叫道:“啊!你!   —一你总算回来了!”   韦松含笑抚着她香肩,亲切地道;“是的,我回来了,这些日子,真像是做了一场梦,各位老前辈和慧心师妹都好吗?”   徐文兰连连点点头,带泪而笑,道:“好!好! 在都惦念你!怕你----现在好了,你终于已经回来了。”   说到这里.忽然轻轻挣脱拥抱,赧然举手理一理乱鬓,笑道:“瞧我,一时高兴,竟忘了你已是有了妻室的人,这样子要给莺儿姊姊看见,只怕她会不高兴—一”   韦松正色道:“表妹快别这样说,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情逾骨肉,这么说,岂不显得生分!”   徐文兰发笑道:“不跟你说闲话了,快去庵中见见各位老前辈,你今天回来得正好,昨天险些发生事故。”   她在前领路,两人穿进竹林,韦松从她口中,才知道昨天夜里,云崖之上,曾发生一桩意外事故。   原来徐文兰自从护送慧心回山,暂时将慧心交给铁拐婆婆照应,自己连夜驰往星子山,求请师父独臂神尼下山。   神尼听了徐文兰详述经过,笑道:“既然有了百练老道和头陀,还用得着为师什么!少华和星子山,相距不远,你好好回去,代我致候故友,就说出有人久已不问世事.况且,师父一身武功已倾囊传授了你,有你去,也就等于师父去了一样。”   徐文兰百般苦求,又把傲啸山庄康一苇态度暖昧,强敌当前.正道武林力薄势孤这些情形,也向神尼说了一遍。   神尼无奈,只得应道:“为武林正道生死存亡,为师自不能坐视,但为师不惯与人酬醉,不必先往少华,你可以带了本门信鸽去,一时有事.放起信的,不出半日,为师定然赶到。”   徐文兰见无法勉强,带了信鸽届返回云崖,数月以来,慧心在她和铁拐婆婆精心看顾下,病况渐有起色。   其后百练羽土寻访艾长青不得,独自赶到云崖,铁拐婆婆便抽身回了一趟终南,调来数十名终南派的好手,大家蓄意整顿起云崖上的防范之事,伐木运土,搭盖房舍,准备给前来参与义举的武林同道居住。   光阴莅苒,数月之内,已有不少武林正道中人,闻风赶至。   百练羽士一心想再度下山,寻找神手鬼医艾长青,这一天,正摒挡准备动身,不料夜半突传警讯。   黄昏时候,慧心烦闷,在后庵逗玩独臂神尼所赐信鸽,一不小心,将信鸽误纵,当时徐文兰尚不知情,及至夜半,崖下忽然传来啸声。   徐文兰一看,认出竟是自己的师父。   独臂神尼对徒儿露齿苦笑,说道:“孽障,你害苦师父了。”人便昏厥了过去。   百练羽士、铁拐婆婆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将神尼抬入“茹恨庵”,两人拼着内力损耗,替她疗治内伤。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天色将亮,神尼才悠悠醒转。   百练羽士迫不及待,第一句话就问:“师太伤在何人手中?”   独臂神尼黠然摇摇头,道;“你以为出家人会伤在什么无名之徒手中吗?”   百练羽士正色道:“贫道正因素知师太武学,已达化境,等闲人物,绝难伤得了师太,才急于请问强敌是谁?”   独臂神尼长叹一声,道:“非是出家人自夸,纵算当今武林一流高手,出家人打他不过,抽身谅亦不难,岂料昨夜忽见信鸽返山,连夜赶来少华,甫抵云崖之下,却被三个绝世巨魔挡住,一场血战,终于败下阵来!—一”   百练羽士骇然追问道:“那三人是谁?”   独臂神尼缓慢而凝重地吐出四个字:“武林三鬼。”   韦松听说三鬼竟已在云崖附近现身,一颗心顿时向下沉落,走尽竹林,也没有发觉。   徐文兰推了他一下,轻问道:“韦表哥,你看看,如今的云崖,是什么模样了?”   韦松一惊而醒,扬目望去,但见茹恨庵后,已搭建了许多新房舍,庵前那条石板路,已经扩建为一个小小广场,许多劲装疾服大汉,正忙忙碌碌搬木凿石,仍在辟路建屋,大事兴工。   这番气势和情景,自然远非百忍师太孤零零带着慧心的时候可比。韦松目睹崖上生气蓬勃,不禁点头赞道:“好景气,正道武林有些绝佳基地,只要戮力同心,荣辱与共,武林三鬼又算得了什么?”   心中阴霪顿去,大步跟着徐文兰,进人庵中。   茹恨庵除了百忍师太的经堂,仍然保留原状不动,此外几间房间,都打通辟成一间大厅,在新舍尚未全部落成之前,暂作议事的处所。   百练羽土一见爱徒无恙归来,大感欣慰,殷殷垂问三圣岛赎宝经过,知道韦松一身武功不但恢复,更得三圣合传之力,与当年相较,反而增了几倍。沉静的脸上,也不期然绽开了笑容,颔首道:“此所谓善恶因循,报偿分厘不差,你因祸得福,正是平时尚能以诚待人,正直不欺的酬报。”   说着,神色又是一沉,道:“但是,三圣传你一身绝世神功,除了要你寻找半部逆天秘录和蓝如冰姑娘外,更是要你以三圣武学,为武林正道尽一分绵力,使逆天大法,能在中原发扬光大。方今万毒教业已说动几个隐居多年的巨魔出世,你回来得正是时候。”   韦松恭敬地道:“徒儿已知三鬼重出武林之事,说起来,这也是徒儿造成的祸患。”   百练羽土讶道:“这话怎么说?”   韦松便从傲啸山庄力战康一苇说起,一直到九华遇险,如何纵放了祁连鬼叟,如何与马玉龙联袂赶往巫山,欲图阻截追魂婆不成,闻悉三鬼西来华阴—一这些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百练羽士听完,脸色突变得阴沉凝重,默默沉吟了好半响,才轻叹道:“照你这般说,万毒教居心险恶,利用鬼头令搬动三鬼下山,这犹可说,那傲啸山庄康一苇居然心怀叵测,不惜用卑劣手段夺取秘录,其阴毒不在万毒教之下,这却是极堪忧虑的一件事。”   韦松道:“傲啸山庄徒拥虚名,处处以正道武林至尊自许,实则欲藉武林同道和万毒教火拼之际.坐观虎斗,以遂其统御天下的野心,这是不容再置疑的事了,昨天晚上,就在三鬼拦截神尼的同一时候,追魂学究却率领追风四刀,在十余里外一处山谷中,杀死了青城掌门乙真道长。”   百练羽士和铁拐婆婆等人都骇然变色,异口同声呼道:“有这等事?”   韦松便取出己真道长所赠青城掌门桃木令符,双手呈与师父过目。   百练羽士用颤抖的手提了过来,神色一片苍白,凝视一阵,又送给了铁拐婆婆,终南掌门仔细看了,泪水早簌簌而下。   百练羽士仰面长叹道:“一劫未尽,一劫又起,做啸山庄行此毒谋,终有自食恶果的一天。”   铁拐婆婆道:“天幸韦少侠亲目所睹,倘或没有这块令符为证,说到哪里,也不会有人相信康一苇竟是如此卑鄙阴毒小人。”   大家嗟叹一阵,这才想起鲁克昌护送神手鬼医艾青,迄今未见回到云崖。   韦松道:“以路途计算,至少他们也应该比我早到二天,难道途中又生了变故?”   百练羽士顿足道:“武林三鬼既然在云崖现身,左近必有万毒教爪牙梭巡,一定是他们才抵附近,便又落入万毒教中,今天夜晚,为师亲往华阴城中查查再说。”   韦松躬身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徒儿愿往一探,不劳师父亲往。”   百练羽士道:“你远途跋涉,刚到家里,应该去拜见独臂神尼和看望慧心,崖上也须人协助铁拐婆婆,华阴之行,暂时不用你去了。”   韦松见师父不允,不便强争,只好低头退下,首先往后庵拜见了正在疗伤的独臂神尼,略谈数语,便告辞退出。   徐文兰轻轻对他说道:“咱们去看慧心妹妹,她疯病虽已略好,神志还是不很明白,见到她的时候,你千万不要提起姑姑.也不要提起铁剑书生马公子,知道吗?”   韦松点点头,跟随徐文兰缓步来到一间清静的石屋前。   徐文兰向他摇摇手,自己先轻轻推开房门,低问:“慧心妹妹,还没有起来吗?”   屋中一个平静的声音答道:“早起来啦,是兰姐姐么?请进来,我正在看书哩!”   韦松听那声音,正是慧心,忍不住一阵激动,鼻尖酸楚,几乎要落下泪来。   然而,从慧心的语气中,显见数月调养,她的病,已经痊好了,心里又为她高兴,这一喜一悲竟痴痴立在檐下,宛如木人一般,徐文兰连连向他招手,他也没有着见。   徐文兰移进人石屋,笑道:“慧心妹妹今天早上,你听见喜鹊叫没有?”   “喜鹊叫?在哪儿?我怎么没听见?”   “俗话说:听见喜鹊叫,便有喜事临头,你猜姐姐来做什么?姐姐是来给你报喜的。”   “喜,什么喜?”   你先把眼睛闭起来,没叫你睁开,不许睁开。”   韦松正听得人神,忽见徐文兰探出头来,向他招手。他连忙举步走进石屋,见屋中一明一暗,卧室中,放着一张锦褥绣榻,慧心头上短发覆额,正倚在榻上,含笑闭目,手里握着一卷书册,神态美得脱俗,犹如一朵青莲,使满室中都散发着淡淡清香。   徐文兰笑道:“好啦!现在睁开眼来看吧!”   慧心双眸一张,遽见韦松,神情似乎深深一震,但随即笑容收敛,星眸之中,竟滴落两滴晶莹的泪珠。   韦松一见这情形,满腹言语,不知从何处说起,也痴痴立在榻边,忘了举动。   两人相对而视,四目交投,却无一声言语,眼神之中,也是一片茫然。   徐文兰冷眼旁观,心里大感稀奇,轻轻推了慧心一把,低声道;“妹妹,你看他是谁?”   慧心木然地随着道:“他是谁?”   徐文兰陪吃一惊,又道:“他是你的韦师兄啊?你忘了?”   慧心脸上毫无表情,也跟着道:“他是你的韦师兄啊,你忘了?”   徐文兰大急,忙目视韦松,沉声道:“韦表哥,你是怎么啦?见了她,也不说一句话?”   韦松微微一震,这才清醒过来,上前拱手一礼,道:“师妹病体可痊好了?”   慧心木然道:“师兄病体也好了吗?”   韦松见此情景,热泪不住夺眶而出,满腹辛酸,再也按捺不住。   慧心反而傻笑道:“哈!你哭啦!这么大的人还流眼泪,羞!羞!羞!”   说着,上前一把将他揽在怀中,竟轻轻抚慰,宛如慈母之挽婴儿,哄道:“快别哭!乖!   等一会,师妹带你去后山捉‘叫咕咕’,好不好?”   韦松又是鼻酸,又是羞惭,轻轻挣脱她的纠缠,转面对徐文兰道:“她病情仍旧,如何是好?”   徐文兰摇头叹道:“真是怪事,刚才你亲眼看到的,没见你以前,原是清清楚楚一个人,怎么一见了你,就糊涂起来了呢?”   韦松便咽道:“如此说来,万事皆因我而生,我真是个不祥的人-----”   慧心听了这话,拍手大笑起来,喝道:“对啊!说不样,就不祥,洗面擦破脸,取水打破缸,搬石砸痛脚,叠被压塌了床,晨起上毛坑,臭屎屙在裤上—一”   韦松心痛欲裂,顿一顿脚,道:“不行,无论如何,得赶快把艾老前辈救回来……”一转身,如飞奔出了石屋。   韦松奔出石屋,不禁掩面而泣,心为之碎,匆匆用了一张纸函给百练羽土,便独自穿越森林,来到崖边绞车旁。   刺猬唐雁迎着问道:“韦兄如此匆忙,又欲何往?”   韦松苦笑道:“小弟奉命赶往华阴,设法拯救鲁克昌和神手鬼医艾老前辈脱险,烦访唐兄放下吊篮。”   唐雁毫不犹豫,挥手命令绞车旁劲衣大汉,依言放下吊篮,送韦松下崖。   这时只不过已刻将半,一轮红日,斜挂东天,山间草稍,洋溢着清新之气,凝露遍野,尚未消溶。   韦松仰望云崖,已隐在一片薄薄轻雾中,顿一顿脚,转身离去。   他脚程极快,数十里路也不过走了两三个时辰,酉刻之前,便赶抵西岳附近的华阴县城。   来到城垣旁,韦松为了不愿被巫山双妹从出自己面貌,故意扯乱了头发,抹了些污垢在脸上,撩起襟角,塞在腰际,把长剑掩藏在贴身处,扮成一付卖苦力的粗人模样,才低头踏进城门。   首先,他找了一家隐蔽狭小的饭馆,匆匆饱餐了一顿,看看夜色已浓,这才打听了六元客栈所在,觅路寻了去。   华阴县城频临西岳,乃陕西重镇,市面繁嚣,十分热闹。那六元客栈,更是城中第一家华丽旅邸,夜色虽浓,店中却灯火通明,人群熙攘。   韦松隐在暗处,悄悄将客栈前后进退之路查看清楚,又悄悄退去,自在一处冷藏的屋檐下,盘膝跌坐调息。   他不住在心里盘算着等一会应该采取的步骤,武林三鬼莫不是技惊天下的绝顶高手,万毒教徒,又个个机诈,方才在客栈门外,已显然看出这座六元客栈,全在万毒教徒重重禁卫之下,稍一大意,难免失手引出事故。   他来此的目的,并非为了武林三鬼,而是要设法营救鲁克昌和“神手鬼医”艾长青,因为据他猜想,鲁克昌经久未到少华,途中一定出了意外,假如他们又落在万毒教手里,最大的可能,便是被幽禁在六元客栈中。   但是,以他一人之力,形单势孤,欲独闯险地,救人脱险,实在须要格外谨慎和小心才行。   正想站起,鼓楼已起三更。   韦松长身而起,双肩微晃,正待跃上屋面,不料身形甫动,突然听见一声“噗嗤”轻笑……   韦松松骇然一惊,腰间急挫,硬生生将预备纵起的身子拉了回来,循声望去,却见两条人影,正从巷口一处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那两人一男一女,及待走到近处,才看出竟是马玉龙和陈芸华。   韦松再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   陈芸华扬手指着韦松,咯咯笑道:“真的是你?我说像,马师兄硬说不像,现在没有话说了吧,这个东道我赢定啦!”   马玉龙神情显得十分尴尬,苦笑道:“算你赢了,可是,谁知韦兄会扮成这副模样,初见之时,简直认不出来。”一面说着,一面不住频频以目向韦松示意,似要他赶快装得自然一些,用些话搪塞这位拨会缠人的小姑娘。   韦松心念疾转,只得也强笑道:“我正要装成这样子,好让你们看不出来……”   陈芸华纤手一指,莲足轻顿,道:“该罚,你在巫山不辞而别,害咱们找得好苦,既然来到华阴,又扮成这个模样想骗咱们,要不是我在客栈窗口一眼认出你来,险些当真上你的当了。”   韦松暗惊,忖道:好险!我只说形貌已改,便不会有人认出,孰料竟未瞒过这小姑娘,要是落在万毒教徒眼中,那岂不太危险了?   陈芸华见他不答话,又道:“韦哥哥,你在巫山,是不是跟我师姐吵架了?”   韦松一愕,道:“没有啊……”   陈芸华噘着小嘴道:“哼!还骗人,那天晚上,你忽然不见了,天亮师姐一个人回来,眼睛哭得像水蜜桃似的,我问她,她总是摇头说:‘别提他,就当咱们不认识他,一生一世,把他忘了。’嘿!韦哥哥,你说,要不是你们背后里吵了架,她怎会说出这种话来?”   韦松听在耳中,惊在心里,摇头苦笑道:“别后之情,一言难尽,咱们最好能找个僻静无人之处,细细再谈。”   陈芸华叫道:“那还不容易,咱们回六元客栈去,店里通宵都有酒食供应,马师兄输了东道,请咱们吃酒。韦哥哥该罚,请我和师组吃芝麻汤圆。我最喜欢吃芝麻汤圆了,又软又甜又香,今天夜里,我要吃个够。”   马玉龙向他挤挤眼,道:“正是,韦兄不是欲见颜师伯吗?现在家师祖和尚、颜二位师伯,都在店中。”   韦松摇摇头,道:“拜谒诸位老前辈,改日自当拜访,今天咱们最好出城寻一处清静的地方谈谈,店里人多烦乱,诸多不便。”   陈芸华笑道;“啊!明白啦,什么‘人多不便’,你是怕见到我师姐会难为情,是不是?   其实呀,这……”   马玉龙怕她扯得太远,忙截口道:“这样也好,咱们且去城外旷野,促膝清谈。”不等陈芸华反对,拉了她当先转身向城外奔去。   陈芸华瞪着一双大眼,看看马玉龙,又望望韦松,满腹诧讶,弄不懂他们在搞什么玄虚。   三人越出城外,寻到一条小溪旁,面对溪流,席地而坐。   韦松又得编了一套谎话,道:“哪日在巫山县城,我因偶遇一位多年不见的朋友,不及告辞,匆匆离去,过了一天再回去找你们,你们已经走了,不得已,才独自赶来,今夜刚到。”   陈芸华未等他说完,抢着道:“那你为什么不到六元客栈来找咱们,却要扮成叫化子模样?”   韦松道道:“六元客栈中,住的尽是万毒教高人和各位老前辈,我是外人,怎能贸然造访,所以,故意改扮一下,想先看看你们到了没有?”   陈芸华接口道:“咱早到了四五天,你没有驼狸代步,难怪至今才到。”   韦松转面向马玉龙道:“马兄见到令师,不知提及九华山之事没有?”   陈芸华不让马玉龙开口,又径自抢着道:“哼!韦哥哥,你还不知道呢,马师兄一到华阴,就被韩师叔臭骂了一顿,怪他不该擅离九华,金银双钩也帮着韩师叔责怪马师兄还说他‘吃里扒外,反助外人’,后来全靠我师父和尚师伯讨情,才让他留了下来,要不然,早被赶回九华山去了。”   韦松听了这话,情知祁连鬼叟已被金银双钩蛊惑,一心倾向万毒教,化解昔年仇怨,已属空言,不禁心里十分难过,望了马玉龙一眼,黯然道:“这都是小弟连累了马兄。”   马玉龙却爽然笑道:“韦兄何出此言,怨怨既深,岂是三言两语所能化除,小弟倒不觉灰心,只要你我宗旨不变,终有如愿的一天。”   韦松点点头,对这位身居邪道的知已,感到由衷的钦眼,也笑道: “不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自然要尽心尽力,能做多少就算多少。”   他们言外之意,彼此意会,但陈芸华却听不懂,岔口又道:“韦哥哥,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跟师姐吵架呢?我师姐为人面冷心热,表面看冷冰冰的,其实对人很好……”   韦松笑道:“谁说我跟她吵架了?我对令师姐清高脱俗的谈吐风仪,素所钦佩,平白无故,怎会吵架?”   陈芸华道:“既然没有吵架,她为什么忽然又那么恨你?”   韦松耸耸肩道:“这个,只好请问令师姐了。”   陈芸华秀眉深锁,道:“我怎么没有问她,只是她总不肯说,不提起你还好,一提起她就流泪,好像对你十分痛恨似的。”   韦松脸上笑容渐敛,轻叹道:“或许是我与她无缘,才使她如此不谅。”   陈芸华摇头道:“我不信,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在巫山绝峰,与世隔绝,你和马师兄偏偏会找了去,这不是缘份是什么?”   马玉龙怕她纠缠不完,正色道:“你年纪还小.有些事情,告诉了你,你也不会懂。”   陈芸华不悦,道:“我怎么不懂,你不要瞧不起人,一定是韦哥哥跟师姐本来很要好,不知为了什么缘故.互不相让,顶了几句嘴,大家闹翻了,韦哥哥一气而去,师姐伤心哭着回来,这件事,我猜得八九不离十,不相信你问问韦哥哥,看对是不对?”   马玉龙尚未开口,她又抢着道:“你不要以为我年纪小,师父常说我人小鬼大,什么事也别想瞒我。韦哥哥和我师姐,这叫做‘情深恨长’,越是要好,越是要吵得脸红脖子粗,才够味儿……”   马玉龙沉声说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当心被你师姐听到,撕烂你的嘴。”   陈芸华笑道:“才不会呢!我这些话,正说到她心里面去了,她羞还来不及呢……”   小姑娘唠叨没完,韦松既插不上嘴,又不便拦阻她,只好趁她说得正当兴高采烈,偷偷用指在泥地上写了两行字,碰一碰马玉龙,要他细看。   马玉龙低头一望,见地上写的是;“鲁克昌和艾老途中生变,是否被万毒教劫去?”   马玉龙怔了怔,迷茫地摇摇头,表示不知内情。   韦松颇感失望,一面与陈芸华信口闲聊,一面急急运指又写:“六元客栈中,有否踪迹?”   马玉龙又摇摇头,也以指作笔,写道:“据弟所知,鲁艾二人,绝未落入万毒教手中。”   韦松如坠五里雾中,忍不住喃喃低语道:“这就奇怪了?”   陈芸华立即接口问道:“什么事奇怪?你快说!”   韦松信口答道:“没有什么,我只是奇怪,今天怎的仅遇见你们,却未见朱姑娘……”   陈芸华鼓掌大笑,道:“好呀,刚才还嘴硬,现在不打自招了吧,你口里不承认,心里何曾忘了我师姐,等我回去一定要告诉她……”   韦松忙道:“快不要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芸华偏着头问:“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要我替你把师姐约出来,让你们见见面。”   马玉龙见她口没遮拦,韦松已颇有尴尬之意,连忙站起身来,道:“时间不早了,陈师妹,咱们也应该回店去。”   陈芸华一扭身子,道:“我不回去,还有许多话,没跟韦哥哥说完呢!”   马玉龙脸色一沉,道:“回店太晚,被你师姐或师父发觉,以后就再不用想溜出来玩儿了。”   陈芸华显然对师父师姐有些畏惧,想了想,道:“那么,韦哥哥是否跟咱们一块儿回去?”   韦松道:“谢谢陈姑娘好意,我还有其他的事,过一两天,再到店中造访。”   马玉龙低声道:“韦哥哥和万毒教有些过节,不愿与他们见面,你不必再勉强他。”   陈望华诧道:“什么过节?敢是有仇?”   马玉龙点头道;“也可以说有仇。”   陈芸华扬眉道:“韦哥哥既然跟万毒教有仇,咱们为什么却反而帮他们呢?走,咱们去告诉师父,大家回山去,不管他们的闲事了。”   马玉龙笑道:“你自信颜师伯会听从你的话么?”   陈芸华愣了一阵,道:“她老人家虽然不听我的,却很听从师姐的话,我去告诉师姐,准没错。”   马玉龙不再多说,起身告辞,临别执著韦松的手,诚挚地道:“韦兄,事在人为,不必气馁,家师祖生平不愿受人恩惠,此次得知书兄援手之德,定必要设法报答,只要把握住这一点,相信不难如愿。”   韦松心中一动,忙道:“小弟谨记在心就是。”   马玉龙又道:“所询之事,小弟再替你留意,最好谨慎将事,不必妄动,明日午刻,盼能与韦兄择地一谈,也许小弟会为韦兄带来一件意想不到之物。”   韦松想了想,道:“那么,小弟就在此地恭候如何?”   马玉龙点点头,一拱手,带着陈芸华转身离去,小姑娘依依不舍,千叮万嘱明日早到,这才恋恋而去。   送走了两人,韦松重又扶坐溪边,心中思潮汹涌,久久无法决断。   从马玉龙传来的消息,艾长青和鲁克昌并未落人万毒教中,然则,他们怎会迄今仍未赶到云崖?   这个疑问,深深困扰着他,苦思良久,不得善策,不禁长叹一声,正欲起身离开,哪知目光偶尔掠过溪面,却发现五丈以外,水面中倒映出一个人影。   韦松陡然一惊,侧目旋身,果真,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赫然挺立在小溪边。   他脱口叫出声来:“啊!原来是朱姑娘……”   “不错,是我,韦少侠想不到吧?”   鹅黄色身影缓缓旋过脸来,星光照映下,正是朱月华。   韦松自忖武功已窥深奥,却不想被朱月华悄悄欺到十丈之内,自己竟未发觉,心中不禁暗惊,强自镇静,拱手为礼道:“朱姑娘想必到了很久了?”   朱月华淡漠地点点头,道:“也不太久,只是在你们出城之时,随后跟来的……”说着,不知为什么,突然玉面一红,螓首低垂了下去。   既然是跟随他们身后出城,刚才陈芸华的一番笑闹,想必已经全被她听在耳中?   韦松顿时显得局促不安,一时不解她突然现身,其意何在?是以,也就默默没有开口。   过了片刻,朱月华首先扬起粉脸,冷冷说道:“彼此已成仇敌,我本不欲再跟韦少侠相见,但因敝师妹天真无邪,才不得不向少侠谈谈一个交换条件。”   韦松一怔,忙问:“姑娘有何赐告之言,在下定当遵从,实不必论何条件。”   朱月华冷漠地道:“不!巫山门下,也有严规,咱们不愿平白受人让助,不管是哪一方面的。”   韦松暗觉好笑,耸耸肩道:“那么,就请姑娘赐示条件吧!”   朱月华黛眉微剔,冷傲地道:“我愿意告诉少侠一件你正急于知道的消息,那就是从九华山脱逃的鲁克昌和神手鬼医艾长青的下落,想来韦少侠必定愿意知道?”   韦松惊道:“正是,姑娘知道他们现在何处……”   朱月华冷哼一声,道:“但是,在我还没有说出他们下落之前,韦少侠也愿意答应一个小小的交换条件吗?”   “姑娘清说吧,力所能及,在下自然答应。”   “好!”朱月华神色一正,面笼寒集,冷冷道:“条件很简单,只要韦少使从此不再跟我师妹见面,也从此不要在任何人面前,提及咱们曾经相识这段往事。”   这句话,尤其后半句。顿时惹起韦松的怒火……   ------------------------------------------- ----- 第四十二章 守株待兔 韦松怒火陡升,本想好好顶撞她几句,又念及她终是女流之辈,长吸了一口气,才算勉强把满腹怒火压抑下去,哼道:“姑娘一定弄错了,在下虽然不成才,也没有把巫山之事,看成平生得意之事,值不得向人宣扬。至于令师妹,在下也没有自动去找过她,这一点,朱姑娘应当比谁都请楚。”他极力把话说得委婉些,但话一说完,早气得脸色铁青,皆因朱月华这个“条件”,实说起来,简直大有侮辱一个男子汉的人格了。   朱月华却不生气,神态仍是一片冷漠,缓缓道:“这是我的条件,并没有指责韦少侠借故亲近陈师妹,也没有说韦少侠很想把过去的事向人宣扬,少快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韦松心里暗骂一声:好一个强词夺理的丫头。表面上却只好苦笑道:“就算在下多此一辩,姑娘可以说一说条件的答案了吧?”   朱月华依旧平静地道:“据今夜由万毒教传来的消息,艾长青和一个姓鲁的少年,已在附近,被傲啸山庄的人劫持去了……”   韦松骇然,脑中飞转,自责道;“我怎的竟忘了傲啸山庄,对!追魂学究昨日正在少华山附近出现,这件事,八成是他干的。”   他一知艾长青失陷,无意再留,拱手道:“多承姑娘相告。”转身就要举步。   朱月华冷冷道:“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韦松又停住脚步,回头等待她说下去,内心实已焦急万分。   朱月华仰首望天,静静说道:“消息今夜刚到,在我离开客栈之前,金银双钩已和万毒教高手兼程赶去,假如少侠也想前往援手,最好能多邀约几个帮手同去才好。”   她表面虽然平谈冷漠,但关注之情,已洋溢言辞之中。   韦松一阵感激,可是许许多多感激的话,都拥塞喉间,反无法吐出一个字来,拱拱手,转身如飞奔去。   朱月华张张口,似乎还要说些什么,见韦松去远,忙又咽了回去,痴痴望着那逐渐模糊的身影,螓首一低,滚落两滴泪珠……   韦松急急赶路,转瞬已越过城垣,他无暇再回云崖,只得独自前往,一面奔,一面暗想,金银双钩功力在马玉龙之下,动起手来倒不必过分担心。万毒教中高手,不知是谁,也只好届时再论了。不过,追魂学究金豪,却是一个已知的劲敌,我单身只剑,若要同时应付双方高手,势非格外谨慎不可……   正在盘算,突见前面旷野中,也有两条人影迎面飞奔而至。   韦松慌忙顿住脚步,侧身一闪,藏在一块大石后,及待那两人奔到近处,才看出竟是师父百练羽士和子母剑马梦真。   不期巧遇,自是欣喜,忙长身而起,叫道:“师父!”   百练羽士和马梦真猛可同刹身形,羽士惊喜地道:“松儿来得正好,事有急变,神手鬼医和鲁少堡主已在黑龙口遇险……”   韦松应道:“徒儿也得到消息,如今正赶往设法援救,听说他们失陷在傲啸山庄手中,万毒教金银双钩也已赶去意图劫夺。”   百练羽士颔首道:“事不宜迟,咱们也别落在后面。”   转面又向马梦真道:“姑娘不必同去,以免暴露身份,华阴城中情景,请随时依适才所订方法通知。”马梦真应了一声,作别自往华阴而去。   百练羽士望了爱徒一眼,挥挥手,折返南行,师徒俩展开脚程,急急赶往华山南麓的黑龙口。   在路上,百练羽士一直沉默没有开过口,好像在独自思索着一件疑难之事,但从他目光神色中,韦松仿佛领略到,他必然正为了自己留字不辞而别,心中有些不快。   于是,他试探着问道:“师父离开云崖的时候,慧心师妹病况可有好转?”   百练羽土“唉”了一声,摇摇头道:“哪孩子心性本来豁达,不想年纪轻轻,竟被情牵纠缠,落得这般痛苦。”   语声在长叹中嘎然而住,很显明地,他这话并未回答韦松的问题,而是暗含薄责,要韦松知所警惕。   韦松乃是聪明人,哪能听不出师文言外之意,但他一腔委屈.欲诉无从,只好默默承受了下来。   过了片刻,百练羽士见他没有开口,索性又道:“松儿,你年事尚轻,一身血化未报,莺儿之事那是迫于活命厚恩,师父作主管你应承下来,如今,你慧心师妹又成了这般情况,听说你还不知道检点,犹在处处沾惹情孽,可有这事吗?”   韦松听了,蓦然一惊,脚下不觉稍慢,委屈地道:“徒儿自问须知洁身自爱,时刻未忘父母血仇,师父你老人家……”   百练羽士淡淡一笑,道:“在师父面前,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的事?”   韦松急得险些要流下泪来,垂首道:“你老人家错怪徒儿。”   百练羽士大袖一展,身形突又加快,一面冷冷道:“师父宁可错怪你,却不能由你去惹来满身孽债,尤其田秀贞,身为万毒教主,与你有杀父深仇,万万不可坠入她的温柔陷阱中.你向来聪敏,这点道理总该不至于不明白。”   韦松无法分辨,一颗头,垂得更低。   百练羽士又道:“方今祸乱造生,武林命脉系于一线,师父和许许多多爱护你的尊长,莫不寄厚望于你双肩,如今你已一身兼南北双奇和三圣绝学,便当时时以武林公义和父母血仇为念,早挥慧剑.斩断情丝,希望你有则改之,无则嘉勉。”   韦松唯唯应道:“松儿知道了。”泪水却忍不住夺眶而出。   百练羽士这才慰藉地住了口,一心一意兼程赶路。   半夜飞驰,天色微明,师徒二人已抵达少华山麓保安镇。   他们在镇上匆匆用些饮食,略作调息,紧接着又登程上路,辰未已初时候,距离黑龙口业已不远。   百练羽士突然停住身形,沉吟道:“据马姑娘说,神手鬼医失陷,是昨天午后的事,有这一夜时光,难道他们还会停留在黑龙口不肯离开吗?假如离开,不知是西上蓝关?还是东下商城?”   韦松略一思忖,应道:“徒儿前夜曾在少华附近遇见追魂学究,昨日消息中,又谓他们在黑龙口出手截掳了艾老前辈,由此看来,追魂学究等人正在返回傲啸山庄途中,所以,徒儿猜他们东下商城的可能最大。”   百练羽士颔首道:“不错,咱们就直趋正南,先赶到商城再说。”   师徒两人认准方向,一阵疾赶,午刻才过,已经进人商城县。   商城县乃豫陕孔道第一大县,由此东达南阳府,西上长安,商业鼎盛,人烟繁盛。   因为是大白天,百练羽土不愿惊世骇俗,师徒两人进入城之后,在城中转了一转,便寻了一家酒楼,准备用些饭食,再打听追魂学究是否如已所料。   酒店伙计目光何等犀利,一见百练羽士庄穆威肃的神态,以及韦松英气勃发携带长剑,便知必是武林人物,赶忙含笑躬身迎上来,诌笑问道:“道爷要厢房?还是大厅?忌荤不忌荤?”   百练羽士选了一处偏僻角落,低声吩咐道:“不必张罗了,咱们就在大厅上随意用点饮食,贫道茹素,但你给这位小爷准备些荤腥下酒菜。”   伙计连声答应退去,韦松偷偷望了师父一眼,心里暗暗打鼓,皆因他素知百练羽士不喜饮酒,今天不知怎的,竟自己吩咐了素酒荤食。   百练羽士见他颇有讶意,顺手拈起竹筷,沾些菜汁,在桌上写道:“慢慢用酒,守株待兔,注意左侧厅房。”   韦松偷眼一望那左侧一间垂着厚布帘的包厢房间,不禁骇然一惊,原来厢房门上,挂着一面粉牌,赫然写着“陕南分堂订’五个字。   他念头一转,暗叫侥幸,‘陕南分堂’,这不是万毒教的组织是什么?可笑他们居然当官衔般到处招摇,连饮酒吃饭的地方也抬了出来。   此时,包厢房间中静静地,显然还没有人。   韦松低声道:“匪徒们还未到,咱们坐在这儿,会不会被他们认出来?”   百练羽士摇摇头笑道:“你背向而坐,把长剑摘下来,店中食客甚多,便不易露相了。”   韦松连忙摘下长剑,倚在桌子下,换了个坐位,背向楼口通道。   伙计刚将酒菜搬上来,楼梯口一阵脚步声,店中众口吆喝呼喊了“三号房,上茶啦!”   百练羽上端起酒壶,藉酌酒之势,掩住半个面部,沉声道:“来了。”   一阵楼梯响,刹时间,上来男女六人。   六人中,除了一眉须花白的精悍老者,韦松几乎没有一个不认识的,那是金银双钩韩氏兄弟、玉门三英的合传女弟子盛巧云、北天山叛徒凌鹏,以及一个最令人注目的人物——新近从三圣岛叛逃,投人万毒教的霍剑飞。   那精悍老者虽然陌生,但不用猜,准是“陕南分堂”负责接待的人。   韦松只偷扫了一眼,立刻俯首举箸,掩蔽面目,百练羽士因见凌鹏在内,也假作唾痰,背过身子去。   好在凌鹏等人行色匆匆,一路昂首而过,由那精悍老者陪同进人厢房去了。   刹时间,全楼伙计穿梭不停,上酒送菜,忙得不亦乐乎。   这情形,落在百练羽士眼中,不觉深深叹了一口气,忖道:万毒教势力,已广布天下,再不早除,将来养痈贻患,必成大祸。   酒菜端进去一会,帘幕后已传出金钩韩定山的声音道:“那老贼从韩家寨脱逃之前,咱们原也想用他为老教主治疗沉疴,殊荣他神志已昏语无伦次,不得已才暂时囚禁在寨中,早知如此,杀了他倒省事。”   凌鹏的声音接口道:“老教主之症,正需名医调治,依我看,咱们仍然不要伤他性命,最好活捉回去,慢慢总能通他炼药效力,教中有一位医术高明之人.此乃难得之事。”   一个苍劲的声音接道;“凌香主之言甚是,不过,在下愚见,还是等到他们出城的时候,截路腰劫,较为妥当。在下已命人守候在客栈附近,只要他们动身,立有飞报,诸位放心饮酒,让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盛巧云突然问道:“对方五人,以追魂学究金豪最难斗,等一会朝相的时候,咱们人手应该怎样分配呢?”   凌鹏嘿嘿阴笑道:“哪还用说吗?追风四刀和金豪都和咱们有没齿深仇,好歹一网打尽,别让他们漏掉一个。”   苍劲的声音道:“迄至现今,傲啸山庄并未跟本教正面作过对,在下以为还是先动以言辞,他们听了便罢,要是不听,再动手也不迟。”   凌鹏截口道:“不必顾忌太多了,欧阳护法已有密令,只要不留痕迹,最好斩尽杀绝,少一后患。”   盛巧云道:“霍少侠身膺教主重瞩,不知有何高见?”   霍剑飞的声音却平静得出奇,只听他缓缓说道:“在下入盟本教不久,一切事务自然以各位先进马首是瞻,不过……”   他语声声突然一变,又道:“那追魂学究金豪既然声名早著,在下倒想试试他究竟有多大本事,等一会相遇时,各位请高抬贵手,把金豪让与在下就是了。”   众人听了这话.一齐都欢呼起来,凌鹏鼓掌大笑道:“正该如此,那金豪遇上霍兄,是他寿限已到,在劫难逃了。”   于是,你一句我一句,有的呼叫敬酒,有的高谈阔论,厢房之中,顿显热闹。   百练羽士凝神倾听,不住皱眉,显然也因不知那霍剑飞功力究竟如何,心里正沉吟着未来的一场激战……   韦松轻声道:“听他们口气,莫非追魂学究已到了城中?”   百练现士点点头,道:“此事已成了三方争夺之局,我等最好在暗处见机而行……”   才说到这里,忽然一阵楼梯响,一个大汉神色仓皇地飞奔上来,低头进人厢房,房中笑语声音立时沉寂。   片刻后,那精悍老者高呼伙计记账,六人纷纷起身,疾步下楼而去。   百练羽士掷了一块银子在桌上,拂袖离座,沉声道:“跟下去。”   师徒二人紧跟着下了酒楼,远远望见金银双钩等人快步径向城东赶去,竟不顾光天化日,人人脚下都快得有如奔马。   情势很显然,追魂学究一行,必定已经动身,陕南分堂眼线传来消息,群贼正赶往拦截。   百练羽士突然停步,道:“松儿,你跟着他们先出城去,不到*不得已时,万勿出手,如果艾老前辈落在万毒教手中,更不必现身,只消远远蹑踪不使脱稍就行了。”   韦松点头答应着,问道:“你老人家要去何处?”   百练羽士道:“咱们人手不足,为师须抢先迎上金豪,动以大义,能够不必出手救回神手鬼医,那就更好了。”   说着,转身疾步而去。   韦松虽觉金豪等心怀叵测,恐非晓以大义所能说动,但因师父和金豪乃是多年旧识,故未便拦阻,自行追蹑霍剑飞等,直出东门。   霍剑飞一行才出城门,越发加快步子,飞身疾驰,行约盏茶,来到一座茂密林子前,一齐停身却步。   那精悍老者指着林子,低语了一阵,凌鹏和盛巧云首先窜进密林,金银双钩和霍剑飞,则返身背林而立,分明采取公然拦截之势。   韦松扫目一瞥,见距离林子十丈处,有一片起伏坟地,其中一座高大坟墓,绕以石墙,列以翁仲,建筑得甚是宏大。   于是,身形一掠,悄悄藏入墓后……   这时候,城中偏西一条横街,正缓缓驶出四匹健马和一辆马车。   车上帘幔低垂,看不见里面坐客是谁,辕座上高踞一名魁梧大汉,扬鞭策马,却是傲啸山庄‘追风四刀’老大马异。   其余余腾、赵森、韩立等三人,分跨三匹高大黑马,另一骑白中带金黄花斑,鞍上傲然坐着“追魂学究”金豪。   才出横街,马异忽然勒住皮缰,眼角疾扫左右,斜倾过身子,向旁车而行的追魂学究低声道:“师爷,看情形有些不对……”   追魂学究目光不瞬,眉头不扬,只冷冷说了一个字:“走!”   马异抖一抖缰索,双辕马车重又驶动,循着大街,缓缓向东门行去。   车辆行得虽慢,但街上行人,好像都知道这辆双辕马车不好招惹,车未驶近,人群已纷纷向两恻檐下闪让,许多人交头接耳,遥对马车指点不休,有几名身份神秘的彪形大汉,则远远缀着车辆行动,一个传讯一个,抢先向城外递报。   这情势已经十分显明,他们这辆马车,早已落在严密的监视之下了。   马异看在眼里,惊在心头,一阵头皮发麻,情不由己,又收缰勒住两匹健马。   “师爷……”   追魂学究金豪未等他下面的话出口,锐目一聚,径自冷冷又吐出了一个字:“走!’马异和其余三刀个个把心一横,吆喝一声,一齐抖缰驱马,四骑一车,顿时如春雷遽发,风驰电奔起来。   才到街头转角处,突然从人群中飘身闪出一个人,轻轻落在街心。   接着,一声轩朗道号震耳送到:“无量寿佛……”   那人一身羽衣,随风飘拂,手腕疾探,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扣住了马口卸铁,两骑马同时受惊,“嘶事事’连声长鸣,八蹄蹭蹬,居然顿止了下来。   马异骇然惊叱,扬起手中长鞭,便想直抽下去。   那羽衣道人精目一注,含笑道:“马施主别来无恙?”   马异这才认清道人面庞,高举的马鞭,立即无力地倒垂下来,同时恭敬地欠身为礼,叫道:“原来是南岳百练老前辈。”   百练羽土松了辔口,向追魂学究金豪稽首道:“金施主还识得故人么?”   追魂学究双眉微皱,策马上前.抱拳一拱,皮笑肉不笑干嘿了两声,凝色道:“多年故交,焉能不识,但仓促过于道途,无法落马叙旧,尚望道长见谅。”   百练羽士淡淡一笑,道;“萍水相逢,便是有缘,金施主何事匆忙如此?”   追魂学究又乾笑两声,道:“小弟受命赶返傲啸山庄,时日紧迫,难以久留,他日有暇,再到南岳造访,畅诉旧谊。”   把头一歪,暗暗向马异递个眼色,沉声道:“还不快走,延误时刻,庄主怪罪下来,谁人担待。”   马异会意,正要扬鞭驱车,不料百练羽士脚下斜退半步,单掌一亮,一股无形暗或漫涌而出,竟反将马车硬生生*退数步,仍然含笑说道:“贫道鲁莽拦路,并非蓄意阻挠,只为有几句肺腑衷言,欲与金施主一叙,施主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追魂学究见他施展出“玄门隐形罡气”,竟能力拒快马,一拂之力,硬生生推开了一辆重逾数百斤的马车,心里倒不禁迟疑惊愕不已。   他乃是城府深沉之人,念头一转,也就堆笑道:“道长豪迈如昔,足令人欣慰,若非责任在身,少不得要与故人盘桓几日,奈何食人之禄忠人之事,金某也有一肚子说不出的苦衷,忝在知交,愿能得邀曲谅,就感激不尽了。”   百练羽土哈哈大笑道:“闻金施主受聘傲啸山庄,相辅康大侠,忠心耿耿,激人钦仰,今日一见,果然传言不谬,贫道不敢因私废公,只想动问一句,敢问车中之人是谁?”   金豪脸色立变,阴沉沉一笑,道:“道长这话问得好怪,难道疑心咱们车中竟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百练羽士微笑道:“施主请恕贫道唐突,贫道虽不敢妄测车中系何人何物,但据城中风闻,金施主近日在东岳之麓,黑龙口左近,获得一份罕世难觅的宝贝,万毒教和各方武林同道,莫不想攫为已有,不知这话确不确实?”   金豪神情一震,反问道:“要是此讯属确,道长是否也有意起一次贪念呢?”   百练羽土朗声笑道:“出家人最信吉人天相,福缘随份,不可强求的道理。”   金豪也笑道:“既然如此,道长又何必查问车中事故?”   百练羽士笑容一敛,正色道:“贫道虽久戒嗔贪之念,但万毒教徒,势力遍布天下.金施主已在城中露了眼,难保无人见‘财’起意。”   金豪眉头一扬,冷哼道:“傲啸山庄也不是畏事之人,他们要是有胆量,金某倒欢迎来试一试。”   百练羽士目注金豪,默然片刻.长叹一声,道:“金施主豪气干云,既然如此,贫道就算多嘴了。”   说着,侧身让路,俯首低声道:“趋吉避凶,吉人天相,金施主多多谨慎。”   金豪面上登时流露出一抹愧色,但转瞬间又恢复了常态,傲然抱拳道:“金某自信,还没有人敢在金某人头上动土,多承道长关注,乖村之处,改日定当登门领责。”   一挥手,四骑一车,绝尘而去。   车辆才驶出丈许,突听得街旁人丛发出一阵惊“噫”的轻呼,金豪回头张望,就在这转瞬之间,已不见了百练羽士的人形。   他心头一阵暗惊,但却并未停顿,领着车马,径行出城。   追风四刀分别在马车左右护卫着,目光不住向前方搜索,一路出了东门,这才约略放了一半心。   出城之后,折向东南,渐渐驶近了那片密林。   追魂学究金豪目光如炬,远远已望见林子前挺然伫立的四条人影。   但他艺高胆壮,并未过分惊慌,只低低嘱咐了四刀几句。车辆速度减缓,自己却当先纵马迎上前去。   临到近处,金银双钩各自翻腕从肩头摘下兵刃,向左右跨出三步,恰巧拦住了官道,四目交投,同时低喝一声:“站住。”   追魂学究见仅是四个并不扎眼的后辈,忍不住肚里暗笑,缓缓勒住坐马,傲然间:“孩子们,要剪径吗?”   霍剑飞扶正腰际长剑.移步迎上前来,俊目一瞬,冷冷问道:“你就是追魂学究金豪?”   金豪大笑道:“好孩子,既知老朽贱名,犹敢拦路图谋不轨,你的胆量真不小。”   霍剑飞显然不惯斗口,脸上一红,用手指了指马车,沉声道;“咱们奉教主令谕,追缉逃犯,你那车上可有袖手鬼医艾长青吗?”   金豪朗热点点头,道;“不错,你虽然胎毛未褪,目光胆识已算得上选之材,老朽不必骗你,但是,凭你们几人,敢情还想擅动老朽的车从?”   霍剑飞颔首道:“艾长青从本教皖南分舵脱逃,教主严令缉捕,既然落在你手中,从速交给咱们,本教念在傲啸山庄行径尚知收敛,网开一面,免究劫掠人犯之罪,这是本座体教主德意,屈予成全,希望你知道好歹进退。”   金豪哪把他一个年纪轻轻少年放在眼中,闻言仰天大笑,道:“孩子,你说这话,不怕回去被爹娘打你的屈股,责你一个狂妄放肆,目无尊长的罪名不成?”   霍剑飞面色一寒,冷叱道:“本座不惯嘻笑,希望你识趣一些。”   金豪存心要戏弄他一番,仍然笑道:“好个大言不惭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言语如此放肆?”   霍剑飞冷冷道:“本座霍剑飞。”   金豪“唔”了一声,故作思索之状,好一会,才笑着摇摇头,道:“可惜老朽在江湖中闯荡了半辈子,怎么没有听过你们霍剑飞这份名号,你家里还有大人没有……”   一句话未说完,早激起霍剑飞满腹怒火,猛可间一抬左脚,身形电闪欺上,“呛!”龙吟声起,银虹飞射,长剑已出鞘横飞而到。   金豪见他上步出剑,手法都非同凡俗,心中微怔,冷冷声中,左手已迎面拂了出去。   他满以为凭自己深厚内力,这一拂之力,何止千斤,眼前这小辈纵然了得,怕不也要震他一个筋斗。   哪知一时轻敌,竟招来一场横祸。   说时迟,那时快,追魂学究劲力甫发,却见霍剑飞肩头一倾,身形半侧,剑锋贴地掠过,早扫中金家坐骑两只前蹄。   那马负痛,惨嘶一声,双蹄一跪,竟将追魂学究从马上硬抛了下来。   追魂学统连忙提气翻纵,凌空一个筋斗,飘开四五尺,脚下尚未站着实地,脑后金锋破空之声又至。   他愫然大惊,忙不迭一式‘怪蟒翻身’,右手疾探疾扬,从袖中迅疾抽出他那随身不离的旱烟袋来。   烟旱横举,剑锋直劈,蓦然间,一声金铁交鸣脆响,火花四溅。   霍剑飞剑势微滞,脚下一沉,昂然未动,追魂学究金豪却因身在空中,仓促应变,一时拿桩不稳,竟踉跄倒退了两三步之多。   这一下,远处的“追风四刀”不禁大惊失色。   金银双钩扬声大笑,道:“好一个名震天下的追魂学究,原来也只是浪得虚名之辈。”   金豪定住身子,心里又惊又羞又怒,一声震耳大喝,倒提旱烟袋飞身反扑了上来。   霍剑飞横剑叱道:“本座念你一身修为不易,不为已甚,剑下已留情面,你再要不识进退,今日此地,就是你葬身之处了。”   追魂学究气得仰天长啸,怒骂道:“无知鼠辈,今日姓金的如容你脱出手去,从此武林中没有金豪这个名号。”呼喝未已,旱烟袋已谩空笼罩了下来。   霍剑飞冷哼一声,振剑相迎,刹时间,两人各展绝学,人影闪现,豪芒纵横,缠斗在一起。   金银双钩和那精悍老者互相递个眼色,三条人影飞纵而起,径扑那辆马车,余腾等三人慌忙弃马拔刀挡住,捉对厮杀起来。   一时间,刀光钧影,激战如火。   金银双钩乃祁连鬼叟嫡亲儿子,一身武功全由韩婆子亲授,实在追风二刀之上。四柄钩飞舞起来,霍霍风生,余腾赵森奋力迎战,渐渐吃力,那精悍老者使一柄鬼头刀,和韩立互拼,倒恰好势均力敌,难分胜负。   场中刀光剑影,坐在车辕上的马异,却心急如焚。   他眼见余腾和赵森已不是金银双钩敌手,如不出手助战,只怕难以支撑过百招以上,要想拔刀相助,又担心车辆有失,而且追魂学究在未动手以前,早就密嘱他无论如何,必须保护车辆,不许擅自出手。   眼看激战了半盏荣光景,余腾和赵林已然破绽百出,显得狼狈不堪,但另一边金豪和霍剑飞各以快招抢攻,金豪仗着身上有一件“七彩宝衣”可以放手施展,时间一久,竟反败为胜,抢占上风,霍剑飞正一步步向密林边退后。   马异结义情重,见四下并无其他敌人,一声断喝,也撤刀跃离了车辕,出手三战金银双钧。   如此一来,情势才算稳定下来。   然而,场中众人只顾拼死血战,谁也没有料到那辆载着‘神手鬼医”艾长青和鲁克昌的双辕马车,却在此时无人驾驶,居然缓缓向西方移动着。   车辕上空无一人,四周也不见万毒教徒众掩近,可是,那车上次缰,却不时轻轻抖动,马匹顺着缰索所带,正缓缓转回头,向城中驰去。   追魂学究金豪因为有宝衣护身,正反败为胜,*得霍剑飞连连向林边倒退,偶尔回头,望见马车已驶出数丈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他力实右臂,一连几招全力挥出,迫退了霍剑飞,扭头扬声喝道:“马异,你在干什么?”   微一分神,猛觉林中一股略带轻微低啸的破空之声,飞袭而到。   尖锐之声,必是暗器。金豪自恃‘七彩宝衣’刀剑难伤,连头也没回,反手一烟袋,疾砸了过去。   那知烟袋一触那袭来暗器,“啪”地一声脆响,登时火焰四溅,手腕和肩背等处,同感一阵灼痛。   追魂学究大惊回顾,整条右臂上,已满布碧绿火焰,着肤奇痛难挡,不觉骇然脱口失声:   “啊!霹雳毒梭一”   不久之前,他才用“霹雳毒梭”烧死青城掌门人乙真道长,此时一见毒火业已沾身,哪能不惊骇欲绝。   追魂学究当机立断,仰身倒射出两三丈,松手弃了旱烟袋,左掌竖立如刀,咬牙向自已右肩砍了下去。   他深知万毒教这种毒梭爆裂出来的火焰,只要沾到皮肤上,毒性便直透内脏,万无生理,既已不慎失手,唯一自救之途,只好自断一臂,尚可留得性命。   掌沿落处,‘克嚓’一声响,整条右臂已齐肩而断。   金豪痛得时牙切齿,正待运功封血,觅机抽身,忽然,身后有人冷冷发话道;“姓金的,还认得咱们吗?”   金豪闻声疾旋,一望之下,不禁一怔,原来身后并肩站着一男一女,每人手中还系着~支‘霹雳毒梭’,竟是凌鹏和盛巧云。   追魂学究切齿咋声,恨恨道:“鼠辈错开今天,金某必叫你们死无葬身之所—一”   凌鹏嘿嘿冷笑道:“金师爷这话,未免太一厢情愿啦,前在岳阳,拦路羞辱之仇,唾面戏侮之恨,咱们今天都要跟师爷算一算了。”   说着,双手齐扬,两枚毒校又电射出手。   追魂学究心胆已落,不敢硬接毒梭,身形疾转,顿足向林中掠去,不料人才离地,却听霍剑飞一声清叱:“回去!”剑锋随着叱声挥到,直取头顶要害。   金豪一口真气才提到一半,危忙中缩颈、躬身,硬生生横移数尺,只觉头上一凉,大块头皮连着发髻,竟被霍剑飞一剑削落。   可怜他一世英雄,竟被三个年轻人*得断臂负伤,狼狈不堪,身形落地,一连踉跄了三四步,鲜血顺着面颊滴落下来,几乎成了一个血人。   那两枚‘霹雳毒梭’在他身侧尺许处飞过,不歪不斜,直向追风三刀打去,金银双钩,一齐撤招跃退,爆袭之声随起,三刀身上,已被火激沾染,一个个惨叫着倒在地上翻滚痛嚎,瞬息间,烧得焦头烂额,横尸遍地。   追魂学究见了,长叹一声,眼中热泪纷落,惨笑道:“因循果报,分毫不爽,姓金的今天认命了。”   俯身地上拾起旱烟袋,钢牙一挫,凌空向那精悍老者扑去。   他已存必死之心,毫无顾忌,单臂贯足真力,搂头一烟袋,‘哨’地一声大响,那精悍老者鬼头刀竟被砸落,方一错愕,被金豪飞起一腿,正瑞在前胸上,闷哼了一声,震飞出四丈以外,眼见活不成了。   追魂学究横握旱烟袋,喘息着向韩立道;“老夫替你断后,速逃返庄,归报庄主,就说金某人一条性命,已抵得过他当年赠宝之情……”   韩立泪如雨下,哽咽道:“师爷,你老人家虽负重伤,破围脱身,并非绝望,小的愿随你老人家奋力脱困,生则同生,死则同死。”   金豪怒目道:“胡说,老夫闯荡江湖数十年,岂能学那临危苟活之人,纵得生命,何颜见天下英雄,你别坏了老夫一世英名,快去吧!”   韩立不敢再争辩,但抬头一望,四周已被金银双钩、霍剑飞、凌鹏、盛巧云等五人团团围住,事实上,想走已经不可能了。   金豪怒吼一声,道:“拼着老夫一命,天下谁能拦阻得住?走!”   “走”宇出口,烟袋一举,奋力向霍剑飞疾挥而出。   凌鹏等五人之中,武功以霍剑飞最高,他舍弱攻强,出手先攻霍剑飞,正是抱定“射人射马,擒贼抗王”之心,全力作最后一拼。   果然,霍剑飞见他遍体浴血,猛扑过来,心里暗自一寒,竟不愿硬接,虚晃一剑,闪身侧避。   金豪一招占了先机,蓦地厉声暴喝,旱烟袋就势一阵泼飞盘打,荡开重围,抢步而出……   但他出得重围.正待回头看看韩立住来没有?身形才转了一半,耳边已响起韩立惨叫一声……   追魂学究虎吼一声,自身重又闯进重围中,一望之下,韩立已颓废倒地,全身上下,尽是剑伤钩创,左胸被划裂开一尺多一道伤口,无力望着金豪,喃喃道:“师爷,师爷!”   金豪见此情景,狠狠向地上“呸”了一口唾沫,仰天长啸道:“天意如此,何能强求。”   烟袋疾转“噗”地敲落在自己天灵穴上……   ------------------------------------------- ----- 第四十三章 见死不救 韦松躲在墓后,所有惨烈经过,莫不亲眼目睹,只看得双拳紧握,浑身热血沸腾,若非百练羽士曾经告诉他“决不可出手”,早已要冲出去了。   追魂学究力战无功.羞愤自尽的刹那,韦松心中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双手一按墓头,便得长身而起……   突然,一个声音起自身后,冷冷道:“冷静些,你忘了岳阳谗言之仇和傲啸山庄夺书之恨了吗?”   韦松猛回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墓墙后已多了一个人,竟是西漠异人檐迦耶弥。   他激动地拱拱手,道:“老前辈,仇恨虽有,怎能见死不救?”   檐迦耶弥举手一指,冷笑道:“见死不救的,并非你我而已,你看看林子边站的是谁?”   韦松循他所指方向扬目望去,一见之下,只惊得险些脱口叫出声来。   原来密林之前,正负手仁立着一个身着锦衣的老人,说来令人难信,竟是赫赫“傲啸山庄”庄主,号称“宇内一君”的康一苇。   从他悠闲神情看来,显然已立在林边不少时候了,但他目睹自己手下一个个浴血奋战,惨遭杀戮,竟然毫无愤怒激动的表情,负手遥立,好像是在观赏一幕动人的戏剧一般。   这时候,追风四刀和金师爷都已经相继丧命,霍剑飞等调息一阵,这才发觉那辆载着‘神手鬼医’艾长青和鲁克昌的马车已经失去了踪影。   金钩韩定山惊呼道:“咱们拼死战胜,车辆却不见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凌鹏笑道:“方才金豪授首之时,曾向马异叱呼了一声,老贼准是命他松断缰索,让马匹自行滑驶离开,想来总在近处,等一会大家分头去寻,不难寻去。”   霍剑飞道:“加此说来,事不宜迟,大家快些寻找……”   凌鹏突然沉声道:“且慢!”   俯身将金豪尸体上衣衫抓住,一把扯碎,裂帛声中,忽地光华耀目,众人眼前都觉一亮。   盛巧云连忙奔上前去,用手抚弄着金豪贴身所着那件光华闪射的衣服,无限惊羡地喃喃道:“啊.!咱们几乎忘了这件七彩宝衣……”   凌鹏一掌将她推开,寒着脸道:“走开,七彩宝在乃稀世珍品,咱们必须呈献教主,谁也别想私自占有。”   盛巧云红着脸道;“我又没有侵占之心,你干嘛这样的?”   凌鹏怒目道:“贪婪之念,人皆有之,不管你心里怎样想,反正这东西谁也不能动。”   说着,目光缓缓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大有示威之意。   霍剑飞晒笑道:“凌兄之意甚好,稀世奇珍,自该呈献教主,咱们索性连尸体一起带回华阴,也算大功一件。”   金银双钩也异口同声道:“有理,咱们就这么办……”   凌鹏抢先一把抓起金豪尸体,负在肩上,阴笑道:“般运尸体,呈献宝物之责,凌某义不容辞,大家休再耽误,现在就去寻那马车要紧!”   众人见他卑鄙之态,个个心中都感不悦,但为了同为一教之人,又不便当面讽刺他,霍剑飞和金银双钩各自冷笑一声,一齐举步向林侧走去。   孰料众人身形甫动,忽听有人发出一声冷哼,阴森森说道:“怎么样?就这么容易走了?”   霍剑飞等猛可旋身反顾,只见林子前负手立着一个锦衣老人,神情威猛,气度不凡。金银双钩早已脱口惊呼:“康一苇……”   傲啸山庄庄主冷冷一笑,道:“不错,正是老夫,各位都系名门出身,与傲啸山庄无仇无恨,今日截老夫门下,劫取至宝,只怕有些说不过去吧?”   凌鹏见康一苇亲自现身,心里早已发毛,趁霍剑飞等跟他对话的时候,悄然退后几步,低声对盛巧云道:“你替我挡住前面视线,一旦动手,就用霹雳毒梭挡上一阵……”   盛巧云道:“为什么?”她记起方才被凌鹏叱喝之事,尚在愤愤难抑。   凌鹏道:“这件七彩宝衣乃天下至宝,咱们不能让它落在别人手中,必须赶快解下来。”   盛巧云冷冷道;“护送呈献宝衣,是你义不容辞的事,我呀,帮不了忙。”   凌鹏急道:“傻瓜,你我已是夫妻,还分什么彼此,先将宝衣取下来,万一他们……你懂了吗?”他一面说着,一面便开始躲在盛巧云身后,动手从尸体上解那宝衣。   盛巧云本不欲替他掩护,但被那“夫妻”二字所动,想想自己肚里这一块肉,满腔怨气,尽化乌有,擎着双剑,果然替他挡住了正前方。   这时候,霍剑飞等人已和康一苇对面相持,金银双钩素知康一苇功力超凡,护手钩早已撤在手中,霍剑飞虽然自恃三圣岛绝学,但因康一苇号称宇内一君,名声不在三圣之下,也戒备地举剑凝注,准备一场血战。   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凌鹏和盛巧云业已另存歹念。   凌鹏匆匆解开尸体上的七彩宝衣,刚将宝衣取到手中,那耀眼光华,却被康一苇瞥见,厉喝一声,道:“大胆小辈,还不住手!”脚下一迈,直冲了过来。   金银双钩和霍剑飞只当他是对自己出手.不约而同疾展兵刃,四柄钩一支剑,同时舞起漫天寒芒,反迎面上。   康一苇不愧一代枭雄,冷笑声中,左袖一拂,发出万钧真力,硬生生震开了四辆长钩,右手攸缩暴仰,五个指头,竟探人霍剑飞剑幕之内,一式“火中取粟”,径扣他的剑身。   这一招用既霸道,又惊险,错非是名震武林的“宇内一君”,别人天胆也不敢尝试。   剑光钩影被他一拂一抓,陡然尽敛,金银双钩身形不稳,踉跄斜冲三四步.被康一苇飞起足尖踢中“志堂”死穴,双双扑倒,霍剑飞虽极力稳住身体,但手中长剑,却被康一苇两个指头紧紧挟住。   两人各运内力夺剑,同时一声轻嘿,“铮”,长剑竟被硬生生齐柄扭断。   康一苇冷笑道:“这是你自寻死路,休怪老夫手辣。”双掌一搓,嗤嗤连响,半截断剑在他掌中尽成碎屑,紧接着,掌心疾翻,一蓬亮晶晶的碎钢,化作飞雨,向霍剑飞全身射去。   这时候,两人相距只在咫尺之间,霍剑飞夺剑受挫,已知不妙,待要闪退,迎面千万缕劲风扑射已至,迫不得已,舞动左掌,护住胸腹要害,身形仰射倒纵,退开丈许。   饶是他退得快,双腿和肩押等处,已被剑芒击中不下三四十处,霍剑飞脚落实地,又痛得就牙咧嘴,额上冷汗如雨。   康一苇一击得手,就势双掌齐推,蓬地击中霍剑飞胸腹要害,当场喷出一大口鲜血,尸体栽倒,康一苇大袖一抖,身体凌空拔起,径向凌鹏扑了过来。   盛巧云见霍剑飞和金银双钩都在一招之下落败惨死,心胆惧裂,一横心,扬手打出一枚“霹雳毒梭”。   但康一苇却不是金豪,她毒梭才离手,一股无形罡气,已搂头压到。   那毒梭在她头顶不足三尺的空中爆裂,毒汁反洒,立刻沾了她一头一脸,衣衫秀发上,顿时燃起熊熊碧火。   盛巧云惨叫一声,弃了兵刃,双手掩面满地翻滚,一声声惨厉呼叫,慑人心弦。   康一苇身形并未沾地,凌空一个折转,蓦地向上再腾升数尺,右臂疾吐,仍然向凌鹏头上抓了下来。   凌鹏那敢硬接,吓得把一件七彩宝衣向身上一裹,颈脖一缩,抹头便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陡然,一条人影斜刺里疾掠过来,凌空一掌,硬生生将康一苇震退,同时双足弹起,‘蓬’地踢中凌鹏背心。   凌鹏惨叫一声,倒地一连三四个翻浪,七彩宝在脱落地上,竟被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抓起,破空而去。   康一苇大怒,厉叱道:“鼠辈,往哪里走!”二次腾身追扑,终于迟了一步,两人一前一后.渐渐远离了那片密林   曰   口   回   第二天傍晚,暮色初布,一辆马车,风驰电奔抵达云崖下。   车辕上跃下老少二人,从车厢中扶出另外一老一少,那年纪大的,一脸木然神情,少年却垂头丧气,显得无精打采似的。   驾车少年正是韦松,回头对百练羽土望了一眼,道:“师父,看艾老前辈这情形,好像心里的气闷越来越重,他老人家这样,还能替慧心师妹治病吗?”   百练羽士叹道:“这只有看她福缘如何了,为师在商城时,趁金豪不备,潜入车厢中,偷偷解开他们穴道,那时他神志尚称清楚,怎的回到这儿,反倒糊涂起来了。”   韦松又目注鲁克昌道:“金豪他们没有对他老人家用过什么手脚吗?”   鲁克昌仍是低垂着头,好一会,才道:“手脚倒未施展,据我猜,艾老前辈必是在马车潜离那片密林之时,从车厢中望见林边血战情形,才引发了心中积闷之情。”   百练羽士颔首道;“此言颇有见地,其实金豪虽投靠傲啸山庄,为人却忠耿异常,在武林中名望也不低.不意竟死在凌鹏等小人手中,实堪感叹。”   他一面用啸音向崖顶送讯,一面拍拍鲁克昌肩头,又道;“你也不必把些微挫折放在心上,以金豪之能,别说是你,便换了松儿,也未见得能护卫住一个老年人全身退。”   鲁克昌点点头,低头没有再说什么。   韦松却喟叹道:“松儿最不明白的,就是康一苇为什么目睹追风四刀和金豪, 却不及时援手,这是什么道理呢?”   百练羽士道:“康一苇用心阴森,他这样做,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韦松讶道:“一石二鸟?松儿却不懂。”   百练羽士叹道:“太简单了,他当初在黄山暗算你的时候.少林青城二派掌门乃是证人,但真正知道他全部阴谋的,却是追风四刀和金豪,如今他先利用金豪杀了青城掌门,嫁识于万毒教。又借刀杀人,使金豪等丧命在万毒教手中,这一来,正道中人和万毒教势成水火,但却误以傲啸山庄为友,他不但可以从中渔利,那一部逆天秘录,也名正言顺永久归他所有了。依为师看来,昨日要不是为了那件七彩宝衣,康一苇决不会现身出手。”   正说着,崖顶藤篮已降落下来。   百练羽士师徒分两次登上崖顶,才走到茹恨庵正厅门前.却听厅中扬起一阵大笑道:   “杂毛回来啦,快进来喝酒。”   韦松一听那人声,心中一跳,喜得三步并两步飞奔而入,叫道:“神手老前辈……”   厅中济济一堂,坐得满满地,其中果然有神手头陀和东方莺儿姐弟。   小虎子含笑起身相迎,莺儿却侧身而坐,玉面微红,眼角偷掠心上人,说不出的羞喜娇媚。   神手头陀一把拉住韦松,目光在他脸上身上仔细打量一阵,神色忽而惊喜,忽而阴沉,看罢之后,蓬地坐回椅上,两眼向天,道:“咱们这趟长白山果然是白跑了!”   东方小虎笑道:“韦大哥福禄深厚,功力得复,咱们就是再跑十趟关外,也是值得的。”   神手头陀摇头笑道:“虽是白跑,于心亦安,天幸你一身武功得以恢复,可是,你们哪里知道咱们在关外的苦处,我和尚这双腿,差点被莺儿丫头催促跑折了,未寻到龙涎石乳之前,整日价*着和尚满山遍野乱转,好不容易找到了,又*着日夜急赶回来,只恨不得长一双翅膀才好……”   东方莺儿腰肢一扭,低嗔道:“和尚伯伯,你再说!”   全室之人尽都哄笑,韦松双颊微热,偷眼望去,恰好东方莺儿也偷偷溜过眼光来,四目交投,彼此都心头一震,一齐垂下头去。   百练羽士正色道:“龙延石乳能治疗散失真力,不知能不能医治神志昏乱之人?”   神手头陀也渐渐笑意收敛,问道:“你的意思,是慧心……”   百练羽士道:“慧心一身剑术,尽得乃师真传,乃剑圣武学唯一传人,方今三鬼二度出世,要是不能赶快治好她的病,只怕……”   神手头陀接口道:“只怕什么,只怕灵药治不好她的病,但能治好,我和尚还会吝惜不成?走,咱们这就去试试。”   和尚是火爆性子,说做就做,但刚刚站起身来,却被百练羽士拦住,笑道:“龙涎石乳虽是天下奇药,却不是能治百病的万应灵丹,是否能用,须先问一问鬼医才行。”   于是,韦松立即和东方小虎扶过‘神手鬼医’艾长青,头陀凝目一望,只见艾长青神情木呆,两眼发直,要他站就站,要他坐就坐,简直就跟白痴一般。   神手头陀眼中泪下,叹息道:“艾老儿,都怪我和尚害了你,你心中觉得还好吗?”艾长青嘻嘻笑道:“有什么不好?吃得下,睡得着……”   神手头陀心里暗惊,又道:“低能看得开,便是福份,大嫂惨死,我和尚必然替你报仇。”   艾长青道:“报什么仇?你找我报仇,我去找谁报仇?”   神手头陀一怔,望望百练羽土.黯然住口,再问不下去了。   百练羽士拉过一张座椅,在他侧面坐下,含笑问道:“艾施主乃是绝世神医,定然知道龙延石乳的妙处,咱们想送你一瓶,你看好不好?”   艾长青神色淡漠地道:“龙涎石乳有什么了不起,别说一瓶,就是十瓶,我姓艾的也吃得下去。”   百练羽士又道:“那东西能够随便吃么?”   艾长青冷嗤道:“它又不是牛粪马尿,为什么不能吃!”   “虽然吃得,但不知能不能治病?”   “既然能吃就能治病!”   “但是,病状各有不同,药物用错,反足致害,不知龙涎石乳是否有害?”   “管它有没有害,吃了是死,不吃也是死,与其饿死,不如毒死。”   百练羽土问来问去,见他信口胡说,语无伦次,明明一派疯语,不禁顿感沉重。   神头陀长叹道:“看情形,心志昏迷,不在慧心之下。”   众人都被这沉闷之情感染,人人凄然垂首,默默无言。   神手头陀忽然挥手要韦松将艾长青扶去卧室休息,脸色凝重地道:“咱们历尽艰辛,寻到龙诞石乳之时,曾见那产生石乳洞穴四周十里以内,草不枯萎,生气尽失,可见地中灵气,全被龙诞石乳吸取殆尽,这东西之珍贵,决不在千年参王之下,为今之计,只好冒险一试.不如将龙诞石乳分成两份,一半喂给慧心,一半喂给艾老化,能否治得好他们的心病,只好看他们自已福份如何了。”   百练羽上沉思良久,毅然道;“依我之见,不如分为三份。”   神手头陀诧问道:“谁还需要龙涎石乳?”   百练羽士笑道:“这东西是否能治神志昏失,尚不可知,但治疗真气散失,却是绝对有效的,你为松儿疗治毒伤,失去一身内力,难道不该分服一份么?”   神手头陀猛可从椅上跳了起来,指着百练羽士的鼻子骂道;“杂毛,你当我和尚千里跋涉,为的竟是自己?如此心胸,咱们枉自相交数十年,从此一刀两断,割袍绝交,谁再将双奇并称,和尚扭下他的头。”   百练羽士平平静静答道:“绝交之事,贫道决不勉强,但龙涎石乳,你却非服下一份不可,这是松儿的心愿,井非贫道之意。”   神手头陀厉吼道:“管他是谁的意思,和尚不吃,谁能相强?”   百练羽士正色道:“你若不吃,贫道拼着破脸,也要灌你一大口。”   神手头陀疾退几步.一探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玉小瓶,顿时满室异香弥漫,他高举小瓶.怒目叱道:“谁敢相强,我和尚索性毁了它,管他娘的龙涎屁诞,大家别吃,就当咱们白去长白山玩了一趟……”   正相持不下,忽地,刺猬唐雁飞步奔了过来.气急败坏叫道:“韦兄! 韦兄!有人找你——”   众人齐都一怔,暂时定下神来,百练羽士急问:“来人是谁?现在何处?”   唐雁喘息着道:“晚辈不识那人,也未敢冒然放下藤篮,远远望下去.似觉来人不像中原人,手中抱着一件彩光四射的衣服,好像功力很高……”   百练羽士骇然一惊,道:“是西域异人檐迦耶弥,快些接他上来。”   唐雁返身疾奔而去,百练的士对神手头陀笑道:“服药之事暂时从缓,此人声誉不在你我之下,须得同去迎他一迎。”   百练羽士和神手头陀领着韦松以及一群男女英雄,亲自赶往崖边,才穿过竹林,唐雁已领着一个黑衣怪人飘然而至,果然正是檐迦耶弥。   众人急忙见礼致候,迎接檐迦耶弥返回茹恨庵,叙礼方毕,檐迦耶弥正色立起身来,高举着那件夺自追魂学究金豪尸体的‘七彩宝在’朗声道:“在下化外之人,不悉礼数,来得鲁莽,诸位休怪。在下此来有两桩事,和一个不情之请,尚盼韦少侠和各位同道多多海涵。”   百练羽士接口笑道:“檐迦施主有何赐教,只管直言。”   檐迦耶弥首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前次在岳阳,在下曾与百忍师大有过一面之缘,惜乎人微言轻,竟未能阻止洞庭惨祸,私心终日耿耿难遣,今日此来,乃欲向师太神灵,聊表追祷薄意。”   徐文兰连忙起身,裣衽答礼,垂首道:“晚辈谨代先姑母,敬谢老前辈垂注。”   檐迦耶弥又道:“万毒教肆虐,三鬼出世,武林祸乱方兴,韦少侠应运显露,得天独厚,既承南北双奇教养,又得东海三圣成全,今后武林重责,尽在少侠双肩,在下此来第二桩心愿,乃是呈送这件七彩宝衣,希望它能为韦少侠力挽狂澜之时,有所仰益之助。”   韦松听了这话,慌忙起身拱手谦谢道:“晚辈何德何能?万不敢当此厚赐。”   檐迦耶弥笑道:“在下还有一桩不情之请,尚难出口,少侠拒此薄礼.是要我不必再提下面的请求了?”   韦松自是不难猜解他的“不情之请”是什么?一时迟疑难决,只好回头去望师父。   百练羽土颔首道:“既是檐迦老前辈盛意,长者赐,不敢辞,松儿,你就拜领了吧!”   韦松上前两步,单腿一屈,恭恭敬敬从檐迦耶弥手中,接过了那件七彩宝衣。   神手头陀朗声笑道:“心愿说完了,也该坐下来,慢慢聊一聊啦,这样站着,难不成也要咱们做主人的永远站着陪您?”   檐迦耶弥仰面大笑,责然落座道:“久闻大师豪迈之名,今日一见,才知传闻未谬,在下出身边荒,平时足迹未至中原,以致久疏亲近。”   神手头陀笑道:“你说还有个什么不情之请,现在可以说出来了。”   檐迦耶弥轻叹一声,道:“在下对宇内一君康一苇之虚伪无耻,最是鄙夷,此次出手夺取七彩宝衣,引他追赶,就存有要跟他较量一下之心,孰料交手之下,才发觉姓康的一身武学,果非泛泛之辈,尤其他自从由韦少侠手中骗去逆天秘录,连日潜修,已能参悟三圣武学中部分神髓,在下一战,竟不幸落败,险些被他将宝衣夺去。”   他说到这里,语气突然一变而为严肃,又道:“以在下管见所及,万毒教虽然为祸武林.犹不足成事,而康一苇阴险虚诈,一心排除异己,手段毒辣,才是今日武林中最值得忧虑的敌人,诸位抱人溺己之心,行仗义除好之事,在下仰慕无涯,但不知诸位是否也与在下有此同感?”   百练羽士凝容答道:“旋主灼见,因是试论,但此刻康一苇并无恶显露,而万毒教魔焰已张,三鬼出世,祸患更烈,我等实有顾此失彼之感。”   檐迦耶弥避席道:“在下正有一条兼顾之计,并且已越俎代疱,替诸位安排妥当,只要诸位同意在下一个不情之请,此事不难举而定。”   众人闻言,尽都骇然,神手头陀叫道:“什么妙计?快说!何必吞吞吐吐!”   百练羽上忙道:“施主知恩图报一番苦心,我等早已深悉,彼此谊在同道,有话但请直说,只要可行,焉有不推诚与共之理。”   檐迦耶弥感叹道:“道长此言,可谓深知我心,在下何许人,怎敢一肩担天下祸福,唯愿届时网开一面,在下就永世感戴无涯了。”   于是正色又道:“在下已擅自作主,以韦少侠名义,邀约康一苇于三天后相会西岳之顶,各以逆天秘录及这件七彩宝衣为注,一较高低,同时也传檄武林三鬼,相约是日会籍华山,了断两家恩怨,只要华山一战,书少侠能力败康一苇,天下从此太平……”   神手头陀还没听完,早已抢着摇头道:“不行!不行,松儿年轻,怎能担此巨任……”   檐迦耶弥笑道:“在下深知韦少侠已得南北双奇真传,并获三圣绝学,如今功力修为,实已不在康一苇之下,三日之内,在下亦愿将本门不传之秘三招浅薄的指法,相赠韦少侠,此三招指法,虽然说不上举世难匹,但临危保身,绰绰有余,前日在下和康一苇较量时,他曾被在下以同样一招指法,击退三次之多,始终未能破解,韦少侠资质悟性,人中极品,集天下各家之长,难不成真正敌不过康一苇。”   神手头陀被他一番话引发豪气,不觉连连点头,道:“康一苇何足道哉,只是……武林三鬼却是老一辈的大魔头,松儿一人兼敌两方强敌,就难以成功了。”   檐迦耶弥朗声笑道;“武林三鬼,自有在下负责,韦少侠只须全力击败康一苇,便算成功一大半了。”   百练羽士大惊道:“三鬼名震天下,除了当年曾败在剑圣手中,未遇其他敌手,施主千万不要小觑了他们。”   檐迦耶弥却像胸有成竹地道;“在下自当谨慎,不能再危及韦少侠,三鬼一去,万毒教不难一战尽歼,各位只要防备毒物,其余就不必顾虑了。”   正说着。忽然两个人从庵门外一路拖拉着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乃是神志又陷昏乱的慧心,徐文兰紧紧跟在后面,苦口劝阻,慧心只是不听,一面向厅中奔来,一面口里叫道:”别拉我,让我去看看嘛,他真的像不像巧巧?我一定要去看看。”   徐文兰急得粉面鲜红,奋力想挡住慧心,无奈她力大,一路挣扎着奔进厅来。   她一见檐迦耶弥,顿时哈哈大笑,用手指点叫道:‘哈!真是跟巧巧一模一样,有趣!   有趣!”   这突然的变故.众人都未防备,檐迦耶弥乃堂堂一代宗师,竟被慧心当看作灵猿巧巧,岂不是天大的笑话,百练羽士等欲要阻止,已经不及,不觉心里大急。   檐迦耶弥也颇感诧讶,一时没有弄懂是怎么一回事,及待认出徐文兰,才含笑颔首招呼,问道:“这位姑娘是谁?”   慧心做了个鬼脸,笑道:“巧巧,你连我都不认识啦;回头看我不把你关起来,三天不给你花生吃……”   徐文兰连忙一把掩住了她的口,一面尴尬地向檐迦耶弥点头为礼,苦笑道:“老前辈千万原谅,她,就是百忍师大唯一传人,因为师太遇害,一恸而疯,所以口不择言,老前辈休见怪。”   檐迦耶弥目光一亮,霍然道:“什么?疯了!快让我看看。”   慧心尖叫道:“谁疯了?你才疯了呢!巧巧,你真的疯了?从哪里找来一件衣服,居然穿得整整齐齐,想来骗我,哈哈……”   檐迦耶弥忽地探前一步,右手中食二指暴伸暴缩,连点慧心‘天突’、‘眉心’、‘人中’、‘迎香’四处穴道,然后举掌在她背心‘灵台’穴上拍了一掌.沉声喝道:“傻孩子,还不安安静静坐下来!”   说来奇怪,慧心原本嘻闹疯乱之态,竟在他一声断喝之下尽去,果然乖乖在椅上落座,双目低垂,就像一个顽皮的孩童,被大人叱责似的。   檐迦耶弥伸出三个指头,搭在她腕间脉门上,默然片刻,缩手道:“情闷忧积,未能及时发散,一股疑团,长压胸中,气脉虚浮,时停时动,此乃急心疯症,敢问她是否为情所困?   落落寡欢,症状轻时,一如常人,偶一触及伤感,便嘻笑胡闹,却并不昏迷痴睡?”   徐文兰惊呼道:“正如老前辈所说,一点不错。”   百练羽上忙道:“施主倘能治愈她的病,无论师太和贫道等,存没均感。”   檐迦耶弥笑道:“这很容易,但心病还须心药医,不知她喜爱之人,是哪位?在不在此地?”   徐文兰未及思索,接口叫道:“韦表哥,快过来吧!”   韦松只羞得满面通红,一时手足无措,应也不是,不应也不好,显得十二分尴尬。   百练羽士正色道:“松儿,大丈夫何事扭怩?快过来,能救得师妹,一切自有为师替你作主。”   韦松羞愧无地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檐迦耶弥面前。   神手头陀急从怀中取出龙涎石乳,双手递了过去,低声道:“此是和尚历尽艰辛取得的龙涎石乳,不知对她可有用处?”   檐迦耶弥霍地一惊,道:“龙涎石乳天下奇药,能得十滴,在下保她病势立愈。”   众人齐都大喜,东方莺儿急忙去取来一只小杯,将龙涎石乳滴了十滴在杯中,送到檐迦耶弥面前。   那龙涎石乳色作乳白,浓而不粘,一滴入杯,满室弥漫着一片清香。   檐迦耶弥又从身边取出一粒绿色药丸,轻轻溶在石乳之中,将小杯叫韦松拿着,然后闭目运功,提足真气。   刹时间,只听他浑身骨骼不住毕剥作声,脸色呈现一种奇特的血红色,猛可双掌一落,按在慧心左右两处肩并穴上,约过了半盏热茶之久,方才收回手掌,轻轻在她耳边问道:   “你心中之事,我已全知,韦松师兄虽亦有意,无奈你们情如兄妹,自是难以出口,你如愿为他喝尽这杯苦涩难以下咽的东西,便证你诚心爱他,咱们都成全你,你以为如何?”   慧心垂头不语,过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檐迦耶弥又道:“杯中之物,腥苦难吃,但这东西代表你师兄一番情意,你若是吃了一半再吐出来,或是入口味重,不肯下咽,他一气之下,认为你不喜他,从此远走,再也不会跟你见面了,你知道不知道?”   慧心点点头,用一种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答道:“知道。”   檐迦耶弥神色一震,突然然厉声喝问道:“你一定做得到?”   慧心被他喝声一惊,扬起睑来,幽怨地望望韦松,木然道:“做得到。”   檐迦耶弥向韦松示意,沉声道:“快喂她喝下去。”   韦松见她满脸哀怨之色,心中大感酸楚,举杯向她唇边,闭目一送,整杯药液,尽人口中。   别看那龙涎石乳异香扑鼻,敢情被檐迦耶弥加了一粒药丸之后,其味果真苦涩无比,一入口中,慧心双眉一皱,喉中嘤了一声,作势欲吐……   檐迦耶弥连忙一把扣住她粉臂,一手虚疑,准备强灌,一面却大声喝道:“不准吐出来,你要是愿意韦师兄跟你长相厮守,就赶快把药咽下去,快!”   慧心好像含着一口毒液,双眉紧皱,举目四顾,目光所及,尽是关切焦急之容,徐文兰和东方莺儿更一左一右揽着她,不住在她耳边催促道:“好妹妹,快吞下去。”   慧心迟疑片刻,终于一仰粉颈将药液咽了下去。   檐迦耶弥松了一口气,笑道:“龙涎石乳本无异味,但那粒药丸,却系在下师门穷五年之久,采集边荒一种稀世异虫‘九玲珑’心肺提炼而成,‘九玲珑’产于沙漠腐尸之侧,百里难觅一只,大不盈寸,所取心肺,至少须千只以上,方足提炼一丸,最能导气明心,只是其味腥膻苦涩,难以入喉。”   徐文兰道:“早知如此难吃,何不用强,制住她穴道?”   檐迦耶弥正色道:“不,但凡灵药,其性必猛,必须她自动吞服,胃腑方能承受,药力方能发散,若是用强,体内抗力自生,反易坏事。”   神手头陀笑问道:“阁下查症下药,不啻行家,咱们另有一位病人,也因积愤难地,陷入痴迷,索性请你一并替他看看可好?”   檐迦耶弥欣然承诺,道:“这位姑娘服药后约过三个时辰,必然腹痛见汗,须使泻去积淤,通气引力,便可痊愈了,病愈之后,韦少侠还要多多体贴她一些,不可再令她气恼,在下尚有三日逗留,愿为诸位薄尽绵力。”   众人扶走慧心,重又将艾长青迎入厅中,让檐迦耶弥细看病状。   格迦耶弥检视一番,笑问道:“此症状况轻微,不过伤忧过度,加以秉性孤僻,烦闷内结,形于言止,不必医治,只消五滴龙诞,好好调养百日自然就好了。”   百练羽士稽首谢道:“施主明断,令人佩服,但贫道尚有一事不明,意欲请教……”   檐迦耶弥道:“不敢,道长请直言。”   百练羽士道:“我等但知龙诞石乳可使真力散失的人重复武功,但却不知应该如何使用?   以及要多少份量?多少时间?寸能有效?”   檐迦耶弥说道:“是哪一位丧失功力,竟须借重龙涎石乳?”   百练羽士笑道:“是一个固执古怪的人,他虽有旷世奇药,却不肯服用,贫道想他必是不知使用之法,故尔动问施主……”   神手头陀不等说完,早已大声吼道:“杂毛,你胡说。”   百练羽士腕肘一抬,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扣住他‘曲池’穴,同时食指疾出,点住了头陀穴道,然后笑对格迦耶弥道:“这是世上最粱傲不驯的病人,若不用强,他是不肯吃药的,施主务须烦神为他诊治一下。”   神手头陀无法动弹,气得破口大骂,檐迦耶弥问明经过,大感钦服,抱拳道:“大师父如此胸襟,确嫌流于固执,方今武林祸乱丛生,千万苍生均在仰望大师法力超度,岂能自暴自弃,一至于斯?”   神手头陀大骂道:“和尚不听这一套,谁要*我吃下龙诞石乳,谁就是我和尚的仇人,咱们一辈子没完。”   东方莺儿含泪道:“和尚伯伯,你忘记了答应咱们的话?爹爹惨死之仇,你不替他老人家报仇了吗?”   神手头陀大声道:“报复亲仇,有他的女婿,那还用得着我和尚!”   百练羽士道:“纵不为报仇的事,难道甘愿就此从武林七奇中除名?”   神手头陀兀自不肯服口,应道:“除名就除名,谁希罕那捞什子的名声。”   东方小虎忽然沉声道;“和尚伯伯,你能不顾名声,不记友仇,但是,总该没有忘记,那天康一苇在洞庭湖边,对你说的什么话?”   出乎意料地,这句话,顿时使神手头陀安静下来,默默里首不语。   东方小虎又道:“伯伯英雄一世,失去功力之后,竟受康一苇那般鄙视和奚落,伯伯难道愿意康一苇将你看作废人,连动手都不屑跟你动手……”   话犹未毕,神手头陀业已扬目大呼道:“罢了!罢了!算我和尚说不过你们……”   百练羽土忙示意檐迦耶弥,众人一齐动手,从他怀中取出了“龙延石乳”。   ------------------------------------------- ----- 第四十四章 华山大会 这是一个关系武林命脉的重大日子。 年轻名微的韦松,挑战名震天下的‘宇内一君’康一苇;而当年赫赫一代巨魔的‘武林三鬼’,却同时要寻剑圣徐昌的传人,了断恩怨。 两件事表面看来,都与万毒教无关,但江湖中人谁不替正道武林各派,暗暗捏着一把冷汗…… 人们私下议论,都认为康一苇与万毒教,一正一邪,势所显然,云崖聚会的各门各派,无论如何应该联合先对付万毒教,而不应该在强敌当前的时候,偏偏向傲啸山庄挑衅,自乱阵容,予万毒教以可乘之机。 但是,事实摆在眼前,韦松挑战的不是万毒教,却是傲啸山庄,人们既惊又诧消息传出后,纷纷从附近千里内,一清早赶到了华山,决心要看看这旷古未曾见过的三方面互决胜负的好戏。 从半夜开始,登山之人,络绎于途,辰牌未到,华山绝顶一处高插云表的奇峰之下,已挤满了三山五岳英雄好汉。 但是,他们都止于峰头下百丈左右一片空场上,没有任何人再向上走近一步,因为那块峰顶,看起来不过数十丈宽广,事实上无法容纳众多看热闹的人,而且,峰侧更高处竖有一面木牌,牌上写着斗大的‘闲人止步’四个字,二十四名黑衣大汉分立牌下,人群中尽都认得,那黑衣正是万毒教特有标帜。 这时候,天色才亮了不久,峰顶上静悄悄的,只有正面临崖一块大石,盘膝坐着一个锦衣老人,垂目不动,正是最早赶到的“宇内一君”康一苇。 有人在私下议论:“今天之会,究竟谁是主人呢?” “你没见那木牌下面,尽是万毒教徒,自然是万毒教先当主人。” “胡说,武林三鬼虽是万毒教请出山来,但傲啸山庄和韦少侠之战,却跟三鬼无关,他们怎能硬充地主。” 康一苇不愧名门大侠,你看他到得最早.何曾有一丝傲慢之态,当真是虚怀若谷,令人钦仰。” 议论之言,莫衷一是,但大多数的,都无法确定谁是主人?谁是客人?反正今日一战,武林中百年难遇,等着瞧热闹就行了。 辰牌过半,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看,那不是韦少侠一行人来了么?” “不错,啊!你们快看这一边,万毒教和武林三鬼也到了……” 峰脚下人影婉蜒,迅速行来两行人,左边一批,由南北双奇为首,以下檐迦耶弥、韦松、东方姐弟、徐文兰……男女老少,足有二十余人,其中最惹人注目的,除了韦松和西漠界人檐迦耶弥,便是一个浑身青色劲装,肩上插一柄奇形长剑,粉头低垂,默然走在徐文兰身边的美貌少女,她……正是剑圣徐昌唯一传人,慧心。 右边一批,人数显得格外浩大,由武林兰鬼为首,其余也有男有女,约有四十余人,正是万毒教护法,和一众高手。 两行人分由左右峰侧登上华山绝顶,不先不后,几乎同时都抵达了峰腰,武林三鬼陡然停步,目光一扫群雄阵中,各发一声敞笑,三条人影腾展如飞,犹如箭矢般破空而起,瞬息越过百丈距离,飘落峰顶。 人丛中立时爆出一阵惊呼,三鬼舍去山径不走,在人前抖露了这一手绝世轻功,顿令天下群雄,个个变色。 于是,许多人心下嘀咕,都有一丝不祥之感,从三鬼惊人功力看来,今日一战,只怕谁也强不过万毒教去。 韦松等人鱼贯登峰,双方在峰顶汇聚,一见那端坐石上的康一苇,彼此神情都不觉一震,暗忖道:“想不到他倒是第一个赶到了。” 格迦耶弥轻轻和双奇商议一阵,附耳对韦松说道:“今日之战,最重要在对付康一苇,少侠千万沉着。不可冲动,趁此机会,好好静坐调息,准备恶战,其他的全不用闻问了。” 韦松注目那块大石一眼,点点头,垂目盘膝坐下。 一身绿衣的陈芸华,老远就望见了韦松,忍不住低问道:“马师兄,你看见么?韦哥哥理也不理人,好像在生咱们的气。” 马玉龙轻叹道:“昔日知友,今朝仇敌,他今日挑战,名震武林的强敌,大战在即,自然要好好准备。” 陈芸华又道:“等一会,他会不会也跟咱们动手呢?” “这个,唉!难说……” 朱月华突然轻喝;“师妹 不许多嘴,当心师父剥你的皮。” 陈芸华伸伸舌头,住口不敢再问,但一双眼睛,却仍然片刻不停,在对面正道群雄中溜来溜去。 半个时辰过去,‘宇内一君’康一苇仍然垂目端坐,毫无举动。 独脚鬼王尚志忽然缓缓睁开眼来,冷冷对欧阳珉道:“约会的时刻到了没有?” 欧阳珉躬身谄笑道:“时间是到了,但约定的,是由韦松先行挑战康一苇,三位老前辈请安心看看热闹,然后由在下喝令那徐昌传人出面,亲自了断两家恩仇。” 尚志扫了康一苇一眼,不耐烦地皱皱眉头,道:“谁有兴致看那些浅薄较量,姓康的既然装聋作哑,你就先叫那徐昌传人出来跟老夫答话。” 欧阳珉抖抖肩呷,步出场中,朗声高叫道:“时辰已至,庄主既无先动手之意,敝教就不客气了,请茹恨庵剑圣传人先行出场,了断两家恩怨过节。” 这一声呼叫,引得对面群雄阵中一阵低语,檐迦耶弥笑道:“反正康一苇与韦少侠有约,两无关连,慧心姑娘尽管出面,看他们怎样了。” 慧心举手整一整肩后三刃剑,木然移步而出,向场中一站,既无表情,也不言语。 武林三鬼六道目光交投,个个从心底发出一声讶诧地惊叹,不约而同产生一种相同的感觉,好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娃儿。 独脚鬼王尚志自量身份,含笑问道:“女娃儿,你叫什么名宇?何时投入剑圣门下?见了老夫,为何连礼也没有一个?敢情你是瞧不起老夫?” 这一连串问题,慧心一概不理,挺胸屹立,宛如临风艳梅,令人不敢*视。 独脚鬼王不悦,脸色一沉,叱道:“小辈,难道你是聋子哑巴……” 朱月华忽然低声向追魂婆耳边说了几句,颜青娥点点头,接口道:“大哥休要误会,这女娃儿据说神志昏失,正在痴迷之中。” 独脚鬼王怒目道:“檐迦耶弥,你敢将一个白痴女子来戏弄老夫?” 檐迦耶弥含笑道:“鬼王别怪,剑圣徐昌仅只一位传人,就是茹根庵主百忍师太,已在洞庭湖被花月娘害死,这位姑娘,是她唯一弟子,虽有些许小病,但却愿一肩担负师门恩仇,挺胸向克王讨教。” 独脚鬼王‘哦’了一声,沉吟了一下,跟追魂婆颜青娥低语几句,追魂婆含笑道:“既然剑圣仅此一位传人,我等不能以大欺小,就由老婆子叫一个不成材的徒弟,向她讨教几手高招,无论胜败,均由我三人承担。”回头叫道:“月华,去会会剑圣嫡传,好好把本门武学演练一次。” 朱月华应声一礼,莲步姗姗而出。 她脸上神情,跟慧心恰好一般,对面相持,清丽之容,简直难分轩轻,一个青衣,一着黄衫,风仪绝代,一样眩人神思,峰下人群中,顿时爆起一阵采声。 慧心木然如故,只是斜退半步,织手一翻,拔出乌光闪耀的三刃剑来。 朱月华微微一笑,却检衽为礼,轻启朱唇,说道:“剑圣武学名震遐迩,小妹粗鄙,斗胆班门弄斧,尚盼姐姐多多留情。” 慧心嘴角牵动了一下,只淡淡吐出八个字。 “不必客气,清亮兵刃。” 朱月华黛眉敛剔,一声龙吟,也撤出了肩后长剑,道:“如此,小妹就放肆了。”剑尖一抖,嗡然一声,一团青蒙蒙光芒洒出,闪电一般射向慧心胸前。 她看来温文娴静,一剑出手,却既快又狠,瞬息已达慧心要害,连百练羽士等人见了,都大吃了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朱月华振剑出手的同时,慧心不闪不避,也是一剑穿胸刺出,乌光长射,径透朱月华剑幕。 两柄剑出招,都快得难以形容,众人心念一震,只听”叮”地一声脆响,人影乍合立分,两女已各自倒退三步,脸上同时露出惊愕饮服之色。 慧心淡淡一笑,道;“姑娘好快的剑法!” 朱月华粉脸一红,心里雪亮,方才自己出手在先,竟被慧心以剑尖击中剑尖,虽说都以快招相持,自己总算输了半筹。 她又扬扬黛眉,眼中杀机毕露,冷冷道:“闻说惊虹八剑快逾电闪,今日一见,果非虚谬,小妹厚颜,还想和姐姐力拼百招,以定胜负。” 慧心笑道:“好!咱们就以快打快,看看谁过百招以上。” 两女各提兵刃,绕步一旋,寒芒耀眼又生,登时又缠斗在一起,脆响声声,不绝于耳。 徐文兰目不转睛注视着场中,忍不住轻轻对檐迦耶弥道:“姑娘的惊虹剑法虽然快速,对方显见也非弱者,老前辈不可让她们这样力拼下去,否则总有一方会受伤或丧命的。” 檐迦耶弥笑道:“不妨,百招以内,她们谁也胜不了谁的。” 果然,眨眼六十余招,二女虽然剑势凌厉,谁也没有占到半点上风,满场寒光飞绕,都仅是有惊无险,眼看难分胜负。 追魂婆突然眉头一皱,沉声喝道:“月华,怎么不用本门迷阳神功?” 朱月华听得喝声,精神一震,陡然间,剑势突变,出招竟缓了一半,凝神肃容,缓缓一剑斜刺过来,剑尖竟挟着刺耳的破空之声。 檐迦耶弥神情顿的紧张起来,一双精目,暴射出灼灼寒光。 只见慧心似被她剑身内力所引,忽然一个微跄,左脚斜踏半步,三刃剑倒转,反削朱月华足踝。 朱月华猛然一声娇叱,莲足一提,娇躯凌空射起,从慧心头顶飞掠而过,手中长剑一式‘临渊羡鱼’,剑锋下指,直扣慧心顶门‘百汇’ 死穴。 这一手大出剑术常规,也可说妙到颠毫,群雄之中,除了韦松垂目未见,其余众人,都不禁惊呼失声。 千钧一发之际,慧心螓首猛向左方疾扭,三刃剑倏忽一拧,剑光上扬,紧接着便是两声闷哼! 徐文兰骇然见慧心右肩上衣衫破裂,伤了一条鲜红血槽,满地洒遍了血迹,登时惊呼失声,飞身抢扑过去…… 再看朱月华身形落地,却倒地一连四五个翻滚,一只左脚,已被齐踝斩断。 陈芸华愕然尖叫,也掠身纵落场中,一把抱起朱月华,哭叫道:“师姐,你……怎么了?” 朱月华痛得冷汗直流。但仍然咬牙强忍,自己封闭了腿部穴道,眼中泪水盈盈,颤声道: “没有什么,我已经出了全力,无奈求功心切,用招过险,才有此败……” 陈芸华泪水纷落,哽咽道:“师姐不要气馁,我再替你报仇……” 朱月华凄然笑道:“傻妹妹,你能及得上师姐吗?咱们受恩师十余年教养之恩,终算毁身报偿了。唉!剑圣武学,果然神妙……” 陈芸华将师姐抱回本阵,追魂婆面罩寒霜,好半晌,才轻轻吐了一口气,道:“月华,你这一招,用得太险了。” 朱月华低垂粉颈,良久无言可答。 追魂婆目注二徒,似乎犹有再战之意,却听祁连鬼叟韩永泰粗声道:“剑圣绝学,果非凡品,芸华好好照顾你师姐,玉龙出去会会她。” 马玉龙正自感叹,听了这话,心头一震,忙道:“师祖,您……” 祁连鬼叟面色一沉,道:“有事弟子服其劳,她一个后辈女娃儿,难道要师祖自已去跟她动手?快去,别弱了师祖名头。” 马玉龙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忽然转身问道:“敢问师祖,今日徒儿奉命出战,是否为了当年三位老人家败于剑圣徐昌之仇?” 祁连鬼叟一怔;道:“正是为此,你因何明知故问?” 马玉龙道:“徒儿幼承师训,十余载授艺之恩,厚比天高,为了师门仇恨,刀斧加身,义无反顾,不过,徒儿却又要赘问一句,设若师门曾受人恩惠,徒儿是否也须代师报偿?” 祁连鬼叟神色一变,沉声道:“老夫向不受人滴水之恩,你这话从何说起?” 马玉龙躬身道:“徒儿只是一念感触,故尔请训,尚望师祖明示。” 祁连鬼叟仰面厉声大笑,道:“大丈夫恩怨分明,有仇当报有恩当偿,这个何须多问……” 马玉龙应道:“谨师父严令。”转身大步走到场中。 这时候,慧心已由徐文兰扶回里伤休息,见马玉龙出面,正欲二度入场,不料马玉龙当场一站,抱拳遥遥一拱,朗声说道:“在下马玉龙,谨代表家师祖及二位师伯,为五十年前黄山一剑之事,了断两家仇怨。” 说着,反手一探,撤下他那支荧光闪耀的‘淬玉钩’,又道:“适寸一战,各负创伤,五十年前一剑之仇,已由韦少侠活命之德报偿,从此两不相欠,化敌为友,再有不遵此誓者,一如此钩。” 话落,双手握钩,贯力一折,那柄淬玉钩登时折为两段。 这突然的转变,使得双方都大出意外,群雄惊噫出声,武林三鬼却快如三道轻烟,不约而同跃落场中,祁连鬼叟厉声大喝道:“龙儿,你疯了……” 马玉龙一松,弃了断钩,屈膝跪倒,大声道:“徒儿没有疯,徒儿谨遵师命,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故以恩抵仇,化解两家旧隙……” 祁连鬼叟厉叱道:“胡说,咱们与徐家有数十年受辱深仇,何来恩惠?” 马玉龙昂然道:“师祖忘了九华山倒悬之苦?忘了练功岔气,是谁使你老人家得庆重生,恢复功力的事了吗?” 祁连鬼叟骇然一震,道:“难道不是你用返魂香救了老夫?” 马玉龙道:“徒儿纵有救援之心,那时返魂香犹在欧阳双煞手中,何得适巧到手,那援手活命的大恩,都是韦极少侠一手所赐……” 祁连鬼叟摇摇头,道:“老夫不信,姓韦的有多大能为,竟能使老夫岔气复归正脉,从生死边缘活转。再说,老夫醒转之时,只有你和那婆子昏倒洞中,并没见什么韦松在场。” 马玉龙便将韦松如何及时施展‘逆天大法’,抢救祁连鬼叟,正值险境,被韩婆子误会,用‘寒阴毒指’打伤 倒卧洞底—一这番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祁连鬼叟听罢,一颗斗大的头颅,缓缓低垂了下去。 欧阳双煞见此情形,不由着慌,欧阳珉立刻扬声叫道:“三位老前辈休信一面之辞,在下等呈献返魂香,求得鬼头令,三位老前辈一诺千金,想必不致反悔?” 祁连鬼叟听了这话,缓缓抬目,望了韦松一眼,长叹着对独脚鬼王和追魂婆道:“小弟向未受人滴水之恩,不想今日竟逢此事,使二位师兄师姐同感困扰。” 独脚鬼王尚志沉吟子一下,道:“你我三人情同骨肉,一人蒙恩,就如三人身受,但大丈夫一诺千金,亦不能反悔,龙儿,起来吧!师怕自有处置。” 马玉龙连忙叩谢立起,三鬼重回右崖,独卿鬼王朗声道:“老夫三人承韦少侠大恩,理当报偿,与徐家旧怨,从此一笔勾消,但鬼头令既交万毒教,自当承允贵教一件恳托,现在就请贵教明言何事,老夫三人定当合力完成,了清承诺。” 追魂婆颜青娥点点头道:“不错,一面鬼头令,只限一个要求,贵教不妨慎重思虑,再行提出。” 欧阳双煞这才松了一口气,转面对坐在锦凳上的田秀贞低声道:“教主,这是最后机会了,请教主下令,要求三鬼杀尽正道武林众人,万毒教徒从此便可安心一统江湖称尊天下。” 田秀贞微微点头,说道:“要求只限一次,三位前辈且请归座,容本座仔细考虑一下。” 武林三鬼讪汕归座,峰顶重又归于沉静。 所有目光,渐渐部移注到大石上盘膝坐着的“宇内一君” 康一苇身上。 远在韦松等人和万毒教高手抵达峰顶之前,康一苇便垂目盘膝坐在那块大石上,一直不言不动,就像一尊石像,一切经过和激战,仿佛都丝毫不能吸引他的注意,这段时间,他没有移动一下身子,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皮也没有眨一眨。 他越是沉默阴森,双奇等人就越是犯疑。 其中尤以北天山神手头陀,对这位曾有奚落羞辱之恨的康庄主,一直在暗中注目盯视着,他此时功力巳复,满怀雄心,要找康一苇放手较量一番。 但眼前的情形有些古怪…… 康一苇身为堂堂傲啸山庄庄主,在武林地位尊高,俨然一派大宗师,今天来应邀决战,怎会连一个手下也不携带? 再说,他既来应约,怎么一直枯坐在那儿,不声不响,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檐迦耶弥轻轻拍了韦松一下,低语道:“少侠离场向康一苇挑战了,但凡事务必小心,我看康一苇今天有些古怪。” 韦松双目缓缓睁开,两道湛湛神光,透射大石之上,接着,身形一长,飘然而起。 他一出场,对面武林三鬼就同感一震,乃因韦松一直静坐调息,闭目运功,方才虽然经马玉龙提及九华山恩怨,也没有动容一下,此时离席而去,三鬼才看出他眼蕴神光,意态飞扬,竟是身负绝世武功的翩翩少年。 祁连鬼叟轻噫一声,低声对身旁的追魂婆说道;“现在,我才相信龙儿的话,竟非虚妄。” 追魂婆点点头道:“好一个资质俱佳的年轻人,咱们没有收到这种徒儿,真是枉称一世英雄。” 韦松在场中停身,双手抱拳,遥遥向坐在大石上的康一苇道:“武林未学韦松,请康庄主出场赐教。” 大石上的康一苇,不闻不动,生似没有听见。 韦松见他不理,又提高嗓音,朗声叫道:“请康庄主莅赐教。” 谁知连叫数声,康一苇仍旧端坐不睬,连眼皮也没有动过一动。 韦松大感尴尬,回头望望檐迦耶弥,似不知该如何是好? 檐迦耶弥笑道:“康庄主定是惦念着七彩宝衣未见,少侠何不先将宝衣取出来?” 韦松恍然,探手人怀,取出一个轻柔包裹,解开布包,扬手一抖,光华四射,将“七彩宝衣”摊放在地上,朗声道:“韦松谨遵约定,已将宝衣携至,请康庄主也出示逆天秘录。” 叫了两遍,出人意外地,康一苇仍然毫无动静。 神手头陀怒火猛升,庞大的身躯一挺,嗖地跃了出来,喝道:“性康的,你搭什么臭架子,欺咱们不能拖你下来吗?” 喝声中,贴地一站,身形二次腾起,一把向大石上的康一苇抓去…… 他五指渐渐将要触及康一苇衣衫,百练羽士突然变色大喝道:“快住手,咱们中计了……” 神手头陀闻声惊觉,猛然吸气沉身,硬生生将前扑之势收住,五指齐伸,变拿为拂,指上劲风飞弹而出。 指风轻易地击中康一苇前胸,“噗”地轻响,康一苇仰身栽倒,他座下那块大石,突然冒出一阵青烟。 神手头陀仰身返射,疾退丈许,气得脸色铁青,骂道:“好一个卑鄙无耻的东西,原来是一具死尸,假扮他的形状 话声未毕,场中业已大乱。 那一阵育烟扬起,未及片刻,大石“轰”然一声爆裂开来,从石下迸射出大批液汁,着地即燃,峰头登时化作一片火海。 神手头陀距离大石最近,身上首被火焰沾染,双方高手一齐大乱,纷纷抢奔而来。 欧阳双煞悄没声息掩奔上前,探手便欲抢夺地上‘七彩宝衣’。 韦松一声怒喝,扬掌疾挥,劲力旋涌,撞中欧阳琰肩头,七彩宝衣却被欧阳珉一把夺去。 刹时间,慧心、徐文兰、百练羽土、檐迦耶弥和东方姐弟一拥上前,檐迦耶弥急急帮助神手头陀扑灭火焰,其余群小,便将欧阳珉团团围住,峰上立时展开一场混战。 万毒教主田秀贞霍地立起身来,振臂娇喝道:“本教弟子,立即住手,不得违令。” 众人不约而同都停止了恶斗,突然间,峰下人声鼎沸,一个苍劲的声音,接口道:“贱人,你还想活离华山吗?看看咱们替你准备了什么?” 田秀贞循声回顾,芳心骇然一阵狂跳,敢情此时出峰之下,已被近百名傲啸山庄门下包围,那些傲啸山庄门下,先前扮作赶来观战的武林人物,这时候尽都现出本来身份,每人手中,都捧着歹毒无比的“华山火筒”。 那微笑开口的,不是别人,是“宇内一君”康一苇。 田秀贞粉面苍白,切齿叱道:“康一苇,你一向自视不凡,今天居然卑鄙得做出这种下流事……” 康一苇微笑道:“康某本不欲出此赶尽杀绝之计,但因早知你对那韦松已有难断之情,准备趁此会战机会,宣布更改万毒教为万善教,并且将教主一位,让给那来自三圣岛的女娃儿蓝如冰,这话可对?” 田秀贞咬咬银牙,恨声道:“这些不关你的事……” 康一苇朗声笑道:“虽与康某无关,但你如此居心,令人不得不防,试想康某若真现身与会,岂不成了你们勾结陷害的对象了么?” 田秀贞怒目叱道:“现在你也未见能保全狗命。” 康一苇冷笑道:“实对你说,这座山峰之下,早已被康某埋下千斤炸药,只要你们谁敢妄动一下,不但四周火筒齐射,同时,烈火引发炸药,不难将你们连人带山,炸成粉碎。” 田秀贞听了这话,登时凉了半截身,乃因她深知‘华山火筒’威力,从方才那假扮康一苇的死尸引发毒火,足证康一苇这些话,决非恫吓之词。 峰上诸人,面面相觑,谁也做声不得。 处此危境,无论是万毒教门下或正道武林中人,都成了待宰的羔羊,一切仇怨,尽都忘得干干净净。 其中,只有三个人仍旧端然正坐,面上毫无表情,他们……就是武林三鬼。 神手头陀弄熄了身上毒火,肌肤已有多处被火灼伤,气得咬牙切齿,怒骂道:“姓康的,你要是还算个人物,上来跟和尚放手较量三百合。” 康一苇哈哈笑道:“你们一个是自命不凡,妄想领袖武林;一个是阴狠毒辣,为祸天下,康某早有将你们一网打尽之意,此次那半人半猿畜生借名相约,正是天假其便,如今你们已成瓮中之鳖,康某欲取你们性命,直如探囊取物而已。” 他剑眉一轩,接着又道:“不过,康某体上天好生之德,不愿使你们数十人全部葬身火窟,现在给你们三个活命机会,凡是持有七彩宝衣、碧罗毒经和返魂丹的人,如愿献出宝物,自断心脉废去武功,康某允许他离开峰头。” 这话一出,所有目光一齐集中在欧阳珉身上,因为康一苇等索取的三样东西.碧罗毒经在田秀贞处,返魂丹被金银双钩夺去后,已交给了欧阳谈,而那件七彩宝在,则以不久之前,被欧阳珉夺得。 欧阳珉疾退一步,双手紧紧抱着七彩宝衣,面露惊惶疑惧之色。 康一苇又道:“据康某所知,三件东西都在峰上,你们谁想活命,不妨强取豪夺,反正康某是认宝不认人,谁能献出宝物,便有活命机会。” 正道武林诸人自是不会轻易被他煽惑之言所动,但这些话,却使万毒教门下,起了一阵轻骚动,有几个食生畏死之人,已有跃跃欲动的念头。 康一苇大笑着又道:“还等什么?良机不再,康某不耐火候,半个时辰之内,若是无人献出宝物,那时只好下令施放火筒,引发炸药,人宝俱毁……” 他洋洋得意正在不断挑拨遍感,韦松却听见有人在身后轻轻叫道:“韦大哥,韦大哥……” 韦松扭头一看,却见陈芸华和马玉龙在向他悄悄招手。 他无可奈何地走了过去,低问道:“二位何事见教?” 陈芸华神情紧张地道:“韦大哥,咱们难道真的束手待毙,你帮帮我的忙,让我冲下峰去,扰乱姓康的注意,大家一齐动手,杀一条血路……” 韦松摇头道:“姑娘万勿妄动,不论峰下是否埋有炸药,单只华山火筒,便是极霸道的火器,这山峰上又距离峰下又有数十丈,武功再高,也无法硬冲。” 陈芸华从椅下取出两片‘飞板’,神秘地道:“谁说要硬冲?你忘了我的飞板绝技了么? 我在巫山的时候,便常常用飞板从高处腾空下降,一飞百丈以外,康一苇的火器厉害,也够不上从空中掠过的人。” 韦松心中一动,但细想之后,仍然摇摇头道:“纵有飞板,没有驼狸牵引,也难腾空上升,何况,一旦发动,康一苇势必立即施放火筒,峰上还有这么多前辈……” 陈芸华跺跺连足,道:“傻瓜,咱们不会从峰后动手么?没有驼狸,你和马师兄可以合力将我掷起,我有飞板,便能翱翔落地,从后面掩杀上来。” 韦松被她这一说,果然有些心动,正沉思间,马玉龙也道:“这是死里求生唯一方法,不妨冒险一试,康一苇手下虽多,并无出奇高手,他一个人只能照顾一面,咱们大可从其余三面下手。” 韦松一横心,道:“好吧!咱们就试试看。” 这时候,康一苇尚在前面峰下趾高气扬,威吓利诱,韦松和马玉龙却悄悄掩到峰后,两人分抬着陈芸华手足,就像荡秋千似的,摇动数次,一二三,一齐松手! 陈芸华身轻体小,宛如一粒飞丸,破空直上,待冲出数丈,突然纤腰一拧,美妙地悬空一转,探手取出两片飞板,展了开来。 那飞板薄而宽,浮升之力甚大,加以韦松和马玉龙松手之前,用力极有分寸,只见陈芸华身在空中,宛如一只彩蝶,迅速向峰下翔飞而下,一眨眼,已越过峰下手执火筒的傲啸山庄门下。 那些傲啸山庄门下,何曾见过这种空中飞人,哗叫一声,纷纷扬头上望,有些人甚至指指点点,猜不透是什么东西从峰顶飞了下来。 康一苇听得晔叫声,眉头一皱厉喝道:“什么事?” 有人高声答道:“启庄主,峰上有人飞落下来了。” 康一苇心头一震,扭身直扑峰后,同时沉声道:“只要稍有异动,不必待命,可以径自施放火筒!” 他刚绕奔到峰后,一条纤小人影,已从山下悄消掩到前峰。 陈芸华不愧是个鬼灵精,她自忖人单势孤,一旦发动,必将引起不良后果,大眼珠一阵转.想到一个主意,折了一段树枝,觑得最近一名傲啸山庄门下,玉腕一抖,树枝疾射而出。 那人全神注意峰上,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后腰上一麻,登时不能动弹。 陈芸华快如狸猫,一跃而上,探手夺过他手中火筒,扣住机钮,旋身就是一个横扫,筒中烈火四射,附近大汉惨叫连声,纷纷倒地。 韦松和马玉龙遥遥望见,振臂大叫道:“大家夺路快冲!” 一声呼喝,峰上无分敌我,一齐腾身夺路向峰下疾冲,沉静的峰顶,顿时如滚汤沸腾,大乱起来。 檐迦耶弥沉声道:“徐姑娘护住慧心姑娘,大家务必尽快远离峰头,不可耽误。” 人影纷乱,呼喝之声大起,康一苇在峰后又急又怒,袍袖一拂,迎截而上,首先和祁连鬼叟相遇,两人各出全力,‘蓬’然硬拼一掌,康一苇身形一挫,竟被祁连鬼叟越身掠过,冲下了峰头。 四周傲啸山庄门下,纷纷施放火筒,一时间,烈焰冲天,整个陷入一片火海中。 康一苇双目尽赤,飞身又上,迎面又撞见欧阳双热,登时挥掌激战起来,双煞一心欲夺路逃走,总被康一苇如山掌影所阻,怪啸连声,无法脱身。 欧阳琰眼见正道武林中人,都已纷纷脱离险境,只有自己两人被康一苇缠住,而烈火更剧,鼻中隐隐已嗅到一股焦臭之味,骇然叫道:“兄弟,把宝衣和返魂丹给了他吧!再打下去,炸药就要爆炸了。” 欧阳珉听了,大惊失色,慌忙取出七彩宝衣掷了过去,叫道:“庄主,再不快退,你我都将埋骨此地了。” 康一苇夺过七彩宝衣和返魂丹,仰天厉笑,道:“你们终有臣服的一天,好,今天姑且放过你们一次。” 他转身正要退离险地,突见田秀贞一手倒提紫銮带,一手高擎“碧罗毒经”,冷清地笑道:“康庄主,难道连碧罗毒经也不顾了?” 康一苇怒叱道:“贱人,还不闪开逃命,炸药即将引发,你我都将死无葬身之处!”说着,挥掌前扑便要夺路了。 田秀贞呼呼两带,横卷竖飞,顿时将他又*了回去,冷笑道:“一命换一命,本座尚且不怕,你就这么贪生畏死?” 康一苇功力虽高,怎奈竟被田秀贞死命挡住去路。只气得厉叫连连,没命也前扑。 欧阳双煞眼见焦臭之味越浓,急得大声道:“教主万不可行此愚事,错开今日,武林霸业犹有可为,假如葬身此地,岂不太冤……” 田秀贞却无动于衷,紫銮带如飞盘旋,招式凌厉,不但挡住了康一苇,甚至连双煞去路也一齐挡住,没命抢攻厮杀。 这时,突然一条人影飞掠过来,沉声叫道:“田姑娘,峰头即将爆炸,还不快走!” 田秀贞回头一望,连那人是谁还未看清,猛听‘轰’地一声,天崩地裂之声,娇躯竟被震飞而起—一 整个峰头,碎石激射,高达百丈,黑烟灰尘,滚滚不休…… 曰   口   回 韦松和众人抢先一步,离开了峰顶,闻得爆炸之声,连忙伏卧地面,只觉山上乱石疾落如雨,全山震撼,直过了盏茶之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大家站起身来,抖拂身上尘土,四顾之下,人群中只少了万毒教主田秀贞和欧阳双煞。 万毒教虽是众人死敌,但处此惊魂初定之时,众人心中,一样觉得很沉重,百练羽土感叹道:“我亲见田秀贞并未离开一头,独自拦住了康一苇,看来她已经和康一苇同归于尽了。” 韦松不知为什么,鼻头一阵酸楚,黯然道:“康一苇作法自毙,死有余辜,但田秀贞,她……” 百练羽上拍拍他肩头,轻轻道:“孩于,这是孽运,在劫难逃,田秀贞因为途经你家,被你母亲误认作兰儿,下手杀害你父母,一时杀机,终遭天谴,但你哪里知道,她和你,还有一段不平凡的关系呢!” 韦松骇然道:“什么关系?” 百练羽士道:“花月娘嫁与田烈之前,曾与兰儿之父玉面郎君徐文栋要好一时,远走南荒前,已有身孕,嫁与田烈之后,七月便生下田秀贞,细算起来,她应该是你兰表妹同父异母的胞姐!” 韦松和徐文兰同时一震,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许久,徐文兰才哇地一声哭出声来,道;“难怪她生得跟我那么像,这……都是爹爹一念之差,招来的报应……” 韦松仰天长叹,无可奈何安慰道:“兰表妹,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咱们应该去找到她的尸体,好好厚葬于她。再说,她虽然已死,尚有花月娘在洞庭,过去仇恨,一笔勾消,咱们也该让她安度余年。” 武林三鬼在旁听了这番话,举步过来,拱手道:“徐姑娘既是万毒教主姐妹,我三人尚欠万毒教主一个要求,就请徐姑娘吩咐。” 徐文兰脸上一红,韦极想了想,忙代她说道:“三位老前辈如定要履行诺言,就请赐见马兄弟和朱陈二位姑娘,与咱们结为至友,前嫌旧怨,一齐尽消,这个要求可使得?” 独脚鬼王仰面一笑道:“咱们三人生平从未食言,少侠如此吩咐,理当承诺。今后,我等同隐九华,还盼少侠体念师徒之情,有暇时拨空同他们来九华韩家寨叙叙。” 陈芸华喜得跳了起来,一把抱住韦松,在他颊上“喷”地亲了一下。道:“韦大哥,亏你想得出来,这要求简直太妙极了……” 韦松俊脸通红,追魂婆却摇头笑道:“女大不中留 有了韦大哥,恨不得早些把师父踢得远远地才称心哩!” 陈芸华娇嗔叫道:“师父……” 三鬼告辞而去,众人正感叹间,突然,东方小虎失声叫道:“不好了,檐迦耶弥老前辈呢?” 大家闻声齐吃一惊,四望一遍,果然不见檐迦耶弥。神手头陀跌足道:“快找!我似乎见他业已脱出火窟,又奔了回去,只怕已经……” 众人回头重又奔上山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掘土扑火,最后,在乱石之中,找到五具尸体…… 除了宇内一君和欧阳双煞之外,檐迦耶弥和田秀贞赫然也在其中,只见两人尸体已被炸得支离断裂,但面目尚称完好,檐迦耶弥的左手,还紧紧握住田秀贞的右手。 众人一阵酸楚,都不禁掩面失声,屈膝跪了下去…… 唏嘘声中,神手头陀仰天发出一声长长叹息,顿足道:“如此好人,竟然这般下场,老天,你真的没有眼么……” 男女老少,伏地硬咽失声,华山绝顶,满布惨雾愁云,一片哀伤……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