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感天录 作者:高庸 楔 子 第 一 章 酒楼奇遇 第 二 章 荒岛惊魂 第 三 章 潭底秘密 第 四 章 劫后余生 第 五 章 罗汉剑阵 第 六 章 绝岭孤坟 第 七 章 海天四丑 第 八 章 桃花双铃 第 九 章 血气气功 第 十 章 夺命三环 第十一章 身世之谜 第十二章 奇书之争 第十三章 红牌金令 第十四章 焚心毒丸 第十五章 天暗天愁 第十六章 桃花神君 第十七章 情海波澜 第十八章 缘悭一面 第十九章 柔肠寸断 第二十章 西窗残月 第二十一章 肺腑之言 第二十二章 临别依依 第二十三章 一代枭雄 第二十四章 心机险诈 第二十五章 全真二老 第二十六章 英雄肝胆 第二十七章 不速之客 第二十八章 歃血为盟 第二十九章 红衣使者 第三十章 悲歌寄怀 第三十一章 苦心弧诣 第三十二章 生死两难 第三十三章 重蹈覆辙 第三十四章 聚散无常 楔 子 泰山观日峰的平台上,有一座青石堆成的孤坟。 坟头向东,正迎着旭日巴辉。 坟尾朝西,沐浴在夕阳温柔的拥抱之下。 坟前一块石碑,碑上刻着: “一代大侠罗伟之墓。——罗大侠十六岁名扬天下,十七岁死于东岳,他曾为黑暗笼罩的武林,带来一线曙光,虽然光亮仅仅那么短暂,但他却是武林蒙尘十五年以来的第一人。” 碑文没有下款,故不知是何人所立。 每年,总有那么一天,会有劲装负剑的武林健者,悄悄踏上观日峰,为它拔草堆土,洒扫祭祀,在坟前插上一炷香,或者供上几样鲜果。 但奇怪的是,他们总是选择月黑风高之夜,悄悄的来,又悄悄的离去,而且,每年来的,并不是同一个人,有时僧侣,有时道者,有时是俗装男人,有时又是中年妇女。 他们来时黑巾覆面,绕坟徘徊,轻吁长叹,泣泪吞声,往往终宵留连,不知天之将晓;但离去的时候,却又疾若惊鸿,行踪诡谲,好像是唯恐被人察觉。 时间一年又一年的逝去,每年扫祭之人,都忘不了将碑文上“十五’两个字涂改成十六、十七、十八…… 观日峰上日出日落,年年如旧,坟头乱草,拔了又生,生了又拔,已过了十五年。 碑文上的数字,也从十九、二十……一直被涂改到三十了。 罗伟是谁? 他为什么成名时那么年轻?死得又那么匆骤而突然? 武林中人,为什么对他怀念不忘?祭奠的时候,又为什么要那样诡密? 这些……是一连串难解的谜。 第 一 章 酒楼奇遇 江南三月,感飞草长。   东行的官道上,蹄声得很,驰来三骑骏马。   第一匹马上,是个锦衣华服的文弱少年,十四五岁,白白的脸蛋,配着斜飞人鬓的两道眉,朗目如星,唇若朱涂。   在他身后,紧跟着两名劲装负剑之人,这两人一个巳人中年,生得虎臂熊腰,粗肩阔膀,太阳穴坟起甚高.另一个却是白发苍苍的老者。   但两人一般目射精光,威势勇猛,跟那少年的文弱,恰成了强烈的反比。   三骑循着大路,铁蹄轻扬,缓缓驰来,领头的文弱少年紧紧锁着眉头,一脸忧郁,仿佛怀着满腔心事。   白发老人突然一抖丝织,抢前几步,用鞭消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城镇,含笑向少年说道:   “少庄主,前面便是海宁城了,钱塘大潮,乃天下奇景,咱们先观潮,再泛舟出海畅游普陀,尽情散闷,你也该把眉头略展一展才好呀!”   那少年听了这些话,脸上一片木然,似乎对他所说的山光水色,提不起丝毫兴趣,好半晌,才幽幽点头道:“好吧!”   白发老人微一敛眉,黯然轻叹一声,又说道:“少庄主,咱们飞云山庄,自从三十年前第一次泰山之会以后,威震江湖武林,执天下牛耳,少庄主年少享此厚福,生长荣华之家,难道还有什么不能遂心满意之处,要这般终日愁眉紧锁,闷闷不乐呢?”   少年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这些事,告诉你,你也不懂,还是别问吧!”   白发老人霜眉一扬,接口道:“老奴追随老庄主数十年,亲眼看见少庄主出世长大,纵有为难之事,少庄主只管说出来,老奴也好为你分忧。”   少年仅只摇摇头,答非所问地道:“我有些饿了,咱们进城去吃点东西吧!”   身后那中年大汉一抖丝缰,跃马当先,应声道:“鸿兴楼的陈年黄酒,远近驰名,少庄主请随我来。”三转骏马,驰进海宁城。   那中年大汉从怀里取出一朵大红色的精制钢花,插在前襟上,昂首催马,当先领路。   片刻,三人在一家豪华高贵的酒楼前下了马。   店门口招来顾客的伙汁,一眼望见中年大汉胸前红花,脸色顿变,连忙低声向掌柜的说道:“飞云山庄的人来了。”   掌柜的伸头向外张望一眼,忙整衣衫,亲自迎了出来,躬身接了马缰,肃容道:“三位贵客光临,小店蓬草生辉,快请楼上雅座待茶。”   中年大汉面露一抹得意的笑容,回顾自发老人,道:“看来东海分堂的哥儿们很能办事,咱们回庄以后,可得在老庄主面前,多多抬举他们。”   白发老人向掌柜的微微颔首,说道:“替我们准备一副清静座位,一桌上等酒席,要快,咱们用完了,还要赶到鳖子门看午时的大潮。”   掌柜的连声应是,这才把马缰交给伙计,亲自陪着三人,迳登楼上雅座。   他们刚刚坐下,楼上酒客一阵交头接耳,忽然纷纷会账离去,其中有几个颇似武林中人,临去之际,还扭头向三人扫了一瞥,目光中尽是愤懑不豫之色。   那神情,仿佛对他们的来临,既恨且厌,只是敢怒而不敢言。   少年的眉头锁得更紧,低声问白发老人道:“他们为什么都走了?难道不屑跟我们同楼饮食?”   白发老人冷笑一声,道:“少庄主不必理他们,这样楼上不是更清静些吗?”   中年大汉接口笑道:“这批家伙,平素仗恃武功,横行江湖,欺压百姓,自从老庄主登上武林盟主大位,他们再不敢横行无忌,自然心里对咱们飞云山庄,有些既恨又怕。”   少年摇摇头,道:“可惜外公不许我学武,所以,我也弄不懂你们武林人物的事。”   白发老人忙笑道:“姑娘只有少庄主一个孩子,一心要你弃武习文,大约是不愿少庄主将来置身江册杀伐之中,这正是爱护少庄主之意。”   少年道:“不,这不是我娘的主意,是外公不许我学武,好几次,我问过娘,她老人家总是哭着劝我,叫我千万不要习练武功,可是,却不肯告诉我,是什么原因。”   说到这里,忽然回头向那白发老人道:“陶兴,你是我们陶家的老家人了,你一定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那白发老人神色一震,忙道:“老奴委实不明白,只是,据老奴猜想,老庄主一定是好意……”   少年眉头一扬,道:“好意,好意?我知道,外公一点也不喜欢我,每次见到我,脸上就露出不愉快的神情。”   老人急道;“老庄主怎会不疼爱你,少庄主千万不可乱想。”   少年又道:“人家都说,外孙和外公,应该有几分相像,但是我知道,我和外公,长得一点也不像。   白发老人和中年大汉一听这话,俱都猛可一惊,神色突然大变,不约而同地齐声说道:   “少庄主万万不可这样说,要是传到老庄主耳中,一定会大大伤了他老人家的心——”   少年喟然长叹一声,幽幽说道;“是的,我不应该说这种话,可是——唉!这件事闷在心里,总有一天,会把我闷死……”   这时,恰巧店伙已将酒菜摊送上来,白发老人眼珠一转,连忙合开话题道:“咱们不是要到鳖子门赶午时大潮吗?快喝酒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那少年闷闷不乐地举起酒杯,一口气连喝了三大杯,又长长叹息一声,这才举起筷子,去挟菜肴。   但他筷子刚伸到盘中,突然听见“咚”地一声闷响,把他吓了一跳。   那声响仿佛是一根坚硬的物体,被人重重撞在楼板上,沉闷而震耳,少年一惊之下,伸出去的筷子,呆呆搁在莱盘里,竟忘了挟菜。   “哈”,紧跟着又是第二声闷响。   这一次,连桌椅都被震得籁籁而动,中年大汉浓眉一皱,眼中精光暴射,游目向四下扫顾……   正寻视间,突又听得一连串“咚咚” 之声,震得桌上杯盘,不住叮当撞碰。白发老人也不禁变色,连忙伸出手搭在桌缘上,一股强劲内力,循着手臂,传到桌面,虽然将桌子压制住,桌上杯盘,却仍在微微跳动。   白发老人神色一震,忙又伸出右手,按在桌上,尽了平生之力,好容易才将跳动的杯盘,弄得安静下来。   这时候,咚咚之声突然一敛,楼梯口,施施然踱上来一个魁梧大汉。   那人生得斜眉歪眼,厚唇上翻,眉角下垂,像貌十分丑陋,身上却穿一件崭新锦缎大袍,左边肩头,斜挂一只布制口袋,里面沉甸甸地,不知装的什么东西。   他上得楼来,眯着一双斜眼,似笑非笑地向楼上空桌扫了一眼,嘴里哺闻自语道;“这些呆瓜,放着空荡荡的楼上不坐,却在楼下挤得喘不过气来,真是一个个笨得跟牛一样。”   一面说着,一面缓步向一张空桌走去,一落脚,楼板便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中年大汉怒目一瞪,便想离席而起,少年突然沉声喝道:“涂仁,不要多事——”   那丑汉寻了张空桌坐下,昂然吩咐店伙道:“给我准备四桌上等酒席,四副座头,四副杯筷,另外二十罐老酒,越快越好。   伙计问:“客官是几个人……”   丑汉挥手道:“不用多问,照我的话办,要多少银子我现在就给。”   说着,从肩头上取下布袋,松开袋口,提着袋底,向桌上一掀!   只听“哗啦”一声响,店伙发出一声轻呼,满桌上耀眼生辉,竞堆了一桌珍珠、玛瑙、翡翠、金块、玉石……   丑汉慢条斯理,从那些珍宝中,选出一块足有二三十两重的金块,拿在手上掂了两掂,道:“这个,足够了吧?”   店伙早被那满桌宝物,惊得目瞪口呆,半晌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丑汉笑道:“多的赏了你,拿去吧!”   话声甫落,手腕一翻,‘啪’地一声,将金块一掌拍在桌上。   满桌珠宝,被那一震之力,全都跳了起来。   那人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布袋一个疾扫,呵地一声,将许多金银珠宝,一股脑儿收进袋里,系紧袋口,居然一粒一块,也没有遗漏。   陶兴和徐仁心中骇然,皆因那丑汉带着许多价值连城的珠宝,已足令人震惊,何况他所用手法,更显然是骇人听闻的绝世武学。   涂仁满腔怒火,再也发作不出,低声说道:“陶老大,你看这人是什么路数?”   白发老人摇摇头,神色凝重地道:“难说,中原武林,从未听说过这么一个人,或许是域外来的,咱们不可妄动,看看他要怎么样?”   伙计接了银子下去,不多一刻工夫,穿梭一般,送上来四桌精致酒席,果然依他的话,分四张桌子放好,每张桌子上,只有一副杯筷,桌边堆放着一列二十罐好酒。   丑汉看了,满意地微微一笑,却不吃喝,闭目而坐,仿佛老僧人定,纹风也不动。   这边三人也忘了吃喝,目不转睛注视着丑汉,足足过了盏茶之久,丑汉突然睁开眼来,喃喃笑道:“来了来了!”   陶兴和涂仁都是内功修为多年的高手,此刻竟毫无所觉,连忙倾神静听,又过了半盏热茶光景,白发老人才隐隐听见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正由远而近,迅捷无比到了楼下。   刹时.一个人影,已在楼口出现。   这人正和那丑汉相反,却是个又粗又短的矮子,宽眉细目,缺嘴蒜鼻,两只招风大耳,一高一低,配得极不相称。   他们唯一相同之处,是生得丑陋,和穿着一般崭新的锦缎大袍。   白发老人陶兴和那中年汉子涂仁都是行家,见这矮子身材如此臃肿凝肥,竟然行动如风,步履轻盈.轻身功夫已至出神人化之境,都不禁相顾愕然,疑云大起。   那矮子一登楼,向五汉咧嘴一笑,说道:“包死不愧东主,连酒席全预备妥了,在下就不客气,遵命入座啦!”   丑汉笑道:“坐下自然可以,还有两位未到,酒菜不能先动,否则,这四桌酒席钱,就要找你结算。”   矮子道:“早知这样,在下也该来晚一些,省得珍肴满桌,可望而不可及,真是罪过。”   说罢,选了一张桌子,大刺刺地坐下,也闭上双目,不言不动入了定。   满桌热腾腾的菜肴.阵阵香味,随风四溢,连侍候的店伙们,都忍不住偷咽唾涎,那两人却默然对坐,望也没有多望桌上一眼。   这样又耗了顿饭之久,桌上汤莱;都快要凉了,丑汉和接了突然一齐睁眼,互望了一眼,点头笑道:“又来了一位!”   语声甫落,楼梯口用蹬用一阵脚步响,果真又上来了一个人。   此人同样穿了一身簇新衣服,却是儒生打扮,方巾儒服,约莫五十余岁,手里摇着一柄金光灿烂的折扇,生得骨瘦如柴,面色蜡黄,一睑病容。   上楼之后,一见矮子和那魁梧丑汉,似乎微吃一惊,“唰”地收拢折扇,抱拳一揖,道:   “包杨二兄真乃信人,竟比兄弟来得还早!”   丑汉笑道:“恭候很久了,许老二怎的没有同来。”   文士答道:“他独往市上转一转,大约马上就到。”   刚说到这里,楼口突然有人接口笑道:“别骂,我这不是赶到了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楼梯口不知何时又站着一个人,蓬发竹杖,竟是个瞎子。   这瞎子来得太过突然,徐阳二人固然未曾觉察,连那锦衣大汉和轻功极佳的矮子,也露出惊讶之色。   矮子站起身来,抢着问道:“许老二,你把那四字真言,全都参悟透彻了?”   瞎子微笑道:“不敢,兄弟资质愚鲁,仅只参悟到第三个字,时日已届,可惜无法克臻全功。”   矮子显得骇异非常,向锦衣大汉和文士分别扫望一眼,说道:“这么说,今日之会,许老二是赢定了?”   瞎子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兄弟正愁不是各位对手,方才特地到市上讨了些银钱,以备会付酒菜之资呢!”   锦衣丑汉道:“菜都快凉了,既然大家全到齐了,快请就座,再耽下去,酒虫就要从喉咙里爬出来了。”   四人一阵敞笑,各占一席坐下。店从在每张桌上送上一罐酒,然后四五个人左右围绕着恭敬侍候。   丑汉伸手取过酒罐,用左手托着罐底,右手平展如刀,轻轻一挥,宛如快刀一般,将封罐的泥土一挥而去,站起身来,含笑道;“咱们年年相会,已有二十年,总未能分个高下,今年轮到在下为东,但无可敬之物,先敬各位一罐水酒。”   另外三人齐声道:“包老太太客气,但愿咱们今年能分个高下出来,明年就在飞云山庄碰面了。”   这旁陶徐三人,一听他们口中竟提到飞云山庄四个字,不觉骇然一震,彼此互望一眼,涂仁连忙把胸前那朵红花,悄悄取了下来。   丑汉继续又道:“在下忝为东道,循例先行献丑,各位别笑话。”   说着,缓缓举起右手,骈指如戳,虚空伸缩三次,脸上一片凝重,显然是在运气行功。   蓦地,忽见他手指疾落,中食二指,一齐搭在罐口上,罐中黄酒,被他强劲的内力一逼,疾射出一股酒箭。   丑汉口一张,咕嘟喝下一大口,手指一松,笑道:“杨兄,在下敬你一口。”   话落时,左手一扬, 那酒罐快如电奔,直向矮子飞去。   矮子不慌不忙,右臂微抬,用肘弯迎着酒罐一撞,酒罐忽然一顿而止,平平稳稳的停在他的肘上,罐中之酒,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他只用一条手臂,手肘托住酒罐,低头从桌上衔起酒杯,鼓嘴向上一吹,那酒杯笔直飞到空中,一个折转,咚地堕入罐内。   矮子淡淡一笑,默运内力,浑身骨骼,不住地格格作响。   大约过了半盏热茶之久,矮于身躯微微一震,那只酒杯,竟满满盛着一杯酒,从罐中冉冉升起,就像被一层无形的东西托着,直升到四尺左右。   楼上众人,个个被他这惊人表演,骇得目瞪口呆,其中只有那瞎于许老二,安然坐着,神色自若。   矮于肘弯向侧一送,只喝道:“林兄,接往!”   他一开口,真力立泄,酒罐直向另一桌上的文土面前飞去,那酒杯随声堕落,却被他翻手接住,仰头一干而尽。   这时候,众人才像喘过一口气来。白发老人陶兴眼波掠过,见矮子所坐椅子,竟已向下陷落了半寸光景,四只椅脚,齐都嵌进楼板中。   文士含笑站起身来,折扇“唰”地收合,扇柄飞快地一旋,接着酒罐,竟用一只小小的扇柄,将那酒罐高高顶住,笑道:“包杨二兄神功,林某万分佩服,但林某平生嗜饮热酒,这罐酒虽是佳酿,可惜没有烫过,林某不才,愿替各位兄长,将酒温过再喝。”   说罢,闭目而立,仅凭扇柄顶着大罐酒,竟晃也未晃一下。   才过片刻,酒罐罐口,和文士头顶.都蒸蒸冒出一层热气。   渐渐,热气越来越盛……。   又过了片刻,文士额上已隐现汗珠,而罐中酒液,却开始沸腾翻滚起来。   阵阵酒香,四处充溢。   瞎子许老二耸动着鼻孔,喃喃说道:“好香,林兄别煮酒啦,古人煮酒论英雄,当今英雄,自是非林兄莫属。”   文土双眼一睁,笑道:“好说,咱们正要拜领你许老二的压轴戏呢!”   他把一罐热腾腾的美酒,高举过顶,扇柄微移,酒罐一倾,一股热酒,直流下来。   文士张嘴接住,喝了酒,扇柄一抛,“唰”地打开折扇,对准那酒罐,用力扇了一扇。   酒罐顺风掠向瞎子,去势徐而不急,丝毫未带被空之声。   瞎子正端坐椅上,似乎对那只凌空而至的酒罐,一些也未察觉。   酒罐缓缓从他面前尺许处飞过,瞎子仍端坐未动。   直到那酒罐业已飞过了丈余远,快要撞到墙上,瞎子始陡地一惊,失声道:“咦,是什么东西?”   话方出口,不知用的什么身法,人影一闪,竟已越过那只酒罐,抢立在墙壁边。   酒罐转眼飞到,那瞎子举起手中竹枝,向罐上挥手一杖,喝道:“回去!”   只听“当”地一声脆响,酒罐并未破裂,却被他一杖击得斜飞而出,迅速掠过矮子头顶,撞向另一面墙壁。   但当那酒罐湛湛将要撞上墙壁,瞎子竟如鬼进,忽地又晃身奔到墙下,竹杖一挥,‘当’地一声,又将酒罐击得折飞回来,从丑汉桌上疾掠而过。   说时迟,那时快。   瞎子肩头微晃,恍如一缕轻烟,早又追过酒罐,候在墙边。   只听当当连响,那酒罐绕楼飞转,一连六七次,竟始终未能摸到墙壁上,也没有落地。   忽然,人影罐影一齐尽敛,众人凝目细看,却是瞎子已经端坐在自己桌边,那只酒罐,安安静静放回在丑汉桌上。   瞎子举起酒杯,含笑说道:“许老二借花献佛,恭敬各位一杯。”   众人闻言低头,连那少年一桌在内,每人的杯中,不知何时,俱已满满斟了一杯美酒。   丑汉等三人大笑举杯,一饮而尽。   这种神奇玄妙的武技,看得那少年心怀大畅,一向深锁的眉头,刹那间竟然舒展开来,含笑端起酒杯,说道:“今日有幸,得遇各位异人,小生理当奉陪一杯。”   那较技的四人回头冷冷扫了他一眼,谁也没有搭腔。   少年有些窘,自己尴尬地笑笑,举杯就唇—一突然,坐在他身侧的白发老人,迅速地一探手,按住酒杯,低声说道:“少庄主,不可大意——”   少年埃道:“为什么?”   白发老人道:“这些人来历可疑,少庄主乃千金之体,岂可轻饮他们的酒……”   他说话时声音虽然甚低,但那矮子忽然脸色一沉,霍地站起身来,道;“都是许老二无眼之失,上好美酒,却敬与这种认贼作父之辈,自己身世尚且不知,倒把咱们当作来历可疑的人了。”   丑汉笑道:“杨兄不必过于责他,想他老子送命的时候,他还没有出世,或许少年人贪恋富贵,竟连自己身世,也无暇查究。”   矮子冷笑道:“要不是看在他跟他那去世的老子,长得一个模样,也许难容他活到今天。”   文上摇摇折扇,道:“可惜一场盛会,偏撞着这种蠢物,酒也喝得乏味,咱们何不携酒另觅静处,再作未尽之饮?”   矮子叫道:“说的是,有这种肮脏人在眼前,令人恶心,纵有山珍佳酿,也食难下咽,走吧!咱们散了。”   少年没想到受到他们一顿莫名其妙的讥讽,愣在桌边,不知如何是好,呆呆望着那四个怪人,纷纷起身,莱肴一些未动,每人只取了罐酒,下楼扬长而去。   他心里好像一池沉静的湖水,忽然被人投下几粒石子,顿时激起无数迷惘的涟漪,两眼发直,口里反复喃喃念着几句——   “……身世……认贼作父……身世……”   陶兴望望涂仁,然后低声叫道:“少庄主,少庄主……”   少年蓦地一惊,手中酒杯,当地坠落桌上,失声道:“那四位异人呢?”   涂仁答道:“你问那四个丑鬼?他们已经走啦!”   少年脸色登时大变,拂袖离席,连声叫道:“快追!快追!”   陶兴和涂仁同吃一惊,匆匆跟着站起,涂仁掏出一锭银子,顺手掼在桌上,这时候,那少年早已独自养下接口。   两人急忙追上,问道:“少庄主,你要追他们做什么?”   少年把手连挥,道:“你们别问,快些追上去,千万要追上他们——”   两人翻身上马,扬目四顾,已不见了那丑汉等人去向,少年唤过店伙询问,伙计指着东方道:“往东去了,才一转眼工夫—一”   少年不待他说完.一抖丝通,但马向东便追,陶徐二人紧紧防护,三匹马风驰电闪,眨眼便追出了东门。   疾赶一程,极目汪洋,已追到海边。   少年扭头倒顾,看见海边有几家渔舍,岸边系着数艘渔舟,正有几个渔人,在岸边晒网。   他亲自驰马上前,拱手问道:“借问各位,可曾看见有四位异人,从这几经过?”   一个老年渔夫迷惑地摇摇头,笑道:“我们这里男人女人都有,倒没听说什么‘椅人’。”   涂仁厉声喝道:“瞎了狗眼的东西,咱们少庄主问你话,竟敢支吾取笑!”   少年道:“你别吓他,好好问问他,可曾看见那四人的行踪?”   这时,老渔夫身边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仰头问道:“你们是问有四个人,从这里经过么?”   少年忙道:“正是,你看见了他们了吗?”   那小孩又道;“可是四个穿新衣的怪人,其中一个瞎子,每人手里,都抱着一个酒罐?”   少年连连点头,道:“一些也不错,你看见他们向那里去了!”   小孩举起手来,指着大海,道:“喏!你看见了吗?那边一条小船,他们都坐船出海去了。”   少年急循他所指的方向,凝目望去,果然在海天相接之处,仿佛有一个极小的黑点,正朝着无边无际的大海,渐去渐远。   陶兴轻叹一声,低声向涂仁说道;“我猜得不错,这几人,果然是海外来的。”   涂仁点头道:“不知东海分堂知道他们的来历不?这几人武功精湛,来意不善,将来必是我们飞云山庄的强敌   少年无心听他们的议论,独自问那孩子道:“你们有船没有?能不能借一艘给我?”   小孩笑道:“我们是打渔的,怎会没有船呢?只是……”他望了身边老人一眼,却忽然停住了口。   少年便向那老年渔夫道:“我们有点急事,欲借宝舟一用,不知老丈可肯赐允?”   老年渔夫却摇摇头,道:“公子爷,不是我们不肯,而是这条船,咱们一家全靠它为生,二则现在正是潮汛的时候,即使把船借给你,你们也无法驶出海去的。”   少年撩衣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子,递到他手中,激动地说道:“就算你把船卖给我们吧,这锭金子,想必够了!”   那渔大见了黄澄澄的金块,两眼睁得滚圆,犹豫着,似有些顾虑。   陶兴忽然上前一步,低声道:“少庄主,海上风浪险恶你怎能涉此大险?”   少年不耐地道:“你别管我,你们愿去就一同去,不愿去,我一个人也是要去的。”   陶兴沉吟片刻,笑道:“老奴的意思,海上风浪,瞬息万变,少庄主纵欲买舟泛海,也该另觅较大的海船,雇请几位经验丰富的水手,才能——   那小孩突然插口道:“我们家的船也够大了,爷爷和我,都是驶船的好手,咱们天天在海上,从来就没有出过事。”   陶兴掠目见那孩子也约有十二三岁 生得挺鼻秀目 颇有几分英爽之姿,忍不住笑道:   “小兄弟,咱们不是嫌你家的船小,只是,你们是打渔的船怎能载客呢?”   那小孩有些不服,答道:“怎么不能载客,忙的时候,我们全家都住在船上,六八个人,也住得下。”   涂仁喝道;“小孩子,恁地多话,你知道咱们是什么人吗?”   小孩竟不示弱,接口道:“我不管你们是谁,反正你们给钱,我们就替你驶船,奶奶病了,家里米也没有了,我们要钱用呀!”   少年忙又取出一锭金块,交给渔夫,道:“我决定买你们这艘船,这些钱 你快去家里安顿一下,办些食物,咱们立刻就要出发。”   老渔夫接了两锭金子,喜得连声道谢,如飞奔回村中,不片刻,又领着一个壮汉 背着半袋米,几斤肉,匆匆赶回,领着三人到海边登船。   陶兴和涂仁一见那艘渔船,眉头便打了死结。   原来那船宽不过八尺,长只二丈.便甩一根竹杆当作帆桅,既旧又小.简直无处下脚。   但少年远望海外,不见了丑汉等四人所乘的小舟,心里焦急,顾不得许多,催促陶涂二人上了船,便命那渔夫升帆出发。   老渔夫将舱中略为清理,请三人坐在舱里,自己解缆摇橹,叫那孩子帮同掌舵,送米的壮汉却未上船,只协助推舟人水,便牵着三匹马,自回村中去了。   船离了岸,老渔夫挂起一幅又破又烂的木片,停橹扬帆,趁着南风,向大海当中驶去。   过了顿饭之久,渐渐远离了陆地,风浪渐增,小船随波起伏,颠摆不停。   少年聚精会神的向前张望,倒还不觉得什么,陶兴与涂仁二人却甚感难耐,只是不便开口。   那小孩没事可做,便坐在舱后,问道:“公子,你们去追那四个人做什么?他们是坏人吗?”   少年摇摇头,道:“不!他们也许不是坏人,但我有件大事,必须要问问他们,你看我们能追上他们吗?”   小孩好像很有把握地答道;“一定能追上,他们现在转向东南,正顶风逆浪,我们驶的是南风,恰好能迎上他们。”   少年奇道:“那只船已去得看不见了,你怎知他们会转向东南?”   小孩笑道:“我猜罢啦,北方是大海,只有东南才有陆地,他们的船又不很大,不敢驶得太远的。”   少年被他说得也有几分相信,心中顿生好感,笑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小孩道:“一十二岁。” 但略停一下,又道:“公子,你呢?”   “我十五岁了。”   “啊!你比我大三岁,公子,你家住在那儿?”   “很远。”   “公子,你们家里也有船没有?”   少年摇摇头,道:“没有。”   “你们这么有钱,干嘛不买些船,也打渔呢?”   少年笑起来,道:“我们那里不近海边,要船也没有用处。”   小孩似懂非懂,又道:“公子,你有兄弟妹妹吗?”   少年黯然道:“没有,我娘只有我一个。”   小孩无限同情地道:“那你跟我一样,我娘也只生我一个,我爹已经死了好几年啦!”   少年一震,诧问:“你也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小孩点点头,道:“我爹在我九岁的时候,出海打渔,掉在海里,爷爷他们都说,他是到海龙王家里做女婿去啦。”   少年又问道:“你见过你爹?记得他生做什么模样?”   小孩又点点头,道:“记得,我爹好壮啊,村里的人,都叫他‘水牛’。”   少年不禁长叹一声,道:“这么说,你比我要幸福些,至少你还记得自己父亲的模样,可是,我却连爹爹的姓名都不知道,只知道在我出世以前,他就死了。”   小孩听了奇道:“那么,公子,你现在姓什么?”   “姓陶,是跟我娘姓的。”   小孩不解,叫道:“一个人,怎么可以跟娘姓呢?你娘难道也不知道你爹爹姓什么?”   少年摇摇头,道:“她自然知道,只是,她不肯告诉我。”   陶兴突然向那小孩喝道:“小孩子不许多嘴,公子是何等身份,岂能任你无理?”   小孩被他一喝,吓得不敢再问。   少年却对这小孩,生出无限亲切之感,用手拉着他,含笑说道:“你不要害怕,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嗫嚅地望了陶兴和涂仁一眼,半时才回答道:“我姓秦,名叫秦佑。”   少年紧紧握着他的手,道:“我叫陶羽,我们做个好朋友,好吗?”   秦佑看看陶兴,又回头看看他爷爷,胆怯地摇头道:“我……找不敢……”   陶羽道:“为什么不敢,你没有兄弟,我也没有兄弟,咱们干脆就结拜成兄弟……”   刚说到这里,忽然船后渔夫高声叫起来:“不好了,天要变了。”   陶羽一惊,回头望去,果见从东南方,如飞卷来一层乌云,翻翻滚滚,势苦奔马,挟着一大片海水,向这边汹涌疾 驰而来。   陶兴和涂仁俱都大惊,喝道:“快驶个地方避一避,这风来得好怪!”   渔夫叫道:“是龙卷风,佑儿快落下帆来……”   秦佑慌忙奔进船舱,伸手去解桅绳,但人小力弱,加上心慌意乱,一时竟怎么也解它不开。   陶兴一晃肩头,抢到桅下,单掌一挥,“蓬”然一声响,将那竹杆连帆一齐劈落海中……   但就在这一刹那之间,那一股来势凶猛的狂风和巨浪,已电奔而至。   渔夫狂叫道:“大家快卧下来。”   涂仁和陶兴虽有一身武功,此时心胆皆落,连忙依言俯卧舱中。   陶羽动作稍迟,直被一个高有数丈的浪头.迎头压下来,脚下一个踉跄,站立不稳,翻身跌出船舷之外…… 第 二 章 荒岛惊魂 他只觉混身都泡在水中,张口欲叫,却呛了一大口咸涩无比的海水。   正当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矮小的人影冲上来,环臂一抱,紧紧抱住他的左脚。   陶羽大半个身于已经跌落海中,待浪头飞过,才发觉自己一条左腿正被秦佑死命抱住,因此没有沉落海中。   陶兴听得呼声,探头看见少庄主落水,慌忙伸手抓住陶羽的衣襟,把他提进船内。   陶羽喘息未定,第二个大浪,又被风卷起,直向船上压下来。   秦佑急叫:“些躺下。”   全身猛可扑上前去,将陶羽推倒,同时用自己切身体,挡在陶羽上面。   陶羽感激地底“谢谢你两次救了我的性命……”   可是,话未说完,蓦地又是一个大浪,横冲而过,将小船拖掀而起,紧跟着,又重重地摔落下来。   船底和海水相击,发出“蓬”地一声闷响,舱底船板,眼,就失了影踪。   陶兴骇然,全身压住破板,高声叫道:“船老大,舱板破了,怎么办?”   一连叫了几声,无人回应。   陶兴一手拉着陶羽,陶羽紧紧挽着秦佑,三人伏在破舱中,等到一排急浪过去,探出头来,后舵上业已空无人在。   秦佑大哭起来;“爷爷跃跌进水里了,爷爷啊……”   然而,此时风浪正急,他纵想奔过去看看,也不可能。   破舱船迅速涌进一大股海水,三人实际等于浸在水里,加以风掀浪扑,这艘小船,眼看将沉。   陶兴忽然触手摸到一捆粗绳,心中一动,使用极快的手法,将陶羽和秦佑,牢牢缚在一块巨大的船板上。   粗绳的另一端,却紧紧系在自己腰间。   绳刚系好,船底又涌起另一个浪头,直将小船,托升到十丈以外。   破舟在怒海狂涛之中,变成一片破叶,脆弱单薄的木板,被海浪一掀一掷,“喀嚓”声响,登时碎散。   陶兴仰身落水,一手抓着粗绳,扯了两扯,发觉很重,知道少庄主仍在近处,这才放心抱住一块木板,屏着呼吸,在风浪中载浮载沉,随波逐流。   这时候,陶羽的神志已经半昏,海水冲击着他的身体,一忽儿疾升,一忽儿陡降,狂风呼啸,使他呼吸感到十分困难,内腑五脏,一阵阵翻动,极为难受。   他自忖必死,却有一点灵知,未曾泯灭,他没有死的恐惧,可是,却觉得假如就这样死去,未免太难甘心了。   在这一瞬间他想到许许多多的事,包括他无知的童年,成年后的忧郁,以及不久前,在酒楼上所听到的有关他身世的谜。   他似乎清晰地看见一张张面孔,像一幅接连一幅的图 画,在眼前—一映现,又—一淡灭。   那些面孔,有冷淡的外公,有慈祥的褓姆,有终日忧愁的母亲,也有一个极其陌生,他连名字也叫不出来的男人……   陌生男人是谁?他不知道。但那英挺的鼻梁,斜飞人鬓的剑眉,薄薄的唇,和一双澄激而深幽的眸子……对他却是那么熟稔,那么亲切。   多年以来,每当陶羽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总会不期然地在脑海中勾起这幅似曾相识的面庞,他说不出他像谁?但下意识地,他觉得他有和自己很相似的形貌,一样忧郁的感情。   天和海,人和浪,已经混淆成一片模糊,幻觉渐渐淡去,淡去……   最后,只剩下白茫茫一片空白。   死神的手指,已触摸到他的咽喉。朦胧中,耳边又响起酒楼中矮子冷峭地笑道:“……   认贼作父之辈,自己身世尚且不知,却把咱们当作来历可疑的人了……”   陶羽浑身一震,奋力大叫道:“我的身世怎样?我的身世怎样?”   他猛可睁开眼来,发觉自己竟仰卧在一片柔软恬静的沙滩上。   口   口   口   狂风不知何时远扬,浅浪轻轻从身边推过,留下无数耀眼的金色砂粒。   眼前是碧蓝的天空,日影已经偏西了,柔风拂过,带来一阵凉意。   于是,他扭动身体,奋力想从沙滩上爬起来。   身躯才动,却发现旁边还有二个跟自己拥缚在一起的人——那是秦佑。   他心中既惊又喜,匆匆解开绳结,用力摇着秦佑的肩头,叫道:“秦佑,秦佑,醒一醒,醒一醒。”   秦佑缓缓睁开眼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揉着眼四边张望,问道:“这是那里啊?”   陶羽道:“一定是大风把我们吹到这里来的,不知道这儿是大陆?还是海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怎么办呢?”   秦佑想起爷爷,忍不住伤心地哭起来,道:“船破了,爷爷也死了,我们一家再不能打鱼了。”   陶羽虽然也只十五岁,此时却显然比秦佑沉着,忙拍拍他的肩间,安慰他道:“不要哭,我们先弄清楚这是什么地方,找点东西吃饱,再想办法回去。你放心吧!我家里很有钱,我会给你很多很多钱,你们一家永远也不用再打鱼了。”   秦佑一面拭泪,一面回头望着不远处的热带丛林,摇头说道:“这儿一定不是大陆,我们回不去啦!”   陶羽道:“现在先别管这些 我又饿又渴,咱们先找点东西吃好吗?”   秦佑点点头,道:“我也口渴得很呢!公子,你在这里等一会,我去替你找。”   陶羽拉住他的手,微笑道:“不,我跟你一块去。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以后你不许叫我公于,我也不叫你秦佑,好不好?”   “那么,我该叫你什么啊?”   “你叫我大哥,我叫你二弟,这样多好?”   秦佑终是小孩心性,心里一高兴,把毁船丧亲的事也暂时忘了,笑道:“好,我叫你陶大哥,你叫我秦兄弟……”   说到这里,忽然一顿,用手指指海滩,道:“咦!那里还有一个人!”   陶羽抬头望去,果见相缚自己的粗绳的另一端上,也系着一人,此时正缓缓蠕动,竟是陶兴。   他高兴得大叫起来。“呀!陶兴还没有死,咱们去看看。”   两人手拉着手,奔到陶兴面前,陶兴正慢慢从沙滩上站起身子,从他的动作看来,他一定在海中挣扎之际,吃了很多苦头。   陶羽叫道:“阳兴,你没事吗?咱们被风吹到一个孤岛上来啦。”   陶兴调息一会,精力复原,首先仔细打量沙滩附近情形,白眉紧皱,道:“不错,这是一个孤岛,但不知离开大陆多远?少庄主在风浪中没有受伤吧?”   陶羽道:“伤是没有受到,只是肚里饿得很,又渴又乏。”   陶兴见小主人身上,衣衫破碎,物件全失。连忙脱下自己长袍,拧干了水,给陶羽披上,道:“少庄主不必惊慌,只要老奴在,定能护送你安返飞云山庄,快披上这件衣服,免得受凉了。”   陶羽看秦佑身上,也是衣衫零碎,便把长袍一半围在自己身上,另一半围在秦佑身上,道:“咱们去找找看,岛上有人居住没有?先寻些食物最要紧。”   陶兴暗一运气,知道并无内伤,精神顿时抖擞,当先探路,领着陶羽和秦佑,向岛上内陆行去。   三个人穿进沙滩边的丛林,缓步行了一程,发现这岛上沉静而阴森,地上铺满厚厚腐叶,到处藤蔓牵连,长草没胫,很可能是个没有人迹的荒岛。   陶兴武功已有很深造诣,一面前行,一面倾耳听着周围声响,不多久,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淙淙水流之声。   他连忙停步,细辨方向,领着陶羽秦佑,折向穿林而过,行了十余丈,果然发现一处幽静的水潭。   那水潭足有三丈方圆,潭后一座小山,水源便是从小山上而来,潭中水碧波微,情可映人,深不见底,四周都是巨大的鹅卵石镶边,竟然十分整齐。   最可怪的,是在水潭前的空地上,散立着十余尊石人,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个个栩栩如生,维妙维肖,以各种不同的姿势,散立在潭边附近。   三人俱都一惊,不约而同轻呼道:“呀!岛上原来有人居住?”   秦佑走过去,举手抚摸那些石人,赞羡地说道:“陶大哥,你看,这些人做得真像,竟跟真的人一模一样。”   陶羽环绕着石人细看一遍,不禁暗自称奇,原来那些石人共有一十二尊,不但面目细致,服饰清晰,雕刻得极具匠心,而且其中有几尊,竟是雕制成劲装负剑,携带兵刃,分明是武林人物的形状。   陶兴也满腹疑云,喃喃说道:“这有些古怪……”   秦佑道:“或许这儿并不是海岛,你们瞧,这些石人身上衣服,不是跟咱们的一样么?”   陶羽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就好了,咱们不要耽误,快些喝点水,再向里走一程,找着附近居住的人问一问。”   陶兴突然手臂一举,将二人拦住,沉声说道:“少庄主且慢饮用,这潭水只怕靠不住……”   陶羽诧道:“有什么靠不住呢?”   陶兴凝色道:“老奴一时也说不出原因,总之,最好不要饮用这潭中之水为妙。”   陶羽道:“可是,我渴得很啊!”   陶兴道:“少庄主真的欲饮,可让老奴先饮些试试,假如无事,方能饮用。”   陶羽道:“那么就快一些吧,我实在渴得受不住了。”   陶兴大步走到潭边,俯身下去,先用鼻子在水面上嗅了一会,并无异味,然后用手轻轻拂开水面,捧起一掬,伸出舌尖尝尝,也觉无甚异状,这才缓喝了一口。   陶羽和秦佑瞪了四只眼睛,望着陶兴,过了片刻,才问道:“怎么样?能喝吗?”   那知这句话还未说完,陶兴忽然脸色大变,一扬手,将掌中剩水弃掉,大声叫道:“不好……水中有毒……”   陶羽秦佑骇然一跳,吓得互相拉着手,向后连退几步。   只见陶兴此时已不能行动,全身僵立,眼中泪水直落,瞬息之间,从他双脚开始,已慢慢僵硬。   再过片刻,陶兴半个身子,俱成了石头,嘴巴虽能开合,却无法出声。   陶羽秦佑直吓得浑身战粟,彼此紧紧拥抱着,失声大哭起来。   半盏热茶工夫,陶兴整个身体.全变成一尊化石,连头发眉须,均不例外。   陶羽哭叫道:“陶兴,陶兴,你怎么啦……”   他推开秦佑,冲上前去,张臂抱住石像,死命地摇撼着,声嘶力竭的呼叫……   秦佑年纪更轻,一时手足无措,只顾东张西望,好像周围全是鬼怪妖魔,正步步向他逼近过来。   这时,日影西沉,潭边渐渐阴暗,簌簌寒风吹得附近枝叶沙沙作响,益增恐怖。   突然——阴森的林子里,随风送来一阵低沉的鼓声。   “咚!咚!咚!”   那沉闷单高的鼓声,渐来渐近,每一声鼓响,就像一柄大锤,重重挂在秦佑的心坎上。   秦佑悚然一震,看见陶羽仍在哭叫,似乎没有听到那渐渐迫近的鼓响,连忙飞奔过去,用力推推他的肩头,低声叫道:“陶大哥,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陶羽半昏迷中惊醒过来,止住哭声,倾耳一听,也猛地一跳,叫道:“呀,不得了,有人向这里来了,怎么办?”   秦佑忽然抓住陶羽奔到一株树下,道:“快爬上树上去躲一躲,那些人,一定不是好人。”   陶羽从小只习诗书,养尊处优长大,此时抱着树干,却爬不上去,急得流泪道:“秦兄弟,我…我不会爬树呀…”   秦佑道:“不要紧,你踏着我的肩头,我推你上去。”   秦佑说着,蹲在地上,让陶羽踏在肩上,咬牙用力,从地上站起来,恰好将陶羽推送到第一根横枝上。   陶羽抓住横枝悬空而待,秦佑却三两下猱升上树,再将他向上面送去。   两人急急向上爬着,笔直爬到树顶枝叶茂密的地方,才敢歇下来喘气。   这时候,树下已有沙沙地脚步声,不片刻,从林中走出四五个像貌怪异的土人。   这批土人个个长得粗矮结实,面目狰狞,赤裸着上身,仅用一块兽皮围着腰际,赤足纹脸,手里执着戈矛刀剑等兵刃。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身上不见一根毛发,不但头顶光秃秃地似个肉球,脸上连眉须也没有。   鼓声敛止。其中一个土人走到潭边,跪在地上,向潭水叩拜了几拜,站起来,便开始点数潭边石人的数目。   他从左至右,一、二、三、四一数过去,直到陶兴,突然面露吃惊之色,大声叫道:   “十三?十三?”   接着,连忙又从右到左,一、二、三、四……数回来,仍是十三,当时跳起来,大叫道:   “多了一个,一定有生人来过,快搜!”   四五名土人怪叫连声,挥刀挺矛,在附近草丛中一阵乱刺乱砍,四处搜寻。   陶羽和秦佑,躲在树顶,吓得心胆惧裂,颤抖不止,紧紧抱住树干,生怕一不小心,从树上跌下来,难免落在这些野人手中。   土人搜寻一阵,没有发现,互相低声商议一会,就匆匆循来路飞奔而去。   二人暗暗松了一口气,过了半晌,秦佑才颤抖地道:“他们必是回去唤人了,怎么办呢?”   陶羽道:“唯一的办法,是在他们重来以前,赶快离开这里,这些土人狰狞凶恶,或许会吃人……”   “吃人?” 秦佑年纪较小,听了这两个字,不禁机伶价打了个寒战,道:“我们没有船,怎能逃得掉?”   陶羽想了想,说道:“我猜他们发现有人来过,必定会搜查海边,咱们千万不能再向海边走。”   “那么,我们逃到那里去?”   陶羽忽然坚毅的道:“向岛里走。”   秦佑悚然道:“岛里是野人的住处,我们去,不是送上门去吗?”   陶羽道:“不,咱们反向岛里逃,有两个好处,第一、使他们料想不到,这在兵书上说,叫做“出其不意”,又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   秦佑半懂不懂,连忙点点头。   陶羽又道:“第二、我们不了解这里的形势,危险更大,必须先寻个高处,看看这儿到底是大陆?还是岛屿?然后再想脱身之法,这在书本上,叫做‘临敌之际,必先度其形势……’”   秦佑听不懂书上的道理,忙道:“好,我们就赶快动身吧,天马上就要黑了。”   两人悄悄溜下树来,手无长物,秦佑格了两根树枝,一根递给陶羽,用树枝拨草寻路,急急绕过水潭,向山上奔去。   可怜他们两个人年纪合起来,也不过二十七岁,衣不蔽体,赤手空拳,流落岛上,天色既暗,肚里又饥,急着逃命苦奔,初时尚能支撑,跑了一阵,陶羽文质纤弱,首先喘得不能举步。   侧耳倾听,丛林中隐隐传来声声鼓响,夜中听起来,更觉得阴森恐怖。   秦仿生长穷家,年纪虽比陶羽小,身体却较他强壮许多,见陶羽奔走不动,也停下步来,道:“陶大哥,我背你走吧!”   陶羽喘着气道:“不,你能走,就先逃,宁可我被野人捉去,也别让两人都落在他们手中。”   秦信道;“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们就在这里出一会吧!黑夜里,他们要找我们,也不一定找得到。”   陶羽叹道:“并不是我不愿意走,实在肚里又饥又渴,一点力气也用不出来了。”   秦佑忙道:“那么,你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去找些能吃的野果。”   陶羽连忙拦住他,道;“这岛上连水都不能喝,那有野果可吃?你千万别去冒险,像阳兴一样,中毒变成石人。”   秦佑笑道:“不会的,我在家的时候,常在野地里采果子吃,我认得出那些能吃,那些不能吃。”   说着,不待陶羽再说什么,便急急奔进林中。   这海岛大约因为气候关系,遍地椰林果树,能吃的东西,可说俯拾即是,甚至有许多果子,熟透了自己坠落在地上,糜烂腐败,无人取食。   但当秦信轻易地采到了十几枚蜜桃、一挂野蕉和两个大椰子时,却感到伤惶起来。   那些果食,看来鲜美无比,谁知道会不会像潭水一样,含着化人为石的剧毒?   他捧着一大抱水果,心里暗暗祷告:“老天爷!假如我们命不该死,但愿果中无毒,否则,我和陶大哥就算不被野人捉住,岛上没有东西可吃,也会活活被饿死的。”   祝祷之后,就坐在地上,取下一只野蕉,心里又想:“如果万一果中有毒,情愿我先吃了,让我死吧!陶大哥是富贵人家公子,待我又那么好,他要是死去,他的家人,一定会很伤心的。”   想到这里,毅然将野蕉剥了皮,三两口就吃下肚子。   他坐在地上等了一会,觉得身体并无异状,而且,那野蕉既香又甜,更撩燃得饥火旺升,当下又吃了三只香蕉、几枚蜜桃、一个椰子。   这些食物一下肚,肌渴之念顿时消敛,精神也抖擞了许多。   秦佑满心欢喜,急忙捧着剩余水果,奔到陶羽面前,欣悦地叫道:“陶大哥,快些吃吧,这儿遍地都是香蕉和椰子,我们不必愁没有食物吃……”   说着,忽然一顿,诧异地望着陶羽,道:“咦,你也找到吃的东西了?”   陶羽面前地上,也放着一些野蕉和蜜桃,含笑向他点点头,说道:“是的,我也找到许多能吃的东西,你瞧,这不是吗?而旦,我已经先试过了,这些东西,并没有毒,你大可放心食用。”   秦佑双手一松,蕉桃椰子滚了遍地,喃喃说道:“陶大哥,你……你……你不怕?万一这些东西有毒呢?”   陶羽幽幽叹了一口气,淡淡笑道:“我想,假如水果中真的有毒,就让我吃下先死了也好,你娘只有你一个儿子,如果你死了,她一定会很伤心。”   秦佑感动地紧紧拉着陶羽的手道:“陶大哥,你们家里,也只有你一个后代啊!”   陶羽黯然道:“我身世如谜,连自己生父是谁,都不知道,死与不死,于我并没有多大关系。”   秦佑流泪道:“陶大哥,你待我太好了,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来报答你……”   陶羽微笑说道:“我们既是兄弟,那还用报答什么,现在肚子不饿了,咱们该走了。”   两个纯真而友爱的少年,推诚相与,亲密地手拉着手,重又踏上崎岖艰巨的逃亡之途。   口   口   口   他们循着小溪,一直向山上奔去,行了半夜,困倦了,就随意寻个山洞,相依相偎,度过了漫漫黑夜。   第二天醒来,已是红日高照。   两人站在小山头,极目远眺,已能望见昨日漂流上岸的沙滩,这时候,沙滩上正蠕动着许多野人,大约在检视他们遗留下来的木板和长绳。   陶羽喃喃说道:“他们已经发现沙滩上的脚印,也许不久就会派人来各处搜索。”   秦佑望望所立之处,虽在小山顶头,但除了可以望得见的三面都是大海,后面却还有一座更高的山峰,便道:“我们再爬上那座高峰,看着另一边,是不是连接着陆地?”   陶羽道:“现在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但愿那一边连接着大陆就好了,要不然,困在孤岛上,迟早会被野人捉到的。”   秦佑道:“我会做弓箭,做弹弓,咱们做一些,跟他们打仗……”继而一想,又失望地叹道:“唉!可惜我们连一把小刀也没有,用什么来破竹子、修箭杆呢?”   陶羽也叹道:“只恨我没有学过武功,要是外公肯让我学武,现在就不怕这些野人了。”   秦佑道:“对,我们村里的马二狗子就是坏人,他老是揍我,要我替他拾弹子,将来我要是学会武功,第一个就要 杀马二狗子。”   陶羽笑道:“你错了,练武的人,一则为了强身,二则是要用武功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并不是用来私斗赌胜的。”   秦佑眨眨眼睛,不解地道;“要做什么事业,才算轰轰烈烈啊?”   陶羽一面举步前行,一面缓缓说道:“譬如现在蒙古鞑子侵占中原,欺压我们汉人,把我们的土地强占了,我们屈服在鞑子的铁蹄之下,这就是国家的奇耻大辱,要干轰轰烈烈的事业,首先就应该赶走鞑子,还我汉家天下……”   秦佑虽然不懂这番大道理,但他觉得陶羽说的,一定不会错,忙点点头道:“对,咱们将来学会武功,一定要把蒙古鞑子赶出中原……”   正说得有兴,忽然发现陶羽并没有听他的话,却正目不转睛,向身后山峰上凝望。   秦佑忙住了口,也回头望去,只见峰上林木茂密,苍翠掩映,此外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忍不住问道:“陶大哥,你在看什么?”   陶羽用手遥遥指着峰上,叫道:“你看,那山峰顶上,是不是有许多房屋?”   秦佑张望一阵,道:“没有啊!我怎的没有看见?”   陶羽一顿脚,道:“一点也不锗,那是一些房屋,走,咱们走近去看看。”   说罢,拉着秦佑,迳向峰顶奔去。   那山峰崇峻险恶,耸立在小山后面,其间并无道路,是以十分难行,两人奔了很久,才到半山,已经喘息不堪。   然而,他们却不肯稍作休息,因为距离渐近,连秦佑也清楚地看见,山峰上,茂林之中,果然露着几个形似庙宇的石塔塔尖。   这么说,峰上既有房屋,一定也有人居住了?陶羽更深信那些建屋造塔的,决不会就是山下的野人。   他们怀着无比兴奋和好奇,终于攀上峰顶,转过一片茂林,呈现眼前的,赫然正是一大片石块堆砌的房舍。   只是,这些房舍,墙塌柱倾.遍地杂草,竟是个久无人迹的废墟而已。   从那些空阔的空场,高耸的墙坦着来,这座废墟,一定建筑在许多年以前,如今衰败倒塌了,显得有些阴森和肃穆。   陶羽大感失望,尤其当他纵目四望,山下四边都是茫茫无际的大海,更证实了他们脚下的土地,分明是个孤立在大海中的小岛罢了。   秦佑却不气馁,欣喜地说道:“这真是特为我们准备的住处,咱们就在峰顶上,饿了吃野果,渴了喝椰子,那怕住上一年半载,也不会被那些野人发觉。”   陶羽摇摇头道:“也许正好跟你想的相反 咱们能找到这儿,那些野人自然更知道,他们在山下找不到我们,八成是会寻到山上来的。”   秦佑道:“管他呢! 这儿居高临下,他们如果上山来,一定逃不出咱们的眼睛,咱们可以预先躲起来,等他们走了,再出来找东西吃。陶大哥,你看这地方从前是作什么用的啊?”   陶羽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见一块十分光滑的大石,走近一看,石上竟清晰地刻着几行字迹,写的是:   “一剑镇河朔,双铃护桃花。   三环连秦楚,四丑霸天涯。”   陶羽心里暗吃一惊,忖道:“这些字句,决非荒岛野人能够写得出来,难道说,从前在这孤岛上,曾经住过中原武林人物?”   他细细又看那二十个字,写得铁划银钩,落笔处深没一致,字迹清晰,竟不像是多年以前留下来的。   秦佑已发觉了陶羽脸上凝重的神情,低声问道:“陶大哥,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陶羽反复将那四句诗句念了两遍,忽然一扬眉头,笑道:“既然来了,当然要仔细看看。”   说完,当先向废墟的石级上行去。   这座废墟建得十分宏伟,层层相连,足有六七进之多,如今虽然颓败了 从残壁断柱上,仍可以看出何处是厅?何处是房?何处是回廊?何处是园圃?有些地方藓苔遍布,有些地方却鸟粪成堆,成了野鸟栖息的所在。   陶羽缓步穿过三层厅堂,脚步踏在地上,发出空洞的回音,惊得雀鸟纷飞,鼬鼠乱窜。   他心里却仍在默诵着坡外石上的字句?   “……三环连秦楚,四丑霸天涯……” 幽然沉思,不解其中词意。   忽然,秦佑用手指着一片石壁叫道:“陶大哥你看,那边有个门……”   陶羽蓦地一惊,纵目望去,果见右侧残壁之上,有个极小的门户,上有铜环,环沿清洁雪亮映着白光,闪闪耀目。   陶羽连忙奔了过去,细看那门上铜环,不禁诧道:“奇怪,这扇门好像常有人进出,否则,门环上不会这样干净……”   秦佑道;“我们打开门进去看看好吗?”   陶羽点点头,握着铜环,用力扯了两扯,竟未将石门拉动。   秦佑也上前帮忙,两人合力拉扯那铜环,甚至用脚顶住墙壁,可是费尽吃奶的气力,那石门却仍纹风不动。   陶羽废然放手,说道:“也许这门只是个伪门,根本不能打开的。”   秦佑道:“要是能打开就好了,我们住在里面,连下雨也不用发愁了。”   陶羽叹道:“这岛上任何东西,都很神秘,咱们最好还是早些离开,不要久住在这种险恶的地方。”   秦佑道:“明天我们弄些木头,编一只木筏 再采很多水果放在木筏上,咱们就离开这儿……”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外走出,重又回到废墟前那块大石旁,就在石边坐下。   秦佑道:“陶大哥,你饿了吗?我去采些野果来。”   陶羽点点头,道:“好的,你别走得太远——”   他口里说着,右手却无聊地伸向旁边,循着石上字迹,一笔一笔划着。   不料划到“四丑霸天涯”这一句时,触手一愣,咦?怎么这个“涯”字的水旁,竟有四点?   陶羽摇了摇头,信手再划一遍,果然“涯”字的三点水,居然多出一“点”来,偏头一看,最上的一“点”中,嵌着一粒透明的小圆球。   陶羽伸出手指,在那小球上一捺,突听墟中,传来“轧轧轧”一阵刺耳声响!   他吓了一跳,赶忙松手,循声望去,只见他们方才拉扯不动的石门,竟缓缓自动打了开来。   秦佑捧着几串香蕉飞奔回来,惊惶地问:“陶大哥,甚么东西在响?”   陶羽道:“我无意中碰到这里一粒圆球,那边石门就自动开了。”   秦佑喜道:“有这种事,咱们快去看看门里有什么东西?”抛了香蕉,拔步向墟上奔去。   陶羽紧跟在后,两人到了门外,探头一望,见门内是一间两丈宽的石室.室中光线阴暗。   急切间,看不清最里面是何情景,只在门边看见一大堆刀剑鞭斧之类的兵器,但剑鞘斧面,却已锈渍斑斓,显见存放的时间,已经相当久远。   秦佑高兴得叫起来,道:“好啦,咱们有刀有斧头,不愁做不成木筏啦!”   他顺手抬起一柄锈斧,扬手向石壁上砍去,“当”地一声响,火花四射,竟将石块砍下一大片来。   秦佑讶道:“呀!这东西难看虽然难看,却相当锋利哩!”   陶羽也取了一柄短剑,一按剑柄暗簧,“呛”地撤剑出鞘,室中光亮陡盛,原来那柄短剑上,竟一些锈渍也没有,而且闪着寒森彻骨的光芒,耀眼生花。   他惊叹道:“想不到竟是一柄难得的好剑。”   秦佑喜得蹲在地上,不停地翻动那堆兵器,一会举起鞭来试试份量,一会抽出剑来看看锋芒,只觉那些东西无一不好,无一不爱。   陶羽道:“可惜我们都不会武功,虽有许多神兵利器,最多用来砍树削木,真是辜负了这些好东西……。”   孰料话声甫落,却猛然听得一个苍迈的声音,接口说道:“孩子,你想学武功吗?”   这声音来得太突然,陶羽和秦佑大吃一惊,举目四望,室中并没有人影。   秦佑哑声问道:“陶大哥,是谁在讲话?”   陶羽紧握着短剑剑柄,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秦佑害怕地道:“别是闹鬼吧……” 说了这句话,已混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忽然,那苍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孩子,我不是鬼,只不过被关在这石室里,过了十几年地狱般的生活罢了。”   这一次,陶羽和秦佑都清楚地听到,那声音是从石室最里一端发出来的,而且,声调极是凄凉。   陶羽 “呛” 地抽出短剑,借着剑上光芒,向里跨了一步,隐约看见那最早端的石墙之上,有一个小小的方洞,便壮着胆问道:“你是谁?你在那儿?”   苍迈的声音答道:“我就在你们隔壁的一间石牢中,孩子,不要害怕,向前再走几步,你就能从方洞里看见我了。”   陶羽一只手提着剑,一只手拉着秦佑,低声说道:“你要是不怕,我们就走过去看一看。”   秦佑点点头,道:“好,但是,咱们别走得太近了。”   两人缓缓移动脚步,一步一停,走到那方洞外,陶羽探头向里一望,洞里黑沉沉地,什么也看不见。   苍迈的声音又说道:“在你们右边墙上,有个小银环,只要轻轻拉动银环,暗门自开,你们就可以跟我见面了。”   陶羽依他所说的,果在墙上找到一只小环,正要伸手去拉那银环,奏佑突然叫道:“陶大哥,别忙……”   陶羽一惊缩手,问道:“什么事?”   秦佑道:“我们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要是放他出来,他要害我们,那时怎么办?”   陶羽沉吟着道;“话虽不错,但我们跟他无仇,又把他从石牢里救出来,他怎还会再害我们……”   那苍迈的声音不待陶羽说完,轻叹一声,说道:“我独自在这石牢中,已经度过整整十五年,岁月磋跎,雄心早逝,你们如愿救我出来,我愿意把心中一件绝大秘密,作为对你们的酬谢。”   秦佑道:“我们不想知道你的秘密,但一定要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苍迈的声音道:“好坏善恶,只在一念之间,但我要告诉你们,假如你们得到我心中这件秘密,最多三五年,不难成为武林中第一高人。”   陶羽心中一动,低声道:“秦兄弟,咱们救他吧?”   秦佑道:“我不想做什么第一人,但是,我怕他会说假 话。”   陶羽道:“不会的,他决不会无缘无故骗人。”   口里说着,已探手握住银环,用力一扯。   只听一阵沉闷的轧轧之声,迎面石壁,突然缓缓向两恻退去。   陶羽和秦佑正注目而视,尚未看清石壁后的情形,蓦闻一声震耳长笑,破空而起!   两人骤然一震,不约而同,向后连退了四五步…… 第 三 章 潭底秘密 随着笑声,一股刺鼻的臭气,直冲出来,石壁上,现出一个五六尺深的洞穴。   洞穴中遍地粪便,污脏烂物之中,赫然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人老人瘦骨鳞峋,混身赤裸,仅胯间有一条破布围裹,乱发如草,长须满腮,其可怖之状,竟比山下的野人,还要更甚,使人乍见之下,几乎疑同鬼魁。   陶羽心里一震寒凛,不觉有些后海去拉那铜环,假如这可怖的老人是个坏人,则不但害了自己,更害了秦佑了。   但他侧目望去,却发觉秦任这时竟无一丝畏怯之情,一双眼睛,正炯炯注视着石穴中的老人蓦地笑声忽敛,老人突然惊愕地用手指着陶羽,大声叫道:“罗公子,罗大侠,是你?……”   陶羽方自一愕,那老人已从洞穴中腾身而起,“噗通”   跪在洞口,不停地叩头,说道:“公子啊,十五年了,老奴足足等了十五年,只说今生不能再见,想不到你终于回来啦,公子,你认不出老奴的面貌了吗?”   陶羽望望秦佑,满腹惊疑地摇摇头,道:“我……我们不认识你……”   那老人眼含珠泪,激动非常地道:“十五年来,老奴受尽折磨,难怪公子会认不出来,公子,你记得谷腾吗?老奴就是你从石泉鬼穴中救出的谷腾,你总该记起来了吧?”   陶羽听了这番莫名其妙的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怔怔地望着那枯槁老人,见他神情竟是那么的虔诚和激动,并用一双渴念的目光,不瞬地注视着他,仿佛在期待着他的答复。   他想了一会,终于又摇摇头,道:“你一定是认错人了,我姓陶,不姓罗,这位是我的盟弟,他叫秦佑,也不姓罗。”   老人脸上顿时露出无限失望,聚精会神又注视了陶羽半晌,举手揉揉眼,仍然肯定的道:   “不,老奴没有认错,你的模样,一些儿没有变,十五年啦,你竟一点也不见老,反显得年青了许多……”   秦佑突然大声说道:“你不要胡缠不清了,我陶大哥今年才十五岁,你在这里已经关了十五年,难道他还没出世,就跟你相识不成?”   老人闻言一震,连忙屈指计算。果觉得其中年岁,配合不来,不禁迷惘地问道:“你不是罗公子,那么,你是谁?”   秦佑代答道:“方才不是告诉过你吗?他叫陶羽。”   “陶羽,陶羽……”老人沉吟着,又问:“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陶羽摇摇头道:“不知道。”接着又遭:“我是跟我娘姓的。”   老人微一怔,立刻又问:“那么令堂叫什么名字?”   “她叫陶素娥。”   “陶素娥!”老人忽然从地上一跃而起,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厉声喝道:“可是飞云山庄陆天林的独生女儿,玉面仙狐陶素娥吗?”   陶羽面含慢色,冷冷答道:“是又怎么样?”   老人微噫一声,用力敲打着额角,神情迷惘地开始在石室中兜圈子,一圈又一圈,越走越快,好像心里有一件极为难决的事,致使他陷人苦思之中。   秦佑不知他要干什么,手握短剑紧紧傍着陶羽,频频以目向陶羽示意,歌叫他退出石室去。   陶羽也觉得这自称谷腾的老人,举止怪异,言语无伦,从他方才喝问自己的声色上看来,也许这怪人跟“飞云山庄”别有恩怨,心里不期然生出一种警惕来。   但他刚要移步,那老人已身形顿止,放声大笑道:“啊,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秦佑被他的笑声吓了一大跳,喝道:“你明白什么?”   老人却不回答他,迳自含笑向陶羽说道:“你的来历,我们姑且不去谈它,老夫被困石穴十五年,承你援手之德,这却必须报偿,你要我怎样谢谢你呢?”   陶羽道:“我因你困在石穴中可怜,才拉动机关救你出来,并不是要你报答我。”   老人笑道:“好!那么我先讲一个故事给你们听听好吗?”   他说完也不待回答,首先席地坐下来,又招呼陶羽和秦佑坐在他对面,陶羽戒心未懈,暗暗和秦佑互换一个眼色,两人趁机退后了两步,在距老人六六尺远处方才坐下。   老人恍如未见,沉思片刻,便缓缓说道:“三十五年以前,中原武林,突然出了一个怪杰,他不知从那里练成了一身超人武功,为人又机诈百出,短短五年之中,便崛起武林,头角崭露,人称”飞云神君“陶大林……”   陶羽一惊,忙接口道:“你是说我外公?你要是想毁谤他老人家,我就不听了。”   老人挥挥手道:“你不要打岔,听我慢慢说下去。”接着幽幽说道:“陶天林雄心万丈,手中一口剑,天下儿无人能敌。三十年前,更柬邀名门各派,在泰山观日峰上,举办第一次武林盛会,日不移影,连败天下高手近百,从此登了武林盟主的宝座。   但他素性是个讲求权诈之术的枭雄,自从成了天下武林的盟主,便手创‘飞云山庄’,广置党羽,排除异己,飞云山庄的实力,控制了整个武林。也就是说,天下武林,从泰山第一次武会以后,便论入飞云山庄的统御和宰割之下,成了俎上之肉,再未见过天日……“他语气忽然一变,继续又道:“武林中人,虽然畏惧陶天林的绝世功力,但终不愿长此蛰伏。只恨那芸芸众多的江湖豪客,竟无一人敌得过陶天林的掌中神剑,反抗的虽大有人在,却不是战败隐遁,便是伤在陶天林剑下。江湖黑白两道,从此暮气日沉,壮志渐消,几乎已经认定永世无人再能胜得了飞云神君了。   可是,当他们度过了黑暗而漫长的十五年之后,武林中,却突然又出现了一位震惊天下的少年侠士。“   说到这里,两眼中精光四射,显得十分激动,注目望着陶羽,接着说下去道:“那少年侠士出道的时候,年纪不过与你仿佛,但一身超凡人圣的武功,却显然不在飞云神君陶天林之下。短短一年余时间,便名扬天下,单人只剑,连挑飞云山庄二十六处分堂……”   秦佑听得眉飞色舞,忍不住问道:“那位少年侠士是谁啊?”   老人一顿,傲然笑道:“他么?他就是罗伟,罗大侠。”   陶羽暗暗吐出一口气,心忖道:“原来是他……”   秦佑回头望了陶羽一眼,却迫问道:“罗大侠可曾跟飞云林君较量过武功?”   老人道:“那是自然要较量的,罗大侠成名之后,武林名门各派,都对他寄予无限的希望,于是在十五年前,才有第二次泰山武会。那时候,中原武林的成败命运,全在罗大侠一人的肩上,这份责任,是何等重大?罗大侠自然不肯冒然从事,就在武会之期未届之前,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扬帆到了这个孤岛上……”   秦佑和陶羽不约而同,齐声惊问道:“什么?到这个岛上来?”   老人缓缓颔首道:“是的,就是我们现在置身的这个海岛。”   秦佑忙又问道:“他到这儿来于什么?”   老人脸上流露出回忆和怅惘的神情,反问道:“你们可知道,这岛上有一处怪泉,那泉水中含着剧毒,人畜都不能饮用?”   陶羽连连点头道:“不错,就在山脚下树林里,有个水泉,陶兴不慎喝了一口泉水,立刻就变成一尊石人了。”   谷腾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傲然遭:“这不过井蛙之见罢了,其实少林七十二种绝艺,还不是达摩祖师所有武功的全部。达摩祖师共有一百零八种绝世武功,正合天罡地煞之数,其中七十二种传授了少林僧人,另外三十六种,却隐而未传,尽数载于‘达摩洗髓经补述’这本秘册之中,而那本秘册,就正是潭底的藏宝。”   陶羽听了这话,不觉骇然失声道:“呀!这么说来,潭底埋藏着的,竟是从未被人知道的绝代武学?”   谷腾点点头,道:“正是如此,昔年达摩祖师曾将此事隐示于秘柬,后来被少林第三代掌门云虚大师悟悉。他知道要证实他的猜想,决不是短时期的事,于是便悄然逃禅还俗,踏遍名山大川,终究没有找到那本秘册。云虚大师临死的时候,已经娶妻生子,遂把这件秘密,传给后代儿孙,勉励儿孙继承遗志,他老人家自然料不到,事用百年,却被我无意间发现潭底鬼穴,揭穿了这个谜底。”   秦佑忙问:“你怎么会知道这件秘事的啊?”   谷腾答道:“难怪你有此一间,我正忘了告诉你们一句话,那百年前逃禅还俗的少林高僧云成大师,他的俗家姓氏,使是姓谷……”   陶羽恍然道:“啊!原来你就是云虚大师的后代!”   谷腾显露出黯然神情,说道:“你猜得一点也不错。但是,当我发现那通往潭底鬼穴的秘径,刚将藏宝取到手中,适逢岛上发生地震,秘径崩塌,竟将我活活埋在地底。若不是罗大侠巧遇救我出险。那件秘密也许就将永远随我埋葬地底了,我感念罗大侠的救命之德,决心将秘册与他共享。但罗大侠豪气干云,对这件人人求之不得的绝世秘宝,竟不屑一顾,只嘱我独自在岛上隐修,待泰山第二次武会之后,他如能不死,愿意再来岛上,与我同参玄功。”   说到这里,他忽然变得分外伤感似的,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他那时好像已经预知自己的命运,或者他别有隐忧,分明知道不会再到这岛上来了,竟让我苦苦等候了十五年。   是啊,我清楚记得他临去时的神情。是那么黯然而悲伤,只恨那时没有劝止他别去参与什么捞什子的第二次泰山武会……“   陶羽嘴唇张了张,欲言又止。   谷腾恍如未见,仍旧继续说道:“罗大侠去后不久,海天四丑,却蹑踪赶到岛上来,那时,我玄功未成,又被四丑联手合攻,湛湛不敌。可是,我怎能甘心让那本原世骇俗的绝世秘册,落在四丑手中,所以,在力尽落败的时候,就将那本秘册,连盒投进了山下毒潭之中。”   陶羽和秦佑同时发出一声惋惜的轻呼,间道:“他们会甘心吗?”   “他们自然不会甘心,四丑把我武功废去,更夜以继日,百般逼迫我说出秘册上的武学,施尽手段,用尽毒刑……”   陶羽关切地问:“你说出来了没有?”   谷腾凄楚地一笑,说道:“那秘册上所载的武功,何等玄奥,我一己之力,岂能尽记脑中,后来被迫不过,只得把册中所载轻功四字真言,告诉了他们。”   “轻功四字真言……”陶羽喃喃低声念着,仿佛记得在什么地方,曾听到过这样一句话。   谷腾又道:“洗髓经补述,果真是本博大精深的旷世秘笈,我告诉了他们轻功四字真言,他们便将我国禁在这个石穴里,各自归去苦练,年年聚首一次,却总是参悟不透那四个字的真窍。就这样,十五年来,我才得苟延性命,等待罗大侠回来,只要他回来,能让我把秘册交给他,我便身罹惨死,也可瞑目。”   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却用一种难以描述的凄恍目光,注视着胸羽。   秦佑问:“你的故事,已经说完了么?”   谷腾缓缓颔首,迷愧地道:“故事说到这儿,可以说已经完了,也可以说是没有完……”   陶羽接口道:“你一定料想不到泰山第二次武会的结果吧?”   谷腾摇摇头。   陶羽沈吟片刻,终于鼓足了勇气说道:“也许会使作失望,你所期待的罗伟罗大侠,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这岛上来了。”   谷腾似乎微微一震,道:“是么?”   陶羽道:“我听庄里的人说,那次泰山武会,罗伟已死在我外公掌下……”   谷腾身子轻轻一动,两眼精光景射,炯炯瞪视着陶羽,但瞬息间,又自收敛了目光,嘴角上却浮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幽幽说道:“我苦等了他十五年,仍未见他返来,也料想他遭了不幸,何况,四丑也异口同声说,罗大侠已命丧泰山— —”   他顿了一顿,又道:“可是,我替他保存的‘达摩洗髓经补述’,却无法转交他人,现在你们第二次救我出困,我就把这本秘册,当作酬谢你们的礼物吧!”   秦佑‘呼’地从地上跳了起来,睁大眼睛,激动地道:“什么?你要把它转赠给我们?”   谷腾微笑道:“是的,我本身武功已废,四丑随时可以取我性命,而且,你们如果可以得到那本秘册,要是参悟得透,不难在短期之内,成为武林中第一高手。”   秦佑惊喜参半,望着陶羽,低声道:“陶大哥,你看如何?”   不料陶羽却仅只淡然一笑,摇头说道:“你如果愿意,就叫他送给你吧!”   秦佑说道:“那么,你——”   “我也喜爱武功,可是,我娘不让我学武,我不能违背她老人家的话。”   秦佑显得很失望,沮丧地道:“你不学,我也不学,让它永沉潭底,也许更好一些。”   谷腾听了两人的话,却突然凄声大笑起来。   秦佑道:“你笑什么?”   谷腾激动地道:“我只道那本秘册,乃是人人欲得的珍宝,不想十五年前有罗大侠,十五年后又有你们两人,竟都视之无物,不屑到手,这倒是无独有偶的奇事。”   秦佑道:“我们本来就不会武功,何况,你那本秘册深沉在潭底,潭水既有剧毒,山下又有野人出没,或许你真想取它出来,也办不到呢!”   谷腾正色道:“我自知命在旦夕,只因不甘那旷世奇书,永埋水潭,所以赠托你们保管,至于你们得到它以后,是否愿意学那上面的的绝代武功,那全由你们自己。”   秦佑任有些心动,但望望陶羽,未使出声。   陶羽也站起身来,道:“假如你能从毒潭中取出秘册,我们就代你保管,你愿意把它转送给谁,将来我们回到中原,一定替你办到。”   谷腾面露喜色,道:“就这么一言为定,你们请随我来。”   他兴冲冲地领着陶羽和秦佑,踏出废墟石室,迎着阳光,长长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说道:“罗大侠,罗大侠,我等了十五年,今日终于寻到了可托之人,你英灵如在,暂释悲戚,谷腾一定使你死得瞑目,永无遗恨——”   喃喃之际,眼中已热泪盈眶,他举起手,抹去了泪水,退自觅路向山下疾走。   陶羽和秦佑都满腹疑诧,随着他飞步下山,那谷腾似对山中道路十分熟悉,专走捷径,傍晚时候,竟已赶到毒潭潭边。   陶秦二人提心吊胆,只怕行踪被野人们发觉,难以脱身,但谷腾却毫不在意,站在潭边,凝望着一湾清潭,并还纵声大笑不已。   秦佑忙喝住他道:“你不要大声笑闹好不好?把野人引来,大家都不得活命。”   谷腾笑道:“正是要引他们来,看看他们十五年中,懈怠了没有?”   秦佑正不解他话中含意,要听丛林中,传来一声号角之声,号角未歇,四周沙沙脚步纷坛,顿时出现十余名擎矛执刀的野人。   陶羽骤然大惊,连退几步,紧靠着潭水边,秦佑急忙横剑当胸,准备在必要的时候,好歹也拼上一阵。   但谷腾却神态自若,毫无惊论的样子,反含笑向一个头插花翎的野人首领道:“阿图拉,你好吗?”   那被称阿图拉的野人逐而一惊,提着长矛抢前几步,探头仔细打量着谷腾的面貌。   谷腾笑道:“傻孩子,连我也认不出来了?”   阿图拉突然大叫一声,弃了长柔,跪伏地上,频频叩头,道:“谷老爷子,是您!是您老人家……”   其余野人,俱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见首领这般,个个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阿图拉回头看见,怒声吼道:“傻看什么?还不快跪下。”   野人们哄应一声,齐都直挺挺跪了下来。   陶羽和秦佑大感惊奇,估不透这谷腾是什么神通,竟把这些嗜杀骠悍的野人,制得这般服贴。   谷腾缓缓上前,含笑抚摸着阿图拉的头顶,叹道:“起来吧,难得你们日夜不辍,巡狩此潭,十五年了,这日子不算短啊!”   阿图拉仰头道:“自从谷老爷子被坏蛋捉去,古柏和阿图拉日夜轮流巡查这个水潭,从没敢偷懒,前年古柏死了,阿图拉就和辛弟轮流巡查,一天没有间断 ……”   谷腾感慨地点点头,道:“阿!古柏已经死了?辛弟个年该有二十岁了吧?”   阿图拉道:“是的,玲子没有一天,不想念您老人家。   谷腾眼眶微红,道:“时间过得真快,古柏如果还在世,应该有七十岁以上了,阿图拉,恭贺你当了酋长。”“   他回过头来,向身后惊讶疑惑的陶秦二人说道:“你们不必害怕,十五年前,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十五年后,仍然未忘记我这个受苦的老人。”陶羽和秦佑,这才松了一口气,秦佑也放下了宝剑。   阿图拉站起身来,躬身问道:“谷老爷子这些年,坏蛋们把您老人家带到那里去了?他们怎会放您回来的呢?”   谷腾耸耸肩头。用手一指山顶,道:“你们不知道,十五年来,我就在山顶上的废庙里。”   阿图拉失惊叫道:“是巫鬼的庙?难怪我们常在半夜听到声音,原来竟是您老人家在庙里?可惜我们不能去那儿,否则巫鬼会降灾给我们……”   谷腾微笑说道:“我不怪你们,这些年来,有人来寻过潭里的东西吗?”   阿图拉指指潭边石人,道:“有,可是他们都被潭神变做石头了,前两天又有三个人到岛上来,一个变了石头,另外两个逃了,辛弟已带人去搜查,还没有查到。”   谷腾向陶羽和秦佑招招手,笑道:“快叫辛弟别再搜了,他们不是在这儿吗?   多亏他们到庙里把我救出来,他们是我的恩人哩!“阿图拉注视这两个年轻轻的孩子,面色十分惊诧。野人们生性纯朴,忙又上前,向陶秦二人跪拜称谢,同时,吹声号角,前呼后拥,迎接三人回到蛮村。   蛮村建筑在丛林中一条清溪之旁,依林面水,景色极佳,村中上人近百,得悉谷腾归来,人人欢欣鼓舞,男女老幼都赶来膜拜相见,态度恭谨,似已招谷腾奉若神明。   谷腾感慨地向阳秦二人解释道:“这些土人因水上关系,浑身毛发脱落,故称无毛族,模样虽然丑陋,秉性却极忠诚。我自得先祖遗言,发现这岛上隐藏达摩秘地,曾经先后在岛上居住守候过七八年,所以跟他们相处极熟。”   第二天起,谷腾便指导土人们在潭边搭了一个竹架,架尖斜伸到潭心,却在顶端,系一根可以伸缩活动的长组,绳上垂着一块乌黑色的铁块,看上去足有十余斤重。   这些东西准备齐全之后,谷腾慎重地向陶羽和秦佑说道:“取宝的工具,虽已架设妥当,但阿图拉他们对潭水迷信太深,不敢轻易犯读,你们要帮帮我的忙才行。”   陶羽道:“你要我们帮什么忙?”   谷腾道:“我武功已失,无法一人控制整架吊杆,你们合力替我拉这吊绳,看我的手势,或收或放。”   秦佑笑道:“这个我会,以前我跟爷爷的船出海,收帆拉绳,都是由我来做的。”   谷腾又吩咐阿图拉道:“我们在潭边取物的时候,烦你和辛弟多带武士,散在海滩和丛林中,严密注意,如有外人到岛上来,立刻飞告给我知道。”   阿图拉点头答应,吹起号角,招集全村武士,携带兵刃,匆匆而去。   谷腾用一根长树枝,剔去枝叶,做成一根长叉,双手执叉将那系着铁块的吊绳,缓缓推向谭心,凭着十五年前模糊的记忆,忖度好位置,喝一声:“放绳!”   秦佑陶羽一齐松手,那块乌铁“扑通”一声沉入潭中,溅起许多水花……   片刻之后,吊绳松弛,乌铁已沉到潭底,谷腾神情凝重,扬扬手,叫道:“收!”   二人连忙用力收那长绳,只觉绳端十分沉重。   不久,那乌铁重出水面,铁上吸带着许多废铁浅草,腐枝败叶。   谷腾摇摇头,道:“不是这些东西,再放松吊绳!”   他调整了一下乌铁人潭的位置,秦佑和陶羽重又放松了吊绳。   一连三次,吊绳放而后收,乌铁块上,总是带上来一些烂泥残枝,谷腾不觉有些失望,闭目苦思了许久,向阳羽秦佑说道:“时日太久,那盛放秘册的盒子,一定早已被污泥掩没,用磁铁竟不能吸它上来,我们再试一次,如果不成功,只好另想办法。这一次,你们待磁铁将沉水之际,稍微将吊绳向上收一点儿,让我能够移动铁块。在潭底拖动一下,或许能搅开浮泥,那就成了。”   陶羽和秦佑依他的话,等到磁铁沉底,略为收了收吊绳,谷腾双手握叉,奋力推动绳身,使潭底的磁铁,能在水底拖动……   突然,似闻“托”地一声极轻声响,起自潭底,绳身也没做抖动了一下。   谷腾面泛喜色,叫道:“成了,快收吊绳!”   秦佑和陶羽正要拉动吊绳,那知就在这刹那,忽见一条人影如飞船穿过丛林,向水潭边冲来,一面奔,一面急声叫道:“谷老爷子,不好了……”   谷腾扭头见是阿图拉,脸色顿时一变。沉声问道:“阿图拉,什么事?”   阿图拉用手指着海滩那一边,喘息着道I“不好了,那些坏蛋,又到岛上来了……”   陶羽和秦佑俱都浑身一震,谷腾闻言,脸上已一片苍白,急问:“你看清楚了?是他们吗?”   阿图拉连连点头,道:“一些不错,一艘船,四个人。”   谷腾额上,汗珠涔涔而下,仰天道:“可恨,可恨,他们怎会来得这么巧?”   略微一顿,突然挥手说道:“你快去暗中监视他们,看看他们是向这里来?   还是向山上去?同时命几个武士来这里帮忙。‘阿图拉应声又飞奔而去。   谷腾面色瞬息万变,望望陶羽,又望望秦佑,显得心中犹疑,有件极难决的大事。   素佑惊愕地问:“是谁到岛上来啊?”   谷腾黯然一叹,耸耸肩头,缓慢而沉重地说道:“海天四丑。”   二人大吃一惊,同声叫道:“呀!那怎么办呢?”   谷腾摇摇头,神情凄惶,却没有出声回答。   这时,阿图拉的儿子辛弟,亲率七八名土人武士,飞步而至,躬身向谷腾说道:“那些坏蛋已经登岸,看来是觅路向山上去的,我爹正暗中监视着他们,叫我领人回来,听老爷子吩咐。”   谷腾听了这话,方始长长吐出一口气,喃喃低语道:“如此尚好,总算是给了我一天的时间。”   神情突然奋激,沉声喝道:“赶快收绳。”   陶羽和秦佑急忙用力收扯吊绳,片刻间,乌铁“哗”然出水,铁下果然牢牢吸着一只污锈斑斓的铁盒。   谷腾目射精光,激动地扯过吊绳,从磁铁上取下铁盒,捧在手里反覆看了两遍,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道:“秘册啊秘册,你在污泥中埋藏了十五年,从今以后,可以重见天日了。”   他说这些话时,嘴边虽然泛着笑容,眼角却泪水长流,足见此时心情,是那么感触万端,是那么满怀悲枪。   他向陶羽和秦佑招招手,又沉声对辛弟说道:“立刻令他们拆去吊架,运回村里去,这件事,务须做得不留任何痕迹,然后通知你爹爹,叫他急速回村,我有紧要的事,要当面告诉他。”   辛弟奋然道:“谷老爷子,辛弟不怕死,我们可以跟他们拼!”   谷腾摇摇手,遭:“万万不可这样,他们个个身负绝世武功,岛上无人是他们的对手,好孩子,听我的话去做,谷老爷子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辛弟不过二十岁左右,长得十分健壮戆直,听了这话,含泪颔首。谷腾却带领着陶羽和秦佑,匆匆回到村中。   不久,阿图拉也赶回来,焦急地道:“谷老爷子,那些坏蛋都向山顶巫庙去了,他们一定是去寻您老人家的。”   谷腾此时反倒镇静下来,点点头说道:“他们到了废庙,发觉我已脱困,必然全岛搜寻我的下落,最多一个对时,就会找到村里来,我必须在这短短时间中,把许多事预作安排,否则就遗恨无穷了。”   阿图拉道:“那些人武艺高强,我们没有一个是他们的对手,但我们宁可跟他以死相拼,也不愿让那些坏蛋又把您老人家捉去受苦……”   谷腾苦笑道:“你们绝不能鲁莽行事,那四人不但功力高强,而且个个心狠手辣,纵然全村与他们相拼,也不过以卵攻石,徒取灭亡,阿图拉,你一定要听从我的话。”   阿图拉忽然欣喜地道:“有啦,前年我在海边捕鱼,无意中发现一个岩洞,地点十分隐密难见,您老人家何不暂时躲一躲,等他们走了,就没有事啦!”   谷腾却摇摇头,道:“他们如搜我不得,势将拿你们全村的人泄愤,岂不是因我而害了你们吗?阿图拉,你如有可靠隐蔽地方,我就把陶公子和秦公子交托给你,你可带他们去暂避些时,若能救得他们的性命,也就跟救了我一样……”   秦佑不等他说完,插口道:“不,我们要跟你一起,你要是不肯躲避,我们也不躲避了。”   谷腾神情激动,含泪注视着秦佑,凄然道:“难得你有这番心意,但我岂能珍惜一命,牵系全村百余人口。”   他把秦佑唤到跟前,握着他的小手,说道:“好孩子,我有一件事求你,你愿意答应我吗?”   秦佑忙点头道:“谷老爷子,你尽管说,秦佑一定答应的。”   谷腾轻叹一声,说道:“陶公子奉遵母命,不愿习武,我自然不便勉强他,但他身世如谜,性命时刻都在险境中。   由于你们亲密如兄弟,我想将秘册上的武功传授于你,然后由你助护他也是一样。   如今时刻急迫,也许不能尽如人愿,你肯不肯答应我,在这一天之内,好好用心学习我授给你的武功诀要?”   秦佑回头看看陶羽,见他正流露出一种迷惑和惊异的神情,也痴痴地望着谷腾。   他心中忽然一动,忙点头道:“我答应尽我的力量,但你说陶大哥身世如谜,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谷腾道:“此事目下无法细述,久后自能明白,你既然愿意学武,时日不多,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他取过阿图拉身边佩刀,劈落铁盒锁扣,小心翼翼地揭开盒盖,从里面捧出一本羊皮页订成的册子,陶羽和秦佑藉着灯光,见那秘册上果然铁划银钧地写着五个字:“洗髓经补述。”   谷腾一手执着那本秘册,一手牵着秦佑,转进另一间茅屋,随即掩闭了房门。   秦佑临进房时,犹回头向阳羽投注一瞥异样目光,陶羽心中微微一惊,似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怅惘之感。   房门闭后,只剩下阿图拉在外间焦虑不安地踱着圈子,这时,夜色已深,万籁寥寂,陶羽深知传授武功,最忌外人侵扰,便幽幽漫步出了茅屋——夜凉如水,银月若洗,洁白月色,洒遍在林稍屋顶,今夜全村土人,都没有人睡,全聚集在村中空地上,静静地围坐着,连火也不敢燃举。   远处峰顶,不时传来一声声刺耳惊心的锐啸。陶羽不禁突然忖道:“他们一定发现了科室机关打开,石穴也空空如也,谷老前辈说得不错,他们一定不会甘心,只不知海天四丑,是何许人?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搜寻到这个蛮村中来?”   他既惊又忧,更有一种难言的烦躁,不期然,又想到“飞云山庄”的母亲……   母亲为什么不许我学武呢?   谷老前辈方才所说的“身世如谜”那句话,其意又安在?同时,他怎会在乍见之际,把我认作罗伟?   罗伟的像貌,真的会跟我很相似吗?罗伟和飞云山庄为敌,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许许多多疑问,刹那间,都涌积在陶羽心头,他本是个忧郁寡欢的人,此刻烦躁莫名,变得格外忧郁了。   夜风掠过,带来一阵寒意。   陶羽猛可又记起,在海宁酒楼上,那四个身怀绝技的异人,曾经讥讽他“认贼作父”的话来……。   两相印证,难道自己跟十五年前死在泰山的罗伟,竟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他忍不住机伶伶打个寒噤,但随即用力摇着头,自语道:“不会的,不会的,他虽然有点名气,但却是我们飞云山庄的死敌,何况,他去世的时候,我还没出世,他跟我,怎会扯得上关系呢?”   想到这里,不觉自己也哑然失笑了…… 第 四 章 劫后余生 海潮澎湃地冲击着礁石,日影当空,已是正午。   临海的礁石之下,有一个半淹在水中的洞穴。   这时,正当午刻潮水上升的时候,那洞穴出口,大半都浸沉在海水中,只露出一小半洞口,又被另一块礁石掩住,四周沙丘乱石,星罗棋布,不知道的人,万难发现这里竟藏着个宽足容身的石洞。   洞中,地层微斜上伸,冰冷的岩石上,坐着陶羽和秦佑。   在他们身边,堆放着一些水果和食物,但他们连看也没有看一眼,两人并肩而坐,默然不语,四条小腿,都一半浸在水里。   秦佑的膝盖上,横放着那柄锋利的短剑,他焦急不安地,用手不停抚弄着剑鞘上的花纹,手指微微发抖,足见内心正熬受着无形的煎迫。   时间悄悄地过去,脚下的潮水,已经快要涨到股下了,但他们连挪动一下身子,似乎也忘记了。   许久,陶羽从怔忡中仰起头来,幽幽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秦佑忽然站立起来,涉水到洞口,低着头,吃力地向外张望了一眼。   陶羽问道:“太阳偏西了没有?”   秦佑摇摇头,满怀失望地又涉水踱回来,仍旧在原处坐下,轻轻道:“我真担心他老人家会遭到不测,此地这么隐蔽,他为什么不肯跟我们躲一躲呢?”   陶羽黯然道:“你不了解谷老前辈的苦心,他说得很对,要是海天四丑找不到他,一定会拿村中百余名老少妇孺泄愤,他不能为了自己,害了阿图拉和村人。”秦佑愤愤拔出短剑来,但复又用力插入剑鞘中,含恨说道:“四丑要是害死了他老人家,将来我剑术练成,一定要寻他们算帐。”   陶羽赞许地点点头,问道:“昨天夜里,只有一夜时间,你可曾把他老人家传授给你的武功诀要熟记在心里呢?”   秦佑惶然道:“他老人家教了我许多,可惜我资质太钝,虽然全心在记,只怕连一半也记不住。”他略顿一下,又道:“不过,那些武功的奥秘,师父说,全在那本秘册上,我不认字,将来你念给我听,告诉我应怎样去练,好吗?”   陶羽道:“可惜我丝毫也不会武功,你问我,岂不是问道于盲?唉,若不是我娘不许我习武,我们能够一同切磋练习,一定就方便多了。”   秦佑忽然闪露着欣喜的目光,道:“师父说过,你虽然不肯习武,但是他告诉我的内功口诀,是养气强身的捷径,你一样可以常常练习。”   陶羽笑道:“话虽如此,但是那些内功打坐的方法,对你的剑术,只怕也不能发挥什么指正作用。”秦佑正色道:“不,师父说,剑道如人道,练剑的人,首须正心,而这内家口诀,正是调气正心克意的最高法门呀!”才说到这里,忽觉自己失言,连忙住口,转过话题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师父没有音讯,连阿图拉和辛弟也不见来,我心里害怕得很……”   陶羽安慰他道:“吉人天相,他老人家困在石穴中,十五年都没有死,这一次,一定也可以逢凶化吉的。”秦佑黯然点头道:“但愿如此就好。”两人谈谈说说,各自用了些食物水果,秦佑从怀里取出那本“洗髓经补述”,双手递给陶羽,说道:“师父还吩咐过我,这本秘地,于我无益,请你代为保管,方能从书上所见。指正我练武时的错误。”   陶羽接了过来,叹道:“保管因无不可。但不知他老人家将来准备把这本秘册,转赠给谁?这东西是武林中人人欲得的珍宝,放在身边,实在太危险了。”秦佑道:“关于秘册的安排,他老人家已经封了两封锦囊给我,其中一封,叫我在剑述练成以后拆开,另一封,则必须等第一个锦囊中的事办完以后,才可以拆阅。”   陶羽信手揭开那本“洗髓经补述”秘册,藉着洞口光亮,随意阅读起来。   他只当这“洗闻经补述”一定是武功已有相当根基的人,才能看得懂,练得会的。谁知一阅之下,竟觉其中所载,仅是由钱而深,博大精深,条理分明,循序渐进,越讲越是引人入胜,几乎无法罢手。   不过,整本秘册,共只十余页,当他兴味盎然,不能罢手时,早已整本秘册全都看完了。   陶羽博览群书,天资至佳,一本平淡无味的古书,尚且一目十行,过目成诵,何况这本秘册如此引人,总共又只有薄薄十几页,是以他一口气读完,只觉余韵无穷,已大半熟记胸中。   但他总是不敢过份注意书上所载剑掌拳招等武功招式,只留意一些闻所未闻的奇特内家功力习练之法,对这达摩祖师失传绝学,感到既惊又佩,怡然神驰。   这时候,潮水早已退尽了,日影西投,时间已未刻将逝。   可是,秦佑见他正读得神往,却没有惊扰他,只在一旁安静地等候着。   陶羽阅毕全文,长吁一口气,啪地合上秘册,这才发现脚下潮水早退,连忙跳起身来,道:“呀!已经不早啦,咱们要不要到村里去打听一下……”   秦佑道:“师父吩咐我们要在这洞里住过三天,才能出去……”   陶羽道:“阿图拉和辛弟应该来给我们通点消息呀,天都快黑了,怎么也不见他们来呢?”   秦佑想了一会,道:“也许这时四丑还在村庄附近,他们不得脱身来……”   刚说到这里,突然一声刺耳怪笑,破空传来。   那笑声似乎就在不远,入耳清晰无比,二人大吃一惊,忙闭了口不敢再谈话,身子紧贴岩壁,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过了片刻,一阵急迫的奔跑脚步声,由远而近,转瞬已到近处,紧跟着,海滩上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洞中二人猛然一震,彼此对望了一眼,互相都发现对方面色一片苍白,脸上肌肉,一阵阵抽搐。   但他们既不敢探头向洞外偷看,也不敢交换一句揣测的话,只是屏息静气,惊惶地等待着……   又过了许久,洞外一片寂静,再未听到什么异样声响,陶羽轻轻吐了一口气,哑着嗓音问道:“走了吗?”   秦佑拔出短剑,低声道:“我出去看看!”一闪身,出了石洞。   他先隐身在洞口石壁后,探头向外一望,不觉失声呼道:“陶大哥,你看,那边有一个人……”   陶羽也忙着钻出洞来,两人凝目看了一会,但见十余丈的沙滩上,倒卧着一个人,从那光秃的头顶看,显见是个土人武士。   陶羽叹道:“不知他死了没有?我们去把他拖到洞里来好吗?”   秦佑道:“你在这儿别动,让我去拖他过来,万一我被四丑发觉,才不致会连累了你。”   陶羽道:“不,我跟你去,假如被他们发现,就让他们把我们一齐杀了吧!”   秦佑再要拦他,陶羽已迳自冲出石壁,低头涉水,很快地向沙滩上奔去。   两人一先一后,奔到那人身边,只见那土人俯伏而卧,整个面孔,陷在泥中,一柄蛮刀,抛弃在五六尺外,头顶附近,洒着一大片鲜血,左肩头,却留着清晰的一只漆黑掌印。   秦佑跪在沙地上,用力扳起他的面部,一看之下,骇然惊呼:“呀!是辛弟?”   陶羽伸手探了一下鼻息,发觉辛弟尚有一丝余息未断,忙道:“他还没有断气,我们拖他回洞里再说。”   秦佑插回短剑,又抬了沙滩上的蛮刀,两个一左一右,合力拖着辛弟健壮而沉重的身体,急急又回到洞穴里。   辛弟嘴角挂着血痕,脸色黯淡,气着游丝,已是奄奄一息,秦佑撕下衣襟,去洞外浸湿了海水,替他敷在额上,两人焦急地在旁边守候。   过了很久,辛弟的气息,反而越来越弱,眼见将死。陶羽猛然记起方才看见秘册上,有一段叙述“闭穴止伤”的方法,连忙又从怀里掏了那本书来,照着书上所说的穴道部位,胡乱地拳敲指戳了一番。   也是辛弟命不该绝,一阵敲打,竟被他摸中了疗伤的门路,片刻之后,辛弟竟悠悠醒转过来。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望望陶秦二人,嘴角牵动,用一种低微而幽缓的声音说道:“死……   了……死……了……”   秦佑急问:“谁死了,你说谁死了?”   “谷……谷老……爷…子……和全村……全村的人……”   “你说师父和村里的人,都被那海天四丑杀害了么?”   辛弟微微点头道:“是的……就是……那四个……坏……蛋……”   秦佑一阵酸楚,抬头向阳羽说道:“他们好狠,杀了师父,还放不过全村的人。”   陶羽黯然叹道:“辛弟一定是想来给我们送讯,被四丑发觉,追杀在海边,唉!如今岛上,就只剩下我们三个活人了。”   秦佑悲愤地站起身来,呛地拔出短剑,奋力一剑砍在石壁上,沉痛切齿说道:“等我武功练成,一定要寻海天四丑,替师父和阿图拉报仇!”   陶羽点点头,眼里含着泪水,喃喃说道:“对,一定要找海天四丑报仇,海天四丑……   海天四丑……”   念着,念着,他忽又记起在山顶废墟前山石上看到的诗句,那是:“一剑镇河朔,双铃护桃花,三环连秦楚,四丑霸天涯。”   他心中似有所悟,又似有无限朦胧,这时,洞外日影已西,暮色正冉冉而合,脚下的潮水,又开始慢慢上涨了……   口口口   在洞中蜷伏潜匿了整整三天,辛弟的伤势,居然在陶羽和秦佑的细心照抚之下,渐渐痊愈起来。他们实在闷不住,便留辛弟在洞中养伤,陶羽与秦佑,趁着黄昏,偷偷出了石洞,到村中探着究竟。   事实正如辛弟所说的,未抵蛮村,沿途已见到随处倒毙的土人尸体。当他们踏进村子,更是遍地死尸,触目酸鼻,整个蛮村无一活口,泥壁萧索,鸡犬无声,变成了死寂的世界。   死尸中,有土人酋长阿图拉,也有辛弟的母亲玲子,秦佑在死尸中探索细辨,终于在毒潭边上,找到了谷腾的尸体。   他浑身尽是血污,手足都被利刃砍断,背心一个掌印,骨骼尽碎,死状惨不忍睹。但是,陶羽却发现他死后竟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仿佛在临死之际,肉体虽然遭受着无边痛苦,心灵上却是满足而安详的。   秦佑跪倒地上,抱尸放声大哭,其声凄切,如丧父母,而陶羽在伤感悲愤之余,却暗地怀着一层迷惘。他猜不透,谷腾自知不免一死,甘愿舍命而拯救全村土人,可是,他虽然如愿死了,却并没有救了阿图拉村人的性命。那么他为什么在临死的时候不怒不悲,反而露着笑容?他满足的是什么?是因为得到了“达摩洗髓经补述”秘册?还是因为得到了秦佑这样一个可喜可期的徒儿呢?   四丑已远扬他去,留下遍岛死尸,和陶羽秦佑的心底深处的满腔悲愤。   夜风萧萧,枭鸣声声,月影阴暗,丛林寂寂,仿佛都为这海岛上所发生的一切,默默表示哀吊和叹息。   毒潭边沿,十余石人仍然挺立在那儿,其中一个,便是伴同他们激流到岛上来的家人陶兴。如今再拿陶兴和谷腾相较,则阳兴的中毒化石,竟又比谷腾的际遇,不知要幸运多少了。   他们合力替谷腾造了一座小坟,也替阿图拉和玲子另筑一座,其他村中土人的尸体,或三五人,或七八人,只好用大坑掩埋。   因为死尸实在太多,这件工作,自是十分艰苦,陶羽和秦佑整整忙了一夜,也才不过掩埋了一半。   第二天,他们清理村中一间较好的茅屋,把辛弟也从海边石洞接回村里来。从此,秦佑就开始苦练武功剑术,日以继夜,孜孜不倦,辛弟伤愈之后,便担负了觅食举炊的工作。   陶羽遵从母命,不愿习武,终日在岛上闲逛游览,寄情山水,吟诗用句。偶尔,秦佑悟不透剑招或武功上的诀要,陶羽便取出秘册,照册上所载,念给他听。   也不知是秦佑天赋太差,或者达摩秘册上的武功太奥妙,秦佑竟常常弄不懂,要陶羽把书上句子念给他听,有时一天要问上六七遍。不到一个月,秦佑剑术才刚刚步上佳境,陶羽却已把整本秘册,念得滚瓜烂熟,背诵自如了。   因此,他偶尔也忍不住照书上所述打坐调息之法,试着静心运气。谁知一试之下,竟发觉这些口诀窍要,果真一通百通,常常一场静坐之后,精神陡然焕发无比,脑清神凝,畅美难言。   他想这方法或者对曾经受伤的人很有用处,于是便一面教导辛弟也练习内功静坐的方法,一面自己竟习以为常。每日晨昏,必定寻一个僻静的地方,盘膝而坐,凝神御气,遍历生死亡关,十二重楼。   岛上生活,虽然枯燥而单调,但秦佑专志于剑术武功;陶羽也被那种静坐调运的方法,吸引得忘了时日的飞逝;辛弟生性浑厚,忠心耿耿,照顾陶羽的起居饮食,比奴仆对主人更有过之。三个年青人,生活得融洽无间,几乎忘了世上还有其他人类和事物的存在。   春去秋逝,转眼过了一年。   秦佑的剑术,业已小成,其他几种较深的内家功夫,也略具几分火候。后半年,他已经不需要再请陶羽念秘册给他听,武功却突飞猛进,大有一日千里之势。   这一天,陶羽正斜靠在一株树干上,含笑看秦佑练剑。   见他剑动之际,如银蛇飞舞,匹练绕空,弥漫四周,恍如在身边布上一层无形的墙壁,当真是泼水难透,不觉意动,含笑说道:“秦兄弟,你的剑招,可说已达精纯上乘了,但据我看来,在以神驭剑,御气正心方面,却仍然稍嫌有些浮躁。你忘了书上所说的‘剑由心生,招随意动,须澄澈以行,严谨以从,守正太阿,方足克强敌,制高手。’这几句话了吗?”   秦佑突然剑势一收,笑道:“我何尝不知道,但每次请你帮助我,跟我喂喂招,让我由实际应用中体验反省,你却总以母命推辞,不肯答应。”   陶羽道:“你这虽是实在话,但一年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拿过兵刃,演练过招式?”   秦佑笑道:“其实,大哥也太迂腐了,偶尔一为,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用运招使剑,就用一根树枝,我们试试,既可考验我的剑法,你也不算练武,大哥以为如何?”   陶羽被他说得有些心动,笑着抬了一段树枝,走到场中,说道:“好吧!我就给你做做剑垛子吧!但你手上可要当心一些,别把我刺伤了。”   秦佑抱剑而立,笑道:“多谢大哥,我们开始吧!”   说着,短剑一立,抱拳一拱,剑尖朝上,笑着向陶羽行了个礼。   陶羽从未用过兵刃,拿着一枝树枝,也依样还了一礼,笑道:“谢谢兄弟。”   话声才落,秦佑左足科跨半步,右臂一展,手中短剑嗡地一声轻响,迎面划起一道灿烂的银弧,低叫道:“大哥留神。”叫声中,剑随人动,斜斜一探手臂,突然振脱一抖,那短剑一阵颤动,幻出十余朵光华夺目的剑花,直向阳羽右肩点到。   陶羽却仍然抱着树枝,神色凝正,并不还手,脚下轻描淡写地一转,已将这一招躲开。   秦信心头微微一动,忖道:“陶大哥从未练剑,但方才这一转,却正合太极生克的原理,内家眼中,何异绝顶高手,难道说武学一道,果真是一悟百通,使他在无意之间,已身挟惊世骇俗的超人武功了么?”   这念头在脑中飞快地掠过,蓦地手上一紧,发出一声轻啸,竟使出“达摩十二无上心法”   中的第一招‘追风逐电’,剑尖挟着一声锐响,暴点陶羽胸前“玄机”大穴。   但是,陶羽对他这凌厉万分的攻势,却仍恍如未见,依旧面如止水,心境澄澈,杂念不举,及待他剑尖湛湛递到,始突然缓缓一挑手中树枝,‘卟’地一声,击在短剑锋刃之上。   秦佑猛感手心上一阵微麻,连忙撤招闪退,心头骇然大震。   皆因陶羽方才那轻轻的一拨树枝,虽然说不上什么绝妙招式,手法更迟缓异常,但神情之上,却有一种摄人心神的光明正大气派,竟令秦佑不知变招进袭,硬生生被他一举封开了剑势。   如果凭秦佑的奥妙剑法,要把这一招“追风逐电”加以变化,简直轻而易举,是什么力量,使他当时竟忘了这些应变的能力呢?   他一顿之后,二次揉身上步,身形前倾,手中短剑一圈又吐,化作第二招“含沙射影”,又刺向陶羽面门。   陶羽仍旧不慌不忙,树枝缓缓摆动,向剑身上抹去。   秦佑一挫手腕,正要变为第三招“天马行空”改削右肩,那知剑招才动,突觉陶羽的树枝上,竟隐藏着一层极深厚的潜力,宛如吸石一般,使他的剑身在略滞之后,“卟”地一声,又跟树枝碰个正着。   他骇然一震,连忙收剑疾退三步,把短剑向地上一插,长长叹了一口气。   陶羽诧道:“怎么不喂招了呢?”   秦佑叹道:“大哥你虽然未练过剑术,但已深悉剑术的最高意境,小弟自知不是你的对手。”   陶羽愕然道:“这是什么话?我根本不懂剑术,你怎会有这种想法?”   秦佑道:“记得师父那天夜里,传我剑术要诀的时候,曾说过‘剑道如人道’这句话,一年以来,我虽然熟练了剑法招式,却始终没有体会出这句话的真谛。”   他略为一顿又继续说道:“大哥,你不懂得剑法,但却深深领悟了剑术的最高意境,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么光明堂皇,心正意宏,意正剑明。世上只有心地正大光明的人才能练成天下最好的剑术,这句话,我现在才明白过来。”   陶羽听了这番话,脑中突然迷惘起来,微微一笑,弃了树枝,缓缓举步向丛林中走去。   他心里感到有些矛盾,方寸秦佑的话,总在脑中盘绕,不能释然于怀。老实说,秦佑天性纯洁,胸无杂念,他的意念,又有什么不够正大光明的呢?但他为什么不能领悟,而自己却能在运剑对敌的时候,心如止水,意凝神虚呢?   难道这就是我每日静心调息,所得来的效果。   思忖之间,已来到一片草地上,陶羽蹲下身子,随手抚弄着草地上的一个鲜艳的花朵,脑海中忽然幻出一个人影那人影是他心目中至圣至尊的人——他的母亲陶素娥。   从花朵上,他仿佛又见到母亲的戚容和泪脸,更仿佛在耳际响起了那慈爱的叮嘱:“孩子,你如果爱你的娘,你就不要习武,别问我为什么?这是娘一生中,对你唯一的要求,反正,你知道,娘总是为你好就是了……”   “为我好?”他茫然地摇摇头,忖道:“我们飞云山庄统御天下武林,全仗外公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功,娘也是自幼练武,内外轻功,都很有根基,可是,她为什么总不肯让我学武呢?莫非为了将来不让我继承飞云山庄的基业?”   这难解的疑问,在他心灵深处,整整埋藏了十余年,至今仍解它不透。   心烦意乱,陶羽不自不觉坐在草地上,垂目调息起来。   往常他静坐调息,不用一到,便能心神交会,人我两忘,心性进明,杂念尽涤。但这一次,足足坐了半个时辰,竟仍觉得心潮澎湃如涌。丹田之下,有一股重浊的气息,始终无法凝聚。   他极力澄清胸中纷歧的意念,又过了半个时辰,始渐渐将浊气下沉,提聚一口真气,缓缓循“少阴肾经”,向上游升。   可是。当那股真气行到脐上“横骨”穴时,却忽然阻滞不前,似有什么东西横挡在穴门间,使真气无法通过。   这时候,他自觉体内真气,如涛如潮,汹涌不绝,竟比平时提气调息时,力道大过无数倍,现在阻于一点,恰似长江大河,涌塞在一处窄小的狭口,势必将要泛滥成灾,难以控制。   他运足全力,鼓动真气,一连向穴门冲击了三次,头上已冒出豆大汗珠,热气蒸腾,弥漫了整个头部,脸上也露出了无比痛苦之色。   这样,又过了半盏茶光景,陶羽已真力将竭,无以为继,气喘如牛,混身衣服,都被汗水湿透……   突然,树林中如飞掠出一条人影,两个起落,已到同羽身后,一言未发,便也盘膝坐下,伸出右掌,抵在陶羽背心“命门穴”上。   顿时一股热流,循着命门穴直人内脏,陶羽藉着那热力,奋力运气,一冲之下,穴门顿开,畅然无阻,一泻千里。   但此际他的力气,也堪湛将要用尽,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回头见那临危助力的,正是秦佑,不禁感激地微微一笑。   秦佑惊喜地低声说道:“恭喜你,大哥,你已经打开了生死玄关,任督畅通,从此成了金刚不坏之身了。”   陶羽缓缓牵动了一下嘴唇,用一种柔和平静的声音说道:“谢谢你,秦兄弟,若不是你适时相助,我已经完了。”   秦佑道:“这是天意,世上练武的人甚多,能冲开生死玄关的,又有几人,大哥,这是天大的喜事呢!”   陶羽淡淡一笑,疲惫地又闭了眼帘,但口里却喃喃说道:“不,不,我没有练武,我没有练武,我没有啊……”   秦佑含笑让他躺在草地上,慢慢替他运掌推宫活血,顿饭光景之后,陶羽才恢复体力,幽幽从地上坐起。   秦佑激动而又欣喜地,从怀中取出一只用兽皮封裹的密袋,含笑递到陶羽手中。   陶羽惊问道:“这是什么?”   秦佑笑道:“现在大哥内功已成,小弟剑术武功,也略有基础,这是师父留下的第一个锦囊,已经到拆开的时候了。”   陶羽一挺身,从草地上跃起,急忙拆开那密封的革囊,却见里面是一幅白巾,上面写着许多字。   陶羽拉秦佑同在草地上坐下来,然后展开白巾,念道:“此囊开拆,即汝武功小成之日,为师自知不免一死,特留字为汝贺……”   他笑向秦佑望望,秦佑脸上微露凄容,低声道:“这句话,应该是对大哥说才对。”   陶羽没有回答,又继续念下去:“陶公子面貌酷似昔年的罗大侠,而举止心性,更多类似,彼之身世堪疑,吾疑其系罗大侠之子也……”   念到这里,忽然改口抱怨道:“荒唐,罗伟是我们飞云山庄的死敌,我怎会跟他扯上关系,这简直是……”   秦佑道:“大哥,且别管它是不是,你先念下面的字句给我听吧!”   陶羽重重哼了一声,方才又往下念道:“然仅凭面貌,自无足信……对啦,这才像话。”   秦佑笑道:“留字上有‘这才像话’这一句吗?”   陶羽也忍不住笑道:“那是我说的,你别打岔,听我念下去……罗大侠之身世来历,为师亦殊茫然,而泰山二次武会,为师更未参与。故命汝艺成之后,即伴陶公子离岛返回中原,前往少林寺,面见少林当代掌门明空禅师,彼曾参与泰山之会,当知罗大侠身世,此为为师耿耿多年之心事,汝其勿违。明空辈份,实与汝相等。然汝仍宜以礼相见,并须待陶公子身世查明之后,方得拆阅第二封密柬。“   锦囊中的留字,到此为止,陶羽念完;默然沉思,未再开口。   秦佑问道:“没有了么?”   陶羽摇摇头。   秦佑欣喜地跳起来,叫道:“我们可以回中原去了,大哥你高兴吗?”   陶羽露出一丝苦笑,缓缓说道:“自然高兴,但是……”   “你是担心没有船只吗?放心。我们可以叫辛弟帮忙造一艘,我会驶船,走,我们立刻就开始做。”   秦佑拉着陶羽的手,兴冲冲向村中奔去,却没有留意,陶羽身子虽然跟着他走,脚步却是那么迟缓。仿佛对这流浪海岛年余的生活,竟觉得结束得太早也太突然。   他的心情,沉重无比,因为,过去已经那么令人迷茫,而未来更不可期,也许他从此就踏上人生崎岖之途。而对那个渴望揭家而又畏惧揭穿的谜底,他似乎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口口口   黎明之前,总是无限黑暗,但黑暗过去,黎明接着就来临了。   晨光熹微中,一艘简陋而窄小的帆船,缓缓驶进福州湾。   船身是巨木挖成,风帆却是缀补起来的一大块兽皮,掌舵的年轻孩子,衣衫陈旧,肩上却插着一柄短剑。船头上站着个儒衫少年,神情忧郁,而船舱帆桅下,却端然坐着一个混身赤裸,发毛尽秃的壮汉。   这奇怪的船只,奇怪的乘客,登时轰动了福州港。   但船上三位怪异的乘客,对人们好奇和惊讶,视若无睹,相继弃舟登岸,昂然向市街走去,那壮年无毛汉子手上,提着一只极沉重的包裹。   他们先在街上,购买了几套衣帽,秃头壮汉从包裹里掏钱付账,竟是沉甸甸的整锭纯金。   此后,他们又到客店中沐浴换衣,等到再从客店出来,秃头壮汉已穿上整套衣衫,头上戴了帽子,另外两人,更同着儒衫,浑身已焕然一新。   客店中人,对三人来历,纷纷议论揣测,三位怪客并未多停,到市上选购了三匹骏马,便匆匆出城而去。   他们留给人们无限的惊疑和讶诧,甚至没有一个人曾跟他们交谈过一句话,如果有,那就只有当他们投店的时候,吩咐备水洗澡,离店的时候,曾问过去少林寺的途径方向。   于是,传言纷纷。   有人说,这三人是到少林寺投师习武的。也有人说,他们只怕是海外的异人,要找少林寺的和尚较量武功。   总之,这三人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更突然的,是他们在第二天傍晚,赶到嵩山脚下,一直催马迳上少室峰,大踏步就向闻名天下的少林寺直闯。   这时侯,中原武林虽然慑服在“飞云山庄”统御之下,但少林一派,却仍然隐为中原各门各派盟主,寺中僧众近千,个个身负武功,岂是任人乱闯的所在?   当三人才到峰上,已有少林弟于,暗中飞报入寺。不过,没想到寺中知客增人刚迎到大殿门口,三人已经直奔进来,知客僧暗吃一惊,连忙横身拦路问询,道:“阿弥陀佛,三位施主是来守随喜?还是有事专程登山,为何这等匆忙?”   儒衫少年含笑拱手道:“恕我等冒昧,我们因有件要紧之事,必须面见贵寺掌门方丈明空禅师,所以专程登山,烦大和尚替我们通报一下。”   那知客僧人眼中闪露出惊疑的光芒,问道:“不知三位施主尊姓大名,有什么要事,可否由贫僧转报?”   少年道:“我姓陶,那是我盟弟,姓秦,这一位姓辛,我们这件紧要的事,必须面见方丈,才好详说。”   知客僧越加惊疑地向三人细细打量一阵,目光又落在儒衫少年身上,讶然问道:“施主姓陶,敢问尊讳如何称呼?”   少年道:“我叫陶羽,大和尚不必多问,快请给我们通报吧!”   “陶羽!”知客僧重覆念了一遍,脸上惊容更盛,冷冷地又问道:“陶施主可是从飞云山庄来的?”   陶羽焦急地道:“不错,我就是飞云山庄的陶羽,烦你快去通报一声……。”   谁知这句话还没讲完,知客僧突然脸色一沉,冷冷说道:“原来果真是飞云山庄少庄主驾到了,自然要立即通报,且请客房待条,小僧当即传报方丈,请他即来迎接。”   陶羽尚未会过意来,笑道:“不敢当得迎接二字,大师傅就带我们到方丈室去,岂不更好?”   知客僧忽然重重哼了一声,道:“少庄主错了,敝寺虽然敬服贵庄武功。但少林百年守规,却不能破坏,少庄主仍请客室待茶,小僧好去通报。”   陶羽等无奈,只好随那知客僧退到客室,小沙弥奉上香茗。知客僧拂袖离去。   三人枯等足有顿饭之久,那知客僧这才姗姗出来,一进客房,向陶羽打个稽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有劳少庄主久候,实在对不起,敝寺掌门方丈,已经在午间离寺下山,适才小僧不知,致害少庄主和贵友久等了。”   陶羽一听,好生失望,回顾秦佑道:“掌门方丈不在,你说怎么办?”   秦佑道:“我们反正别无他事,就在寺里等他回来好了。”那知客憎听了,登时脸色一变,插口说道:“很是抱歉,敝寺向来不留外客,方丈离山,三数日不会回来,小僧奉劝三位,还是不必等他的好。”   秦佑听他语气冷峻,心里不悦,道:“我们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当面问他,他一天不回来,我们等他一天,十天不回来,等他十天……”   知客僧冷声说道:“方才小僧已经明言,敝寺不留外客。”   秦佑怒道:“你怎知我们是外客?你越是不肯,我们越是非见不可。”   陶羽忙劝道:“秦兄弟,急也不在一时,既然方丈不在,我们还是退出寺去,明天再来好了。”   知客僧冷笑道:“少庄主不愧是领袖天下的飞云山庄少主人,敝寺陋规,简慢得很,少庄主请多见谅。”   回头向小沙弥喝一声:“送客!”迳自转身回寺里去了。   秦佑和辛弟见了这和尚的冷淡傲慢之情,心里忽然而怒,却被陶羽劝住,只好忍住一肚皮气,沮丧地退出寺外,三人各自牵了马匹,垂头丧气,缓步下山。   走到半山,天色便已黑尽。   陶羽领二人在路边一块大石上坐下,黯然叹道:“唉,真是不巧得很,急匆匆赶来,偏偏方丈又不在寺里。”   秦佑没好气地道:“什么不在寺里,依我看,准是那知客和尚从中捣鬼,方丈一定在,只是避着不肯见我们……。”   陶羽道:“不会的,他们连我们的来意尚且不知道,怎会就拒不相见呢?”   秦佑道:“大哥,你不信么?我们不用下山,人在这儿等一会,小弟马上返回寺里,包准把那老和尚捉出来……”   这话未了,忽听身后林中,传来一声冷哼。   秦佑身形疾转,两脚一顿地面,嗖地倒掠而起,直向林中扑去,人在空中,才出声叱道:   “是谁?站出来。”   喝声中,林中一声轻响,一条灰暗色的人影,由草丛中疾闪而出。   秦佑单臂一圈,掌心暴登疾吐,低喝一声:“打!”一缕锐劲掌风,宛若凝聚成形般,遥向那人影飞撞过去。   那人影方才弹跃跳出草丛,似乎绝未料到秦佑的转身、掠追、出掌,一连串动作,竟会这么快速,一时措手不及,只得拿桩旋身,双掌交挥,硬接一招。   双方掌力一触,平空爆起一声脆响,秦佑沉身落地,行若无事,那人影却被实力控中,当时发出一声闷哼。踉跄一连退了三四步。   秦佑脚尖才着地面,微微一弹,二次掠起,又到了那人身前。   陶羽急忙叫道:“兄弟,不可伤人!”   秦佑手臂一伸一缩,点了那人穴道,提着他的衣领,横放石边,却是个身材十分魁梧的中年和尚。   陶羽眉头一皱,问道:“你这和尚,可是少林寺的?平白无故,跟着我们做什么?”   那和尚闭目垂首,只是不答。   秦佑道:“还用问吗?一定是少林寺派来监视我们行动的,这些和尚太可恶了,大哥,我去教训他们……”   陶羽忙要拦阻,竟已无及,眼见秦佑向山上飞奔而去,急得跺脚道:“唉!他这一去,不知又要闹出多大的乱子?辛弟,我们也快跟去吧!”   秦佑运足如飞,重又奔上山来,少年气盛,竟把谷腾留言“以礼相见”忘得一干二净,正行间,忽听一声沉闷的佛号。   “阿弥阳怫,施主去而复返,意欲何为?”   随着人声,林中闪出一名灰袍僧人,横身挡住去路。   秦佑怒目一扫,见那和尚目射精光,肥头大耳,总有五十余岁光景,步履沉稳,屹立如山岳,便知不是寺中等闲的人物,冷冷哼了一声,道:“你是少林寺什么人?”   那僧人十分拘谨,双手合十道:“贫僧慧空,忝充达摩院护法。”   秦佑不知护法是什么职务,哼道:“哼!护法,大约官儿不小,你总该知道明空和尚在不在寺里吧?他为什么躲着不肯见人,又叫和尚暗中跟踪我们?”   慧空脸色微微一变,不答反问道:“小施主含忿登山,莫非是想夜闯少林,炫武凌人?”   秦佑道:“嘿,你们要是再不识相,说不得只好闯一闯。”   慧空冷然笑道:“小施主定欲一见方丈,倒也井非难事,但敝寺方丈见客,向有一条陋规……”   秦佑叱道:“什么规矩,你倒说来!”   慧空禅师道:“少林方丈见客,共有二条途径可循,倘若施主与方文无缘,那便只有闯过十八罗汉堂,以武为介,方丈便可破格接见。”   秦佑听了,扬声笑道:“我当什么大不了的规矩,区区十八罗汉堂,只怕还难不倒在下。”   慧空禅师淡漠地一笑,道:“施主年纪虽小,胆识惊人,果然敢去试一试么?”   秦佑道:“有什么不敢,你就带路好了。”   慧空矍然疾退两步,举手轻击两掌,身后不远的林子里,突然飞起一缕红色光芒。   那光芒笔直向上飞升,直到十丈左右,“蓬”地轻响,爆裂开来,化作一蓬红雨,洒洒而灭。   接着,少林寺中响起一阵嘹亮的钟声,寺中灯火,也立时通明。   碧空禅师神色变得十分凝重,僧袍一拂,立掌当胸。缓缓说道:“小施主,请随贫僧来。”转身大步向山上奔去。   秦佑那知厉害,毫未迟疑,一顿脚,跟踪而上…… 第 五 章 罗汉剑阵 慧空在前,秦佑在后,二人各展身形,都是疾如流矢,一路再无人拦阻,不多一刻,便到了寺门。   这时,少林寺中灯火通明,山门大开,二十名身披红色袈裟的僧人,肃然分立在寺门两边,偌大一座少林寺,竟不闻一声人语。   慧空禅师到门前停步,回头一望,见秦佑紧跟身后,辛步也不迟,同时面色从容,毫无喘息浮躁之状,心中不由也暗自吃惊,躬身肃客道:“小施主请。”   秦佑却在肚里暗笑,忖道:“看来这些和尚,竟是吃硬不吃软的,日间进寺,对我们那等冷傲,现在听说我是来打架的,就排队迎接起来,今夜少不得好好闹它一场。”当下也不客气,昂首阔步,跨进寺门。   他一脚刚踏了进去,蓦闻“噹噹”两声钟响,左右列队僧人,同时低诵佛号,一齐转身,紧随在秦佑和慧空身后,退进寺内,那两扇铜嵌铁镶的山门,也缓缓关闭起来。   秦佑晒然一笑,说道:“你们的待客之道,倒很别致,客人未去。就把大门关了?”   慧空禅师冷漠地答道:“小施主踏进寺门,便是少林上宾,只要能闯过敝寺罗汉堂,方丈自当率领全寺僧众,鸣钹击鼓相送,否则,嘿嘿……”   秦佑笑问道:“假如闯不过呢?”   慧空不作正面回答道:“少林开寺近千年,尚未被外人同时闯过罗汉正副二堂,这要看小施主佛缘深浅如何了?”   秦佑淡淡一笑,摇摇头,叹道:“可叹你们尚武不专,旷世秘学失传,不知去追寻探讨,却自视如此高傲,只重虚文缛礼,难怪要被飞云山庄夺去武林盟主的地位了。”   慧空禅师闻言脸色一变,但却没有做声,领着秦佑绕过正殿,到了一栋阴沉的房屋之前。   这栋房舍占地不大,狭长得好像一个盒子,四周没有一扇窗口,墙壁屋顶全用坚固的花岗大石嵌成,门宽仅约三数尺,则是用生铁所铸,两名僧人,已经端然守候门前。   迎门一副横匾,写着“罗汉堂副堂”五个大字。   慧空禅师竖掌当胸,向那两名僧人沉声说道:“方丈有示,接受秦施主试闯罗汉堂,请师兄启钥。”   那两个僧人各用冷峻不屑的目光,扫了秦佑一眼,其中一个冷冷说道:“依本寺规则,进人罗汉副堂,请先除下兵刃。”   慧空掸师望望秦佑肩上短剑,道:“秦施主,请将短剑暂交贫僧保管,等闯正堂时,自当奉还就是了。”   秦佑微微一怔笑道:“兵刃乃随身之物,怎好交给你们,假如进去不能使用兵刃,我不用也就是了。”   守门借人突然怒形于色,沉声喝道:“施主既有胆量敢闯本寺罗汉堂,难道还怕除下兵刃吗?”   秦佑见他神色傲慢,不觉也怒道:“我就是不愿把兵刃除下来,你们敢怎么样?”   慧空禅师忙贫口道:“本专罗汉堂分正副二堂。正堂准许使用兵刃,副堂专较拳掌,所以不能携带兵刃进人,这是寺中规则,小施主请勿任性犯例。”   秦佑冷笑道:“就算不带兵刃进去,我也不愿把它交给你们……”说着,一翻手腕,“呛”地龙吟,拔出短剑,顺手一掷,电射脱手。只听“叮”然一声,竟笔直插入那扇生铁铸成的铁门上,没人铁中足有寸余,剑柄尚在不停地颤抖。   慧空禅师和那两名守门僧人,但都骤然一惊,三张脸上,刹时变了颜色。皆因这一手掷剑人铁的功夫,不但剑要锋利,门板既是生铁所铸,那掷剑的人,少说也该有十余年苦修内功,方能办到。而秦佑只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居然身负如此精纯内家功力,这一点,怎不使他们大惑不解。   秦佑傲然道:“现在你们总该放心了?还不开门等什么?”   守门僧人一言不发,各人从怀中掏出一柄巨大的钥匙,将门上两柄大锁打开,“哗啦”   一声,推开铁门。   秦佑连忙运目向里张望,屋中一片幽暗,只隐约可以分辨出,仿佛像一条悠长的走廊,廊上空空地,竟什么东西也没有。   他不禁暗诧:久闻少林罗汉堂,乃是考验寺中弟子武功的地方,凡少林门下,在武功学成之后,必须打过罗汉堂。   才算艺成出师,否则不能离山。论理说,罗汉堂应该是个很难通过的地方,怎么竟会是间空屋呢?   方在不解,慧空禅师已合十说道:“小施主如能顺利通过副堂,贫僧当在后堂接引,再请小施主进人正堂。”   秦佑笑道:“那敢情很好,咱们就等一会再见吧!”   慧空禅师大袖一挥,命群僧门退数步,冷笑道:“秦施主,祝你好运。”   秦佑怀着满眼疑惑,又不便询问,只得收敛心神,缓缓举步,向石屋里走去。   前行几步,却毫无异状,只有脚步踏在坚硬的石地上,发出一声声低微的声响,屋中阴凉沉闷,使人有些窒息的感觉。   又走了几步,身后一声响,两扇铁门,竟自动关闭起来。   光线因而突暗,秦佑心弦微惊,付道:“我别是中了和尚的圈套,把我骗进石屋,搞了铁门,莫非是想把我活活困死屋里不成?‘但转念一想,少林一派,向来领袖武林,罗汉堂更是天下知名的地方;岂能为了我突然而来的人,特地设此石屋,特地布置机关?似乎又大不可能。   谷腾的祖先,原是少林僧人,算起来,秦佑也算半个少林弟子,此刻置身在少林考验门下弟子罗汉堂中,心里难免有一种异样的感触。他微一怔忡,又暗自好笑道:“也好,就让我考验一下吧!岛上一年中,究竟对秘册上的武功,记住了多少?”   于是,他深深吸了一口真气,暗暗运功护身,缓缓举步,向黑暗中行去。   才行了数尺,突听左边壁上,呼地一声轻响,黑暗中闪电般窜出一条人影,一言未发,飞起一拳,迳向秦佑肋下要害猛撞了过来。   秦佑骤然一惊,左臂疾沉,掌展如刀,切向那击撞过来的拳风,同时脚下横跨一大步,留下一段缓冲的余地。   那知他切下的手掌掌沿,与那人的腕间一触之际,却如铁石,一阵碎骨般疼痛,险些使他痛呼出声。而那人却昂然不慑,击来的拳式突然变招,变捣为拿,手腕一个旋转,反向秦佑左手擒了过来。   这一招,竟是“十八罗汉掌”中的绝学“降龙抛环”。   秦佑心念疾动,本能地一缩左臂,肘间微抬,变成“后羿射日”之式,揉身反欺而上,右掌闪电般递出,直按对方前胸,正是“洗髓经补述”中所载,化解“降龙抛环”的奇妙手法。   那人不再还招,“呼”地一声,又退了回去,待秦佑欺身追到壁边,左右空空荡荡,竟连人影也不见了。   他惊骇之下,直想不透这偷袭的人,从何而来?由何而去?难道壁上装有暗门,可以容人进出?   可是,他在壁上摸索一阵,并无所见,心底暗骂道:“好狡猾的和尚,下次再来,定要捉住你,问问暗门究竟在什么地方?”   秦佑一面暗骂,一面续向前行,不想行不到五六步,忽又听得右边墙壁一声响,黑暗中砰地又审出两条人影。   其中一人行动好快,飞身上前,也是一言不发,对准秦佑,论掌就劈,威势凶猛异常。   秦佑一时未防,险些被他留个正着,仓促间连忙运掌一接,两掌甫交,那人屹立不动,却把秦佑震得一连倒退了两步。   但他分明感觉到,那人掌上并无内家劲力,全凭掌心坚实,力道威猛,而他在仓皇之际,也未及发出内力,才被当场震迟。   秦信不觉怒起。一声暴喝,正欲举掌二次再上,却忽然发现身后一缕劲风袭来,直指自己“肩外俞”穴。   他匆忙旋身塌肩,掌力顺势反扫,挥向那人脚下。奇的是,那人似乎早知他有此一招,未等他旋过身子,竟然绕身迅速移动位置。秦佑一拿走空,前面那人又趁机扑了上来,拳打指激,拳飞足踢,一口气连攻了三四招,招招凌厉非常,几乎快如电光石火,令人喘不过气。   秦佑急展身法,双掌交施,好容易化解了四招快攻,尚未喘过气来,身后那人又格管而上,根耿直击,呼呼风生,也力攻四招。   这一连八招猛攻,几乎使秦佑难予应付,好在仗着达摩秘册上所载身法掌招,总算勉强支撑着未败。八招之后,那两人未等案佑还手,陡又扭身暴退,闪回墙下,眨眼又失去了踪影。   石屋中仍然黑暗异常,秦佑长长吁了口气,对方才遭遇,恍如梦境一般,呆呆立在那儿,细细回忆,却被他发现了一桩异事。   那件异事,就是那些突然出现偷袭的人,来去诡秘,行动如风,几乎事先毫无石兆,而旦,那先后三人所使用的招式,都是“十八罗汉掌”中精奥之学。   最令人不解的,是那些偷袭的人,抢到就打,打完就退,虽然令人防不胜防,但举动却显得有些呆板,竟如是事先安排好的,攻击无效,立即退隐,连片刻时间,也不停留。   秦信天资何等聪慧,灵光一闪,便猜出其中必有蹊跷。   他定了定神,在脑海里虚拟了一个假定,然后举步,仍然缓缓向前行去,两眼却炯炯往视着石壁上的动静。   果然,行不到五六步,左右石壁突地一声轻响,又闪出一般高矮三个人影来。   那三条人影快若飘风,从三个方向,齐向秦佑扑到,三人一齐出手,分攻上中下三盘,竟一些也不差,全用的“十八罗汉掌”中招式。   秦佑看出门道:心里毫不惊慌,待那三人凌厉掌招攻到近身,也不出手抗拒,猛可吸了一口真气,一顿足,整个身子竟凌空拔起,施展上乘“游壁术”,背脊紧贴屋顶,动也不动,怪事就在这一刹那发生了。   那三年人影迅快绝伦,一招之后,紧接一招,也不管眼前有人无人,每人一连攻出四五招,突然“呼‘地抽身飞退到墙下,一眨眼,便隐没在暗壁之中。   秦佑恍然大悟,忍不住要失声大笑起来。   他童心忽然大起,沉气飞落地上,匆匆向前踏了五步,不等壁上声响再起,又是一纵身形,将身体紧贴在屋顶上。   一点也不出他所料,壁上果然又闪出两条人影,各举拳掌,飞撞而出……   这一次,那两条人影拳拳落空,立时呆立不动,举起的掌势,击出的拳式,一分不变。   秦佑孤身落地,伸手轻轻触摸那呆立着的两人,敢情那两人俱是纯钢打选的精致机器人,腕肘腿膝,全系活扣连接,身后墙上隐若暗门夹壁。这些假人,不过隐藏在夹壁中,遇人经过踏运机钮,便弹出攻打,招式使完,依旧又缩回壁中。   秦佑揭破谜底,忍不住放声大笑,心想这赫赫少林寺罗汉堂,原来不过是几尊假人而已。   但,他却又不能不佩服那设计制造“罗汉副堂”的巧匠,试看那些假人个个出手至为准确,其设想之密,制作之精,常人是万难做得到的。   笑声甫落,迎面“哗”地一声响,露出一扇门户,一缕刺眼的亮光,透射进来,门外一排立着慧空禅师和那两个把守“罗汉堂”的僧人。   那把守的僧人向屋里张望了一眼,脸色立即大变,回顾了慧空禅师一眼,便大步走了进来。   他纯熟地伸手在两个机器人头后按了一下,两个假人“呼”地缩进壁中,那僧人却用一双怨毒的眼光,瞪了秦佑一眼,转身退出屋外。   秦佑也泰然步出石屋,含笑向慧空样师一拱手,道:“幸不辱命,尚未伤在那些假人掌下……”   慧空掸师没等他说完,断然打断他的话,喝道:“施主虽侥幸通过副堂,尚有正堂未能通过,似乎还不到逞强卖弄的时候。”   秦佑耸耸肩头,道:“好吧,我就跟你再去见识见识正堂。不过,我可要把话说在前面,如若再是假人,却恕我没有兴趣再闹着玩了。”慧空件师恼怒之色, 溢然无遗,冷哼一声,说道:“贫僧乃佛门弟子,无意逞口舌之能,小施主年纪轻轻,最好也要持重一些。”   秦佑道:“你们说过,罗汉堂正堂,是可以用兵刃的,我得去把剑取回来……。”   慧空禅师道:“不必了,那柄剑,已由贵友飞云山庄陶少庄主取去,现在正堂等候。”   秦佑喜道:“啊!陶大哥也进来啦,那再好不过了。”   慧空禅师率领十余僧人,簇拥着秦佑,转过石屋,就见一丛火炬,环绕在一处拱门之前,火光中。陶羽捧着短剑,辛弟负着包裹,正在那里焦急地张望着。   陶羽见秦佑无恙而来,似乎松了一口气,叫道:“秦兄弟,你没事吗?”   秦佑笑道:“我不是好好地么?你们怎么也赶进寺里来呢?”   陶羽道:“我和辛弟追到寺门,门已闭了,叫开门来,他们又说你进了十八罗汉堂,只好取了你的剑,先来此地等你。”   秦佑道:“大哥,索性等我通过了罗汉堂正堂以后,再找明空和尚讲话去。”   慧空禅师冷笑一声,道:“小施主豪兴不小,堂中弟子,业已恭候多时了。”   秦佑接过短剑,和陶羽携手踏进拱门,扬目一望,不觉一怔。   原来这拱门便是“罗汉堂正堂‘的大门,门内并无房屋,只是个露天的大圆场。此时场边火炬通明,场中黑压压排列着百余名黄衣僧人,个个手捧长剑,肃容静立,显然是布成了一个严密的阵势。   百余僧人,鸦雀无声,场中一片寂静,只闻一片低沉而均匀的呼吸声响,仿佛这百余名僧人,巴合为一个人,非但秩序井然,连呼吸几乎都一致了。   秦佑虽正当得意之际,这见这种阵势,心情也不由向下一沉,收敛了笑容。低声向阳羽道:“大哥,这是什么阵式啊?”   陶羽凝目向场中看了片刻,颔首道:“这就是少林派号称天下无敌的罗汉堂阵法了。”   秦佑又问:“果真很厉害么?书上有没有提到过?”   陶羽底“略为提过一点,此阵由一百零八名僧人合市而成,变化无穷,合力进退,也是达摩祖师留传在少林寺的七十二种绝艺中的一种……”   话未说完,慧空禅师已大声叫道:“请秦施主人阵赐教。”秦佑年纪虽轻,但他因刚闯过“罗汉到堂”,所以慧空禅师对他语气也就客气了许多。   陶羽忽然拉住他的手,低声道:“秦兄弟,你不能去……”   秦佑道:“为什么?我苦练一年的剑法,不是正好试试火候吗?”   陶羽道:“不,你的剑法虽然很好,但你不懂阵法的变化,剑术再高,也是没有用的。”   秦佑傲然笑道:“且试一试再说。大哥,你替我掠阵这时候,慧空禅师又第二次高声叫道:”请施主立即人阵赐教。“   秦佑豪气干云,仰天一声大笑,短剑挥处,龙吟声起,光华暴射,神威慑人。   场中群僧,端然不动,对秦佑的挥剑扬威,视若无睹,一个个抱剑屹立,分毫不乱。   陶羽看见这种情形,知道这百余僧人,必是久经训练的寺中精锐,他们此刻越是能用静沉着,一旦阵法发动,越是不易撼动,心里更替秦佑着急。   但这时秦佑已经昂然举步,向阵中行去……   陶羽目中射出精光,心头百念飞转,不停地思索着“洗髓经补述”篇中,对“罗汉阵”   的破解之法。可是,他尚未想出一个头绪,秦佑已笔直地闯进阵内。   列阵僧人忽地同喧一声佛号,百零八柄长剑一齐根举齐眉,剑上精芒一连闪动三次,接着群僧移步蠕动,正面十八名和尚。巧妙无比的前后一合,这威震武林的达摩遗学,已然发动起来。   “罗汉阵”又名“十八罗汉阵”,再分“拳阵”和“剑阵”两种,原是十八人为一组,称为“单阵”。阵法一动,十八名僧人彼迟此进,走马灯似地转动,分合之间,俱含无上玄机,威力大非十八人之力的相加可比,何况此时在一个单阵之外,又加五组“复阵”?场中僧人,恰合一百零八名阿罗汉之数,旋动起来,剑气层层,人影幢幢,任你功力再高,也决不可能同时跟百余高僧为敌。   是以,秦佑一脚踏人阵中,只觉一阵目眩,眼前但见人影穿梭,四面八方,无数长剑,几乎同时向自己利到,不禁骇然一震。   他意念才生,剑法已动,银虹一闪,绕身飞起一道雪亮的匹练,这一招,正是他荒岛上苦练成功的“达摩十二无上心法”中的第三招“天马行空”。   匹练过处,只听叮叮一串脆响,周围剑影,竟被他一招化解破去,但人们一攻即退,其中几人,露出惊诧之色。   秦佑初试神剑,想不到竟会这样得心应手,狂喜之下,仰天一声长啸,展动剑法,向阵中心便冲了过去。陶羽望见,不住地摇头,心村道:“秦兄弟一招遂心,已存轻敌之意,只怕不出百招,难免要落败了。”   他虽未学过剑术,但却早把一本“达摩洗髓经补述”娴熟于胸,不知不觉,已洞悉场中情势,看出秦佑的弱点所在。   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   秦佑初人阵中,招招得手,恍如虎人羊群,四周剑影虽多,却没有一柄剑能递到他近身三尺以内。列阵的和尚却神情一派沉稳,倒把走空受阻之后,立刻移身换位,并不理会秦佑的剑法如何惊人,只把阵法一步步推动,紧紧围住敌人。   五十招以后,秦佑竟始终无法突破剑阵的包围,心里不免浮躁起来,不时厉声长啸,剑势陡地加快,威力系增了许多。   表面上看起来,“罗汉剑阵”已因秦佑凌厉的攻势,激烈的冲击,有些承受不住,大有随时被秦信破去的可能,但这情形看在陶羽眼中,却正好相反。   他一见泰佑发动快攻,勇猛冲击,一连四五次,都被借人沉着地挡了回去,便知快要不妙,回头望望辛弟,焦急地道:“怎么办?眼看他连一百招也支持不过了,怎么办呢?”   辛弟茫然看看阵中,又看看陶羽,不解地道:“不会吧?   秦公子正处在上风,一定能打败那些和尚……。“陶羽道:“你不懂,他真力已使到极峰,一衰便不可收拾,唉!可惜我没有一柄剑,要不然,也好去助他一臂……”   辛弟诧道:“陶公子,你从未练过武功,怎能进阵去呢?”   陶羽跌足道:“是啊!可是我如不去,秦兄弟怎么办?   ……“   才说到这里,蓦闻风声飒动,场中传来一阵促迫而沉重的脚步声。   因羽扬目望去,脸色顿时大变。   原来这时场中僧人已加快了历法的转动,但见身影交错飞驰,国声沙沙,整个阵势,就像飞轮般转起来。   而阵中的秦佑,已形势倒换,剑芒虽仍凌厉,但驻足自保,无力再作攻击。   显然,他已被困在“罗汉阵”中,时间一久,必败无疑。   慧空禅师在场边看见,眉掀意动,掩不住内心的喜悦,大袖拂动,钟楼一连三声钟鸣,那阵法陡地又快了数倍,除了僧袍在飞驰时发出的猎猎风响,几乎已分辨不出和尚的人影。   问羽二然低叫一声:“不好厂竟赤手空拳,飞步向阵中冲去。   辛弟失声大叫道:“陶公子。快停步……”忙也投步跟上。   陶羽方到阵边,陡见两名僧人飞身落在面前,两柄剑一左一右疾刺而至。   辛弟一声大喝,当胸一拳猛捣过去。他乃“无毛族”中著名武士,虽不识武林拳招,但自修习陶羽所授的内家打坐之法之后,内力极是充沛,这一拳劲势竟非同小可。   那和尚仓促间不及还手,被他拳风击得踉跄外冲几步,辛弟趋势国手夺来一柄长剑,递给陶羽道:“陶公子,你用这家伙吧!”   陶羽接剑在手,未及答语,四周阵式已合,顿时又有十余柄长剑疾速而到。   他心里反倒有些怯意,但如今情势已不容他再作犹疑,只得奋力一划,向剑组中为首一名僧人砍去。   陶羽不识招式,长剑劈出,本是随手而发,却不想那剑尖上内劲泉涌,带着“嘶嘶”轻啸。叮然一声,竟将那僧人手中长剑震飞。   那和尚乃是这一组“单阵”中的首脑,兵刃一去,急急斜纵开去,整个十八名僧人,立时失了依从,阵法也停顿了下来。   辛弟大喜叫道:“好,陶公子,再往里冲!”   陶羽一剑奏效,破去了一组“单阵”,连他自己也意料不到,听得辛弟欢呼,这才想起秦佑四周,尚有五组“单阵”紧紧围住飞旋,忙提气一声大喝,又向第二组“单阵”   为首僧人奔去。   这一刹那间,他已经体会到书上所载破阵之法,是以舍去阵中群僧,专取为首之僧人。   长剑挥出,那和尚手上一轻,低头一看,手中已只握着一把剑柄,第二组“单阵”顿又瘫痪下来。   六组单阵,已去其二,秦佑立感四周压力大减,乘机奋起余勇,短剑翻飞,叮叮连响,左侧三名和尚的长剑已被齐腰削断。   陶羽叫道:“秦兄弟,保存内力,正心宁志,注意你右侧那短须和尚。”   秦佑笑应一声,抱元守一,神志一静,浮躁之气立时尽去,未及三招,果然又将右边短须僧人的长剑震飞脱手。   “罗汉剑阵”,已显得凌乱不堪。   陶羽又叫道:“舍良宫,抢坤位,实攻右侧,虚迎左方……”   秦佑得同羽呼声指引,步步为营,不消片刻,便已冲开了严密的阵势,剩下的残阵,欲罢不能,却再也无法困住他了。   慧空大师听陶羽所述,竟全是“罗汉阵”虚弱所在,心头大震,袍袖一拂,厉叱道:   “智字辈弟子撤阵暂退,慧字辈师兄弟重新结阵,使用血光大法……”   “血光大法,乃”罗汉阵“中最毒辣的杀着,一旦施展,布阵的人首须自断一碗,只攻不守,不死不休,乃是排着两败俱伤的打法。少林开寺以来,只使用过一次,就是三十年前,当飞云山庄庄主陶天林崛起武林,独闯少林寺时的一次。   当时的少林掌门方丈若意大师,也曾有下罗汉阵,与陶天林激战三日三夜,不能取胜,一怒之下,使出“血光大法”。那一战,少林“若”字辈高手,几乎丧亡殆尽,若意大师羞恨自缢而死,明空大师含泪接掌方丈大位,从此少林一派,便忍辱屈服在飞云山庄的统御之下。   如今慧空禅师急怒之下,也叫出“血光大法”四个字,全场僧人听了,都不禁人人激动,个个紧张……   那知这当儿,突听一产冷冷的声音喝道:“慧空,你疯了?”   慧空禅师扭头看去,原来掌门方丈明空禅师,不知何时,已立在空场边上,连忙合掌垂首,躬身道:“弟子该死!”   明空禅师向场中瞥了一眼,长眉一阵掀动,轻叹道:“你们只知逞一时之快,忘了三十年来,我们少林所受的羞辱,难道还不够吗?”   慧空满面愧色,屈膝跪倒,肃然道:“弟子罪孽深重,望方大师叔慈悲。”   明空禅师挥手,道:“撤阵,不许再胡闹了。”   慧空躬身应诺,站起来,大声向场中叫道:“方丈有命,撤阵。”   阵中群僧霍地两下一分,俱都剑尖垂地,默然无声,让出一条宽敞的通路。   他们心中各怀悲凉,少林罗汉阵,又遭到了一次可悲的失败,这一次,却败在两个无知少年手中。   秦佑耸耸肩头,缓步走出阵来,陶羽弃了手中长剑,拉着他的手,道:“秦兄弟,你没事吧?”   秦佑笑道:“没事,不过,少林罗汉阵,的确妙绝天下,若没有大哥指引,只怕我已经落败了。”   陶羽也笑道:“我也一样呢!方才一急冲进阵里来,要不是辛弟帮我夺了一柄剑,也许我早伤在和尚手中啦……”   秦佑道:“罗汉阵已破,我们可以找明空和尚说话了……”J慧空在后面冷哼了一声,道:“施主大言不惭,若非掌门方丈严令撤阵,鹿死谁手,尚难预测。”   明空禅师面色一沉,横了慧空一眼,示意他住口不准胡说,然后缓缓转过身来,向陶羽等三人凝目打量。   当他目光扫过陶羽的面庞时,心潮中不由深深一震,骇然忖道:“武林传言,果然不假,这位陶少庄主,怎会和罗大侠长得如此相似啊?”   他暗自叹息一阵,双手合十,冷冷问道:“陶公子和令友急欲面晤老衲,不知何事见教?”   陶羽扬目望见老和尚一脸肃态,相貌庄严,忙拱手为礼,道:“我们惊搅贵寺,乃是要向禅师打听一个人……”   明空禅师微微一怔,问道:“公子要打听何人?”   陶羽道:“你曾经参与泰山第二次武会,想必一定知道罗伟其人吧?”   “罗伟”?明空禅师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神情顿时显得有些激动,诧道:“泰山二次武会,令外祖亦曾亲临。   罗大侠即于该时丧命在令外祖手下,这件事天下武林皆知,公子突然提及此事,老衲实感意外。“   陶羽叹了一口气,道:“我正因感到意外,才特地赶到贵寺,欲向禅师请教一件不明之事,秦兄弟,你把那封锦囊,给禅师看看吧!”   秦佑取出谷腾的第一封锦囊,递给了明空禅师。   老和尚细读纸上语句,面上神情,渐渐变得激动异常,看完之后,眼中已热泪盈眶,含泪向秦佑稽首低声说道:“原来是秦师弟,方才多有不敬,师弟休要见怪,此处不是谈话之所,请三位移驾方丈室待茶。”   说罢,便领着陶羽等三人,匆匆进人方丈室,摒退随侍僧人,用客人座。   慧空等人,个个诧异骇然,不知秦佑拿出一张什么书信。连掌门方丈都称他师弟,恭恭敬敬地迎进方丈室,一时直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明空禅师在方丈室中,听秦佑说完荒岛奇遇,感慨不已,正容说道:“当年云虚大师逃禅还俗,少林弟子,多不相谅,引为奇耻大辱。殊不知云虚祖师正是为了追寻达摩先祖绝传的三十六种神功,含辱忍垢,坚抱舍身人世宏念。这件事,数百年来,只有接掌掌门大位的人,才略知内情,现在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旷世奇书,已被秦师弟所得。老衲愿立即鸣鼓聚众,行开坛大典,宣布秦师弟为少林第十五代掌门人。   秦佑吃了一惊,忙道:“这怎么使得?我身在俗家,年幼历钱,何况……我也不愿做和尚……”   明空禅师慨然道:“那本秘册,乃达摩先祖绝传武学,将来光大少林一派,全在秦师弟一人身上。老衲愧居尊位,于少林了无寸功,使寺中弟子,屈从他人三十年,实感汗颜惶作,罪孽深重……”   他忽然想起陶羽正是飞云山庄少庄主,忙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陶羽何等聪慧,自然已从他话语中。猜出那未尽之意,但他却不以为什,反而深深一叹道:“唉!我外公以威欺人,行为乖戾,天下各派,对飞云山庄只是口服心不服,这一点,我也和禅师的想法一样,可惜外公……”言下之意,竟对天下武林,寄于莫大同情。   明空惮师喟然道:“公子兰质惠心,出污泥而不染,深令老衲钦佩。久闻武林传言,公子容貌,酷似去世的罗大侠,今夜一晤,更证传言不谬,其中可能真的隐藏着一桩惊人的隐秘,否则,公子焉能有此种胸襟气度?”   说着,微微一顿。又遭:“承谷老前辈转介老衲,但老衲对罗大侠虽景仰万分,对他和身世来历,也极模糊,也许会使公子失望呢!”   陶羽诧道:“你们都说我和罗大侠长得很像,谷老前辈甚至疑心我和他有什么关系,这件事,真把我弄糊涂了,我真的很像他吗?”   明空禅师正色道:“出家人不打狂语,若依老衲看来,公子不但容貌酷似罗大使,甚到言行气度,也无一不像,活脱脱就是罗大侠重生——”   陶羽又问:“听人家说,罗大侠武功很高,是不是?”   明空禅师道:“少年英豪,身负绝世武学,罗大侠是三十年来的武林第一人。”   陶羽道:“那么,他怎会死在我外公手下的呢?”   明空禅师闻言深深一震,半晌没有开口。   陶羽叹道:“他的来历,那么神秘,而且年纪很轻,武功就高得无人能敌,照理说,他不应该死在泰山之会上才对啊?”   明空禅师忽然神色沉重地说道:“据老衲所知,十五年前,泰山第二次武会上,罗大使是在毫无抵抗的情形之下,丧命在令外祖拿下的……”   陶羽和秦佑不约而同地惊问道:“他为什么一点也不抵抗?”   明空禅师道:“这个疑问。不止老地不解,就是所有参与二次武会的人,谁也解不透其中缘故。那一次,武林各派,几乎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罗大侠身上,但谁也料不到,他竟然一招也没有出手,便惨死在陶天林拿下……”   他一时激愤往事,又忽略了陶羽在场,直呼陶天林的名字,脸上更隐含着一种愤愤不平之色。   秦佑道:“是不是他自知不是飞云庄主的敌手,而束手待毙呢?”   明空用力地摇摇头,道:“不,罗大侠的武功,只在飞云庄主之上,不在他之下。”   “那么,一定是措手不及,被人暗算了。”   “也不,当时时间充裕得很,何况天下高手云集,岂会措手不及?”   “是因为飞云山庄人多势众吗?”   “更不是,那天情势,实说起来,各派赶到泰山的高手,几乎多过飞云山庄五倍以上。”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啊?”   明空禅师喟然一叹,说道:“据老衲目睹,那一天,罗大侠实际上已失去了武功,几成一个平凡的废人!”   “什么?”陶羽和秦佑都惊叫起来:“他怎会失去了武功的?”   明空摇摇头,道:“这是武林中一件绝大秘密,三十年来,无人猜得透,但是,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罗大侠在赶到秦山之前,便已经失去了功力。”秦佑自语着道:“这是多么奇怪,他身负解救天下武林的重任,临事时,却突然失去了武功?”   明空禅师道:“是啊!武林中人,谁也想不出其中是什么原因,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一招未出,就默默地死在飞云庄主掌下,却又不能不承认这件可悲的事实。”   陶羽忽然跳起来,叫道:“骗局,骗局,这一定是个骗局,那死去的罗大侠,是个假的……。”   明空禅师神情一动,目射精光,矍然问道:“公子怎见得?”   陶羽道:“一定是我外公见天下武林,都拥戴罗伟,跟他作对,乃故意弄一个人,假扮成他的模样,然后一拳打死,绝了大家的希望。”   明空禅师微笑点点头,道:“公子所恻,未必没有可能,但如果死的是假的,那么,真的罗大侠,又到那里去了呢?”   陶羽一时语塞,想了片刻,才道:“也许真的一个,已被我外祖父暗地派人擒去,囚禁了起来。”   “果真如此,令外祖大可将真正的罗大侠带往泰山,当众杀死,实不必另找一个假的去冒充了。”   陶羽细细一想,也觉自己的想法未免天真,回头向秦佑道:“秦兄弟,咱们到泰山去看看,也许能帮我们解答一部分疑问。”   秦佑道:“一好吧!不管死的是真是假,但罗大侠威名传诵武林十余年,我们去祭奠祭奠,也是应该的。”   明空禅师点点头道:“公子之言,确是正理……只是那本秘册上,尽是旷世奇奥武学,老衲未敢说欲为少林据为己有,但二位带在身边,倘或风声传扬出去,必会引起许多事故,不如存放寺中,且待……”   陶羽道:“这东西原是谷老前辈托我保管,既然它应该属于少林寺,就把它留下来好了。”   秦佑却道:“不,师父已把这本秘册,转赠给了罗大侠,在未确知他的生死以前,它还不能算是少林寺的东西,大哥仍应带在身边,等将来再作决定。”   明空禅师显然有些失望,但却未再强求,亲送三人出寺,依依而别。   这时正是一夜逝尽,东方微曦隐现,黎明将临的时候。 第 六 章 绝岭孤坟 晨光熹微中,三骑骏马,奔驰北行。   他们在少林寺中激斗一夜,所得到的,只是一句话——罗伟在泰山武会以前,就已经失去了武功。   他怎会突然失去武功呢?死在陶天林掌下的,是真的罗伟?还是假的?   这些疑问,不住地盘旋在陶羽和秦佑脑中,只有辛弟头脑单纯,除了紧随着二人趱程赶路之外,神情木然,似乎尚未感染任何烦恼。   马蹄敲击着地面,一声声,是那么的单调而落寞,就像纷歧的思维,在耳旁心际,纠缠不去。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仿佛只要一开口,心头刚攫获的一点灵光,便会从口中溜掉了似的。   沉默的行列,掠过旷野,渐渐进入洞宫山区。   走在最前面的陶羽,忽然勒住坐马,回头向来路上张望着,轻轻说道:“秦兄弟,辛弟,你们听,那是什么声音?”   秦佑和辛弟也不约而同勒住马匹,侧耳倾听,秦佑道:“咦,好像是马队行动的蹄声,别是蒙古鞑子的骑兵吧?”   陶羽摇头道:“不,这些蹄声急而不乱,其中好像还夹杂着车轮的声音,不像是鞑子的骑兵。”   议论间,马蹄声已由远而近,接着,来路上尘头大起,奔驰过来一群健马。   这些健马,一色纯青,俱都是雄伟高大的异种,六匹一列,两列共是十二匹,井辔蜂涌而至。   陶羽忙向二人挥挥手,各将自己坐马,退到路旁靠山坡的林子边,让开大道。   一忽儿,十二骑健马,从林边掠过,马上坐的,却是十二名青衣少女,一律疾服劲装,肩上斜插着长剑。   十二名青衣少女驰过,一转眼间,蹄声雷动,后面又风驰电奔冲来十二匹枣色骏马,马背上,却坐着十二名红衣负剑少女。   陶羽和秦佑初时只当是蒙古鞑子的骑兵马队,及至见了这二十四名负剑少女,个个眉目娇美,綺年玉貌;端然纵马驰过,连正眼也没看他们三人一下,不觉都暗在心头啧啧称奇起来。尤其辛弟从来生长荒岛,平生何曾见过这般美貌女郎,此时遽尔目睹,两个眼珠,竟瞪得你们铃般大,瞬也不愿稍瞬。   过了片刻,山径上由南向北,又驰来一辆装饰华丽的四轮马车,车上锦缎覆盖,四角坠着金黄色的珠穗,车窗幔帏低垂。左右各一名老年锦衣大汉簇拥,车后却又紧随十二匹青色马、十二匹枣色马,马上坐的,却是二十四名稚龄少年,也是肩插长剑,丝穗飘扬。   陶羽虽然生长富贵之家,飞云山庄也算得富堪敌国的豪门,但却从未见过,但这辆马车所拥有的气派与豪华。心里不觉大感诧异,忍不住低声对秦佑道:“这车上坐着的,不知是武林巨室?还是帝王贵胄,要是武林巨室,不会有这种气派,要是帝王贵胄,又怎会带着少男少女劲装剑士呢?”   秦佑笑道:“中原武林巨室,除了你们飞云山庄,那儿还有旁的人物,敢这般行径?”   正说着,那辆豪华绝伦的马车,忽然在林边六七丈远处公然停下,前后四十八名少男少女,一齐勒马,整整齐齐停在那马车两侧。   车旁一个红衣少女,忽然轻抖丝缰,驱马驰近山坡,娇声说道:“哪一位是飞云山庄的?   我们公主召他谒见。”   陶羽一怔,悄声问秦佑道:“公主?不知是什么公主?”   秦佑笑道:“管他呢!大哥你就去见见她,或者公主对你有意,要招你做驸马……”   他这话虽说得很轻,但对面那红衣少女却陡地柳眉倒竖,厉声喝道:“打嘴,什么蠢物,敢在公主驾前胡说,活得嫌腻了吗?”   秦佑被她一顿叱责,不觉激起豪念,索性大声回答道:“你走你的,我们走我们的,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谁叫你拿什么公主的头衔来压人?去告诉你们公主,咱们要赶路,没有闲工夫跟她相见。”   那红衣少女听了,气得粉脸泛白,但却未再开口,一圈马,又回到马车旁,叽叽哝哝,向车中低语回报。   陶羽道:“秦兄弟,你这番话,八成要闯祸啦!”   秦佑哂笑道:“怕什么?这是他们自己大言不惭,别惹恼了我们,那时……”   一句话未完。蓦闻蹄声如雨,对面已如飞驰来三匹红马。   马上三名红衣少女,在她到近前两丈之处,突然勒缰收马,各挺柳腰,从马背上飘身落地,身法竟十分轻灵矫捷,同时,人未定身,呛呛呛,三柄剑便已撤到手中。   秦佑扬声笑道:“当真要动手了,辛弟,这一阵让给你,好好收拾这三个狂妄的女娃儿。”   辛弟应声下马,将包裹向鞍上一搭,大步迎了上去,喝道:“女娃儿想干什么?”   这声厉喝,恍如春雷乍作,那三名红衣少女都不过十五六岁,陡见辛弟面目狰狞,吼声如雷,倒被他吓了一大跳。   其中一个横剑当胸,娇声道:“你是什么蠢物,大呼小叫,惊了我们公主,叫你立即横尸在地。”   辛弟咧开一口黄牙,笑道:“嘿嘿!人不大,口气倒不小,我手上略重些儿,只怕捏死了你们。”   红衣少女大怒,长剑一摆,三人一纵而上,银虹暴闪,三辆长剑迅雷般直向辛弟疾卷而到。   辛弟不会招式,但内力如山,岂会把这三个纤纤弱质的女郎放在眼中,只见他赤手空拳,也不管招式不招式,大喝一声,飞出一拳,道向当面一名少女猛捣而去。   拳风起处,但闻“嘶”地一声锐响,那少女急忙收剑横扶,竟没有挡住辛弟凌厉的拳风,忙不迭柳腰疾转,湛湛躲开正面,却被辛弟拳上发出的雄浑内力,带得一连几个踉跄,险些摔倒地上。   辛弟见一拳奏效,心头大乐,登时呼吁两拳,又捣向其余两名持剑少女。   两名少女已生警惕,剑走轻灵,娇躯连闪,总算没有被他打中,但如此一来,三个少女真被他拳打脚踢,逼退到一丈以外。别说出手,连招架也难。   辛弟正打得兴起,突听嗖喳连声,对面又跃过来三名红衣少女,六支长剑,舞动起来,化作片片银光,将辛弟围在当中。   秦佑冷眼看那六名红衣少女的剑法,一招一式,极尽诡谲,剑势飘忽,看来多彩多姿,扑朔迷离,辛弟虽然仗着蛮力,暂时抢占上风,时间一久,难免会伤在六柄长剑包围之下。   他一探手臂,龙吟起处,短剑已拔出鞘来,大声喝道:“六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   喝声未了,忽听一阵衣袂飘风之声,眼前人影连闪,已有六名青衣少女,各擎手剑,并肩挡在他的前面。   其中一名娇叱道:“你要是不服气,何妨出手试试。”   秦佑尚未回答,却听陶羽高声叫道:“秦兄弟,快去帮帮辛弟,他要被她们打伤啦!”   秦佑举目望去,果见那六名围攻辛弟的红衣少女,正渐渐缩紧包围,剑影纵横交错,飒飒剑气,已划破辛弟身上衣襟。   辛弟本不会武功招式,此刻被六柄划紧紧围住,发拳须快,内力无法施展。   一时手忙脚乱,湛湛就要伤在创下……   秦佑心急,发出一声轻啸,身形外纵,准备向那边扑去,迎面六名青衣少女齐声娇叱:   “那里走!”   大柄剑一圈,银光闪灼,挡住去路。   秦佑无心跟她们缠斗,手中短剑一式“太阿倒持”,惊鸿乍现,寒气暴涌,只听叮叮数声,早将六柄长剑格开,一晃肩,抢到辛弟身旁,低声道:“辛弟退开,让我来对付她们。”   辛弟挥出一拳,迫开一名红衣少女,急促地道:“秦公子小心,这些女娃儿相当扎手。”   秦佑傲然笑道:“她们比少林的罗汉阵如何?你随陶公子先走,我一个人足够应付了。”   不想话声才完,却听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道:“小孩子年纪轻轻,如此狂妄,你有多大斤两,敢口出大言?”   这语声沉而不浮,苍劲之中,隐含慑人威力,显然不是普通武林人物能够办得到的。秦佑心头微微一震,扬目望去,见对面的十二名少女,业已退去,一丈远处,赫然立着一个锦衣老人。   此人年纪约在六旬开外,锦衣银髯,目射精光,气度十分威猛。先前只见他和另一个锦衣老人随侍在马车左右,倒不觉怎么显目,此刻突然排众而出,山峙岳立,却俨然有一派宗师的威仪。   锦衣老人目光如炬,在秦佑身上扫了一眼,冷漠地又道:“看你出手招法,颇不似中土武术,你师父是谁?说给老夫听听。”   秦佑被他那炯炯目光,逼视得浑身不舒服,仿佛那眼光之中,有一股无形的热力,令人意躁心烦。暗想这老人必不是等闲人物,连忙收摄心神,抱元守一,镇定了一下纷乱的情绪,也冷漠地回答道:“你管不着。”   锦衣老人似乎一怔,嘴角泛起一抹骄傲的微笑,道:“好个桀骜不驯的年轻人,你是飞云山庄的人么?”   秦佑横剑当胸,又给了他一句冷冷的回答:“你管不着。”   锦衣老人双目一瞪,显然被秦佑连番顶撞,有些激怒,冷哼了一声道:“看你年纪轻轻,却出语不逊想必仗恃那几招剑术,如能在老夫掌下走满五十招,放你们上路。”   话声甫落,左手陡地一抖一挥,大轮“啪”地一声脆响,顿时卷起一股劲风,向秦佑当胸撞了过来。   秦佑短剑疾翻,斜斜跨出半步,剑锋偏转,避开掌风,振剑反挑过去。   锦衣老人鼻孔里发出嘿嘿两声冷笑,双掌交错飞出,居然不畏剑上锋芒,探腕径扣秦佑的手肘。   两人都是极快的手法,刹那互拆了七八把,那锦衣老人掌打指戳,肘撞拳捣,招招怪异诡诈。秦佑虽然多了一柄剑,却占不了丝毫便宜。   转眼又过了六七招,秦佑性起怒发,短剑翻翻滚滚,势若长江大河,怪招连绵,将一套“达摩十二无上心法”,连环使用,以快打快,场中但闻剑啸声声,剑光炯炯,周围五尺之内,尽被寒森森的剑气笼罩。   但那锦衣老人功力却十分精纯,赤手空拳处在剑影中,依旧有攻有守,那玄妙诡异的手法,看得陶羽心摇神曳,目不暇瞬。   陶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斗场,仿佛自己也参与激战,那锦衣老人每出一招,他必然迅速在脑海中思索化解的方法,有时秦佑恰巧使出他心中所想,便情不自禁,击节赞赏。有时未如预期,又喟然惋惜。   这一刹那,那一本“达摩洗髓经补述”秘册上所载武学,就像车轮船在他脑中飞转,场中斗得越烈,陶羽似觉领悟得越多,不觉眉飞色舞,大感舒畅。   转瞬二十余招,锦衣老人见秦佑剑法仍然紧密十分,寻不到一点漏洞,急怒之下,厉吼连声,双掌之力,陵地又加了几倍。   他举手投足之间,速度渐减,但掌上蕴藏的内家真力,却越来越深,指掌过处,挟着嘶嘶风响,内力泉涌不竭。秦佑剑招虽妙,也已不能尽情发挥,常常在一招方出,就被他拳掌上的动力逼得滞阻,招式不知不觉地缓慢下来。   陶羽瞪目注视着,忽见那老人左掌换气如柱,斜举过肩,脚下迅速向右移行半步,故意露出左胁要害,右手却虚握如爪,隐藏在腰际“志堂‘穴边。   他脑中灵光一闪,心道:这老人所用“虎爪搏兔”之式,显然是诱秦兄弟剑招递老。突出左掌压制剑身企图用右拳力拼。但这一招用得太险,秦兄弟如果平剑反削他的右拳,使他左侧空露,然后中途变为“含沙射影”,老人一只左手,当场就得废了。   他心念未已,果见秦佑急功心切,竟抢步踏人坤宫良门,短剑一圈,径点老人“俯舍”   穴道。   陶羽大吃一惊,失声叫道:“秦兄弟,那是伪招,快用”风流云散“,攻他右手……。”   可是,他刚刚出声,那锦衣老人早已大喝一声:“着!”   左掌疾压下来,浑厚的内力如泉漫涌,紧紧挟制着剑身,右拳却飞快地一翻,陡忽变拳为掌,猛推而出。   秦佑一着失机,抽划不及,只得两脚向下一沉,“嘿”   地吐气开声,抡起左臂,硬生生劈出一记掌风。   双掌一触即分,爆响声中,那老人纹风未动,秦佑却感心头一闷,脚下一连倒退了两三步,手中短剑,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锦衣老人面露讶民之色,微微颔首道:“你小小年纪,能硬接老夫一掌,有此功力,已是不凡。”   说着,回过头来,向陶羽望了一眼,又道:“看你文质彬彬,竟能窥透老夫心意,大约也是一位身负绝学的朋友,何不过来,咱们也走几招?”   陶羽听了,连忙插手道:“你别找我,我没有学过武功……”   锦衣老人冷笑道:“老夫昔年浪迹江湖,识人无数,倒看不出你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彼此印证几招。难道朋友还不肯赏睑?”   陶羽急道:“我真的没有骗你,那全是……。”说到这儿,忽然记起明空禅师的话,不便提到秘册之事,连忙又住口了。   锦衣老人笑道:“全是什么?我就不信你当真不会。”   声出人动,身形微闪,已快迅绝伦地欺到陶羽面前,左手一翻,迳扣他的腕间“偏历”   要穴。   锦衣老人出手快得无法形容,陶羽心念方动,已觉老人指尖湛湛就要搭上自己腕背穴道,一急之下,本能地抽臂反缩,一记“飞肘”撞了出去,人却借势退了四五步。   这一招应变撤身,可说全无预谋,只因他一向闲读“达摩洗髓经补述”以教秦佑练习,不知不觉已把秘册上的一招一式牢记在心,不想临危使用出来,竟然悟到好处。   那锦衣老人万不防他会使用这种出人意料的怪招,手臂疾沉,旋身暴退,虽然退得快,仍险些被他一肘撞中,脸上刹时变色。   他怔怔思索了一会,越想越觉得陶羽方才所用的那一招“飞肘”,竟是妙到巅毫的奇异之学,心中一阵凛然,暗想道:“此人年纪甚轻,居然身负绝学,若不早除,将来必成我们图霸中原的劲敌。”   想到这里,恶念陡生,阴沉沉发出一声冷哼,大袖猛拂,身子突然摄空而起,一记“排山运掌”,暗用了八成内力,向惊愕中的陶羽迎头劈出,直到掌力已经发出。才低声喝道:   “小娃儿果然不俗,再接老夫这一掌!”   陶羽正自惊愕刚才险些被锦衣老人扣中穴道,自己怎会突然施出“飞肘”这一招解救,忽见锦衣老人面含杀机,凌空扑到,心头一寒,连忙插手叫道:“快住手,快住手……”   锦衣老人毫不理会,沉腕一登,反而加上两成内力,如涛掌风,向陶羽直撞而到。   陶羽骇然之下,身不由己向后倒退两步,右臂一圈一引,左掌闪电般推出一招“浮云掩月”。只听“蓬”然一声,锦衣老人那如山掌力,竟然一滑落空,撞在地上,击得沙石横飞,烟雾弥漫。   锦衣老人被自己掌上反震之力,带得身子微倾,脚一落地,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不禁又惊又怒,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探手向怀里一摸,“叮噹‘一声,擎出一只通体乌黑油光发亮的纯铜小铃来,用拇食二指扣着铃尾,阴阴说道:”好一个不曾练武的高人,再破得陆家双铃,老夫从此服输,不踏中士一步。“忽然一个娇弱无比的声音喝道:“陆老二,你想干什么?”   锦衣老人听了这声娇喝,如奉纶音,身躯一旋,肃然拱身道:“公主鉴察,陆堃不敢。”   陶羽循声望去,只见那辆豪华绝伦的马车,窗帘微微掀起,车中一张娇嫩艳丽的面庞,正向自己这边张望着,一双明澈美目,略才一瞥,窗帘又掩垂下来。   他不禁被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看得心头猛然一震,但车中俪影,仅是那么惊鸿一瞥,便又掩进幔帘重帏之中了。   接着,那娇弱的声音,又从车窗缝隙中飘逸出来,说道:“让他们去吧,只要他们归报飞云山庄,天下不是陶家的天下,陶天林如果是聪明人,就应该知道如何自处。”   语声是那么娇弱,就像是出自一个体弱多病的女郎之口,但相隔十余丈,这些诗句,却字字人耳清晰,分毫不差。   锦衣老人回头恨恨对陶羽叱道:“听见了吗?这是公主恩典,转报陶天林,他独据中原武林盟主宝座,已经三十年,从现在起,该让我们桃花岛来坐坐了。”   说罢。也不待陶羽回答,径自腾身跃落车旁,转瞬蹄声遽作,四十八匹骏马,簇拥着那辆豪华马车,缓缓驰过山脚。   陶羽呆呆立在原地,直到望不见那群车马,兀自一动也不动。   秦佑和辛弟上前探视,却听他正在喃喃自语,反覆地念着:“陆家双铃,桃花公主……   一剑镇河朔……双铃护桃花……双铃护桃花……”   他面庞上忽然掠过一抹深深的忧虑,似乎领悟了什么?   又像失落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口口口由闽至鲁,足足赶了半个月,才到达东岳之麓。   半个月以来,他们沉默地日夜赶路,沿途尽量避开通衙大镇,以免行踪被“飞云山庄”   各地分堂发觉,晨昏之际,趱行在荒山野径中,自是苦不堪言。   但他们似乎都浑忘了旅途的艰辛,越近泰山,越觉得心湖激动,精神振奋。   其中尤以陶羽为最。   泰山之上,可以预期仅能见到一堆黄土,黄土堆中,也许埋葬着一个陌生的尸体,但也可能埋葬着他从未晤过面的亲人。   如果仅仅只是个陌生人,那自然也就罢了,假如罗伟真的竟是他的生父,这却是个可怕而且可悲的开始。   这是个耐人寻味的神秘的谜,谜底揭穿,或许使人觉得哑然失笑,或许在天下武林中,掀起骇然大波。   步履是沉重的,心情更比步履沉重,遥遥的东岳之路,显得更漫长,更遥远……。   天上云霾四合,就像陶羽此时怔仲的心境,迷蒙细雨,洒落在身上,也洒落在人们的心头,山路泥泞,滑不留步。   辛弟自小在荒岛上长大,翻山越岭,如屩平地;秦佑一身绝妙轻功,自然也不会把区区泥泞之道,放在心上。只有陶羽,既不会轻功提纵之法,更未徒步翻越过崎岖山险,仅凭着自己不觉的内力,一步步在泥道上攀沿移动,摇曳倾斜,险象百出,要不是秦佑搀扶着他,只怕早坠落在千丈绝崖下了。   他们在山中盘绕攀登,直行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才疲惫万分地攀上了观日峰顶。   峰顶雨下得更大更密,三人衣服尽湿,冰冷的雨水,顺着面额发梢,向下淌流。   陶羽匆匆抹去脸上的雨水,举目四望,心中忽然感到十分冲动……   首先映人眼帘,是一块被雨水淋得发白的石碑。   他浑身猛烈的一震,忘掉了满身的疲乏,三脚两步奔上前去,一面蹲下身子,一面用手急急抹去碑上水渍。   碑文在他模糊的眼中出现,写的是一一“一代大侠罗伟之墓……”   不知为什么,陶羽忽感鼻头一酸,目中热泪盈盈,泫然欲泣。   他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然后继续念着坟碑上的字句:“……十六岁名扬天下,十七岁死于东岳……”   “唉!”身后传来一声轻叹,那是秦佑的声音:“想不到,罗大侠死时,竟这样年轻……”   陶羽没有出声,只觉脸上有两股温暖的热流,在缓缓爬行着,他停了一下,又喃喃念下去:“……他曾为黑暗笼罩的武林,带来一线曙光,虽然光亮仅仅那么短暂,但他却是武林蒙尘十五年以来的第一人。”   碑上未落下款,“十五”两个字,也被涂去,改成了“三十”,显然那是被若干次涂改以后,留下的数字。   他心中蓦然充满了无限悲伤和哀痛,反覆念着坟碑上的文字,只觉字字血泪,全滴落在心田深处,不知不觉中,热泪已滚滚而落。   碑上文字,像一首没头没尾哀怨的诗,又像一段启人忧伤的曲谱,陶羽怀着莫名的感伤,越读越觉心酸,终于硬咽得无法再念下去。   他把目光从碑上移开,凝目注视碑后那一堆颓败的坟土,坟上乱草,坟后古松,雨水滴落在坟头上,溅起点点黄泥。   一代大侠,死后竟是这么凄凉而孤单,黄土一抔,占地盈尺而已,三人截然立在坟前。   各有感触不同,面颊上痒痒的,使他们简直分辨不出,那是雨水?还是泪珠?   许久,秦佑才幽幽说道:“看起来,罗大侠是真的死了他这话像是对陶羽说的,又像是对自己说的,略顿一下,又接着说道:”师父要是着到这个坟墓,不知要多难过。“陶羽没有出声,忽然举步走到坟侧,跪在地上,默默拔着坟上乱草,烂泥污水,沾满了他的衣襟。但他恍如未觉。   秦佑神色突然一动,低声向陶羽说道:“大哥,有人向峰顶上来了。”   陶羽凝神倾听,果然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向峰上奔来。   这时,天色已暗,重云低低压盖着山头,密雨如丝,陶羽讶诧道:“这样晚了,是谁会在大雨之中,跑到深山高峰上来?”   他一挺腰,从地上跃起,跟着秦佑辛弟,匆匆隐藏在树后。   不多一刻,风声飒飒中,一条人影,迅速地翻上观日峰顶。   那人一身劲装,背插双剑,由头至脚,全被雨水淋透,但手上提着的一只小包,却用油布紧紧封裹着。   他一到峰顶,两眼不住左右张望,神情显得极为紧张,接着,便仓惶地向坟边走了过来。   陶羽等躲在树后,可以清晰听见那人踏着泥泞发出的声音,但因天色已黯,分辨不出那人的面貌。   只见他走到坟前,用手扶着石碑,约略喘息了片刻,跪倒身躯,向坟士拜了几拜,便拔出肩后长剑,低着头,在坟前急急地挖掘着。   这些神秘的举动,看得树后三个人大惑不解,这人是谁?他独自深夜登山,想在石碑下面挖掘什么?   片刻后,那人已掘好一个数尺深的土坑,这时山雨甚密,土坑中满积泥水。   但那人全不顾这些,将手上那只油布包裹,匆匆塞在泥坑中,又急忙推土掩埋,直到土坑填平,看不出痕迹,这才如释重负,站起身来,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缓缓退后四五步,仔细端详坟前挖掘过的地方,满意地点点头,突然转身向峰下奔去。   陶羽一直目不转瞬地注视他一举一动,见他准备离去,忍不住大声叫道:“喂,请你等一等……”   这一声呼叫,似是大出那人意外,身形猛烈一顿,双臂齐扬,“呛呛‘两声,已撤出肩上双剑。   陶羽从树后转出来,插手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们只想间问你,你刚才埋的是什么东西……”   那人一听这话,就像一头突然受了惊骇的野兽,两眼凶光暴露,双创一摆,竟向陶羽猛扑过来。   秦佑喝道:“你想干什么?”短剑叮然出路,横挡在陶羽身前。   那人就如疯狂了一般,一句话不说,左手剑“飞花落絮”,砍向陶羽,右手剑一招“鼓浪催舟”,刺向秦佑。   他仿佛跟两人都有没世大仇,出手两式使是辛辣毒恶的招数,恨不得一下子就把陶羽和秦佑刺个透明窟窿。   陶羽向后急退,湛湛避开剑锋,秦佑却被他激怒,一翻腕肘,短剑破空发出一声钦啸,银虹闪出,叮叮两响,早把他双剑一齐封开,叱道:“你是个疯子吗?”   那人显然料不到秦佑的剑法如此精湛,略为一顿,双剑便又疾如狂风暴雨般直卷上来。   剑影伸缩,眨眼连攻了十余剑,竟招招都是舍死忘生的打法,就像跟秦佑有不共戴天之仇,势非拼个生死存亡不可。   秦佑也不相让。三柄剑就如三条矫龙,在风雨迷蒙中电掣盘绕,那人一连换了三四种手法,无耐秦佑剑气森森密如锦幕,始终找不到半点破绽。一急之下,唰唰唰连攻三剑,身躯疾转,拔脚向峰下奔去。   秦佑哂然一笑,深深吸了一口真气,一顿脚,身形掠空而起,施展“达摩驳剑追风”之法,飞掣而上。   “驳剑追风”之法,乃达摩秘册所载三十六种绝传秘技之一,如果由功力深厚的人施展,一口真气,足可御空飞行百丈以上。秦佑功力尚浅,只能驳剑飞越一二丈距离,饶是这样,已在转瞬间追上了那人。   “嘶”地一声轻啸掠过,那人头上一凉,失声惊呼,原来扎在发上的头巾,已被寒森森的剑气撕裂,露出满头乌云般秀发。   敢情竟是个年轻轻的少女。   秦佑一口真气用尽,沉身落地,已经抢挡着下山去路,但当他一眼望见对方居然是个眉目娇美的少女,欣喜之念,忽然尽消,代之而起的是无限歉意。   少女惊愕地望着秦佑,显然,她已被他那种惊人的“驳剑追风”的神妙武功所折服,双剑低低垂柱着地面。焦急地哀声求道:“求求你……放……放我走吧……。”   细雨迅速淋湿了她满头秀发,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划过她满布惊慌的面庞,神情是那么的楚楚可怜。   秦佑轻叹一声,让开了路口。道:“好……你走吧……   不料话声甫落,却忽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接口道:“走?   走到那里去!“   随着人声,峰下暗影一闪,悄没声息地飘上来一个人。   这人身形一顿而止,屹立在山径口边,手执一根青竹枝,白果眼连翻不停,原来是个瞎子。   那瞎子方一出现,峰顶上顿时响起两声轻呼,有两个人的脸色,在同时间变得苍白惨淡。   其中一个,是那深夜登山,掘土埋物的少女,另一个,却是陶羽。   原来那瞎子身上,一身簇新锦衣,蓬头乱发,竟是一年前他在海宁城中酒楼上所见的四个怪人之一。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在酒楼之上,瞎于许老二到的最晚,但一身惊世骇俗的轻功身法,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他曾亲见他用那根青竹杖,满楼追逐一只酒坛,绕楼十余匝,在每人酒杯中注满了酒,而酒坛并不堕地。   他更仿佛记得,其余三个异人,曾经同声称赞这瞎子己将有关轻功的四字真言,参悟了三字。   而他自己,也正因为追赶那四个异人出海,途中遇风,才漂流到孤岛上……   如今这瞎子又在泰山绝顶出现,模样神情,直与一年前并无二样,但是,他是为什么而来,另外三个怪人,是不是也在附近?   陶羽惊讶失声而呼,几乎忍不住要上去问问他。   瞎子立在峰顶,和秦佑以及那少女相距都只有五六尺远,嘴角挂着一抹阴沉的笑意,手中竹杖轻轻在地上点了两点,冷冷地又遭:“丫头,那件东西呢?”   少女失措地望望秦佑,又不自禁地望望坟头,畏缩地道:“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不知道?‘瞎子嘿嘿冷笑了两声,道:”你别以为峰上有了帮手,便想推托抵赖。老实对你说,许老二面软心慈,你只要把东西拿出来,决不难为你一个女娃儿家,你要是不识抬举,一旦落在林一波他们手中,那时从不由你不说了。   “   少女突然星目含泪,怯懦地说道:“许成,你们杀了我爹爹,意犹未足,难道定要赶尽杀绝,连我也不肯?”   瞎子脸色忽然一沉,冷叱道:“少废话,趁早把那包东西拿出来,许老二网开一面,放你一条生路!”   少女又忍不住回头去望望那座坟墓,终于一横心,道:“我没有,你杀了我吧——”   许成阴声一笑,道:“你当我许老二做不出来?好丫头,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笑声一落,青竹杖轻轻一点地面,未见他起步作势,人已欺到少女面前,左臂一探,逞向少女肩头扣了过去。   他虽然两眼俱瞎,但这一出手却既快又准,竟比睁着眼睛的人还要灵巧。   少女对他似乎十分畏怯,双剑持而不用,香肩一塌,向后便退。   许成身形诡异飘忽,左手原式不变,青竹杖微微一着地面,如影附形,蹑踪又上,五指指尖,湛湛搭上少女肩头。   秦佑突觉心血澎湃,大喝一声,短剑划起一道碧蓝色的光泽,快迅绝伦恻逆而至,颤动的剑尖,直指许成后腰。   许成脸色忽地一沉,定身落地,青竹杖反手疾扫,“叮”   然一声响,火星四射,两人手上俱都一麻。各自退了半步。   一道阴影,在瞎子脸上浮现,他好像有些不信对方竟有这等功力,冷冷喝问道:“阁下是谁?‘秦佑大声道:”在下姓秦名佑。“   许成白果眼连翻数次,缓缓说道:“阁下稚音未退,竟敢横架我许老二的梁子,你跟这丫头是什么关系?”   秦佑道:“我跟她素不相识,但你这大一把年纪,以大欺小,秦佑看不惯。”   许成突然阴阴发出一阵冷笑,道:“好狂的小辈,你是活得嫌腻了。”   随着语声,青竹杖蓦地直劈横扫,快如电掣,一连攻出七八杖。   秦佑也心知这瞎子一身武功不比等闲。不敢大意,短剑一缩即伸,心神静若止水,一心一意地施展开“达摩十二无上心法”,剑锋挥动,光芒吞吐,竟然山峙岳立,封开了许成一抡猛攻。   那少女在旁边瞪目观战,见秦佑神定气闲,曼妙之中,力敌许成青竹杖,兀自神威凛冽,了无怯意,不觉芳心略动。惊愕的脸上,也浮起一丝赞赏的笑容。   陶羽心里暗暗赞叹道:“秦兄弟真是天纵之才,在少林闯罗汉阵时,尚不能静心沉着,半月前与陆家双铃动手,也是气净意躁,险些吃了大亏。不想才两三次恶斗,已能以意驳剑,心剑合一,看来他的剑术,又精进了不少。忖念之间,那许成和秦佑已互拆了二十余招。瞎子久战不胜,打出真火,厉声一啸,突然展开身法,一个人影绕着秦佑飞旋起来,片刻之后,越转越快,已难辨认人影技影!   但见一团青暗光芒,渐放渐盛,瞬息间,便把秦佑连人带剑,紧紧裹在光影之中。   这真是一场世间罕见的激战,秦佑小小年纪,以一柄短剑,力敌许成五十余招,井未败落,单凭这一点。许成素也羞死了。   突然,光影一致,青色光芒接连震动三次,“呼”地一声沉啸,破空响起。   陶羽脸色大变,失声叫道:“破云三式……”   呼声未毕,杖剑已接,光圈霍然分开,许成手持青竹杖,静立在六尺以外,脸色平静异常,秦佑却错愕地站在原处未动,然而手上空空,短剑已经坠落在地上。   一阵寒意,袭上问羽心头,他急步奔上前去,低声关切地问道:“秦兄弟,怎么了?”   辛弟托地跳了过来,抡起地上短剑,怒目瞪着许成。   但许成却直如不觉,连那少女就站在距他不及数尺之远,他也没有移动一下。   秦佑目中含泪,黯然一字一顿地道:“大哥……我输了陶羽轻声道:”输了算什么?你知道,他用的“破云三式”,也是达摩三十六种失传绝技中的一种,你怎不用“蜉蝣夜动‘去破它?”   秦佑点点头,道:“我知道那是破云三式,只恨自己功力太浅……”   方说到这里,忽听辛弟一声暴喝,紧接着,惊呼声中,“蓬”然一声问响,一条人影闪电般掠下峰顶,才一晃,已隐人茫茫夜色中。   陶羽忙回头看去,不觉骤然一惊,原来就在这转眼之间,身后已不见了许成的人影,在他方才立身的地上,留下一滩鲜红的血水。   那少女惊骇地退到一丈以外。辛弟一手提着秦佑的短剑,一手抚按着胸部,两眼瞪得像铜铃似的,端立在那儿不动。陶羽惊问道:“辛弟,你怎么啦?”‘辛弟不言不动。直如一尊石像。   陶羽暗惊,又问:“那瞎子呢?”   辛弟嘴角张了两张,好一会,才用力迸出一句:“他逃了……”一句话没完,哇地张口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摇了几摇,便摔跌在泥地上。   那少女充满敬意和感激,轻轻说道:“许成已经受了伤,临去的时候,还想暗算我,这位大哥跟他硬拼了一拳……”   陶羽连忙扶起辛弟,一面替他推宫活穴,一面向秦信道:“秦兄弟,你没有输,许成也被你刺伤了,瞧!这是他流下的血。”   秦佑暗叹一声,缓步走上前来,瞥了那少女一眼,那少女睑上一红,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秦佑问道:“姑娘怎会跟他结下梁子的?”   那少女闻言又缓缓抬起头来,星眸中泪光莹莹,凄婉地说道:“我姓竺,名君仪,我爹本是武当俗家弟子,因为……因为……”   她似有难言之隐,因为了很久,竟没有继续说下去,明眸一转,改口说道:“……我能不能不说原因呢?”   秦佑道:“如果姑娘有什么不便说出口的,那就不提也罢。”   竺君仪歉意地垂下头,黯然说道:“其实,承你们救了我的命,原不该再对你们隐瞒什么,可是,这件事关系着一位去世的前辈伟人,而他又是最受天下武林景仰的,假如直说出来,也许会使他清白的声誉,留下一个无法抹去的瑕疵,希望你能原谅我。”   秦佑微觉动容,慨然道:“既然这样,姑娘就不必提它吧!但先前你埋在坟碑下的那包……”   竺君仪陡地仰起头来,把手乱摇道:“啊!没有,真的没有什么,求求你不要追问我这件事……”   秦佑一怔,道:“难道这也是一件难言的隐秘之事?”   竺君仪一闭秀目,挤落两滴泪水,微微点头,道:“是的,请你相信我——”   秦佑不禁有些不悦,但却极力忍看,耸耸肩,道:“好吧!姑娘既然无一可以告人的事,我们也不便多问,现在许成已去,姑娘大可放心回去了。”   竺君仪含泪颔首,失神地将双剑插回肩后,举起沉重的步于,向峰下走去。   但她走不到五步,忽又幽然驻足,回过身来,向秦佑深深一福,脸上热泪纷纷直落。   秦佑慌忙还礼道:“姑娘,这是何必……。”   竺君仪幽幽问道:“秦……公子,你不恨我么?”   秦佑笑道:“萍水相逢,无仇无怨,恨从何起?”   竺君仪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你能不恨我就好了,我自知这样对你们,悖情背理,难获宥谅,可是,我可以对天发誓,这样做,决不是为了我自己……”   秦佑点点头道:“这一点,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竺君仪停了片刻,又道:“我还有一件不情之请,不知公子能不能答应我?”   秦佑问:“什么事?姑娘尽管说出来。”   竺君仪望了望那边的坟墓,低声说道:“我去了以后,你们能答应不去挖掘那包东西吗?”   秦佑一听这话,不觉勃然而怒,大声道:“姑娘要是不放心,为什么不掘它起来,带在身边再走呢?”   竺君仪却不生气,只凄然含泪说道:“我自知武功太差,一旦离开这儿,说不定三五日内,就会被人杀害……”   秦佑蓦然一惊。道:“什么?有人要杀你?为什么,莫非还是……”   竺君仪道:“就为了埋在坟前的那包东西……”   秦佑不假思索问道:“那究竟是包什么东西?……”忽然又改口道:“啊!   你不必说出来,放心去吧!我们决不会去动它的。“竺君仪默然沉吟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说道:“我看公子们都非贪心的人,索性把真相告诉你们吧!那包东西,乃是罗伟罗大侠的遗物——”   这话一出,不但秦佑失惊,连陶羽也心头一震,猛可从地上跳了起来。 第 七 章 海天四丑 竺君仪用一双哀怨的眼光,看看陶羽等三人,轻叹一声,说道:“你们一定很奇怪,罗大侠的遗物,怎会到了我手中呢?这是一桩隐藏了整整十五年的秘密,世上知道这个谜底的人。我爹一死,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陶羽听得心潮一荡,忍不住插口道:“姑娘如不把我等当作那瞎子许成一流的人物,盼你能把这件隐密赐告——”   竺君仪苦笑一下,仰起头来。望着阴霾的苍穹,这时山雨渐止,重云之中,偶尔迈出一丝惨淡的月光,山巅岭头,白茫茫一片凄寂。   她似在整理心中纷乱的情绪,半晌,才幽幽说道:“说起来,该是十五年前的往事了,那时我还不足周岁,我爹爹以武当俗家首座弟子的地位,随武当掌门紫阳道长,参加泰山第二次武会,那一战,关系着中原武林的至大命运,各门各派,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罗大侠和飞云山庄陶天林的生死决战之上,纷纷从各地 到泰山来,我们武当派,自然也不例外,我爹爹抛妻别女,冒生命危险赶到泰山,没想到武会之上,罗大使一招未动,就束手死在陶天林掌下……”   陶羽和秦佑轻讶一声,彼此互望一眼,好像都在心里浮起一层阴影,竺君仪的话,恰巧证实了少林明空掸师的话,那么罗伟是真的在赴会之前,就已失去了武功了?   竺君仪并没发觉他们的惊愕。仍然继续说下去。   “当时在场的各派高手,对罗大侠的束手待毙,全都惊骇不解,他们怎么也猜不透,罗大侠身负天下武林付托之重,为什么在陶天林面前,一言不发,默然受死?”   “可是,他们却忽略了一件极大的征兆,而这个征兆,只有我爹爹一人感受到而己……。”   陶羽忽然急促地岔口问道:“是什么征兆?姑娘快说。”   竺君仪凄婉地点点头,道:“你们不要急,我慢慢把那天泰山之会的经过,详细告诉你们……唉!我虽然并没有参与那次武会,但这些事,我爹爹曾不止一次地讲述给我听,使我至今仍如亲目所睹,一些几也忘不了。”   她停了一下,见陶羽只是神情紧张的注视自己,并没再出声询问,于是又接着说下去,道:“据我多说,当时罗大侠出场应战,肩上宝剑,从未出路,只是步屩沉重行到陶天林面前,一语未发,便默默席地坐下,当时各派高手尽都暗吃一惊,还以为罗大侠另有制敌妙策,大家虽然替他担心,尚不知他实已抱着必死之心,才到泰山来赴会的。”   “陶天林手下爪牙,对罗大侠恨入骨髓,有许多人冲到罗大使身边,戟指叱骂,甚至唾液羞辱,将口涎吐在他脸上身上,罗大侠一动也没有动,就像没有看见。”   “啊,竟有这种事——”这是秦佑的声音。   竺君仪略顿一顿,又道:“是啊!罗大侠甘心受辱,连一句话也没有,天下群雄都为此骚动起来,大家恨不能一齐出手,却又明知不是陶天林的对手。”   “后来,陶天林亲自排众而出,用手指着罗大侠,冷冷笑了两声,便忽然挥年下击——”   陶羽混身一震,冲口道:“他还手了吗?”   竺君仪摇摇头,叹道:“要是他能出手,也许今日武林,已不是陶家天下了。”   秦佑道:“天下群雄,也没有仗义援手的人?”   竺君仪又摇摇头,道:“群雄在惊骇之下,见罗大侠硬挨了南天林一掌,当场喷出一口鲜血,身躯缓缓倒在地下,各人心里,又惊又怕,只觉罗大侠在重伤将死之际,目光凝而不散,兀自回过头去,向陶天林身后注视了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无限遗恨,也包含了无穷言语,但目光却是柔而不锐,似乎在遗恨之中,又有无限的怜惜和宽恕。”   “接着,他便悠悠闭上眼睛,默然死去。”   “当时天下群雄都被这意外的结果震惊慌乱,许多人纷纷夺路逃走,也有一些人在偷弹眼泪,这其中,只有我爹爹注意到一桩奇事。”   “奇事?”陶羽忽然目光如炬,牢牢盯在竺君仪脸上。   “是的,一件奇事。”竺君仪黯然说下去:“我爹爹一向行事慎用,只有他老人家在纷乱之中,注意到罗大使那临死时的奇异眼光,同时,他更注意到,当陶天林突然出手的时候,飞云山庄人群之中,有一个人也惊骇得失声而呼,罗大侠闭目逝去,那人更掩面悲泣起来。”   “可惜当时群雄纷乱,除了我爹爹竟无人发现这件怪事罢了!”   “我爹爹起乱撤身离开了观日烽,但却并未远去,独自隐在暗处,全神留意那掩面悲泣的人,在陶天林率众离开观日峰的刹那,又见那人悄俏将一包东西,掷落在观日烽绝崖之下。”   “这几件可疑的事,使我爹爹深深感觉绝不平常,他老人家一生精究医道,自从那次武会以后,港返家中,立即带着我姐和我还高鄂境,隐居在太原府。从此也脱离了武当派,终日闭门不出,默思罗大侠在泰山会上,为什么会突然失去了武功?又为什么默默受死,不作一言?他那临终一瞥,原因何在?那份泣及挪落包裹的人,又怎会做出这种令人费解的奇事?”   “整整十年,我爹爹终于想出了其中道理。”   “那就是,罗大侠必然在赶到泰山之前,已经自知武功全部失去,明知赴会难免一死,但他如果避而不往,势必会给赶往赴会的各流高手,边留无穷后患。”   “所以,他毅然决然地到了泰山,又毅然决然地死在陶天林军下,他虽然死了,但却替中原备派担去干系,等于拯救了千万名武林各派门人。”可是,他又怎会在赴会之前,突然失去了武功呢?“   “根据医理研判,那只有一个可能——”   说到这里,她突然脸上微微一红,住口不再说下去。   秦信忍不住急问道:“什么可能?你怎不说了呢?”   竺君仪凤目掠波,在秦佑脸上扫过一瞥,终于正色叉道:“据我爹爹说,那个可能,就是罗大使在行功紧要关头,突然被女色所惑。散破了内力,同时,被人在心神交疲之际,暗下毒手,点伤了阳经重穴。”   秦佑骇然间道:“那人是谁?你爹爹知道吗?”   竺君仪道:“这不难揣测,那人必然就是罗大侠在临终之时,既恨又怜地向她投以深深一瞥的人,也就是那曾经掩面饮泣,以及后来将小包掷落绝崖的人……”   秦佑急迫地追问道:“她究竟是谁?”   竺君仪喃喃说道:“当时飞云山庄到泰山赴会的人很多,陶天林身后,全是他手下得大的堂主或亲信,人丛中虽然看不十分真切,但我爹爹说,那人仿佛很像陶天林的独生女——   ‘玉面仙狐’白素娥……”   陶羽猛地一震,身子摇晃了几下,险些摔倒在地上,惊愕地问道:“你说是谁?”   竺君仪诧异地望着他,道:“我是说,那人很像陶天林的女儿……”   秦佑未待她说完,突然沉声喝道:“胡说,快住口……”   陶羽向他摇摇手,缓缓说道:“让她说下去,让她说下去……”   竺君仪不解地道:“我的话,难道有不妥的地方么?”   陶羽道:“没有什么,只是这事大出人意外,姑娘可还另有证据?”   竺君仪用手一指那边坟头,道:“若要证据,只有那被埋着的小包了,那包东西,便是罗大侠死后,被陶素俄掷落绝崖的小包,里面尽是罗大侠的遗物,其中一本秘笈,更是旷世奇学,天下群雄,人人欲得而甘心……。”   陶羽道:“竺姑娘,你愿意让我看看那包东西么?”   他说这话时,激动得上前紧握着竺君仪的手,连声音也微微颤抖,秦佑深深了解他此时的心情,忍不住也插口道:“我们只看一看,着过以后,决不动它,依旧原物还你。”   竺君仪摸着方才被阳羽握得有些疼痛的手腕,沉吟半晌,才道:“反正我一离泰山,便凶多吉少,假如被别人知道了埋藏的地方,终也要被人夺去,你们要看,就掘出来看看好了。”   秦佑闪身跃到坟前,抽出短剑,不多一会,便把那油布密封的小包掘了出来,递给了陶羽。   陶羽用颤动的双手,接过小包,眼中不期然满蓄热泪,先用衣襟拭去了包外水渍,然后一层一层地将它拆开。   包裹足有七八层,他每拆一层,心里便狂跳不已,拆到最后一层,已能隐约从油市外触摸到包中果有一本小册子,此外好像有件柔软的布襟,和一块硬硬的东西。   一颗心,险些要从他很中跳出,他不由停下手,闭目仰天默默祝祷。   “老天啊老天,如果我不该终生娃陶,求你在这包裹中,给我身世的线索和启示吧!十五年,我被这疑问困扰得快要疯了……”   祝祷完毕,他匆匆拆开最后一层油市,只见包中除了一本极小的书册,此外便是一条溅满腔红血迹的丝绢,和半枚古怪的金钱,那金钱显然是从整块钱币上硬生生折断下来的,时日虽久,仍闪闪发着金光。   整个小包,并只这三件物件,他拿起那本小书册,书身小巧玲珑,竟是用极好的油纸订就,封面上写着“通天宝箓”四个大字。   他大略翻阅一遍,书中所载,并无一字与罗伟有关,其中除了许多奥妙精湛的剑拳拳功,封里第一页上,记着这本宝箓的来源。   原来当年达摩祖师东来之先,曾在班公湖畔,遇见一位名叫摩沙坷的异人,两人踏着湖上浮水,赌技三日三夜,达摩祖师几乎用尽一百零八种绝技方始胜了摩沙坷。摩沙坷一气之下,隐居冈底斯山冰层之下,苦心钻研凡五十余年,二度出世,欲寻达摩祖师再较武技。可惜始终未能再见到达摩祖师,其后忧郁而死,死前将他五十余年苦研的绝世武学,尽载于“通天宝箓”之中。到蒙古大帝成吉思汗第一次西征,不知怎的落在蒙古人手里。后来全真教主“长春真人”丘处机从成吉思汗手中获得这部秘第,欣喜若狂,便把它译为汉文,视如至宝,传授全 真教弟子,“全真教‘因而崛起武林,威霸天下,几百余年。这本小册,就是丘处机所译“通天宝箓”,却不知怎会到了罗伟手中。   同时,陶羽对那半枚金钱,以及溅血丝绢,更是莫测高深,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一点端倪来。   他失望之余,依旧把三件东西—一包好,默默交还给竺君仪。   秦佑问道:“大哥,可曾看出一点什么来?”   陶羽摇摇头,道:“从这本秘筝上看,他或许和全真教有些关系,但全真教一向依附蒙古鞑子,行同汉奸,这本秘箓,又怎会落在他手中,真令人不解。”秦佑道:“这半枚金钱和丝绢,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陶羽叹道:“那就更难揣测了,或许是什么信物,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竺君仪忽然插口道:“我爹爹费了几年时间,好容易才从绝崖下寻到这包东西,丝绢上的血清,查验竟是人血,而且,这半枚金钱,看起来平常,假如没有很大的用处,陶素娥怎会慎重地将它们和通天宝象包在一起,又在罗大侠死后,悄悄掷落绝崖……”   秦佑脸色一沉,不悦地道:“你知道陶天林的女儿是什么人吗?口里尽这般不干不净!”   竺君仪讶道:“他不是陶素娥吗……”   秦佑怒目一瞪,叱道:“胡说,她是我陶大哥的母亲,怎会做出这种事来。你爹爹老眼昏花,准是看错人了——”   竺君仪大吃一惊,脸色顿变,道:“啊!原来陶公子竟是飞云山庄的少庄主?我……我真该死……”她惶恐地看看手中那只小包,一时不知该如何才好。   陶羽长叹一声,道:“你不要害怕,我虽然是飞云山庄的少庄主,但是,……我……   我……唉,别提这些吧!反正我不会恨你就是……”   竺君仪把小包迅速又递回给陶羽,激动地道:“世上知道这桩秘密的,只有我一个人,你们杀了我,就不会再有人把这些话泄露出去了……”   秦佑喝道:“你把我们当作什么人,竟说出这种话来!”   竺君仪道:“我的命,本是你们救回来的,离开泰山,也迟早免不了一死,你们只当方才没有救我好了……”   陶羽忙道:“姑娘如信得过我们,何不跟我们一起下山,包里的东西,我亲自去问我母亲,一定能查出个水落石出。”   他把小包仍旧还给竺君仪,扶起辛弟,蹒跚向山下走去,辛弟内伤虽然不轻,但经过了这阵调息,已可自行上路,陶羽依偎着他,举步之际,步屩虚浮,反倒像是辛弟在搀扶着他走。   秦佑看在眼中,不觉摇头暗叹,他知道,竺君仪的故事,已深深在陶大哥心灵上烙下创伤,而心灵的创伤,是比肉体的伤痕更难消弥,更难平复的。   但他侧目望望竺君仪,却又不忍再过份责备她,只得加快步子,追上陶羽和辛弟,身后传来轻微足音,不用回头去看,他知道那是竺君仪也跟来了。   东方泛起一片朦胧白雾,雨止了,天也快亮了,前后四条人影,就在旭日将升的刹那,离开了观日峰。   口口口初升旭辉,渐渐从林间透洒下来,一丝丝,一缕缕,如千万枚粗细不匀的金针,散乱地插在落叶上。   雨后凌晨,份外清新。   竺君仪默默跟在秦佑身后,莲足踏着落叶,发出一声声单调而落寞的声响。   她目不转睛注视着秦佑的背影,心里思潮起伏,没有片刻宁静过。   前面的男孩子,年龄比她还小,又是那么陌生,她竟然甘愿跟随在他身后,把自己脆弱的命运,寄托在不可期的未来?   假如她这时转身逃走,秦佑或者不会发觉,也许纵然发觉,也不致追赶她,他是那么信任她,好像知道她一定会跟在后面一样。   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此时的心境,她只是默默地走着,仿佛前面秦佑的英朗背影,成了她感情的依靠。   过了丛林,又过了旷岭,秦佑没有回过头,她也没有停止过脚步。   林消枝头,宿鸟已经纷纷从梦中醒来,吱吱喳喳,叫得人心烦意乱。   她忽然觉得一阵激动,陡地加快步子,同时低叫道:“秦公子……”   秦佑猛一停身,旋过头来,诧问道:“什么?”   竺君仪奔得太急,差一点收势不住跟他撞个满怀,秦佑迅速地一探手,将她拦住,道:   “有什么事吗?”   竺君仪腼腆地一笑,道:“我们现在要去那儿呢?”   “也许是飞云山庄,陶大哥要问问他母亲,关于那个小包的事。”   竺君仪跟他并肩而行,轻叹着道:“我很奇怪,陶公子既是飞云山庄的少在主,你们怎会到泰山来?而且躲在罗大侠墓后?差点把我吓死。   秦佑笑道:“这件事,你将来自会明白。昨夜作还把我们当着坏人,怕我们偷掘你的秘箓呢!其实,我们若真的有意偷掘,何必出声叫你,等你埋好走了,难道不能再挖出来。”   竺君仪脸上一阵红,道:“唉,近一个多月来。我也被抢夺秘箓的人吓怕了,爹爹为了这本秘箓,被海天四丑活活打死……”   秦佑突然停步,惊问道:“你说你爹被谁活活打死?”   竺君仪含恨道:“海天四丑。”   “就是昨夜追你到峰顶的那个瞎子?他就是海天四丑?”   “是的,他就是四丑之一,另外三人,一个是丑恶大汉,名叫包天洛,一个矮子,叫做杨洋,还有一个常作文士打扮,看来很斯文,其实心狠手辣,数他最 坏的,名叫林一波秦佑恨恨一顿脚,道:”可恨,可恨,昨夜不知是他,真叫人悔恨莫及——“竺君仪问道:“秦公子,你跟海天四丑有仇恨?”   秦佑切齿道:“他们杀死我师父,屠杀辛弟族人,手段残酷,我跟他们有不共戴天的大仇。”   竺君仪叹了一声,道:“我也是,他们杀死我爹爹,毁了我的家园。今生今世,我决不与他们干休。”   两人谈谈说说,不觉与起同仇敌气之心,言语投机,竟忘了举步,等到秦佑想起来,抬头张望时,竟不见了陶羽和辛弟的人影。   他陡然一惊,忙道:“我们只顾谈话,大哥他们已经走得不见了,快些追上去吧!”   于是和竺君仪展开身法,双双向前一阵疾赶,那知一连越过数处丛林,眼看已到山脚,却始终未能见到陶羽与辛弟的踪影。   秦佑着了慌,跌足道:“大哥心神沮丧,辛弟又内伤未愈,他们必不会走得大快,莫非途中出了意外。”   竺君仪道:“不会的,我看陶公子一身武功深藏不露辛弟也是勇猛之人,怎会转眼间便出了事,我们再回头去找找看。”   两人急又回头,迤逦狂奔一程,仍未见到陶辛二人行踪,秦佑登时没了主意,腾身仍要向山顶追寻。   竺君仪连忙拦住他道:“乱山之中,要寻两个人,实在不容易,依我看,他们一定已经出山了,咱们还是向山下追才对。”   秦佑想想不错,折转身,又与竺君仪匆匆奔下泰山。   才到山脚,遥见两骑马,正绝尘向西驰去,马上隐约是两个锦衣魁梧老人。   秦佑神色顿变,失声叫道:“啊,是陆家双铃……”   竺君仪娇喘嘘嘘赶上来,问道:“秦公子,你认识那两个人吗?”   秦佑道:“怎么不认识,那两人是桃花岛来的高人,武功十分了得,陶大哥和辛弟,一定被他们劫去了。”   竺君仪沉吟道:“陆家双铃?中原好像很久没听见过这个名号了……”   秦佑急道:“他们是桃花岛来的,跟随一个什么公主,这两人我曾经跟他们在江南照过面,不知怎会也到了北方,我们快追吧!”   他此时已无坐骑,说着话,洒开步子,便向西飞奔狂赶。竺君仪亦不犹豫,紧随着秦佑,两人一前一后,疾若流星,渐渐消失在西去的尘雾中。   这时候,泰山山麗一角,正缓缓走出来两个人来。   他们依偎而行,互相搀扶着,脚步飘浮荡漾,好像是蹒踽在云雾里。   走了一程,两人都停了脚,其中一个迷惑地左右张望,说道:“辛弟,我看我们一定走回头了,这地方,仿佛刚才已经走过了呢!”   辛弟吃力地睁开两只朦胧的眼珠,点点头道:“不错啊,我也记得那棵榕树,刚才明明在左边,现在又到了右边……”   “秦兄弟他们,也不知走到那儿去了,唉,这泰山的路真古怪,盘党交杂,看起来上山下山,形势全像一样。”   又行了一会,眼前景物益加迷茫,东方旭日,已高高挂在山巅上。   陶羽索性和辛弟席地休息,取出干粮,一面啃尝,一面喃喃而语。   “奇怪,秦兄弟和那位竺姑娘,到底出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他目光偶尔掠过山下,忽然望见数十丈外,有两条人影在蠕蠕移动,他是向上行来。   那两人仿佛—男一女,行行停停地好像在寻觅什么?   陶羽大喜,跳起身来,高声叫道:“秦兄弟,竺姑娘……我们在这儿……”   山下男女闻声扬目,似也发现了陶羽,顿时身法捷如飞鸟,兔起鹘落;向这边飞驰而至。   当他们来得近了,陶羽这才看出那两人虽也是一男一女,却并不是秦佑和竺君仪,那男的劲装负剑,面如重枣,约有四五十岁,女的生得眉目秀美,樱口桃腮,肤色雪白,穿一身碧绿色紧身衫裙,风姿绰约,大约也有三十余岁。   那一男一女驰到近处,一齐收势停步,男的面目阴沉。   目光如炬,凝目向陶羽望了二眼,忽然神色一震,向身边少妇说道:“五姑,你瞧,这不正是少庄主吗?真想不到,天大的功劳,竟被咱们鲁西分堂抢到了!”   少妇咪着一双凤眼,在陶羽脸上瞟掠数遍,粉睑突然绽出花朵般的笑容,道:“当真是他,唉哟!我的好公子,这一年多,叫咱们找得好苦,前日东海分堂快马传讯,说有三个年轻小伙子,先赴少林,又兼程北上,其中一个很像是你,咱们还有些不信哩!万想不到果真是你……”   她说话时徐而不急,声音若银铃,听起来恍如珠落玉盘,十分悦耳。   陶羽在看清两人面貌之后,也露出无限惊讶,连忙拱手道:“原来是齐叔叔和齐婶婶,你们怎会也在这儿?   敢情他识得这男女二人乃是他外公的得力助手。现掌“飞云山庄”鲁西分堂堂主大位的六甲手齐景坤和飞刀廖五姑夫妇。   廖五姑接口笑道:“我的好公子,还不是为了你吗?这些日子,可把老庄主和令堂急坏啦!老庄主飞柬天下分堂,严查你的去处,把咱们整整忙乱了半年,那儿没去寻过?但都找不到你的影子,没想急劲才松了几个月,你却偏偏在这时候露了面,快告诉婶婶,这些日子,你究竟到那儿去玩啦?陶兴和徐仁呢?他们不是跟你在一块儿吗?”   一面说着,一面移动莲步,走到陶羽身边,探出一只白玉羊脂似的玉婉,就要来握陶羽的手儿。   陶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辛弟突然从地上挺身而起,握拳蓄势,横身挡在陶羽身前。   廖五姑显然被他们这意外的举动吃了一惊,眼波流动,看看辛弟一脸狰狞,眉头不觉一皱,诧道:“这是怎么说,才一年多不见,就不认识齐婶婶了吗?”   陶羽略现腼腆地答道:“齐婶婶最好站好说话。我这位朋友性情不太好,说不定会冲撞了婶婶。”   廖五姑“哦”了一声,笑道:“既是公子的朋友,婶婶不会跟他生气,近一月来。令堂得不到你的消息,急得快要疯了,这一下被我找到,不知她要怎样谢我!来!快跟婶婶回济南去,叫令堂来个意外的惊喜,那才有意思呢!”   “六甲手”齐景坤也道:“小庄主,不是我齐叔叔一见面就责怪你,一年多,作至少也该给老庄主或令堂带个音讯,好叫他们安心,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公子饱读诗书,怎的倒把书本上的教训都忘了。“   齐景坤面色冷寞阴沉,说出来的话,也恰如其人,冷冰冰的毫无情感。   廖五站不等陶羽开口,又迳自抢着说道:“正是这话,公子,你不知道你娘有多急,一年中,单这鲁西就来寻了两次……   陶羽心头一震,道:“她老人家到鲁西来过?”   廖五姑道:“可不是吗?你离开飞云山庄不到三个月,她便兼程赶来寻你,前天深夜,又独自到了济南——”说着话,又不自觉举步向陶羽走近。   辛弟突然怒目一瞪,厉声喝道:“站住!拳头扬了扬,并未出手。”   廖五姑脸色一沉,不悦地停了步,道:“哟!你倒顶凶嘛?”   陶羽向辛弟摆摆手,示意他不可妄动,说道:“我正有一件事,要当面禀问她老人家,好,我就跟你们到济南去。”   四人刚要举步,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接口说道:“去济南干什么?不觉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吗?”   陶羽闻声骤然一惊,“六甲手”齐景坤和“飞刀‘廖五姑一齐旋身望去,只见三丈以外,并肩站着四人。   这四人一瞎一矮,一个丑恶大汉,另一个身着文士打扮,脸上挂着冷峭的微笑,手摇折扇,显得甚是傲慢。   陶羽一眼便认出这四个各极其丑的人,正是海宁城酒楼上所见的怪客。心念微微一动,后退两步,没有开口。   六甲手齐景坤却脸色一变,冷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四位海外高人,不用说,各位准是为了那本通天宝箓来的了?”   文土打扮的林一波摇摇折扇,笑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齐堂主伉俪一早赶来泰山,想必也是意图染指那本旷世奇书,那么,又何必匆匆就回济南去呢?”   廖五姑冷哼一声,道:“奉劝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通天宝箓本是飞云山庄到手的东西,怎么样也轮不到你们海天四丑!”   “海天四丑”?陶羽心头猛震,目光掠过面前四人、心底不禁低念道:“海天四丑?四丑霸天涯……原来就是他们?”   正想着,瞎子许成已厉声喝道:“跟他们闲扯做啥!爽快解决掉,还得趁早上山,别被那丫头溜了。”   矮子杨洋跨前几步,大声道:“好个不要脸的臭女人,四丑的名号,岂是你随便叫得的,单凭这一点,就该打嘴。”   廖五姑柳眉倒竖,用力“呸”了一声,骂道:“丑八怪,吹什么大气,有本事现出来,你姑奶奶九口飞刀闯浪江湖二十年,难道是吓大的不成?”   杨洋笑道:“你要是不信,杨爷就叫你试试!”话声一落,矮小的身躯突然一蹦而起,疾若流矢。直向廖五姑扑来。   廖五姑左臂一圈,紧护胸腹要害,右手玉婉疾探,银虹闪处,手中已多了三柄雪亮的薄刃飞刀。   但“六甲手”齐景坤却不愿娇妻直接拨这又丑又矮的杨洋动手,振臂一声龙吟,拔出长剑,肩头微晃,闪挡在廖五姑身前。   他生性阴沉,甚至临敌出手,也是阴沉不语,连招呼也没有一个。反手一剑,使迎着杨洋砍了过去。   杨洋既胖又矮,不想身法却异常敏捷,人在空中,突然一个急转,避开剑锋,沉舟落地,展开双臂,立时横撞直捣,拳打指戳,一番抢攻。   但见这矮子手法诡异绝伦,不上十招,便已抢尽上风,齐景坤虽然多了一辆长剑,反倒处处受制,有些施展不开。   陶羽望见,心里大感失望,他从前未识武功为何物的时候,只知道鲁西分堂堂主,“六甲手”齐景坤如何如何了得,在“飞云山庄”中,也算得是坐二三把交椅的高手,不料如今一看,武功竟是这等平庸,连一个赤手空拳的杨洋,也应付不过。   他不禁暗自忖道:“从这点看来,齐叔叔的武功,只用比起秦兄弟,也差得太远……   谁知这念头尚未完,忽听场中一声暴喝。劲风呼啸,情势顿变。   “六甲手‘齐景坤在杨洋一轮快攻将完的时候,突然手法一变,施展出一套左掌右剑的妙招式,威势陡增,满场剑气汹涌,掌影翻飞。右剑常常专攻左方,左掌却猛击右侧,同时,浑厚的掌力连环击出,一口气猛劈六六三十六掌,杨洋 已被逼得节节后退,湛湛就要落败。   林一波和包天格冷眼看见,神色虽有些激动,但却井没有出手的意思,倒是许成目不能机,翻着一双白果眼,倾耳静听,忽然合声喝道:“杨洋,退下来,让包老大收拾他。‘杨洋听了这话,又羞又怒,怪叫连声,双掌如骤雨般交换抢攻,不多片刻,居然又被他阻遏住齐景坤的掌风剑气,渐渐扳成了平手。   两人此进被退,敌斗了约有顿饭之久,犹是胜负未分。   林一波突然笑道:“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杨兄行事,何必太拘谨呢?”   杨洋神色一震,托地跃身后退丈许,一拍腰际,手上登时多了一条通体鸟黑的软索,冷冷道:“齐堂主,咱们在兵刃上再分高下。”   六甲子见他那软索之上,满布倒刺,心头暗暗一紧,但脸上的神色却仍然一片冷寞,缓缓说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杨洋一抖软索,那索身上的倒刺迎风发出嘶队之声,笔直向济景坤面门飞点过来。   “六甲手”齐景坤久走江湖,见他软索满布倒刺,而且索身乌黑,心知是喂过毒的奇门兵器,不敢大意,剑套斜举,遥遥一拔索头,脚下已横跨半步。   果然,杨洋未等他剑锋与软索相交,突地沉腕一抖,索尖疾弹而起,竟闪过剑锋,扫向齐景坤下盘。   齐景坤迅速地一提右同。手中剑忽化“神针定海”之势,剑尖向下一插,只听“唰”地一声响,软索已在剑锋上连绕三匝。   齐景坤厉声大喝:“撒手!”   猛然一收长剑,左掌迅雷不及掩耳地猛劈过去,顿时狂飒飞卷,撞向杨洋前胸。喝声中,陡闻林一波放声哈哈大笑齐景坤听得笑声古怪,心念一动,急忙拉 掌抽剑,手上忽觉一轻,长剑已被那乌黑软索切为两断。   他骇然一惊,方要闪退,杨洋却已欺上一步,软索就地一扫,啪地击中他右足侧髁,带破一大片血肉。   齐景坤痛得闷哼一声,踉跄几步,呼呼劈出两掌,回头向廖五姑娘道:“你带少爷先退,飞柬报回崂山,我……”   说到这里。攸忽住口、头上冷汗如雨。只觉有一股痒麻感觉,正循右腿伤处,迅速向上蔓延。   他咬牙姘指如戟,自点了右腿“伏兔”、“阴市”二处穴道。   在五姑紧扣三柄飞刀,闪身上前,问道:“老齐,伤得怎样?”   齐景坤摇摇头,道:“丑鬼索上有毒,我这条右腿,算是废了。”   杨洋嘿嘿笑着接口道:“齐堂主讲得对,你要是再不识相,恐怕不止一条右腿,连性命也要留在此地呢!”   廖五姑凤目射出寒森森杀气,恨恨道:“好,飞云山庄忘不了这份交情,你们等着就是。”   林一波摇摇折扇,道:“不是林某说句大话,陶天林那点艺业,还不在我们眼里……”   许成喝道:“别跟他废话,早点收拾了他们,好去追那丫头!”说于就干,青竹杖一拦,便向六甲手猛砸过来。   齐景坤挥动断剑一格,“叮”然一声,连退三步,沉声叫道:“五姑护少庄主快走,这里由我断后。”话未说完,许成又是一杖横扫过来。齐景坤奋起全力振臂一挡,踉跄斜冲数尺,右足伤处一痛,险些跪倒地上。   “廖姑闪电般抓住陶羽的左手,低声道:”公子快随我来!“说完拉着陶羽便跑。   辛弟双拳提举。瞪着双目,似想仗义出手,却又不放心陶羽跟着廖五姑一起走,正待转身跟着离去——忽见许成举杖又向齐景坤砸来,他本是憨直之人,立即一声断喝,打出一股强劲凌厉的拳风,撞向许成。   许成目不能见,忽感劲风迫体,头也不回,反掌疾挥,却发觉这击来的拳风隐含内家真力,似不在六甲手之下,仓促间无法变招,只得运起全身功力,硬接一拳。   两股劲力一触,平空基起一声脆响,那许成臂上一阵酸麻,骇然横跃数尺,白果眼连翻,一时未敢再度抢扑出手,辛弟部登登倒退三步,一张口,“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内伤本就未愈,功力又不及许成深厚,此时伤上加伤,黝黑的脸上,立时泛出一层可怕的苍白色。   但他竟未因严重的内伤稍有畏缩,举袖抹去中角上的血迹。大步走到齐景的身边,缓缓说道:“这位堂主,我保护你一起走吧!”   六甲手齐景坤平生从未遭到这种窘境,扬目看看这粗壮憨直的大汉,心里感触万端,冷寞的脸上,绽出一丝深笑。   他既感又愧地说道:“壮士但请自顾先走,齐某人还撑得住……”   辛弟迷憾地道:“你还撑得住?……这四个坏人,心狠手辣……”   齐景坤陡地仰天狂笑三声,道:“飞云山庄也不是面慈心软之人,齐某只要命在,就不会给飞云山庄丢人现丑。”   辛弟似懂非懂,以为齐景坤怪他多事,道:“好,我就先走。“他转身走了丈许,突又“哇”地吐了一口鲜血,但却并未停留,头也不回运步如飞而去。   “六甲手”齐景坤突然手起剑落,“喀嚓”一声,竟将一条右腿齐膝砍断,同时手肘一转,却将那柄断创插进大阻断折的地方,两掌交拍,哈哈狂笑道:“海天四丑,来来来,咱们不用兵刃,掌上见个高低!”   四五一向手段狠毒,但见了这般恶状,却也都不禁面面相觑,包天洛轻叹一声,说道:   “难怪飞云山庄能称霸中原三十年不衰,陶天林居然罗致到这种死士。”   林一波道:“看在他一片愚忠。饶他一死,咱们去追那竺家丫头要紧。”   齐景坤眼见四丑各展身形,掠登上山,忍不住放声大笑道:“四丑霸天涯,海天四丑,不过如此……”   但笑声未毕,真力一泄,陡然喷出一口鲜血,翻身跌倒地上……   日影冉冉而西,丛林的阴影,渐伸渐长,不多久,便掩这了这断腿残肢的“六甲手”齐景坤。荒山重归寥寂,林间又出现阵阵归鸦,一天又悄悄地过去了。 第 八 章 桃花双铃 炎阳下,廖五姑拉着陶羽急急奔走,身后不时传来“六甲乎”刺耳惊心的呼 喝狂笑,但廖五姑却头也不回,一口气奔了数里,未见四丑追来,眼前已到了一 片旷野中。   她左手尚扣着三柄簿刃飞刀,右手纤纤五指,握着陶羽腕间,疾步而行,却 发觉手上轻若无物,陶羽一直轻盈的紧跟着,她毫无累赘蠢重的感觉。   廖五姑心下十分奇怪,暗忖这位英俊的少庄主听说从未练武,怎的身法竟如 此轻灵矫捷?心念一动,斗然一沉真气,停下步来。   恻目望去,陶羽也紧随她攸忽而止的娇躯,飒然顿住,脸上神情自若,竟连 丝毫气喘浮躁的现象也没有。   廖五姑芳心暗奇,望着陶羽嫣然一笑,道:“少庄主,什么时候练得好一身 轻巧身法?”   陶羽茫然摇摇头,道:“没有呀,我何时练过什么身法啊?”   廖五姑眼皮一转,笑道:“不要说假话啦!你婶婶久走江湖,难道连这点眼 光都没有,一个人独自展功奔驰,并不算难,但要是随着旁人,行止不能由心, 却能浊气不升,心气不浮,神闲气定地导虚入实,只怕没有三五年苦修,难以办 到……”她说着陡然笑容一敛。   扬目道:“你那位朋友来了。”   陶羽循声望去,果见辛弟正迈步飞赶而来,却不见“六甲手”齐景坤。   他心惊地道:“齐叔叔没有回来,只怕……   方说到这里,辛弟已如飞而至,奔到近,猛可沉气定身,山屹而立,用一双 激动的眼光,注视着陶羽,却没有出声。   陶羽诧间:“齐堂主呢?”   辛弟嘴唇牵动了几下,用力冲出两个字。   “死了!”   陶羽和廖五姑齐是一震,不约而同地惊声道:“死了?   真的么?“   辛弟道:“那厮不要我帮他,独自对敌四丑,不死也要脱层皮。”   廖五姑松了一口气,道:“老齐武功自有独到之处,我们别替他耽心……”   陶羽却忧形于色,道:“四丑个个功力卓绝,齐叔叔只有一个人,一定会吃 他们的亏。”   廖五姑叹了口气,道:“我的好公子,你可里知道,咱们飞云山庄虽然统御 中原已经三十年,但各派中人,谁不是暗惊异心,最近一年来,更常有域外高人, 到中原来争雄寻事,这海天四丑,只不过其中之一罢了……”   陶羽着急道:“我们若不去救,齐叔叔必会遭他们毒手。”   廖五姑耸耸肩,道:“就算死了又如何,咱们要脱身,那有工夫去救他……”   陶羽骇然道:“婶婶怎会说出这种话来,他跟你——。”   “他跟我怎样?”廖五姑斜斜睨他一眼:“我和他虽是夫妻,但我向来讨厌 老齐那副冷冰冰的晚娘面孔。”她手指轻轻扣了陶羽一下,卟嗤地笑道:“说真 的,老齐要有公子你一半儿风流倜傥,便叫我为他死,也是甘心的。”   廖五姑柔若无骨的玉手,一直握着陶羽的手腕,这番话,又是那么风情万种, 其实她虽已年过三旬,但因保养得法,看上去犹如二十余岁丰韵,陶羽心弦为之 一震,刚想挣脱她的握持,忽听身边“卟通”一声,辛弟竟突然摔倒地上。   只见他脸色一片苍白,嘴角溢血斑斑,僵卧地上,一动也不动。   陶羽大吃一惊,一甩臂,摆脱廖五姑的手,俯身一探,发觉辛弟气息低微, 显然伤势不轻。   廖五姑秀眉微皱,道:“糟啦!你这位朋友,一定受了严重的内伤。”   陶羽道:“他昨夜和许成硬拼一掌,内腑本已负伤,必是方才又力战四丑, 如今伤上加伤,自是极重。”   廖五姑道:“不要紧,我这儿有治伤的药丸,你先给他服下几颗再说,只是 这么一来,今天我们就不能赶回济南分堂了。”   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药瓶,倒了三粒粉红色的药丸,递到陶羽手上。   陶羽将药丸喂给辛弟服下,轻轻在他胸前推拿一阵,皱眉道:“看来他一时 伤势不能痊愈,咱们得找一处雅静的地方,替他疗治。”   廖五姑听了这话,柳届一掀,道:“我知道前面有个地方,公子,随我来。”   陶羽缓缓把辛弟抱起,随廖五站又向前奔了盏茶之久,来到一处山麓,但见 一排修竹,掩遮着亩宽一片土坡,坡侧竹丛中,闪出一角瓦屋。竟是一座无人居 住的破庙。   廖五姑领着陶羽推门踏了进去,房中神像零落,蛛网积尘。所幸房屋倒还完 整,足可蔽得风雨。   陶羽在殿角隐蔽处,发现一间极幽密的暗室,清扫出一块地方,把辛弟平放 在地上,并指如戟,点了他胸背十二处大穴,然后自己也盘膝坐在旁边。闭目默 运内功,缓缓冲出右掌,搭在辛弟前胸“将台”穴上。   才过片刻,同羽脸上冉冉现出一层淡淡的光辉,呼呼徐而不躁,合目端坐, 宝相壮严,直如老僧入定,手心一股热流,循穴门缓缓注人辛弟腑内。   廖五姑眼含无限深情,静静在一边注视着他那清朗的眉目,尖挺的鼻梁上弧 唇如画,颊红似桃,越看心头的跳得厉害,一面呆呆发怔,一面芳心暗想:“好 个俊俏的浊世佳公子,你若是早生二十年。婶婶怎会嫁给齐景坤那么个粗人。”   转念间,又觉浑身微震,心道:“人家都说咱们飞云山庄的少庄主,面貌压 死在泰山的罗伟一般模样,现在看来,果然不差,瞧他的神情,跟十五年前罗伟 在观日峰临死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传出来的……。”   她一时神驰意荡,心潮纷歧,不知不觉移动莲步,走到陶羽身边,蛮腰一折, 挨着他坐了下来。   此时陶羽正当全神贯注,意不旁贷,对廖五姑的举动,直如未觉。   两人并肩挨坐,一阵少男身上特有的气息,飘进廖五姑的鼻孔,这徐娘半老 的廖五姑,顿时泛起无数綺念。   但她尚有些忌惮陶羽少庄主的身份,虽然紧挨他坐着,还不敢做出逾份的举 动。   又过了许久,天色已近黄昏,房中光线,越加阴暗。   廖五姑眼中映着陶羽英俊的轮廓,耳中听到的,是他那悠缓的呼吸。身体又 仿佛感受到男性诱人的体温,一股灼热的淫念,随着光线的暗淡,逐渐汹涌难抑。   她脑中百念飞转,暗中自语:“这儿四处无人,面对如此可人,白白放过, 岂不可惜,何况他身为少庄主,要是果能人我怀抱,岂不等于掌遍了飞云山庄… …”   这样一想,顿时心猿意马,无法自制,不想就在她正欲有所举动之际,突听 庙外响起一阵纷乱的马蹄之声。   廖五姑一惊,綺念立消,一挺腰肢,从地上跃了起来。   蹄声直到庙外顿止,一个铃似的声音说道:“你们瞧,这间古庙、房瓦都很 齐全,打扫一下,一定可以居住。”   另一个稚嫩的噪言接口说道:“可不是吗?真把我们找苦啦!想不到竟有这 种好地方,咱们进去看看。”   廖五姑倾神清听,似觉来人约有五六个,正纷纷下马,向庙前推门。   转瞬间,四步声已经进了大殿,廖五姑从门缝中向外偷窥,见是五六个身穿 红衫的负剑少女,嘻嘻哈哈地拥入大殿。   其中一个环顾大殿,笑道:“附近只怕再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地方了,咱们快 快打扫一下,公主就要到了。”   于是,一群少女便开始在殿上洒扫整理,一片如珠笑语,不时从她们口中迸 发出来,庙中登时热闹了许多。   廖五姑不想出面阻止,但一则因这间小房靠近神龛,十分隐蔽,一时不愁会 被发觉;二则她眼看这些红衣少女劲装负剑,身手矫捷,显然都有一身武功,而 这时陶羽行功正急,自己孤身一人,又何必去招惹是非。   是以,她只是藏在门后,目不转睛地注视殿上情形,却没有出声露面。   不多一会,大殿上已被那些红衣少女打扫得于于净净,紧接着,庙外又传来 一阵辘辘车声和蹄声。   一个女郎低声叫道。“公主到了!”   大伙儿登时收敛了笑闹,整衣肃容迎出庙去,不过半盏热茶光景,六名红衣 少女和另外六名青衣女郎,簇拥着一个绿衣少女,缓缓步人大殿。   廖五姑陡觉眼前一亮,只觉那绿衣少女不过二八年华,生得眉如春黛,眼若 秋水,肤色赛雪凝玉,削肩儿柔若无骨,樱唇儿一点猩红,香腮浑匀,蛮腰一握, 莲足姗姗,眉心上长着一粒红恙,娉娉婷婷,娇慵无限,真是倾国倾城,闭月羞 花。   廖五姑平素自负长得美艳,此时一见这绝色少女,竟不期然生出一种自惭形 秽的感觉,仿佛在那少女容光照映之下,天下女子,都成了庸俗脂粉了。   她又妒又惊,注视着那绿衣女郎缓步走到殿上,一名青衣少女连忙安放了一 张锦绣软椅。扶着她坐了下来,其余青红两色少女,分立左右,肃容侍候。   绿衣女郎眼波一掠,向殿上打量了一眼,轻颦谈笑地点点头,说道:“难为 你们找到这个地方。倒很整齐幽静。”   一名红衣少女立刻躬身道:“婢子们踏遍附近数十里,只无法找到一处雅静 的地方,可供公主驻足,好容易寻得这间破庙,虽然陈旧些,地点却很僻静,委 屈公主暂住几日。”   绿衣女郎又点点头,道:“原该这样,我最怕闲人杂多,那股混浊的气味, 冲也把人冲昏了,何况我们这一大群,若住在人烟稠密的地方,岂不惊世骇俗么?”   说着,微微一顿,左右环顾一眼,说道:“陆完陆方他们回来了没有?”   红衣少女答道:“陆家双铃奉令刺探鲁西分堂虚实,快马往返,大约天明以 前。就可以回来。”   廖五姑心中大大一惊,她虽不知这女郎来历,但却久悉“陆家双铃”的成名, 皆因廖五姑的父亲“花雨飞刀”廖存思,当年仗着一手出种人化的飞刀暗器,在 黑道中崭露头角,那时武林之中,以暗器神奇闻名立万的,陆廖莫三家齐名,江 湖有句歌词,说的是一一“陆家铃,廖家刀,巫山连弩莫理高。”   后来“陆家双铃‘为一了桩血案,亡命海外;巫山莫家堡一向绝迹江湖,” 花雨飞刀“廖存恩却因一件黑道案件,与少林弟子结仇,死在当时少林掌门人若 意大师掌下,廖五姑从此消声匿迹,投靠”飞云山庄“,嫁给了”六甲手“齐景 林。   是以,廖五姑的飞刀绝技,虽然及不上乃父十分之一,但自小对江湖黑白两 道暗器名家,却极是耳熟能详,如今一听“陆家双铃”四个字,芳心那得不惊。   何况,那红衣少女回答之际,曾提到“陆家双铃”是奉令刺探鲁西分堂去的, 那么,这批人和飞云山庄又有什么梁子?他们要到鲁西分堂去刺探些什么?   廖五妹疑云顿起,因而越加不敢出声,只想倾耳听她们再说些什么,可是那 绿衣绝色女郎并未继续再问下去,懒洋洋倚在绣椅上,显得慵懒娇娜,弱不禁风。   其他青衣少女则循立两旁,肃然无声。   廖五姑焦急不安地回头望望陶羽,见他呼吸已逐渐低沉,大约行功疗伤,已 经将到完成阶段。   她这时反倒希望陶羽能多沉默一些时候,生怕他一旦行动完毕。弄出声响, 被四上那绿衣女郎发觉。   不料正在这儿,忽听庙外一阵脚步声,转眼辆进来一名负剑童子,大声陈报 道:“陆家二老已连夜赶回。”   那绿衣女郎只因不经心地挥挥亲手,道:“叫他们进来吧!”   刹时,殿外并肩大步进来两名华服老人,左边一名,胁下根挟着一个昏迷少 女。   绿衣女郎诧异地问道:“他们回来得这么快?”   那怕衣老人,将胁下少女向地下一掼,拱手答道:“小的们奉命前往济南, 途中得讯息,飞云山庄鲁西分堂堂主六甲手齐景坤,已离城赶往泰山,因此未到 济南,便连夜折返绿及女郎凝目向地L看了一会,又道:”这女孩子是谁啊?“那锦衣老人道:“小的们在回程之中,巧遇前次在江南所见的秦姓少年,与 这女孩拦路寻衅,是以将她抱来。”   那绿衣女郎神色突然一变,竟从锦椅上站了起来,惊问道:“是吗?你们见 到那姓陶的公子没有?”   那锦衣老人答道:“这次之中,仅见这女子和那姓秦的一路,并未见到那陶 公于。”   暗室中廖五姑又是一惊,不禁再度扭头,看看陶羽……   那绿衣女郎听说未见白羽,显得十分失望,懒懒地又坐了下来,道:“我看 那姓秦的少年不像坏人,他又跟陶公子极好,你们没有难为他吧?”   那锦衣老人道:“秦佑和这女子横剑阻路,小的们并不曾伤他,只钩了这女 子回来,不想在她身上,却搜出了一件武林至宝……”   绿衣女郎脸上谈谈一笑,说道:“什么至宝,你们一个男人家,随便在女孩 子身上搜查,这就该重重惩罚才对。‘那两名锦衣老人一听这话,顿时面露惶恐, 竟不约而同跪了下去,肃容道:”小的们该死,求公主免究。“绿衣女郎笑容陡然一致,冷冷地道:“东西拿来我看看。”   那锦衣老人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小包,双手捧起,旁边一名青衣少女接了, 先将包囊拆开,然后恭恭敬被送给绿衣女郎。   廖五姑看不见那包中是何物件,但却从那绿衣女郎脸上,看到一阵起来越浓 的惊骇之色,显示那包中之物,已使她大大震惊。   斗然,绿衣女郎轻讶失声,道:“啊!这是全真教的东西,怎会落到她手中 呢?”   锦衣老人神情激动地道:“这本秘箓,据称原属一位姓罗的少年侠士所有, 如今更是中原武林人人欲待争夺的武学至宝,公主洪福齐天,偏偏竟让小的们无 意中得来。”   绿衣女郎表情变幻不定,似是一忽儿喜,一忽儿忧,缓缓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这确是件难得的东西,但它上面所载武学,也未见得比我们们桃花岛的 高明多少,你们说对不对?”   陆家双铃齐声道:“公主圣学无际,自然不是一本通天宝箓所能包揽于万一。”   这句话,更使暗室中的廖五姑混身一抖。险些失声叫了出来。   原来“通天宝箓”坠落观日峰绝崖的事,飞云山庄自是最早知道,但陶天林 十余年严令搜寻,几乎踏遍观日峰下每一处山谷绝壁,却始终未能找到这本失书, 直到最近才得到消息,“通天宝”已落入武当叛教门人竺宫瑶手中,天下群雄, 或明或暗,纷纷起意争夺,竺宫瑶一死,他遗女竺君仪,便成了武林追索的目标。   此次“六甲手”齐景坤和廖五姑远离济南鲁西分堂,最大的任务,也是追查 这本“通天宝箓”和竺君仪的下落,万不料齐景坤因此在泰山负伤而死,这本 “通天宝”,却被桃花岛家双铃无意中得来。   包囊中既然是“通天宝箓”,地上昏迷来醒的少女,必定就是竺君仪了。   廖五姑一阵心血汹涌,眼睁睁看着那绿衣女郎一直在低头翻阅“通天宝箓”, 娇嫩的脸蛋上,时时泛起笑容,又时时显出惊讶,心里直如有一柄大锤。在狠狠 敲击不止。   她虽然无法看见宝箓的内容,但绿衣女郎变幻的神情,无疑在告诉他,那秘 策之上,必是满载惊世骇俗的武功,奥妙精深的玄理,谁得着那本秘箓,便将成 为天卞武林第一人一一就像罗伟一样羡慕、贪婪、悔恨、焦急……像一根根锐齿, 紧紧啃嚼着她的心,假如不是惮忌“陆家双铃”在场,她真想冲出去,一把抢了 那本科箓,从此远走高飞,寻一处绝岭山谷,潜心修炼。   当她再度现身江湖,那时必然已是天下第一高人了……   桃花公主默默诵读观赏了很久很久,方才满意地呼了一口气道:“啊!果然 是本好书,你们的功劳不小,起来吧?”   “陆家双铃”似对那桃花公主十二分激畏恭谨,连声称谢,才敢站起来分作 两旁,肃然而立。   桃花公主将“通天宝箓”收进怀中,又取了那条染血丝巾和半枚金钱细细把 玩,迷愧地问:“这两样又是什么东西呢?”   双铃中的老大陆完躬身应道:“这个,想必是秘笈主人信物之类的东西,因 此包在一起……。”   桃花公主对那半枚金钱,似乎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见它制作得极为精致美观, 金光灿烂,花纹奇特。拿在手中反覆看了很久,又见金钱上赶着一个小孔,便令 身边青衣少女取来一条丝带、将它穿起挂在自己胸前,当作饰物般赞赏,道: “可惜只有半牧,要是能再找到另外半个,那就太好了。”   “陆家双铃”老二陆方忙道:“这半枚金钱,显然是从整枚上分断下来,有 这一半,必有另一半,公主若是喜爱,我兄弟定要寻到那半枚,取来呈献公主。”   桃花公主一面低垂粉颈,玩弄着项下金钱,一面没声问道:“你想,怎样才 能找到那一半呢?”   陆方道:“依小的揣测,这本通天宝箓,既是武林中人人觊觎的东西,咱们 只要把得到宝箓之事,在武林中传扬开去,天下英雄,自然群至争夺,那时一则 可以宏扬我桃花岛武学,二则便可从武林英豪之中,追查那半枚金钱……。”   桃花公主不待他说完,早欣喜地拍着玉手,笑道:“好主意,好主意,你们 从明天起,便把这件事在江湖中大事宣扬,正好大大热闹一番……”   陆完忽然用餐说道:“事虽如此进行,但公主切莫过份轻视天下武林人物, 据小的所知,尚有数人,足为我们桃花岛的劲敌。”   桃花公主显然收敛笑容,道:“是吗?你旦说说是谁?”   陆完道:“守命五环雷家兄弟、河洛一剑司徒真如,以及飞云庄主陶天林, 海天四丑,许、林、包、杨……这些人,个个都是身负绝世武学之辈,公主桃花 岛嫡传,武功纵然精深玄奥,如果同时与天下为敌,也许仍感吃力。”   桃花公主听了,突然举袖掩口,咯咯娇笑,直如怒放的蓓蕾,盛开的鲜花, 说道:   “不错,你说的这些人,都是当今一等高手,可是,还有两个武功极好的 人,却被你忘了。”   陆完一怔,道:“莫非公主竟亲自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桃花公主点头道:“正是,这两个人,年纪都很轻,但一身武功,已不在一 流高手之下,如果要说谁是我们桃花岛未来的劲敌,我看八成只有他们两位了。”   陆完吃了一惊,道:“公主说的,是——”   桃花公主脸色陡又一怔,一字一顿说地道:“他们就是你方才说的少年秦佑 和陶公子。”   这桃花公主年龄甚幼,但言谈之事,井然有条,倒像个江湖阅历极丰的行家, 而且喜怒无常,竟使名满天下的“陆家双铃”,对她敬畏十分,显见决非平常人 物。   暗室中的廖五姑听得心惊不已,寒意陡生,她自以为已是女人中翘楚,此时 跟这不过十五六岁的桃花公主相较,竟有些自叹不如。   陆家氏兄弟脸上一片惊容,但却默然没有出声。   桃花公主停了一下,又遭:“你们别以为使用双铃暗器,侥幸胜了人家,那 位姓秦少年,剑术已得神髓,假以时日,必成非凡高手,而陶公子一身武功深藏 不露。我见他上次被解陆方的手法,每一出手,都是精奥无比。教人真想不透他 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陆完长叹一声,说道:“公主明见极是,这两人自称是飞云山庄的人,或许 那陶公子与陶天林有着关联……”   他的话还没说完,桃花公主突又扬声娇笑,道:“啊!   我还忘了一个人,这人武功虽未见得很高,但是胆量却很大,你们知道他是 谁吗?   “   陆兄弟又都一愣,答道:“小的们不知。”   桃花公主抬起纤纤玉手,向神龛边一指,笑道:“他现在就在神龛侧面一扇 暗门背后,你们自己去见见他吧?”   廖五姑猛可大吃一惊,连忙拱手扣了两栖薄刃飞刀,掠目向后一望,却见陶 羽依旧行功未毕,一无动静。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那桃花公主发觉神龛后的暗门呢?   难道她武功已臻“千通耳”的化境,竟能在言谈之际,察觉了自己的呼吸?   廖五姑心念未已,门外脚步声已到近前,陆完首先轻呼道:“公主明目如镜, 这儿果然有间暗室。”   陆堃立刻沉声喝道:“里面是谁?还不起出来受死?”   廖五姑心胆俱裂,银牙一挂,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将毕生功力,全部运集 在左掌上,右手紧紧扣着两辆飞刀,蓄势而待。   陆堃叱喝之后,未见室中反应,冷笑一声,双掌交错护胸,一抬腿,“蓬” 然踢飞了门板,晃肩便抢了进来。   廖五姑闷声不响,左掌一拨门板,右臂扬处,两柄飞刀,一齐出手。   她这种薄刃飞刀,乃是纯钢用制,其薄如纸,可软可硬,两边锋缘极是锋利, 而且用空无声,极难闪避,是以“廖家刀”成为武林一绝。   暗门本不甚宽,加以陆堃轻敌急进,及待发觉,终于迟了一步。   寒光一闪,两柄飞刀一上一下,已到面前,陆堃虽然是暗器名家,心头也不 由大大一震,猛的一声断喝,双掌齐发。   其中一柄击向前胸的飞刀,被他掌上发出的强劲内力一撞,陡地反射,掠过 陶羽头顶,“叮”然一声,射人后面墙上,嵌进足有寸许。   但另一柄飞刀,却迳向陆堃面门射来。   陆堃急忙一歪头,那飞刀贴着面颊掠过,鬓角一凉,举手一摸,竟摸了满手 鲜血。   陆完在后面疾出一掌,将飞刀拍落,低头一望之下,骇然变色,道:“老二, 是廖家刀!”   陆堃耳端负伤,听了这话,也不禁暗自心惊。疾退两步,冷声喝道:“里面 可是廖存思老弟?”   原来“陆家双铃”亡命海外时,“花雨飞刀”廖存思尚未死在少林若意大师 之手,是以一见飞刀形状,就把廖五姑当作她父亲廖存思了。   廖五姑心里暗笑,但却不敢出声回答,侧身隐在门边,一面又急扣了两柄飞 刀,一面回望陶羽,见他正缓缓从辛弟身上收回手掌,也不知是行功已完,抑或 被方才陆单一声断喝,才中止了疗伤之事。   她连忙压低了嗓音,轻轻叫道:“陶公子,陶公子……”   可是陶羽垂目依旧,自顾运气调息,连眼皮也没有动一下。   陆堃见仍然无人回应,又大声叫道:“廖老弟,多年不见,连老朋友的声音 都认不出来了么?咱们是陆家双铃……”   廖五姑只不作声,肚里却暗笑道:“姑奶奶早知你们是陆家双铃,可借姑奶 奶见不得你们。”   陆完沉声对陆堃说道:“老二,咱们数十年未返中原,或许廖家刀已传了外 人,让为兄来试试。”   说着,探手从怀里摸出他仗以成名“左右双铃”。   两枚钢铃乃是同样大小重量形状,铃心中空,里面各嵌一粒银珠,乍看起来, 并无出奇的地方。   陆完站在门外,两枚铜铃分置在左右手中,默运真力,右臂突然一扬,拇指 二指向外一弹。只听“嗡”地一声轻响,其中一枚银铃,已脱手疾射而出。   那枚铜铃并无目标,好像只是对准门内底墙射出,但奇怪的事情,就在这刹 那间发生了。   银铃去势如雷,霎眼已近墙边,可是,湛湛将要触及墙壁,突然“叮呤呤” 一阵悦耳声音,那枚铜铃却忽然向右一折,铃身由平飞变成滚动,叮呤之声不绝, 竟然飞快地绕室旋转起来,而巨,速度不减,转眼已绕行了三匝之多。   廖五姑见了,骤然大惊,迫得背贴门旁,动也不敢稍动。   那陆完不慌不忙,左臂轻扬,“嗡”地一声,又将左铃依样弹射了出去。   这枚铜龄也在将要触及墙壁的刹那,向左一转,变成绕室飞旋,两枚铜铸交 叉盘绕,离地四尺高下,互不相扰,满屋尽是“叮呤呤”之声。   陆完就在这铃声交作这际,错掌欺身,抢进门里……   口口口再说秦佑和竺君仪飞步向西追赶,无奈步行终不及马快,追了一程, 遥遥望见那两骑快马渐去渐远,最后连影子也望不见了,秦佑知道无法相及,只 得停下身来,长叹一声,恨声说道:“陶大哥和辛弟,不知被他们劫持到什么地 方去了,可恨没有一匹马,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进去,这怎么办呢?”   竺君仪柔声安慰道:“那两骑去的方向,必是济南,我们快去前面镇甸买两 匹坐骑,连夜赶到济南去,不难寻到陶公子他们。”   秦佑顿足道:“也只好如此了,竺姑娘,你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可以买到 好马吗?”   竺君仪道:“由此偏北不远,有个镇甸,名叫张夏,那儿一定能寻到坐骑的。”   秦佑立即飞步上路,行了十来里,果见前面有个镇甸。   他三步并作两步,急急赶到镇中,无奈张夏只是个小镇,并没有马市可以选 购坐骑,他们在街上绕行一遍,尽管见到骏马不少,但一问之下,都是往来行旅 所有,竟无一骑愿意出卖。   秦佑正在焦急,忽然瞥见一家饭庄门口,系着一匹通体漆黑的好马,体高七 尺。头尾足有丈二,只在四只蹄上,长着四撮白色长毛,正仰头长嘶,声入霄汉。   秦佑见了,心里羡慕已极,赞道:“好一匹骏马,若能有了他,咱们一定可 以追上陆家双铃了。”   竺君仪也道:“这马名为乌云盖雪,定是一匹千里驹,只不知马主人肯不肯 卖?”   秦佑道:“走,咱们且去试试看。”   两人刚走近饭庄门口,只见从楼上登登下来一个人,这人看来有四十五岁年 纪,身上穿件薄薄绸衫,头上却戴着一顶貂皮做的极厚皮帽,足登草鞋,手里横 着一支雪亮的铜制旱烟袋,非仅衣着不冬不夏,似富似贫,而且不伦不类,令人 一见就要笑出来,但他自己却满脸孔正经,显得傲然不群,不苟言笑的样子。   他出得饭庄,便笔直地向那匹“乌云盖雪”走去,一面衔着旱烟袋,一面用 手轻轻抚摸马身,点头晃脑,得意扬扬,仿佛这匹神驹,替他增加了不少荣耀。   秦佑忙拱手问道:“敢问这位大爷。这匹马,可是您老的么?”   那人回过头来,眯着眼向他上下打量一遍,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秦佑陪笑道:“假如是大爷的,小可意欲冒昧请教,不知这马愿不愿出让?”   那人目不转睛注视着秦佑,道:“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   秦佑一怔,竺君仪却忍不住想笑,插口道:“愿意的话,咱们准备把它买下 来。”   那人眉尖一掀摇晃着脑袋问道:“咱们是谁?谁是咱们?”   这句话,问得竺君仪粉胜一红,娇啧道:“死相!咱们就是咱们,连这个都 不懂……。”说着,脸上更是娇红一片,羞不胜情,偷偷用眼角向秦佑眯了一眼。   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别害臊,你们就你们,咱们就咱们,你们要 买这匹马,咱们很可以谈谈价钱。”   秦佑见他虽然言语有些失常,却居然愿意将马出卖,心中大喜,忙道:“大 爷既愿出让,无论多少银子,我们都愿意照付,只是有一点,我们因有急事赶路, 必须立刻把马骑走。”   那人笑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们愿意,就算一百两银子,外加一个 小小条件。”   秦佑急忙探手人怀,取出一定金锭,塞在那人手心,道:“这锭黄金,足值 一百五十两银子,算是马价,请问大爷还有什么条件,我们一定遵办就是。”   那人接了金锭,在手上掂了掂,说道:“条件很简单,就是当你们已经骑上 马背以后,尽管走你们的路,无论后面谁在喊叫,都不许回头,也不许停步,你 们如能答应,这匹神驹就是你们的了。”   秦佑不解他的用意何在,也连连点头答应,在他想:我买这匹马正是为了赶 路,不停不回头,岂不正合我的意么?   于是,他扶着竺君仪坐在鞍前,自己解了丝缰,扳鞍上马,一蹒马腹。那马 拨开四蹄,向北便奔。   可是,驰出刚不过十丈远,陡听身后一声大喝:“好大胆的贼人,竟敢偷起 我老人家的马来,还不给我站住!”   随着喝声,从饭庄楼上。恍如大鹏展翅般,飞掠下一个锦衣白发老人。   这老人背插一柄古渍斑斓的长剑,苍苍白发。飞舞如雪,两眼神光湛湛,太 阳穴坟起甚高,由楼上纵掠而下,落地无声,点尘不扬,足见乃是位身负绝世武 学的武林高手。   秦佑记住那人的条件,决不回头,荒马不停,向前飞驰!   白发老人见他不肯停步。斗然又是一声晌如洪钟般的大喝。身形一沾地面, 立即弹射而起,嗖嗖几个起落,竟施展出“燕子三抄水”的轻身功夫,一掠数丈, 转眼间已追到马后。   皆因马匹纵然神骏,起步时总无法太快,那白发老人身法又快迅绝伦,一口 气抢追近前,右臂一探,抓住马尾,嘿地吐气开声。脚下千斤坠向下一沉,竟硬 生生将一匹奔驰中的骏马,拉得停了不来。   秦佑和竺君仅发觉马匹突然一顿而止,不觉一怔,忍不住扭头一望,却见一 个棉衣白发老人,一手拉住马尾,人如山峙岳立,牢牢钉在地上,纹风不动。   秦佑大怒,拧身下马,指着那白发老人喝道:“喂,你这老东西有毛病是吗? 拉着我们坐马,是什么道理?”   那白发老人一面松手,一面怒发箕张,冷哼了好一会,才算忍住没有立刻出 手,冷声道:“年轻人,你睁开眼睛看一看,你是在跟谁说话?”   秦佑道:“我管你是谁,我只问你无缘无故,硬拉住我的坐马欲做什么!”   白发老人冷笑道:“嘿嘿,你真是胆量不小,偷了老夫坐骑,还敢开口你的 坐马,闭口你的坐马,你心目中还有王法没有?”   秦佑怒道:“这马是我刚才花一锭黄金买来的,不是我的坐马,难道还是你 的不成?”   白发老人道:“说得一点不错,这马正是老夫我的,你分明偷马欲逃,不听 喝止,还敢在老夫面前巧言争辩,若不看你年幼,老夫非得出手教训你。”   秦佑勃然大怒,但四处一望,却不见了那个绸衫皮帽卖马人的影子,心下暗 奇,难道那人是个骗子,我们上他的当了?   如此一想,怒火消了不少,沉吟一会,说道:“你说这马是你的,你有什么 证据?”   那白发老人怒目一瞪,道:“你倒盘问起老夫来了,老夫这马,名为乌云盖 雪,不但是跟随老夫多年的坐骑,此次由直隶入鲁,随老夫跋涉千里,难道是假 的不成?”   秦佑细细一想,似觉这老人不像假冒,更因不见了卖马人,自已一无证据, 未免理屈,但转念又忖道:“好容易得着这匹神驹,若是还给了他,岂不耽误了 救援陶大哥和辛弟之事,唉!就算不为一百五十两银子,为了救陶大哥和辛弟, 也只好发一次横,逞一次霸……”   他刚打定主意,却听竺君仪娇声叫道:“秦公子,不要理他,那家伙一定跟 他通好了,一个卖马收钱,一个恃强索讨,我们有急事,决不能中他们的骗局。”   秦佑一听,理气顿壮,冷笑道:“听见了吗?你若把我们当作乡下人,玩这 一套,那你的主意就打错了。”   白发老人不由怒火猛升,厉声叱道:“你要怎样才肯还老夫的坐骑?”   秦佑也怒吼道:“马是我买的,别想我会白给你。”   白发老人气得浑身发抖,退后一步,提掌齐胸,叱道:“这么说。你是敬酒 不吃吃罚酒,老夫出手,可别怨老夫以大欺小。”   秦佑一探手,“呛”地龙吟,撤出短剑,喝道:“动手就动手,谁还怕了谁。”   白发老人脸色一片苍白,嘴唇发青,冷声道:“好,你就接老夫几招试试。” 话声一落,左掌一翻,一股劲风,当胸卷了过来。   秦佑不慌不忙,脚踏良定方位,短剑横胸直划,嘶地一声锐啸起处,剑光发 出的罡气,宛如利剪,轻而易举,就撕裂了那白发老人的掌力。   白发老人见他出剑之际,正大堂皇,一派肃穆,剑上内力如泉,跟他小小年 纪大不相配,不禁心头大震,慌忙收掌闪退,沉声问道:“你是何派弟子,速报 师门。”   秦佑只当他不敌,晒笑道:“你管这些做什么?要打就亮剑动手,不然,我 们可没功夫跟你闲扯。”   白发老人突然仰天叹道:“我封剑五十年,不想今日为一孺子破戒,这是天 意,人力岂能挽回。”叹罢一声龙吟,银虹乍现,长剑已撤出路来。   秦佑一见对方长剑方一出鞘,剑上寒芒已跃射数尺,心知是柄神剑,不敢怠 慢,抱元守一,首先镇摄心神,万念尽寂,然后缓缓说道:“请进招。”   白发老人见秦佑身式气质,心中暗赞,怒意不禁又十去其九,含笑道:“老 夫忝长几岁,还是小朋友请先吧!”言语中,无形已客气了许多。   秦佑不愿耽误,轻道:“有僭!”短剑一挺,首攻中盘,起手一招,便用了 “达摩无上心法”中的第二招“含沙射影”。   那老人心头微惊,不由自主低喝一声:“好剑法!”手中长剑一圈疾吐,竟 然用剑尖直逼秦佑的剑尖。   这一招大异武学常规,皆因他们剑身长短不一,而各人都将内功力透剑尖, 老人这种打法,目的不欲在兵刃长度上占便宜,秦佑深悉剑道要诀,岂有看不出 的道理,短剑一抖,疾推而出。两人剑尖遥隔五寸,虚空一触,各自心头一震, 那老人端立未动,秦佑却倒退了半步。他毕竟是年轻好胜,一招失利,脸上微微 一红,斗然发出一声轻啸,短剑如盘龙绕空,眨眼又连攻三剑。   那老人被他紧密凌厉的剑招,迫得也缓缓退了一步,立即振剑还击,长剑矫 捷犹如惊虹掣电,一老一小,登时纠缠在一起。   晃眼十余招,那老人对秦佑精纯深湛的剑法,既爱又赞,数十年隐蔽的雄心, 渐渐升腾起来,手中剑一招紧似一招,将浸淫数十年的剑道心得,逐步施展,剑 华越来越盛,但秦佑依然应接从容,毫无逊色。   激战了五十招以上,老人斗然发出一声长啸,喝道:“小朋友,仔细了!”   喝声中,剑法倏忽变得由快而慢,一招出手,神凝意注,悠而不急,但剑上 内力如山,重逾千钧,秦佑挥剑之际,已渐感沉重,只得也将全部功力运集在短 剑上,拼力以赴。蓦地,老人又是一声大喝,两剑一记硬接,“锵”然一声脆响, 剑影顿敛,那白发老人放声大笑,道:“天下能接得老夫五十剑的寥寥可数,看 在这五十招份上,乌云盖雪就此相赠,聊表薄意如何?”   秦佑愧作难当,满脸羞惭,久久才吐出一句话:“老前辈尊姓?”   那老人用剑尖在地上一阵挥划,反手插回长剑,笑道:“二十年后,你将是 天下第一剑,好孩子。难道还懊恼么?”   话落仰天又是一阵狂笑,迈开大步,飞驰而去,秦佑长叹一声,含着热泪抬 起短剑,上前低头一看,只见地上龙飞凤舞写着“司徒真如”四个大字。   他惶然痴立,动也不动,就像一尊化石!许久,许久,两眼一闭,滚落两滴 泪水,泪珠顺颊而下。渗人嘴角。其味咸涩,就如他此时难以名状的心境一样。   他举起脚来。缓缓拭去地上字迹…… 第 九 章 血气气功 秦佑神伤意懒,正用脚拭去地上字迹,忽听竺君仪失声叫道:“秦公子,原来这家伙就是司徒真如?”   秦佑惨淡一笑,道:“你认识他?”   “虽不认识,但河朔一剑威名远在几十年前,便已震撼武林,我爹在武当山的时侯,曾听武当掌门谈起,河朔一剑司徒真如,是近五百年中,使剑的鬼才,五六十年前就名扬天下,难逢敌手。据说从前武当昆仑峨嵋这几派专练剑术的掌门人,曾经联合邀约司徒真如在峨嵋山顶论剑,力战三日,各派掌门竟然全败在他的手下,后来不知为何他突然退隐,足迹未现江湖。”说到这里。忽然幽幽一叹:“要是他不退隐几十年,飞云山庄恐怕就不会称霸武林这么久了。”   秦佑听了这番话,猛然记起荒岛上那首诗来,一时又惊又喜,低声念道:“一剑镇河朔,一剑镇河朔……原来是他……”   竺君仪道:“是呀!公子能跟河湖一剑司徒真如力拼五十余招,虽然败了,也败得光荣,何必还要难过?”   秦佑收泪凝思,细细回想方才沙战中的一招一式,不觉神驰,举剑虚拟比划,苦思破解招式,竟把赶路的事也暂时忘了。   竺君仪见他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也不便去打扰他,只好坐在马上,呆呆等候。   天色渐暗,暮色四起,秦佑兀自苦思不止,竟一些也没发觉。   竺君仪实在忍不住了,刚欲出声唤他,突然,秦佑兴奋地一顿脚,道:“是了,是了,下次再要遇上河朔一剑,纵不能胜他,至少也拼他百招以上。”   竺君仪甜甜地笑道:“既然领悟了,咱们也该上路了吧?”   秦佑一惊而悟,叫道:“当真,我怎地把大事都给忘啦!”连忙收剑扳鞍上马。   马儿尚未起步,著见夜色朦胧中,一晃一摆地奔来一条人影,那人边行边念,口里喃喃不绝,说道:“一锭黄金,净重十五两四钱,每两兑银九两六钱四,十五两四钱,算一算,四六二十四,五六得三十……唉,这笔账把头也搅昏了,那小子缺德,怎么偏偏给这么一锭黄金呢……”   竺君仪心中一动,低声向秦佑说道:“你听,这家伙声音好像那卖马的骗子?”   秦佑一听之下,果然不错,连忙一拧身,又跃下马来,迎路一站。   那人念念有词,渐行渐近,竟直向秦佑身上撞来。   秦佑一翻左手,疾扣他的右腕,叱道:“好骗子,看你还向那里走……”   谁知话未说完,那人突地一扭腰,不知用个什么身法,竟已从秦佑指掌之下一滑而过。   秦佑不觉心中一惊,皆因他方才所用“达摩剪虹手”,共二十四手,都是绝传江湖的奇奥擒拿手法,这人竟能一闪滑过。显然身负武学,决非寻常骗子。   思念间,那人已立定身子,满脸不悦的喝问道:“喂,你这小子是扒手吗?是不是看我老人家身上有锭黄金,黑阴团里,拉拉扯扯的……”   秦佑沉声道:“好个胆大骗徒,你看看我是谁?”   那人掠过头来,细瞄一眼,笑道:“原来是买马的小伙子,这匹千里马神驹,只卖你十五两四钱黄金,难道你还嫌贵,要退货不成?”   秦佑喝道:“我问你,这马是你自己的不是?你拿人家的马,骗我黄金,尚敢罗嗦?”   那人哈哈笑道:“这就奇怪啦!咱们银货两讫,钱在我袋里,马在你身边,怎说我是骗子?”   秦佑暗一转念,忖道:果然,马虽是何朔一剑司徒真如的,但他已经将马赠了给我,如今两无对证,尚有何说?于是冷冷说道:“反正我明白这马不是你的,这次权且绕过,下次再敢拿他人的东西冒售赚钱,你可要自己仔细了。”一面说着,一面上马欲行。   不料那人却从后疾门上来,一把扣住了马缰,怒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厉声喝道:“什么,咱们得把话说清楚,我老人家看你年纪轻轻的可怜,才把坐骑忍痛割爱,一匹神驹,只卖你十五两四钱金子,你倒不识好歹,反栽我个骗子罪名,没的话,我不卖了,金子退给你,马儿还给我,你们另想他法吧……”   这家伙十分撒泼,紧紧扣住马缰,说什么也要退钱索马,秦佑一心急着要赶“陆家双铃”,被他纠缠得火起,翻脱一掌,向他扣马的腕间直劈下去。   那人闪电般一缩手腕,让过一掌,越发大闹起来,掳袖子挽胳膊,骂道:“你仗着会使个三拳两腿,欺侮我老人家乡下人是不是?要打架!来!来!来!”   秦佑怒从心起,当胸又直捣了过去,那人挥拳一格,登登连退两步,更加大声骂起来道:   “好小子,半夜摘桃子,专捡软的捏?有种你跟我来,我叫你知道厉害。”说完,转身便跑。   秦佑少年火气盛,按捺不住,使欲追赶,竺君仪却道:“公子,正事要紧,何必跟这种人纠缠……”   秦佑闻言,停了脚步,那人奔出数丈,见秦佑不追,又站住大骂道:“臭丫头,要你多嘴做啥?我这种人那点不好,只不过没有他年轻漂亮,还有什么逊了他的?”   竺君仪听他出言不堪人耳,气得粉颊绯红,半天说不出话来。秦佑一怒这下,拔步便追。   那人边骂边跑,脚下竟十分快捷,竺君仪放心不下,也策马随后赶上,三人追奔了一程,出了张夏镇,忽听前面蹄声震耳,如飞驰来两匹快马。   那人回头道:“这下好了,厉害的来啦,有你小子瞧的了!”话落一拧身,退自隐人道旁阴影之中。   秦佑住脚略待,两匹快马已电驰而至二丈之外,他抬头一看,心里顿时一惊。   原来两匹马上坐的,竞是他急欲追赶的‘陆家双铃’。   咦!他们怎会去而复返呢?   念头方起,“陆家双铃”快马已到面前,秦佑忙探臂撤剑出鞘,当路喝道:“姓陆的,往那里去!”   这一声断喝,恍如春雷乍起,“陆家双铃”同时一勒丝缰,马儿连声长嘶。直立起来,双铃各拧腰肢,从马上闪身落地。   竺君仪也不怠慢,“呛”地拔出长剑,柳腰一摆,闪落秦佑身边。陆望见是秦佑,斗然记起江南初遇之事,冷冷一笑,说道:“掌下游魂,想找死吗?”   秦佑叱道:“你们把我陶大哥藏到那里去了?趁早说出来,免伤和气。”   陆堃笑道:“谁认识你什么陶大哥,上次公主在场,饶过你们,不想竟又送上门来,今天倒要看看你们飞云山庄,究竟有何惊人艺业。”他认定陶羽秦佑都是飞云山庄的人,笑声中已缓缓提紧真力,向秦佑走了过来。   陆完说声道:“老二,跟这种小辈们经什么?别误了正事。”   秦佑短剑横胸,接口道:“不交出我陶大哥,你们就不用妄想脱身。”   陆望双掌互击,回头向陆完笑道:“这小辈剑术已略具造诣,咱们得教训教训他,叫他知道天高地厚。”   说着,倏忽欺近两步,右臂一抬,中食二指并指如戟,遥向秦佑猛点而去。   他武功已臻上乘,这一出手,迅快无比,指尖尚距数尺,雄浑的内劲,已经从指头上透出,风声嘶嘶,触面生寒。   秦佑慌忙横跨一大步,短剑一招“金戈耀日”,疾划而出。   陆堃嘿地一声冷笑,右指忽然一沉,化点为切,左掌紧跟着胸一推,两种劲力,一浑一锐,交互迫攻,眨眼一连抢攻六七招之多,逼得秦佑封架不迭,向后连退了四五步。   要知“陆家双铃”,虽以左右双铃绝技名闻江湖,但自从逃亡到桃花岛,被老岛上“桃花神君”凌祖尧收留,授以桃花岛独门内功,数十年来功力精进,已大非昔比。凌祖尧更开始用独门“冲穴御神”之法,替他们打通内经三处穴道,只要这三穴一通,功力便可陡增二甲子,武林中也将罕有敌手。   可惜当他们三穴中已通二穴之时,“桃花神君”凌祖尧突然因练功走火人魔,这一来,可害苦了他们兄弟,皆因这种桃花门独有的“冲穴御神”之法,一连打通三穴,功力固可大进,如果中途停顿,余穴未通,少则三年,多则五载,练功的人必反受其害,最后将弄得血脉并裂而死。   所以,自从凌祖尧走火闭关后,陆氏兄弟便一片丹心,随侍着凌祖尧的独生女儿凌茜,希望凌茜将来能成全他们,用桃花岛秘传独门手法,替他们打通那最后一处穴道,凌茜向往中原,他们也毅然护侍左右,同临中原,与飞云山庄争霸天下。   双铃因有这番企求,是以对“桃花公主”敬畏俯顺,奉若神明。上次与秦佑陶羽相遇,陆堃一怒之下,取出双铃,被凌茜一声低唤,只得乖乖听话,但心中却难免愤怒,如今巧遇之下,自是不愿再轻易放过。   但秦佑自从首闯少林罗汉堂以来,累经恶战,剑术也精进了不少,尤其刚才与“河朔一剑”司徒真如五十余招激战,获得了很多启示和临敌经验,故陆堃虽然功力深厚,秦佑也已大非昔日吴下阿蒙。   他初出手时,慑于陆堃惊人的内家功力,后退四五步,短剑一振,立即一声轻啸,展开一抡迅如奔雷般的反攻,剑上闪烁的锋芒和剑气,划破夜空,渐渐变成一团凝而不散的光球,翻翻滚滚,越来越盛。   陆堃赤手空拳,力战七十余招,感觉秦佑剑上发出来的迫人之力,竟逐渐加重,招法也密如织锦,几乎毫无破绽可寻,不禁暗暗心惊。   陆完在一边观战,脸色也不期然变得十分重,霜眉紧皱,骇诧不已。   又过了半顿饭之久,秦佑忽又一声长啸,手法斗然一变,剑势竟由迅而缓,脸上一片庄严,一招一式,全部内劲如泉,沉如山岳,陆堃奋力封拆了七八招,额上已隐现汗珠。   陆完大吃一惊,他知道,如果再这样赤手空拳地打下去,最后落败的,必然是他兄弟陆堃无疑。   他心念及此,双手一探,取出那他一双成名的暗器乌铜双铃来,高声喝道:“老二退后,让我来会会他!”   竺君仪一见,连忙长剑一摆,将陆完拦住,娇声叱道:“怎么你们想以多为胜吗?要动手,先跟姑娘走几招。”   陆完哼一声,道:“粒米之珠,也放光彩!再不闪开,莫怪老夫出手无情?”   竺君仪怎知厉害,立也说声叱道:“吹什么。看你偌大年纪,别惹姑娘骂你,要想帮忙就得先试试姑娘手中长剑。”   陆完嘿嘿冷笑两声,一言不发,大踏步向前走来,竺君仪一剑当胸刺去,陆完振臂一挥,脱手射出一枚银铃,迳向竺君仪长剑上击到。   竺君仪未及变招格挡,只咱“噹”地一声响,那银铃已击在剑身之上,撞得火星四射,竺君仪腕上一麻,长剑竟险些震飞出去。   她骇然之下,擎剑疾跃数尺,却见那枚铜铃蹦弹而起,不歪不斜地又向秦佑飞射了过去。   竺君仪失声叫道:“秦公子当心暗器。”   秦佑闻声后,急忙挥剑格挡,蓦见一条人影闪电而至,替下了陆堃,同时空中“叮呤呤”   一阵悦耳脆响,第二枚铜铃己又接踵射到。   第一枚铜铃未与短剑相触,突被后面追射而来的第二枚铃一撞“叮噹”一响,两枚铜铃竟攸分左右,划起两道乌溜溜的光孤,各绕半圈,重又飞回陆完身边。   陆完却不伸手去接,霍地吐气开声,两掌一阵交互拍打,双铃竟然交叉飞旋,宛如流星穿梭,绕空盘飞,此上彼下,此来彼去,交织成一片马亮光幕。   秦佑不觉骇然,短剑紧护近身,不敢冒然出手,瞪着眼,注视着这平生未见的暗器手法。   片刻之后,陆完拍打的速度逐渐加快,双铃电掣星驰,光幕密得滴水难进,空中一片“叮呤”脆声,连对面也看不清了陆完人影。   这种惊世骇俗的暗器手法,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秦佑虽然紧握短剑,而对如此紧密的光幕,也不知从何下手。   墓地,耳闻一声尖锐的惊呼,秦信心神微分,左肩上忽觉一阵推心刺痛,跟跄几步,光幕突地尽敛,一个冷峻的声音说道:“从今以后,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   秦佑连忙定神抬头,眼前已不见了竺君仪。不但竺君仪,连那匹“乌云盖雪”神驹和“陆家双铃”也同时失了踪迹。   远处但闻蹄声如雷,渐去渐远,夜色中,又隐约可见一团灰暗的淡影,转眼,连暗影也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强忍肩头痛楚,摇了摇头,脑中飞快掠过一个念头,那就是“陆家双铃”一定掳走了竺君仪,而且抢了那匹“乌云盖雪”。   可不是吗?“陆家双铃”已经离去,他们那两匹坐马,却仍在一旁扬蹄低嘶,秦佑斗然一惊,连肩上的痛楚也忘了大半,匆匆跃上其中一骑,随后便追。   夜色正浓,“陆家双铃!”的去向,正是自已的来路,秦佑催马疾赶,不时倾耳细听,尚可闻得隐约蹄声。   他反覆地用丝缰抽打马颈,脚跟猛砸,恨不得一口气追上,无奈这匹马由“陆家双铃”   飞驰跋涉了一天,疲惫不堪,而前面的“乌云盖雪”又是一匹千里神驹,追了一程,非但没有追近,距离显然越来越远了。   秦佑焦急异常,正死命催马,忽又听得身后蹄声雨动,一骑马从后面疾奔而来。   倏忽间风声飒然,一骑马已从身边掠过,马背上坐的,居然是那头戴皮帽,身穿绸衫的卖马怪客。   那怪客赶过秦佑,回过头来,向他露齿嘻嘻一笑,叫道:“小伙子,吃亏了吧?下次还敢对老前辈无礼吗?”   秦佑气得说不出话来,低头只顾催马疾奔,并不答话。   怪客又笑道:“别害臊,不经一事,不增一智,只要你知道过错,我老人家带你去把马和人都抢回来好了!”   秦佑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但只冷哼了一声,仍然没有开口。   两骑一前一后,又奔了一阵,那怪客又扭过头来,笑看问道:“小伙子,你姓什么?”   秦佑一面抽打坐马,一面没有好气的吼道:“我姓秦,你少跟我啰嗦。”   怪客却不生气,笑道:“秦老弟,你是飞云山庄的不是?”   秦佑一面辨听陆家双铃的马蹄声,一面怒答道:“你才是飞云山庄的,叫你少跟我噜苏,你没有听见吗?”   怪客仍是嘻皮笑脸地道:“不是就不是,何必生气,赶路太寂寞,大家谈谈天,岂不很好?”   秦佑倾耳细辨,已听不到前面的马蹄声,于是更怒,叱道:“你这人是怎么搞的,无缘无故,跟我纠缠不清,居心何在?”   怪客笑道:“毫无居心,我因见你武功不坏,很想与你交个朋友,彼此解解闷儿,我问你,那女娃儿是你姐姐不是?”   秦佑冷哼道:“你管不着……”   那知话声未毕,突听那怪客一声惊呼,一闪身跃落马背,他那匹坐马,却斗然直立起来,“唏津津”发出一声长嘶。   秦佑紧跟在后面,慌忙一勒马缰,但马儿正奔得顺蹄,一时收勒不住,竟仍向前直撞了上去。   蓦然,一股强猛无比的劲风,迎头向他横击而来。   秦佑仓促间挥掌一封,心头一震,人已从马上翻身滚下。   他急中生智,悬空一个筋斗,消去那股冲撞之力,脚落实地,扬目一看。只见一个中年道姑,当路而立,正一手挽着怪客的坐马,一手却紧紧握住他那匹奔得正急的坐马辔口。   那道姑眉目清秀,背插长剑,胸前悬挂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金片,肤色白皙,虽已中年,风韵仍然十分动人。   在她身边,站着一个年约二十左右的年轻小道人,也斜插一柄长剑,长得十分俊秀,只是眼波流动,显得极是阴沉诡诈。   秦佑见这一男一女两个道人,竟能在夜色中力挽奔马,神色如常,心知必是身负绝学的武林高人,忙拱手道:“在下心急赶路,又被这讨厌的家伙纠缠不清,以致一时耳目失散,冲撞了二位,尚希谅解。”   那道姑闻言,只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开口,她身边的年轻道人却挺身向前,满脸不屑地向秦佑上下打量了一眼,阴阴地道:“你能接得住我姑姑一掌,武功也算不俗,你是那一派门下?”   秦佑直觉这道人言语态度都十分冷傲,想了想,答道:“在下师门,乃山野隐者,不便对人言告。”   那道人冷笑一声,回头对道姑说道:“原来是无名之辈的门下。”   道姑微微颔首,松手放了马造,语声冷峻地说道:“你再问问他那件事。”   道人又转身向秦佑道:“我姑姑再问你,你知不知道有一个姓罗名伟的人?”   那道姑虽没直接询问这句话,但此时目中却隐隐射出一种异样光芒,炯炯注视着秦佑,似正期待着他的回答。   秦佑心中猛然一震,几乎要冲口说出罗伟的事迹,但转念之间,又把这念头强自忍住,只淡淡回答道:“不知道。”   道姑面色忽然一阵黯然,轻叹了一口气,用那双明亮的清澈的眼光,漫不经意地扫了路边怪客一瞥,却没有再开口,举步如飞向前行去。   那道人盯了秦佑一眼,沉声道:“今天权目饶你一遭,下次骑马的时候,最好带着眼睛,休要冲撞了路上行人。”   说罢,也急急奔向前去。   秦佑骤然遭遇这桩怪事,茫然不解这二人来历,以及他们问起罗伟的原因,独立当地,默默沉思——忽地,他心中猛然一动,记起那道姑颈上悬着那闪闪发光的东西,竟跟竺君仪那只油布小包中的半枚金钱,模样十分相像……   但当他回身张望时,那道站和年轻道人,已经去得看不见了。   他怅惘地叹了口气,心里忖道:“怪事,怪事,那道姑挂着半枚金钱,又莫名其妙地间起罗大侠,她跟他,究竟有什么关系呢?”   因此,他有些后悔,刚才不该回答“不知道”。假如他告诉她罗大侠在中原尽人皆知的事迹,也许便可轻易地揭开这个谜了。   他自然不会想到,如果他真的告诉了道站那些话,后果却将不堪设想。   那皮帽绸衫怪客也在喃喃低语,道:“这道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久只怕更有热闹好瞧了。”   秦佑矍然一惊,急问道:“你看这道姑是什么来历?她跟罗大侠有什么关系?”   怪客耸耸肩,笑道:“你问我,我去问谁?方才她连一句话也没跟我讲,叫我从何说起?”   秦佑怒道:“那么,你说什么热闹好戏?不是废话吗?”   怪客笑道:“也许是废话,也许不是废话,你等着看吧!”   秦佑一气,自顾扳鞍上马,扬鞭欲行,那怪客忽又将他拦住,问道:“你不是要追那女娃儿和那乌云盖雪吗?”   秦佑没好气地道:“是又怎样?”   怪客笑着一指侧面的一条小路道:“喏,他们是由这儿转弯走啦!你再往前追,怎能追得上?”   秦佑冷笑道:“你跟我一样,怎知他们转了弯?”   怪客笑道:“这一点,我跟你有些不同,你瞧瞧地上蹄印,就知道我老人家没有说错。”   秦信心头一动,跳下马来,低头观看,果见来路上一行清晰的蹄印,到这儿便折向小路,笔直地伸向一片山麓之下。   他一言不发,飞身跃上马背。一抖丝缰,循着小路奔去。   渐进奔近那片山麓,回头看时,那怪客仍紧扭身后并未离去,不禁轻唱道:“你老跟着我干什么?”   怪容笑道:“我去看看热闹,我这个人,别无所好,就爱看热闹,反正决碍不了你的事,你干你的,我看我的。”   秦佑拿他无法,只得由他,两骑一前一后,奔到山麓,刚绕过一片竹林,赫然一座古庙,呈现眼前。   秦佑凝目一望,不由猛然一震,只见那庙门之前,有六名青衣劲装少年,分立左右,把守着庙门,,而那匹“乌云盖雪”,正系在门边一棵柳树上。   他既惊又怒,举臂一扬,“嚓”地轻响,短剑已拔到手中,回头向那怪客笑道:“不怕死的,尽管跟来看看热闹!”   那怪客挤挤眼,漫不经心取出那只铜头旱烟袋,笑道:“秦老弟,你先请吧!吃不消的时候,只管叫一声……。”   秦佑无心跟他打趣,一晃肩头,轻如飞絮,从马上跃落地面,一紧手中短剑,兔起鹘落,直向庙门扑去。   庙门外六名青衣少年也望见了秦佑,“唰”地一分,各自擎剑出鞘,低喝道:“大胆的小辈,胆敢乱撞!”   秦佑闷声不吭,脚尖一戳地面,凌空再度冲拔而起,冷芒闪处,荡开迎面的拦路剑丛,飞步向门里便冲。   蓦闻一声低喝,门中红影飞涌,又奔出六名红衣少年,向前一裹,将秦佑困在核心,十二辆长剑车轮地滚动,将庙门紧堵住。   秦佑虽未把这十二名少年放在心上,但单人独创,一时也冲不进去,那十二名少年显然久经训练,剑势密而不乱,出手诡异,其中任何一人,也足可当得剑术“高手”两字,加以庙门不宽,易守难攻,秦佑竟难越雷地一步。   十余招过后,秦佑一声长啸,剑法一变,专找对方硬拼硬架,他手中短剑极是锋利,加之内力又远在那些少年之上,只听一阵噹噹连响,已有两三柄长剑被 他霞飞折断……   正当这刹那间,忽见一条人影,迅如石火电光,从后一闪而上,投人剑影丛中,高声叫道:“看热闹的来了,闪开,闪开!”   叫声中,黄色光芒盘空缭绕,只听“叮叮”乱响,又有三四柄长剑波震飞脱手,门口顿时露出一个空隙。   秦佑一拧身抢进庙门,回头见那皮帽绸衫怪客,正抡动铜烟袋,将那余下的青衣和红衣少年,迫向门外一旁。   他这才知道怪客原来存心相助,想想途中对他那等无利,不禁有些歉然。   怪客一面挥抡旱烟袋,一面笑道:“秦老弟,只管向里冲,有热闹好瞧的时侯,别忘了叫我一声。”   秦佑朝他含笑点点头,短剑一摆,掠过院落,踏进正殿口口口秦佑一脚踏进大殿,正是“陆家双铃”老大陆完冲进林龛下暗室的刹那。   他初入大殿,一时尚未发现室中的情形,触人眼帘的,是殿上十二名负剑少女,和软椅上端然而坐的桃花公主凌茜。   凌茜分明已看见秦佑冲进大殿,却仍然端坐未动,甚至立在身边的六名青衣少女和六名红衣少女,也都静静地一动也不动,就像根本没有看见泰佑似的。   秦佑纵目一掠,见竺君仪正昏倒在地上,他未及多想,闪身便向竺君仪奔去。   直到他奔到竺君仪身边,俯身准备替她拍活穴道时,突然,一个娇冷的声音问道:“你要做什么?”   这声音并不凌厉,也井不高亢震耳,但语气中,却似有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威力,秦佑手掌已湛湛触及竺君仪,闻声心头一震,竟不由自主缩回手来。   他猛然抬头,只见桃花公主一双盈盈秋水,正凝注在他的脸上,娇艳如花的面颊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笑容是那么的憩静而温柔,是那么的开朗而自然,虽然仅是淡淡一抹,竟如满池碧荷中,忽然绽开的一朵白莲,清幽、娴雅、令人沉醉。   秦佑不觉一怔,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我……”   他年纪不过十三四岁,是以这一刹那,绝无丝毫读辱之念,而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在人家明亮的光辉之下,显得太微不足道,有些自惭形秽,因此纳纳地答 不出话来。   凌茜轻启丹唇,缓缓道:“你是来救她的,是吗?”   秦佑连忙垂下头,怯生生地答道:“正是,不错……正是……”   “你不想先救援你的好朋友陶公子吗?”   “陶大哥!”秦佑驻然一震,抬起头来,“他……他在那儿?”   桃花公主纤手微抬,向神龛侧面的暗室一指,轻笑道:“喏,不是在那儿吗?”   秦佑凝目望去,恰见陆完抢到室中,正挥掌拍击那两枚乌黑银铃,满室铃声回荡,双铃交叉穿飞,而壁边一角地上,陶羽垂目盘膝而坐,辛弟躺在地下,另一个中年娇饶妇人,正紧扣着几柄薄刃飞刀,牢牢守护在陶羽身边。   那妇人手法也极惊人,手中飞刀轻易不肯出手,每当陆完的双铃绕飞到陶羽近处,那妇人始立即掷出一柄飞刀,刀铃两碰,脆响震耳,荡开双铃之后,那飞刀也弹射回去,恰巧又被那妇人挽手接住。   是以,她虽然不时出手,已有四五次之多,手中飞刀,却一柄也没有短少。   这局面不但惊心动魄,更是千钧一发,只要那妇人出手稍迟,或者略为不准,陶羽和她自已,就势非伤在陆完的双铃之下不可。   何况那暗室中阴森黑暗,视线不明,失误之事,简直随时可以发生。   秦佑见了,热血愤张,提剑便想冲向那间暗室……   桃花公主凌茜却忽然娇声说道:“秦公子,你自信能破解陆家双龄的独门暗器吗?”   秦佑一怔,道:“陆家双铃虽然名震天下,我秦佑未必惧怕。”   凌茜笑道:“要是你无法破解陆家双龄,纵使进去,也不过枉送性命,我劝你还是乖乖站在门外,那边不会有什么事的。”   秦佑听了这话,一股男儿傲气蓦冲脑门,厉声道:“你小小年纪,竟敢这样小觑于我?”   他一急之下,忘了自己年纪,不过与人家相仿,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不觉脸上一红。   凌茜笑道:“自以为武功很好么?我在三招之内,要你短剑出手,你信不信?”   秦佑怒火更炽,心道号称天下第一剑的司徒真如,也在五十招以后才胜了我,你武功再高,难道还会高过一剑镇河朔?   他横剑怒目而视,但忽一转念,却又摇摇头,道:“可惜你是个女人,否则,我一定要教训你一番。”说完,又待举步向暗室奔去。   但才奔两步,蓦地一缕急风掠身而过,那桃花公主凌茜竟已拦住他的去路,峨眉微扬,嫣然笑道:“你敢看不起女人?何不出手试试?”   秦佑见看似纤纤弱质。身法却如此迅捷,心头暗惊,大声叱道:“你最好不要逼人太甚……”   凌茜道:“你尽管出手,不就得了吗?”   秦佑遥见暗室之中,陆完的双铃越飞越急,满室叮叮铃声,那妇人已渐渐被飞旋的双铃所困,眼看即将落败,心中焦急,厉喝道:“你让不让路?”   凌茜巧笑道:“你何不出手开路?”   秦佑忍了又忍,终是不愿跟她动手,脚下移宫换位,一侧身,便想从凌茜身边绕过而过。   那知他身形刚动,凌茜突然一扬翠袖,娇喝一声:“回去!”   那软柔的袖角随势荡起,竟夹着轻锐风声,洒遍他迎面十余处重穴,硬生生又将他逼退原处。   秦佑心知不能善罢,身躯一退又进,短剑疾抖,带出斗大一蓬剑花,连人带剑猛冲而上。   他是男儿心胸,仍然不愿伤她,不过欲藉这种凌厉紧密的剑花剑雨,使她知难而退,以便冲进室中援救陶羽,谁知凌茜神色自若,竟是未将他的凌厉声势放在心上,娇笑声中,罗袖再度飞起,玉指如钩,居然直向层层剑幕中探了进来。   秦佑反倒骤然,剑尖急忙向下一沉,锋刃一翻一拧,变作“太阿倒持”之式,点向她腰侧“太乙”要穴。   凌茜笑道:“这就对啦!”柳腰忽然一摆,双足寸步未移,却借那轻轻一摆之势,腰间一条丝带,顿时扬飞起来,“唰”地一声,缠住了秦佑的剑身。   这一着,大出武学常规,饶他秦佑剑术再高,也万万料不到她不用双手,仅凭一条系腰丝带,便缠住了自己的兵刃。   他微一错愕之间,桃花公主已娇喝一声“撒手”,左足莲尖疾飞而起,踢向他握剑的右手手时。   秦佑一抽短剑,不想那丝带竟坚韧如铁,锐利的刃锋居然拧它不断,而就在这刹那间,对方莲尖已经距离肘间只差寸许。   这时他若不松手齐划,势非被她足尖踢中,一样会被她把剑夺去。   无可奈何,只得黯然松手,跃遇开去。   凌茜缓缓从丝带上解下短剑,含笑问道:“如何?”   秦佑羞愧不已,道:“你的武功固然很好,但只不过是仗着身上特制的饰物,趁我不防,才能把剥夺去……”   凌茜笑道:“你的意思是败得不服?”   秦佑胀红着睑,道:“除非你能只凭双手招式,正面夺去我的剑,我才服你。”   桃花公主仰面而笑,说道:“好的,就让你再试一次!”   纤手微扬,剑柄向前,笔直向秦佑飞了过来。   秦佑探脱一把擎住剑柄,,触手一惊,敢情那短剑来势虽不太急,却显然已被她贯注了内家真力,他一抓之下,手心中竟有些火辣辣的灼痛。   他心里好生羞愧,捧剑在手,呆呆发了一会怔,回想荒岛上一年苦练,落得这般惨败,连眼泪也差点滚落下来。   凌茜拍拍手,道:“别发呆啦!这一次我决定只使用手上招式,也要在三招之内,夺过你的剑来。”   秦佑长叹一声,泄一泄胸中闷气,举剑平胸,凝神而立,好一会,才缓缓吐出四个字道:   “请仔细了!”   话声甫落,短剑向右一抡,划了半个圆弧,暗地凝神静气,杂念尽消,已把全部内力和意志,贯注在那柄不足二尺的短剑之上。   只见他剑势仿佛一滞,当胸缓缓推出,剑尖过处,发出嘶嘶之声,内力从剑尖上源源源出,激起尺许圆径的一圈强劲气流。   凌茜见他面上一派庄严,目如明星,点尘不染,显然已将整个意志贯注在运剑之上,忙也收敛笑容,端立而待。   大殿上十二名负剑少女,也被这沉重的气氛所感,一个个屏息注视,连眼皮也不闪动一下。   秦佑的短剑,已渐渐递到凌茜面门二尺左右,短剑尖端激射出来的内家劲气,也已飘起了她覆额秀发……。   突然。只见凌茜深吸一口清气,香肩激动,递向左侧,横跨半步,右手飞快地拍出一掌。   就在她身动掌出的刹那,秦佑右臂疾吐,嘶地一声,短剑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向她右眼下的“迎香”要穴。   好个桃花公主,连眼皮也没有眨动一下,檀口忽然流后向剑上“呼”地吹了口气,右手玉指闪电般变掌屈指,疾弹而出。   只听“叮”地一声,秦佑腕间一麻,短剑已擦着她的鬓角飞掠落空,他心头猛可一震,脚下疾转,剑身向下一沉,宛如殒星飞坠,顺势直劈下去。   凌茜玉腕轻巧地向外一翻,竟用一种诡异万分的手法,报中食三个指头,捷如电掣地搭扣在他的剑身之上。   顿时一股灼人热流,循着剑身,直迫秦佑掌心,他运力抽剑。没有挣脱凌茜三个指头的扶制,短剑握柄却已灼热得似烧红了一般,简直无法再握在手中。   他只得奋力运起全部内力,以抵抗那封上的灼人热流,不过刹那之久,额上已冒出汗珠,手中直如捏住一块烧红的铁块,阵阵椎心刺痛,使得他不由自主地 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来。   他心里明白,这女孩子年纪虽然很小,一身武功,却已到了超凡入圣的境界,凭自己的修为,万不是人家对手。   那么,难道就此认输,弃剑而降,不,不能!堂堂男儿,怎甘心就这样惨败在一个年轻女子手下,他奋力发出一声大喝,左手一举,也指到剑柄上。   那剑柄在他全力抗逼之下,果然势力微减,他心中大喜,方要加劲施为,耳中突听得一声女人的惊呼……   秦估扬目一望暗室,不禁心头大吃一惊,原来那房中护卫陶羽的中年女人,已然两手空空,地上散落了八九柄薄刃飞刀,显见都是被陆完的双铃击飞脱手。   但她兀自双掌交挥不停,凭着掌上劲风,暂时将双铃封挡身外,眼中流露出无比焦急的惊骇,急叫道:“少庄主,少庄主,快些醒醒吧,我……我已经支撑 不住了……”   秦佑心头震骇,内力用散,掌中灼热之感,陡然暴增一倍……   正当这千钧一发的当儿,蓦见一条人影从殿外飞抢而入。   紧跟着,又觉一只手掌抵住自己背心,同时有人低声说道:“秦老弟,不要慌,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第 十 章 夺命三环 秦佑不用回头,已知这人必是卖马怪客,趁他助力暂时抵抗住桃花公主的逼人内力之际,忙沉声说道:“请你快去救我陶大哥。他就要被双铃打伤了。”   那人却道:“且随他去吧!我老人家自知不是陆家双铃的对手,去了也是白搭……”   秦佑心中一急,力道顿又一泄,又被剑上传来的热力,灼得掌心裂痛,连忙加力运功抗拒。   相持又有半盏热茶之久。暗房中陡然传来一声闷哼,铃声蓦地敛止。   秦佑骤然扫目望去,只见那中年妇人已被双铃击中倒地,陆完正收起双铃,向陶羽大步行去——他顿时心慌意乱,双手一松,弃了短剑,闪身向房门内冲去,同时大声喝道:“谁敢伤我大哥!”   这一声大喝,犹如晴天霹雳,陆完正举手点向陶羽穴道,闻声回过头来,秦佑已赤手空拳地奔进门内。   陆堃自从耳端负伤,一直忍怒立在门边,此时一见秦佑入房,冷笑一声,霍地挥掌猛劈,叱道:“小子,你在找死!”秦佑双掌一封,当被震得倒退两步,但他片刻未停,二次抡掌又扑上前去,口里高声叫道:“陶大哥,陶大哥……”   陆堃伸手一探,已取出怀中双铃,正欲扬臂发击,猛听一声娇喝:“陆完陆堃,不许动手,让他进去!”   陆氏兄弟面面相觑,只得垂手退开,秦佑像旋风一般奔到陶羽身旁,急声问道:“陶大哥,你没事吧?”   胸羽缓缓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说道:“下次再跟强敌相遇,不可太重视兵刃,刚才在她施展血气气功,夺你短剑之时,你要是索性使用御气驳剑之术,让短剑出手,纵不能胜。   但三招总可挡得过的。”   秦佑听了,又惊又喜,道:“大哥,原来你都看见了?”   陶羽笑道:“我不过因有辛弟疗治内伤,耗损真力太多,只想闭目多调息一会,因他们尚未出手伤人,乐得不去理会……”   方说到这里,忽听“笃”地一声响,寒光闪耀,秦佑那柄短剑,已笔直插在距他们数寸远近处的地上。   秦佑遽然一惊,急忙旋身错掌而待。陶羽却镇静如常,缓缓仰起头来,见桃花公主凌茜,正笑盈盈地站在门边。   凌茜慵懒地倚门而立,一双明澈美目,瞬也不解地凝注在陶羽脸上,嘴角含着醉人的笑容,柔声道:“着不出公子明眼如炬,竟连我们桃花门中的血气气功也认得出来?”   陶羽哂笑道:“血气气功何足为奇,我猜你的武功一定传自西域多罗教,全仗一种名叫冲穴御神的激进方法,打得几处穴门,使内力骤增猛晋,达到化境,这话对是不对?”   凌茜脸上笑容尽致,换了一脸惊讶之色,喃喃道:“公子真是神人,竟对我门中武功如数家珍,这么说,公子是达摩一脉的了?”   陶羽笑道:“天下武术,源出一脉,西域有多罗神教和达摩佛祖,正如中原之有武当与少林,又何必定要分什么派别。”   凌茜沉吟不语,神情瞬息数变,幽深的目光,不时在陶羽脸上掠过,好半晌,才喟然轻叹道:“公子不但武功深藏不露,更兼胸罗万机,真正令人佩服。”   陶羽却不回答,退自拔出短剑,送给秦佑,又替廖五姑拍活穴道,然后扶起辛弟,举步向暗室外走出。   桃花公主不但未予阻拦,而且闪让一旁,眼看秦佑又解开竺君仪的穴道,和那皮帽绸衫怪客一行六人,直出庙门,竟怔怔地一句话也没有。   桃花岛弟子,未得凌茜令谕,谁也不敢扭动,那皮帽绸衫怪客出门之后,便顺手牵了那匹“乌云盖雪”,也无人前来拦阻。   陆氏兄弟好生不服,陆完躬身说道:“公主,难道就这样白白放他们走了吗?”   陆堃更是愤愤说道:“这姓陶的不似常人,今日不除,必成后患……”   凌茜目光仍痴痴注视着庙门,只是漫不经心地低喝道:“你们知道什么!传我的话,以后遇见陶公子,任何人不准轻易触犯。”   陆氏兄弟脸色微微一变,但却一齐躬身应道:“遵公主圣谕。”   许久,许久,凌茜才幽幽长叹一声,道:“就在这儿暂时住下吧!我要独自出去走走,也许三两天不会回来……”   这些话,既像是对陆家双铃吩咐,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双铃相互愕视,却不敢多说什么。   口口口日轮渐西,懒洋洋的阳光照在地上,映出六条又细又长的人影。   陶羽和秦佑,扶着重伤初愈的辛弟,缓缓挪动着步子。   竺君仪傍着秦佑,廖五姑却紧靠着陶羽,只有那皮帽绸衫怪客,牵着“乌云盖雪”,衔着铜烟袋,慢斯条理地跟在后面。   秦佑兴奋地叙说完自己和“河湖一剑”司徒真如的遭遇以后,转问陶羽道:“大哥,你方才怎会认出那桃花公主的血气气功,并且一口道出他们的武功的来历呢?”   陶羽谈谈一笑,道:“我幼时曾在一本‘身毒引鉴’书中,读到过天竺武术概说,天竺武术共分两大派,其中一派便是达摩佛祖所创,另一派名叫多罗神教,专习瑜伽等偏激邪门武功自成一家,且不在达摩佛祖之下,只是这一派从无人来过中原,所以知道的人极少就是了。”   秦佑仍然不解,又问道:“你怎样知道她的武功是多罗神教的呢?”   陶羽道:“多罗神教练功方法,是用冲穴御神之术,这种练法省时速成,往往三五岁童子,一旦得到秘诀,也能在数月之间,成为武林高手,而他们最精妙的,便是‘血气气功’,我在静坐的时候,偶尔回顾,见她正和你争夺短剑,剑身居然泛出红光,很像被火烧过的样子,所以猜出她练的必是‘血气气功’。”   秦佑余悸犹存地道:“这种功夫果真厉害,难怪我在运功夺剑的时候,手心似被火灼,感觉十分难受。”   陶羽道:“但只灼痛,还是因为你本身功力很深的关系,假如你和她功力相差太远,她更不难在运动相迫的时候,使你周身血脉迸裂,肉体炸成碎粉!”   竺君仪听到这里,不禁吐舌道:“有这样厉害?那这个桃花公主忽然来到中原,只怕中原武林要劫运当头了。”   廖五姑忙也接口道:“听说。少庄主从不练武,原来不但武功好,连这些人所未闻的武林秘辛,也知道得这么清楚,少庄主真是了不起。”   竺君仪忽又黯然长叹道:“那桃花公主武功已经出神入化,不幸那本通天宝录又落在她的手中,这一来,如虎添翼,实在堪忧。”   廖五姑冷哼道:“怕她什?她再厉害,还能比咱们飞云山庄的老庄主和少庄主更了得吗?   我才不信哩!”   陶羽忙道:“我何尝会武?你不要随口乱说……”   廖五姑咯咯笑“我的小公子,你还用瞒我做啥?你的心事,我廖五姑没有瞧不出来的,你是不愿让人知道罢了!我说说打什么紧?我们又不是外人。”   竺君仪对廖五姑说话时的那种妖媚神态十分看不顺眼。   便岔开话题道:“桃花公主已经这样了得,陆家双铃更是武林高手,他们远来中原,不知意欲何为?”   秦佑冲口答道:“他们说过,是来争夺飞云山庄在中原的盟主地位的!”   廖五姑吃了一惊,道:“哼,他们胆子倒不小,真是秃子跟月亮比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陶羽悠然神驰,说道:“我看那位桃花公主,倒不像是个坏人……”   廖五姑不待他说完,早酸溜溜地抢着道:“哟,我的好公子,你可千万别拿她带当好人啦!我瞧她一双荡眼,直似要勾魂摂晚似的,这种狐媚子,那会是什么好货……”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笑着接口道:“这么说,可不必担心她武功高强了,她见了廖五姑,包准服服财贴。”   众人回头一看,说话的是那皮帽绸衫怪客。   竺君仪不懂,问道:“这是怎么说?”   那怪客笑道:“天下狐媚子,都是廖五姑的徒子徒孙,小狐狸见了老狐狸,还怕她不服吗?”   众人恍然而悟,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廖五姑粉脸胀得通红,怒叱道:“伍子英,你敢拿姑奶奶开胃?看你是活得嫌腻了……”   秦佑笑道:“今日多承接手,原来您老姓伍。”   廖五姑怒冲冲接口道:“这家伙你们不知,我是最知道他不过的,他姓伍名子英,外号叫做天南笑客,生就贱骨头,一天不惹人打骂,浑身骨头都发酸。”   “天南笑客”伍子英,笑嘻嘻说道:“我的姑奶奶,求求你手下超生,我是天生残骨头,你是人间泼辣货,咱们是天造一对,地成一双……”   廖五姑大怒,登时翻脸想要动手,却被白羽劝住,众人相与大笑,连竺君仪也低骂一声“缺德嘴”,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男妇六人,一路笑语,倒颇不寂寞,却不知身后有一骑骏马,正远远尾随而行,马上人绿色劲装,头包青巾,未携兵刃,却用一幅薄如蝉翼的白纱,覆盖着白玉羊脂似的面庞,仅露出一双清澈如水的美眸,遥遥痴望着陶羽的背影。   这人一直尾随在众人后面,缓缓徐行,像一个轻盈飘忽的影子,连蹄声也轻不可闻,始终保持在众人后面一里以外,不即不离。   又行了一程,前面有个镇甸,秦佑喜道:“我们一日一夜未进饮食,正好在这里饱餐一顿,大哥,咱们走快些。”   陶羽点点头,目光过处,却见廖五站在那里东张西望,脸上一片惊容,忍不住问道:   “婶婶在望什么?”   廖五姑满脸惊骇之色,用手指着路边一棵大树,低声说道:“你看,那树上是什么?”   陶羽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树干上清晰地印着三个互相连接着的圆圈,品字形排列,极其显目。   他不解地问道:“三个圆圈……是什么意思……”   “天南笑客”伍子英失声叫道:“夺命三环!”   众人齐都一惊,不约而同停了脚步。   “什么夺命三环?”   伍子英神色凝重地说道:“你们可曾听说过,‘一剑镇河朔,双铃护桃花,三环连秦楚,四丑霸天涯’这四句武林谚语?”   陶羽秦佑同是一震,不禁用一种惊诧的目光,注视着伍子英,但却未接口搭腔。   伍子英亦未等众人回答,迳自继续说道:“……这四句歌谣,乃是说除中土各大门派之外,天下尚有十位武功高绝,独成一派的武林高人,其中‘一剑镇河湖’司徒真如,便是秦兄弟昨夜卖马时所见的那位锦衣老人……”   秦佑情不自禁点了点头。   “……第二句‘双铃护桃花’,自然是说的我们在古庙中见过那位桃花公主的父亲,和陆家双铃。那第三句‘三环连秦楚’,便是指的终南高手雷家兄弟。这三兄弟各有一身超人武功,平时狂妄自大,绝少与江湖中人交往,昔年仗着三支碎玉环,不知败过多少武林同道,四十年前,三环一同归隐,不知怎的竟会在此时此地,突然出现了三环标记,难道说他们也已出山,到了鲁西不成?”   廖五姑冷笑一声,道:“这种随处故留标记,唯恐人家不知的,八成只是浪得虚名的狂人而已。”   伍子英一反平时嘻笑之态,正色说道:“你不要小看了雷家夺命三环,龙环雷孟云、虎环雷孟森、豹环雷孟彬,弟兄三人,俱都练就惊世骇俗的绝顶武功,尤以三环联手,据说天下无人能敌……”   廖五姑不屑地插口道:“难道你亲眼见过?或是当年吃过他们的亏?”   伍子英笑道:“雷氏兄弟素性狂做,四十年前,三环现处,武林中人避道而行,我姓伍的自信惹不起人家,也许你廖五姑不伯。”   廖五姑愤然道:“我怕不怕,与你什么相干,你最好弄清楚一点,飞云山庄没有怕事的人!”   伍子英语:“假如你敢毁去夺命三环标记,姓伍的就服你。”   廖五姑冷冷一笑,道:“这有什么不敢。”说着,探手人怀,扣了一柄飞刀。   陶羽忙劝止她道:“毁人标记,如掴人面颊。都不太礼貌……”   但廖五姑未等他把话说完,举手一扬,那柄飞刀已疾射而出,但见光华过处,贴树掠过,树上三环标记,已被锋刃削落。   廖五姑大步走了过去,收了飞刀,从地上拾起那块树皮,仰天放声大笑,显得十分得意。   笑声正昂,蓦闻“叮叮叮”三声极为清脆的音响,那株削去树皮的树于之上,赫然又现出三个品字形相连的圆圈。   廖五姑芳心一震,笑声顿止,凤目急掠,却见那三个圆圈,竟然是三只通体晶莹的碎玉圆环,其中一只刻着一头首尾相接的玉龙,另两只一作猛虎,一作黑豹,俱都长尾绕成圆圈,雕刻得栩栩如生,三只玉环整整齐齐嵌在树上,煞是可 爱。   众人同时心灵猛地一跳。   同时不知什么时候,路边已并肩立着三个面目清癯的中年人,脸上一派术然,三双鹰眼,灼灼射着冷峻无比的光芒。   这三人面貌极其相似,当中一人,额上有一道鲜明的疤痕。   这时,其中一个突然一语不发地举步走到廖五姑身前,向她微微额首哼了几下,然后用一种冷冰冰的声音说道:“你的胆子不小。”   这简短六个字,其声冷漠,其音不扬,但听在廖五姑耳中,却像一声大喝,震得她耳鼓生疼,机伶伶打个寒噤;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三步。   那人却没有进一步的表示,只缓缓偏身,冷峻的目光,向陶羽等五个人扫了一瞥,又用那冰冷的嗓音,说道:“你们去吧!”   他好像十分不想开口,因此说出的话,既简短,又冷漠,再加睑上一派木然神情,直叫人疑心这几个字,也不像是从他口中吐出来的。   陶羽连忙对他拱手为礼,恭敬地道:“三位想必就是终南雷老前辈,我等路过此地,无意间发现三位前辈所留标记,这位婶婶一时失礼,本无恶意,万望三位老前辈不要见怪。”   他滔滔说到这里,那人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像听见又像没有听见,直到他把话说完,那人始嘴唇微动,仍是那冷峻的四个字:“你们去吧!”   陶羽只好拱拱手,示意众人一同退去,同时也向廖五姑递个眼色,叫她也趁机跟着快走。   廖五姑见那三人面目冷峻,出声震耳,也已知他们大约就是龙虎豹雷家夺命三环,芳心早泛起一抹悔怯,忙也轻移莲步,准备退走。   但她身子才动了一动,那人竟霍地旋身,冷冷地喝道:“你站住!”   陶羽等闻声一惊,停步回头,廖五姑壮着胆问道:“你……体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神情淡漠如前,冷冷说道:“龙环雷孟元”   廖五姑芳心猛震,怯生生地又道:“你把我留下来,准备怎样处置?”   那人毫不犹豫,冷声答道:“死!”   廖五姑听了这个字,不觉怒起,反倒胆大了许多,冷冷一笑,说道:“凭什么?你们终南三环纵然名头大,但廖五姑也不是无名之辈,不错,标记是我毁的,但若想叫我束手待死,只怕还没有那样简单容易哩!”   那人对这些话仿佛没有听见,伸手轻轻一拍树干,“叮哨”一声,三只玉环一齐落人他的手心,他随意拉出一只,振臂一杨,那只玉环脱手飞出,化作一道白色光华,绕树盘绕一匝,端端正正地套在一根横枝上。   他又缓缓从怀里取出一条极软的丝带,连头也没有抬,只是顺手一扔,那丝带“嗖”地破空飞起,恰巧穿过树上玉环,一端垂地,一端悬在空中。   他默默将丝带的一端,打了一个活套,整了一整,恰可伸得进一颗头颅……   陶羽一见,心里更惊,看这情形,莫非他准备要把廖五姑活活吊死?   廖五姑心中发毛,她虽是久闯江湖的人,但像这样从容准备刑具,要吊死对手的事,却是生平未见,何况那将要被吊死的,就是她自己。   龙环雷孟云冷漠阴沉的神情,更为莫测高深,而且,三环威名,已给她先入的恐惧,她忍不住一阵寒栗,连忙扣了三柄飞刀,目光流转,暗思脱身之计。   雷孟云结好绳套,木然地向地招招手,仍用冷冰冰地口吻道:“过来!”   廖五姑凝神戒备,出声道:“休想,你别把姑奶奶当作三岁小孩……”   谁知她语声未完,倏忽一条人影疾掠过来,“叭叭”两声,廖五姑粉脸上已结结实实挨了两个耳光,只打得她踉跄连退几步,吐出一口鲜血,血中夹着几粒白玉般的牙齿,两眼金星乱闪。   廖五姑又疼又怕又怒,但这突然的袭击来得委实太快,待她略一定神,才发现那额上露着疤痕的中年人,已直挺挺地站立在她的面前。   这人未等地开口,已自报姓名道:“虎环雷孟森。”   廖五姑强忍痛楚,也不出声,翻腕一抖,两柄薄刃飞刀,已向那人疾的出去。   雷孟森双臂左右一合,两手齐张,迳来按扣她的飞刀,当他指尖湛湛将要挟住那两柄飞刀,蓦觉白光一闪,廖五姑手上第三柄刀又已电闪而至。   只听“叮”地一声,那第三柄刀恰巧撞上前面两辆飞刀的刀把,那两柄飞刀忽的一折,竟一左一右,作弧形绕身而过,那人一把虽然措着了第三柄,不想先前的两辆飞刀,在他身后三尺处互相一触,又是“叮”然一声响,陡成一上一下,射向他背心“灵台”、“发尾”   二处致命大穴。   虎环雷孟森木然的脸上迪尔掠过一丝惊容,身形急弹而起,双掌反拍,打出两股强猛无用的劲风,港港将飞刀避开。   他脚落实地,恻目望了望环雷孟云一眼,大声说道;“三星伴月,是廖家刀的手法。”   雷孟云抖手将一只玉环推向雷孟森,冷冷的喝道:“老二,捉活的。”   雷孟森接环在手,扬臂一振,那玉环“嗡”地一声轻鸣,环绕劲风回荡,顶上疤痕,忽然变得鲜红触目。   他左手一指廖五姑,满含怨毒地说道:“贱人,你既是廖存思的后人,今天更别想活命了。”   廖五姑触目见他额上疤痕,极似刀锋所伤,心里若有所悟,慌忙又扣出六柄飞刀,分握双手,她身上共只九柄飞刀,此时见雷盂森额上疤痕和目光中那怨毒的光芒,似乎自知已到生死边缘,不由自主地作了全力一拚的打算。   虎环雷孟森一摆玉环。左掌横护前胸,揉身而进。   廖五姑娇躯急闪,一声低喝,右手三柄飞刀,已自出手,左臂微抬,嗖嗖连声,又将另三柄一齐飞掷而出。   那六柄薄刃飞刀,并不宜击敌人,却在空中彼此撞碰,发出一连串叮叮之声,刀光闪耀,倏起倏降,在廖五姑身前布下一层紧密的刀网,但见闪闪光芒,耀眼生花。当真是滴水难透。   雷阵森冷哼道:“看你不出,居然也会这花雨飞刀的手法。”   话落左掌斜翻,亮出掌心,右手玉环却笔直地向刀影中一送,但闻叮叮数声,登时有三四柄飞刀先后击中玉环,但那脆而易折的碎玉环竟分毫未损,反将紧密 的刀影,荡开一个大洞。   廖五姑骇然失措,两只玉腕接连伸缩翻转,刀光陡盛,虎环雷孟森忽然一声暴喝,左掌呼地推出一掌,紧接着,右手玉环高举绕头两匝之后,也脱手飞出。   只见那晶莹玉环突破刀网直人,一阵金玉相击的脆响,闪耀的刀影顿时一敛,已有三四柄飞刀被玉环收套在环心之内,而那玉环兀自冉冉旋飞不堕。   蓦闻一声震耳彩声。   “好一招‘怒虹飞环’!”喝彩的,竟是那一直未动的豹环雷孟彬。   雷孟深人如箭矢,穿射掠进刀影,右手在探,扣住廖五姑肘间穴道,左手一伸,接住了碎玉虎环,仰天厉声大笑。   笑声甫落,反手一掷,将廖五姑直向树下龙环雷孟云抛去。   雷孟云默然接住廖五姑,迅速地将她头颈塞人绳套,一收丝带,登时吊了起来。   陶羽再也忍耐不住,高声叫道:“雷老前辈手下留情。”   雷孟森怒目一横,冷峻地道:“你要怎样?”   陶羽拱手道:“廖五姑冒犯三位前辈,虽然理亏,但罪不至死,恳请前辈放过一遭。”   虎环雷孟森摸了摸额上刀痕,眼中怒火频现,叱道:“你要是不想陪她死,最好赶快闭口,否则,她就是你的榜样。”   秦佑听了这话,心头大怒,跨前几步,站在陶羽身恻,厉声道:“我大哥好言求你,你别不识抬举,人家怕你们夺命三环,我们却不怕!”   他说得傲然不屈,雷孟森倒是一怔,豹环雷孟彬说声喝道:“好狂的小辈,你是什么人门下?”   秦佑挺挺胸脯,答道:“我是秦佑……”   这时候,竺君仪忽然焦急地叫道:“快救人,她……她快要死了……。”   陶羽一抬头,果见廖五姑已被吊得两眼反插,张口伸舌,眼看就要断气。   他一急之下,竟忘了面前雷氏兄弟都是武林罕见高手,惊呼一声,拔脚就向树下奔去。   雷孟森大喝一声:“你要找死吗?”右手疾挥,向他当胸抓了过来。   陶羽未及细想,本能地一塌右肩,左手斜举,五指如钧,反扣雷孟森腕脉。   他应改招式虽未练过,但却将一本“达摩洗髓经补述”   熟记胸中,此时随意一招,时间部位,竟拿捏得恰到好处,宛如久经战阵的江湖老手。   雷孟森过于小觑了他,一时大意,险些被他一把捉住,心中骇然一惊,连忙沉腕变招,化抓为拳,猛可一招“破浪沉舟”,捣向阳的胸腹。   陶羽心念电转,只觉有好几种方法,都可用来化解雷孟森这一拳突击,当下毫未迟疑,手成原式未变,电闪般一个飞转,掌沿过处,正切中留孟森手背。   这一招发力虽然不重,却把自孟森惊出一身冷汗。   雷孟彬见兄长在一招之间便已受挫,暗自骇然,玉环忽地一抖,掠身跃到雷孟森身边,虎豹双环并举,挡住陶羽,那雷孟森兀自两眼连翻,惊疑不止地往视着面前这奇怪的少年。   “天南笑容”伍子英见双环合璧,心头一户,忽然扬声大笑起来。   虎环雷盂森脸色这变,沉声叱道:“你笑什么?”   伍子英道:“我笑这位陶公子不知死活,三环联手,天下无敌,他虽然武功高强,但年纪轻轻的怎能是威震武林夺命三环的敌手,如今分明虎豹双环业已合壁,若不赶快认败服输,岂不是自取其辱,拿性命当作儿戏了么?”   虎豹双环两张睑上不禁一红,雷孟彬喝道:“你怎知我们要联手对付他一人?谅他一个无名晚辈,还值不得双环合壁。”   伍子英笑道:“在下也是这个意思,想他一个初出道的晚辈,料他在三位中任何一位手下,也走不满三招,何苦不识进退,硬拿鸡蛋去碰石头……”   龙环雷孟云突然一松丝带,“蓬”地一声,将廖五姑摔落地上,大步走了过来,冷冷地说道:“好,就让他跟我比划三招。”   伍子英暗喜,嘴里却道:“三招之中,他如不敌送命,自是咎由自取,假如侥幸不败,那时雷老当家的又将怎样?”   雷盂云不假思索,接口道:“能挡我三招,我兄弟罢手便走。”   伍子英忙向阳羽挤挤眼,道:“陶公子听见了吗?雷老当家的一诺千金,你得估估自己的份量啊?”   陶羽想了一下,道:“我根本不会招式武功,想必不能……”   伍子英连忙抢着说道:“雷老当家的言出如山,不承允就是不敬,陶公子,这是向雷家三环讨领教益千载难逢的良机,你怎能不勉力而为呢?”   秦佑也已明白伍子英是拿话僵住雷氏兄弟,只要陶羽能应付过三招,今日方能化险为夷,否则廖五姑性命固然难保,大伙要平安脱身,亦甚不易。   他更明白陶羽生死玄关已通,内功修为,远在自己之上,招式虽然不熟,凭他的绝世聪明,应付雷孟云三招绝无问题,于是也怂恿道:“大哥,怕什么?难道他比少林罗汉阵和陆家双铃还强?”   陶羽回过头来,见秦佑面含微笑,目光之中,充满自信和鼓舞,不由也微微一笑,回身向雷孟云抱拳说道:“请老前辈留情一二。”   雷孟云重重地哼了一声,目中凶光隐射,突然屈指一弹手中龙形碎玉环,“噹”地一声脆响,环边有如恶浪疾涌,向陶羽迎胸推出。   这人生性阴沉,说打就打,出手第一招,竟然就辛辣无比,毫无一点前辈的顾忌。   陶羽心中微微一震,慌忙仰身退后,化解招法尚未施出,雷孟云已攸忽数近一大步,闪电般一抡玉环,由上而下,疾劈直落。   这一招变化,既快又狠,简直使人来不及筹思对策,陶羽骤然之下,脑中百念飞转,一时竟想不出破解之法。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略一迟疑之间,破空轻响划然而至,晶莹的龙环边缘,已湛湛贴近他的面颊……   陶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右掌疾圈斜拨,头向左侧一歪,身躯直如陀螺,呼地转了半个回子,同时左肘疾抬,猛向对方胸腹憧了过去。   他说不出这招叫什么名字,更不是从秘册上学来的应敌招法,只凭一时心念,将不久前在泰山看见四丑之一,瞎子许成所使用的“破云三式”加以揉化,自创出这一记怪招。   雷孟云的龙环,眼看必可劈中陶羽面门,忽见他使用出这种出人意外的怪招,假如环招用老,就算能砸中他的左肩,自己也非被他飞肘击中小腹要害,那时候,也许他自己所受之伤,反比陶羽更重。   他乃是久经阵仗之人,心头微怔的刹那间,吸气一缩肚腹,玉环也收撤数寸,环绕掠过,“嘶”地传出一声裂帛音响,人影陡分……   众人定神望去,但见雷孟云卓立在五六尺外,分毫无损,而陶羽左臂衣袖上,却划破尺余长一道裂口,且已伤及皮肉,正汩汩渗出鲜血。   虽然受点轻伤,总算被他躲过了险恶的两招,只要再过一招,今日危境,便安全渡过,伍子英暗暗透了一口气,不禁默默为他祝祷。   雷孟云两招落空,不然的脸上,显得分外难看,缓缓将上环高举过顶,混身骨骼,不住地格格作响,显然已将功力,尽数运集在手臂之上。   秦佑失声叫道:“大哥,留神……”   声未落,雷孟云手臂迅捷无比地在顶主旋绕一匝,突然大喝一声:“你再接这招幻蝶追魂!”一道白色匹练脱手疾射而出。   陶羽闻声又是一惊,急忙运目前望,却见那白色匹练带着锐啸,左转右折,竟成“之”   字形飞旋飘忽不定,渐渐向自己逼近。   这种手法,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陶羽双手握拳,蓄势而待,却不知该从那一个方向出手方好,心里暗暗着慌。   瞬息间,飞环欺到左侧,陶羽一掌挥去,不料那玉环倏忽借力上扬,从他头顶上疾掠而过,发间一凉,被削去一束头发。   陶羽骇然扭回身子,那玉环飞速不减,呼地一转,又向他右腰袭到。   这一次,陶羽不敢再出拳硬封,一拧身深手一拨,不想那玉环旋转犹如飞轮,倏忽一折,竟险些割破他腰际衣襟。   他迫得出手拍击阻挡,那知掌风一起。却更将玉环飞旋前进的方向引动,折转也越来越快,忽东忽西,令人无法捉摸。   陶羽拍出三掌,击出两拳,就有五次险些被飞环击中,而那玉环飞势不歇,越是封挡,折转越急,危机也就更增机倍。   这种手法,世上罕见,陶羽心惊肉跳,黯然一叹,忖道:夺命三环果然名不虚传,这种“幻蝶追魂”手法,连暗器名家陆家双铃,只怕也要自认不如……   秦佑和伍子英也都看出陶羽此时窘困之境,但都顾忌另外两环虎视眈眈,未敢冒然出手相助,同时,他们都自知武功尚且不如陶羽,纵然出手,也无济于事。   不过眨眼时间,陶羽已被反覆飞射的玉环划破四五处衣襟,正感心慌意乱,无以为计之际,忽听一阵银铃般的语声,隐隐在耳边说道:“傻瓜,它不过是借力翱翔伤人,你停手不动,它自然就力尽而落。”   这声音清脆悦耳,但却不像竺君仪的声音,此外四处不见女性,显然是有人隐身暗处传音指点。   陶羽心中一动,细想这话果有理,于是收掌护住胸腹要害,不再出于封挡劈打,当真这样一来,那玉环往往贴身而过,却毫不伤人,且在三五个折转之后,便自力尽欲堕。   雷孟云脸色立变,掠身上前,接住飞环,愤然一顿脚,向虎豹双环一挥手,道:“咱们走!”当先疾驰而去。   雷孟森和雷孟彬也相顾失色,满眼惊疑愤恨地在众人脸上扫视一遍,雷孟彬丝带上取回豹环,临去时,犹自恨恨说道:“今天算你们运气,下次别再叫咱们碰上。”   待三环去远之后,伍子英和秦佑才长长吁了一口大气,竺君仪忙上前解开廖五姑颈上绳套,替她推宫过穴。   伍子英向陶羽笑道:“看来夺命三环,名不虚传,错非陶公子,要换了我,今天连一招也接不下。”   秦佑却好奇地问道:“大哥,你躲闪前面两招,我看得很清楚,但那最后一招‘幻蝶追魂’,是用什么方法破解的?我怎么总不明白!”   陶羽摇摇头,举目四望,周围四十丈不见一个人影,心里不期然泛起无限迷惘,在他想像中,那传音的人,八成是个女子,可是那女子是谁?为什么要暗助自己,这些谜,连他自己也解答不透,因此只好没声说道:“我也想不出原因,反正今天险而又险,幸亏伍老前辈用话僵住了他们,否则,三环联手,真是不堪设想!”   这时候,竺君仪已把廖五姑救醒转来,但她死里逃生,虽然醒转,余悸犹存,而辛弟伤势也未痊愈,于是一行人便急急赶进镇内投店休息。   当他们找好客店,秦佑无意间回顾,却惊异地问道:“咦!怎么少了一个人?”   大家细一查看,同行诸人中,不见了“天南笑客”伍子英和那匹“乌云盖雪”,秦佑心里不悦,愤愤道:“这家伙原来未存好心,终于偷了马几溜了。”   陶羽道:“我看他不似坏人,也许临时有事离开片刻,我们不用等他,吃了饭先休息一夜,明天再赶往济南。”   秦佑兀自怒火不息,道:“他上次冒卖马匹,骗了我们一次,这次借机同行,又把马儿偷了回去,最好永远别给我碰上,否则决不饶他。”   陶羽劝了他一会,饭后,又替辛弟疗了一次伤,天色已晚,便各自归寝。   劳累一日一夜,大家都十分疲倦,夜阑人静,不久就都进入了香甜梦乡。   只有陶羽因为替辛弟疗伤,耗用真力不少,独自在房中静坐调息,时至半夜,行动完毕,却又涌起身世之愁,因此躺在床上,久久无法人梦,心烦意乱,索性披衣下床,推开窗子,凭窗区望沉沉夜色,愁绪满怀,难以排遣。   过了许久,他正要关窗就眠,却忽见一条人影,悄没声自地从远处屋顶疾掠过来,一个巧翻飘落院中,探头探脑,四下偷窥。   陶羽凝目一望,那人头戴皮帽,身穿绸杉,手上倒提一根钢烟袋,竟然正是晚间忽然失踪了的“天南笑客”伍子英。   他好奇之心大起,轻轻跃窗而出,沉声道:“伍老前辈,你在干什么?”   伍子英似彼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扭头见是陶羽,立时面露喜色,举起钢烟袋向他点了点,一言不发,复又腾身上房,匆匆向店外奔去。   陶羽跟着他出了客店,伍子英直奔大街,那匹“乌云盖雪”,就在街边屋檐之下。   陶羽问道:“你白天怎的不辞而去,惹得秦兄弟甚为不满……”   伍子英不待他说完,便压低噪门抢着说道:“快些上马,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这样夜深,要去见谁呀?”   “别问,别问,只管上马跟我去就是了。”   陶羽略一犹疑,便依言跨上马背,伍子英紧跟着也翻身跃上,一抖丝缰,催马绕街疾行,不久,到了另一家客店门外。   他刚要招呼陶羽下马,忽听客店中传出人声,接着,店门“呀”地打开,一个身着劲装,肩负长剑的中年女子,牵着马匹,走出店来。   伍子英急忙带马隐人街边暗影中。两人屏息静气,眼看那中年女人跨上马鞍,扬鞭疾驰而去。   那女子走出店门时,因背向光亮,陶羽没有看清她的面貌,及待她上马驰去,掠过街心,一看之下,不禁心头大大一震,一张嘴,便要叫出声来……。   伍子英探手掩住他的嘴,等那女子去远,才轻声附在他的耳边说道:“你跟她去吧!暂时别让她发现了你,店中众人,自有我去告诉他们。”   陶羽自见了那女子面貌之后,心头似小鹿乱撞,神情显得十分紧张。急声道:“你叫他们在店中等我,也许我要明天才能回来……。”   话才说完,已独自催马飞驰而去。   伍子英站在原地,直到望不见人影,听不见蹄声,才含笑摇摇头,喃喃说道:“好孩子,放心去吧!但愿你能满意的回来——”   他一个人悠然举步向客店行回,步履轻盈。显得心情极为轻松。   但走未多远,倏闻前方一阵急速蹄声,由远而近,转眼间,一骑骏马从他身边飞掠而过,向阳羽追去的方向,放蹄疾赶而去……   马上一个绿衣娇小人儿,青巾包头,面复白纱,仅仅露出一双澄澈如海的美目,掠身而过时,侧眸淡淡向伍子英扫了一瞥。   伍子项心中微微一动,虽有些起疑,但沉思片刻,却又耸耸肩头,自顾口店去了。   静静地长街,静静地深夜,蹄声远去,又恢复了先前一般的宁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如果有,那就是“天南笑客”   伍子英轻盈的脚步声,由近而远,逐渐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第十一章 身世之谜 陶羽策马出镇,深夜中看不见前面人影,仅从隐约的马蹄声,判定自己所追方向不错,加上他跨下的“乌云盖雪”,乃是日行千里的神驹,故此不需急赶,也不愁跟踪不上。   渐行渐久,他越来越觉惊异,因为前面的马蹄声,显示所去的方向,竟是遥遥指向泰山之麓。   “她去泰山做什么?”   这句问话,一时在陶羽心中掀腾不息,自然,他想到许多的可能,但那些可能,却又觉得都不可能。   他猜想的一点没错,那中年女子一人一骑,果然笔直驰上泰山。抵达半山时,蹄声忽止,因为再向上走,马匹已感到艰困难行。   陶羽循声而至,在一片密林边,发现那匹马被系在一株树上,马上人儿,显然已步行上山去了。   他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忙也在林边落马,并走过去抚摸那遗留下的马儿,鞍上清晰地烙着一枚云状烙印。   那是“飞云山庄”的标记。   陶羽更感怅惘,长叹一声,也将“鸟云盖雪”系在树上,退自步行向山上赶去。   这些途径,他已经十分熟悉,因为他在不久前,方从此地经过,他清楚地记得,这是通向观日峰的唯一山径……   他刚离开林边不久,那绿衣女郎也紧跟着赶到,她略为犹豫一下,便立即把坐马远远藏在另一边林中,也跟在陶羽身后,奔向观日峰顶。   他们三个人奔向一个地方,一人蹑踪一人,前面的人茫然不觉,先先后后都抵达观日峰顶那座平台上。   最先上峰的那位中年女子,手上提着一个小包,山风卷拂着她头上的秀发,惨淡的星光,映着她端庄而忧郁的面庞。   她一点也没有犹豫,便缓缓移步向罗伟的坟前走去。   陶羽隐在一株树后,眼中流露着无比仓皇之色,那中年女人每移近坟墓一步,他的一颗心,就情不自禁猛跳一下,一下下,仿佛要从口腔里进跳出来。   这时候,他已逐渐感觉一件极其重大的事,将要在他眼前揭露,这件事,正是他长久臣抑在心底深处的谜。   多少个夜晚,多少个黄昏,十五年来,他是何等渴望着揭开这个谜底,如今事实的真相已迫近眼前。他却又显得十分胆怯和畏惧。   天上惨淡的星光,映着他苍白的脸庞,也映着坟前墓碑,墓后苍柏,以及坦头前仁立着的那个中年女子。   那女子默默站立在坟前,许久,许久,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幽叹,恍如寒风掠身,使陶羽心灵中发出一阵颤抖。   叹声方逝,她缓缓解开手中小包,从里面取出一些纸箔银锭,冥钱香烛,和一具小巧玲珑的琵琶。   她擦亮火石,将香烛点燃,同时焚化纸钱,火光从坟前升起,照得峰顶上纤毫毕现,她喃喃低语道:“伟哥,又是一年了,这一年来,我成了孤零零一个人了,自己的罪孽,自己承受,你在九泉之下,应该原谅我吧……”   她略停了停,接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好像心里蕴藏着无尽无休的郁闷,若不藉叹息倾吐,便无法再说出话来。   隔了片刻,她又呢喃着说道:“……你不知道,伟哥,一年前,连羽儿也离我而去,我一直没敢告诉他,关于他奇特而可怜的身世,可是……唉!我想他一定是自己明白了……”   陶羽听到这里,混身变得冰凉,身子一晃,险些栽倒,连忙扶住身旁树干,眼圈已一片潮湿莹润。   耳中又飘来那中年女子的语声,道:“……为了怕爹爹不肯容他,我一直不准他学习武功,可是羽儿跟你一样嗜武如命,假如你在世的话,你一定会喜欢他,可是,我除了亏负他,欺骗他,我能怎么做呢?他离家一年,无音无讯,只怕已经遭人毒手了……”   陶羽鼻头一阵酸,脸上微微有些痒麻,热泪已滚滚直落从这些话句中,他已悟出自己的身世,竟果然未出谷腾和明空禅师所料。   那中年女子低垂着头,眼看着纸锭焚尽,香烛已残,抱起那具小巧琵琶,轻拨慢拈,一缕飘渺凄凉的弦音,随风漫扬,只听她低声吟道:“今夕复何夕,今世复何依,坟前伴孤影,相忆只堪泣……”   幽幽琴韵,伴着她悲伤的吟声,孤坟只影,其情怆然。   星光掩映之下,她那清瘦苍白的面庞上,渐渐现出两道晶莹曲折的泪光,从眼角淌流到腮边,又潜然滴落在衣襟上。   陶羽悲不自胜,两行夺目而出的热泪,势如泉涌。   墓地强音一敛,那女子素手倏挥,“铮”然一声,琴弦尽断,她怅然望着坟头,又硬咽地说道:“一个人一生中不能有一件错事,伟哥,我对不起你,更愧对羽儿,假如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人世复何态,我只有自尽在你的坟前,到阴冥之中,领受你对我的责罚……”   说着,掩面悲哭出声,那只琵琶,掉落在石碑上,懂得粉碎。   陶羽一阵热血沸腾,不由自主,从树后举步走了出来那女子正在极端悲激之中,陡被脚步声惊醒,霍然转过身子,一见陶羽,脸色顿时大变……   陶羽热泪滂沱,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那女子惊骇得疾退了几步,突然大声哭叫道:“伟哥,伟哥!是你……”   陶羽心灵已碎,缓缓摇了头,用力才吐出几个字:“娘,是我……不是爹爹……”   那女子闻言一声惊啊,眼中射出两道既惊又疑的光芒,举手向他连指了数指,才悲声道:   “啊!羽儿!孩子……”   她张开双臂,好像就要扑过来拥抱他,但忽又一怔而住,畏却地向后疾退了两步,哇地放声大哭起来。   陶羽凄声说道:“娘,你好狠心,足足瞒了我十五年那中年女子吃惊地仰起脸来,用力挥着手,哭道:”孩子,别怪娘,娘的好孩子……   同羽定了定神,突然举袖拭去泪水,坚毅地道:“娘,你不能再瞒我了,我要亲耳听你老人家告诉我,我姓罗吗?”   中年女子双手连摇,急声道:“不!不!你不姓罗,好孩子,不要逼我,求求你……”   陶羽流着泪,指着身边孤坟,说道:“我全听见了,娘,请你一定要告诉我,这坟中埋葬的,是我的父亲吗?”   “不是的,孩子,他姓罗,你娃陶……”   陶羽厉声问道:“你还想继续瞒着我吗?请问你,他既是飞云山庄的死仇,你为什么独自悄悄到这儿来祭奠他?”   中年女子痛苦地摇了摇头,却未开口。   陶羽又迫近一步,道:“他如与我无关,方才你提我做什么?你有什么对不起他?又有什么亏负于我?”   她无以为答,只是流泪摇头,默默不语。   陶羽形同疯狂,突又跨前一步,厉声道:“告诉我,爹是怎样死的?他老人家临死,你是不是把一个小包掷落崖下?你为什么不肯让我学武?为什么隐瞒我 的真性和身世?   为什么当时不阻止外公杀爹?”   这一连串严厉的追问,就像一柄柄尖锐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插进她的心窝。   陶素斌被他问得无辞以对,突然悲呼一声,身形宛如脱弦之矢,掠过陶羽肩旁,掩着脸,疯狂地向峰下飞奔而去。   就在这时,山峰侧面,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接着,一条纤小的人影,随在中年女子身后驰离山顶,夜风飘起她脸上的白纱,竟是那跟踪而来的绿衣女郎。   陶羽柔肠才断,对这些都毫无所觉,他怔怔立在山头,许久未曾移动一下身子,这时候,无论树梢、峰石、坟土……在他眼中都变成茫茫一片,就像他脑海中的一样。   泪水不停地流着,划过面颊。直如滚滚江流,无止无休。   他默默拾起那具破碎的琵琶,一握之下,尽成粉末,然后凄然跪倒地上,含泪仰天,喃喃说道:“娘!原谅我,我知道你心里必有不可告人的苦衷,请你责怪做儿子的不孝吧!为了替爹爹报仇,从现在起,我要开始练习武功了。”   一阵山风吹来,树梢点晃摇曳,仿佛在为他凄凉悲痛地祝祷,怜惜地颔首赞许。   片云驰过,星光也忽然暗淡下来,陶羽伏在坟前,放声大哭。   仍是同样的地方,仍是同样的孤坟,前后两次,心境通然不同,这个谜,在他心中整整埋藏了十五年,如今一旦揭露,使他悲痛欲绝,无法自己。   泪是冲不去心底伤痕的,但却忘去了蒙在创伤上的尘土,使疤痕反而显得更鲜明,更清晰……   口口口天色方始微明,官道上,熙熙攘攘奔来一大群人。   这群人没有马匹代步,但个个步步覆飞,一面奔行,一面不时呼喝叫骂,声震旷野,原来是三四个男女,正在追逐着一个头戴皮帽,身穿绸衫,手拿根烟袋的怪人。   不用说,那怪人乃是“天南笑容”伍子英,而后面飞驰疾追的,却是秦佑、辛弟、竺君仪和廖五姑。   伍子英迈步如飞,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既要顾着奔逃,又须防备廖五姑那令人难测难防的飞刀,加上秦佑身法快捷,犹如追云逐电,直把他迫得满头大汗,气喘如牛。   秦佑一边追,一边大声喝叫道:“姓伍的,你不把陶大哥的去向老老实实的说出来,今天任你上天人地,咱们也要追上你,把你剁成肉酱烂泥!”   伍子英却埋头疾奔,口里前喃喃骂:“他XX的,真倒霉,好意给你们传消息,你们却缠上我,谁知道他发疯发到什么地方去了?难道他去死了,你们却也要我抵命……”   刚说到这里,身后廖五姑一声低喝,飞刀业已脱身射来。   伍子英只得把话尾咽了回去,铜烟袋一阵反抡急挥,“叮”地砸飞那柄飞刀,又骂道: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们这些人讲理不讲理?”   秦佑趁他格挡飞刀,心神微分之际,身形一闪论了过来,短剑破风直刺,抵向他后背左恻。   伍子英骂声:“倒霉!”上身一弓,湛湛避开剑锋,后面辛弟蹑踪亦到,大喝一声,扬拳猛捣。   他伤势初愈,内力远不如前,但这一拳打出,劲势依然非同小可。   伍子英倒踩七星步,刚让过拳风,竺君仪的双剑又疾卷而至。   男女四人围着伍子英,拳打掌劈,剑闪刀飞,一抡急攻,把他逼得手忙脚乱,亏得他一支铜烟袋浸淫有素,左挡右拒,尚未曾即时落败。   这时候,官道南方,缓缓驰来一骑骏马。   马上人儿绿衣绿裙,面罩白纱,颈间悬着半枚闪闪发光金钱,一双剪水秋瞳,向斗场中掠扫一瞥,便勒马停步,两道黛眉皱了皱,立在道傍静观。   伍子英曾见那女郎的衣裙和面纱,心中顿时一怔,付道:“咦!她不就是她吗?”   他手中烟袋连演绝学,荡开周围兵刃拳掌,沉声叫道:“你们快住手,要找陶公子,就在这女娃儿身上。”   秦佑等听了这活,齐都停手。回头见那女郎盈盈依在马鞍上,似乎有些面善,犹疑着又向伍子英喝道:“陶大哥与她什么相关,你倒说说看。”   伍子英道:“昨夜陶公子出镇,我亲眼见她骑马追踪前去,你们要问陶公子去了那里,只须问她,谁能知道。”   秦佑想了想,挥手对辛弟等说道:“你们看住姓伍的,别让他溜了,待我去问问她。”   说罢,提剑走向那绿衣女郎面前,拱手道:“敢问姑娘,昨夜有否见 到一位少年,骑着一匹黑马,向南而行……”   绿衣女郎插口道:“哦!你是问陶公子吗?”   秦佑道:“正是,姑娘见到过她?”   那女郎消目一转,似在轻笑,摇摇头道:“不知道。”   伍子英急声叫道:“我的女菩萨,你干嘛睁着眼睛说瞎话,昨夜你明明跟在他后面……”   绿衣女郎笑道:“不错,昨夜我也曾有事出镇,但你怎知我是跟踪陶公子?”   秦佑一想喝道:“伍子英,你别随口胡诌,妄想拖延时间,觅机逃走,咱们不上你的当。”   辛弟和竺君仪、廖五姑同声大喝,刀剑齐举,又向伍子英卷了上去。   秦佑提剑掠阵,并未出手,那绿衣女郎忽然消声笑道:“秦公子,你们要寻陶公子,纵然杀了娃伍的,也是没有用的,喏!我告诉你们一个追寻的方向……”   说着,纤手缓缓举起来,谨向南方一指,下面的话尚未出口,忽然面现惊诧之色,原来南方官道上,两条人影如飞而至。   那两人脚程绝快,转眼间已到近前,人影敛处,现出一个中年道站,和一个年轻的小道士。   那中年道姑面冷如冰,肩负长剑,颈下也悬着半牧光芒闪耀的金钱。   秦佑一眼认出那道站和小道士,正是前夜途中力挽怒马之人,心头微微一停,忙低声喝叫辛弟暂时停手。   那道姑冷峻的目光一瞬,立刻发现了绿衣女郎颈下的半枚金钱,脸色登时大变,用手连指,叫道:“宁儿,宁儿,你快去看看,那不是全真金钱吗?”   可是她连叫几声,却不见小道士有言语动作反应,扭头看时,那年轻道士正双眼发直,呆呆注视着绿衣女郎,一瞬不瞬。   道姑怒声喝道:“宁儿,你发什么呆?”   那年轻道士陡然一惊,忙道:“姑姑,怎么啦?”   道姑喝道:“你眼睛瞎了吗?难道没有看见‘全真金钱’?”   年轻道士驻然四顾着道:“什么?全真金钱?在那里?”   道姑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冷冷道:“没出息的东西,见了女人,魂也没有了。你再用眼看看,那女娃儿颈间挂的是什么东西?”   年轻道士定神一看,果见绿衣女郎颈间挂着半枚闪亮的金钱,神情一展,立即大步走上前去。   绿衣女郎一直没有出声,这时见那小道士走向近前,眼角掠过一丝淡淡笑意,突然抬起玉臂,轻轻卸下覆面白纱。   年轻道士只觉眼前一亮,一张娇娟秀丽的面庞,斗然展现,那小巧的鼻梁,樱红朱唇,白玉羊脂般的面规以及那双光波流动,摄人心魄的盈盈彩波……他生平几曾见过如此娇慵端丽的女子,情不自禁霍然停步。   秦佑等也同声轻呼,讶道:“啊!是她?桃花公主……”   凌茜秀目一瞬,扫过众人,隐隐中有一股震人心弦的威力,使众人都不自觉地垂下目光。   她嘴角微掀,含笑向那年轻道士问道:“你们是全真教的吗?”   那道士被她气质所离,似已忘记要追问那半枚金钱的事,反而肃容道:“正是,我和我姑姑,新近从大漠到此。”   凌茜点点头,谈谈望了那道姑一眼,道:“她就是你的姑姑?”   道士忙道:“不错,我叫宫天宁,我姑姑名叫宫玉珍,她老人家本来未人全真教,后来为了罗伟罗叔叔……”   说到这里,忽然住口,回头望望那道站,显得满脸不安。   那道姑宫玉珍气得怒哼了一声。肩头一晃,陡忽掠身上前,亲手连挥,啪啪!打了宫天宁两记耳光,叱道:“废物,给我滚下去。”   宫天宁两颗红肿,嘴角汩汩出血。半声也不敢哼,羞惭地退后几步。   官玉珍移步上前,凝目注视凌茜片刻,鼻孔里冷嗤道:“女娃儿,你这半枚金钱从何而来?”   凌茜低头看看自己胸前,又看看宫玉珍胸前,笑道:“呀!你也有半枚金钱,你那一半又从那里来的啊?”   宫玉珍怒道:“这是全真教特有的信物‘全真金钱’,一分为二,你既然身佩全真金钱,定然知道罗伟和通天宝策的下落?”   凌茜笑道:“你倒是说对了一半,我从未见过什么罗伟,但却得到一本好书,正是名叫通天宝泉的……”   宫玉珍脸色立变,叱道:“通天宝箓乃全真教至宝,你从何处得来?趁早献出,免得受苦。”   凌茜道:“谁说通天宝象是你们全真教的东西?据我所知,它乃西漠天竺异人摩沙坷所著,后来落在蒙古鞑子手中,你们全真教,不过借着丘处机跟鞑子的交情,向蒙古鞑子讨来一部译本罢了……”   宫玉珍未待她说完,早已变色喝道:“小辈妄言,你是何门何派门下?”   凌茜笑道:“我不是那门那派,你问这个做什么?”   宫玉珍脸色由白而青,右臂一探,“呛”地一声龙吟,银虹暴现,肩后长剑已撤到手中……   不想就在这当儿,忽听一声高亢的啸音,三条人影疾掠而到。   众人循声望去,齐都骤然一震,廖五姑更是机伶价打个寒战,暗暗惊呼:“夺命三环!”   人影敛处,雷家三环并肩立在凌茜身侧,龙环雷孟云冷漠地哼道:“谁敢争夺通天宝箓?”   宫玉珍也被“夺命三环”威势所慑,横剑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虎环雷孟森接口道:“在下雷氏三环,这女娃儿身上通天宝箓,天意应归我兄弟,谁要敢出手抢夺,就先接我兄弟几手试试。”   宫玉珍忽然仰天笑道:“敢情你们也想觊觎我全真至宝,那很好,就让我见识一下雷氏三环,究有什么惊人艺业。”   豹环雷孟彬道:“大哥二哥请监视这女娃儿,小弟陪这婆娘走几招。”声落叮然一响,手上已多了一只晶莹玉环。   宫玉珍长剑一抖,“嗡”地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圈,剑尖被她内力贯注,洒出一片闪耀的金光,倏忽间闪身欺进,挥剑外出,挑向雷孟彬左肩。   豹环雷孟彬嘿地吐气开声,绝不稍让,玉环振臂而起,“噹”地一声,咂在剑身之上。   剑环一触即分,暴射出点点火花,两人脸色齐都一沉。   雷孟彬在贯劲一格之后,已试出这道姑内功修为绝不在自已之下,玉环顺势一送。锐风破空飞射,眨眼间,已还政三招。   宫玉珍剑走轻盈,一连划出三剑,惧皆诡异精奥之至,化解了雷盂彬三招快攻之后,轻叱一声,立还颜色,顿时剑虹闪缩,也用出以快制快的打法,凭一口真气,连努三七二十一剑,声势惊人。   凌茜端坐马上,凝神观看那道姑的剑法,不时秀眉微掀,颔首赞赏,慢声说道:“无怪全真教深得鞑子宠爱,这套剑法,集天下辛辣诡异之大成,足可称得上世间罕见之学。”   虎环雷孟森听了这话,又目睹老三力战那道姑不下,突然探手撤环,厉啸一声,冲上前去。   宫天宁自被道姑叱责,一直垂头侧立,未再出声,一双贪婪的目光,却不时偷偷掠向凌茜和竺君仪两位绝色少女,心猿意马,难抑难制,正在弥涉遐思,突被雷孟森啸音震醒,见他意想上前双战宫玉珍,立时拔剑挺身拦住,喝道:“干什么?想两个打一个吗?”   雷孟森哼道:“无知鼠辈,你想找死!”玉环一摆,斜砸过去。   宫天宁挥剑一格,当场后退两步,雷孟森也不理他,只顾抢进战圈,双环合璧,同战宫玉珍。   宫天宁拦截不成,险些吃了大亏,自是恼怒万分,但他也深知这雷家三环不是好缠的对象,虽然咬牙切齿,却不敢冒然再行出手。   双环左右飞旋,困住官玉珍,剑影环光,耀眼生花。   辛弟紧捏双拳,低声问秦佑道:“我们帮谁?”   秦佑道:“谁也不帮,且等他们分出胜负,再问问那道姑跟罗大侠是什么关系?”   “天南笑客”伍子英插口道:“三环联手,天下无敌,你们若等出分胜负来,那道站只怕早伤在三环之下了。”   秦佑叱道:“你少多嘴,待他们事了,少不得还要处置于你。”   伍子英摇头叹道:“好心变作驴肝肺,天保佑他们别死了,不然,你一定要拿我偿命……。”   才说到这里,蓦听得场中一声震耳暴喝,双环联手之后,晶莹环招威力大增,那宫玉珍一口剑虽然仍甚矫捷,双环却已挽回劣势,抢占上风,照这样看来,假如龙环雷孟云再出手参战,宫玉珍必败无疑。   秦佑不觉对宫玉珍泛起一丝同情,她武功再好,终是个女人,如何当得“夺命三环”如狼似虎的攻势,再说她既然与罗伟有关,看在陶大哥份上,也不能坐视地伤在三环之手。   但三环功力绝佳,他纵然出手相助,又能不能胜得过雷家三环呢?   他心里矛盾而激动,一时委决不下,无意中纵目一瞥竺君仅,竺君仪也正以关切的目光,向他张望。   两人目光一触,秦佑心弦微震,赶忙扭过头去。   竺君仪年龄比他大了两三岁,可是,自从在泰山观日峰相遇同行,他总感觉她一对深遽关切的目光,时时不离他左右,而且,那目光中不但充满柔情,更兼有母性慈祥的温暖,使他往往从心的深处,导引出对那种目光的依恋。   场中起斗越烈,秦佑的心情也越来越乱,他偷眼去看龙环雷孟云,却见他端立在凌茜马侧,神情木然,竟像是存心监视着身怀“通天宝象”的凌茜,一时尚无出手之意。   这时,官道上已有不少行人,但一般行旅望见这种武林中人的舍命拼斗,大都畏怯地驻足不前,或者悄悄绕道而过,只有少数看来也不是身负武学的壮汉,停身路侧,静静地旁观这场罕见的激战。   忽然,秦佑在这些胆量稍大的行人之中,发现了一个奇特的老妇人。   那老妇立身在凌茜马后不远,一头乌黑乱发,远望最多不过中年,但脸上却皱纹遍布,显得十分苍老,尤其,她那依然风韵犹存的身材,和她脸上表露的年龄,更是极其不能配合。   特别令秦佑迷惘的。是那老妇人在人群中出现的时候,曾与凌茜微微颔首,好像彼此原是相识的,而后却又一直未交一语,恍如陌生路人。   这些奇怪的现象,落在秦佑眼中,顿时疑云丛生,不觉对那老妇人多看了几眼,适巧那老妇目光也扫向秦佑,竟也含笑遥遥向他点头招呼。   秦佑心头一动,疑念更盛,猜不透这老妇是谁?难道她也是武林中隐姓埋名的高人?他虽然疑云阵阵,一来与她相距甚远,二来未见老妇人出声,是以也未使上前去探问她的来历。   又过了盏荣光景,果不出秦佑所料,宫玉珍已渐渐显得力尽不支,剑上内力锐减,耀眼剑芒,已被虎豹两只玉环的寒光取而代之。   他心里一阵冲动,紧了紧手上短剑,方欲挺身而出,不想竺君仪突然失声尖叫道:“陶公子,你们看,那不是陶公子吗?”   这一声尖叫,使场中众人齐都吃了一惊,秦佑神情大震,扬目一望,果见一匹黑马,正缓缓由南而来。   马上少年,儒服飘逸,可不正是陶羽?   他喜得忘了场中力战将败的宫玉珍,高声大叫道:“陶大哥,陶大哥……”   陶羽闻声抬起头,神情竟十分黯然,只向他扬了扬手,蹄声得得,缓缓纵骑行来。   “天南笑客”伍子英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他总算活着回来了……”   辛弟和秦佑一齐拔步奔迎上去,激战中的宫玉珍掠目一瞥陶羽,心头登时大大一震,失声呼道:“罗伟……伟哥哥!”她心神一分,手上长剑不禁略缓,顿被豹环雷孟彬挥环拨开剑影,手起掌落,“蓬”然一声,正中右肩胛骨。   宫玉珍痛得闷哼一声,长剑“当”地脱手坠落地上,踉跄倒退七八步,不想身子尚未站稳。耳中破空声响,雷孟森已抖手射出虎环,蹑踪追击而到。   她不明玉环借力巧妙,咬牙翻车疾努,那玉环呼地折转,一个旋绕,噗地被打中后背脊心,立即前冲两步,一张口,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宫天宁睹状,双脚一顿,掠身上前,探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焦急地道:“姑姑,姑姑,你伤得重吗?”   宫玉珍黯然摇摇头,目光欲散又凝,向陶羽深深望了一眼,喟然一叹,跌坐地上,迸力吐出一句话:“快去把那孩子叫过来……”   宫天宁回头一望,不耐地说道:“姑姑,你身受重伤,人都快死了,有什么吩咐,只管对侄儿说,又要叫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做什么……”   宫玉珍怒目一瞪,厉声道:“别多说,快去叫他过来!”她伤得显然不轻,奋力喝出这句话后,又吐了一大口鲜血,喘咻不止。   宫天宁无可奈何地退后两步,转面对陶羽叱道:“小子,你听见了吗?真要等到爷来请你不成!”   陶羽已将大略经过,简短地告诉了秦佑,闻言并不生气,随手递给秦佑一张字条,叹道:   “这是我离开泰山时,在马鞍上见到的,或许我娘已经同意我报复父仇,勉我精心习武,唉!   不知是不是太晚了……”   说罢,神情黠然,移步向宫玉珍走去。   秦佑不识字,便叫竺君仪为他念出纸条上的字句:“身世既明,大祸将至,急求自保,习武务精,力所未逮,诸宜隐忍。”   秦佑欣喜地叫道:“大哥,恭贺你能开始练武……”他语声忽又顿止,原来发现陶羽已不在身边,正含泪蹲在宫玉珍面前。   宫玉珍眼中热泪盈盈,伸着尚能转动的左手,不停地轻轻抚摸着陶羽的面颊,柔声问道:   “好孩子,你知道罗伟吗?”   陶羽神情一震,鼻头一阵酸,忍泪点点头,半晌,才哽咽答道:“他……他已经死了……”   宫玉珍身躯猛地一阵颤抖,眼中惊惶万端,急声问道:“死了?什么时候……”   陶羽凄然垂下头,道:“已经整整十五年了。”   宫玉珍热泪迸流,喃喃仰天叹道:“伟哥哥,十六年啊,我终于得到了你的音讯,空等了你十六年,结果依然是一场春梦……”   她幽幽一叹,又道:“孩子,我一见你面,便看出你是伟哥哥的骨肉,告诉我,你娘是谁?”   陶羽忍耐不住,热泪如泉,泣道:“她……她……她……”   宫玉珍怜惜地拍拍他的脸,道:“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那么你父亲死在谁的手中,你总该知道了?”   陶羽点点头。哭道:“他……他死在我外……外公手里……”   “什么?你外公……”   这话显然太出乎她意料之外,因此陶羽尚未回答她的惊问,她使已一痛昏厥,倒在扶着她的宫天宁臂弯里。   宫天宁对陶羽怒目而视,仿佛责怪他不该出此凶言,吓昏了他的姑姑。   半晌,宫玉珍悠悠醒转,一把抓住陶羽,放声大哭起来。   陶羽不知该怎样劝解,陪着她饮泣良久,才嗫嚅说道:“这位……这位姑姑,我不知该怎样称呼你,只求你不要太难过……”   宫玉珍泣道:“叫我姑姑吧!你父亲当年在大漠的时候,待我犹如同胞兄妹,算起来,我正该是你的姑姑……”   她喘息着举手在项间探摸,想解下那半枚金钱。   宫天宁心中一怔,左手疾沉,悄然抵住她后背“命门”大穴,急问道:“姑姑,你要做什么?”   宫玉珍急促地叫道:“解它下来,解它下来……”   宫天宁右手两指夹住链带,略一用力。将那半枚金钱扭落手中,但却没有立刻交给宫玉珍,只是问道:“姑姑,你要取下它做什么?这东西是咱们全真教的信物——”   官玉珍一面伸手去接金钱,一面喘息着对陶羽道:“姑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只有这半枚金钱,原是你……”   宫天宁听到这里,心头猛震,掌上内力齐发,沉声抢着问道:“姑姑,你要把它留给谁人?”   宫玉珍轻轻吟了一声,脸上忽然变得苍白可怖,豆大汗珠,滚滚向下坠落。   显然,她内腑已碎,正极力压抑着痛苦的煎熬,回过头,凄凉而幽怨地望了宫天宁一眼,双目一盖,挤落两滴热泪。   但她悲怆的脸上,忽而浮现一抹惨笑,张张嘴,用一种微弱的声音说道:“宁儿,宁儿……姑姑带你来到中原,所得到的,就是这样的下场……”   宫天宁嘿了一声,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责怨,只冷冷说道:“全真金钱,教中视为至宝,姑姑,你放心地死吧,侄儿自会替你报仇。”   宫玉珍吃力的点点头,喘息半晌,泪落如珠,慈祥地握着陶羽的手,幽幽道:“孩子,告诉我……你……你的……名字……”   陶羽泣道:“晚辈名叫陶羽——”   “啊!陶羽,陶羽,陶羽……”宫玉珍喃喃念着这两个字,声音越来越微,渐渐恋不可闻,一颗头软软斜垂,脸上却含着惨淡的微笑,像满足,又像隐藏着无尽的遗恨。   陶羽心中大激动,高声叫着:“姑姑,姑姑……”面上热泪纵横。   宫天宁一收右掌,迅速把那半枚金钱塞进怀里,然后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抖抖衣上尘土,对宫玉珍的尸体,不耐地皱皱眉头,竟无半分伤感之色。   反是秦佑等人,莫不黯然泪下,许多旁观的武林中人,个个泣然掩面,凌茜和竺君仪女儿心肠早就泪如滂沱,廖五姑虽未哭出声来,也频频举袖拭泪……   最奇怪的,是那不知名姓的老妇,她不知何时已站在陶羽身后,此时泪落泉涌,哭得在哀欲绝,其伤悲凄切,就像死去的道姑宫玉珍,跟她有着什么特别关系似的。   但此时大家都自顾着难过,谁也没有注意到她。   唏嘘声中,豹环雷孟彬突然冷冷对凌茜说道:“女娃儿,趁早把通天宝箓交出来,咱们可不耐烦久看这哭哭啼啼的场面……”凌茜臻首一扬,拭去泪痕,毅然说道:“要我交出通天宝箓不难,除非你们依我一件事。”   雷孟森立刻答道:“你只管说出来,咱们雷家三环没有办不到的。”   凌茜玉臂一伸,呛然拔出肩上长剑,冷笑道:“这件事容易得很,你们雷家三环,每人把脖子伸出来,让我砍上三剑,只要能够不死,通天宝箓就是你们的了。”   雷家三环勃然大怒,齐发一声怪啸声,叮叮叮一串脆响,三枚玉环已并举当胸,造成联手之势。   陶羽和秦佑等人也都显然止泪,停了悲戚,秦佑低声对陶羽道:“三环联手,那桃花公主武功再高,恐怕也难是敌手,咱们要不要帮帮她?”   陶羽沉吟难决,说道:“通天宝箓的风声已经传扬江湖,人人皆欲得而甘心,我们不能让它落在三环手中,同样也不能让它留在桃花公主手里……”   秦佑奋然道:“那我们干脆出手夺它回来,大哥既然决定练武,这本书正好派上用场。”   他盼望陶羽练武的心情,似乎比陶羽自己更显得迫切,一面说着,一面已提起短剑,跃跃欲动。   那知话声方落,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插口道:“通天宝箓是我们全真教的东西,谁也别妄想染指!”   陶羽和秦佑扭头望去,只见宫天宁正面含冷笑,阴森森地站在身后。 第十二章 奇书之争 秦佑不悦,也冷嗤答道:“什么全真教不全真教,我们只知那本书是罗大侠的遗物,我陶大哥乃罗大侠嫡亲骨肉,遗物自应归他……”   宫天宁哼了一声,正待回驳,突然一声震耳的金玉交鸣声响起,四周人群齐声喝彩。   他不觉咽住话头,扬目望去,却见凌茜一柄长剑,已和龙虎双环激斗在一起,豹环雷孟彬虽然尚未出手,但玉环紧握在手中,虎视眈眈,眉目之间也隐露出惊骇焦急的神情。   凌茜长剑矫若游龙,寒芒伸缩有如电掣,每一剑出手,莫不是极尽诡谲,并且不时振剑为拼,毫无一些畏怯。   场中传出一声声脆响,剑环相触,火星四射。   那雷家龙虎双环虽都是修为数十年的高手,但此刻双环合壁,彼此相互交错游走,环招密如锦幕,却也只不过湛湛跟凌茜扯个平手而已。   四周围观的人群,个个被她奇奥诡异的剑术,震得目瞪口呆,连秦佑也私心赞佩,暗自叹忖道:“这桃花公主如此年轻,剑术造诣,竟然这般精湛,看来即使一剑镇河朔司徒真如亲自出手,五百招内,也休想胜得了她……”   秦佑凝神注视场中激战到三十招以外,桃花公主长剑仍无一丝破绽,不禁移开目光,却见陶羽也正目不转睛的望着斗场,脸上神情时而阴雲,时而开朗,如醉如痴,显得内心变幻激动,神驰不已。   又过了片刻,蓦听“叮”地一声脆响,凌茜长剑突使一招“追云射日”,跟雷孟森的虎环一记硬接,剑尖穿进环心。   雷孟森立即贯力一压玉环,竟将剑身锁住。   雷孟云见机不可失,猛地一声大喝,手中龙环“推山填海”,直袭而入。   众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皆因凌茜兵刃先被锁住,除非弃剑闪避,否则难免被雷孟云的龙环砸中,不死也得重伤。   谁知呼声未落,却见凌茜纤纤柳腰斗然向侧一拧,左手闪电般反挥而出,玉掌过处,一把扣住了雷孟云的龙环环缘,剑气环影一齐消敛。三人各运内力,互不相让,顿成胶着之状。   这种情形,显然对凌茜不利,因为她以一个年幼女子的力量,要同时抗拒龙虎双环两位武林高手,左右两只手都无法移动,而豹环雷孟彬尚在一旁虎视眈眈,未曾出手,假如他一旦发动,后果岂非不堪设想。   大家全替凌茜暗暗捏着一把冷汗,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谁也不敢擅自妄动,甚至连呼吸也不敢略大一些。   雷家兄弟瞪目运功,潜运内功,欲迫使凌茜弃剑,雷孟森额上疤痕,渐渐变成了鲜血般殷红……   凌茜却脸色一片平淡,缓缓闭上秀目,那柄长剑,由青而红,转眼间,已犹如被烈火烧炼过似的,雷孟森全力压住虎环,手腕却不停地微微颤抖起来。   秦佑猛然记起自己在古庙中与她争剑相持之事,不觉失声低叫道:“血气气功……”   这一刹那,豹环雷盂彬也看出乃兄情形不对,倏地一声暴喝,玉环振臂射出,一道晶莹光华,迳奔凌茜面门。   凌茜忽然冷哼了一声,双目齐张,握剑的右腕微微一抖,只见雷孟森猛可松手弃了玉环,左手掩着右手,登登向后直退三四步,指缝中汩汩渗出了鲜血。   雷孟云骇然大震,嘿地吐气开声,奋力挣脱凌茜的把持,也急忙跃退丈许。   凌茜娇声一笑,长剑疾圈,剑尖上那只虎环唰地电射而出,原雷孟彬的豹环在空中碰个正着,“当”然一声响,火光四射,双双堕地。   众人沉静片刻,才轰然暴起一阵喝彩声。   雷孟彬脸色苍白,默默抬起两只玉环,凝目注视了一会,突然仰天厉声大笑,说道:   “雷家三环兵刃出手,这是生平第一次,二哥,你的伤势如何?”   雷孟森切齿道:“区区四个手指,算得什么?”   雷盂彬道:“好!咱们兄弟总算见识了桃花岛的血气气功,三年之后,再分高低。”   说罢,三环连头也没回,迈步如飞而去。   凌茜耸耸香肩,未发一语,插回长剑,缓缓举起手来,仍将那薄纱掩住俏面,扳鞍上马,就待离去。   宫天宁忽然急奔上前,叫道:“姑娘慢走,请留下姓氏来。”   凌茜扬扬秀眉,冷漠地道:“你要怎的?”   宫天宁道:“通天宝箓乃敝教之物,在下请姑娘留下姓氏,乃为将来向姑娘索回。”   凌茜冷嗤道:“阁下要争夺通天宝箓,何不就现在赐教?我能奉陪雷家三环,自然也敢领教你们全真教的!”   宫天宁一愣,随即笑道:“嘿嘿……在下因姑娘力断那姓雷的四指,算是替我姑姑报了仇,所以不想现在逼迫过甚,要姑娘拿出通天宝箓来……”   凌茜不屑地冷哼一声,道:“哼!谢谢你的盛意,你如敢动手,就别废话,否则,我可没有兴趣跟你噜嗦,留什么姓氏,错开今天,随时候教就是。”话说完,一抖丝缰,蹄声得得,扬长而去。   宫天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呆呆发了半天怔,直到凌茜已经去得不见人影,这才恨恨一顿脚,低声骂道:“呸!不识抬举的丫头,仗持几手武功,就敢这样目中无人,下次碰上,姓宫的要你知道厉害!”   忽然有人接口笑道:“道爷,什么厉害?怎不当面开销却放这马后炮有什么用?”   宫天宁回头一看,见是个头戴皮帽,身穿绸衫,口衔铜烟袋的怪人,正瞅着他呲牙而笑。   他无话可答,只恨哼一声,转身便走……   陶羽连忙叫住他,道:“宫兄,怎不掩埋了姑姑的尸体再走?”   宫天宁一瞪怒目道:“人死了有什么好掩埋的。你有兴趣,尽管去埋你的好了,姓宫的可没有那闲工夫。”说完自顾大步循着凌茜的去路,疾追而去。   秦佑怒骂道:“这家伙连一点人味也没有,全真教怎会教导出这种厌物来。”   陶羽轻叹一声,道:“唉!人各有志,由他去吧……”   竺君仪插口道:“那本通天宝箓怎么办?难道就让它永远落在桃花公主手中么?”   陶羽摇摇头,道:“你没有看见吗?桃花公主一身武功已达化境,夺命三环也败在她的手中,这事实在棘手!”   秦佑也黯然道:“若在旁人手中,或许还有取回来的希望,如今落在她的手上,想要取回来,只怕很难很难……”   他们方在叹息,不想忽然一个声音接口说道:“世上无难事,只要意诚志坚,那有办不到的道理?”   秦佑一惊回头,心中不禁一动,原来此时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去,说这话的竟是先前立在人丛中看热闹的奇特老妇。   陶羽也觉得十分诧讶,忙问道:“老人家莫非有何妙法见教?”   那老妇摇摇头,道:“为事之道,要在脚踏实地,埋头耕耘,世间纵有妙法捷径,也不值得去问它。”   陶羽听了这话,浑身一颤,惭愧地垂下头,喃喃道:“老人家训诲得是,晚辈受益匪浅,敢问老前辈尊讳称谓?”   那老妇神情漠然,说道:“人世匆匆,不过数十寒暑,何必定要留啥名姓,你以陶为姓,不也一样活了十六年吗?”   陶羽更骇然一惊,心里一震热血沸腾,暗想这老妇必是江湖隐士高人,要不然,她怎能对自己的身世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老妇痴望了他半晌,忽然叹息一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包,递给陶羽,道:“这是你一个朋友托老身带给你的,要你妥为保存,以后对你大有用处……”   陶羽诧声道:“我的朋友?他是谁啊?”   老妇道:“你不必问他是谁?将来自能知道,老身别无他物可赠,就送你四句话吧!”   陶羽连忙肃容道:“敬聆前辈金玉之言。”   那老妇不再开口,拾起宫玉珍留在地上的长剑。匆匆在地面上一阵挥划,写了一大片字迹,然后一沉手臂,将创插在地上,暗叹一声。掉头如飞疾驰而去。   陶羽和秦佑等一涌上前,低头向地上一看,只见写的是:“身世既明,大祸将至。力所未达,诸宜隐忍。”秦佑惊呼一声,忙从怀里掏出陶羽交给他的那张纸条,两相对照,这四句话,正是字条上所写的四句,竟然一字不差。   陶羽机伶伶打个寒战,急急打开老妇留给他的小包,一看之下,更惊得失声叫了起来……   原来包中乃是一本薄薄的书册,封面上,赫然竟是“通天宝箓”四个大字。   竺君仪惊讶得瞪着一双大眼,张口难下,她一眼便已认出。这本秘册正是自己曾埋在罗伟坟前的一本,也就是后来自己被“陆家双铃”掳住,以致落在桃花公主手中的那本西漠异人摩沙坷所著的奇书。   可是,桃花公主刚离开不久,这本人人俱欲得而甘心的奇书,又怎会到了那神秘老妇的手中?老妇是谁?她为什么要把“通天宝箓”送给陶羽?   这真是件不可思议的奇事,不久之前,三环还为了“通天宝箓”,跟桃花公主血战拼命,转眼间,这本书竟会轻轻易易地到了陶羽手中。   陶羽捧着“通天宝泉”,如痴似呆,许久未曾一动,口里并不住地喃喃自语:“她是谁?   她是谁?她是谁……”   她是谁?谁也不知道。辛弟吁了一口气,用一种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她一定是菩萨的化身,特地来点化我们的……”   许久,伍子英才笑着自道:“发什么呆?宝贝先收起来,把死人埋了,难道你们要在这里站上一辈子不成么?”   众人被他一叫,顿时瞿然清醒,陶羽黯然收好“通天宝箓”,大家一齐动手,在路边掘了个土坑,草草掩埋了宫玉珍的尸体,立石为碑,做了表记。   一切就绪,陶羽把廖五姑唤到面前,含泪说道:“我已决定从此不再回飞云山庄了,请婶婶转告我娘,养育之恩重如山,杀父之仇深如海,能有相聚之日,终当报答她老人家的养育厚思,但外公杀死我生身之父,此仇不共戴天,我也势将必报……”说到最后两句,已硬咽不能成声。   廖五姑也不禁神情怆然,道:“公子,我也愿终身追随公子,不再回鲁西分堂了……”   陶羽正色道:“这怎么可以,婶婶身受外公识拔大恩,理无背叛,你我今后已成仇敌,假如再跟我一起,被外公发觉,天下将没有你容身的地方了。”   廖五姑沉吟片刻,道:“公子真的从此跟飞云山庄成仇了么?你纵不念老庄主养育之恩,也该念令堂十月怀胎,所受艰苦,这件事,万不可听凭片面之言,公子最好三思而后行。”   陶羽热泪横流,无法作答,只挥挥手,道:“婶婶,你去吧!我这时心里很乱,请你不要再说了。”   廖五姑见如此情形,自知已无法进说,长叹一声,说道:“既然公子此志已决,婶婶自然不使违拗,飞云山庄势力遍及天下,公子今后务要分外谨慎,我廖五姑虽决不会与公子为敌,但如另遇他人,那就难以预测了,公子多多保重。”   说罢,拭泪告辞而去。   陶羽待她去远,忽然放声大哭,拉着秦佑的手,说道:“秦兄弟,我从此真正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了,这件事传到我外公耳中,他必不肯放过,杀身之祸,随时都会降临到我的头上,大哥不愿牵累你,听大哥的话,快回家里去看望奶奶和家人,你有家,应该回家去……”   秦佑听到这里,心中一惨,佛然不悦,道:“大哥,难道兄弟是贪生怕死的人么?从前渔村的秦佑,早就死在海中,死在荒岛上了,现在的秦佑,是你的兄弟,大哥去那儿,无论天涯海角,刀山油锅,兄弟也永远跟你一起。”   辛弟却“噗”地跪倒,大声道:“陶公子,不要难过,辛弟也是无家可归的人,辛弟跟你一起……”   陶羽赶忙将他拉起,三人相拥痛哭,泪水交错,衣衫尽湿,已分不出是谁的眼泪。   竺君仪也哭着劝道:“公子,天下如此之大,难道就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我们都没有家,可是我们生死在一起,不就成了一家人了么?飞云山庄虽然势力庞大,但天下却到处都是不甘被他们欺凌的武林同道,目前我们只要先找一处隐蔽的地方,公子好好练成武功,那时继承令尊罗大侠未竟遗志,主持武林正义,中原武林的希望,都在公子的身上哩!”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极力劝慰,陶羽真情触动,越发痛苦难止,“天南笑客”伍子英看在眼里,却忽然仰天放声哈哈大笑。   秦佑怒道:“陶大哥正在伤心,你笑什么?”   伍子英道:“我笑那罗大侠何等英雄,舍身卫道,数十年深受天下武林景仰,不想却生下个脓包儿子,什么主意也没有,只知学那女人样,一动就哭,罗大侠要是九泉有知,不顿脚追悔才怪啦!”   陶羽蓦地一震,连忙收泪,憾然说道:“伍老前辈教训很好,但如今茫茫天涯,无处可归。外公一旦发觉我已知悉当年恨事,一定不会放过,我死不足惜,连累了你们,却难安心……”   伍子英哈哈笑道:“难道你已经准备受擒,引颈就戮,让你外公再像十五年前一样,把你罗家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陶羽叹道:“我自然不甘引颈受戮,可惜从未练过武功招式,一时间,无技自保,何况外公武功几拟神人,我纵然苦练五十年,也难是他的对毛”   伍子英正色道:“路是人走出来的,你只要立志习武,专心以赴,不见得就永远赶不上飞云庄主。目下最要紧的,是尽快参悟一二种防身之术,以免遭遇强敌时,无法自保。”   陶羽点点头,道:“这本通天宝箓上,倒有一种十分精妙的‘七星幻影’玄功,假如配合‘达摩二十四式剪虹手’,遭遇强敌,便足可自保,但要练习这两种奇妙的武功,使它们能够配合施展,却必先解决一桩困难。”   秦佑直道:“有什么困难,大哥快说出来商榷商榷。”   陶羽道:“要揉合这两种绝世武学,必须寻个安全隐蔽的所在,静坐七日七夜,使内腑散漫的真气,能够凝聚一点,以后方能提散自如,发挥威力……”   秦佑道:“这有何难,咱们就立即寻个安全之处,让大哥静坐练功好啦!”   陶羽道:“不要把这事看得太容易,真气凝聚,乃内家最难驾驭的一层难关,七天七夜之中,必须外魔不侵,独自静坐导引内腑真气,假如中途被人惊扰,不但功夫练不成,反而会走火人魔,轻则瘫痪,重则损命。”   秦佑爽然道:“这也不用大哥烦心,七天之中,可由我们四人轮流为你护关守卫,日夜不停,务能使你安心静修。”   竺君仪、辛弟和伍子英等同声附和,于是四人拥着阳西,开始在附近山区中寻找可供练功的安全处所。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真要寻找一个既隐蔽又安全的地方,却大非易事,皆因此处临近泰山和济南府,武林中人来往频仍,五个人在乱山中找了一天,竟寻不到一处比较理想的地方。   “天南笑客”伍子英道:“据我所知,狙徕山中,有一处极合理想的所在,只是路途稍嫌远了一些,而巨,我们一大群人,行动起来,目标太大,途中尚或泄露行迹,反倒不妙了。”   竺君仪接口道:“那么我们分批上路,狙徕山离天宝寨不远,咱们趁夜动身,天亮之前,同在天宝寨会合。”   伍子英道:“主意很好,但途中大家要尽量绕行小道,万不可与人纠缠耽误,我和辛弟先行动身,竺姑娘做第二批,就便多买些干粮带去备用,秦老弟陪陶公子到半夜以后再上路,你们有乌云盖雪,脚程要快捷得多,大伙儿准定在天明的时候,在天宝寨正北的山麓下碰头。”   这样分配,众人俱都欣然赞同,只有竺君仪未免有些失望,但她想到秦佑必须和陶羽同乘一骑,始免耽误,所以也未表示异议。   伍子英和辛弟当先离去,待到黄昏以后,竺君仪也告辞独自上路,剩下陶羽和秦佑,并肩坐在一个小山头上,静候时光。   这时夜色未央,满天繁垦,一轮蚊月,当空普照,山头上寥寂得没有一丝声响,陶羽抱膝而坐。仰望穹苍,不禁黯然长叹。   秦佑低声说道:“大哥,如今你身世已经明白,只待武功就成以后,手刃亲仇,指日可期,还烦恼什么呢?”   陶羽失神地摇摇头道:“兄弟你不知道,我此时的心境其实比从前更乱,我虽已查出自己的生父,但他老人家为什么会突然失去功力,伤在外公掌下?至今仍然是个谜,有时候,我真怀疑是我娘害死了他,但娘又为什么要害死他呢?   用什么方法害死他的呢?另外,爹爹和全真教又是什么关系呢?这些疑问,仍然使我片刻难安。”   秦佑也不觉暗叹一声,劝慰道:“这些事日后不难揭露,大哥你目下还是安心练武,以便将来替伯父他老人家报仇,才是正途。”   陶羽忽然激动地握着秦佑的手,忧悒地道:“秦兄弟,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可以倾吐心声的亲人了,请你告诉我,假如果真有一天,我必须亲手杀死外公替爹爹报仇,我娘是不是会因此而恨我……”   秦佑听了,心弦猛震,一时竟无法回答。   陶羽又幽幽一叹,道:“她老人家的父亲杀死我的父亲,我又要杀死她老人家的父亲,血仇纠缠,偏偏发生在我们一家人之间,唉!老天为什么对我如此残酷……”   秦佑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大哥,师父临危之前,曾交给我们两封锦囊,其中一封在离开荒岛时已经拆开看过,另一封,师父留言必须等你的身世明白之后,才能拆阅,现在你的身世既然揭露,咱们何不拆开那锦囊看看?”说着,急急从怀中取出那封锦囊,两人就月光下拆开,陶羽捧阅片刻,不觉骇然失声道:“竟会有这种事?”   秦佑忙问:“大哥,上面说些什么?”   陶羽重新打开密柬念道:“……汝等拆阅本柬之时,陶公子身世当已揭晓。倘若证实彼果系罗大侠之后,此实天下之最可贺,亦最可叹,最可悲之事也。   而今而后,汝等为继承罗大侠遗志,势必面对飞云山庄强敌,置身于武林险风恶浪之中,汝等年幼功浅,殊堪悬心,而飞云庄主陶天林武功高似天神,为师亦所深知,唯天下人但知陶天林玄功盖世,却不详彼之武功来历。十五年前,罗大侠莅临荒岛,筹思破敌之策,曾偶与为师语及,陶某武功,极似西域多罗神教一派,汝等欲图报仇,武功未成,不宜妄动,知己知彼,首应查出陶天林武功门派,方可熟知被解之法,此为师临别诤言,万勿忽视之。而佑儿剑道已有小成,尤应追随辅佐陶公子,勿负为师授艺之初意也。”   秦佑失惊道:“这么说来,你外公竟是和桃花公主一派的了?那么,桃花公主又怎会到中原来称雄争霸的呢?”   陶羽叹道:“或许他们彼此本是同门别支,或许互相不知道同属一派所传,唉!我现在有些明白了,难怪外公书房中,藏着很多‘身毒引鉴’之类的书籍,‘身毒国’就是西域各邦之一,外公也许正是从那儿来的呢?”   秦佑道:“果然如此,我们倒真的不可轻举妄动,试看桃花公主的武功,你外公陶天林想必更要在她之上、放眼天下,何人能敌?”   陶羽愤然道:“今后我们得多多找那桃花公主较量,藉此知道他们多罗神教武功的路数和特点,天下无难事,我一定要亲手打败他……”   秦佑默然,他深自感到陶羽在说这些话时,眼中杀机隐射,怨毒之情,溢于言表,而在这场复杂纵横的恩仇关系中,他委实不便擅置一词,一方面是陶大哥的生父,另一方面却又是他母亲的生父,是友是仇?乱人心志。   但也有一桩可喜的,那就是陶羽自从揭开身世之谜之后,毅然决心练武,仿佛从怯懦中挺立了起来,姑且勿论他是否真将杀死陶天林替父报仇,但对秦佑来说,这是可喜的事。他摇撼着陶羽的手臂,道:“大哥,我在想,师父他老人家如果阴灵有知,虽然必定会为罗大侠的遇害而伤心,却也会为你的决心练武而欣慰。老实告诉大哥,那天夜里,师父带我到茅屋中传授武功心法的时候,就曾经一再对我说,要我尽力促使你练武,他老人家眼光没有错,你果然正是罗大快的后人。”   陶羽苦笑道道:“我何尝不明白他的用心,只是母命难违,唉!我现在决定练武,如果被娘知道,不知道她要多难过。”   秦佑道:“不,大哥。伯母从前不许你习武,是怕陶天林容你不下,杀你除根,说起来也是为了你好,现在你既然明白了一切,反正陶天林也不肯放过你,伯母一定盼望你武功早成,防身保命,她决不会反对而难过的。”   陶羽失神道:“也许你的话不错,但愿她老人家能理解我的苦衷……”   他站起身来,又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动身啦!”   秦佑牵过“乌云盖雪”,两人一骑双跨,迎着夜色,疾驰而去。   夜深如洗,旷野中一望无垠,视线极远,四周一片宁静,未见人影,但他们为了谨慎,途中绕道而行,专捡荒僻之处,纵马疾奔。   一路毫无延阻,天色刚露曙光,便已赶到狙徕山麓。   远远望见两人在山脚下扬手招呼,正是“天南笑客”伍子英和辛弟。   陶羽驰到山脚下落马,问道:“竺姑娘已经到了吗?”   伍子英道:“她正在替你安排住处呢,在路上,咱们险些出了麻烦……”   秦佑急问道:“什么麻烦?敢是碰见了什么人了?”   伍子英道:“一点不错,咱们未到天宝寨,途中竟忽然撞见了飞云山庄的高手,辛弟睑上刺着花纹,设非夜色正浓,一定会被人家看破形藏。”   陶羽问道:“飞云山庄的什么人?”   伍子英翘起一个大拇指,道:“顶儿尖儿的人物,八卦掌郝覆仁、鬼王钩陈朋,还有那素以凶悍闻名的铜牌方叉傅三櫆。”陶羽骇然一惊,道:“啊!是他们么?这三人全是飞云山庄总堂的高手,是我外公的亲信,他们怎会突然离开总庄,在天宝寨出现?”   伍子英道:“他们好像也在匆匆赶路,傅三槐跟我错肩而过,幸好他是个粗人,只撞了我一肩头,匆匆扫了辛弟一瞥,竟未发觉他面上刺的花纹。”   他们一面谈着话,一面宽路登山,不多久,抵达半山一栋石屋之前。   这石屋依山而建,半是人工,半是天成,只有一条羊肠小径由左而右,通过石屋门前,屋上藓苔重叠,藤蔓低垂,极为隐蔽难见。   他们把马匹系在岩下,循小径走到石屋门前,竺君仪已在门前等候。   陶羽大略打量了石屋一眼,赞道:“真是个理想的地方,难为伍兄想到此地。”   伍子英笑道:“我一向喜欢在深山中往来,这还是数年前倡过附近,无意中发现的,或许从前亦是高士隐居的所在,只是后来荒芜了。”   竺君仪却道:“方才我替陶公子整理练功居室时,见里面许多物件,零乱的放着,倒像最近有人曾经在这儿住过似的。”   秦佑笑着道:“你不要胡猜,这等荒山旷野,常人连足迹也难以踏入,怎会在这儿居住?”   伍子英领着陶羽踏进石屋,只见屋中共分三间,外面两间并列,好像是厅堂之类,已被竺君仪布置成守护的地方,最里面一间卧房,除了一张铺着树叶的石床外,并且放置了许多食物和清水,以备陶羽七天中的需要。   陶羽连声称谢,大伙儿分配住处,陶羽独居里间,秦佑和伍子英、辛弟三人同住左间大厅,右边一间店小一些的,则给竺君仪作为卧室。   用罢饮食,天色已经大亮,陶羽将辛弟唤到房里,说道:“你虽曾习过内功吐纳方法,但不知招式,临敌时无以防身,从今以后,我们随时可能遭遇强敌,我想了很久,决定把达摩洗髓经补述中所载的一种掌法,教授给你,这种掌法走的刚猛路子,名叫‘开山三掌’招法很简单,极合作的性格,你愿意学吗?”   辛弟闻育健笑道:“那敢情好,以后我也可以打人,不只挨打了。”   陶羽一笑,遂将“开山三掌”的招法详细地传授了辛弟,井亲自看着他演练几遍,见已能勉强记住,才点头说道:“在这七天之中,你不妨多多练习,从你的体力性格看,也许这三招掌法,由你施展出来,连武林一流高手也要封架不住哩!”   辛弟喜孜孜奔出石屋,放眼四看,见一丈以外有块极大的山石,于是猛提一口真气,脚下拿桩站稳,掌起处,狂飒飞卷,一招“五鬼开山”,猛劈而出。   “蓬”然一声,劲风呼啸中,那大石直被他一掌震得碎石乱飞,塌了一半。   辛弟哈哈笑道:“成了!成了!”左脚向前跨进一步,一翻掌,又是一招“裂山碎石”   挥了出去。   他头脑极为单纯,自从学到这三招掌法,便深深牢记在心,同时反覆演练,一遍又一遍,日夜不休,直将附近岩石大树,劈得狼藉满地,工自不肯罢休。   陶羽也从这一天开始,独自闭门静坐,参修那“七星幻影”绝世玄功。   秦佑则和伍子英、辛弟、竺君仪四人分为四班,轮流守望三个时辰,日夜更替,不敢稍怠。   一天、两天、三天……在平安无事中静静地换过。   秦佑和伍子英等,都以为陶羽练武正当要紧,特别谨慎不让有一点声响惊动了他,甚至辛弟演习掌法,也被禁止在附近出手,叫他远远到山麓下去练掌。   但陶羽在初入石室的一二天,却始终无法使心境宁静,每当他极力镇定,将一口真气提聚起来,忽然心神一乱,顿又消沉下去。   在他脑海中,时时浮现着几个人影。其中有他那终日忧悒不乐的母亲,也有面目冷峻的外公,更有一个极其陌生,跟他自己十分相像的陌生青年男人。   这陌生男人的影子,每每在他心情忧郁的时候,就会出现在他脑海中,从前他只下意识对他感到亲切,而现在,他却发现这朦胧的人影,可能就是他从未见 过面的生父。   想到生父,就联想到母亲,也就想到自己凄凉可悲的身世。   脑中是一片沸腾的思潮,像汹涌的海浪,也像变幻无穷的苍穹白云,他虽然盘膝垂目静坐在石床上,膝上排放着两本绝世奇书——“达摩洗髓经补述述”和“通天宝箓”。但心灵之中,却似有一个冷峻的声音,在不停不休喝问着自己。   “你练武做什么?想杀害你的外公?还是想杀害你的母亲?你已经是无父的孤儿了,难道也要使你的母亲,变成无父的孤女么?   不!我不能这样做,我若是杀了外公,岂不等于杀了母亲一样么?   可是,难道爹爹的血仇就不报了?难道武林的正义,就让它永远埋葬在飞云山庄凶残暴虐的统治之下?……   对啊!就算不为私仇,为了完成爹爹那未完的伟大抱负,为了拯救那千千万万在飞云山在统治下的武林同道,也应该毅然决然杀死陶天……”   “唉!这不过是句动听的说词而已,什么武林正义?什么伟大抱负?假如我不知自己的身世,假如我不是罗伟的儿子,我也会有此雄心,动此杀机吗?”   许许多多反复的意念,在他脑中激烈的争斗,一天,两天……就这样在迷茫中度过了。   直到第三天,他才算勉强压抑住心中翻腾的思潮,将一口真气,缓缓提聚到丹田,经由十二重楼,冉冉循行遍休百骸……   秦佑等四人候到第九天,仍未见陶羽出关,不禁心里都惊疑起来,可是,他们既无法从石门外偷窥动静,更不敢擅自打开石门,使他受到惊扰。   惊诧、猜疑。焦急,都闷在肚子里,因此越发觉得时间过得很慢。   直到第十天傍晚,仍未见陶羽有何动静,秦佑始忍不住提心吊胆地向伍子英道:“伍前辈,大哥说七日七夜便可成功出关,如今已过了十天,仍无一点动静,假如明天再没有结果,我决定要打开门进去看看。”   伍子英终究阅历丰富,仍然力持镇静,安慰他道:“咱们最好再耐心等候两天,陶公子说的七天七夜,原是估计之词,或许一时行功未满,你一开门闯进去,岂不惊扰了他。”   秦佑道:“万一他独自在房中走火入魔,无人救援,后果岂不堪虞。”   伍子英笑道:“你怎么越说越不对了,就算是走火入魔,也不能没有一点声音和异响呀……”   两人正议论着,忽见辛弟气急败坏地从山下飞奔上来,人还未进石屋已大声叫道:“秦公子,不好了,不好了……”   秦佑一惊,身形一闪,迎面将他拦住,沉声喝道:“什么事,小声一些,别惊动了陶大哥。”   辛弟用手指指山下,道:“方才我在山下练掌,忽然望见三四个人,遥遥向山上行来……”   伍子英骤然急问道:“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物?你确定他们是向这儿来的吗?”   辛弟道:“虽然没有看清他们的模样,但他们的确是向山上来的。”   秦佑埋怨道:“一定是你练掌不顾后果,声音大大,把他们引上山来的。”   伍子英道:“现在埋怨他也无益,或许这些人只是偶尔路过,咱们先不要妄动,分头埋伏在路口边,只要他们不是往石屋来的,就不许轻易出手。”   秦佑点点头,提着短剑,闪身躲进小径左边草丛中,竺君仪也拔出双剑,紧跟在秦佑身后掩藏起来,伍子英招呼辛弟钻进右边杂草里,大伙屏息而待。   不过片刻,果闻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些不差。正是向小径奔来。   竺君仪忽然出声道:“糟了,那匹乌云盖雪还在山下路口上,等一会儿必被他们发觉……”   说着,便想冲下山去。   秦佑迅速地一探手,将她抱回怀里,掩住她的嘴,沉声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别管它……”   竺君仪不防救他探臂抱住,脸上一阵臊热,但却没有挣扎。   瞬息间,脚步声已到山下。   一个声音吃惊地叫道:“咧那儿来的一匹黑马?”   另一个声音接口道:“这马不是凡马,而巨鞍辔齐全,莫非有人到咱们这儿来过了?”   又一个声音唱道:“不错,咱们快搜!”   喝声甫落,蓦地一声亢昂的马嘶,先前发话的人又沉声道:“许老二,先别碰马匹,堵住路口,搜出人来再说。”随着语声,又响起一阵急迫的衣袂飘风之声,数条人影,已风驰电奔地掠上山来。   辛弟躲在草丛中,倏闻那人叫出“许老二”三个字,心念一动。不禁从草丛中探头向山径上一望,顿时机伶价打个寒战,脱口叫道:“海天四丑!海天四丑!” 第十三章 红牌金令 那抢奔上山的几人,听得辛弟这声呼叫,斗然各停身形,山径上顿时现出四个锦衣丑恶的怪人,正是凶名昭著的“海天四丑”。   秦佑一见来人竟是杀害师父的海天四丑,热血一阵沸腾,首先横剑跃出草丛,当路一立,紧接着,伍子英、竺君仪和辛弟也都纷纷抢出,守住路口。   林一波“唰”地抖开折扇。摇了两摇,暗中偷眼打量,一眼认出手握双剑的竺君仪,不禁哈哈大笑,回顾身后三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咱们各处寻她,想不到她却躲在咱们家里,这倒有趣得很!”   许成白果眼一阵乱翻,喝问道:“是那姓竺的丫头么?”   矮子杨洋厉声道:“正是。今天再不能放走这丫头,通天宝箓就在她身上。”   许成目不能见,但生性最躁,手中竹杖一摆,未见晃肩作势,身形已如鬼魅般欺上前来,杖尖伸缩,夹着嘶嘶锐风,点向竺君仪额角。   秦佑和竺君仪站得较近,一见许成发动,各横手中剑,方要出手,蓦见人影一闪而至,大叫道:“秦公子,让给我,这瞎子在泰山上打我一掌,我要跟他算算旧账。”   喝声中猛可飞出一掌,劲风狂卷直逼许成胸口,竟是刚学会“开山三掌”的辛弟。   许成双目虽瞎,感应却特别敏捷,忽觉劲风压体而至,使自己连呼吸都有些窒闷,不禁大吃一惊,奋力挥出一杖,“蓬”一地声暴响,身形竟被那压体强烈劲风震得一连退后了两三步,白果眼一阵乱翻,喝道:“是什么人敢暗算咱家?”   辛弟怒目叱道:“臭瞎子。你忘了无毛族村百余人性命?忘了泰山顶上的一记冷掌了吗?”   杨洋也是一惊,失声道:“无毛族?这家伙是无毛族的漏网之鱼?”   辛弟叱道:“矮子,你在岛上打我一掌,辛弟没有死,今天也叫你挨我三掌。”   一面说着,一面跨步向前,右掌一翻,呼地一招“裂山碎石”直劈了过去。   杨洋偶然吐气开声,蹲裆定桩,圈臂硬接一掌,当场晃了两晃,险些拿桩不稳,方自骇然,辛弟左脚斗地前欺,掌势一变,第二招“三鬼开山”又自猛挥出手。   矮子杨洋在四丑之中,向以内功深厚自负,前在海宁酒楼。曾以手肘托住一整坛酒,并运力逼升酒杯,这种内家修为,当真武林罕见。但他方才硬接辛弟一掌,竟发觉这当年荒岛无毛族土人武士,内功劲力,不在自己之下,不由大吃一惊。   但他尚未转过念头,辛弟的“五鬼开山”已接蹱劈到,其力道的雄浑威猛,似比第一招“裂山碎石”犹有过之。   杨洋心中不忿,大喝一声,双掌齐发,又是一记硬接硬拼。   双方掌力交触,平空暴起一声巨响,两人各自踉跄退了四五步,都觉内腑一阵翻腾,一口热血,险些夺喉而出。   辛弟睑色苍白,强纳一口真气,缓缓说道:“矮子,你敢再接一掌不敢?”   杨洋嘿嘿一降低笑,道:“小辈,就再拼一百掌,姓杨的也不惧你。”   两人四目相对,潜运真力,缓缓向前跨近两步,坚硬的泥地上,登时留下四只半寸深的脚印。   包天洛眼见杨洋连接两掌,竟无法胜得辛弟,目下两人内腑都受了震荡,假如任他们再拼下去。也许两败惧伤,连忙一晃肩抢了出来……   恰巧秦佑也因见李弟有不支之状,存着同一心思,正提剑跃上前去,两人照面之下,各一沉脸,包天洛冷笑道:“小辈莫非想以多为胜吗?”   秦佑屈指弹剑,“铮铮”作声,切齿说道:“杀师之仇,不共戴天,你们囚禁我师父十五年,最后又加杀害,今天少不得要向你们索回一个公道。”   包天洛诧然道:“你师父是谁?”   秦佑怒极而笑道:“海天四丑这么健忘,连荒岛废庙中的老人也忘了?”   包天洛闻言深深一震,道:“你是谷腾的徒弟?”   秦佑怒目一瞪,道:“一点不错,你们总该死而瞑目了。”   包天洛半信半疑地向他打量了一阵,忽然哈哈微笑起来回顾身后林一波和许成道:“那敢情再好不过了,谷老儿既有传人,咱们除了通天宝箓,正可多得一部达摩洗髓经补述,天意如此,岂可违拗?”   许成和林一波听了这话,怪叫一声,双双出手,迳奔秦佑。   秦佑挥动短剑,化作一蓬森森剑幕,翻腾飞舞,力敌二人,了无怯意。   包天洛扫目一瞥,向竺君仪笑道:“丫头,你也别闲着,趁早交出通天宝箓,包大爷网开一面,饶你不死。”   竺君仪自忖决非包天洛对手,握着双剑,有些张惶失措,“南笑客”伍子英一摆铜烟袋,迎住包天洛,大声叫道:“竺姑娘紧守路口,这家伙交给姓伍的啦!”   五个人分做二处,林一波和许成联手对付秦佑,包天洛赤手空拳,和伍子英缠斗一起,各出平生绝学,战得正烈,那边辛弟和杨洋也略经调息,又自发掌硬拼起来。刹时间劲风回旋激荡,石走砂飞,声势十分惊人。   辛弟虽然仅会一套“开山三掌”可是他生性浑厚,天赋异秉,把三招极尽刚猛的掌招连环使用,威力竟然如浪如涛,杨洋苦修数十年,一时却占不了半分便宜。   只有竺君仪手握双剑,神情紧张地守着路口,要想出手相助,又自知功力相差太远,袖手旁观,又觉有愧于心。   她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也来不及招呼秦佑等人,迳自提着双剑,旋转娇躯,如飞地向石屋奔去……   她刚赶到小屋门口,那三条人影已自掠到面前,人影故处,现出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   其中一人赤手空拳,一人手握一柄奇形鬼王钩,另一个身躯硕大无朋,左臂上挽着一面闪闪发光的圆形铜牌,牌上并插五辆三股短叉,气势十分威猛。   他们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各用一幅黑巾蒙着脸面,只露出六只灼灼逼人的眼睛,发射着慑人光芒。   竺君仪一见三人形状和兵刃,心里已猜出他们身份,不觉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但此时秦佑等正被“海天四丑”缠住,无法分身,要是被他们冲进石屋,陶羽势将难逃毒手。   她心念一阵疾转,虽然明知决非这三个蒙面人的敌手,但为了保全陶羽,说不得只好舍命一拼,当下横剑挡住石门,娇声叱道:“郝老前辈深夜到此,意欲何为?”   那为首的徒手蒙面人微微一怔,冷哼道:“嘿!女娃儿好眼力,难为你竟认得出郝某人?”   竺君仪内心惊惶,表面放作镇静,含笑道:“晚辈不但认得出郝老前辈,更认得出另外二位。一位是鬼王钩陈老前辈,一位是铜牌飞叉傅老前辈,三位都是飞云山庄顶尖高手,何事莅临荒山,而且用黑巾蒙面?”为首的乃是‘八封合’郝覆仁,闻言更是一惊,笑道:   “看不出你倒是老江湖,任便认出,难道你还面阻挡咱们办事?”   竺君仪忙道:“晚辈焉敢阻抗飞云山庄,但不知三位老前辈此来目的何在?”   “鬼王钩”陈朋冷笑道:“你既然认出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我问你,陶羽在不在这石屋之中?”   竺君仪见他率直提到陶羽,心里越发吃惊,但表面上仍故作不解,问道:“陶羽?晚辈并不认识陶羽是谁……”   郝覆仁嘿嘿笑道:“女娃儿,你的眼光何等犀利,连咱们三人都能一眼认出,岂能不知本庄少庄主陶羽是谁吗?”   竺君仪忙道:“既然是贵庄少庄主,他怎会在这儿……”   “铜牌飞叉”傅三槐突然冷哼一声,道:“你倒装得很像,实对你说,十天以前,咱们已发现你们趁夜潜抵天宝寨,只是未想到你们会躲在祖袜山里,以致迟到今天,方将你们搜获……”   竺君仪晒然笑道:“傅老前辈这话,叫人好生难解,飞云山庄虽然为武林盟主,但也从未下令祖袜山不准人居住呀!难道我们寻个石屋栖身,也触犯飞云山庄吗?”   傅三槐怒声叱道:“好利口的丫头,你只闪开,让我们搜一搜,少庄主不在,咱们转身就走。”   竺君仪粉脸一寒,道:“我们一向对飞云山庄敬如神明,不想各位前辈却趁我们强敌相逼之际,搜查我们的住处,此事传扬出去,只怕对飞云山庄的名声不大好听。”   郝履仁喝道:“天下武林,不过是飞云山庄的俎上之肉,你是何派门下,竟敢顶撞咱们?”   竺君仪接声道:“晚辈虽然位卑艺浅,却也知侠义二字贵庄为武林盟主,这般做法,岂能使人敬服?”傅三槐喝道:“你让不让搜?”   竺君仪侧耳倾听,山下激战之声已经沉寂,虽不知谁胜谁负,但从四丑并未冲上山来的事实上判断,足见四丑退走的成份较多,不由心胆顿壮,横剑答道:“三位前辈如以武相逼,晚辈只有放肆。”   傅三槐心性最暴,冷冷一笑,道:“倒要看看你有几个脑袋。”说着,铜牌一摆,闪身便向石屋门中抢去。   竺君仪一横心,右手剑贯足内功,一招“鬼火飞磷”,直向傅三槐刺了过去。   傅三槐怒目一瞪,铜牌反手回护,哈地一声,竺君仪的长剑刺在他那面铜牌之上,火星四射。   傅三槐端然不动,竺君仪却觉腕间一阵酸麻,倒退两步,背心靠着石门,从心底泛起一丝凉意。   “鬼王钩”陈朋喝道:“你想找死吗?”   竺君仪一面横剑戒备,一面缓缓说道:“晚辈自知不是老前辈对手,但这座石屋,却不能容三位乱闯。”   傅玉槐嘿嘿笑道:“好,你就试试看!”说着,铜牌一顺,猛可划起一股强劲无比的锐风,直向竺君仪当胸撞来。   竺君仪咬紧牙关,奋力一剑砍向铜牌,非但未能挡住,反被铜牌把长剑砸飞脱手,虎口震裂,汩汩出血,她自知不敌,索性抖手将左手长剑对准傅三槐飞掷过去。   傅三槐冷哼一声,铜牌一圈一拨,那柄剑立时直上九霄,翻转堕于山中,竺君仪一面抡掌狂挥,一面大声高叫道:“秦公子,快来……”   叫声未落,傅三槐铜牌疾沉,“蓬”然一声,已砸在她的香肩之上。   竺君仪痛得一声闷哼,踉跄前冲数步,又被傅三槐反手一掌,拍中后背,登时一路翻滚,直向山下堕去。   郝覆仁沉声喝道:“休要耽误,搜!”   傅三槐陡地跨前一步,铜牌抡起,照准石门,噹地就是一记猛砸。   那石门应声而碎,郝履仁和陈朋方要抢进石屋,突见一个人影,迎门屹立,冷冷地问道:   “郝叔叔,你们是来杀我的吗?”   郝覆仁霍然一惊,凝目一望,那人满面愁容,正是陶羽。   这一副忧郁的愁容,他们是太熟捻了,飘飘儒衫,仍然是从前的一般幽雅,所不同的只是陶羽那一双清朗的双眼,从前目光滞散,如今却灼灼有神。   这忧愁的少年,他们都眼看着他长大,也眼看着他终日捧着诗书,在飞云山庄中愁眉沉思,此时音容依旧,顿使他们生出无限感慨和同情。   “八封掌”郝履仁探手从怀里取出一块黑色木牌,托在掌中,说道:“老庄主有令,嘱我等立送少庄主返庄。”   陶羽微一斜目,见那黑木牌上烙着一朵飞云,当中一个碗大的“冷”字,知道这是外公所下追捕令牌,当下轻叹一声,幽幽说道:“是外公要你们来捉我回去?”   郝覆仁反手收了令牌,道:“正是。”   陶羽淡淡地一笑,说道:“烦你们回去对外公说,从今以后,我已经不再是飞云山庄的人,也永远不想再回飞云山庄了,他的令牌,我也不必遵从。”   “鬼王钩”陈朋插口道:“少庄主能这样对我们说,我们却无法这样回复老庄主,还是辛苦少庄主一趟,待见了老庄主,你们祖孙自可商量,免叫我等为难。”   陶羽目中精光一闪,但转瞬仍然又恢复了平静,问道:“外公有没有告诉你们,如果我抗命不从,那时怎样?”   “铜牌飞叉”傅三槐立刻厉声答道:“庄主令牌,不从命者,立赐一死。”   郝覆仁和陈朋都微惊地回头望望他,似怪他不应出此激烈之言,但傅三槐视若无睹,面上一片冷漠。   陶羽点点头,道:“这么说,他是先已绝了祖孙之情,明明是同你们来取我性命了?”   郝覆仁道:“少庄主聪明绝世,自能体会老庄主的慈祥之意。”   陶羽长叹一声,道:“他杀了我父亲,还不肯罢休,现在又要杀我,唉!他老人家的慈祥,我自是能够体会得到,你们如果一定要动手,我就只好出手反抗了……”   郝覆仁等不觉一齐变色,傅三槐怒声道:“原来你果然私练武功,心存叛离,你若不肯从命,休怪我们得罪。”   陶羽沉吟了一下,道:“你们要逼我动手,最好别在这儿,我有几个要好朋友,你们也不可伤害他们,这件事,跟他们是无关的……”   傅三槐厉声道:“叛离之人,固然处死,叛党也难逃罪责……”   陶羽突然脸色一沉,不悦道:“你说什么?”   傅三槐抡了一下铜牌,昂然道:“我说附从叛徒的,按罪也要处死,这是本庄庄规,难道你不知道吗?”   陶羽鼻中冷嗤一声,身形突然一闪,竟然快如电光万火,向门外抢穿而出。   傅三槐不防他会突然发动,立时暴声大喝,铜牌一个横扫,内力如墙,封住门口的郝履仁和陈朋也下意识地拍出两掌,各自撤身横跃三尺。   陶羽对傅三槐的铜牌,似乎极为顾忌,上身向后一仰,并不硬拆硬架,脚下轻转,登时幻出七八个人影,分绕着傅三槐,都在举掌出手,向他遥击而至。   傅三槐自然料不到这就是“通天宝策”中的“错影分光”身法,陡然一见,骇异万分,铜牌一论挥扫,也跟着郝陈二人抽身退出四步。   陶羽不稍一停,身形一合一闪,便到了石屋门外。   他扬目向右侧山径一望,立即掉头由左边一条山径飞步下山,这条路,正是郝覆仁等偷近石屋的一条,和秦佑把守拒敌的,恰好背道而行。他这样做,皆因他深知郝履仁和陈朋、傅三槐,都是飞云山庄的顶尖好手,武功高强,极为难缠,假如由右边山径下山,势将连累秦佑他们,是以他走上左边山径,目的在将郝覆仁等人引开。   傅三槐暴喝一声,右手一扬,劈出一股强猛的壁空掌力,只听陶羽闷哼一声,前冲几步,但他仍未停留,负痛疾奔而去。   郝覆仁等衔尾疾追,四个人先后都离开了石屋。   陶羽肩上挨了一掌,又不辨山中途径,只顾踉跄飞奔,不到顿饭之久,身后郝覆仁等人已逐渐迫近,傅三槐更探手从铜牌上取出两柄飞叉,扣在掌中,觅机出手。   又追了不久,陶羽回顾身后,见傅三槐已伍自己不到十丈,再转头看时,前面却到了一处断崖。   这断崖从中塌陷,其下深不见底,两崖之间,足有二十丈宽,他尚未练过轻功提纵术,自忖万难跃过,心里一凉,长叹一声,废然停步。   郝履仁等如飞蹑踪而至,各发怪笑,分立在三个方向,隐成合围之势,傅三槐一震手中钢叉,厉声怪笑道:“我看你还往那里逃!”笑声一落,首先欺身而上。   郝覆仁沉声道:“老傅,要活的!”   傅三槐左牌右叉,晃身上前,举起钢叉用力一击铜牌,“噹”地一声巨响,已如狂风骤雨般攻出三叉两牌,他武功向来走的刚劲路子,招沉力猛,乃飞云山庄第一位虎将。   陶羽肩头负伤,背临险地,满怀忧伤,化作悲愤,也是怒声暴喝,掌影飘忽,拍出三招,劲风回旋,竟将傅三槐的凌厉攻势封了回去。   郝覆仁看得皱了皱眉头,低声对陈朋说道:“少庄主不知从何处学来一身惊人武功。老傅一个人只怕难以成事……”   陈朋点点头。道:“此事非同儿戏,倘或被他走脱,你我拿什么面目去见庄主,郝兄请在旁掠阵,待我助老傅一臂之力。”   他一抖手中鬼王钩,掠身而上,寒光闪动,一连划出四道冷电银弧,威势猛烈,不在傅三槐之下。   陶羽力拼傅三槐,已感吃力,如今又加上一个鬼王钩陈朋,自已徒手空拳,更觉压力倍增。勉强拆了四钩,额角上已渐渐溢出冷汗。   但,一股强有力的求生欲望,却不住地鼓励着他。   “不,我不能死,也不能被他们擒回飞云山庄去,父亲的大仇,必须我去报雪,武林的正义,有待我去担当……”   蓦然间热血沸腾,一声大喝,左手“飞瀑流泉”拍开傅三槐的铜牌,右手一圈疾吐,“排空驳电”迳扣陈朋握钩的手腕。   这两招俱是二十四式“达摩剪虹手”中的绝学,招出如电,令人无法捉摸。   陈朋和傅三槐齐吃一惊,仿佛陶羽的招式,全是针对自己发出,不约而同撒招跃追,陶羽一顿脚,身形闪缩间,便已穿出了二人的包围。   可是他脚下刚刚定桩站住,忽听一声震天大吼,紧跟着,一股排山倒海般劲风,已向他撞了过来!   他仓促挥掌封架,劲力相交,心腑斗热剧震,止不住向后反退了两步,一张口,“哇”   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脑中阵阵雷鸣,他吃力地扫目望去,只见郝覆仁迎面僵立。   郝覆仁脸上也是一片苍白,紧闭嘴唇,一动也不动地立在当地,像一尊泥塑木雕的偶像。   陶羽惨笑说道:“郝叔叔,你好浑厚的掌力……”   郝覆仁脸上肌肉牵动一阵,鼻中冷时半声,却未回答。   在他紧闭着的嘴角,此时已经级渗透出两丝鲜血,顺着下颚,淌落到衣襟上。   陶羽回过头来,向陈朋和傅三槐道:“我虽然内腑已伤,自信还能接得你们百招,希望你们别逼我做出可怕的事来。”   陈朋和声应道:“我等奉命行事,身不由己,你多说也是废话。”   陶羽潜运真气,驻然发觉内腑刺痛,真气已无法凝聚,显然,方才与郝覆仁对拼一掌,已使他刚刚练成的“七星幻影”玄功,受到了极大的损伤。   而当前的“鬼王钩”陈朋和“铜牌飞叉”傅三槐,俱非庸手,凭自己重伤之身,万难突破他们的联手合击。   他百念飞腾,无以为计,只得长叹一声,散去真力,幽幽说道:“我终于逃不出飞云山庄的掌握!来吧!你们来吧……”说到这里,身子晃了几晃,眩然欲倒。   陈朋向傅三槐递了个眼色,傅三槐左臂挽牌,擦身上前,轻易地一探右手,使制住了陶羽肘间穴道。   陈朋也收了鬼王钩,沉声道:“老郝也伤得不轻,咱们各带一个,绕道出山,连夜秘密送他到总坛去。”   傅玉槐举手又点了陶羽几处穴道,将他横负肩上,陈朋也背起郝履仁,各展身形,悄悄离开了狙徕山……“   日出日没,一天又尽——迎着落日余晖,往东的官道上,如飞驰来一辆马车。   车前四匹骏马,十六只铁蹄,翻腾敲打着地面,扬起漫天尘土,马车车门上,却漆着鲜明的一朵红云。   两个身形魁梧的大汉,高高踞坐在车辕上,驾车的一个面目凶恶,右臂挽着一块沉重的铜牌,另一个坐在他身旁,肩后斜插着一柄奇形鬼王钩。   不用猜,这两人准是飞云山庄总坛高手“鬼王钩”陈朋和“用牌飞叉”傅三槐了。   这辆马车,窗帘低垂,扬尘赶路,急若星火,自然隐藏着无限神秘。   从它的去向看,它的目的地,正是崂山总坛。   “鬼王钩”陈朋不时扭头向车后张望,两道浓眉。销得紧紧的。   车窗重帘忽然掀起,从里面伸出一个头来,竟是“八卦掌”郝覆仁。   他显得有些焦急地向车后望了一眼,轻声问:“老陈,那家伙仍跟着咱们,准是不怀好意……”   陈朋“晤”了一声,道:“我也这么猜,那家伙分明知道这是飞云山庄的车子,仍然紧跟不去,八成是为了车里那一位……喂!他现在怎么样了?”   郝覆仁道:“放心,他穴道被制,到现在仍昏迷未醒,只要赶到总坛,咱们的关系便算交卸了。”   傅三槐忽然重重哼了一声,道:“嘿,竟有敢跟踪飞云山庄车辆的人,我看他准是活得嫌腻……”   陈朋却谨慎地道:“常言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看那家伙必是等候出手的僻静地方,前面松槐场,他准会动手,老郝,你伤势不碍事吧?”   郝覆仁道:“服过药丸,已经不碍运气,咱们索性趁天黑以前赶到松槐场等他,动手的时候,我躲在车中不响,待他开门救人时,叫他尝尝郝某人的八卦掌力。”   傅三槐得意地笑了一声,长鞭一圈,“啪”地脆响,马车绝尘向前奔去。   行了顿饭时刻,前面一列苍松,松林边缘,参差地有几株巨大的槐树,傅三槐把马车驰到林边,蓦地一声吆喝,收缰勒住了奔马。   果然,就在他停住马车的刹那,后面蹄声如雨,如飞冲来一匹骏马,马上人儿浑身绿色衣裙,头包青巾,却用一幅薄薄的白纱,掩去大半个面庞。   她纵马急速越过马车,猛可一带丝缰,连人带马急旋过来,恰巧挡住了去路。   傅三槐和陈朋齐都一怔,心底同时迸发出一声惊讶的赞叹:“好身法,原来竟是个女娃儿!”   他们均是久走江湖的人物,此时虽见这绿衣女郎骑术十分精湛,但却只有一人一骑,又是个年轻娇娜的女娃儿。不觉把戒心松弛了大半。   陈朋诡笑问道:“喂!女娃儿,你拦住我们去路,莫非有意打劫财物?”   绿衣女郎凤目向车中扫了一瞥,冷冷说道:“你们如要性命,就快打开车门,让我看看车里是什么?”   陈朋答道:“说得倒轻松,你看见车上标记没有?也许你是初出道的雏儿,还不会知道……”   绿衣女郎突然沉声打断他的活,叱道:“我知道你们是飞云山庄的人,告诉你们,那朵区区红云,还不放在姑娘心上。”   陈朋听了,不觉一愣,傅三槐早已厉声喝道:“丫头,你是吃了熊心豹胆,存心挑咱们飞云山庄的梁子来了?”   绿衣女郎轻笑道:“你猜得不惜,假如你们不是飞云山庄的,姑娘还不屑看看车中是谁哩!”   傅三槐挽起铜牌,身形一纵,掠下车辕,戟指骂道:“丫头,要看车中是谁,先会会傅大爷的铜牌飞叉。”   绿衣女郎冷冷一笑,纤腰轻盈一扭,也从马上飘然落地,不再出声,纤掌一扬,对准傅三槐当胸劈了过来。   傅三槐运起神力,铜牌一扭,“噹”地一声,硬接了一掌,登觉臂上一麻,拿桩不稳,向后连退了三步。   他大吃一惊,低头一看,铜牌上竟然清晰地留下一只小巧的手印。   绿衣女郎晒然道:“凭这一掌,可够资格看看车里是谁?”   傅三槐生平除了“飞云庄主”陶天林之外,可说从未佩服过谁,此时见这女郎年纪轻轻,竟具这等内家功力,不觉从心底冒出一阵寒意,低声叫道:“老陈,这丫头棘手,你别只顾看咱的热闹。”   陈朋纵身落地,探臂撤出“飞王钩”,喝问道:“你是何人门下?报上名来。”   绿衣女郎耸耸香肩道:“你问我吗?我叫凌茜,是桃花岛来的……”   “凌茜?桃花岛?”傅三槐翻翻眼睛,道:“是什么怪种?怎的从没听说过?”   凌茜娇声怒叱道:“蠢物,竟敢口出秽言……”   叱喝声中,绿影一闪,抢到近前,刹时掌打指戳,一口气直攻三掌二指,招招劲风掀飞,内力如山,直迫傅三槐前胸。   傅三槐铜牌一阵抡挡,“噹噹”连响,直退到四五步远,整条左臂麻木得险些失去知觉,亏得陈朋擎钩从侧面扑上,两人联手合力,才堪堪抵挡住凌茜的抢攻。   凌茜赤手空拳,力敌陈朋和傅三槐的一钩一牌,竟无一丝怯惧,掌影漫天飞舞,展开一抡快迅绝伦的攻势。十余招以后,双掌威力陡增,娇叱一声,两只白玉羊指似的玉掌,不停地挥拂翻掀,居然一连劈出二十四招,每一招莫不势雄力浑,不逊苦修数十年的武林星宿。   陈朋和傅三槐亦非弱者,以二敌一。手上又多了两样兵刃,可是,当他们并力接下那二十四掌猛攻,不知不觉已退到了马车旁边,额上隐现出汗珠。   二十四掌劈完,凌茜忽然掌法一变,由阳刚强猛的硬拼,一变而为阴柔缓慢的守势。   陈朋傅三槐都当她力量已竭,互相送个眼色,同时发出一声暴喝,牌影涌现,钩光盘绕,展开反击。   凌茜双掌一合即分,怪招突现,右掌轻翻,卸却傅三槐强猛内劲,左掌忽而一探,竟又变成阳刚之力,直拍向陈朋前胸要害。   这一刚柔两股绝不相同的动力,仿佛一束看不见的力线,只一扭,立刻把陈傅二人紧密的联系扭分成两片,她趁机侧身而进,毫无阻拦地直奔到马车门前。   她毫未迟疑,一探玉臂,拉开了车门……   谁知车门开处,突觉一股极强的劲风直袭而出。风力迫体,扬起她身上衣边裙角。   凌茜吃了一惊,左掌急忙向侧一拨,右手同时疾推而出“蓬”然一声,凌茜腕间一阵麻,直被那车中发出的雄厚劲力,震得晃了两晃,终于倒跨一步,方才拿桩站稳。   这倒并非她掌力不及车中的“八卦掌”郝覆仁,而是一个蓄势已久,一个仓促不防,错非是凌茜,要换了旁人,必然当场伤亡。   她惊骇地定了定神,郝覆仁已从车中冲出,陈朋和傅三槐左右一合。正好将她困在核心。   郝覆仁等三人,全是飞云山庄一流高手,三人这一联手,声势胆量立时大增,凌茜接连变化了三四种手法,一时却也无法冲破三人合力的包围。   她一面应敌,一面向马车中张望,早已看出车中一个少年正依座而卧,不言不动,正是陶羽。   “陶公子!陶公子!”她叫了两声,不见陶羽回答,知他已被制住了穴道,一急之下,呼吁拍出两掌,娇躯疾旋,“呛”地一声龙吟,撤剑出鞘。   郝覆仁见她亮剑出鞘,忙也从腰间撤出一柄软刀,一面招呼陈朋与博三槐同采守势,一面挥刀死命挡在车门,同时探手人怀,摸出一枚黑色弹丸,扬手向空中弹射出去。   那黑色弹丸笔直升到十余丈高,突然化作一溜红光,力尽将落时,“啪”地一声爆裂,顿时满天红雨,久久不熄。   凌茜心知他使用这种信号,必是召唤附近“飞云山庄”的门下赶来驰援,自忖:单凭三人,已经够自己应付,假如再容援手赶到,孤身一剑,那时必然更不易得手。   想到这里,银牙一挫,手中剑振腕横划,“叮叮”两声,荡开了陈朋的鬼王钩和邻居仁的软刀,左掌贯起全力,向傅三槐猛劈过去。   傅三槐深知她掌力惊人,不敢硬接,铜牌一摇,闪身便退。   凌茜紧紧抓住这一瞬即逝的机会,嘿地吐气开声,左掌右剑,又一齐向郝覆仁冲过去。   郝覆仁内伤初愈,更不敢硬封硬接,迫得横跃数尺,让开车门……   凌茜长剑突然绕身飞转,封上寒芒划处,近身五尺之内,剑气足可裂肤碎帛,“鬼王钩”   陈朋立也被迫收招闪避。   就在这一刹那,凌茜剑影突然一收,莲足一点地面,人如乳燕般投进车厢,玉手疾探,抓住陶羽的儒衫前襟,一圈粉臂,将他接在怀中,转身直向自己坐马纵去。   傅三槐厉声大喝:“丫头,往那里走!”铜牌迎风一扬,那牌上五柄飞叉,“唰”地一声响,一齐脱牌射出。   凌茜听得脑后风响,头也没回,回剑一招,噹噹连响,已将其中三柄飞叉砸飞,但却未防另两柄竟越过头顶,电掣一般插进马股之内。   那马惨嘶一声,扑地栽倒。   凌茜见坐骑已被射死,迫不已,一手抱着陶羽,一手飞舞长剑,转身奔向车前,准备来在那四匹拖车的骏马。   陈朋正距车头不远,心念一动,挥动鬼王钩,一口气将四匹骏马的马蹄全部砍断,冷笑道:“姓凌的丫头,我看你带着他怎样逃走?”   这一手果然恶毒,凌茜轻功虽远胜对方三人,但由于怀中抱着陶羽,身子之灵活大不如前,故必须夺马图逃,如今马匹全毁,显然已是脱身无望了。   郝覆仁等车轮般截住凌茜,并不跟她为拼,刀光钩影,却始终不离陶羽左右,凌首只有单剑独臂,顾此失彼,刹时间,反被三人困住,显得支绌不灵,落在下风。   她心里焦急如焚,皆因像这样扬斗下去,虽不致落败,要带走陶羽,却已是绝不可能之事了。何况郝履仁业已施放信号,一待飞云山庄援手赶到,情形势必更糟,难道叫她重又弃了陶羽,独自脱身逃走吗?   这时候,饶她聪明绝顶,也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妙策来。   天色渐渐黑尽,阵阵归鸦,绕林盘旋,觅求栖枝,凌茜有心冲进林中暂避,无奈被郝覆仁等轮番急攻,死命挡住,寸步难移。   她玉臂接着陶羽,肌肤间,仿佛感触到陶羽温暖的体温,甚且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   她偶尔低头一瞥,陶羽正沉沉昏迷不醒,那一双澄澈如海的双膜,深深埋在睫毛之下,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以及额上几束散乱的头发,正随着她身躯的闪跃而微微飘动这个少年,与她既无亲谊,又无友情,甚至不久之前,还跟她公然为敌,她怎会为他不计万险,出手救他呢?   是什么原因?她说不出来。   但是,她此刻身在重围,心灵中却反而恬静起来,仿佛只要他就这样永远依偎在自己怀里,就算一辈子不能脱身,在她来说,她也不放在心上。   她自小在桃花岛娇生惯养,桃花神君凌祖尧年过七旬,只她一个独生女儿。平时爱如掌上明珠,除了将桃花一门武功倾囊相授以外,她如想要天上的星星,凌祖尧也会搬一把梯子,去替她摘些下来。   是以,她一时性起。要来中原走走,向飞云山庄争在武林霸业,凌祖尧虽正当走火人魔闭关潜修的当儿,也嘱令“陆家双铃”防护她远莅中原。如此任性娇纵的她,自从遇见陶羽,却突然大大转变了。   从那时候开始,武林霸业,中原风光……对她已弃如粪土,她那从未震动过的少女的心弦,从此吟出了可爱的恋之歌。   她深深陶醉在憧憬之中,因此,撇开了双铃和随侍男女,单人独骑,追随在陶羽身后……   女孩子的心是纯真无瑕的,她们太容易满足,只要那是她所爱的。   凌茜此时的心情,正是陶醉在自我满足之中,她心涉旁骛,连对敌的心思也失去了,长剑只偶尔使出一招以解救危境,大半的时间,竟用来注视怀中沉然昏睡的陶羽。   可是,在她前面的,是飞云山庄三位顶尖高手,便是全力应付,也感吃力,她如此一心二用,怎不险象环生,落在下风?   郝履仁也看出凌茜渐渐不能专心运剑,三人互相示意攻势突然猛烈起来。   凌茜驻然惊觉,奋力挥剑拆封,好容易让过一抡急攻,突然发觉自己又被迫退到马车旁边。   她蓦然一震,剑势略缓,郝履仁一刀飞来,贴着头顶掠过,堪堪没有削落她挽发的玉块。   凌茜惊出一身冷汗,尚未振剑出手,陈朋的鬼王钩又自掠地卷到,她莲足一顿。让过钩锋,迎面强风迫体,傅三槐的铜牌恍如泰山压顶,猛砸而至。   凌茜身负绝学,临危终能镇静不乱,娇躯一旋,横跨一步,只听“蓬”一声,傅三槐的铜牌砸在马车车厢上,立时劈落了一大片本块。   这一阵三招,均是险而又险,何况高手对敌,一方只要偶一失机,被敌人争去主动,必然紧接着遭到一连串这雨般的狂攻,非出全力不易挽回劣势……   就在这危机频频之际,夜色中传来一阵蹄声,转眼间,驰来一骑。   郝履仁听见蹄声,心中大喜,叫道:“本庄援手到了,休叫这丫头缓过气来,连她一并擒了回去……”   那骑马果然在车前停步,马上坐着个黑衣老妇,向战圈中扫了一眼,目中突然射出驻异之光,只见她飞快地探手从怀里取出一件东西,沉声喝道:“快些住手!”   郝覆仁听了一惊,扭头看去,那黑衣老妇满脸皱纹,面容木然,竟不认识,便厉声回答道:“这是飞云山庄的事,你最好少管……”   黑衣老妇喝道:“郝履仁,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扬手一抖,一溜暗红色的光华,疾射而出,“叮”然一声,端端正正嵌在马车破壁上,赫然是一块红色方牌,牌上清清楚楚写着一金色的“令”字。   郝覆仁、陈朋、傅玉槐一见那红色令牌,脸色大变,不约而同一齐收招跃退,垂首肃立道:“谨遵庄主红牌令,敬侯吩咐。”   黑衣老妇冷冷说道:“我叫你们放她离去,不准拦阻!”   郝覆仁神色一阵激动,大声道:“但这少年是本庄叛徒,老庄主曾亲下追捕令牌……”   黑衣老妇冷峻一咳,打断他的话,道:“我知道,莫非你不认识老庄主的红牌金令,见令如见庄主?”   郝履仁连忙垂首道:“在下不敢抗令,只求赐告大号称呼……”   黑衣老妇冷哼一声,道:“你不须问我是谁,反正有令在此,你敢不遵令行事吗?”   郝覆仁和陈朋、傅玉槐等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那黑衣老妇向凌茜招招手,凌茜抱着陶羽,奔到马前,那老妇翻身落马,低声对她说道:   “你骑我的马快些去吧,此地有我……”   凌茜向她点头一笑,腾身跨上马背,那老妇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陶羽的面颊,低叹道:“唉!可怜的孩子……”说着,扬手一鞭,那马拨开四蹄,如飞驰去,郝履仁等竟呆若木鸡,未敢出声拦阻。   黑衣老妇怔怔地直到望不见了凌茜的人影,这才低下头来,举袖似在拭擦泪水,接着长叹一声。对郝履仁道:“你们只管取了令牌,回庄复命,老庄主决不会怪你们的……”   郝覆仁道:“尊驾不肯赐告姓名,面貌又不似本庄中人,我等回庄见了老庄主,怎能邀得庄主信任呢?”   黑衣老妇冷笑道:“我的令牌,乃庄主亲赐,难道他不知道赐给的是谁吗?你们自去复命,我还有事,后会有期!”   郝履仁方欲再问,那老妇已展开身法,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陈朋顿足道:“这妇人分明不是飞云山庄的人,她怎会弄到老庄主的红牌金令呢?”   傅三槐道:“偏是你们只认令牌,不敢得罪她,若依我脾气,连她一并擒了,押见老庄主,问她一个盗令纵放的罪名……”   郝覆仁脸色一沉,道:“我看这妇人面容木然,声音沙哑,或许她正是本庄什么人乔装的,你有这等胆量,刚才怎不抖露出来?”   陈朋走到马车边,举掌一拍,取下那面红色令牌,反覆看了一遍;道:“令牌不假,咱们不必争论,赶快回庄,等见了老庄主,一切自能了然!”   郝履仁和傅三槐默然其口,可怜三人连一匹马也没有,只得步行上路,迤逦赶回“飞云山庄”去了…… 第十四章 焚心毒丸 凌茜紧搂着陶羽,纵马狂奔,铁蹄翻腾,掠过旷野荒郊,两侧的景物,一排排地向后飞退。   陶羽安静地依靠在她的怀中,呼吸沉闷而短促,对自己的遭遇,一些也不知道。   凌茜没有替他解开穴道,因为她知道,一旦陶羽的穴道解开,势必不好意思再这样被自已搂抱在怀中。她虽然也有少女的矜持,但此时四野无人,马背上只有他和她,这种难得的温馨,为什么不让它多停留一刻呢?   她满足地闭上眼睛,羞怯而又大胆地享受着这片刻陶醉,却未注意到此刻马后,正有一条人影,远远地跟踪而行。   那人身穿一件崭新的儒衫,施展“陆地飞腾法”,掠地飞驰,快若一缕轻烟,其速虽未必捷逾奔马,却能始终保持遥遥跟随。   他是谁?既不是郝履仁等飞云山庄高手,也不是那送令援手的神秘黑衣老妇,淡淡月色掩映之下,隐约可以看出,竟是个面目阴雲至深沉的少年。   凌茜疾驰一阵,未见郝履仁等追来,便缓缓放慢了速度,蟑首四处张望,想找一个可以容身过夜的地方,因为陶羽内伤未愈,必须设法替他治疗。   马儿奔得慢了,后面那懦衫少年也放缓脚步,默默跟踪,并不迫近。   此时,左近一片荒凉,除了山岩绝壁,没有一户人家,凌茜无奈,只得策马来到一处山壁下,轻轻跃下马背。   山壁之上,有块凸出的巨石,壁下因此形成一个浅浅山洞,洞口也有三数堆乱石,显得倒还隐蔽。   凌茜藏好坐骑,在洞里铺了些于草树叶,将陶羽安置在洞里,抬头望望,天色大约已到成灾之交。   她很想生个火堆,但又怕火光被郝履仁他们发觉,只好坐在黑暗中,伸手搭住陶羽血脉穴道,试探他伤得如何?   陶羽的脉搏徐而不急,每一振动,几乎难以感觉出来,而且,其间速度,相差得格外长久,大异于一般常人。   凌茜芳心中浮起无限疑惑,惊诧地忖道:“从他心脉的跳动看来,真气循行,沉而有力,内经各穴毫无滞阻,难道他年纪轻轻,生死玄关就已经打通了不成?”   她试着运起桃花门无坚不摧的“血气气功”,一股热流,透过掌心,缓缓注人陶羽的“大陵”穴内……   果然,好的真力一进人穴道,陶羽体内竟自然而然产生一种极强的反抗之力,那一股反抗的潜力,随着逐渐加重的冲力而增强,等到她遽然收敛功力,他体内 真力,也跟着消失散去。   凌茜暗吃一惊,从这些迹象看来,陶羽的确业已打通了生死玄关,任督舒畅,达到了练武的最高境界。   这个惊世骇俗的境界,许多武林成名人物梦寐以求,尚且无法到达,细论起来。比之桃花岛的“冲穴御神”之法,还要高明和困难得多。   她心潮一阵激动,纤掌疾落,拍活了陶羽被制的穴道。   陶羽微叹一声,手足蠕动,就将醒转,不想就在这时候,洞外忽然传来“嚓”地一声轻响——凌茜霍地一惊,娇躯从地上疾弹而起,错掌低叱道:“什么人?”   洞外响起一阵阴沉沉的冷笑,答道:“是我!”   随着语声,一条人影赫然出现,迎着洞口屹然而立,夜风拂动他身上儒衫,正是跟踪马后的阴霾少年。   凌茜凝目而视,见那少年约有二十岁左右,生得本不丑陋,但却在脸上涂着厚厚一层脂粉,眉尾里用乌笔描绘。穿着一件簇新儒服,肩插长剑,满身散发着香气,打扮得不伦不类,不男不女,令人作呕。   但她细看之下,却发觉这油头粉面的少年,像貌有几分相熟,好像曾在那里见过。   忽然,她扫目瞥见那少年颈下,竟悬着一根金丝,上系半牧闪闪发光的金钱,心中一动,恍然道:“啊!原来是你……”   懦衫少年得意地笑道:“正是小生宫天宁,姑娘好眼力,小生前着道装,如今已换穿了儒服,前后判若两人,难为姑娘一眼就认出小生来。”   凌茜黛眉微皱,不耐烦地说道:“你跑到这儿来干什么?上次看在你姑姑份上,饶你一命,又来找死么?”   宫天宁吃吃而笑,道:“不瞒姑娘说,小生前次得睹姑娘绝世容颜,私心窃慕不已,那时在众目联候之下,姑娘对小生不假辞色,其中苦衷,小生十分体谅,是以特地换了衣着,跟随芳驾,已有好几天了……”   凌茜不待他说完,冷插口道:“你噜噜嗦嗦说些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干脆一些说,你来找我,是不是为了那本‘通天宝箓?’”   宫天宁连忙双手乱摇,道:“不!不!区区一本‘通天宝箓’,算得了什么?只要姑娘喜欢,尽管收着赏玩!”   凌茜迷惑地道:“不为通天宝箓,那你跟踪我是何用心?”   宫天宁干笑两声,道:“姑娘冰雪聪明,难道不解小生微意……”   凌茜摇摇头,道:“我真的不明白……”   宫天宁笑道:“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小生与姑娘,地分南北,相去何止万里。竟然把晤一堂,岂非天假之缘,姑娘总该了然了吧……”   凌茜脸色登时一沉,道:“什么缘不缘,你再要胡说下去,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宫天宁却不惊诧,依然笑道:“姑娘说没有缘这回事吗?   本教这枚全真金钱,当年由罗叔叔和我姑姑一分为二,各持半枚,相约待金钱复并合一,便是良缘相配之时。如今罗叔叔和我姑姑相继去世,偏巧这两半金钱,竟落在小生和姑娘手中,嘿嘿!这难道不算天缘巧合,上天特意的安排吗?……”   凌茜怒从心起,沉声骂道:“姓宫的,你如果不想找死,趁早闭了你那臭嘴,给我滚得远远的,若再噜嗦,惹出我火气来,那时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宫天宁咯咯笑道:“何必这样恶言相向呢?小生一片忠诚,才肯出此直言。”   凌茜叱道:“我不要听你胡说八道。”   宫天宁笑道:“凌姑娘,你在这夜深之际,荒野之处,把他带到山洞里来,孤男寡女相处一室,连个火堆也没有,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只怕将要大大沾辱 姑娘圣洁之名……”   凌茜怒道:“我们清白心性,他又身负内伤,问心泰然,怕谁胡说?”   宫天宁却十分得意地笑着说道:“……其实,小生仰慕姑娘绝世容颜,冰清玉洁,自是万不敢生出这种读慢之心,好在此事只有小生一人所见,只要小生不对人提起,旁人从何得知,姑娘大可不用担心。”   凌茜冷笑一声,道:“我们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不须你替我们掩饰。”   宫天宁听她口中“我们”连声,心里酸溜溜地极为难受,但他乃是心机深沉之人,并不露在表面上,耸耸肩,淡然一笑,径自举步踏进洞来。   凌茜横身拦住,娇喝道:“姓宫的,你要干什么?”   宫天宁停步微笑道:“罗叔叔与我姑姑情谊深重,他既是罗叔叔的骨肉,难道我不能看他的伤势吗?”   凌茜想了想,道:“他身负异秉,内腑虽然受伤,不难调息痊愈,请你不要去打扰他。”   宫天宁笑道:“我何曾说过要打扰他?只因彼此谊属世交,放心不下想看看他伤得怎样罢了!”   凌茜见他说得诚恳,又想起宫玉珍临死时对陶羽那种亲昵关切之情,这宫天宁既是宫玉珍的侄儿,似乎不便峻阻于他,沉吟片刻,便道:“假如你只是看看他,我自然不便阻止,但是我要警告你一声,只要你胆敢稍存不良之心,我必叫你立刻横尸洞中。”   宫天宁嘿嘿于笑道:“陶兄不知是那一世修来的这份艳福,萍水相逢,竟得着姑娘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可惜他此刻正昏迷未醒,要不然,姑娘这番情深意重 之言,必令他感戴终生。”   他一面笑着,一面缓缓移步走到陶羽身边,凌茜双掌早已贯足真力,紧跟在他的后面,全神监视。   宫天宁低头看了一下,见陶羽虽仍闭目僵卧,但呼吸均匀,并无急促喘息的现象。   他眉头一皱,故作吃惊地道:“呀!他气息虽然未乱,但呼吸之中,微带腥味,显然内脏尽碎,淤血浸人肺腑,伤势十分不轻。”   凌茜不明就里,闻官惊道:“是吗?我怎的没有觉得?”宫天宁俯下身子,用鼻端凑近陶羽,一阵吸嗅,道:“不错,不错,好浓的血气,凌姑娘,你亲自来嗅嗅就知道了。”   凌茜关切陶羽伤势,但当着宫天宁,却不好意思真的去嗅,暗暗深吸一口气,只闻到宫天宁身上发出来的粉香,便道:“你不必替他担心,实对你说,他生死亡关已通,任管二脉毫无一些阻滞,纵然伤势略重,也不难治疗得好。”   宫天宁摇头道:“姑娘这话,大错特错,想那淤血内浸,元气损伤,也许连他本人也感觉不出来。但每行功一次,污血便浸蚀肺腑一次,最多半年一载,血毒进人骨髓,腑肠溃烂,那时暗伤突发,就不可收拾了。”   凌茜虽有一身超凡人圣的武功,但天性纯洁,毫无江湖阅历,听了这些话,不禁有了几分相信,急道:“照你这样说,他已经没有救治的希望了?”   宫天宁探手人怀,取出一只小巧药瓶,神情凝重地从瓶里倒出三粒红色药九,递给凌菌道:“此伤非比寻常,如不早治,待他醒来,必定运气行功,强凝真气,为害不浅,我身边这三粒药丸,仅可暂时替他止住淤血漫延,你先给他服下去,千万别让他擅自提气运功,三天之内,我再设法采些药物来,炼制凝固伤口的丹丸。”   说罢,站起身来,匆匆向洞外便走。   凌茜见他说得诚恳认真心中不禁半信半疑,托着那三粒红色药丸怔怔发呆,直到宫天宁已经奔出洞外,这才忽然想起一件事,闪身追出,叫道:“这些药丸,是分为三次服用?或是一次服下去?”   宫天宁头也不回,边走边答道:“每日一粒。三日之内,不要离开此地……”说到最后一句。人已消失夜色之中。   凌茜独自回到山洞里。举起那三粒药丸嗅了一哄,清香扑鼻,并无异味,再俯身闻闻陶羽呼出的气息,却辨不出有没有腥味,心里就拿不定主意。   若以她所见宫天宁的为人行事,令人作呕三日,似乎根本不必相信他这番鬼话,但他所称淤血外浸肺腑的事,却又并非决不可能。要是只因自己对宫天宁的恶感,而耽误了陶羽的伤势,这岂不使她终生遗恨,追悔莫及。   她细细审视三粒药丸,心里始终犹豫难决。   忽然,她心念一动,何道:“我何不把药丸先自吞下一粒,要是有毒,宁可代他一死,如果无毒,再给他服用,宫天宁虽说三粒可支持三天,说不定两天以内,也就能赶回来。”   但转念之间,又摇头私忖道:“啊!不能,不能,药丸只有三粒,维持三天,宫天宁能不能采齐药物,炼成丹丸,尚难预测,要是因为我吞食了一粒,无法支撑到丹丸炼成,岂不是因我害了他吗……”   一会儿,又想道:“肺经属于厥阴心络,当天池三穴之背,如果因受伤淤血外浸,一朝半日便可致命,宫天宁怎说要一年半载才会致死?莫非他说的都是假话?”   又过了一会,忽又转念忖道:“不会的,他如要害他,方才大可突然出手点破他的死穴,我即使将他毙在洞中,也来不及抢救,他何必要费这许多心机气力呢?”   几种不同的思想,彼此反巴不停的在她心中冲突,手里握着三粒药丸,始终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忽然陶羽在地上蠕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来——凌茜慌忙探手按住他,低声道:   “快不要运气,躺着别动……”   陶羽睁眼四顾。诧然道:“为什么?我怎会在这里?这儿是什么地方……”   凌茜道:“你被飞云山庄派出的人擒住,内腑受伤很重,现在万万不可提聚真气,否则对你大是不利……”   陶羽不解地道:“没有啊,我觉得并没有受什么重伤,调息片刻,自能痊愈。”   凌茜急道:“不!你肺经已裂,淤血正浸入肝经各脉,目前你自己还感觉不到,假如提聚真气,后果将不堪设想……”   陶羽只好依言躺着不动,睁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地注视着凌茜,他既然不敢运气,自是查不出伤势到底有多严重,何况凌茜满脸焦急之情,使他有些不忍违拗她的好意。   过了半晌,凌茜被他看得羞怯起来,举手抬起一粒药丸,含笑道:“这粒药丸,暂时能够使你淤血不致外浸肺经,你把这吃下去吧!”   陶羽毫未迟疑,张口接了药丸,只觉那药丸人口即化,顺喉而下,有些轻微的辛辣味道。   他满心感激地道:“你和我素昧平生,承你接手救我出险又赐赠灵药,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盛情的……”   凌茜叹道:“快不要这样说,仗义拔刀,原是应该的,何况,这药丸也不是我的。”   陶羽诧道:“那么是谁如此厚恩,赐我灵药?”   凌茜道:“说起来,也许你不肯相信。赠药的人,竟是那天死在雷家三环手中的那个道姑的侄儿……”   “宫天宁,是他?”陶羽不胜诧异,叹道:“上次只说他寡情无义,姑姑死了,也不愿掩埋,却不想他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当真错怪了他……。”凌茜道:“我先前还不知你的伤势会这样重,你吃下药丸,觉得有什么异样么?”   陶羽想了想,道:“并无异样,药丸有些辛辣,现在好像有一团灼热的热力,凝聚在心窝里,一直没有散开。”   凌茜松了一口气,道:“这样就教人放心了,老实说,我一直在疑心他的药丸靠不住哩!”   陶羽坦然笑道:“他和我无怨无仇,为什么要害我?一个人有时候行事难免乖张。但内心未必不是善良的。”   凌茜点点头,道:“公子心胸气度,令人佩服,但愿他能如公子所说就好了。”   陶羽淡淡一笑,道:“据我看,你才是德威服人,气度雍容的公主哩!连陆家双铃那等人物,也对你敬畏拱服……”   凌茜不觉也一笑,道:“你说错了,他们不是对我敬服而对我爹爹拱服皈依,对我,不过是有求于我罢了。”   陶羽心中一动,忖道:谷老前辈的留柬上,曾言外公武术,源于多罗神教,我何不趁机探探他们桃花岛武功的底细?   但转念又忖道:不能!不能!她援我于危困,待我以真诚,我若暗存私心,从言语中刺探她本门中隐密,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想到这里,暗叹一声,将那已到口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凌茜见他忽然沉思不语,不觉讶问道:“公子,你在想什么?”   陶羽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天都快亮了,秦兄弟他们不知我的下落,一定会十分焦急的……”   凌茜探头向洞外一望,果然东方已泛出鱼脸色,转眼就要天亮了,她站起身来,含笑说道:“公子安心静养数日,等伤势痊好,不难寻到秦公子他们,现在我去替你寻些食物来。”   陶羽欲要阻止,凌茜已低头窜出洞口,如飞而去。   他一个人躺在洞里,脑中泛起凌茜的款款情意,和那美如娇花的笑语,不禁暗自叹自道:   “我虽然失去了父亲,但所遇的人,都对我这样亲切而友善,看来这世上本是爱多于恨的,只是外公杀了爹爹,连我也不肯放过,难道在他的人生之中,竟没有一丝真情和爱意么……”   方在冥思感叹,突觉洞口暗影一闪,进来一个儒衫少年。   陶羽微吃一惊,见那少年隐约有些面善,不禁问道:“你是谁?”   少年低沉地笑了一声,道:“陶公子,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小生也从不出来了?”   陶羽道:“我似觉有些面熟,只是一时记不起你是谁来。”   少年缓步走近,答道:“让我告诉你吧!我就是宫天宁。”   陶羽一震。差一些跳了起来,讶道:“你……你怎么会改了衣着……”   宫天宁嘿嘿笑道:“这有什么希奇。我总不能一辈子穿着那件道袍,陶见你说对不对?”   陶羽一面想撑起身子,一面说道:“正要拜谢宫兄赠药盛情,在下伤势如得痊愈,全系官兄所赐……”   宫天宁忽然伸手将他按住,笑道:“些许小事。何必挂齿呢?咱们将来交往的事正多,几粒药丸,算得什么?兄弟留下的那三粒药丸,陶兄已经吃下去了没有?”   陶羽感激地道:“已承凌姑娘嘱咐,服了一粒……”   宫天宁眼中光芒四射,笑道:“有什么感觉吗?”   陶羽道:“现在胸腹之间,似有一团热气,久未散去。”   宫天宁颔首道:“那是药力不足所致,我这儿还有许多,陶兄大可再服几粒。”说着,又从身上取出那只药瓶,倒出三粒,道:“你服下这三粒,可以运气试试看。”   陶羽寸张开嘴,宫天宁手掌已向前一送一翻,三粗药丸,化作一股辛辣液体,立时顺喉而下,直入腹中。   蓦然间,胸中原有的那团热力,突地向外一张,陶羽只觉混身火爆整个内腑五脏,都像要被烧毁了一样,十分难受。   他连忙盘膝坐起,默运内力,欲驱散那股灼人热火。   谁知不运气还好,一运气行功,那热流忽然四散开来,刹那间,便浸入四肢百骸,几乎无一处不觉裂痛难熬,陶羽虽然极力忍耐,也不禁冷汗直流,痛哼出声。   宫天宁诡谲地笑道:“陶兄,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陶羽咬牙强忍痛楚,断断续续说道:“啊……我难受得很……好像……要被灼热烧化了……”   宫天宁哈哈而笑,道:“陶兄,你可知道兄弟这种药丸,叫什么名字吗?”   陶羽已难以出声,只痛苦地摇了摇头。   宫天宁得意地晒笑道:“这药名叫”焚心丸“,凡人吃下一粒,当场心脉焚毁,无药可救。练武的朋友,最多四粒,不出半月时间,受尽焚心练神之苦,然后内腑焦碎而死。我先前原想叫你慢慢领略其中滋味。后来一想,姓凌的丫头鬼心眼太多,所以特地又赶回来,再送陶兄三粒。”   陶羽骤然大惊,奋力挣扎着道:“我跟你何怨何仇?你定要这般害我……”   宫天宁嘿嘿笑道:“咱们本无仇怨,若从罗叔叔的关系来说,甚至还有些亲谊,但我有一件事想请你鼎力相助,又怕你推三推四不肯,迫不得已,才送了你四粒焚心丸。”   陶羽此时既恨又怒,强忍内心焚痛,呻吟着道:“你要我帮助你什么,何不明说……”   宫天宁忽然神秘地压低嗓门,哑声说道:“其实这事也不难,那姓凌的丫头对你有意,偏巧兄弟又看中了她,故此烦你做个冰人,只要你能把她说服,要她伴我一宵,我自会告诉你解毒的方法……”   陶羽不待他说完,奋起全力,“呸”地一口,吐了他一脸唾沫,怒骂道:“你……体……   好个卑劣……下流的东西……”   宫天宁怒容满脸,眼中杀机陡现,沉声叱道:“你该明白一些,现在宫大爷要取你性命,不过举手之劳……”   陶羽气得眼中流泪,哼道:“畜生,你杀……杀了我吧……”   宫天宁忽又极力按捺住怒火,举袖抹去脸上污沫,冷笑道:“杀你岂不太便宜了你我给你最后五天时间,能把事情办到便罢,要是办不到,嘿嘿!那后面的十天日子,可有些不大好受。”   说完,挥起手背,向陶羽劈脸一掌,“啪”地将他打倒地上,扬长出洞而去。   屈辱和愤恨,在陶羽心灵中交织成无形的网,使他除了“焚心丸”的肉体痛楚之外更遭受着精神上无情的鞭答。   他倒在地上,痛苦的流下了泪水。   假如这时他手中有一柄剑,或者一把小刀,他宁愿毁了自己,因为唯有如此,才能使他从痛苦中解脱。   可是,他除了呻吟和饮泣,浑身已使不出一丝劲力,甚至连要从地上爬起来也无能为力。   一缕金黄色的阳光,偷偷穿过洞口低垂的藤蔓,鸟语声从远处传来,一夜已尽,但这灿烂的清晨,对陶羽已失去诱惑和情趣……   突然一个娇小的绿色人影,轻盈地掀起藤蔓,跃了进来。   凌茜俏脸上挂着烂漫的笑,手上提着两只野鸭和一头肥壮的小山猪,踏进洞口,便娇声笑着道:“你瞧,运气真不坏哩!这些东西,足够我们吃上三天……”   她忽然发现了陶羽颊上泪痕,忙收敛了笑容,讶然问道:“公子,你哭过了……”   陶羽强忍痛楚,勉强展露出一丝凄凉的苦笑。   “没有,我为什么要哭?”   凌茜嫣然道:“是啊!这么大的人了,要是一动就流眼泪,那有多难为情?公子,你服下药丸,现在觉得舒服一些了么?”   陶羽缓缓地点点头,道:“仿佛好了一些,只是那团热力不散,微觉有些隐痛。”   凌茜道:“这是你心肺伤口还没有完全好,药力也没有行开之故,你千万不要提运夏气,安静躺着,今天晚上,我再给你吃第二粒,现在我去弄熟这些食物,可好?”   陶羽见她一片纯真,竟一些也没有看出自己神情的变化,心里一酸,泪水险些又夺眶而出,骤然道:“姑娘乃千金之体,为了在下,如此劳累,令人不安……”   凌茜笑道:“不许你这么说,你休养一会,瞧瞧我烧烤的手艺可还说得过去不?”   她提着猪鸭又退出洞外,取水生火,拔毛洗涤,一个劲地忙着。   陶羽仰卧在山洞里,似觉内腑灼痛,渐渐减低了一些,举起袖子,悄然拭去眼角泪痕,洞外的凌茜,正轻轻哼着小曲,一阵阵猪鸭烧烤的香味,随风飘进洞来,使他不期然生出一丝饥意。   阳光透过藤蔓,点点滴滴,丝丝缕缕洒落在泥地上,风过时,光影摇曳,像一只柔嫩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庞。   这情景何等宁静,何等安祥,他仿佛又回到孩子时候。   简陋的山洞,也忽然变作“飞云山庄”的小楼,低垂的藤蔓,就跟檐下珠帘一般,他曾经安祥的躺在楼前小床上,静听着母亲为他哼着催眠歌曲,阳光透过珠帘,洒落在床前……   那情景,岂不正和眼前有些相似?   可是,如今他已经长成,不再是纯白无暇的婴儿,他开始知道了爱和恨,也知道了人世的喜乐和悲哀,亲人变成了仇人,欢乐也变成了苦痛——肉体的痛楚减轻一分,心灵的痛楚却加重了十分。   他暗暗在心中告诫自己:“别让她知道,别让她知道……她是那么美,那么快乐而年轻,如果让她知道她喂给我的药丸,竟是其毒无比的‘焚心丸’,一定会使她悔恨交并,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我只有十五天可活,一死之后,恩仇情恨,一笔勾消,何苦在临死之前,又把痛苦加在她纯洁无瑕的心灵上呢……”   他抱定“宁愿一死”的决心,内心反倒平静下来。   在他心中,现在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寻一个人迹不至的地方,独个儿熬受十五日煎心焚神的痛苦,然后闭目一死,让尸骨永远弃置在深山旷野里,永远不要使人知道自己的下场。   甚至,连秦佑和辛弟,也不使他们知道。   他宁愿使自己平静无息地死去,而不愿因为自己的死,给任何人留下伤痕和创痛。   人生本来是平淡的,何必在身亡之后,遗下任何的波澜或涟漪?……   凌茜烤熟了猪鸭,用一根树枝穿串着,喜孜孜提进洞来,但一脚踏进山洞,却发现陶羽已闭目睡去。   她连忙放轻脚步,一面将猪鸭放在壁角石地L,一面轻轻走到陶羽身边,探手试试他额上的体温,触手之下,竟觉其热如火,不觉骇然忖道:“呀!怎会伤得这么重呢?昨夜分明没有这样严重,难道是宫天宁的药丸不妥?”   她从怀里取出剩下的两粒药丸,审视半晌,看不出有一些异样之处,急得只在心里暗骂:   “宫天宁啊宫天宁,要是你这药丸中有什么诡谋奸计,那时我把你碎尸万段,也难泄此很……”   猪鸭香气四溢,但她也已无心下咽,匆匆撕下一片在襟,到洞外浸湿了水,轻轻替陶羽覆在额上,深眉紧皱,挨着他坐了下来。   除了陶羽沉重的呼吸声,洞里静得可怕,凌茜痴痴注视着他那急剧起伏的胸膛,仿佛自已一颗心,也高悬在半天空里……   忽然,她看见陶羽眼角清然挤出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鬓角,滚落到地上……   凌茜一惊,轻轻叫道:“公子!公子……”   陶羽闭目不答,其实他根本没有入睡,凌茜一举一动,全都了然,他一生中除了母爱,只有秦佑曾经给过他诚挚的友爱。如今,当他默默中又领略到异性的温情,不禁感触万端,因而又泫然泪下。   可是,他又能开口说些什么呢?如果他告诉凌茜,自己先后吃了四粒“焚心毒丸”,生命已只有短短十五天,他真不敢想像凌茜会做出什么事来。   凌茜见他不答,只当他梦中伤感,也就没有再去叫唤他。   她自从在泰山观日峰顶,目睹陶羽母子相会,了解了他的坎坷身世之后,一颗芳心,便更加深深紊绕在陶羽身上。   此时见他睡梦中也在伤心落泪,心中一阵凄凉,也忍不住热泪纷落……   两人都没有出声,只是一卧一坐,默默饮泣,一日时光,转眼又已逝尽。   黑夜悄悄来临,凌茜一日一夜不眠不食,困乏不堪,不觉伏倒在陶羽身边,沉沉睡去。   陶羽待她睡熟,轻轻爬起身来,侧目见凌茜一只手枕着粉颈,另外一只手斜伸摊开,掌心中托着两粒红色药丸,正是剩余的“焚心丸”。   他一横心,忖道:“反正是死,不如多吃两粒,或者死得快些,少受许多痛苦。”他伸出手想去取那两粒药丸,但手臂乏力,发抖得厉害,巍巍颤颤,没有取到药丸,却险些把凌茜弄醒。   他废然叹道:“看来欲求速死,也不是怎么容易的,不知我有何罪孽,注定要在临死之前,然受许多痛苦……”   忽然,凌茜低声呓语一声,娇躯侧转,那两拉药丸竟从手心中滚落地上,直滚到陶羽脚边停往。   陶羽点点头,苦笑道:“天意如此,人力岂能胜天?”   他蹲下去拾起药丸,眼中潜然泪下,终于一横心,仰头吞下肚去,扶着洞壁,踉踉跄跄走出石洞。   这时候,洞外漆黑如墨,陶羽仰望穹苍,长叹一声,跌跌撞撞茫然向乱山中走去。   他全身没有一点力气,又不敢运动提气,只是步伐虚浮地向前走,行了几步,脚下一软,竟摔倒在地上。   但他并不稍停,摇摇晃晃站起来,依然举步前行,既无目的,又无方向,在他心底,只有一个心愿,找个人迹不到的地方,不让任何人知道,静悄悄地死去……   不知奔行了多久,衣襟皮肉,已被鳞峋山石和刺藤利草划破割伤,血痕遍林,他亦不觉得疼痛,极目荒山,已不知置身在什么地方。   正奔行间,耳中专来淙淙水响,到了一条山溪之前。   陶羽突觉渴得难耐,快步奔到溪边,一个前冲,俯伏下去,大口喝了几口,只觉那溪水凛冽如冰,其寒无比,喝下肚去,非但神志一清,连那团煌热的毒火, 也好像减轻了不少。   他索性开怀牛饮,喝了个够,甚至把头也没进水里,让那清澈冰凉的溪水,冷却一下烦躁的头脑。   方觉舒畅难状,忽然,似有一阵零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顺着小溪移行过来。   陶羽破溪水一浸,心里已清醒了许多,细辨那脚步声,似乎不止一人,连忙藏进一丛乱草堆中,屏息而待。   不一会,脚步声渐行渐过,同时夹杂着人语,说道:“一定是你听错了,这儿死山深谷,谁会在半夜跑到这里来?”   另一个声音接口道:“真是怪事,我明明听见水声,又听见脚步响,怎么循声找了过来,却不见有人呢?”   陶羽一听之下,不禁心头狂跳,热血沸腾,原来他已听出那是秦佑和伍子英的声音。   紧随语声,三条人影迅速地从小溪下流行了过来,果然不错,正是秦佑、辛弟、和伍子英三人。   陶羽又惊又喜又爱,喜的是秦佑无恙,未被“海天四丑”所伤,惊的是其中竟未见到竺君仪。他记得在“铜牌飞叉”傅三槐打碎石门之前,似闻竺君仪痛哼之声,石门碎开之后,却未见她的影子,当时以为她已经逃走,如今却未见她回来,莫非她与秦兄弟他们失散了?   而令他忧愁的,却是自己仅有十五天生命,如今秦佑和辛弟就在跟前,他是不是应该出声呼唤他们呢?   这是一个十分为难的问题,他心潮激荡掀腾,一时不能决断。   脚步声迅速地走过他身边,略作停顿,又迅速地从他身边离去,显然,秦佑等并没有发现草丛后面的他。   陶羽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他张张口,又颓然把呼声咽了回去,内心煎迫矛盾,竟比“焚心毒九”的痛楚更甚。   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对他呼喊:“你不能见他们啊,他们既是你的知己,假如知道你残余的生命已只有十五天,岂不是会为你而陷人痛苦之中,反正你是一死,为什么要把痛苦遗留在别人心灵中?”   是的,他连凌茜都不愿吐露,为什么偏把这绝望悲惨的消息,告诉他平生唯一挚友秦佑呢……   他黯然悲思中,脚步声已渐去渐远……   陶羽从草丛中伸出头来,怅然若失地望着秦佑等三人远去的朦胧身影,两行热泪,潜然而下,低声呢喃着道:“秦兄弟,秦兄弟,原谅你的大哥吧!我们只有来生再见了。”   说着,泪水更如泉水般滚滚直落。   他活了十六年,这一刹那,仿佛第一次体味到生离死别的苦味,可怜竟无处可以倾吐那凄凉的悲声…… 第十五章 天暗天愁 黑夜无声无息地逝去,东方天际,透出一线曙光。   荒山中,刺藤荆棘,怪石峥嵘,遍地砂砾,锐如刀剑。   一阵阵寒风呼啸而过,树影摇曳,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陶羽衣衫破碎,遍体鳞伤,一夜里,不知踏过多少荆枝,穿越多少藤蔓,怀着胸中一团的人的热火,跌跌撞撞,在乱山旷野中颠踬而行。   他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自然更不理会脚下有没有路径,在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意愿,那就是——找个人迹不到的地方,悄悄地死去。   内腑“焚心丸”的热毒,一刻不停地烧烤着他的心脾,而人世的凄凉,更使他心灵破碎成粉末,因而,不期然产生出逃避的意念。   死吧!不管走到天涯,走到海角,也不管是人世亏欠了他?还是他亏欠了人世?只有死,才是唯一的解脱。   行行复行行,地上坚锐锋利的砂砾,划破他的脚趾,鲜红的血,一滴滴渗落在地上,天慢慢地亮了,但眼中景物,却越来越模糊……   忽然,一条纤小的人影,遽尔出现面前,   “陶公子,呀!真的是你……”   陶羽一阵惊愕,脚下不由停步。   扬起头来,果然,眼中似见一个纤细的影子,正惊愕地瞪视着他。   他讶异乏下,吃力地摇摇头,想凝聚目光,看看她是谁?不想眼中一阵金星闪耀,那人影斗然由一个变成两个、三个、四个……   影子有些熟悉,仿佛竟是个女的,但是,她是谁啊,是凌茜?廖五姑?宫玉珍?还是……   没有容他想出答案,那纤小的人影一闪掠到近前,失惊地又叫道:“陶公子,你……你怎么啦?”   陶羽踉踉跄跄倒退几步,双手乱摇,道:“啊……别过来……别走过来……”   他说到这儿,忽觉脑中—阵轰然雷鸣,晃了几晃,终于向地上倒下。   那人双臂一伸,将他扶住,急声问道:“陶公子,你受了伤?”   陶羽神志已昏,实际上己不能听清她的问话,只喃喃吃语道:“不要见我,让我死了吧……不要见我啊……”   那人试了试他的额角,触手火热,心中大吃—惊,忙将他轻轻平放于地,低头撕下半幅裙角,到附近溪中浸湿,替他覆盖在头额上,焦急地抚摸着他灼热得可怕的面颊,泪水纷落。   冰凉的溪水,并未能冷却陶羽体内的毒火,他反复不停地辗转着头部,口中呢喃不止:   “不要见到我……我愿意死……宫天宁啊……你好……你好……”   那人听了,更是心惊,低声急问道:“公子你说什么?是宫天宁害了你?”   “让我死了吧……焚心毒九……十五天煎心炼神……宫天宁,我跟你何仇何恨……”   那人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暗中切齿,但却不再出声扰乱他的自语。   陶羽突然混身一震,瞪目厉声叱道:“……你是人还是畜生?凌姑娘圣洁尊贵,岂肯下嫁你这种人面兽心的畜生。|”   忽然,又扬声哈哈大笑,说道:“……宫天宁,你虽然害死我,可是你永远也得不到她,我不要你的解药,我要死,哈哈哈!我要死!我要死……”   他笑了一阵,己有些声嘶力竭,笑声渐渐低沉,一变而为伤心的饮位,吃语之声,也显得喃喃不清。   “……爹,原谅你的孩子,我太没有用了,娘啊!从今以后,你不会再见到不孝的儿子,也再不用担心儿子做出逆天之事了。让外公永远称霸武林吧!可怜的娘啊!你失去了丈夫,如今又失去了儿子……”   语声渐微,过了片刻,终于分辨不出是呻吟?是自语?或是啜泣?   那人听到这里,早已泪水滂沱,幽幽仰起脸来,举目望天,恨恨地道:“宫天宁,你这卑劣的东西!”   她俯下身子,将奄奄一息的陶羽抱了起来,刚行不到数丈,忽听旷野间传来一声急迫的呼声:”陶公子,陶公子,你在那里……”   她霍地顿足旋身,肩头一晃,快如乳燕掠波般闪至一棵高大的榕树背后,倾耳静听,那呼声断断续续,由远而近,刹时已到近处。   不多久,一条迅快无比的人影,飞纵而来。   她偷眼望去,已看出那人混身绿衣,脸色苍白,竟是“桃花公主”凌茜。   凌茜身法捷如电奔,一双明澈光亮的大眼睛,充满惊慌和焦急,一面大声呼唤,一面不住地左右扫视,但人却片刻未停,不过霎眼之久,便从近处飞掠而过,消失在乱山之中。   她抱着陶羽,并没有出声,等到凌茜去远,仰头上望。见这棵大榕树高约五丈,浓荫如盖,树身也足有三人合抱粗大。   心中忽然一动,忖道:“这儿倒是个最安全的地方——”   她放下陶羽,反手抽出身后长剑,默运真力,在树身上切下一块三尺宽阔的树皮,抬头一望,不觉暗喜。   原来她听说榕树大都中空,故尔一试,不想果能如愿。这棵树,少说已有千年以上寿龄,树心空处,不但隐蔽安全,荫凉如水,而且洁净异常,足够一个人藏身在内。   她用剑先在树上刺了几个小孔,备作通气之用,然后小心翼翼把陶羽放进树洞中,依旧用树皮封好洞口,扫目一看,竟一丝痕迹也看不出来。   一切弄妥了,又在树上留了记号,这才举步向山下奔去。   山风中散播着凌茜的呼声,群山回应,荡人心弦。   她行不片刻,蓦见一人循声疾掠而上,两人一上一下,迎面撞个正着,四月相触,彼此都不觉猛可—惊。   那人儒衫飘逸,面目阴沉,无巧不巧,竟是宫天宁。   她心中遽然一动,暗忖:天意叫陶公子命不该绝,我正愁无处寻他,想不到解药却送上门来。   于是假作羞怯,低垂粉颈,欲从他身边掠过……   宫天宁手臂一伸,拦住去路,阴沉沉笑道:“姑娘还认得在下吗?”   她装作一惊,缓缓抬起头来,对他打量了一眼,失声道:“你……你不是全真教的宫大侠吗?”   宫天宁嘿嘿笑道:“姑娘真好眼力,一面之缘,竟能铭刻心腑,足见今日之遇,并非偶然。”   她心里暗骂,表面却故作不解,道:“宫大侠何时换了衣着,险些使人认不出来?”   宫天宁得意地笑道:“记得上次途中相逢,那时姑娘和好些人一路,在下虽然心仪,却未便动问芳名,难得今日又得亲近,不知姑娘可愿交在下这个朋友否?”   她嫣然一笑,道:“宫大侠太客气了,我姓竺,名叫君仪。”   宫天宁剑眉一扬,赞道:“好个端庄的名字,竺姑娘怎会独行荒山?意欲何往?”   竺君仪长叹一声,道:“唉!你不知道,我被飞云山庄的人打伤,滚落在山谷里,险些连性命也丢了。”   “飞云山庄么?姑娘跟他们有仇?”   “是啊!我爹爹便是死在他们手中的……”   “原来如此,姑娘不须伤感,宫某不才,愿助姑娘报此杀父深仇。”   “谢谢你,宫大侠现在要到那里去?”   “啊……在下只不过在山中闲逛,姑娘若无急事,何不同行?”   “宫大侠儒文风雅,一个人在山中邀游,想必是吟风啸月,咏梅赏松,我是个俗人,只怕反而扰了宫大侠的雅兴。”   宫天宁这时耳中已听不见凌茜的呼唤声,不觉放声哈哈大笑道:“姑娘若是俗人,我宫天宁也愿作个俗夫……”   竺君仪志在偷取“焚心毒丸”的解药,虽然明知他口齿轻薄,仍极力忍耐住怒火,两人并肩漫步,重向山上行去。   宫天宁原正循声追踪凌茜,万想不到竟然飞来艳福,山中得遇竺君仪。在他心目中,竺君仪虽比不上凌茜的气质高贵,但俏丽美艳,并不在她之下,一个可望而不可即,一个却对自己情意款款,两相权衡,当然不会舍近而求远了。   两人各怀鬼胎,信步行来,彼此倒忘了开口。   宫天宁满心淫邪之念,正思索着应该如何下手,忽然目光一瞥,见不远处有棵高大的树。   树下浓荫如盖,遍地柔草,竞比天然的床帐还要难得,遂用手一指。笑道:“天气太热了,咱们且到那棵树下休息一会如何?”   竺君仪一见那棵榕树,正是自己藏放陶羽的地方,不禁心里一阵狂跳,忙道:“我倒一点也不觉得累,怎不再逛一会再休息呢?”   宫天宁诡笑道:“这棵榕树少说也千年之久,就凭这一点,也该浏览—番才好……”   竺君仪秀目一转,叫道:“喏,你瞧那边有条小溪,我从小最爱捉鱼,咱们去溪边捉鱼好不好?”   说着,不待他回答,已自蹦蹦跳跳,向溪边奔去。   宫天宁虽满心不愿,但眼见竺君仪兴高采烈,奔跳之际,那丰满诱人的胴体,仿佛要从紧身劲装中迸裂而出,心里淫念陡盛,身不由己,也跟着向小溪纵去。   这小溪距离榕树并不太远,树荫恰可掩住阳光,溪水澄澈,清可见底,然而,卵石浮草中,却不见一条游鱼的影子。   竺君仪怕他又变了主意,蹲在溪傍,把手伸进水里挥划着。忽然叫道:“啊!这水好凉……”   宫天宁目不转睛注视着她那双白玉羊脂似的手,心驰意荡,欲火更炽,疾步欺近竺君仪身后,右掌斗地举起——   竺君仪霍地扭过头来,笑道:“宫大侠,这条小溪中,怎么一只鱼虾也没有呢?”   宫天宁心头一沉,只得假笑着也蹲下身子,伸出手掌,在溪水中划拨。   但他手掌刚浸进水中,忽然眉头一皱,道:“奇怪,这溪水寒冷砭骨,决不似普通山涧溪流,难道这山中竟藏着地底冰河不成?”   竺君仪诧问道:“什么叫做地底冰河?”   宫天宁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面色凝重地喃喃说道:“……,不好,地底冰河能克火毒,要是被他饮下河水,这件事……”   竺君仪心中微微一动,道:“宫大侠,你说什么?什么火毒……”   宫天宁霍地站立起来,道:“咱们去寻寻这条溪流的水源如何?”   竺君仪道:“寻它干什么?一条溪水,有什么希罕……”   宫天宁道:“你不知道,这河水冷得奇怪,假如真是地底千年冰川,必定坏了我的大事……”   一面说着,一面逞自转身,循着溪水,向上流匆匆奔去。   竺君仪心中犯疑,忙飞步跟了过去,叫道:“宫大侠,等我—等,我跟你一块儿去看看……”   两人沿河上行,脚程十分迅捷,瞬息间,越过一座小山,眼前景物突然一变。但见一片平坦草坪,绿草如茵,平直地延伸到远处一座山峰脚下,极目艳红姹紫,竟然是偌大一丛梅林,株株梅树上,都盛开着娇艳怒放的花朵,满目鲜嫣,蔚成一片红色花海。   那条溪流,正是从对面岭下,婉蜒穿过梅林,然后倾泻而下,流向山脚。   宫天宁一见那片盛开的梅花,脸上寒霜更盛,微微颁首,道:“果然不错,果然不错……”   竺君仪也奇道:“现今不过初秋,山下还热得很,怎么山顶上却连梅花也开了?”   宫天宁冷冷瞥了她一眼,道:“竺姑娘也觉得这梅花开得奇怪么?”   竺君仪道:“是啊,梅是腊月结蕾隆冬开花,现在才只八月,怎的倒提前开花了,难道山上气候特别寒冷?”   宫天宁摇摇头,道:“你我立身此地,何曾有一丝寒意,所以在下说这梅花开得出奇,足见地底果真隐有千年冰河。”   竺君仪恍然道:“你是说由于河水凛冽的影响,才使梅花提早开放的么?”   宫天宁笑道:“姑娘冰雪聪明,在下正是这个意思。千年地底冰川,人生难得几次见,姑娘可有兴陪同在下‘踏梅寻冰’一遭?”   竺君仪心念电转,笑道:“宫大侠既有此雅兴,我就作个半雅的俗人也好。”   宫天宁听了,扬声大笑,儒衫一摆,身形已如脱弦之矢,循着小溪,向那梅林之内掠去。   竺君仪略一思忖,也紧跟着腾身而起——   她虽然步步紧蹑着宫天宁,但芳心却忽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面对如此静雅绮丽的满山梅花,心里却无一丝欣喜意兴。宫天宁邀她“踏梅寻冰”,似无恶念,她却不自觉从心底升出无限寒意来,好像那梅林中已布下陷饼,婆姿树影下,也旦得有些鬼影幢幢。   但,为了替陶羽骗窃解药,便是刀山油锅,她也无暇顾虑了。   银牙一挫,紧随宫天宁,掠进了梅林。小溪穿越整个林子,上千株梅树,夹溪而生,风过处,遍山俱是清新的梅香,薰人欲醉。   宫天宁却似完全无心欣赏这如诗如画的景致,只顾一味地低头沿溪疾行,偶尔驻足扬起头来,也不过是打量小溪源头的方向而已。   顿饭之久,两人已经奔抵那座山岭脚下,宫天宁微“噫”一声,身形一顿而止。   岭脚下丛草逾人,乱草后面,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洞口雾气迷膝,附近草尖和岩石上,竟结着许多晶莹透明的冰条,随着山风,彼此互碰,发出轻微的“叮叮”声响。距离洞口丈许之外,便已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气。   那条小溪,竟正是由这山洞中流出来的。   宫天宁凝视洞口,不住颔首呢喃,道:“千年冰川,想不到此地也有这等奇境……”   竺君仪目光一瞬,发现洞边一块石壁上,似有几行字迹,移步上前,伸手抹去石上藓苔,触目不觉心头大大一震。   原来那石壁上,果然刻着四句诗句,写的是:   弹剑行千里,   悲歌壮九州;   冰泉涤毒火   难去满身愁。   最令她吃惊的,是那四句诗句之下,赫然竟是“罗伟”两字。   罗伟?不是陶公子的父亲吗?他怎会在这荒山中、留下四句满怀悲沧的诗句。   竺君仪心中疑云顿生,细细咀嚼那诗中“冰泉涤毒火”一句,顿时有所领悟,便欲转身离去。   宫天宁却突然伸手将她拦住,笑道:“姑娘往那里去?”   竺君仪道:“我忽然记起一件重要事来,无暇奉陪宫大侠了,实在对不起……”   宫天宁诡异地道:“是为了那壁上的诗句么?”   竺君仪急忙摇头道:“不!不!那句诗跟我什么相干?”   宫天宁笑道:“那么姑娘何需匆匆而去?此地风景绝佳。正宜促膝清谈。有一件事,在下猜想姑娘一定极愿知道   竺君仪勉强露出—丝苦笑,道:“不知宫大侠指的什么事?”   宫天宁做然举目望天,道:“留这首诗的人,姓罗名伟,姑娘想必知道他是谁吧?”   竺君仪点点头,道:“罗大侠名重武林,谁人不知?”   宫天宁冷嗤一声,道:“他不过是全真教下的一个叛教之徒罢了,可笑中原无人,竟把他看得那么重要。姑娘一定正奇怪,他怎会在这洞口,留下这首莫名其妙的诗句?其实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可以惊讶之处……”   说到这里,故意一顿,偷眼望望竺君仪,见她正注目倾听,于是笑着又道:“想罗伟自幼流落漠北,原本孤苦无依,全赖我们全真教将他收容,传他绝世武功。不料他意念不坚,竟欲盗窃教中秘笈潜逃,掌教一怒之下,便给他服下了诛心毒药‘焚心丸’——”   竺君仪蓦地—惊,道:“你说是‘焚心毒丸?”   宫天宁点点头,道:“正是,本教焚心毒丸,乃天下至烈毒火,吃下之后,无论他内功如何精深,也难逃半月以内,焚心焦肺,全身血液枯干而死……”   “啊……”   “…罗伟吃了毒丸,一命本已难保,后来我姑姑见他可怜,才偷偷把教中秘制‘冰莲’,暗中给了他一粒,让他能暂保性命,回到故乡来——”   竺君仪忍不住插嘴道:“你是说‘冰莲’能够消解‘焚心丸’的毒火?”   宫天宁笑道:“焚心丸至毒至烈,天下没有一样东西,能够完全解去它的毒性。”   竺君仪惊道:“那么‘冰莲’又有什么用?”   宫天宁道:“‘冰莲’不过能暂时压抑毒性的发作罢了,姑姑只给了他一粒,目的是希望他能重回大漠,谁知姓罗的忘恩负义,一去三十年,竟甘愿死在中原,也再未返回大漠去。”   竺君仪不服地道:“那是罗大侠为了武林正义,不幸死在泰山,怎能说是忘恩负义?”   宫天宁冷哼道:“他回中原来,连儿子都生了,还不算忘恩负义算什么?”   竺君仪不想跟他争辩,顿了顿,便道:“你说‘冰莲’能压制‘焚心丸’的毒性,不知能够压制多久?”   宫天宁诡笑着望了她一眼,道:“普通一粒,效力能达半年,如果内功深厚,运用本身功力辅助药力,最多也只能维持—年。”   竺君仪默默计算,罗伟自扬名天下,果然不过一年,便丧命在泰山观日峰。难道说他的临敌突然失去功力,并不是陶天林的关系,却是因为服过“焚心毒丸”的缘故么?照这么看来,自己即算从宫天宁身上偷到“冰莲”,陶羽的生命,最多也只能再活一年了。   这是何等可怕的一件事?她不期然机伶伶打了个寒哗,幽幽问道:“那焚心丸的毒,当真天下就无物可解吗?”   宫天宁道:“除了‘冰莲’,之外,就只有这种千年地底冰河的水可以压抑毒火。但是,冰河之水,也不能完全解去毒性,一样只能压抑火毒,使它不致发作。”   竺君仪惊喜地道:“这种冰河河水,跟冰莲同样可以压抑火毒?”   宫天宁阴阴一笑,道:“姑娘先别大高兴,冰河之水虽然能压制火毒不发,但却有一样最要紧的事,在下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呢!”   竺君仪忍不住心中狂喜,忙道:“什么事?请你快说。”   官天宁笑道:“服过‘焚心毒丸’的久,如能饮下大量冰河之水,所中毒性便可减低,如再能以内功使余毒凝聚一点,生命便可保无虞。但是,那人终生必须禁绝一件人生乐事,从此出家去当和尚,否则,后果仍然不堪设想。”   竺君仪大为不解,问道:“为什么必须出家做和尚?”   宫天宁笑道:“余毒凝于一点,并不是毒性已经完全化解,如果那人一犯女色,阴阳一合,元精一泄,余毒立刻迸发,任他功力再高,也将从此变成废人,一辈子无法再练武功了。”   竺君仪脸上一阵绯红,羞怯地垂下了头。   但她心中却在暗忖:虽有这条禁律,那是以后的事了,目前只要能救得陶公子性命,等到他报了父仇,成家之后,就算失去武功,也就不关重要了。   想到这里,不觉替陶羽惋惜,也替他庆幸。她一心只盼陶羽能保全性命,恢复功力,报却父仇,为武林正义而奋斗,其他绝无一丝杂念,是以并不觉得这样做对陶羽有什么大多的损失,主意一定,便又举步欲行。   宫天宁一把拉住她,道:“你要去哪里?你想去救陶羽,对不对,告诉你,现在只有我能救他。”“你……”   宫天宁拿出一粒蜡封药丸道:“这是‘冰莲’,用它配着千年冰河水服下,便可解去焚心丸毒。”   宫天看着竺君仪,狞笑着道::“可以看出来,你很关心陶公子,只要你答应马上嫁给我,并且永远不再见陶公子,我就可以救他,怎么样?”   竺君仪两眼冒火,恨不能一掌劈了他。但她想到陶公子的毒伤,强压怒火,默默无言。   宫天宁见竺君仪不言不动,两眼注视着自己,显见充满敌意,但却别有一番风韵,禁不住心弛神荡,便欲上前非礼。   竺君仪道:“宫天宁,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必须答应我,救治陶公子的毒伤,并且决不能得罪陶公子。”   “行,我都依你,你现在就依我吧。”说着,宫天宁走上前去,一把抱住竺君仪,竺君仪浑身一震,奋力推开宫天宁。   宫天宁愣了一下,恨声道:“那好,你不要后悔!”转身假作离去。   竺君仪心中一急,忙道:“宫大侠留步。”   宫天宁霍地转身道:“怎么样,改变主意了。”   竺君仪双眼流泪,道:   “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宫大侠,宫大侠……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大恩……求你放了我……”   梅林中传出一声声令人鼻酸的惨呼和哀求,但无情的山,屹立如故,无情的水,淙淙不休,这世界是那么的冷酷,凄楚绝望的哀呼,除了山谷回应之外,再也没有引起任何改变和反应……   山风拂过,梅香四溢,一片乌云飞来,只有骄阳羞怯地躲进了云堆,似乎对世人可悲的遭遇,激起一丝黯淡的涟漪。   裒呼渐渐低弱了,代之的是沉痛的诅咒……   诅咒又低弱了,代之的是屠弱沧凉的嚼位。   时光无情地从林梢溜过,要来临的终于来了,应该消失的,却从此深深烙刻在创伤的疤痕之下、再也无法抹灭。   泪水冲不去丑恶的命运安排,暴风雨过去以后。遗留下无尽的屈辱,无限的悲伤,无休的长恨!   仰望长空,白云悠悠,仿佛依旧,可是,改变了的命运,破碎了的心灵,再也不能回复到从前的模样,永远,永远   红日轻轻吻着西山,又是一日将尽的黄昏。   循着小溪,缓缓踱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的步履蹒跚,神情萎顿,苍白的面庞上,晶莹泪痕未干。   男的却志得意满,面含做馒狂妄的微笑,飞扬跋扈。   他的手臂,虽然挽着她的手臂,目光却四处流盼,显得狡黠而阴沉。   他们由山上下来,不用说,便是竺君仪和宫天宁了。   这时,只听宫天宁有些不耐他说道:“山中榕树不知有几千几百棵,天都快黑了,你怎能记得起是那一株?   竺君仪含泪道:“不,我记得很清楚,那棵树特别高大,就在这条小溪边不远,一定找得到的。”   宫天宁冷笑道:“这种“冰莲’,是我们全真教的秘制珍品,我答应送他一粒,全是看在你对我一片真情的份上,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从此与他一刀两断,永不相见。”   竺君仪黯然含悲道:“你放心吧!陶公子是何等身份,我对他纯是崇敬,从来没有半点私念,如今我已经是你的人了,生死跟你一起,你不要言语玷辱了他!”   宫天宁哼道:“他有什么值得崇敬的?不过是罗伟的私生子……”   竺君仪猛然停下脚步,怒目叱道:“宫天宁!你也答应过我,不得罪陶公子的!”   宫天宁耸耸肩头,道:“好啦,好啦,快去找吧,我还有事哩!”   争论之间,已发现一棵高大的榕树,屹立在小溪边不远。   竺君仪心里一阵悲伤,定了定神,举步便向大树奔去。   不料树荫下忽然迅速地转出三个人来,当中一个暴声喝道:“是什么人?”   竺君仪一惊,驻足一望,却顿觉又喜又悲,“哇”地一声哭叫道:“秦公子,秦公子……”   原来大树下的三人,竟是秦佑、伍子英和辛弟。   秦佑仔细一看,也己识出是竺君仪,但奇怪的是,竺君仪身后,还站着一个有些面熟的青年书生,忍不住问道:“竺姑娘,那天夜里咱们到处找你不见,连陶大哥也不见了,这几天你到那儿去了,见到大哥吗?”   竺君仪遽见秦佑,感触万端,悲痛不能成声,一面摇头,一面狂奔过来,张臂一把抱住秦佑,哭得哀哀欲绝。   秦佑心里暗奇,轻轻拍着她的香肩,柔声道:“别难过,慢慢告诉我们吧!这几天,咱们为了寻找大哥和你,险些把腿也跑折了。”   竺君仪哭着道:“秦公子,秦公子……我……我……”   秦佑掠了宫天宁一瞥,低声问:“那人是谁?”   宫天宁笑着接口道:“我吗?我是她的丈夫!”   听了这句话,伍子英和辛弟都不禁骇然一惊,秦佑诧异不解地望望宫天宁,又望望竺君仪,惊问道:“是真的?”   竺君仪更加伤心大恸,满脸泪痕,凄楚地点了点头。   宫天宁却接口道:“什么真不真,我得先警告你,她已是我妻子,你该放尊重一些,别惹我火起来,对你不客气。”   秦佑既惊又怒,只因宫天宁换了装扮,一时竟让不出来。沉声问竺君仪道:“他是谁?   你说!”   竺君仪哭道:“他……他就是全真教的……宫天宁……”   “是他?”秦佑浑身猛可一震,慌忙举目细看,伍子英和辛弟更是瞪大了四只眼睛,目光中充满了惊诧和骇异。   宫天宁冷冷笑道:“不错,在下正是全真教的宫天宁,不过换了一套衣衫,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秦佑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凝目又看了一眼,果然是以前见过的人,心里顿时骇然,道:“竺姑娘,你……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竺君仪哭道:“求你不要问了,你们快救陶公子要紧。”   秦佑又是猛吃一惊,失声叫道:“陶大哥?他在那儿?”   竺君仪指着那棵大树,硬咽着道:“…他……他就在那棵大树里面……。”   秦佑诧然回头,道:“什么?树里面?我们怎的一点没发觉?”   辛弟和伍子英连忙扬目向树身上张望,脸上俱是一片困惑之色。   竺君仪拭去泪水,幽幽说道:“陶公子误服了天下至毒的“焚心毒丸’,昨夜我遇见他独自在荒山中乱奔,毒火发作,昏迷过去,一时寻不到妥善地方,就把他藏在树身里。”   秦佑听了这话,既惊又喜,辛弟性子最急,掉头先奔到树下,但他左张右望,却找不到树上有何活门所在。   竺君仪从怀中取出一粒核桃大小的蜡封药丸,递给秦佑道:“这是克制焚心丸火毒的‘冰莲',请你转交陶公子,嘱他混合这条小溪的溪水吞下,运功一个时辰,就能把火毒凝聚在心腑不致发作。愿他以天下正义为重,好好保重,如能报却大仇,我纵受万苦,也心安瞑目了……”   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失声痛哭起来。   秦佑茫然地接过药丸,虽觉她话中满含辛酸,但因急着寻觅陶羽,故也无暇多问,匆匆奔到大树下,跟辛弟两人仔细搜视树身。   竺君仪泪眼朦胧,泪水像潮水般汹涌而出,凄声喃喃道:“秦公子,秦公子,今生无缘,愿结来世,从今别后,只怕永无见期了……”   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扣住她的粉臂,冷冷说道:“该走了,别他妈装得这副难分难舍的样子,叫老子看了有气!”   竺君仪轻叹一声,举袖拭泪,默默转身,随着宫天宁举步离去。   不想才走了几步,突听秦佑和辛弟同声惊呼:“陶大哥?陶大哥呢?”竺君仪心弦猛震,奋力挣脱宫天宁的把持,扭头望去,只见秦佑己找到树洞所在,并且已将活门取了下来,但脸上却充满了失望、惊慌、迷惘的神情。   她忽然感觉事情有些不对,纵身一掠,跃到树洞旁,匆匆探头向洞里一望,立刻也惊呼出声!   原来那树洞中空空如也,竟不见了陶羽的踪影。 第十六章 桃花神君 这真是件不可思议的怪事,一个重伤濒死的人,竟会莫名其妙地失了踪迹。   竺君仪惊得举手掩住樱口,惶恐地道:“我明明把他放在树心里,一夜之间,难道他……”   她迅速地回头望望宫天宁,又觉得不对,宫天宁自昨夜起一直跟她在一起,决不可能分身来害陶羽,何况,他也不知道陶羽是藏在这棵大树空心之内。   那么,是另有什么人从此路过,将他带走了?   不,也不可能,山中人迹罕至,树洞又如此隐密,方才辛弟在树边转了许久;也尚没有寻到活门所在,旁的人就算坐在树下,也决不会发觉树中秘密。   可是。陶羽无声无息地失了踪影,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伍子英不愧久走江湖的老手,眉头一皱,问道:“你藏放他的时候,附近会不会有人窥见呢?”   竺君仪摇摇头,道:“不会,我仔细观察过,决不可能有人偷窥。”   “他伤得重不重,是暂时昏厥呢?还是神智已经丧失?”   “伤得很重,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将要昏迷了,口里呓语了几句,便完全昏了过去,而且浑身的烫,我看他一时半刻不会醒转,才把他藏在树洞里。”   “那么,你离开他已经有多久了?”   “……大约不超过一个对时……”   “这就奇怪了……。”伍子英持着胡须,沉吟起来。   辛弟暴声喝道:“他伤得那么重,你还把他一个人丢在树洞里,一个人跑开这么久,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竺君仪粉脸飞上两朵红云低低垂着头,答不上话来。   辛弟又指着宫天宁道:“这姓宫的就不是个好人,你跟他缠在一起,那能干得出好事?”   宫天宁冷冷接口道:“喂,你最好口里干净一些,姓宫的与你什么相干?”   辛弟本是粗人,此时心急陶羽的失踪,早己怒火掀腾,登时厉喝道:“骂了你便恁地?   找不到陶公子,你们两个谁也别相活着走开!”   秦佑忙道:“辛弟,别连竺姑娘也骂进去……”   宫夫宁被他指着鼻子臭骂,气得脸上变色,冷笑几声,向竺君仪叱道:“这是你要讨的没趣,还呆着干什么?跟老子走!”   竺君仪含泪痴立,似有些踟踌难决。辛弟横身挡住,喝道:“走?谁要走先吃我三掌!”   宫天宁嘿嘿冷笑道:“我倒不信凭你个蠢物,也拦得住宫某人!”   辛弟道:“那么你就走着试试看!”   宫天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冷笑声中,身形已横移数尺。   辛弟蓦然一声大喝,右脚向前踏进一大步,右掌疾翻,一招“五鬼开山”,当胸劈了过去!   刹时狂飓飞卷,一股强猛无侍的无形风柱,宛如千斤重锤,撞向宫天宁前胸。   宫天宁冷哼一声,身躯着地一转,单掌一挥而出!   两股内力虚空一触,爆起一声巨响,辛弟屹立不动,宫天宁却感到胸口一窒,登登登向后连退了三步,心血翻腾,险些按捺不住。   他这才骇然发觉这个满面花纹的粗人,竟是个不折不扣的内家高手,连忙翻时撤出长剑。   辛弟笑道:“不要急,还有两招,你要是吃不了,就兜着走吧!”   笑声中左臂一圈又吐,第二招“裂山碎石”又已推出。   这一次,宫天宁不敢硬接,长剑横空直划,双足一顿,整个人凌空倒纵而起。   辛弟猛然前进两步,右掌上扬,又是一招“石破天惊”飞撞过去,叫道:“接着,送行的来了!”   宫天宁身在空中,顿觉气流飞旋,几乎被狂烈的掌风压得窒息,慌不迭拳腿弓身,极力护住胸膛要害。饶是如此,一个身子仍被辛弟如山掌力劈得宛若断了线的风筝,翻翻滚滚,直坠到七八丈外,落地时拿桩不稳,接连跌了两个翻滚,一身簇新儒衫,已满是泥土灰尘。   他连片刻也没敢停留,爬起身来,用剑尖怨毒地向竺君仪和辛弟指了一指,道:“好!好!   咱们走着瞧……”转身如飞鼠窜而去。   竺君仪芳心寸断,扑上来抱住秦佑的双脚,放声大哭伍子英低声劝慰她道:“别只顾哭了,定定神,把经过详细告诉我们吧!”   竺君仪哀伤地把全部经过,断断续续他说了一遍,愧恨无比,悲哀欲绝。   这血淋淋的遭遇,听得三个男人颈项越来越低,木然许久,不知所措,痒酥酥的两行热流,在每个人面颊上蠕动,辛弟忽然仰起头来,眼中满蓄泪光,恨声道:“你要早说,方才我就得先劈他个半死!”   伍子英柔声道:“好孩子,你这一番心,陶公子决会亏负你的……”   竺君仪摇头哭道:“我不要他报答我什么,这是我的命,只求你们救好了他,替天下武林解脱桎梏,我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秦佑挥泪道:“你别想得太严重,跟我们一起去寻陶大哥吧!过去的,当它是—场恶梦,彻底忘了它……”   竺君仪哽咽道:“不,这不是梦,这是真实的,它烙在心上,永远永远也忘不掉的。我不觉得委屈,只是恨,只有愧,恨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愧我破败残身,无颜再跟你们一起了。”   辛弟道:“你准备到那里去呢?”   竺君仪位道:“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失身于他,只好跟着他过一辈子苦痛的日子——”   秦佑骇然道:“不。你决不能嫁给他,宫天宁哪里是可托终身的人,你万万不可这样想!”   伍子英喟然长叹道:“秦兄弟,你年纪还轻,不解女孩子的处境,依我看,还是不要拦阻她,由她自己安排决断的好。”   竺君仪听了,越发痛哭不已。   秦佑紧握着拳,切齿道:“我决不让你再落在宫天宁手中,你为大哥牺牲名节,将来我告诉大哥。叫他娶你做妻子   竺君仪猛可一震,脸色大变,用力摇着头道:“不……不能,陶公子是何等身份,这一句话,已经够沾辱他了。”   秦佑含泪道:“你这么说,岂不令我们都愧死么,陶大哥是个正直人,他一定不会嫌弃你,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竺君仪没有开口,只是泪如泉涌,不住地用力摇着头。仿佛要藉摇头来挥脱内心中无法抹去的悲伤。   伍子英叹道:“这件事,且从长计议,竺姑娘但放宽心,你虽然遭此羞辱,但一颗心可对天日,别尽是折磨自己了。现在最要紧的事,是尽快寻到陶公子,他伤得那么重,一日之中,必定不会去得太远,咱们得设法找找到他才行。”   秦佑喟然道:“他既然伤重昏迷,怎会独自离开,再说,叫咱们到那里去找他呢?”   竺君仪忽然想起桃花公主曾在山中追寻陶羽的事,忙道:“昨夜天色将明的时候,我曾看见那位桃花公主一面呼喊公子,一面在山中寻找,莫非是她把他救走了?”伍子英道:   “难说,咱们还是先在附近山中找一找,如果没有,就寻那桃花公主去!”   秦佑扶起竺君仪,低声问道:“你走得动么?”   竺君仪凄楚地点点头,两行热泪,又夺眶而出……   夜幕低垂,寒风陡起,她忍住悲痛,拭去泪珠,缓缓移动步了!   风过时,不期然感到一阵寒意,但她知道,那寒意是从心底升起的。   极目荒山,陶羽的踪迹渺茫,恰似她此时的心境。   忍住泪水,捺着创伤,在人生的旅途上,蹒跚地寻觅那渺不可期的未来一一一再说陶羽蜷卧在榕树空心之内,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悠悠醒转。   他首先感觉到的,是一阵透彻心肺的凉意,缓缓睁开两眼,眼前是一片漆黑,四周阴寒逼人,恍馏置身在冰窖之中。   他诧异地伸出手来向四面摸索,觉得自己好像被放在一只冰冷的木桶中,默默沉思,隐约记得不久前,似在乱山中遇到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像凌茜,又像廖五姑……到底是谁?却已经回忆不起。他脑中盘绕着疑问——这儿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会到了此地?究竟死了没有?   想到死,也就想到身上的火毒,可是,奇怪得很,这时候心腑之间那股的人的火热,竟像已经减弱了许多,渴意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无法形容的疲倦,手足四肢,连一点力气也用不出来。   于是他茫然盘膝坐好,垂目运功,想驱逐那难熬的疲惫。   奇迹就在这一刹那时发生了!他原先以为永远不能再提聚的真气,这时得四周阴凉之力一逼,竟然能够散聚由心。那一股先天真气,被他凝神驾驭,缓缓透过十二重楼,经生死玄关,任督二脉,重又归于紫府,精神突然旺盛了不少。   难道宫天宁的话,竟是危言耸听不成?   陶羽求生之念斗然猛升,二次提气运行一周天,慢慢使体内真气,去驱迫心头那股残余的热流,渐渐神凝气定,入我两忘……   转眼间,已接连运气循行三个周天,那的人热力,已被他用内力迫聚至一点,身边寒气透体生津,使他觉得浑身舒畅,痛苦尽失。   他自然没有想到,能将“焚心丸”火毒迫聚于一点,是因为不久之前,痛饮了千年地底冰川的溪水,以及树洞中奇特的阴凉之气的助长。这棵大榕树恰在小溪不远,所吸取的冰寒之气,给了他行功调息时的无比裨益。   他抖擞地站起身来,手臂微伸,一片树皮竟应手而倒蓦地阳光直射进来,耀眼生花,陶羽低头回顾,才发觉自己竟置身在一个树洞中,而此时洞外艳阳当空,已是午牌时分。   是谁把他放置在树心里?他一时也猜测不出,但可以断言的,那救他并且将他放在树洞中的人,必是昏厥之前所遇见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如果是凌茜,怎会胡乱把自己放在树中,就自顾离去了呢?   怀着满腹猜疑,跨出树洞,仍将树皮仔细封妥,舒展一下筋骨,觉得一点也没有受伤的感觉,反而脑清神明,精力比以前更健旺了许多。   他漫步行到小溪边,俯下身子,又喝了几口溪水,然后坐在—块大石上。暗自寻思起来……   这场遭遇,好像一场噩梦,自从踏出徂徕山石室,短短数日,使他历尽险恶、悲痛,和爱憎。从这里,不但看透了外公的阴险毒辣、宫天宁的卑污奸诈,同时也尝到了男女之间,那种撩人遇思的绮丽滋味,以及和秦佑辛弟这些知友之间生离死别的感伤。   他似乎觉得自己突然成熟了很多,也对人生体会到不少从前所无法了解的东西。   可是,如今人海茫茫,他应该先到那里去呢?   溪水微波粼粼,映出他模糊的身影,他随手拾起一粒石子,投在水中,一阵波光闪荡,人影碎了,连天上的骄阳白云,也扭曲得变成了可笑的画面……。   人世是那么难以捉摸,现在他练成了惊世骇俗的“七星幻影”玄功,也化解了“焚心丸”   的毒火,但面对这水中花月,却兴出一种前途渺茫之感。   百无聊赖中,他探手入怀,忽然触摸到“通天宝篆”和“达摩洗髓经补述”那两本旷世奇书,猛可心念一动,忖道:“对了,我应该先找凌姑娘,问问那送书给我的黑衣老妇是谁?   昨夜在山下石洞中,怎的竟糊涂得连这件大事都忘了问她!”   心意一决,跃起身来人迈开大步,向山下奔去——这时候,正是竺君仪在梅林中蒙羞忍辱悲愉欲绝的刹那。   可是待他寻到昨夜那座山洞,凌茜早已不在了。   陶羽徘徊沉思,心里烦乱异常,洞口外火堆虽然熄灭了,但那烤熟的小山猪和野鸭,依然弃置在山洞石壁,地上树叶余烬犹温,想到当时凌茜的柔情蜜意,更令他帐惘莫名。   他不难想像,当凌茜一觉醒来不见了他的人影时,必定十分伤心,从余烬犹温看起来,凌茜离开山洞,也许尚不太久。只不知自己不辞而别以后,宫天宁是不是会再度出现,对她阴施诡谋?   假如不幸果真如此,那真是太可怕了,凌茜虽然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但毫无江湖阅历,只怕难逃宫天宁的暗算。   想到这里,陶羽不期然从心底泛出一阵寒意,用力一顿足道:“我得赶快找到她,或者立刻把这件事通知陆家双铃   对啊!陆家双铃都是经验丰富的江湖老手,凌茜怎么偏把他们撒开,独自一个人出来乱闯?”   他心里一急,不敢多停,匆匆又飞奔上路,天黑的阶候,随意在一处镇甸上买了些糕饼裹腹,便又连夜动身。   狂奔了一夜,黎明时,已远远望见凌茜曾经驻足过的那座古庙。   陶羽在林边略作调息,整一整衣衫,笔直地行到庙门之前,触目一瞥,心里不觉暗暗吃惊,原来庙门外已不是青衣少年,却换了十二名混身劲装的红衣大汉。   不觉暗忖道:“难道陆家双铃已经离开,庙中换了旁人?”   那十二名红衣大汉见陶羽走到门前,一起注目作势,其中一个沉声喝道:“什么人?在此鬼鬼祟祟的……”   陶羽连忙抱拳含笑道:“敢问兄台,桃花岛陆家双铃二位前辈,可在庙中?”   红衣大汉向他上上下下量一番,冷声道:“你是谁,欲寻两位陆爷有什么事?”   陶羽听他口气,知道这些人仍是桃花岛门下,心下一宽,忙道:“在下姓陶,为了桃花岛凌姑娘的事,急于求见两位老前辈,敢烦兄台转达一声。”   红衣大汉面上顿露出惊容,道:“暂候一会,我这就替你转报。”说罢匆匆奔入庙内。   陶羽在庙前徘徊良久,未见“陆家双铃”出来,不禁纳闷,心想这双铃也太不应该,凌茜才离开几日,他们竟装模作样做起主人来,架子竟比凌茜还要大…   思忖间,忽见庙里脚步纷坛,刹时又出来十余名劲装负剑大汉,为首正是先前入内通报之人,这群人一出庙门,唰地一分,竟将陶羽团团围住。   陶羽诧道:“各位意欲如何?”   那为首的红衣大汉冷笑说道:“你可就是陶羽?”   陶羽道:“正是”   两字刚刚出口,四周“呛呛”连声,十余柄剑,一齐撤出鞘来。   陶羽错愕不已,急道:“在下是为凌姑娘的事来见陆家双铃,各位怎的这般相待?”   红衣大汉冷冷喝道:“你的胆量不小,咱们正要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拿下来!”   四周大汉同应一声,剑影破空掠起,刹那寒光闪耀,二十余柄长剑,一齐向陶羽卷了上来。   陶羽手无寸铁,迫得身形疾转,双掌连挥,一口气拍出五六掌,暂时将剑影震退,大声叫道:“我好意赶来报讯,你们这算什么?”   但他才说到这里,那十余名劲装汉子同声呛喝,又各抡长剑猛扑而上,门前另外十二名红衣大汉,也都拔剑拥上前来。顿时人影幢幢,二十几柄长剑,紧紧将陶羽围了个水泄不通,长剑飞舞,顿使他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了。   陶羽大怒,索性住了口,双掌连环如飞,指前打后,掌势连绵,竟然赤手空拳,敌住了二十几柄利剑的合击。   但他心里总也猜解不透,这些人为什么不由他分说,便立即拔剑动手?   那些大汉个个剑术精纯,而且功力俱都不弱,剑影纵横之际,早连接成一圈不透风的剑气,此进彼退,轮番抢功,陶羽终因吃亏在没有兵刃,不到二十招,已是险象环生,额上汗珠隐现。   就在这时,古庙中忽又悄然拥出一群人来。最前面是八个彩衣少女,合抬着一乘软轿,软轿上恰然依坐着一位身著锦衣的紫面老人,轿后并肩跟随两人,正是“陆家双铃”。   那软轿上的紫面老人,头束金冠、剑眉微霜,一双神目,的的逼人,威严之中,带着几分令人心凛的杀气。   陆家双铃恭谨地随在轿后,垂目低头,默默无声。   陶羽在剑影中望见,怒火更盛,厉声道:“陆完陆方,你们是什么居心?不问青红皂白,连话也不让我说出来吗?”   双铃闻言,一齐怒目仰面,嘴唇开合,似要说话,但看了软轿上那紫面老人一眼,又默默垂下头,神情显得一派木然。   陶羽见他们竟然置之不理,不禁更怒,掌势斗地一变。左手如钩,右手如剑,突然一声大喝,右手肘疾旋飞转,扣住一名红衣大汉的腕脉,左掌反拍而出。   只听那红衣大汉闷哼一声,身子登时震飞而起,摔落至七八丈外。那柄长剑,却己到了陶羽手中。   紫面老人神色猛地一震,轻声道:“奇怪,这不是‘剪虹手’的‘飞瀑流泉’吗?”   陶羽夺剑在手,豪念顿炽,他满腹俱是剑术绝学,蓦地仰面发出一声长啸,长剑一圈疾吐,顺手使出一招“天马行空”。   场中猛然爆起一阵金铁交呜之声,剑影一敛,森密的剑幕,已被他一招荡开五尺有余……。   紫面老人又是一震,失声道:“这是‘达摩无上心法’。孩子们,住手!”   这声呼喝,声音虽然极低,但入耳却使人心神震动,四周大汉各个收剑跃退,陶羽怒笑两声,双手一合,“挫”然一声,把手中长剑一折两段,愤愤掼在地上。   紫面老人刹时脸色微变,沉声说道:“陶羽,你知道老夫是谁?”   陶羽愤然道:“我管你是谁?大不了只是个不分是非的狂人罢了!”   陆家双铃霍然抬头,目射凶光,叱道:“你在找死!”   紫面老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必出声,然后含笑颔首道:“骂得好,天下敢当面辱骂老夫的,你算是第一个人。”   陶羽厉声道:“并不是我要骂你,我好意为了凌姑娘的事赶来报讯,你们不该不由分说,就以多为胜,迫我动手,难道骂错了吗?”   紫面老人冷笑道:“你说的凌姑娘,可是凌茜?”   陶羽没好气地道:“不是她,我会找到你们这里来么?”   紫面老人又缓缓点头,道:“那么你就说说,她现在在那儿?   ”   陶羽道:“我正因不知她在那儿,才赶来给你们报讯,你们不乏久走江湖的高手,却放任她一个毫无阅历的女孩子独自出门,要是中了歹徒诡计,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他本想说出宫天宁的事,但因正当气头,同时也没有时间详述,所以含糊他说到这里,便住了口。   那紫面老人嘿嘿冷笑两声,道:“好一张利口,老夫还没责备你诱拐我女儿,你倒先责备起老夫来了。”   陶羽怒道:“谁诱拐你女儿……”忽然一顿,连忙又道:“你说什么?谁是你女儿?”   紫面老人道:“你不识得老夫,总该听说过桃花神君凌祖尧的名字?”   陶羽大惊,疾退三步,叫道:“老前辈……你就是桃花岛主?”   紫面老人冷冷说道:“不错,老夫爱女凌茜,远来中原,本图争取武林霸业,不知你用什么方法,诱她独自出走?如今又不知把她失陷在谁人手中?老夫既然赶来,就不容你再肆意妄为。”   回头叫道:“取我的拐杖来。”   陆望抱拳躬身道:“何须岛主亲自出手,由陆方擒他可矣!”   桃花神君冷然道:“此人身负达摩绝学,武功已非你们可制,老夫疏懒了许多年,现在正好试试腕力。”   片刻,两名红衣大汉,从庙中扛出一条粗如海碗的钢拐,奔到轿前。   桃花神君一探手,轻轻捻起钢拐,拐头一点地面,叮然一声,整个身子己从软轿中腾飞而起。   他双腿虽全,却显然带着暗疾,无法行动,但手上多了这条钢拐,依然身轻似燕,一掠丈余,人来落地,钢拐向下一沉,突然插入地中一尺有余,整个身子竟然斜斜挂在拐上,纹风不动。   陶羽骇然向后连退数步,道:“在下敬前辈是凌姑娘的父亲,不愿跟前辈动手,希望前辈不要含血喷人……”   桃花神君恍如未闻,向后招招手,道:“给他一柄剑。”   一名红衣大汉扬手一掷,手中长剑破空飞出,迳向陶羽面门射到。   陶羽横跨一步,一把接住长剑,但却迅速地向地上一插,拱手道:“我和老前辈无怨无仇,凌姑娘又于在下有恩,请原谅我不能跟你动手。”   桃花神君冷冷笑道:“你是怜我残废,不屑动手吗?”   陶羽躬身道:“在下不敢如此狂妄。”   桃花神君仰天狂笑,道:“那你就把达摩剪虹手再给老夫施展一遍!”   笑声中举臂连扬,人在拐上不动,已闪电般向陶羽拍出三掌。   这三掌怪诞无比,分明他身形未动,但击出掌力,却分成三个方向,彼此交错飞卷,倏忽在陶羽身前尺许处,爆起三声巨响。   陶羽骇然拂袖闪退丈许,高声叫道:“老前辈不要逼人太甚……”   桃花神君一提单拐,拐尖轻轻一触地面,快如石火电光,蹑踪而上,右手五指箕张,又扣向陶羽左肩“天宗”穴。   他对陶羽的闪让和呼叫置诸不理,出招辛辣,如有不世深仇,自然激起了陶羽的怒火,左掌斜提而起,真力已注掌心。   但他心中电般一转,却又暗叹道:“他是凌茜的父亲,无论如何,我都不该跟他动手,唉!谁叫我受了他女儿的救命之恩呢——”   念一及此,废然垂下手臂,屹立不动。   桃花神君五指飞快地搭上陶羽肩头穴道,忽见他不闪不避,垂手而立,单拐外地一声插进地里,沉声道:“你怎不还手?”   陶羽凛然道:“前辈即使杀了在下,在下也不愿动手。”   桃花神君冷哼一声,道:“你当老夫不敢杀你?”   右手五指微收,那手上尖锐的五根指甲立即透进陶羽衣衫之内,紧扣在穴门之上。   这时候,只要他内力一发,陶羽当场使得一命呜呼。   可是,陶羽垂目屹立,对他搭扣在肩头上的手掌,直如未觉,脸上一派肃穆,似乎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桃花神君心中微微一动,冷笑道:“好狂的东西,你当真不惧老夫的血气气功吗?”   陶羽淡漠地答道:“桃花岛血气气功,在下素所深知,但我身受令媛活命之恩,就是死在老前辈掌下,也将毫无怨言。”   桃花神君吸了一口真气缓缓将“血气气功”凝聚在五指指尖,口里冷冷说道:“别以为口口声声提到老夫女儿,老夫就会手下留情……”   说着突然话音骤顿,面现愕色,那已将发出的真力,凝而不吐,沉声喝道:“陶羽,你身中剧毒,知不知道?”   陶羽道:“不错,我曾经服过焚心毒丸,但现在已经用内功将毒性驱散了,老前辈只管下手吧!”   桃花神君目光微滞,蓦地撤回手掌,道:“目下你不过暂时将毒性迫聚一点,我若杀你,岂不显得度量狭窄,且待将来你解了内毒,再取你性命。”   他顿了一顿,又道:“现在老夫宽限你一月时间,把茜儿寻到送回,一月后不见茜儿,那时休怪老夫心狠手辣。”   陶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转念忖道:凌姑娘高雅纯真,可笑竟会有这样一位父亲,他既然如此横蛮不通情理,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懒得再开口,抱拳一拱,转身大步便走,四周红衣大汉纷纷让路,并未拦阻。   桃花神君倚拐而立,直望到陶羽的背影,远远消失在林边尽头,方才黯然一叹,喃喃自语道:“焚心毒丸,焚心毒丸,难道他是全真教的叛教之徒?”   陆家双铃躬身问道:“岛主为何轻易放他脱身?”   桃花神君微笑道:“此子性格外柔内刚,必是身负血仇,幼失估恃的人,何况他身中剧毒,在毒性末解去之前,杀他实属不武。”   陆方低声道:“这陶羽年纪尚幼,己身负旷世武学,假以时日,必为武林绝世高手,但不知他身中之毒,什么时候方能解去?”   桃花神君凝目望着远方,瞬也不瞬,漫声道:“据老夫所知,他所中之毒,永远也不能化解。”   双铃相顾愕然,不解他话中含意。   桃花神君耸耸肩头,又道:“或许真等他解了内毒的时候,老夫又不想杀他了,将来的事,实难预知……”   陆方心里往下一沉,他忽然感到岛主的神情有些异样,仿佛跟凌茜那日离开古庙时竟十分相似。   过了半晌,桃花神君又是幽幽一叹道:“中原武林人才辈出,你们只通二穴,尚有一穴未通,焉能担当宏扬我门中武学的重任,我想趁这一月之期,就在这古庙中,用本门‘冲穴御神’之法,看看能不能替你们打通那最后一处穴道。”   陆家双铃速闻此言,不禁狂喜,一齐拜倒地上,道:“岛主宏恩浩瀚,奴才兄弟终生难报。”   桃花神君淡淡笑道:“只是老夫近日虽觉功力已有恢复的迹象,但双腿仍瘫痪无法使用,能不能如愿成功,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接着,又轻声叹道:“茜儿那孩子太骄纵任性了,你们武功大成之后,务要好好随护于她,别让她吃了人家的亏……唉!她娘去世太早,老夫把她惯坏了……”   骄阳爬到林梢,初秋的正午,仍然燠热不堪。   陶羽愤愤离开了古庙,独自奔了一程,心里烦乱,更觉烈日当空,烤得人几乎要冒出火来,遂信步走进了树林,寻了一块大石,坐下休息。   他折腾了一天一夜,没有进过饮食,这一坐下来,顿时感觉腹中空空,但他此时心烦意乱,那有心情去找东西吃,于是盘膝坐下,运功调息,藉以压抑饥火。   可是他正值气愤难泄之际,越想静心,越是静不下来,坐了许久,天人仍旧无法敛合,体内那股真气,才提起又散了,一气之下,索性放弃运功,仰身躺在石上,闭目假寐。   不料正在这时候,忽听林中一阵悉悉草响,有个苍迈的声音叫道:“陶公子,陶公子!”   陶羽忙从大石上翻身坐起,目目四顾,只见不远处一片草丛中,走出一个白发黑衣的老妇,向他微微颔首。   他一见那黑衣老妇,心中不禁一震,失声叫道:“你不是那天送我‘通天宝篆’的人吗?”   黑衣老妇脸上神色一片冷漠,但却用一种微微激动的声音回答道:“公子的记性真不坏,事隔许久,竟还认得老身!”   陶羽跳下巨石,急声道:“我正要寻找前辈,想问问你那包东西,究竟是谁要你送给我的……”   黑衣老妇仍然没有一丝表情,缓缓走了过来,随意坐在石上,道:“老身也正有些事,想要请问公子,是公子先问?还是老身先问?”   陶羽想了想,道:“前辈德高岁隆,自然该前辈先问,老前辈要问我什么事?”   黑衣老妇道:“听说公子受了伤,跟一位姓凌的姑娘同行,但不知伤势痊愈了没有?怎又不见那位凌姑娘?”   陶羽骇然道:“呀!你怎么知道我的事,竟这样详细。”   黑衣老妇打断他的话,道:“老身请问公子,公子还没回答呢!”   陶羽忙道:“失礼,失礼,承老前辈关怀,在下的伤已经好了,那位凌姑娘却不知去向,在下正在各处寻她……”   黑衣老妇点点头,道:“公子武功未成,以后遇见高手,最好多多地隐忍。譬如飞云山庄的八卦掌郝履仁、鬼王钩陈朋、铜牌飞叉傅三槐这些人物,不但功力高强,而且个个老好巨滑,心狠手辣,公子怎好跟他们为敌呢?”   陶羽更惊,膛目道:“老前辈明见极是,晚辈以后特别当心就是了。”他对这老妇充满惊骇和诧异,是以语气之中,又恭敬了许多。   黑衣老妇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老身心中有件为难之事,委决不下,公子饱读诗书,知书达理,不知可愿为老身解答一下吗?”   陶羽肃然道:“老前辈缨誉,实不敢当,有何疑难,不妨直言,晚辈洗耳恭听。”   黑衣老妇又深沉地点点头,竟扭过身子,仰头望天,用背影向着陶羽,然后幽幽说道:   “这是—件十分不幸的事,公子既愿为老身一决疑难,就让老身先说个故事给公子听听如何?”   陶羽连忙点头,但那黑衣老妇显然并未看见,只顾幽幽接着说道:“许多年以前,武林中有个十分骄纵任性的女孩子,那女孩子的父亲,在当时武林中,是个颇负声望的人。但因这女孩子母亲早丧,因此对这独生女儿倍加纵爱,有求必应,视如掌上明珠。   有一次,这女孩子邂逅了一位年青英俊的少年侠士,彼此一见倾心,互相恋慕。这本来是桩人间最美满的姻缘了,谁知当那女孩子向她父亲表示要跟少年侠士成婚的时候,她的父亲,却第一次对她的要求,断然予以拒绝……”   陶羽忍不住插嘴道:“那是为什么?”   黑衣老妇黯叹一声,道:“因为那位少年侠士,所作所为,几乎全跟那女孩子的父亲作对,短短的时间之中,几乎毁来了她父亲的全部基业和声名。那女孩子的父亲恨他入骨,早把他视为平生第一大敌,怎肯同意女儿去嫁给仇人呢?”   陶羽同情的叹道:“这么说,那女孩子一定痛苦得很了?”   黑衣老妇道:“她自然伤心欲绝,可是一个是她的生身之父,一个又是她心目中的丈夫,他们的谁是谁非,她无法擅置一词,只有泪水偷弹,恨不得死了才好。   后来,那女孩子忽然听说少年侠士已经跟她父亲相约在一处地方,欲作生死存亡的决战,一惊之下,便苦苦央求她的父亲,希望他能够取消那次决战。可是她的父亲只是冷酷地告诉她,决定了的事,无法更改,除非少年侠士立刻终止对他的敌意,并且投顺到他的手下,否则只有分个强存弱死,才能甘休。”   那女孩失望之余,又去央求她的恋人,请求他不要前去赴约,宁愿与他相偕私奔,躲到远方去做夫妻。但是少年侠士同样拒绝了她,并且说:除非她的父亲放下屠刀,改邪归正,不然,为了武林正义,他只有牺牲私情,誓死赴约。   双方都不肯让步,那女孩子自是伤痛万分,于是她突然自作聪明想出一条妙计来,自以为这样必可化干戈为玉帛,成全了恋人,也成全了父亲……”   陶羽听得入神,不禁又插口问道:“那是条什么妙计啊?”   黑衣老妇长叹道:“何曾是什么妙计,那女孩子一时自作聪明,不想竟因此铸成滔天大错,要不然,老身也不必跟你说这个故事了。”   陶羽忙道:“老前辈快请说下去吧!”   黑衣老妇道:“那女孩子想得幼稚而愚蠢,她总以为少年侠士不愿顺从她的劝告,是因为没有得到她,假如他一旦得到了她,成了实际的夫妻,岳婿之情,他怎能再跟她的父亲为敌呢?所以,她抱定牺牲自己清白的决心,设法弄来一些乱人心志的药物,偷偷给她的恋人吃下去了。   少年侠士果然被药力所惑,情不自禁,和那女孩子发生了不可告人的关系,悲剧就从此造成了,……。   一夜缠绵,到第二天药力消失,那少年侠士突然发现自己全部内家功力,已在一夜之中丧失殆尽,变成了一个平凡的俗夫。   他自是惊恐悔恨,但他知道那女孩子决非恶意好谋,因此原谅了她的过失,只是伤心地对她说:‘情人啊,比武的事,永远无法改变,如今我己不你爹爹的对手,除了一死,别无他途,但是我不恨你,这是命运给我们不幸的安排。他痛哭一场,收拾了几件重要遗物,交给那女孩子,便黯然离去。   那女孩子更加惊惶失措,于是连夜赶回家去,把经过向父亲哭诉,哀哀求他取消比武之会,因为少年侠士已成了平凡人,当然不可能再跟她父亲为敌了。   她父亲听了,笑道:‘武会之事,早已昭告天下,万难撤废,既然你这么说,爹爹答应在武会之上,不取他性命就是了。   她见父亲已经应允不以生死决胜,才放下了心,对父亲千恩万谢,同时在武会期前,暗怀欣喜地偕同父亲一起去赴会。在她可怜的愿望中,只等武会一过,便可以永远跟自己所爱的人终生厮守,谁知她又铸成了第二次大错……   武会开始了,天下英雄毕至,可是她的父亲却言而无信,突然出手杀死了那位少年侠士——   那女孩子险些当场吓昏过去,掩面痛哭失声,她既恨父亲无信,又恨自己愚昧无知,几度寻死,图赎罪愆,都因被发觉而未能如愿。后来,她发觉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了,这才含恨忍辱,偷生世上,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儿子。她父亲不愿再使她伤心,总算答应留下那个男婴,但却要那男孩子随母作姓,并且终生不学武功。   她为了保全这点骨肉,只得一一答应,就这样,度过了漫长枯寂的十五年,好容易含垢忍辱,把孩子养大,其间不知偷弹了多少辛酸泪水,忍受了多少冷讥热讽。岁月如流,她一天天老去,但当她看见自己的骨肉—天天长大,活脱脱就是当年恋人的影子时,却并未感觉到慰藉与欢欣,实际上,无时无刻不被往事煎熬……”   黑衣老妇说到这里,语音已硬咽难辨,她虽然背向着陶羽,但双肩耸动,显见正在哀哀啜位着——   陶羽也被那故事中悲伤的情节感染,双眼热泪盈眶,许久许久,才轻声问:“老前辈,故事完了吗?”   黑衣老妇点点头,道:“可以说已经完了,也可以说没有完。”   陶羽黯然忖道:怎么这个故事,竟好像跟我的身世有些相似……   他沉吟半晌,又问道:“老前辈,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故事呢?”   黑衣老妇轻叹道:“公子知书达理,老身说这个故事,乃是要公子替老身决断一下,照这故事中情形来说,那女孩子还值不值得世人原谅?她无心铸成的大错,假如告诉了她心爱的儿子,她的儿子会原谅她吗?” 第十七章 情海波澜 陶羽听了那黑衣老妇这一问,猛想起其中情节,竟与自己身世相向,不觉一震,跃自站起,指着黑衣老妇厉声问道:“你……你……你是谁……”   那黑衣老妇缓缓转过身来,脸上仍然一无表情,但双睛中却泪光隐隐,放射着无比凄楚的光芒,嘴角牵动了几下,用一种低沉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我是谁?我是……唉!我不过是天下一个不幸的老妇人,这些年,连自己的名字,早在无情岁月中忘记了……”   陶羽激动地向前冲了一步,叫道:“不,老前辈,求你一定要告诉我,究竟你是谁?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故事?那本'通天宝篆’,是谁托你交给我的?”   他情急之下,一连串吐出这许多压抑在心头的疑问,话未说完,自己倒有些喘不过气来,眼中热泪,盈眶欲堕。   黑衣老妇温柔而感伤地望着他,悽然道:“孩子,对这世上的事,你已经知道得大多了,这是幸,也是不幸,别忘了好好珍惜你自己……”   陶羽听她口气,大有诀别欲行之意,心里一急,连忙张开双臂,叫道:“老前辈,你不能走……”   那黑衣老妇陡然目光一扬,大声向林中喝道:“是谁在林中偷听?”   陶羽吃了一惊,飞快地旋过身子,却未见林中有什么动静。   蓦觉身后风声飒然,待他再转过身来,已不见了那黑衣老妇的踪影。   他失声大叫,展开身法,飞快地在林子里追了一程,可是,那黑衣老妇竟如鬼魅般消失了。陶羽不觉心中大恸,放声哭道:“我明白了,那故事中的少年侠士,就是去世的爹,那女孩子,就是苦命的娘……”   可是,这神秘的黑衣老妇又是谁?她怎会对自己的身世来历,知道得这么清楚详尽呢?   陶羽心头忽然一动,惊忖:难道她会是娘了?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答案,因为他娘今年不过三十刚过的中年,而这老妇满脸皱纹,少说也已有六十岁以上,他的娘决没有这样苍老。而且,这老妇声音沙哑,罩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袍,何尝有一丝娘的音容和风韵?   他反复思索,终究无法断定那神秘黑衣老妇的身份,然而,黑衣老妇所说的故事,却深深烙印在他心口上。假如故事中的侠士和少女,真的就是他的父母,这件事,将更令他困惑迷失,无法作个明智的抉择。   现在他所不解的,己不是外公何以杀死他父亲,而是父亲为什么会在泰山第二次武会上,突然失去武功,束手被杀?   这个疑问,也许不止陶羽一人,天下正道武林中,谁也无法解开这个使人困恼的疑团,只不过陶羽由于与切身有关,更感到必须寻求答案罢了,如果答案竟是这般,他到底应该恨他的母亲?还是应该原谅她当年无心铸成的大错?   陶羽在林中怅惘许久,他虽有绝世聪明,也不禁陷入了痛苦深渊。   黑衣老妇的话不错,他的确是“知道得太多”,而且,对这些错综复杂的恩恩怨怨,多知道一分就多增加一分痛苦。   痛苦,好像跟他与生俱来,自从解事,便没有一刻摆脱过心灵的痛苦与负荷。他不觉有些憎恨自己,假如他生来是个白痴,假如他至今仍然不知道自己可悲的身世,或许反能在茫茫人海中,获得一份麻木的快乐。   一阵风过,林间响起声声松涛,衰哀怨怨,如泣如诉。   陶羽痴立在乱林之中,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衣袂飘风声响,从林边掠过。   他抬起头来,目光透林而出,果然看见一条人影,其快如风,急急横掠而逝。   那人—袭懦衫,身形极似宫天宁,陶羽不觉一震。   但他此时正被自己的事困恼不堪,也无心出林查看,只默默在心中自语道:“由他去吧!   恶人自有恶报,他虽然用尽心机谋害我;现在何曾伤了我分毫?既然于我无损,我何必一定要难为他?一个人作恶自毙天道公平,他再歹毒也拗不过天意。”   想到这里,怒气尽消,独自候在林中,直到宫天宁的脚步声去得远了,这才缓缓踱出树林。遥遥望见宫天宁所去的方向,竟是那座古庙,不禁心中又是一动?   “桃花神君狂傲异常,宫天宁对茜茜心存邪念,这一去,只怕要吃大亏。”   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他忽然想要阻止宫天宁冒失撞到古庙去,可惜宫天宁去势如飞,此时欲追也来了及了。   他怅然摇摇头,洒开步子向北行去,口里喃喃念着:“凌姑娘凌姑娘,你在那儿?”   “陶公子!陶公子!你在那儿?”   凌茜在乱山中狂奔,不停地呼叫着陶羽,山谷回应,其声凄惶。   越过山蛮,跨过溪涧……   红日西移,一天又将逝去,凌茜声嘶力竭,来到一处幽谷中。   她又饥又倦,扶着—株苍松,娇喘频频,芳心忖道:“他为什么要离开我而出走呢?唉!   必是我什么地方不当心,无意中将他开罪了,可是,他身负重伤,行路一定很慢,怎么追了一天一夜,竟没有追上他?”   凌茜越想越难过,黯然而泣,柔肠寸断,就在这时候,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唰”,地一声轻响。   她虽在伤感之际,耳目仍然极敏,况且,那响声约在十余丈以外,分明是人类的衣袂飘风声响。她心头一动,揉揉眼睛,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一个人,正巍巍然立在一片水沼旁边。   那人背向着她,一条腿悬空收起,只用单足支撑着身体,身穿一件崭新锦衣,手里提着一根竹杖,身子东歪西倒,不知在作什么?   凌茜料不到这荒芜的幽谷中竟有人在,连忙拭干泪痕,缓步行了过去。   那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练习“金鸡独立”之势,似乎并未发觉有人走到身边,凌茜高声叫道:“请问你,见到一位年青的公子吗?”   这突然的叫声。顿时把那人吓了一跳,手足一阵划动,“扑通”一声,脚下污泥四溅……   原来他方才竟是立在水沼中的一片浮萍之上,此时真气一泄,虽然很快跃回地面,仍弄得狼狈不堪,新衣上满是泥点污水。   他怒不可遏地扭转身来,厉声喝道:“我瞎了眼,你也瞎了眼吗?大呼小叫,扰了老子练功……”   凌茜这才看出那人双目翻白,果然是个瞎子,不禁后悔自己孟浪,忙陪笑道:“很对不起,刚才实在不是故意的,敢问你方才在练什么功夫?要用单足立在浮萍上?”   那人恨恨道:“说给你听,你也不懂,刚才眼见功夫将成,却被你出声扰乱,委实可恨。”   凌茜道:“你练的功夫,可是一种轻身之术,名叫‘点萍无波’?”   那人骇然一惊,喝道:“你怎会知道的?”   凌茜长叹一声,道:“点萍无波之术,本是达摩一派无上轻功四字真言中的一种,假如我猜的不错,或许我倒能帮助你早些悟出其中诀窍,作为刚才出声惊扰你的补偿,好么?”   那人更是脸色遽变,沉声道:“女娃儿,你是谁?”   凌茜道:“我姓凌’是南海桃花门下。”   那人听了,猛然向后退了三步,竹杖横胸,喝道:“莫非是桃花岛凌祖尧的女儿?”   凌茜点点头,道:“不错,奇怪,你也知道我爹的名讳?”   那人忽然仰天大笑,道:“好!好!桃花神君也插上一腿,中原这场热闹,可就大啦!”   但他转念之间,笑容又敛,冷冷道:“你们桃花岛武功源于西域多罗神教,与达摩本不同源,怎会知道达摩轻功四字真言?”   凌茜道:“说来你或许不信,天下武功派别虽多,其实不过修炼之法不同,总结说起来,万流归宗,仍然脱不出一个范畴……譬如你刚才练习的‘点萍无波’的功夫,我一眼就看出你双手划动,必是真气飘忽,过于注意‘浮’字诀,却未能把‘凝’。‘凛’。‘虚’三个字揉合运用。胸腹浊气积于督脉,‘气穴’和‘四隔穴”之间显有阻滞,所以不能定身如针,屹立如柱,你说对不对?”   这番话,说得那人神色大变,额上冷汗淋漓,连连点头,道:“真是一针见血之论,我一直认为凝、凛。浮、虚四字真言乃是个别无关的,听你这一席高论,敢情从开始便错了?”   凌茜道:“其实也不能算错,这四字虽然各有练习门径,但最重要的是能揉合运用,这跟普通练武的道理一样,要是你专习一种武功,苦心钻研,食而不化,怎及得同时揉合几种武学,把它们溶于一炉,自能事半而功倍?”   那人满脸钦服之色,道:“凌姑娘如肯成全,使我练成这种绝世轻功,将来必将厚报—   —”   凌茜道:“我并不希望你酬报,不过,最好能快一些,我还有要紧的事哩!”   那人拱拱手,将竹杖插在地上,腾身一掠,又踏上水沼中一片浮萍。   凌齿黛眉微微一皱,漫声道:“快把‘大赫’,‘育俞’两处穴道敞开,让真气凝于‘幽门’与‘通谷’二穴之间。”   那人依言凝气,单足立在浮萍上,双手果然不再划动,但身子仍然有些摇晃。   凌茜又叫道:“……缓缓沉气,使真气一直沉到‘坚络三焦’,再依次回升,记住,要往返三次……对啦,赶快加力冲过,‘幽门’穴……”   那人混身轻微一抖,顿时人如晴蜒,稳稳立在浮萍之上,动也不动,凌茜拾起一粒石子,投进水沼,浮萍即随着水波缓缓起伏,瞎子冉冉升降,轻若鸿毛。   凌茜道:“成啦!你已经得到了其中要诀,多练习自然便能随心所欲了。”   说着,移动莲步,转身欲行。   谁知那人突然双臂一张,凌空拔起,闪身拦在她面前,叫道:“且慢一一”   凌齿停步诧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么?”   那人笑道:“承姑娘指点,万分感激,久闻桃花岛玄功之中,有一种名叫‘冲穴御神’的功夫,据说一经这种功夫打通穴道,功力可以倍增,不知这话是真的吗?”   凌齿点点头道:“是啊!你问这个干嘛?”   那人阴阴一笑,说道:“姑娘既然是桃花神君的女儿,相必知道‘冲穴彻神’之法,何不一并把这方法也告诉在下,倘得玄功大成,必不忘姑娘厚德。”   凌茜不悦,说道:“冲穴御神之法是我们桃花岛不传秘学,一脉单传,怎能告诉你呢?”   那人笑道:“在下也非无名之辈,如蒙姑娘盛意成全,自愿全力协助桃花岛争取武林霸业。”   凌茜摇摇头道:“我不想争什么武林霸业,现在正有急事,你不要纠缠不清。”   她心里对这瞎子有些厌烦,一面说着,一面又举步要走。   蓦地,数丈外响起一声敞笑,道:“许老二,这么美的贵客,怎不挽留多谈一会?”   凌茜—惊,抬起头来,只见迎面走来三个奇形怪人,其中一个粗矮丑汉,正咧嘴对自己露齿微笑。   先前那瞎子应声笑道:“你们回来得正好,这位姑娘乃桃花神君凌祖尧的掌珠,一身武功,己登堂奥,瞎子正挽留不住芳驾!”   矮子闻言一惊,道:“桃花神君也莅临中原,这倒是出人意外的事……”   另两个丑汉也一起迎了上来,恰巧挡住凌茜的去路。   凌茜惊愕地望望四人,只见他们高矮参差,可说各极其丑,急道:“你们是谁啊?”   那矮子尖声笑道:“在下杨洋,这两位,一叫林一波,一叫包天洛,还有那位双目不便的是许老二许成,想必你们已相识了……”   林一波摇着折扇,接口道:“咱们一向散居海域,久仰桃花岛名门高弟,只恨无缘一晤,今日有幸与姑娘不期而遇,足慰平生。”   凌茜尚不知当前四人,便是享誉四海的“海天四丑”,紧紧头道:“你们拦着我要做什么?我还有要紧事,不能久耽的。”   杨洋笑道:“凌姑娘行色匆匆,意欲何往?”   凌茜想起陶羽,不觉黯然叹道:“我正要找一个人,一时走错了路,走到此地来……”   包天洛插口道:“姑娘欲寻何人?或许咱们能提供你一些线索。”   凌茜摇头道:“你们只怕不会认识他,他姓陶,是飞云山庄的少庄主——”   杨洋神色一变,道:“啊——是他?那小子认贼作父,专门勾引年轻女娃儿,姑娘寻他作甚?”   凌茜把脸一沉,道:“陶公子身负血仇,守正不阿,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你怎能这样侮辱他?”   杨洋冷哼一声道:“姑娘不信么?不久前他还在泰山观日峰上,勾搭一个姓竺的丫头,许老二看不顺眼说了几句,却险些吃他们围殴受伤,这件事千真万确,姑娘大可问问许老二!”   凌茜不由自主地望望那瞎子,许成已接口答道:“这话不假,三天以前,咱们还亲自撞见他带着那姓竺的丫头,在徂徕山石茜中幽会——”   凌茜遽闻这些言语,芳心猛震,刹时脑中雷鸣,心摇神动。   她虽然不愿相信许成的话,但却深知竺君仪秀丽温婉,一向跟陶羽同行同止,加之陶羽身负重伤;突然不辞而别,难道他和竺君仪之间,真的有着不寻常的感情?   女孩子的心,本是多疑善妒的,何况,那竺君仪和陶羽非亲非故,一个年轻女孩子,肯跟着他跋涉奔走,如非有特殊情感,焉能致此?   疑云一起,竟越想越觉得可怕,难怪他趁自己倦极熟睡的时候,悄然离去,难怪在自狂奔一日一夜,连他影子也没见到。也许他此时正跟竺君仪依偎昵喃,妾意郎情,凌茜一阵心酸,不期然竟觉得杨洋和许成的话,有几分可信。   但她仍然极力压抑住心头酸楚,装得若无其事地淡淡一笑,道:“他跟竺姑娘好,是他自己的事,我要寻他,是我的事,这两件事根本毫不相关,谢谢你们的好意!”   说到这里,眼圈一红,莲步如飞,直向山谷外疾奔而去。   “海天四丑”互相递了个眼色,并未出声拦阻,等得凌茜去远,四人低声密语一阵,竟也悄然蹑踪驰出幽谷。   凌茜出得幽谷,天色已近黄昏,仰望天际,红云似火,她长长叹息一声,忍不住热泪滚滚而落。   她生平第一次为一个男孩子流下眼泪,也是第一次尝到感情的苦酒,虽然那只是几句中伤的言语,但到了她心中,却化作一团阴影,笼罩掩没了她一向澄明的理智。   现在,她更加迷失了方向,怅惘痴立着,不知该向何处去才好!   日影西堕,遍山红霞,归鸦争鸣中,只听她低声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自语中,凌茜失魂落魄地信步而行,脑中一片混乱,她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找个冷清清的地方,好好让自己沉思一夜。   从黄昏走到黑夜,从山谷走到峰顶,不辨方向,不辨途径,只是随心所欲地走着。   夜深了,山中的寒露浸透了她的衫裙,但她毫无所觉。仍是如痴如呆,在乱石草径中乱走……   忽然,漆黑的夜幕中,闪出一团火光。   凌茜矍然惊觉,发现自己已走到一座小山之下,山头上火光闪耀,几个人影,正围坐在—堆熊熊火堆边。   火堆上烤着食物,阵阵油香,飘溢到山下来,使她忽然记起已经一天一夜未进饮食,顿时升起一阵难耐的饥意。   她抬头望了望山顶,正犹豫着是否上去讨一些食物裹腹。   不料就在这时,山头上随风飘送下一阵人语:“竺姑娘,别难过了,如果他真的被八卦掌郝履仁他们擒去,廖五姑一定会知道的,咱们明天就去鲁西分堂寻廖五姑去……”   凌茜心中猛可一动,连忙凝神倾听,山风过处,仅闻嘤嘤低泣,语声竟告中断。   过了好一会,才又听到另一个声音长叹着说道:“你放心吧!陶大哥吉人天相,决不致有什么危险,等找到他时,我一定要把这件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他,相信他一定不会亏负你的……”   凌茜骇然一震,原来这声音,竟是秦佑。   她机伶伶打个寒噤,一股莫可名状的滋味,从心底升起,说不出是酸?是苦?是咸?是涩?   秦佑要告诉陶羽什么事?陶羽又有什么亏负她的?   这一刹那,她突然体会到人生,感到自己在顷刻间化作浮云,化作轻烟,在空中飘忽摆荡,寻不到一处可资沉落的实地。   而且,灵魂与躯体也仿佛分开了,她的灵魂已经奔上山头,一把拉着秦佑,哭喊着要他说出“那件事”,究竟是什么事?然而,身躯却立在山下,一动也没有动。   脸颊上痒麻地爬满了泪痕,她也懒得去拭擦,只是如痴似呆地直立在黑色的阴影下,既恨又悔,既羞又愧,少女的尊严,纯真的柔情……在这一瞬间,被无情地撕扯成碎片,随风而散。   她不是善妒的女人,却也有女孩子太重视“完整”的痴念,她初次把感情付托给一个心目中的人,不想却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   可是她随而又暗自颔首,忖道:“他何尝对我表露过一丝爱意?空虚的憧憬,只不过是我自己一个人的幻境罢了,既然他已经情有所钟,我应该成全他,所幸为时尚早,还没有到无法自拔的地步……唉!中原既无可留恋,何如归去,桃花岛的如锦桃林,海涛沙滩,不是一样可以消遣似水年华?”   怀着一颗破碎失意的心,凌茜像幽灵般移动步子,悠悠荡荡地离了山脚。   山头上火光依旧,偶尔传来一阵低沉的人语,也偶尔飘来一声叹息!   那叹息像是特别为她而发,其中竟似包含着无限的同情和讥嘲……   她忍不住热泪如泉,喃喃叹道:“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   步子越来越快,转瞬间,便消隐在苍苍夜色之中。   好像是追寻什么,又像是逃避什么,总之,这世界已离开她越来越远,也越加渺茫得不可捉摸……   恍恍惚惚,晃晃悠悠,好容易出乱山,寻路回到那座古庙,已是三天以后了。   凌茜行到庙门,猛抬头,见门前侍卫竟已换了桃花岛新来的红衣高手,微微一惊,脑中似乎清醒了许多,迷惘地问道:“咦!你们也到中原来了?”   十二名红衣大汉一齐躬身,道:“公主玉驾回来,岛主正等得着急!”   凌茜似喜非喜地点了点头道:“啊!爹也来了,他老人家伤势已经痊愈了?”   红衣大汉道:“老岛主功力已复,出关未久,便率领小的们急急赶来中原,公主独自出行,闻说正急着欲往各处去寻找,天幸公主玉驾己无恙回来……”   凌茜耸耸肩,道:“我为什么不回来?他老人家在什么地方?”   “岛主现在殿上,小的立即飞报——”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   她摇手止住红衣大汉,经自姗姗踏进庙门,只见院中停着许多马匹车轿,十余名红衣大汉正忙着整理行具。   其中一人一见凌茜连忙弃了手中鞍辔,一面躬身行礼,一面大声报道:“启岛主,公主玉驾已经回来啦!”   凌茜对他点头笑笑,娉婷走入大殿,触目不觉一呆,原来大殿上已有不少人。正中一把软椅上,坐着他父亲,“桃花神君”凌祖尧,双铃和门下弟子侍立椅后。而另一张侧放着的小椅上,却坐着一个儒衫文士,竟是宫天宁。   她不解地怔了一下,宫天宁已含笑站起身来,对她拱手为礼。   凌茜顿觉怒从心起,杏目一瞪,急声喝道:“宫天宁,你……你把他怎么样了……”   宫天宁狡黠地偷瞥了桃花神君一眼,却不直接回答凌茜的问话,只含笑说道:“公主回来得恰是时候,在下正和岛主商议,准备动身去寻公主呢!”   凌茜用力摇着头,道:“不!我问你那天给他吃的,究竟是什么药?你为什么不回答我……”   宫天宁神色微微一动,尚未开口;桃花神君已沉声喝道:“茜儿,你疯了吗?见了爹爹,不知请安,却逼问宫贤侄作甚?”   凌茜抢前一步,跪在父亲面前,道:“爹!这姓宫的不是好人,你老人家怎会这么待他?”   桃花神君脸色一沉,不悦地道:“他不是好人,难道还有谁才算得好人?”   凌茜心里一阵酸,哭道:“爹啊!你老人家……”   桃花神君冷冷打断她的话道:“不许再说下去了,你忘了动身的时候,爹怎样吩咐你的?   才到中原不过数月,你竟然变得这样大胆妄为起来,爹问你,你见过陶天林的面么?武林霸业在哪儿?是谁叫你离开陆完陆方,独自到江湖上闯荡的?”   一连串严厉的责问,像—柄柄利剑,深深插进她的心,她无话可答,只叫得一声“爹”   便呜咽不能成声。   桃花神君重重哼了一声,又道:“爹平时怎么教你的,将来桃花一门,全望你来发扬光大,不想你第一次离开,就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你心里还有没有爹?还有没有桃花门中历代祖先?”   凌茜不敢回答,痛哭不已,宫天宁忽然抖一抖衣袖,抱拳躬身向桃花神君说道:“岛主万请息怒,这件事,原也怪不得公主。想公主乃是金枝玉叶,名门千金,一向在桃花岛上,何曾知道江湖诡橘,人间险诈。再说,公主这么纯洁年青,心地但然,一时大意,致被歹徒诱骗,岛主可否看在小可薄面,不必过于责备……”   凌茜听了,一股怒火猛冲上来,扭头对准宫天宁“呸”地—声,叱道:“闭上你的臭嘴,你是什么东西,要你来卖乖讨情!”   桃花神君喝道:“茜儿,你也太放肆了!”   殿上之人,连陆家双铃在内,都一齐跪了下来。   桃花神君叹了一口气,道:“唉!这都怪那姓陶的小辈,他不知用什么巫术,竟把她性格也改变了……”   凌茜被这句话触动心事,放声哭道:“你老人家不必恨他,女儿不孝,跟他何干?而且,他现在……现在……”   桃花神君哼道:“他现在怎样?现在他如果敢再到这里来,爹爹当面就要了他的小命。”   凌茜强忍半晌,终于冲出一句话:“他以后永远也不会来了……”   桃花神君余怒未熄,点点头道:“那就算他命大。”回头对陆家双铃吩咐道:“传我的令谕,明日一早全体启程,立即回桃花岛去。”   陆氏兄弟躬身应诺,出殿传令,立即所有桃花门下,各整行装,准备上路。   宫天宁眼珠,—阵疾转,起身道:“老前辈准备返回贵岛,晚辈不便多扰,就此告辞。”   桃花神君挥挥手,道:“宫贤侄不必拘礼,老夫尚有借重之处,何不同往小岛一行?”   陆家双铃和凌茜遽闻此言,齐都现出惊诧之色,皆因桃花岛向来严禁外人踏入,当年双铃亡命海外,无意飘流到桃花岛,且险些被凌祖尧处死,现在他居然主动地邀约宫天宁同往,怎不使人惊异?   凌茜绝世聪明,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不禁怒目望望宫天宁。   宫天宁也有些受宠若惊,迟疑了一下,期期艾艾地道:“晚辈乃是外人,随在贵岛,只怕不便……”   桃花神君扬声笑道:“什么便不便,老夫既然相邀,宫贤侄还是不要客气的好。”说罢,举手微拂,立有四名红衣大汉,抬起软椅,缓缓向后殿行去。   桃花神君倚坐软椅中,回头向凌茜冷声说道:“从现在起,你好好呆在庙里,不许擅离一步。”   宫天宁恭送桃花神君去后,见“陆家双铃”也离开了大殿,心里一阵得意,低声对凌茜说道:“在下何幸,得蒙令尊赏识,更得与姑娘朝夕相处,今生今世,夫复何求?”   凌茜一肚子气闷,冷哼一声,沉声问道:“刚才我问你的话,你怎么不敢回答我?”   “姑娘动问何事?在下敢不尽言么?”   “哼!我问你,那天你给陶公子吃的,到底是什么药物?”   “那是本门秘制疗伤圣药,姑娘难道没有给他服用?”   “我给他吃了一粒,但未见什么功效,后来陶公子趁我熟睡,又把另外两粒也一并吃了,从此下落不明,生死不讯。”   “这就对了,要是在下的药丸不灵或是有毒,他怎肯把另外两粒也偷吃了呢?何况,还有一件消息,可作证明。”   “什么消息?你休想又在我面前无中生有。”   “此事并非在下目睹,乃是从令尊口中得知的。”   “我爹跟你说了什么?”   “据令尊和陆家二老谈称,陶公子的伤势业已痊愈,三天之前,他还到这里来过呢!”   凌茜矍然一震,急急道:“你说什么?他……他来过了?”   宫天宁故作神秘的左右望望,低声道:“此事令尊不许对姑娘提起,这儿人多口杂,姑娘欲知详情,今晚三更,在下在殿侧院中,恭候芳驾。”   凌茜本想再问;却见陆家双铃已回至大殿,只得把到了口边的话,重又咽了回去。   她偶尔回目一瞥,芳心不禁又是一阵黯然,殿上景物依旧,角落上那个暗门,也仍然洞开,可是,室中已空空地,再也见不到陶羽的影子。   她那少女的初恋,从这儿开始,也将从这儿结束,明日一去,不知今生还能不能重履斯土?重晤斯人?   幽幽回到后殿卧室,凌茜思潮起伏,久久无法平静,回想宫天宁方才那藏头露尾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今天夜里该不该如约去听他详述?   夜已深,人已静,晚风穿过窗槛,给人带来丝丝寒意,千片桐叶朗进窗来,她才感觉到已是秋天了。   秋天是最令人感伤的季节,何况她情感上刚经过悲惨的剧变。   声声叹息,伴着孤独的人影,灯萤如豆,倍增凄凉。   她举袖拭泪,怅望夜空,芳心无寄无依,忖道:“他既另有所爱,来过没来过,于我又何干?”   但忽而又忖道:“不,或许那天夜里他离开山洞,乃是因为吞下药丸后,要找一个适当的地方疗伤,我一时没想到这一点,便匆匆离开。他伤势痊愈之后寻我不见,心里不知要多么着急,否则,他忽然赶到古庙来干什么?”   这样一想,又觉心中一暖,怒气全消,仿佛自己的妒恨,全是错怪了陶羽,忍不住掀开窗槛,闪身出了卧室。   古庙中戒备森严,巡逻的红衣大汉,个个都是桃花门中高手,凌茜小心谨慎地越过庞廊,转到院子里,月影下,见宫天宁早己候在那儿。   宫天宁一见凌茜如约而来,心中狂喜,连忙迎上来,低声道:“姑娘真是信人,在下还以为你必定不会应约前来呢。”   凌茜寒着脸道:“你白天说陶公子曾到庙中来过,到底详情如何?请你赶快说出来。”   宫天宁低声笑道:“姑娘何必性急,只因这件事令尊曾经特别吩咐,不准让姑娘知道,在下不得不避讳一些……”   凌茜冷冷道:“现在只有你我两人,你总该没有顾虑了吧?”   宫天宁心头一阵甜,放眼左右望望,道:“这儿常有巡夜的人往来,咱们到庙外空旷之处谈,岂不方便许多?”   凌茜冷笑道:“庙门守卫的,都是桃花门下绝顶高手,你有这个胆量出去吗?”   宫天宁沉吟一下,道:“在下虽不畏慑,但若被他们看见,风言风雨,定然有损姑娘清誉,那么我们到后院蔽静的地方去如何?”   凌茜道:“我爹爹就在后殿安息,假如被他老人家看见你,只怕你一条狗命就难活到明天。”   宫天宁却不生气,含笑道:“岛主住在东殿,咱们往西边院墙近处谈话,想必不会被他发觉。”   凌茜暗暗一咬牙,道:“既然你不怕死,就跟我来吧!”   她当先领路,转过后殿,宫天宁亦步亦趋,不多一会,到了古庙后院,但见院中杂草没径,乱石嵯峨,十分荒凉。   宫天宁对这地方很觉满意,不住左顾右盼,口里赞道:“想不到这座破庙。倒有如此幽静的所在,晤!只是嫌荒芜一些。”   凌茜冷冷打断他的话,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宫天宁耸耸肩,道:“听岛主说,三天之前,陶羽曾来庙中骚扰,一言不合,跟令尊大打出手,因此令尊十分生气,才决心携同你和我,南返桃花岛……”   凌茜不待他说完,抢着问道:“他来的时候,伤势果然已经好了么?”   宫天宁道:“谁说不是,在下的疗伤圣药,乃天下难得的珍品。”   凌茜又问道:“他是独自一人来的呢?还是两人同来?”   宫天宁吟哦着道:“好像并不止他一个人。”   凌茜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又问道:“跟他同来的,是男的?还是女的?”   宫天宁心念一转,忙笑道:“这个……虽未听令尊提起,但细想起来,自然是女的成分较多,否则,令尊也不会生那么大的气了。”   凌茜说道:“怎见得呢?”   宫天宁笑道:“令尊乃世上最慈祥的父亲,他老人家初莅中原,知道姑娘为了陶羽独自离开双铃,原以为陶羽必是可信可托的正人君子!那知一见之下,才知他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专门玩弄感情的小人,那自然是因为他带了女人找上门来啦!”   凌茜听到“玩弄感情”四个字,芳心大大一震,低垂粉颈,半晌无语。   宫天宁见了,心头暗喜,趁机挨近一步,道:“姑娘,你现在相信他的为人了吧!姓陶的没有出世,就死了父亲,自幼到大,没有受过一天好教养,他这种人,怎能做得出好事来……”   他说着见凌茜没有反应,趁机又挨近一步,正飘飘然不知所以,不想凌茜霍地旋过身来,玉臂疾挥,“啪啪”两声,在他脸上印了十条清晰的指痕。   这一出手,快逾电光石火,宫天宁连闪避的念头都没来得及转,便已结结实实吃了两记耳光,嘴里一阵发甜,吐出来一看,竟然满口鲜血,夹着四五颗白森森的牙齿,两颊并顿时肿起甚高。   他连退几步,抚着面颊,未及发作,却见凌茜若无其事的对他甜然一笑,接着又冷声叱道:“你说了半天,竟把一个最重要的地方,忘了说出来。”   宫天宁一面揉着红肿的脸颊,一面迷惘地道:“什么重要的地方?”   凌茜螓首微微一昂,移动莲足,缓缓行了几步,忽然沉声说道:“他到古庙来的目的是什么?”   宫天宁一怔,半响答不出话来,最后始呐呐道:“这是他自己心里的事,谁能知道?”   凌茜晒笑道:“他匆匆赶来,难道就为了跟我爹打一架吗?再说,他根本就不知道我爹己来到中原,谢谢你的谎话,可惜,太幼稚可笑了。”   说完,翠袖用力一摔,莲步栅栅,向后殿走去。   宫天宁急叫道:“凌姑娘,凌姑娘……”   凌茜猛然停步,沉声道:“你要是想死,最好再叫得大声一些,我爹就在不远,把他老人家叫醒,那就再妙不过了。”   略停片刻;又道:“你别以为花言巧语,就骗得我爹爹喜欢,老实告诉你,我若想杀你易如反掌!”   刚说到这里,忽然住口旋身,扬目一瞥,沉声喝道:“墙上是谁?”   宫天宁骇然望去,果见庙墙断垣之上,绰然立着一人,心里暗叫:不好,当真被人撞见,这儿就不用混了。   思念中,半声不响,宛如一道轻烟,跑得无影无踪…… 第十八章 缘悭一面 凌茜对宫天宁的逸去毫不理会,凤目迅速扫视,见那人手持一根竹杖,一腿悬空,一腿单立在墙头上,整个人纹风不动,竟是用的“点萍无波”之式。   她心中一动,一摆翠袖,化着一条淡绿色的身影,一闪到了墙头之下,低声道:“许成,你好大胆子,竟敢撞到这儿来了。   ”   许老二白果眼连翻数翻,笑道:“在下怕姑娘认不出来,特用出这‘点萍无波’的姿势,姑娘看看可还像样么?”   凌茜又好气,又好笑,沉声道:“你来到有什么事?快些说吧!这儿千万不能久耽。”   许成用竹杖一指远处一片竹林,道:“在下四人,现有要事欲请姑娘一谈,咱们在林边恭候。”   凌茜担心被巡夜的高手或父亲桃花神君发觉,急急道:   “好吧!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许成去后,凌茜四下一阵张望,未见动静,芳心却不免犹豫,暗想这四个丑人怎知道自己在这座庙里?他们夜半潜来邀约,为了什么事?   她这时大可不去应约,但想到明日一早,便要离开此地,倘若今生不能再到中原,心里的一件负荷,便永远也不可能释然了。   她本已不想再见陶羽,但自从知道他曾经来过古庙,心底却不禁又泛起涟漪!   陶羽来干什么?不用猜,只有一个理由,刃蹴是来找她。   可是,他真的带着竺君仪同来的吗?为什么原因跟爹爹闹翻动手?有没有被爹爹打伤……   她心里乱得很,唱然轻轻一叹,身形展动,奔向那丛竹林。   竹林前有块草地,“海天四丑”已并肩站在草地上,每个人面上都一片肃穆。   凌茜迷惑地问道:“你们来寻我有什么事呢?”   四丑彼此互望一眼,包天洛向前跨出数步,从怀里取出一粒龙眼般大的珠子,默默地递到凌茜手上。   凌茜接过珠子,低头细看,只见珠子色泽略显暗黄,珠面上隐隐现出机缕深红色的纹络,带着浓厚的清香气味。大惑不解,问道:“这珠子作什么用的?”   包天洛缓缓说道:“这珠子名叫‘犀顶珠’,乃自千年寒犀头顶上剥取而来,有化解面毒的功能,我等在无毛族荒岛上,费尽千苦,方才寻到,珍藏至今,视同性命……”   凌茜诧道:“那么你们把它交给我作什么呢?”   包天洛咽了一口唾味,脸上露出一抹勉强的笑容,道:“这是我们四人感激姑娘指点轻功要诀的一点心意……”   凌茜“啊”了一声,连忙把珠子又还给他,笑道:“你们的好意,我谢谢了,那天在乱山中,是我无意先惊扰了许老前辈练功,所以略陈所知,用作补偿,这原是我对不起你们,怎能再收你们的厚礼。”   包天洛面有难色,回头看看其余三人,那文士打扮的林一波忽然越众而出,拱拱手,说道:“些小之物,实在不成敬意,姑娘请晒纳了,我等还有下情奉闻。”   凌茜道:“有什么话,你们尽管请说,可是,这珠子我万万不能接受。”   林一波沉吟一下,笑道:“姑娘出身名门,玄功盖世,想必知道武林中人,嗜武若命,有些人为了习武,不惜毁家荡产以赴,有些人为了谋求功力增进,常常不择手段,做出越轨害人之事……”   凌茜点头道:“这个我不难想像得到,一个嗜武如命的人,每每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取天下第一的虚衔的。”   林一波面有喜色,忙道:“姑娘高见,明如日月,譬如区区在下等四人,生平便是嗜武若命,凡闻绝世玄功,莫不梦寐以求,唯恨福缘菲薄,至今并无成就,想起来,真是令人扼腕唏嘘——”   凌茜笑道:“你说了半天,何不把心意率直表露出来呢?”   林一波突然面色一怔,道:“姑娘冰雪聪明,难道不知我等衷心希冀的事?那日山中一晤,我们再三计议,对姑娘桃花门惊世骇俗的武功,憬慕无限。因此今夜特又冒昧邀请姑娘移驾此地,愿以这颗罕世难见的解毒珍品‘犀顶珠’,与姑娘交换,将贵门‘冲穴御神’之法,赐告一二法门,我等但得寸进,必不忘姑娘成全宏恩。”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心里大大松了一下,回顾三丑一眼、对自己的口才颇有些得意之感。   包天洛等都一齐把的的目光,投注在凌茜身上,十分急迫地等待她的答复。   凌茜沉吟片刻,笑道:“你们的好武之情,实在使我深受感动,可是,桃花门的武功,是一向不准私传外人的   杨洋立即插口道:“只要姑娘愿意成全,我等自不会对人提起,而且,‘冲穴御神’之法,非独门招式可比,也不愁会被人看出来!”   凌茜笑笑,说道:“假如是一招一式,那倒可以传给你们了,大不了说是在对手过招时被偷学去的。唯独这种通穴增进功力的独门手法,天下只有桃花一门会使,而桃花门又只有我和我爹爹练过,将来不难一查便穿了。”   许成双目无法看见,但一直都在专心一志的听着他们的对话,此时一听凌茜执意婉拒,心里大急,肩头一晃,抢了出来,大声道:“姑娘如肯授我通穴大法,许成有生之年,必将有以报偿,姑娘但有所命,赴汤蹈火,也绝无犹豫。”   凌茜心中微微一动,脸上笑容渐渐沉敛了下来。   林一波急向包天洛递了个眼色,包天洛连忙双手捧着那粒“犀顶珠”送到凌茜面前。四丑鸦雀无声,只盼凌茜蜂首一颔。   凌茜凝目注视着那粒“犀项珠”,心念起伏,怅然无语,暗讨道:“这东西对他也许大有用处,不知他体内伤势,果然已经痊愈了没有……”   “唉!我明天一早就要跟爹爹回桃花岛去了,将来也许再无机会重莅中原,就算传了他们、又有谁会知道呢……”   转念间,又忖道:“不!不能!这四人相貌怪异,是正是邪,尚难分辨,假如错传匪人,怎对得起桃花门中历代祖先……”   “可是,我又怎甘心就此与他永诀,连最后的一面,也不能见到?”   传授“冲穴御神”之法和陶羽本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然而凌茜却总是把这两件不相干的事,联想在一起……   眼前这四个丑汉,是她在临去之前,唯一与外界交谈的人,良机瞬即逝,到了明天,再要寻个能把自己行踪转告陶羽的人,只怕再不可能了。   她反复苦思着这些心事,脸上也时喜时忧,阴晴不定。   “海天四丑”人人目不转睛,各人的神情,也随着凌茜的喜忧而升沉变化。   过了很久,凌茜才长叹一声,幽幽说道:“你们如能为我办成一件事,我便可以考虑告诉你们‘冲穴御神’的方法,不过,唉!这件事你们也许不肯去做……”   四丑大喜,几乎异口同声叫道:“姑娘但有吩咐,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凌茜凄惋地一笑,说道:“这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但你们跟那人有仇,也许不会答应去寻他。”   四丑急道:“姑娘快请直说,我等断无不愿之理。”   凌茜道:“这粒珠子,我不需要,但我要你们去把它送给另外一个人,并且为我转告他一句话……”   侧丑道:“那是人谁,姑娘快说——”   凌茜道:“他就是你们心中骂他认贼作父的陶公子……”   “啊!原来是他……”   凌茜点点头,道:“不错,是他,我明天一早,就要跟随我爹回桃花岛去了,你们如果能够赶快找到他,把这粒珠子转赠,同时,要他在我离开中原以前,来跟我见最后一面,我就把‘冲穴御神’法私下告诉你们。”   四丑听了,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凌茜看他们颇有难色,不觉心灰,叹道:“我原说这件事定会使你们为难的,但这是我心中最大的愿望,除此之外,虽有绝世珍宝,也难打动我的心意。”   淋一波连忙接口道:“姑娘不要误会,我等为难的,并非不愿去寻他,而是担心两点困难。”   凌茜道:“是什么困难呢?你可以说出来听听吗?”   林一波道:“第一,那陶羽现在何处,已是难寻,何况姑娘明早便要动身,我等再快,也无法在一夜之间便将他找到啊!”   凌茜点头道:“这个不难,我们虽然明早便动身,但由此地到海边,途中至少要行半个月以上,而且,我可以设法使车辆走得慢些,只要他能在一月之中,赶到海边,就可以见到那最后的一面了。”   林一波又道:“第二,不瞒姑娘说,那陶羽和我等四人,从前有些过节,我们就算寻到他,把话转告,他必然也不会相信,这却怎么好呢?”   凌茜想了想,便从颈间取下那半枚“全真金钱”,递给他道:“你们把这件东西拿去,他见了这半枚金钱,一定会相信你们的话的。”   林—波接过金钱,回头望望三人,似在征询他们的意见。   许成毫未思索,爽然道:“既是这样,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去寻陶羽,但等这事完满之后,姑娘可不能失言!”   凌茜道:“要是你们相信,就不妨试试,如果不相信,我也别无他法。”   包天洛沉声道:“我等对姑娘敬若仙人,岂有不信的道理,如此咱们现在这就告辞。”   四丑一齐向凌茜拱手为礼,转身如飞驰去。   凌茜突然叫道:“等一等!”   四丑闻声停步,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凌茜沉思了一会,幽幽说道:“如果他不愿意来,那也不必勉强他,只请他也给我一件物品,让我知道你们的确见到了他,也就罢了。”   四丑应声而去,转眼便隐入林中。   凌茜怅然呆立许久,心里忽又懊悔起来,暗责道:“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既有所恋,怎会再来见我这自作多情的女子?何况,纵算能见他最后一面,又能怎样呢?黯然相对,徒增情恨,凌茜啊凌茜,你也未免太痴了。”   想着,急忙纵身追进林中,展开身法,飞快地穿林疾赶。   但不知是她心急之下追错了方向?还是四丑已将“点萍无波”的绝顶轻功参透?追了二程,竟未能追上。   林木萧萧,长夜正浓,当她废然退出竹林时,月儿已偏向西方,遍地银练,映着她依然孤独的身影。她冥立林前,否知所做的对与不对?不禁仰对皓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天不久就要亮了,天亮的时候,也就是她启行离开这古庙的时刻,回忆中原数月,就好像做了一场无头无尾的梦。   她徘徊唏嘘一阵,独个儿悄悄返回古庙,当她身子刚从庙墙之上飘落院子时,却蓦闻一声冷冷的声音道:“茜儿,过来这边!”   凌茜猛然一惊,惜着月光,只见院边一片珠檐之下。放着—张软椅,椅上正坐着她的父亲——桃花神君。   她心头不觉卜卜直跳,但此时欲避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嗫嚅地走上前去。   桃花神君一个人坐在椅上,手边斜斜倚着那柄杯口粗细的纯钢拐杖,一双神目,的的地逼神着她。   凌茜连头也不敢抬,轻声问道:“爹,你老人家还没有睡?”   桃花神君“晤”了一声,冷冷道:“这样夜深,你一个人到哪里去了?”   凌茜强颜笑道:“女儿心里很烦,睡不着,到庙外去走了一会……”   桃花神君微笑道:“爹爹待你爱怜至深,哪有什么烦闷,使你深夜难眠,要独自出去散心?”   凌茜暗想爹爹因为曾经走火入魔,双腿至今无法行动,他既然独自坐在这儿,必然已不止一时半刻了,自己行踪,只怕早落在他的眼中,于是一横心,道:“爹待女儿固然不薄,可是,待外人有时比对女儿更厚……”   桃花神君一怔,笑道:“是吗?那是爹爹歪心了?你倒说说看!”   凌茜壮着胆,道:“譬如说,咱们桃花岛一向严禁外人擅人,可是今日爹爹竟会亲邀那讨厌的宫天宁同往,姓宫的心术不正,是个可卑的小人,你老人家也待他这样厚,相形之下,女儿自然要心烦啦!”   桃花神君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么说,你是在生爹爹的气了?”   凌茜道:“女儿不敢生爹爹的气,可是,你老人家为什么会那样厚待她,女儿的确无法明白。”   桃花神君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爹爹不但厚待于他,说不定将来心里一高兴,更会把你终身许配给他,你看如何呢?”   凌茜大吃—惊,刚要开口,忽听远处的廊下,传来二声极其轻微的喘息之声。   她耳目何等灵敏,那喘息之声虽轻微得不能再轻,但一入她的耳中,便立即猜到廊下必然隐藏着一个人……   凌茜怒目一扬,方欲发作,桃花神君却忽然咳了一下,漫声道:“不用紧张,他已经走了。”   这情形,显然他已知道廊后躲着有人,只是故作不知,没有说破而已。   凌窗惊问道:“爹,你早知道了?”   “什么事瞒得过爹爹?”   “他是谁?”   “还用猜吗?”   “是宫天宁?”   桃花神君含笑不语。   凌茜愤愤地道:“你老人家看吧!这种鬼鬼祟祟的东西,你……你还要……”   桃花神君哈哈一笑,挥挥手,指着身边一张石凳,道:“来,坐下来,咱们父女许久没有谈谈了,今夜月色如洗,正该多谈一会。”   凌茜不解他用意何在,只得讪讪地坐了下来,一面倾神细听,果然四周己不再听到人声。   桃花神君忽然变得慈祥无比,握着女儿的手,轻轻拍着,道:“自从你娘去世,桃花一门,只有爹爹和你,如今爹爹双腿俱废,将来光大本门,延续香火,全在你一人身上。孩子,你不会使爹爹失望吧?”   凌茜听得心里一阵酸,连忙点头道:“女儿知道,可是,我宁死也不愿嫁给宫天宁……”   桃花神君大笑着打断她的话,道:“孩子,你太愚啦!世上还有比爹爹更疼你的人吗?那姓宫的小子是什么东西?爹爹会把你嫁他吗?……但是,你也应该让爹知道,谁是你心目中的丈夫?”   凌茜粉脸一红,旋又一黯,摇摇头道:“女儿也不知道。”   桃花神君笑道:“这就是矫揉之言了,此地只有我们父女两人,你老实对爹爹说,那姓陶的小伙子如何?”   凌茜突然热泪纷落,“哇”地一声,伏在软椅上呜咽起来。   桃花神君轻叹一声,道:“孩子,不许哭,咱们凌家男女都是硬汉,是不轻易掉眼泪的。”   凌茜忍住酸楚,收泪招起头来,颊上泪痕未干,绽出一线苦味的笑容。   桃花神君自己倒觉鼻头一酸,但他毕竟是修为多年的健者,深纳一口气,神色登时又复平静,道:“据爹的看法,那陶家孩子固是不坏,但听陆家兄弟说,他如今正陷身在错综复杂的恩怨之中,而且。他体内中有剧毒,你知道吗?”   凌茜吃惊道:“我只知他曾经受过内伤,却不知道他中了毒?这一定是宫天宁干的好事……”   桃花神君点点头道:“不错,他所中的毒,正是全真教的‘焚心毒丸’,爹起初还以为他是全真教叛徒,后来宫天宁来了,才知不是。”   凌茜愤然道:“爹,答应女儿,我要杀了宫天宁替他报仇……”   桃花神君黯然道:“杀了他于事何补?这事爹爹自有安排,明天咱们就动身回桃花岛去,天都快亮了,你去休息一会,吧!   ”   凌茜急道:“爹爹,求求你老人家,咱们缓几天再走,我……我……”   “桃花神君”动容道:“你还想等他来,跟他见上一面?”   凌茜一怔,但随即爽然点点头,目中早又热泪盈盈。   桃花神君长叹一声,道:“痴孩子,他要来自会追来,否则,见又何益?”   说罢,取了拐杖,扶着凌茜的肩头,从软椅上站起身来。   凌茜深知父亲秉性刚烈,不便苦缠,扶着他回到卧房,替他安顿妥当,临行时,忽然想起一件事,道:“那么,宫天宁呢?”   桃花神君仅只淡淡一笑,道:“交给爹爹吧!别忘了,他是全真教的人。”   凌茜含泪颔首,失神地回到自己房中,和衣躺在床上仰望房顶,那里还能入梦?   不过片刻,天色便已大明,院中人语马嘶,渐渐沸腾起来。   这些声音,正似告诉她立刻便要离开这初次钟情的地方,她心烦意乱,双手掩住耳朵,—翻身,滚向床里……   车声鳞磷,马嘶阵阵,重叠阳关,消逝着苦恼的日子。   一天,二天,三天……   在桃花神君默许之下,人马行得十分缓慢。   凌茜无精打采地依坐车中,对面便是父亲桃花神君,“陆家双铃”随侍在马车两侧,在他们身边,多了一个宫天宁。   宫天宁跨着骏马,儒衫飘飘,神情飞扬,一忽儿纵马赶到前面探路,一忽儿又缠着双铃蝶蝶不休,每到一处宿夜的地方,更是忙碌着指挥筹措,替桃花神君父女准备住处,件件设想得十分妥贴。   虽然忙碌,却掩不住他内必的欣喜与满足,偶有片刻闲暇,便憧憬着到达桃花岛之后的绮丽风光。   娇美的妻子,如山的财富,绝世时武功,今生今世,夫复何求?难怪他在睡梦之中,也常常发着吃语:“……我宫天宁就是桃花门未来的掌门……全真教…竺君仪……哼!算得了什么……”   桃花神君一直很少开口,一双神目,却几乎没有片刻离开过爱女,眼看着她不时掀起车后窗帘,痴痴地向后面张望,老怀难免暗自酸楚。   日子一大天地过去,五天,十天,二十天……   凌茜望穿秋水,可是除了灰尘,车后始终未见到半个人影。   一个月无声无息地将要过完了,海口渐近,她的心,也一天天地下沉。   是许成他们没有找到他?或是他不愿跟自己见这最后的一面?她只恨马儿行得太快,恨不得这段途程,再走上十年八年才好。   可是,时光是无情的,路也终有走完的一天,张望云天,人踪俱渺,她再也忍不住情泪纷洒,柔肠寸断……   凄惶中,车声戛然遽止,陆完在窗外禀道:“启岛主,海口已经到了。”   桃花神君默默望着爱女,半晌没有出声。   宫天宁也喜笑颜开地掀起窗帘,道:“岛主,已经到海边丁,咱们落船吧?”   凌茜突然跪倒于地,哭叫道:“爹……”   桃花神君黯然向窗外挥挥手,轻抚着凌茜的秀发,许久许久,才叹了一口气,道:“孩子,他至今不来,大约是不会来了。”   凌茜仰起泪脸,用力摇着头道:“不!不!他一定会来的,爹爹,我们再等他三天……。”   桃花神君哼了一声,隐隐可以听见刚牙磨得悉悉作声,蓦地沉声道:“落船!”   凌茜放声大哭,死命扯着父亲的衣襟,哀声道:“爹,求求你老人家,再等三天,他一定会来的……”   桃花神君只是冷漠地摇摇头,道:“已经等了他二个月,他即使现在赶来,爹也不会让他再跟你见面,你们的缘份,到此已尽。”   宫天宁兴冲冲到海边雇了五艘大船,一字儿排在岸边,车辆马匹,全下了船。   桃花神君换乘软轿,也下了船,凌茜已哭得声嘶力竭,由几名侍女挽扶到舱里。陆整与船家商议一阵,进舱禀报道:“据船家回称,现在北风刚起,潮水也正涨,如要启旋,正好赶上风潮,天明以前就可以抵达桃花岛了。”   桃花神君沉吟不语,缓缓回过头去,向后舱望了一眼,舱间帘幕低垂,里面传来一声凄切的啜位!   他木然的脸上,忽然掠过一抹怜惜之色,长叹一声:竟未回答陆望的话。   陆方忍不住也望了望后舱,然后压低嗓子,悄声道:“公主与那陶公子不过数面之缘,没想竟会痴情到这种地步。”   桃花神君喟然一叹,低声喃喃道:“唉!孽障!孽障!”   陆方连忙又道:“错过午刻潮水,便要到半夜子时才会再有大潮了,岛主的意思,是立刻启旋呢?还是稍候半日,待子时涨潮再走?”   桃花神君紧皱着眉头,道:“唉!这可怜的孩子……你去吩咐船家,静待子夜大潮时启旋,无论如何,不能再延时刻了……”   凌茜在后舱里听见,号哭着奔了出来,扑地跪倒,叫道:“多谢爹爹……”   桃花神君流露出无限怜爱,抚摸着女儿宛如带雨梨花似的面庞,柔声道:“孩子,你这是何苦啊……”   话未说完,两滴晶莹的老泪,己默默顺颊滴落襟前。   海潮轻吻着沙粒,一浪消退,另一个浪花又涌了上来。   船舷边,波澜相击,发出一声声落寞单调的音响,粼粼波纹,已渐渐由碧蓝转变成金黄色,日轮悄然沉入西山。   正当夜幕扩张的时候,距离海边半里多的一处小镇上,如飞驰来—骑通体乌黑的骏马。   那骏黑马虽然神骏非凡,但此时也遍体汗迹,鼻口中吐着白气,马上一位儒衫少年骑士,也是满身尘上,显见是经过长途奔驰,刚刚赶到镇上。   一人一骑,在小镇上转了个圈,最后停在一家兼营客店的酒楼门口,那儒衫少年一闪身下了坐骑,举步走进店里,默默选了副空桌坐下。   伙计连忙上前躬身笑问道:“少爷是先用酒饭?还是先要间房间,盥洗后再用饭?”   儒衫少年略一沉吟,道:“你替我先留下两间宽敞的卧房,我还有几位朋友,等一会也要赶到了,另外给我随意弄点酒菜来,用过之后,我还得出去一道。”   伙计连声答应着,一面高声交待到柜上,一面抹干桌子,送上几样下酒小菜。   儒衫少年剑眉紧皱,似有满腹心事,自己斟了酒,一仰脖子,喝得涓滴无存,接着又斟满一杯。   他显然不是会喝酒的人,一杯下肚,俊脸上登时浮出两朵红云,可是,他却毫未迟疑,举起第二杯,一仰头,又喝得干干净净。   一连干了两杯酒,儒衫少年心情似乎略为平静了些,扬手唤过店伙,问道:“你们这镇甸,距海口还有多远?”   伙计笑道:“少爷,你或许是初次到小地来,咱们这处镇甸,唤作‘汪家集’,再向南三里多,便是海口了。”   懦衫少年“啊”了一声,又道:“这儿能雇到出海的大船吗?”   伙计道:“海边有的是海船,不知少爷雇船要到那里去?”   那儒衫少年淡淡一笑,道:“我想雇一艘快船,明日一早启碇,去桃花岛。”   伙计听了“桃花岛”三个字,眉头一动,道:“暖呀!少爷真是来迟了一步,听说今日午问,有许多客人,一口气雇了五艘大船,也是往桃花岛去的,少爷若早来半日,跟他们一路,岂不好么!”   儒衫少年神色蓦地一变,问道:“是么?你知不知道那些雇船的客人是何许人物?”   伙计摇摇头,道:“咱们只听说人很多,还有车辆马匹,看上去像是十分有钱的样子……”   儒衫少年一听这话,脸色更是大变,闪电般一把扣住那伙计的手腕,急声道:“其中是不是夹有妇女?另外有个老人,双腿不能行动,须用软轿抬着?”   伙计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连连点头道:“一些也不错,少爷是来寻他们的?”   儒衫少年虎目疾转,沉声又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启旋的?”   伙计道:“那些客人是午刻左右雇的船,说明立即启碇,赶午时大潮顺风,大约已开出半日时光了……”   儒衫少年听说船已开走半日,全身劲力这失,长长嘘了一口气,一松手,颓废地坐到椅上,两眼直视,口里喃喃自语道:“凌姑娘啊凌姑娘,我日夜不停,拼命飞赶,仍然来迟了半天,唉!要是能早到半天,那有多好………   他唏嘘半晌,突然探手抄起酒壶,对着壶嘴,一连灌了几大口,“蓬”地将酒壶放回桌上,那银制的酒壶,竟斗然嵌进桌面,足有四五寸深。   伙计看得咋舌不已,蹑足欲溜,门外蹄声骤至,转眼间,又进来了三男一女。   这四人个个满头大汗,其中一个纹脸大汉,一个英朗负剑少年,另外一个身芽绸衫,头戴皮帽的老头子和一个面形樵粹的女郎,四个人四种模样,极是显目。   他们一拥进店,直奔先来的那儒衫少年桌前,抢着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那儒衫少年热泪盈眶地点点头,道:“途径没有错,可是,咱们都来晚了一步……”   纹脸大汉大声道:“难道已经走了?”   儒衫少年又点点头,道:“午间才走,距现在不过半日。 ”   大汉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他妈的,想不到海天四丑这一次竟说的是老实话。”   那形容樵悴的女郎长叹一声,道:“陶公子,这都怪我牵累了你,明天我一个人赶到桃花岛去,亲口向凌姑娘说明这件事的经过……”   皮帽绸衣老头连忙摇手道:“鲁莽不得,凌祖尧那老头儿生性怪诞,他那桃花岛,外人是严禁踏入一步的,咱们指望追上他们固然好,既然来迟了一步,却得从长计议!”   负剑少年接口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计议的,无论它桃花岛是龙潭还是虎穴,咱们也要陪陶大哥去闯一闯。”   儒衫少年低头把玩着颈问悬着的半枚闪闪发光的金钱,头也未抬,幽幽说道:“我已决定于明时雇船迳赴桃花岛,是福是祸,由我一个承担,你们最好在这里候我半月,如果半月不返,那就是我已经死在桃花岛上了……”   形容憔悴的女郎忽然“哇”地哭出声来。   皮帽绸衫怪老人沉着脸道:“男儿志在天下,岂能为了儿女私情,把性命看得这么轻贱?   你纵然甘心一死,天下武林千万同道,也不会答应你如此自暴自弃,公子说出这话,不怕罗大侠在九泉之下心寒么?”   负剑少年道:“伍前辈说的不错,大哥,你肩上挑负着天下武林荣辱存亡的重任,万不可轻易涉险,我看……还是由小弟代你去一趟如何?。”   陶羽黯然无语,一直摇着头,显得内心极是痛苦。   四人见他无言,也就未再开口,大家面面相觑,枯坐了—会,伍子英站起身来道:“咱们只闻桃花岛的名字,究竟它距此有多远?快船须几日才能往返?尚不清楚,你们略歇片刻,让我去海边寻个船家打听打听,晚间咱们再定行止好了。”   他独自出了客店,一路向海边行去,肚子里却在寻思,该如何用条妙计,阻止陶羽往桃花岛涉险。他虽知陶羽此时武功业已精进不少,可是,桃花神君凌祖尧更是盛名早著,别说陶羽一人独去他不能放心,就是五个人一同去,能否全身而归,也实在叫人难以逆料。   不过,他又深知陶羽乃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假如不让他再见凌茜一面,那后果却又太令人担忧了。   正想着心事,猛抬头,却见前面海岸边,一列井排靠着五艘三桅大船,船上隐隐有许多红衣大汉,肩负长剑,在舱面往来梭巡。   伍子英心中一动,连忙停步,远远凝目向船上张望,望了片刻,忍不住心头狂跳,原来他已望见其中一艘船的船头上,正绰立着一个绿衣绿裙的少女,痴痴地面对夜空,一动也不动。   “那不是凌姑娘吗?”   他险些要叫出声来,暗自忖道:“不是说他们午间已经启旋走了?怎的仍在这儿?”   伍子英心神紧张得象崩紧了的弦,缓缓又向前走近丈许,藉着淡淡月光,揉了揉眼睛再看,果然一些不错,那绿衣少女正是凌茜。   这时月移中天,恰是于夜将临时分,浪潮拍击着海岸,层层前涌,潮水正在上涨……   忽然另一艘船上又走出一人,俯身看看海面,回头叫道:“去回岛主吧!潮已经涨了,应该准备启旋了。”   伍子英心头狂跳,意念飞转,竟无善策再向凌茜走得近些,因为这时船面上又出现了许多人,有的甚至已在开始解缆收板,准备启旋。   时机稍纵即逝,他知道如不赶快回镇驰告陶羽,凭他一人之力,决不可能在桃花岛高手云集之下,踏上船舷一步。   主意一定,飞快地扭转身子,提足一口真气,发足狂奔,人如一缕轻烟,翻翻滚滚,向镇中疾驰而回。   海边距镇街,不过三里多路,若在平时,顶多一盏热茶时间,伍子英是足可赶到的。但这时无论奔得多快,却总觉得其慢如牛,眼中早望见镇上房字,奔了许久,竟然仍未奔到。   待他气急败坏地赶抵客店,一望之下,却不见陶羽等四人的踪影。   这—急,真是非同小可,迫不及待——把抓住那客店伙计,喘息着喝问道:“他……他们呢?快说!快说!”   那伙计被他一把提住衣领,就像提小鸡似的双脚离了地,早吓得三魂去了二魂,越发语不成声,结结巴巴道:“谁……谁啊?……老……客……”   伍子英恨不得一掌把他劈死,但转念一想,也知是把他吓呆了,只得松手放他下来,急声问道:“不久前在那边桌上同桌吃酒的三个男的,和一位姑娘,他们现在到那里去了?”   伙计恍然道:“是不是两位少年公子,一个粗汉,脸上刻着花纹……”   伍子英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他们现在那里?”   伙计怔了一怔,才笑道:“老客,你老人家险些把人吓死,那几位客人公子,多喝了几杯,现在只怕已经睡熟了啦   伍子英喝道:“房间在那几?快带我去!”   伙计不住答应、匆匆要去找灯,伍子英不耐,一把提起他的衣领,人踏步向后面客房便跑。   他已经等不及店伙计指点房间所在,所过之处,凡是房间,一律拳打脚踢,把房门轰开,一间间乱搜乱找。这一来,许多客人从睡梦中惊醒,只吓得怪叫连天,整个客店,直被他扰了个天翻地覆。   总算竺君仪尚未入睡。被叫喊声惊动,出来探视,这才带他寻到陶羽房中,却见陶羽、秦佑和辛弟都己烂醉如泥,人事不知。   伍子英奋力拖起陶羽,摇了几摇,叫道:“陶公子,快醒一醒!”   陶羽从朦胧中睁开眼来,但随又废然合上眼皮,呢喃道:“……醉乡路稳直频到,此外不堪行,来!秦兄弟,再喝一杯……”   伍子英怒从心起,蓦地一声大喝,道:“还在说什么疯话,凌姑娘还没有走,你要不要去见她?”   这一声断喝,宛如春雷乍动,不但陶羽一惊而醒,连秦佑和辛弟也都一滑碌爬了起来,竺君仪也瞪大了眼睛,几乎异口同声道:“什么?你说什么?”   伍子英道:“我在海边亲眼看见凌姑娘,桃花岛的船尚未启旋,你如要见她就赶快跟我来!”   陶羽骇然一跳,道:“有这种事,你快些带路……”   伍子英连责备他的时间也没有了,转身向外又奔,陶羽等四人随后紧随,出了店门,五人各展轻功,恍如流星赶月,奔向海边。   可是,当他们一口气赶到海边,岸边己不见了五艘大船的影子。   朦胧月光,掩映着水面碧波,波光月影之中,只看见五团暗影,冉冉向南移去。   ——阵海风拂面而过,隐约可以听到船上“依呀”的橹声,和模糊不清的呼喊。黑形渐去渐远,逐渐变得一片模糊…… 第十九章 柔肠寸断 陶羽随伍子英赶到海边,已不见五艘大船,波光月影之下,只见五团暗影,冉冉向南远去……   他痴立在海边,不禁跌足悔恨,道:“唉!我……我真的来得太晚了……”   辛弟怒声说道:“那店伙计骗得咱们好苦,分明刚走,他怎说午问已经走了?”   伍子英道:“他只是听人传言,自难作准,不过桃花神君既然午前已到,不乘正午大潮开船,却一直迟到子夜,这事倒有些蹊跷………   辛弟道:“什么溪跷不溪跷,那老头儿本不是什么正派人,要非公子喜欢他女儿,咱叫他尝尝‘开山三掌’的滋味。”   秦佑喝道:“辛弟,不许你胡说……”   这时夜色正浓,那五艘大船,渐渐只去得仅剩五个黑点,海面风力越来越劲,刮得五人衣衫猎猎作响。   陶羽扫目一瞥,见海边紧靠着一排薄底快船,正随着海浪,不住地摇晃起伏,心念一动,便问辛弟道:“你会驰船吗?”   辛弟咧开嘴笑道:“不会驾船,还能称无毛族武士?”   陶羽招招牛道:“跟我来……”   领着辛弟,如飞奔到船边,匆匆解了一艘快船,两人便跃了上去。   秦佑大惊,叫道:“陶大哥,船这么小,怎好驶出大海,要追,咱们可以另雇大船!”   陶羽一面命辛弟撑起风帆,一面答道:“我只求见她一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如能追上,不久就可返来,你们请在镇上等我……”   说到后面两句,小船已趁风驶出一箭之外。   辛弟自幼在无毛族中,练就一身出神入化的驶船技巧,尤其驾驶这种与独木舟相似的军帆薄底快船,更是得心应手,那帆船趁着北风,风帆饱涨,其势如箭,转瞬己驶出数十丈远。   陶羽立在船头,用手拢目,凝神而望,但见白浪滔滔中,前面那五艘大船,也扯满风帆,乘风破浪,行得甚快。   他焦急地问辛弟道:“你看咱们能追得上吗?”   辛弟一手撑舵,一手握着帆索,咧嘴笑道:“放心,咱们船比他们轻,一定追得上,但公子最好坐下来,这样站着,一个不小心,会被浪头卷到海里去的……”   陶羽轻叹一声,缓缓坐下,两眼却仍是毫不转瞬地注视着前方。   船离岸越远,速度渐增,浪潮也越觉汹涌。   他此时心潮澎湃,似比海浪犹甚,一年以前,他雇舟出海,追赶“海天四丑”,途中船翻落海,飘流到荒岛上,方能得遇奇缘。那一次的追逐,关系他整个命运和人生何其重大,想不到一年以后,又匆匆泛舟出海,重又经历一次海上的追逐。   这一次,虽然追赶的不是“海天四丑”,但它势将影响他的命运和人生,也许并不在“海天四丑”之下,四丑无意中将他导引到身世的迷团里,而凌茜却关系着他的未来和幸福。   一年前追不上四丑,反而得逢奇遇,使他从此拨开迷人的云雾,窥探到自己的来历和身世,现在如果迫不上凌茜,或许他将会从此陷入痛苦的深渊,永远失去生的趣味。   海上北风正烈,小船鼓浪前行,其速如飞,渐渐地,陶羽已可清晰地望得见前面那五艘大船的帆桅和高耸的尾舱。   显然,他已经逐渐要追上它们了。   然而,这刹那间,陶羽忽又生出一丝畏缩之感来。   追上了大船又怎么办?假如“桃花神君”凌祖尧不准他跟凌茜见面,假如纵能见面,凌茜却不听他的解释,那时又怎么办呢?   倘或果真这样,倒不如不相见的好,可是,那哽在喉中的话,他又觉不向她倾吐不快。   夜,越来越深,与大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船首拍打着浪花,一声声,那么震人心弦,陶羽的心绪,也越来越乱……   他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前面的三桅大船,以及船尾悠然散开的白色浪花,再过一会,帆桅和绳索也逐渐映人眼帘,海风带来低沉的“依呀”声,那是大船随风摇摆时发出的音响。   但,那五艘大船,像五条黑膝膝的海兽,船上不见灯火,也未闻人语。   陶羽手里紧握着竹篙,篙头有铁制的弯钩,这本是船家用来旋泊或拢岸时用的,此时恰好可以当作钩连大船的工具,他双目的的前视,第一件事,想知道凌茜究竟在那一条船上,海涛之声虽大,他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底狂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船与船的距离,渐渐接近,接近,又接近……   小船迅速靠近其中一艘大船,辛弟忽然沉声叫道:“公子,钩住它……”   陶羽举起竹篙,轻轻一探,搭住大船船尾舱舷,辛弟快捷地落下风帆,跃了过来,扣住舷边,一翻身,已经登上大船。   那船尾舱顶上有个撑舵的水手,但觉黑影方才一晃,连“是谁”还未喊出口,便被辛弟手起掌落,登时劈落海中。   陶羽沉声道:“辛弟,不许随意伤人……”说着,也忙用长绳紧住小船,急急攀上大船。   辛弟笑道:“若不杀他,被他叫嚷起来,岂不坏了大事?”   陶羽低声叱责道:“我只求见她一面,把心里的话说明,便立刻离开,你别替我多造杀孽,快回小船等我。”   “也使得,但这几条船上,除了凌姑娘,再没有一个好人,公子多多小心,如有变故,唤我一声,我立刻上来。”   陶羽看着他跃下了小船,忙又拾起一根绳索,将舵柄缚住,不使船只改变方向。这才举目打量,只见船上一片黝黑,并无人影,只有尾舱之下,有扇木门,紧紧闭着,门缝里似有一线微弱的灯光。   他轻轻走到门外,向里一望,舱中散置着一些桌椅,仿佛是间客舱,客舱低壁,垂着极厚的绣帘。   陶羽举起右掌,缓缓按在门上,但却感觉心头狂跳难抑,掌心微微透出冷汗,内力提聚又散,终于废然垂下手臂来,暗叹道:“见了她又怎么办呢?这件事,叫我应该从何启口才好?”   正当他犹豫迟疑之际,忽见舱中绣帘一掀,出现三个娉婷的人影……   陶羽眼中斗然一亮,敢情那最前面一个绿衣女郎,无巧不巧,正是凌茜。   只见凌茜幽幽踱进客舱,随意拉了一把椅子慷懒地坐下,向身后紧紧跟着的两名彩衣少女挥手道:“你们一步不离跟着我干嘛?现在船都到了海中心,难道还怕我会跑掉吗?”   其中一名彩衣少女笑道:“公主这么说,叫婢子们如何担当得起,这是岛主的令谕……”   “岛主,岛主,你们心目中就知道岛主,连一刻清静也不肯给人,告诉你们,我心里烦,睡不着!”   “公主心烦不想睡,婢子们就陪公主说说闲话,解解闷不好么?”   “谁要你们解什么闷,只求你们别看得我太紧,让我独个儿清静一会,就感激不尽了。”   那两名彩衣少女互望一眼,又笑道:“既是这么,婢子们只在旁边侍候,不出声儿就是。”说着,果然退了一步,远远垂手恃立。   凌茜长叹一声,道:“唉!你们真把我当贼似的守着,我若是决心想死,你们又怎能拦得住呢……”   彩衣少女闻言神色齐变,不约而同又跨进了两步,柔声道:“公主,您是个聪明人,怎会这样痴呢?岛主在途中候了他一整月,又在海边多留了一整天,他要是个有情的人,那有不赶来的道理?公主为他憔悴如此,更生出这可怕的念头,未免太不值得了。”   陶羽在门外听见,泫然欲泣,暗自颔首忖道:“凌姑娘啊凌姑娘,陶羽何德何幸?真的不值得你如此一往情深,何况,我现在已经……”   思忖未己,却见凌茜幽幽说道:“你们懂得什么,一个人的心,只能交付给一个人,我的心早已交给了他,别说一月两月,便是一百年一千年,也永远无法改变的。你们守住我的人,却守不住我的心,不能见他一面,便是回到桃花岛,仅也是—条死路……”   彩衣少女骇然道:“公主快不要这般想,世上男子难道只有陶公子一个人……”   唉!……   凌茜黯然摇头,低声喃喃道:“……邂后一面情寄处,天下钗环尽无光……男人对女人如此,女人对男人何尝又不如此,唉!这些话对你们说,你们也不懂……”   陶羽听到这里,真情激动,热泪横流,暗道:此生得此红颜知已,虽死何憾?可惜我如今不由自己,只怕唯有辜负你一片深情……   站在舱外,一阵悲一阵愁,不觉痴了。   正在这时候,忽听船尾传来辛弟的叫声:“公子,见到了没有?”   这这声呼叫,不但把陶羽吓了一跳,连舱中的凌茜和两名彩衣少女也同吃一惊,凌蕾霍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凤目中顿时精光四射,泛出无限惊色!   但她脸色迅即平复如常,淡淡一笑,道:“你们去看看,不知谁深夜还在外面叫嚷?”   那两名彩衣少女互望一眼,欲要离开,怕她独自一个人会做出傻事来,不去察看,又放心不下,竟似十分为难。   凌茜看在眼里,明眸一转,又自笑道:“你们胆子真小,不愿出去,难道不好在窗口问一问?”   其中一个彩衣少女急应一声,迅速走到窗口,举起纤掌,推开了窗盖……   那知正当她才要探头向外张望查问,忽听身后微樱一声,急忙回顾,却见另一个彩衣少女,已被凌茜出其不意制住了穴道,颓废地倒在舱板上。   她骇然失措,失声惊讶道:“公主,你……”   凌茜一言不发,香肩一晃,又欺到她面前,五指中钩,闪电般向她时间“曲池”穴上疾扣而到。   这少女显然一身武功也不同凡俗,左肩飞也似一塌,莲足斜划,竟被她闪躲开凌茜一抓,紧接着右臂疾扬,倔指轻弹,一溜红光,破窗飞射了出去。   那红色光芒射丈余,“啵”地迎风爆裂开来,洒了满天灿烂彩幕,冉冉坠落海中。   其余四艘大船上见了这枚信号彩弹,顿时人声鼎沸,灯光通明,十余盏孔明灯,齐向这边照射过来。   凌茜己无暇再制服那名彩衣少女,反手一掌,拍熄了灯火,并迅即拉开舱门——   门开处,陶羽迎门而立。   四目相对,彼此先是一怔,眼中都满蓄着莹莹泪光,凌茜反手扣上舱门,望着陶羽,带泪嫣然一笑……   陶羽低声道:“我……我来了……”   凌茜前奔几步,张臂将他一把抱住,竟然放声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说道:“我知道你会来,我知道你会来,啊!他们骗我,说你中了毒,我也知道那不是真的,你是我的,我不要你中毒,我要你永远跟我在一起……”   她显然激动万分,口里喃喃不绝,又哭又笑,紧紧依偎着陶羽,仿佛世上除了她和他,已经没有第三个人。   然而,呼喝声、落帆声、转舵声……这时正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乐章,孔明灯不住向这艘船上搜索,舱里那两名彩衣少女也已破门而出,船头上另一间舱中,又奔来七八名彩衣少女,个个执着兵刃,将他们围住。   但她们却不敢擅自出手,那被制穴道的少女含泪道:“公主,求求你,给婢子们一条生路——”   凌茜和陶羽对四周情形,恍如未觉,陶羽轻轻替她拭着泪水,低声道:“我来见你,有一件事,必须向你解释……”   凌茜却急忙掩住他的嘴,道:“我不要听解释,你来了就是最好的解释,我不会相信那些话……”   陶羽叹道:“唉!这事我如不说,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可是,叫我如何说起呢?”   四周彩衣少女见他们不闻不问,又不敢妄动,只好一连又放起几粒彩色号弹,海面上霞光四射,升出朵朵光花,左右两艘大船,已掉头驶了过来。   蓦地一条人影,从船尾飞跃而至,厉声吼道:“公子,还不快走,等人家来活捉吗?”   陶羽和凌茜—惊,才从迷惘中醒来,凌茜道:“你的船在那里?”   陶羽尚未答话,辛弟已大声应道:“船在后面,你们快些下船,这群婆娘,交给辛弟好了。”   四周彩衣少女哄然而上,长剑纷举,辛弟猛地一声大喝,一招“裂山碎石”,迎面推出。   但见狂飚起处,娇呼声声,那些少女怎挡得他如山似海般雄浑掌力,当场便有两三人震落海中。   凌茜拉着陶羽,飞步向船尾便跑,辛弟双掌抡动,独力断后,那些彩衣少女奋不顾身地扑上来,直被辛弟左一招“五鬼开山”,右一招“石破天惊”,扫得有彩影纷飞,娇喊一片。   他回头一看,陶羽和凌茜都已经上了小船,这才腾身跃落,挥掌切断长绳。   但这时候,另外两艘大船却已迎头拦住小船的退路,其中一艘船头上站着宫天宁,另一艘船头上,并肩立着陆完陆方兄弟。   辛弟跌足道:“叫你们快些,你们偏只顾说私心话,现在让他们断了退路,少不得又要费些手脚。”   他把陶羽和凌茜安顿在船中,自己提了竹篙,挺立船头,指着那两艘船,厉声喝道:   “不怕死的,只管上来。”   “陆家双铃”默不作声,官天宁望见凌茜依偎陶羽怀中,妒念大起,喝令船家道:“撞他的船,撞翻了再捉活的!”   那艘三桅大船略一歪舵,船头便对准小船撞过来。   辛弟飞起竹篙,向大船飞点而至,宫天宁拔出长剑,迎砍竹篙,辛弟怒起,反手一篙扫去,虽没有扫中宫天宁,却把大船头上的一根帆桅,拦腰打断,“哗啦”一声,倒入海中。   船上的人一见这大汉勇不可当,纷纷向后闪避,两船一错而过,竟未撞中。   辛弟弃了竹篙,跳下船舱,准备扯帆,不想这时北风正强,风帆才扯起一半,船身已被海风吹得倒退了十余丈,辛弟气得抛了风帆,又去摇橹……   陆完陆方的船,恰好驶到,陆壁从怀中取出钢铃,高声道:“留下公主,放你们自去……”   辛弟接口骂道:“放屁,留命可以,留人却不行。”   陆方举起手来,略一振腕,那枚纯钢打就的“金铃”,发出一串“叮叮”脆响、但他钢铃尚未出手,陆完忽然低声说道:   “老二,伤了他们……”   陆方道:“理会得,但这小辈公然持强劫人,未免太狂,应该教训教训他!”   说着,一抖手臂,那枚钢铃“嗡”地划破夜空,迳向辛弟射来。   辛弟正全力摇着橹,忽听一阵悦耳响声,有个黑忽忽的东西飞快射近面门,心里暗吃—   惊,骂道:“他妈的,这是什么怪物?”左掌疾翻,迎击而上。   陶羽忙叫道:“不可硬撞它——”   他话声方出,辛弟的掌力已与那钢铃接触,钢铃被他掌力一拨,“叮吟”一声,笔直射向半空。   辛弟笑道:“老家伙原来是卖草药的郎中,身上带着铃铛……”   谁知话未说完,蓦觉脑后风声飒然,那枚钢铃竟突然绕空半匝,闪电般射到脑后。   辛弟吓了一大跳,慌忙伏身闪避,只觉头皮一阵凉,那钢铃贴着他的光头掠射而过,仅差分毫,就将在他头上开个肉洞。   他惊惊然出了一身冷汗,刚直起腰来,耳中铃声大作,钢铃又已折射回来,由右向左,挟风而到。   如此三数次旋绕,钢铃都不离辛弟近身一尺以外,登时把他扰了个手忙脚乱,小船失却控制,尽在海面上打转。   宫天宁见了大喜,急急指挥船家掉头,又来撞那小舟辛弟全神在应付那诡异难测的钢铃,未防宫天宁催舟又到,一时指手不及,“轰”地一声,三个一齐跌进大海,那小船也当场被撞成了碎片。   陶羽跌落海中,手里还紧紧捏着凌茜的柔荑,他拼命用另一只手飞舞挣扎,叫道:“辛弟!辛弟!你在那儿——”   辛弟没有回应,耳傍却听凌茜的声音道:“快闭嘴,吸一口气。”   陶羽深深吸进一大口气,但觉凌茜反腕握着他的手,拉着他一直向下沉,向下沉,他心里不禁泛起第一次船破坠海时的可怖经验。暗想,这一次一定完了,可恨父仇未报,又害了辛弟和她,我真是个不祥的人啊!   他很想松开凌茜,以免因为自己不识水性,反而连累了她,但是,他忽然感觉到,却是自己被凌茜紧紧拉住——   忽然脚下一软,竟触到坚硬的岩石!   他不能开口说话,急忙睁开两眼,但觉置身之处,仿佛已是海底,光线阴沉,寂然无声,乃是一片死寂而幽深的凸崖。   而凌茜正用左手挽住他,右手和双腿划水.见他睁开眼来,向他嫣然一笑,做个手势,好像教他学她的动作,划水行动。   陶羽已身负绝世内功,一口气足可支持顿饭之久不散,这时他才恍然记起,凌茜自小在桃花岛长大,终日与海为邻,难怪竟如此沉着,一些不慌。   于是,他也开始依照凌茜的动作,手足展动,划水而行,果然微一挥臂挟腿,身子便浮升了许多,同时,也能缓缓移动前进了。   他不禁忘了恐惧,全力舞臂伸腿地划着,只觉整个身体,正疾速地向上浮升。   不到片刻,“哗”地一声,头部己冒出水面,凌茜的声音又在耳傍叫道:“换气,再向下沉……”   陶羽如言吐气吸气,藉机扫目向海面上—瞥,敢情已游到距那四艘大船十丈以外,大船上灯火人声隐约,正在海面上搜寻他们的踪迹呢!   凌茜拉着他重又闭气潜入水中,一刹地,便又沉到海底陶羽有一次经验,心情已平静下来,一面学着凌茜,划水潜水,—面打量海底情景,似觉这儿的水并不太深,而且那海底略显倾斜,地势好像在渐渐向上。   —口气将尽,两人重新浮出海面换气,却已经望不见那五艘大船的影子了。   反复地使用着同—方法,下沉、划行、上浮、换气……   每—换气下沉,从水面沉到海底的时间,越来越短,下意道:“想不到这鬼地方什么也没有,咱们明天开始编一只木筏,搬到附近大一些的岛上去住!”   陶羽未置可否,其实他心里也正自算着应该怎样离开这荒岛,他身负血仇,更肩承着武林机运,父仇未报,难道当真与凌茜在海岛上度过一生?   辛弟生死不明,秦佑和竺君仪正在企首引颈等候,泰山峰顶,埋葬着他含冤惨死的父亲,飞云山庄还有他的慈肾……他岂能逃避匿居在海岛之上?   只是这些心事,对正陶醉在一片欢愉中的凌茜,一时却无法启齿。   这一天,他们携手倘徉海边,并肩眺望远处变幻的云霞,欢乐的时光过得真快,日尽夜临,他们依偎坐在沙滩上,凝视夜空繁星如织,凌茜悠然沉醉在爱的网罗中,几已忘了置身何地。   她一只手玩弄着沙粒,一只手支撑着慵懒娇躯,十余年来少女绮丽的美梦,仿佛在这一天,才算真正实现了。   陶羽默默坐在她身边,海浪轻柔地在他脚下拂过,他痴痴看着沙粒被凌茜捧起,又在她指间漏尽,就像如烟年华,消失得那么无声无息。   良久,他忽然忍不住低低叹息—声——   凌茜轻问道:“为什么要叹气呢?……想谁呢?”   陶羽黯然道:“我孤零—生,世上值得想念的人,寥寥可数,但是有件事,一直耿耿在心里,总想说出来,又怕你会生气。”   凌茜天真地笑道:“我一定不生气就是,你只管说吧!”   陶羽迟疑半晌,然后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正色问道:“茜妹,你真的愿意我们就这样永远住在荒岛上,与世隔绝终老—生吗?”   凌茜微有些诧异地道:“这有什么不好呢?”   陶羽叹道:“假如我们都是出世离尘的高士,这样固然没什么可惜的,咱们毕竟只是两个平凡的凡人,有许多事,许多人,我们没有办法摆脱开,终有一天,仍免不了重坠尘世…   凌茜道:“我却不这样想,只要有你在一起,不管它红尘也好,仙境也好,对我来说,全是一样。”   陶羽激动地点点头,道:“你的深情,人寰罕见,但除了我以外,难道就没有值得你怀念的人和事了吗?譬如说桃花岛和令尊——”   凌茜笑起来道:“桃花岛是我生长的地方,爹爹是我的亲人,自然值得去怀念,但他们跟你并没有冲突啊!我忘了告诉你,爹爹心里对你很好,要不然,他怎肯在途中多行了半月,又在船上候了你一整天……”   陶羽凄然道:“你们如此错爱,越令我惭愧不安,老实说,我是不值得你们如此对待的。”   凌茜偏脸娇笑道:“为什么?”   陶羽长叹一声,垂下了头,道:“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错蒙你们厚爱,可是,我已没有福份接受了,因为……因为……”   凌茜睁大眼睛,急声问道:“因为什么?你说呀?”   陶羽把头垂得更低,用一种低微得不能再低微的声音说道:“因为——我已经有了婚约了!”   “什么?”凌茜从沙滩上一跃而起:“你跟谁有了婚约?是竺君仪?”   陶羽毅然点了点头,道:“我千里赶到海口,又从海口驾船追上你们的大船,目的便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我知道,这一定会使你伤心,可是,我却又不能不对你说明——”   他总算把心里埋藏的话吐露出来,无论后果如何,在精神上说,总似解脱一层负荷,说完之后,长长松了一口气。   凌茜却被这突然的事件惊得呆了,痴痴望着大海,目不转瞬,慢慢从眼眶中流下两行情泪,口里喃喃地道:“果然是真的?他们没有骗我,这件事竟是真的……”   陶羽深情地轻抚着她的手,道:“我本不应该把这件事对你说,但你对我一片深情,令我羞愧无地,假如我再欺骗你下去,将来的痛苦,也许更胜过今天!”   这些话,凌茜好像一句也没有听见,只是一味摇着头,自语道:“这不会是真的,他们一定在骗我……”   陶羽大感愧悔,嘎咽着道:“是真的,可是,我有不得不娶她的缘故……”   凌茜喃喃道:“缘故?缘故?不能不娶她的缘故?”   陶羽该然泪下,道:“是的,你不知道,她……她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凌茜浑身猛然一震,飞快地从陶羽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失声叫道:“你说什么?她已经……”   陶羽黯然点头,道:“她已有一个月的身孕,这就是我不得不娶她的原因……”   凌茜疾退两步,凝目向陶羽上下注视,目光中尽是骇异和惊惶,过了片刻,突然“哇”   地一声痛哭失声,掩面拔足狂奔。   陶羽忙拦住她,道:“你……你听我说,这件事……”   凌茜奋力一摔,挣脱他的手,肩头晃处,人已奔出十余丈外。   陶羽在后面紧紧跟着,好在这岛并不大,她狂奔一阵,穿过岛中椰林,又到了海边,于是掉头沿海而奔。   她轻身之术原极高明,此时发狂般疾奔,真个捷逾飞鸟,不过顿饭之久,己围着海滩绕了两匝。   陶羽一直全力跟在后面,他深知她伤心过度,假如不让她把压抑在心底的悲伤发泄出来,也许反致病祸,所以并不阻止,只是遥遥随着,不使她做出激烈的事来。   其实,他心中痛苦,又岂在凌茜之下,只不过这件事乃是他深思熟虑之后决定,既然承担这副感情的重担,便是再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凌茜狂奔足有半夜,方才力尽摔倒在沙滩上,双手捧着脸,放声大哭。   这一场痛哭,直到东方泛白,才声嘶力竭而止,沉沉睡去,陶羽轻轻拭去脸上泪水,在距她三丈左右的地方席地坐下。但他却不敢休息,只闭目略作调息,便起身去摘了几颗椰子,悄悄放在凌茜身边,然后又退到三丈外坐下静候。   天亮了,阳光照射着沙滩上凌茜的身子,像一团蟋伏在地上的绿色海草。   微风拂过,扬起她柔而细的秀发,一丝丝,一缕缕……   她一动未动地伏在沙滩上,远看就像一具随着潮水飘来的尸体,但陶羽知道她是悲愤过度,经过一夜狂奔痛哭,发泄之后,反倒再无大碍了。   直到近午,凌茜才悠悠醒来,坐起身子,就此目不转瞬地望着大海,对身边的食物,及远处的陶羽,都未曾一顾。   陶羽也不敢去惊动她,只跟着痴坐凝望大海,海上白茫茫不见任何船只或飞鸟,倒有些跟他此时脑中空白十分相似。   不知不觉,天又入夜。   凌茜抱膝痴坐如故,面对大海,又坐了整整一夜,不言不食,也没有再哭泣。   陶羽渐觉事态严重,忍不住站起身来,缓缓移步向她走去 谁知才走了三五步,凌茜突然冷冷地道:“不要惹我!”   陶羽见她终于开口,忙停步说道:“我后悔不该告诉你这件事,可是,如果要我永远欺骗你岂不更加对你不起?”   停了一会,他见凌茜并不回答,于是又道:“我不怨你如此恨找,只求你珍惜自己身体,今生我亏负你太多,但愿来世变牛变马,报答你的情意……”   凌茜仍是不答,凝目望着大海,好像是没有听见。   陶羽长叹道:“我只是个不值得爱的人,却浪费了你可贵的爱情,唉!这世间对我既然如此厚?为什么偏偏又如此残忍地安排?”   凌茜充耳不闻,毫无反应,太阳缓缓从海天相接处升起,她已经整整痴坐了十个时辰以上,连身子也没有移动一下。   陶羽含泪又道:“你恨我打我都可以,只求求你别这么折磨自己,两天了,你一点东西也不肯吃吗?”   凌茜突然跃起身来,回头向岛中便走。   陶羽不解她要做什么,忙蹑踪跟了过去,叫道:“茜妹,你……”   却见凌茜迳自奔到一株树边,竖掌如刀,振臂一挥,那株足有海碗粗的大树,竟被她一挥而断,“轰”然一声倒了下来。   她片刻也不停,默默行到另一株树下,双掌连扬,“轰”地又将这株大树也劈倒地上?   她一口气劈倒了十余株大树,已累得娇喘不胜,原来她数日未进一点食物,纵然武功再高,真力也显得不继,但她却不肯休息,又把那些树上枝叶一一剔除,拖着树干,并放在沙滩上。   陶羽虽不知她意欲何为,见她疲惫不堪,兀自不肯停歇,忙也动手帮她搬运树干。   凌茜亦不理会,采来些长藤,合着剥下的树皮,揉搓成—根根的绳索,开始把那些树干,编扎在一起。   陶羽这才恍悟她是因伤心绝情,不愿在岛上多留,欲编扎木筏,泛海回桃花岛去。   他望望身后浩瀚无垠的大海,心境顿感沉重,旨因他既不便阻止她离开荒岛,又不能眼看她仅用一只脆弱的木筏。冒险渡过大海?   几经思索,不觉又发出一声长叹,喃喃道:“我自知罪孽深重,永难获你谅解,我对你的一片心,唯天可表,只盼你回到桃花岛之后,能够快乐幸福,对人世我也就再无遗恨了。”   凌茜忽然仰起头来,深深注视陶羽一眼,一双明眸之中,滚动着晶莹泪水,嘴唇牵动了几次,却没有吐出一点声音……   隔了好一会,两滴泪珠,终于夺眶而出,滚落在衣襟上。她咬了咬嘴唇,重又低头加紧编扎起木筏来—— 第二十章 西窗残月 费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木筏终于编扎成功了,凌茜已经三日不言不食,神情显得十分困顿。但她并不稍事休息,又忙采了些椰子搬到木筏上,用一根直木做成帆桅,将一些整片的树皮草索,结成一张破陋不堪的风帆。   陶羽无法劝阻,只好帮着她准备,心里却访惶无主,困恼万状。   等到一切都齐备了,凌茜将木筏推人海中,跃上筏去坐好,却第一次开口叫道:“来吧!   动身了。”   陶羽遽闻她招呼自己,心头一跳,简直说不出是喜是愁,怔了—下,才道:“这木筏如此脆弱,怎能渡得大海?”   凌茜举目望天,幽幽说道:“反正不过一死,你要是害怕,我就一个人走了。”   陶羽热血一阵沸腾,毅然道:“能得同死,也算缘份,我几番承你救得残命,纵死何足为惜。”   说着,也忙跃到木筏上,盘膝坐在凌茜对面。   这木笺本己不大,坐上两个人,便已半浮半沉,而实际已浸在水中,但他们都存了就死之心,倒也无甚恐惧,凌茜挂起那张树皮织成的风帆,木筏顺风而行,竟逐渐远离了那座小岛。   离岸稍远,浪潮渐次加剧,飞舞的浪花,不多片刻便湿透了衣衫,凌茜满头秀发,全被海水沾贴在一起,鬓角眉梢,水珠莹莹。   陶羽坐在她对面,怔怔凝视着她明显憔悴的面颊,不禁又怜又愧,取了个椰子剖开,递给她道:“你已经三四天未吃一点东西了,瞧你瘦得这样厉害,把它吃下去吧!”   凌茜只是茫然摇摇头,两眼仍旧凝视着远处天际。   陶羽废然把椰子放回筏上,长叹一声,道:“唉!真设想到,你会恨我恨到这般地步……”   凌茜喃喃道:“我不恨人,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到中原去?为什么要遇见你……”   说到这里,眼眶了红,泪水纷落。她用力挥着手,声嘶叫道:“别再提这些事了,我恨它,恨它,恨它……”   陶羽黯然道:“唉!不提也罢,唉——”   简陋的木筏,缓缓在大海中飘流着……   这时候,远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片淡影。   陶羽连忙拢目一望,竟是一艘三桅大船,连忙告诉了凌茜。   凌茜仅淡淡扫了一眼,既无惊异,也没有喜容,仿佛对这一线突然出现的生机,丝毫引不起兴趣似的。   帆影渐近,陶羽心里也渐渐生起疑云来。   敢情那艘大船,虽然扬帆疾驶。舱面上除了几辆篷车,见不到一个人影,乍望之下,直如一艘无人的空船。   不多久,彼此已驶近到十丈以内,陶羽扬手大呼,那船上毫无一点反应,竟擦着木筏近处疾掠而过。   陶羽急叫道:“蕾妹,快跳上去,船上没有人……”   此时船筏相距不过丈余,如果凌茜即时纵身,不难轻易地登上大船,可是,她却只淡漠地扫了那空船一眼,身子纹风未动。   良机一瞬便逝,陶羽不禁废然叹了一口气,眼睁睁看着那艘三桅大船越去越远。   不料就在他失望懊恼的时候,那艘远去的大船,竟突然斜斜转了个急弯,又驶了回来!   陶羽骇然,不由站了起来……   果然,那船掉过头以后,速度顿时减缓了许多,遥对木筏,第二次驶近,船尾舵舱上,忽然探出一颗光头,叫道:“公子!公子……”   陶羽一见那光头,登时欣喜欲狂,忙也挥手叫道:“辛弟!快停下来,辛弟……”   辛弟巍巍从舱顶站起,摇摇晃晃行了几步,突然两腿一软,又跌倒舱板上,愁肩苦脸地叫道:“公子,我只有一个。人,连落帆的力气也没有了。”   陶羽猜他必是受了伤,只不明白因何偌大一艘船上,怎会只剩下他—个人?眼看船筏又己接近,急得猛吸一口真气,双掌对着海面,—连劈出十余掌。   这十余掌乃是他全力而为,劲风起处,轰然不绝,那刁震之力,果然木筏推得向大船迫近了十来丈距离。   凌茜冷冷说道:“你这样蛮干,也许还没靠近大船,木筏倒先给你震散了。”   陶羽道:“可是我不会提纵之术,跃不上大船,这怎办呢?”   凌茜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取了一只椰子,扬手向海面上掷,莲足轻轻一点筏面,身形已箭射而起。   那大船与木筏之间,相隔约有十六七丈,凌茜一口真气将尽,已飞越了十丈左右,恰巧那椰子正落到水面,只见她足尖在椰子上略有借力,二次腾身,便轻盈地落在大船之上。   陶羽大大松了一口气,见凌茜匆匆解了帆索,当中主帆一落,船速登时又减了大半。   她随手在舱面上找了一根长绳,抛给陶羽,将木筏移近船边,陶羽也攀上了大船。   两人在船尾舵边寻到辛弟,但见他有气无力地躺在舱板上,冗自望着二人咧嘴傻笑。   陶羽扶他坐起,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船上只剩下你—个人?”   辛弟龇牙笑道:“人倒还有五六个,只是她们也四五天没吃过东西,不知现在死了没有?”   陶羽更诧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她们是谁?这船又是谁的?”   辛弟喘了一会,才道:“那天夜里,咱们的船被宫天宁那厮撞沉,我在水里不见你们,胡乱就爬上了这艘船上。”   陶羽插口问道:“这是谁的船?船上的人呢?”   辛弟笑道:“这条船,就是桃花岛五艘大船中的一艘。大约他们只装了几辆马车,所以无人守护,除了船伙,就只有五六个婆娘守军。我趁着大黑人乱,悄悄把船上水手宰了,自己转了舵,可笑桃花神君那老糊涂竟没发觉,还在一个劲儿满海里捞你们的尸首哩!”   陶羽摇摇头,又问道:“那么,船上那些桃花岛女侍呢?你也把她们杀了?”   辛弟道:“我辛弟堂堂男子汉,怎会杀她们婆娘家,但我怕她们出来鬼叫,就把那五六个婆娘全一起赶进底舱,把舱门锁住,现在不知是死是活?”   他咽了一口唾沫,接着又道:“这些日子,我一个人驾了这艘大船满海乱转,也没找到你们。船上虽然有米有水,可惜我又不会煮饭,饿了四五天,现在连一点力气使不出来了,你们可有吃的?快给我一些……”   陶羽听他一番愣话,又好气又好笑,连忙奔到舱中,劈落铁锁,掀开舱盖,果见有五六个桃花岛侍女,东倒西歪,躺了一舱。   原来这些女侍,都是桃花神君带往中原粗使的丫头,虽有几分武功,却不很精,被辛弟锁在舱里四五天,皆已饿得奄奄一息了。   凌茜只好亲自动手,煮了一大锅米饭,可喂给辛弟和女侍们饱吃一顿,但她自己却粒米未进,独自在舱中发怔。   陶羽也无心饮食,嘱令那些女侍们好生侍候着凌茜,郁郁踱出船舱,准备叫辛弟张帆驶船。   辛弟笑嘻嘻走过来,道:“人是铁,饭是钢,吃饭这件事,当真是省不得的;现在肚子饱了,咱们也该张帆上路了,先往那儿去呢?”   陶羽沉吟半晌,答道:“咱们先去桃花岛,再回中原。”   辛弟一怔,问道:“去、桃花岛做啥?”   陶羽道:“送凌姑娘回去。”   辛弟顿时跳了起来,瞪着一对眼,左右张望一阵,沉声道:“你疯啦?好容易抢到手,不带回去,又给老头子送回去?”   陶羽挥挥手道:“唉!你不懂这些,不许你胡说,只管给我驾船到桃花岛去就是了。”   辛弟不住摇头,嘀咕道:“我真的不懂,追的时候只恨少生两条腿,舍死忘生追到了,又要送回去了,我真的不懂这道理。”   陶羽一面拉起风帆,一面叹道:“懂也罢,不懂也罢,为了竺姑娘一生名节,我又能怎样呢?”   辛弟是个粗人,接口道:“竺姑娘有什么关系,在我们无毛族,—个男人,讨上四五个婆娘,也算不得一回事。”   陶羽脸色一沉,喝道:“辛弟,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凌姑娘是什么身份,这些话被她听见,那还了得?”   辛弟伸伸舌头,笑道:“只当我放屁好啦,可是桃花岛在什么所在?你和我谁也不知道,这船如何驶法?”   陶羽想想这活也对,便去悄俏唤了一名侍女出来,暗地问她去桃花岛应该在那一个方向?   那侍女膛目许久,摇摇头道:“婢子从未出过海,那弄得清方向。”   陶羽无奈,只得向辛弟道:“咱们都不知水路航道,错了方向,反而不好,只好先向北驶,待返抵中原以后,再另雇海船送她们回去。”   辛弟依言扬帆向北,逆风驶了一天一夜,前望一片苍茫,海大无际,左近虽有不少岛,却俱无人迹,这一来,连他自己也迷失了方向了。   陶羽心神交瘁,酣然沉睡,清晨醒来,见辛弟无精打采地撑着舵,极目碧涛千里,连一线陆地的影子也看不到,不觉诧道:“记得那天夜里追赶大船,不过半夜时间便能追上,后来船沉落水,避到那个小岛,也必然不会很远,怎么现在回驶一天一夜,还见不到陆地?”   辛弟耸耸肩,道:“我也不知道,或许逆风北驶,行得特别慢些,公子,我肚子又饿了一夜,求你去叫那些婆娘弄点东西吃行吗?”   陶羽点点头,站起身来,忽然揉了揉睡眼,叫道:“辛弟,你瞧!舱板上那两只小艇怎么不见了?”   辛弟睁眼一看,果然舱面上原先架放着的两艘小艇竟己不翼而飞,余下两块空地。   陶羽又问道:“昨天分明还在,过了一夜,怎会忽然不见?昨夜你没有发觉什么动静?”   辛弟尴尬地笑道:“不瞒公子说,昨夜你睡了以后,咱也睡了,想不到大海里还会闹贼,实在叫人难防。”   陶羽心念一动,连忙飞步奔进舱里,拉开舱门,顿时呆住……   原来船中不但没有凌茜的人影,连那六名侍女,也一齐失去踪迹。   他已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觉一阵晕眩,扶着舱门,喃喃低声道:“她已经走了!她已经走了……”   是的,凌茜已经悄然而去,房中桌上,留着一幅白色丝中,中上用鲜红的血,潦草地写着。   恨无缘!恨无缘!   西窗裳冷晓月残,   秋声迟,夜阑珊,   几滴情泪,悄挂腮边,烦!烦!烦!   寻梦梦易醒。   问天天无言,   这恼人愁丝,   怎生得断?怎生得断?   陶羽捧着丝中,彷佛从那鲜红的血迹中,看到了凌茜愁苦凄凉的面庞。   泪水,像决堤的河水,一忽儿,将他衣襟上浸湿了一大 泪眼凄膝中,他不住地喃喃念道:“……恨无缘……恼人愁丝……怎生得断……怎生得断……唉!我对她太过份了,可是,事至如今,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他低头抚弄着项上那半枚“全真金钱”,这是凌茜嘱令海天四丑交给他的信物,现在,除了这半枚金钱,他好像失去了一切……   辛弟的声音突然在舱顶叫道:“公子,公子,你快上来……”   陶羽匆匆将那幅丝中塞进怀里,奔到舱顶,辛弟用手指着海面上道:“公子,你看那是什么?”   陶羽凝神望去,刻刻碧波上,飘浮着一个人!   说他是“人”不如说是一具“浮尸”,因为那人正俯伏在一块木板上,—动不动,随浪浮沉,显然已经死了。   陶羽毅然道:“落帆,救他上来,看看有救没有?”   辛弟应着,三把两把松下风帆,用长钩将那人连同木板一起拖上船来,翻转来一看,脸色骤变,失声叫道:“呀!是他?”   陶羽低头一望,也是一怔,原来那人竟是宫天宁。   他伸手探了探宫天宁的胸口,发觉尚有余温,忙道:“辛弟,去烧点姜汤来,,他还没有死。”   辛弟道:“没有死,再补他一掌不就完事,还烧姜汤请他喝做啥?”   陶羽道:“不,我们得弄醒他问一问,他跟桃花神君一路,怎会突然浮尸海上,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辛弟满心不愿意,道:“这家伙欺侮竺姑娘,行同禽兽,咱们想杀他还辱他不到,何苦还费力气救醒他?依我说,管他桃花神君不神君,问也不必问了,弄把刀,把他头砍下来,将来送给竺姑娘,也好让她出出气。”   陶羽沉吟了一会,摇摇头道:“他虽然可恶可恨,死有余辜,但竺姑娘身上那块骨血,总是他的后代,孩子有什么罪?再说,咱们就算要杀他,也不能趁人之危,下此毒手。辛弟,你听我的话,快去烧碗姜汤来。”   辛弟虽不愿,但他一向对陶羽敬爱异常,不敢违拗,只得去舱里烧了一碗姜水,他心里实在恨那宫天宁不过,在碗里吐了两口唾液,这才端给陶羽。   陶羽把姜汤灌进宫天宁肚里,又替他推宫活穴,双掌潜运真力,在他“云门”、“将台”   二处穴道上缓缓推拿,辛弟站在后面,看得浓眉紧皱,一直在摇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宫天宁气息渐匀,悠悠醒来。   当他一眼看见陶羽站在面前,不觉骇然一跳,就想翻身爬起。   辛弟双掌交错,厉声喝道:“姓宫的,只要你敢动一动,老子立刻要你的狗命。”   宫天宁心头机伶伶打个寒哗,一双眼珠,骨碌碌左右张望,所见到的,除了大海,便是陶羽和辛弟。不觉暗叹道:“完了,才脱虎口,又落在仇人手中,这一次,只怕一定是活不成了……”   陶羽脸上一片冷漠,注视了宫天宁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你不是在桃花岛大船上吗?   怎么会落在海中?”   宫天宁连忙答道:“都是凌祖尧那老贼……”话到这儿,忽然想起陶羽与凌茜的关系,赶紧又住了口。   陶羽道:“不要害怕,只管照实说出来,咱们不会难为你的。”   宫天宁脑袋连点,道:“小弟自知对陶兄不起,但那次给你焚心丸吃,实在并没有要害死陶兄的意思……”   陶羽淡淡一笑,打断他的话头,道:“过去的事,不必提它,我只是问你怎么会一个人堕在海中?”   宫天宁心念一阵转动,极力在脸上堆出一片感激的笑容,道:“说起来,小弟全是为了陶兄,可是此事误会难释,小弟纵或讲出来,大约陶兄也不肯相信。”   陶羽笑道:“你还没有说,怎知我不会相信?”   宫天宁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道:“唉!世事变幻,真是全由天定,小弟一时太重感情,万不想因此落入女色圈套,险些连性命也丢了。不意陶兄如此海量,竟在小弟濒死之时,又救了小弟一命,此恩此德,小弟没世不忘……”   辛弟叱道:“叫你答话,谁跟你老兄小弟攀什么亲戚!”   宫天宁怯生生望了辛弟一眼,方才说道:“那日在下误给陶兄服下焚心毒丸,全因迷恋那位凌姑娘待我一片虚情假意,事后扪心自问,便后悔得了不得。于是决心要把解毒之药,亲交陶兄,以赎前愆,不料各处寻不到陶兄去向,竟无意遇上了桃花神君凌祖尧……”   陶羽知他满口谎言,却不去揭穿,笑道:“你是在古庙中遇见他的吧?”   宫天宁道:“正是哩!那桃花神君听说我是全真教门下,便一力拉拢,满口甜言蜜语,愿意把桃花公主凌姑娘,许配在下为婚……”   辛弟插口骂道:“不害你娘的臊,撒泡尿照照看,凭你那贼像也配么?”   陶羽笑着向他摇摇手,道:“辛弟,别打岔,听他说下去。”   宫天宁干笑两声,道:“在下深知那凌姑娘对陶兄一往情深,原也不肯相信,后来凌姑娘伤心万分地回到古庙,言说陶兄已另有所爱,好像永远不会再跟她见面了,因此不由在下不信,才跟他们同往桃花岛……”   陶羽“哦”了一声,脸上一片迷失,暗叹一声,说道:“那么你怎会又堕在海中呢?”   宫天宁信口胡诌道:“在下因见陶兄失慎堕海,当下奋不顾身,跃海营救,不料那桃花神君心怀叵测,竟悄悄驶船离去,在下救陶兄不得,独自在大海中飘流了好几天,饥渴交迫,昏了过去。”   陶羽冷冷一笑,道:“这么说来,你真是为我遭此大难,我倒应该好好酬谢你才对?”   宫天宁嘿嘿干笑道:“在下与陶兄虽是萍水之交,但由令尊罗大侠说来,其实正是一家人,为了陶兄,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那里还谈得到酬谢两个字。”   陶羽哼了一声,脸色忽然一沉,道:“你倒是说得很动听,可是你大约忘记了冰川之源,梅林之中,自己做了些什么好事了?”   说到这儿,记起竺君仪可悲可叹的遭遇,不觉杀机微动。   宫天宁吓得遍体冷汗,结结巴巴道:“陶兄休听旁人离间挑拨之言,在下从前在漠北的时候,常得罗叔叔教诲,决不做出什么悖理违大的事……”   陶羽本已杀机暗动,但一听他提到自己父亲,心中一软,面色也略见松弛,轻叹一声,道:“你的为人,我已经深所了然,若论你行径,今日杀了你也不为过,但我若趁你之危,杀你不武,现在我看在你姑姑份上,暂且饶你一次,从今后你能知过悔改,未尝不能成为顶天立地大丈夫,如仍是执迷不悟,多行不义,下次再落在我手中,却不能怪我心狠手辣了。”   宫天宁被他一顿义正词严的责备,说得哑口无言,心里却把竺君仪恨入骨髓,暗自骂道:   “贱人,贱人,你连这些事都肯对他明讲,足见是个不顾脸面的贱货,再被宫大爷碰上,我要你知道厉害!”   陶羽又道:“我这儿有一只木筏,再给你些食物和饮水,木筏虽陋,短时尚不致沉,由你听天凭命,自求生路,你愿意吗?”   宫天宁沉吟半晌,道:“你们这艘船,现在要到那里去呢?”   陶羽道:“咱们可能要去桃花岛,假如你畏俱木筏太危险,愿意跟我们同往桃花岛一行,那也可以……”   宫天宁不待他说完,连忙摇手道:“不!不,在下宁可凭藉木筏飘流,听天由命,也不愿去桃花岛……”   陶羽笑道:“桃花神君既有意将凌姑娘嫁你,你还怕去桃花岛?”   宫天宁尴尬地苦笑两声,却未直接回答陶羽的话,迳自道:“陶兄不死之情,在下感激无涯,倘能得全残生,将来必当报答陶兄。”   陶羽道:“我不望你感激,这是看在你姑姑和先父的交情,也是看在竺姑娘金面,要是能够脱难抵岸,希望你好自反省一番。”   于是,吩咐辛弟取些食物饮水,放置在凌茜编扎的那只木筏上,又给了他一片新帆,看着宫天宁登上木筏,扬帆离去。   久久,陶羽才喟然叹息一声,自语道:“君仪啊君仪,我这样做,不知对与不对?但孩子既是他的骨肉,你又成了我的妻子,看在未出世的无辜孩子份上,咱们就饶过他这一次吧!   ”   说这些话时,他凝目遥视着远方,脸上隐隐显露出无限迷惘和惆帐……   天连着海,海连着天。   苍茫大海中,一艘孤舟,正缓缓梭巡着。   船舷上,陶羽和辛弟聚精会神向海上眺望搜寻,那怕是一片浮木,一条龟尸,莫不仔细地驶近检视,直到确定并非凌茜和那两艘不禁风浪的小艇,才相互交换一个慰藉的目光,长长嘘出一口气。   他们已在大海中游荡了一天一夜,失去方向,也没有目标,只是冀希能寻到凌茜以及那几名侍女。   然而,大海空旷无垠,他们耗费了精力和体力,终于无法如愿。   这一天,正当百无聊赖之际,辛弟忽然发现远处有一丛岛屿,浮现在水平线上。   两人怀着无比兴奋,扬帆直向那岛屿航去。待渐渐临近岛边,望见岛上翠木浓荫,风景若画,万绿丛中,衬出点点簇簇鲜艳瑰丽的花朵,近海碧波宁静,一平如镜,直如蓬莱仙境,世外桃源。   陶羽和辛弟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恍如置身梦中,船抵岛岸,更见紫姹红嫣,鸟语呢喃,真个疑幻似真,美不胜收。   辛弟是个粗人,但也被这岛上绮丽风光迷醉得惊讶不置,轻声叹道:“好美的地方,公子,你看那些是什么花?这般清香,连海水都给染香了。”   陶羽拢目细看,也诧道:“怪啦!这是桃花,现在已经深秋了,怎么此地竟开着许多桃花?”   辛弟道:“别是桃花岛吧?叫咱们误打误撞上,那才有趣哩!”   陶羽点点头,道:“只怕有几分可能,咱们悄悄上去看看。”   两人移船拢岸,寻一处僻静之地,舍舟登陆,陶羽走在前面,辛弟紧紧跟随,各自暗中提聚真力,缓缓踏上岸去。   他们选择的登岸之处,乃是一丛乱岩,其问怪石鳞峋,地上铺着柔软的细砂,低沉的海潮伴着鸟语花香,恍如神仙境地。但他们却不敢稍有大意,皆因此地如果真桃花岛,一旦行迹暴露,难免立招杀身之祸。   小心谨慎地穿过一小片丛林,陡地眼前一亮,但见猩红万点,一望无涯,全是密密层层的桃树,红浪滔天直如花海。   辛弟深深吸了一口气,啧啧有声道:“真香,咱们无毛族岛上的花,跟这桃花香气比起来,简直是臭的了。”   他忽然发觉陶羽正目不转睛注视着前面花海,不觉又笑道:“公子,单单远看,有啥意思,咱们索性到林子里去逛逛。”   陶羽沉重地摇摇头,道:“不可妄动,我看这些桃林非但有序,林下隐隐有无数小径,错综盘绕,显然有些古怪。”   辛弟傻笑道:“古怪什么?放大胆子逛去,就算桃花神君住在林子里,咱们也不惧他。”   陶羽道:“我们只想知道凌姑娘有没有回岛,除非万不得己,最好别露形踪。”   辛弟口里不言,心中却直觉好笑,忖道:“陶公子的胆子也未免大小了,见了一丛花树,就疑神疑鬼,要是见到桃花神君,岂不连骨头也酥了?”   思念之间,己到桃花林边,陶羽目光一瞬,见林边有条羊肠小径,穿林而入,乃系碎石嵌就,显然是人工布置的。   小径之旁,竖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碑上触目惊心。刻着八个大字:   入林一步,   便是死所。   陶羽剑眉微皱,低语道:“这样看来,此地果然便是南海桃花岛了。”   辛弟道:“是了最好,咱们偏到林子里走走,看看可会死在里面?”   话声甫落,左掌一扬,狂飚飞处,“蓬”然一声,那块石碑,已应手立碎,石屑纷飞中,附近枝头桃花,洒洒而落。   陶羽—惊,道:“辛弟,怎么搞的…”   但他呼声未毕,却见辛弟己迈开大步,如飞冲进了桃林。   陶羽暗叫不妙,一顿脚,身形电射而起,探臂刚要抓住辛弟,那知落手一空,眼前竟不见了辛弟的人影。   他骇然四下张望,但见满目桃花,层层叠叠,非但辛弟不见,连方才自己抢进林子的方向,也顿然迷失。而且,在林外时分明听到的鸟语虫呜之声,此时也速然沉寂下来,四周茫茫,恍如置身死地。   陶羽暗暗出了一身冷汗,估不到这座桃林,竟有如此惊人的玄妙,显然是按五行生克,奇门遁甲布置而成的。   可是,如今既然踏进了林中,后退无路,只有硬着头皮向前缓缓淌进,—面走,一面高声叫着:“辛弟!辛弟!”   辛弟好像一粒石子,毫没知觉的沉溺在海之中,竟未闻回应。   陶羽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在树中转了一阵,蓦觉心意浮躁,好像又转回了原地。   他一连试了三次,发觉这桃林中小径纵横交错,有好些地方,景色极其相似,因此往往奔行许久,又回到先前同一地方,心里暗惊不己,索性席地坐下,运气调息起来。   大约过了顿饭之久,正当心气沉稳,灵台空明,斗然间,忽听林中响起一声惨呼。   那惨呼之声就在近处不远,随着呼声,一般极为猛烈的劲风,从侧面横撞过来。   陶羽双掌猛然一拍地面,身形冲天拔起,那劲风从脚下掠过,撞中数尺外一株桃树,“轰”地一声,竟把树身一折为   一个声音在厉声骂道:“他妈的,叫你这些龟孙子来尝尝咱的开山三掌……”   陶羽沉身落地一听那语声,连忙大叫:“辛弟,辛弟,你在那儿?”   叫了几声,林中又复沉寂,仍未见辛弟回应。   陶羽暗奇,忖道:这样子太古怪,怎么我能听见他的声音,他却听不见我的声音?   他匆匆循那发掌的方向发步疾奔过去,才行了十余丈,脚下突然绊着一件东西,低头看时,却见是个红衣提剑的大汉。   这大汉仰面躺在地上,脸色淡如紫金,长剑兀自紧握手中,嘴角上,正汩汩溢出鲜血……   陶羽伸手探探他鼻息,见他心脉尚未震断,体内仍有余温,忙盘膝坐下,运起功力,替他缓缓推拿。   过了盏茶光景,那红衣剑手渐渐有了呼吸,脸色也渐转红润。又好一会,便悠悠睁开眼来,一见陶羽,骇然叫道:“你……你是陶公子……”   陶羽讶异地点头道:“不错,亏你竟认得我,大约曾跟岛主到中原去过?”   红衣剑手满脸惊容,急声道:“你的胆量太大了,岛主正恨你入骨,准备再入中原,取你首级,想不到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陶羽道:“我来桃花岛,只是为了打听你们公主已经回岛没有,与他并无仇恨,他为什么要急于取我性命?”   红衣剑手叹了一声,道:“这话我本不该说,一则承你救我一命,二则此地乃阵图中主宫正位,你既撞到阵中,性命已经保不住了,在你临死之前,让你做个明白鬼吧……”   他停了停,自行调息片刻,又继续说道:“……昨天公主返来,老岛主得知你薄情寡义,另结新欢,竟连咱们公主也弃了,当时便暴怒若狂,整整发了一夜脾气。今天一早,立命陆家二老准备船只再往中原,必要擒你回岛处死,倒是公主一再苦求,现在还未启行,但如今船只早已齐备,擒你只在迟早而已,你怎的如此胆大包天,竟敢潜到桃花岛来?”   陶羽听了,黯然长叹道:“生死之事,我倒不在意中,能知你们公主安然返岛,死已无憾。但我有个朋友,现在也困在阵中,你如愿意设法助他脱身出阵,我就随你去见岛主,成全你一件大功,你看如何?”   红衣剑手沉吟一会,说道:“你那朋友,可是那个一身蛮力的纹脸大汉?”   陶羽点点头,那红衣剑手立刻愤然道:“不行,那家伙触动阵法,在阵中横冲直撞,方才险些将我一掌劈死,守阵的不止我一人,此时想必已经飞报岛主,我怎敢不顾性命,去放他出阵?”   陶羽道:“刚才我分明听得他的声音,但无论怎样叫他,却不见他回答,这是什么原因?”   红衣剑手道:“你怎知这花树阵的厉害,此处又是全阵枢机,原是居中呼应各处附阵的地方,自然只有你听见他的声音,他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陶羽心中一动,当下仰天发出一声清啸——   那红衣剑手骇然道:“你这样叫嚷,把人召来,知道我跟你说这些话,连我也不得活命啦!”   正说着,忽见远处空中,“啵啵”连声,爆出数团极浓的烟火,在天际留停了盏茶之久,方始缓缓消散。   陶羽讶然问道:“那烟火是什么用意?”   红衣剑手面露焦急之色,道:“这是发现又有外人侵入本岛的讯号,我必须赶紧退出阵外,不能再耽延了。”   陶羽见辛弟仍未寻至,心里暗急,忖道:辛弟这家伙只顾在阵中发横,我若离开,留他在这儿,岂不白送了他一命,早知如此,应该留他在船上就好了。   这时候,“啵啵”又是两声脆响,空中展现出两朵红色彩云,映着满目桃花,分外显得绚丽夺目。   那红衣剑手又低声道:“你如无意随我去见岛主,我只好仍留你困在阵中,让你力竭之后,一样也难逃被擒的命运。”   陶羽权衡片刻,毅然道:“好!我跟你去。”   但他方转身,尚未举步,陡觉暗影一闪,眼前忽然屹立着一个浑身黑衣,面罩厚纱的女郎。   这女郎才现身,不等那红衣剑手开口,纤手微招,抢先制止他说话,然后缓缓说道:   “你只管去吧!这儿有我——”   红衣剑手略一迟疑,向陶羽望了一眼,竟然一句话没说,转身疾驰而去,眨眼间,便隐进花树丛中,失了踪迹。   黑衣女郎回过头来,两只盈盈秋水般眸子,瞬也不瞬逼视着陶羽,陶羽心头猛然一动,私忖道:这女郎一双眼神,很像凌茜,可是声音却一点也不像,那红衣剑手对她十分恭顺,足见她也是桃花岛上有身分的人物,那么她会是谁呢?   他心里虽有疑团,那黑衣女郎没有开口,他也不便冒昧动问。   过了好半天,黑衣女郎才幽幽吁了一口气,招招手,道:“请跟我来。”说完,转身向林中行去。   陶羽亦步亦趋,随着她在桃花林里东转西弯,行不甚久,眼前霍然开朗,竟已到了林外。   他回望桃林依然解妍如旧,毫无一点异状,不禁感激地拱手说道:“多承姑娘释困之德,但在下还有一位朋友,现仍困在阵中……”   黑衣女郎接口道:“他早已回到船上去了,你们不可多留,立刻扬帆启碇,还来得及脱身,再迟就不容易了。”   陶羽又道:“素无一面之识,竟承姑娘厚恩,请恕在下冒昧,动问姑娘芳讳?以备他日图报。”   黑衣女郎冷漠地笑了一声,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公子踪迹已露,不可久留险地,还是从速离去要紧。”   陶羽道:“在下得悉公主平安返岛,心愿己了,自当离去,但姑娘素昧平生,何以冒险相救,在下实在不解。”   那黑衣女郎眼中陡射异光,反问道:“难道我救你救错了次?”   陶羽忙道:“在下绝无此意,唯因姑娘厚纱覆面,目光却极似一个人,在下斗胆,欲求姑娘真面一见,以释心中疑团。”   黑衣女郎听了,很久没有回答,仰望天际,似在沉思不决,直过了好半晌,才轻声叹道:   “人世沧凉,徒悲变幻,还是不见真面目的好。”说着,举步欲行。   陶羽疑云更甚,一闪身,拦住去路,道:“姑娘,求你去了面纱,容在下一见,任何变幻,在下都能忍受。”   黑衣女郎驻足问:“你真的一定要见?”   陶羽心潮已十分冲动,毅然颔首,焦急地期待着回声。   那黑衣女郎冷冷说道:“只要你不后悔,就见见也好。”   第二十一章 肺腑之言 那黑衣女郎一面说着。一面举起纤手,缓缓扯去覆面厚纱,陶羽一见之下,大吃一惊,原来那面纱之后,竟是—张创痕交叠,鲜血模糊的极丑面庞。   他骇然后退了三步,险些失声惊呼出来,因为那满面创痕的黑衣女郎,不是别人,正是他千里追寻的凌茜。   凌茜容貌本来艳如春花,但此时在她那白玉美脂似的面颊上,满布一道道纵横交错,血迹斑斑的创痕,就像是不久以前,特地用利刃狠心割伤的。   数天之前,他还亲眼见到她那无暇无疵的容貌,怎么数日不见,竟变成了这般模样?   陶羽痴痴望着她那鲜血斑斑的丑脸,就像那刀痕是刻划在自己心田上,感到阵阵刺痛和痉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凌茜注目凝视着他的神情变化,口中冷冷地道:“觉得我这模样很丑,是不是?”   陶羽痛苦地摇摇头,喃喃问道:“谁使你变得这样的啊?”   凌茜嘴角牵动,似笑非笑他说道:“谁也没有,只是我自己弄的,常言说:红颜薄命,如果我不再是红颜,大约就不会再如此苦命了……”   陶羽听得心头一阵寒,黯然道:“天啊,你怎会生出这么可怕的念头?怎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凌茜晒笑道:“你以为很可怕吗?我却不这么想,我以为,毁了自己容颜,成全另一个女子的爱情,在我心里,只有安慰和快乐,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   陶羽黯然垂首,低声道:“可是……唉!你这是何苦!”   这时,突然一阵尖锐的号角声破空传来——   凌茜霍然一惊,迅速地又蒙上面纱,催促道:“请你快走吧!岛上已经发出警讯,再迟就走不了啦……”   陶羽但觉热血沸腾,虽知那号角摄心动魄,桃花岛已全岛戒备,但他眼望凌茜那血淋淋的面庞,心中又愧又悲,怎肯就此离去?   倏然间,一条人影由后飞奔而至,老远就大声喊道:“公子,公子,干起来啦!”   陶羽回头见是辛弟,忙沉声问道:“什么事?”   辛弟指着远处,急声道:“那边来了一条大船,正跟桃花岛的人在海边动手,咱们赶快过去瞧瞧!”   陶羽道:“你可看见来的是些什么人?”   辛弟还没来得及口答,忽闻人声鼎沸,远远一群桃花岛红衣剑手,正紧紧追赶着两人向岛中奔来。陶羽拢目望去,却见前面两人,一个手握短剑一个倒提铜烟袋,竟是秦佑和“天南笑容”伍子英。   秦佑一柄短剑矫若游龙,不时留下来阻挠身后红衣剑手,伍子英却头也不回,逞向岛中飞奔,不多一会,已奔到花树林边缘。   这时陶羽立身之处,乃是一座小山山头,恰好隔着那桃花林,和秦佑伍子英遥遥相对。   但伍子英显然并没有望见陶羽,只是把那座暗藏玄机的桃花林,当作通住岛内的路径,因此毫未停留,眼看就要冲进林子里。   辛弟急得大叫道:“伍老头子,林子千万进不得!”   伍子英本来尚未踏进林中,猛听辛弟这声呼叫,仰头一眼望见陶羽正站在对面小山头上,心里一阵狂喜,扭头道:“秦公子,他们果然在岛上,你看,那不是辛弟和竺姑娘都和陶公子在一起吗?”原来相距太远,他一时没有看清,竟把凌茜当作了竺君仪。   秦佑挥动短剑,银虹掠处,扫开身边红衣剑手的攻势,举目一望,也喜道:“果真是他们三人啊!”   两人一喜之下,疾快地跨进林内。   显然,秦佑和伍子英不知这座桃花林的厉害。   这时——   辛弟急得大声叫道:“怎么办呀!如何破这鬼阵法呢?”   陶羽和凌茜似若未闻,相对无言,犹如身在不言中。   辛弟是个粗人,不解他们此时柔肠寸断,正当心碎神驰,却连声催促道:“凌姑娘,那法儿是什么?你怎不快说?”   凌茜收敛驰荡的神思,喟然轻叹一声,说道:“那桃树共分二种,一种枝分双叉,花开成对,一种却是单枝单蕾,各依不同方位栽植,你们只要记住逢单向左,逢双右转,自能出入阵图,如入无人之境……”   辛弟没等她说完,欢呼一声,便拔腿如飞向花树阵奔去。   凌茜幽幽的眸子扫过陶羽面庞,道:“千万记住白天不可走出林子,我爹爹正在盛怒之际,要是见到你,只怕……”   说到这里,夏然住口,长叹一声,掉头如飞而去。   陶羽痴痴望着她奔去的背影,泪水盈盈,险些把持不住。凌茜奔到那桃花林边,忽然驻足回头向陶羽望了一眼,这才绕林隐没。   那一眼,似乎包含着无比幽怨,无限柔情,和许许多多没有说出来的言语……   陶羽心血一阵激动,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心里不住喃喃自语:“陶羽啊陶羽,如此一个挚情女孩子,你竟使她伤心至这般地步,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感伤了一阵,才转身向桃林奔去,及至林边,早不见了辛弟的人影,而林中沉寂如死,也没听到秦佑和伍子英的声息。   陶羽一闪身跨进桃林,仔细端详前面桃树枝权,果然发现有双枝双蕾和单枝独蕾两种,于是依照凌茜的话,逢单向左,逢双向右,行不多时,转过一片树丛,赫然发现辛弟一个人坐在地上发怔。   陶羽沉声问道:“你在做什么?可曾看见他们?”   辛弟跳了起来,叫道:“那凌姑娘不该骗人,她告诉咱们的法儿.原来是假的……”   陶羽忙喝住他,道:“小声一些,法儿怎么不对?你倒说说看。”   辛弟道:“她不是说逢树就转吗?我转了总有几百次圈子,却越转越糊涂,岂不是假话?”   陶羽又好气又好笑,沉声道:“你好好跟着我,不许出声,也不许鲁莽。”   他领着辛弟,穿林而入,眼前虽然花树仍旧,却一点不觉迷失。又行了不久,首先发现伍子英盘膝坐在一株巨大的桃花树下,额上满是汗珠,垂目低首,神情极为疲惫,两人直走到他跟前,他才蓦地惊觉,霍然跃起身来。   辛弟笑嘻嘻上前,一把抱住,叫道:“伍老爷子,你真是个糊涂蛋,叫你别进林子,你跑得比谁还快,怎的倒在这儿打起瞌睡来了?”   伍子英羞愧地抹去额上冷汗,道:“这林子好怪,自从一脚跨进来,便分不出大南地北,可怜我转了半天,越急越寻不到出路,连吃奶的力气全使光了,才在这里静坐调息养神,你们见到秦老弟没有?”   陶羽道:“这桃林是按五行八卦排列,轻易决不能踏进来,好在咱们已经知道了通行的方法,快寻秦兄弟去要紧。”   伍子英一面紧跟在陶羽身后疾步而行,一面又道:“我才到林边时,对这桃林本来有些戒心,谁知突然见辛弟在山头上叫唤,一喜之下,竟忘了厉害,糊糊涂涂地跨了进来。”   陶羽见左侧一株树上,忽变单蕾单枝,脚下立刻向左一转,同时间道:“你们怎会也赶到桃花岛来的?”   伍子英答道:“那天夜里你们匆匆驾舟出海,咱们放心不下,也随后解了一艘追上来,不想途中方向走错,竟没有追到你们,折腾一夜,又回到岸上去……”   他突见陶羽又转身向左,忙也跟着转向,继续道:“……回到岸上,竺姑娘哭得死去活来,好容易被秦公子和我劝回镇上休息了一天,仍未见你们回去。竺姑娘忧急不安之下,竟偷偷趁夜独自雇船出海,留下字条,说是决心亲来桃花岛,要向凌姑娘当面解释原委,咱们放心不下,只得也雇船赶来……”   正说到这里,陶羽忽然停步,伍子英和辛弟也忙停身观看,只见这儿桃树被砍倒了五六株,遍地花瓣,有许多显然曾被人践踏过。   陶羽沉吟道:“秦兄弟一定在这里跟桃花岛的人动过手,花瓣上不止一个人的足印。”   辛弟便想大声喊叫,却被陶羽喝住,三人侧耳倾听,左角林中,果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兵刃泼空声响。   陶羽向二人招招手,当先循声绕了过去,转了两转,眼前霍然开朗,在一片小小的空场上,四名红衣剑手,正围着秦佑激斗方酣。   辛弟忍不住,虎吼一声,抡掌扑了上去,一出手,便是“开山三掌”的首招“裂山碎石”,狂飓向其中一名红衣剑手飞撞过去。   那人闻得风声压体而至,反掌一挥,被掌风撞个正着,登时拿桩不稳,踉跄退了四五步,伍子英也抡起烟袋,振腕一招“飞瀑流泉”,洒出漫天花雨,罩向另一个红衣剑手。   秦佑见三人赶到,心头大喜,短剑左劈右划,连演绝学,“叮叮”两声,荡开身侧两柄长剑,欣喜地叫道:“陶大哥,陶大哥……”   陶羽应了一声,生怕辛弟鲁莽伤人,身形一晃,抢先欺到一名红衣剑手面前,左手一旋一拨,“霍”地一扭腕时,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闪电般扣住那人腕问穴道,沉声道:   “还不叫他们停手快退!”   那红衣剑手一身武功已自不弱,岂料一个照面之下,就被陶羽施展“达摩剪虹手”法扣住了穴道,力道一松,长剑“叮”地堕地,另外三名剑手望见,果然都惊得急急跃退。   陶羽含笑松手,和颜悦色他说道:“咱们与桃花岛素无仇隙,不欲出手伤人,各位何苦相逼太甚呢?”   那红衣剑手怔怔不知陶羽的用意安在,但他见秦佑的剑术,已臻超凡人圣,那纹脸大汉和皮帽老头,也都身手不凡,陶羽一出手,便击落自己长剑,心知都不是好惹的对头,却兀自恨恨说道:“你们擅闯桃花岛,又进了花树阵,插翼难飞,还敢逞强称狠么?”   陶羽笑道:“花树阵虽然奥妙,未必困得住咱们,但咱们不愿伤人,希望你们也不要迫使咱们动手。”   红衣剑手想了想,道:“我等是奉命护守阵图,只要你们不毁伤阵中树木,决不出手,你们不识阵法,三数天以后,一样难脱被擒的命运。”   俯身拾起长剑,回头向其余三名同伴道:“咱们先退出阵外,飞报陆总管,他们跑不掉。”   陶羽忙向辛弟和伍子英以目示意,叫他们不要出手拦阻,待那四名红衣剑手退去,才低声说道:“现在不可擅动,等到天黑以后,再出阵不迟。”   秦佑喜孜孜收了短剑,问道:“大哥,那天夜里,你们追到大船没有?”   陶羽黯然点点头道:“唉!早知如此,倒是不必追来还好些……”   秦佑诧道:“为什么呢?”   陶羽还没回答,辛弟早抢着一五一十,把数日来经过,源源本本向秦佑和伍子英说了一遍。   秦佑和伍子英同吃—惊,不约而同齐声问道:“这么说,你们并没有碰见竺姑娘?”   陶羽—惊道:“是啊!我们一直没有见到她……”   伍子英顿足道:“这就糟了,她一人雇舟出海,声言要亲自到桃花岛来,莫非她在途中出了什么事?”   秦佑道:“我们刚才在林外,望见一位黑衣女子跟你们一起立在山头,她不是竺姑娘么?”   陶羽道:“不,那是凌姑娘。”   伍子英道:“现在只有两个可能,设非她在途中失事,那就必然已经到了桃花岛。也许她独自一个人到岛上来,已经落在桃花神君手中了……”   辛弟立刻跳了起来,叫道:“他若敢做出这种事,咱们今天索性放火烧了他的鸟林子,寻那老家伙算账!”   陶羽摇手道:“这件事决不能鲁莽,伍兄揣测虽有可能,按理说如果是真,凌茜一定会知道,但她方才跟我见面,怎的一句没有提起?”   辛弟道:“她既然恨透了竺姑娘把你抢走,也许亲手把竺姑娘害死,怎会对你提起?”   陶羽听得机伶伶打个寒噤,连连摇头道:“不!她不是这种人,决不会做出这种事,你不要乱猜……”   伍于英道:“天下女人,谁不善妒,当一个人在妒恨交集的时候,什么事做不出来?”   秦佑也道:“依我看,凌姑娘年纪虽轻,行事机谨慧黠,否则焉能统御像陆家双铃这种人物,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哥,这事未必没有可能!”   辛弟更大吼道:“一定是她干的,要不然,她为什么在跟你见面的时候,要用厚纱把脸遮住?准是她自己觉得无脸见人,才把脸遮住……”   陶羽陡然厉声喝道:“不!不许你们这样胡说!”   他激动地看看秦佑,又浏览过伍子英和辛弟,两手握着拳,浑身都在不停颤抖,他深信凌茜决不会做出这种可鄙的事。但,当他想到凌茜那刀痕斑斑的面庞,这份信心,不觉又有些动摇,在他内心,正喃喃自问:“她会吗?在妒恨交加的时候,在伤心绝情的刹那,她连自己的面貌都能毁伤,悄悄杀死自己的情敌,未尝无此可能!”   但紧接着,又否定了自己的揣测:“不!决不会的,她毁了自己容颜,正是为了要成全我和君仪,她不是说过:‘成全另一个女子的爱情,在我心里,只有安慰和快乐,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这是何等伟大的情操,她能说出这番话,便不是个心胸狭窄的平凡女子,自然决不会做出可鄙的傻事,何况,她如果已经杀了君仪,又何必再毁了自己的容貌?”   这两种矛盾的意识,在他脑海中此起彼落,互相衡量高低,他痛苦地摇摇头,长叹一声,说道:“现在多费揣测,俱难作准,咱们且静候到天黑,那时你们在林中等我,让我趁夜去寻到凌姑娘,当面问她一个清楚。”   他目光扫过秦佑等三人,见他们默然不语,但神情之间,竞有些激愤之色,不禁又自忖道:“唉!他们都是我的知己好友,一向都待凌茜也不坏,但一牵上君仪,竟都隐隐愤然不平,君仪予他们何恩?凌茜与他们何仇?只不过被君仪那可怜的遭遇所染,惟恐我会薄待君仪而已,朋友啊!我为了保全她的名节,忍受着人间至惨至悲的痛苦,你们又怎会知道……”   林中一片寂然,从日影看来,时光尚早,陶羽默默席地而坐,其余三个人也都一言不发,盘膝坐下,六只的的目光,却瞬也不瞬注视在陶羽脸上。   陶羽暗暗叹息,缓缓垂下头去——   当夜色渐渐笼罩着桃花岛上繁盛无边的花海,距离桃林数里外的山谷中,正燃亮着耀眼灯火。   一式三列宏伟的厅房,灯火照耀如同白昼,房前空场上,立着一根粗大的旗斗,顶端高挂一面锦绣大旗,海风拂开旗角,展现出龙飞凤舞一个巨大的“凌”字。   灯影下,许多负剑大汉穿梭来往,但厅上鸦雀无声,除了壁上熊熊火炬,迎着海风轻轻摇摆,发出轻微的啪啪声响外,四下里静得出奇。   大厅正中,放着广张红木方桌,桌上杯盘罗列,山珍海味,无美不备。   桌边只有两张椅子,桌上也只有两副杯筷,一张椅子坐着桃花神君凌祖尧,另一张椅上,垂首坐着凌茜,十余名彩衣侍女,侍立两旁。   盘中水陆珍品,一动也没有动过,两副筷子,也全是干干净净地涓滴未沾。   桃花神君面色凝重地注视着凌茜,两道霜眉,紧紧在眉心打了个死结,而凌茜脸上一派木然,露在灯光下的,却是一张吹弹得破的俏俊面庞,日间那纵横交错的刀痕,竟一丝也没有了。   厅上恃女们个个神情沉闷,连喘息也不敢大声。   桃花神君擎起酒杯,就唇欲饮,忽又停杯柔声说道:“茜儿,你真的一点东西也不肯吃?”   凌茜轻轻摇头,道:“女儿不饿。”   桃花神君长叹一声,重又放下酒杯,道:“爹爹已经顺从你的意思,把宫天宁劈落大海,又答应你取消中原之行,不再寻陶羽问罪,难道你还不满意么?”   凌茜仍然垂首,幽幽答道:“女儿多谢爹爹……”说着,忽然眼眶一红,忙又极力忍住。   桃花神君看在眼里,心如刀割,喟然道:“孩子,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凌门无后,一切希望,全在你的肩上,爹已经是半残废的人,你……你何苦一定要这么折磨自己呢?”   这些话,说得凌茜再也忍不住,泪水如断线珍珠,籁籁而下。   桃花神君也是该然欲位,伸过手来,慈祥地抚摸着凌茜下陷的粉颊,长叹道:“好孩子,哭吧!把心里的悲痛一起哭出来,爹不怪你,都怪爹不该让你独自到中原去,你看你,竟瘦成这个样子了,唉——”   凌茜放声悲泣,捧着父亲的手,哽咽道:“爹,女儿不孝,叫你老人家伤心失望,我想再求你老人家一件事……”   桃花神君黯然道:“好孩子,你说吧,只要爹办得到,没有不答应你的。”   凌茜离席跪倒地上,仰起泪脸,哭着道:“爹……求你老人家答应……女儿愿从此削发出家,永伴古佛青灯……”   桃花神君星然一震,道:“这是什么话,我们凌家什么时候出过僧尼?”   凌茜哭道:“女儿的心,已经碎了,若不能出家修行,人生乏味,迟早也只有一死——”   桃花神君面色一沉,含怒说道:“你定要出家修行,爹也索性毁了桃花岛,你今日削发,爹明天一早便宣布解散桃花门,天涯海角,必寻那陶羽,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凌茜痛苦地失声大哭,泪如滂沦,不能出声。   桃花神君满脸悲戚,长叹道:“情之一字,斩性戕元,竟至于此,爹过六旬,才只你这一个女儿,你若认为人世乏味,爹爹也不必苟活在世上了。”   父女二人都在神伤悲励,连厅上侍候的彩衣少女,也一个个感染了忧凄之容,有的黯然垂首,有的甚至泪水偷弹,掩面啜位起来,大厅上登时被一种浓重的悲伤气氛所笼罩。   这时候,陆家双铃忽然疾步走进厅来,陆完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恭送到桃花神君面前。   桃花神君匆匆浏览一遍,登时面泛喜色,道:“我怎的把这人给忘了,快带她上来。”   陆家双铃躬身退下,桃花神君含笑向凌茜道:“茜儿,快不要愁苦了,爹告诉你一个极好的消息……”   他见凌茜只是仰起脸来,并无一些欢喜之色,心里不禁暗暗有些失望,但仍仰不住内心高兴,继续又道:“数日前,有个女子独自潜进桃花岛,被守岛剑士擒住,这几日连番有事,爹也无暇询问,方才陆氏兄弟去牢中巡视,才认出那女子竟是竺君仪——”   凌茜骇然一惊,道:“是她——”   桃花神君笑道:“正是她,这岂非天赐良机,你正愤她夺去陶羽,想不到,她竟落在咱们手中。”   言毕忍不住仰天大笑,声震屋瓦,显见心中十分得意。   凌茜道:“爹,你老人家准备把她怎么样?”   桃花神君一掌拍在桌上,道:“那还有什么好说,她毁了你的幸福,爹也不能叫她如愿以偿,杀了她,看看陶羽又将如何?”   凌茜大吃一惊,正讶然失声,厅门口脚步纷纷,已拥进一大群人。   她扭头回顾,只见陆家双铃昂首领路,身后四名红衣剑手,押着一个蓬头女郎,正是竺君仪。   竺君仪虽然乱发蓬松,神情萎顿,但仍掩不住她那绢秀的面庞,含愁双眉,象征坚韧的薄薄嘴唇……就像一朵从污泥中生长的荷花,清雅秀丽、另有一种引入气质。   凌茜突然产生出说不出的情绪,螓首一垂,默然坐回椅中。   竺君仪行到桌前,文静谦和地向桃花神君和凌茜深深一福,尚未开口,泪水已盈眶欲坠。   桃花神君面罩寒霜,冷哼一声,道:“你就是竺君仪?”   竺君仪颔首道:“是的……”   桃花神君又问道:“听说你和陶羽已有嫁娶之约,这话可真?”   竺群仪低下头去,轻轻答道:“是的……”   桃花神君怒从心起,冷笑一声,道:“本岛百年来订有禁例,凡不是桃花门中之人,未得允准,擅潜入岛,便是死罪,也许你不知道吧?”   不料竺君仪竟然点点头道:“在未来桃花岛以前,晚辈已经知道了。”   桃花神君反倒一怔,接着嘿嘿笑道:“原来你是有意干犯本岛禁律,那倒省去许多口舌,既然如此,你是死而无怨了。”   竺君仪毅然仰起头来,眼中射出异样光芒,说道:“生死之事,我是绝无怨悔,但求岛主在赐死之前,允准一件事,纵遭惨死,也可瞑目……”   桃花神君和凌茜不禁齐觉讶诧,四道目光,交集在竺君仪脸上,却见她泪痕宛然,但悲凄之中,竟有一股难以名状的刚毅之色,桃花神君气势微敛,冷声道:“什么事,你说!”   竺君仪用幽幽的目光,看了凌茜一眼,然后爽朗地道:“我于冒万死,潜来桃花岛,是为了有几句深藏在内心的话,必须当面伺凌姑娘一诉,岛主若肯厚意成全,让凌姑娘与我单独一谈,言尽之后,自愿引颈就戮,再无遗恨了!”   桃花神君惊异地望望凌茜,凌茜沉吟片刻,漫声道:“我知道你要说的,必与陶公子有关,你们既有婚约,我己心如止水,多费唇舌,大可不必……”   她因耿耿于竺君仪怀有身孕这件事,心中最是不能谅解、因此言词之中,颇有冷淡的意味。   竺群仪泪盈欲坠,柔声道:“凌姑娘,求求你给我片刻机会,我只要把心里的话吐出来,相信你一定能够原谅陶公子的。他承担了天下最可耻之事,牺牲了人生最可贵的爱情,所为的,不过是我这个破败残碎的女子,如果我不能把这些话向你倾吐出来,今生今世,永难心安,你能给我片刻单独相处的机会么?求求你!”   凌茜心里暗暗有些诧异,仍然淡漠地摇摇头,道:“我以为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不过,你放心,我会求爹爹放你离开桃花岛的。”   说着,站起身来,似有离去之意。   竺君仪急道:“凌姑娘,你纵然不屑听我的诉说,难道也不愿听听陶公子的委屈?他是个清洁白白的人,为我蒙受羞辱,我死之后,他岂不含冤终生,永远再无辩白的机会?”凌茜心中又是一动,不觉停步问道:“他有什么委屈?”   竺君仪看看四周侍女及红衣剑手,为难地道:“你愿意单独和我相处片刻时间吗?有许多话,委实不便当众启齿。”   凌茜犹豫不决,她固然想知道究竟,但又怕竺君仪说出来的,是令她更为心碎的恨事。   她虽己极力克制自己要表现得风度好一些,可是,一个女人天生对爱的自私,却使她不能自己。   竺君仪见她默然不语,只当她仍是不肯,情急又道:   “凌姑娘,你仅知陶公子与我订有婚约,却不知道我已经有……已经怀有……”   凌茜冷冷道:“你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这一点我早已知道……”   竺君仪含泪道:“可是……你也知道这孩子与陶公子毫不相干吗?陶公子为了我毕生名节,所以……”   凌茜不待她说完,脸上已矍然变色,桃花神君也是一震,向陆家双铃挥挥手道:“你们全都退出厅去,未得呼唤,不可擅入。”   陆家双铃躬身应诺,率领剑手和待女,悄然退出大厅。   桃花神君这才和悦地道:“现在此地已无他人,你只管直说吧!”   竺君仪泪如泉涌,悲哀欲绝,泣道:“陶公子乃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行事为人,莫不以礼义为先,他怎会与我一个卑微的人,做出这种遗臭千古的无耻之事?他不过因见我失身丧名,心有不忍,才不顾自己声名和幸福,毅然承担,为我遮掩。实则我身怀的这个孩子,跟他绝无丝毫关系,这件事我若不说,你们怎会知道…”   凌茜听到这里,已有些迫不及待,急问道:“你口口声声,说孩子与他无关,那么,孩子是谁的呢?”   竺君仪挥汨一宁一句他说道:“宫……天……宁……”   “是他?”桃花神君父女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失声叫了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竺君仪悲悲切切地将山中失身经过,一字不隐,详述一遍,只听得凌茜热泪纷洒,桃花神君也黯然嗟叹,喃喃说道:“可怜的孩子,想不到你竟受了这些委屈……”   凌茜扑过去紧紧抱着竺君仪,愧悔地道:“我错怪了他,也错怪了你,老天怎会这样残忍?竺姐姐,求你原谅我!”   竺君仪含泪而笑,道:“今日能把这件隐密对你说明白,虽死也无遗憾了,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但陶公子的圣洁情操,却不容沾辱。他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为了我,忍受着内心的煎熬,你是决不能再使他伤心了。”   凌茜连连点头,唏嘘不止。   桃花神君恨声道:“这么说来,那宫天宁在去古庙之前,便已做下这件入神共愤的无耻之事,早要知道,在古庙中,就该毙了他!”   凌茜道:“现在尚不为晚,竺姐姐,你但放宽心,就住在桃花岛上,孩子无辜,将来咱们都会好好待他,只是宫天宁罪不可赦,我一定替你报仇。”   竺君仪尚未回答,桃花神君又道:“难得你为了别人,忍受如此奇辱,令人可敬可佩,假如你觉得不是本门中人,不便留居桃花岛,老夫倒有个主意……”   凌茜转身附在桃花神君耳边,轻轻说了几句,桃花神君捻须大笑道:“爹爹正是这个主意。”   凌茜大喜,拍拍手,将陆家双铃和侍女们都召进大厅,吩咐道:“快叫他们重新准备酒宴香烛,咱们桃花门要添新人了。”   又扶着竺君仪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笑道:“从现在起,这位就是桃花岛大公主。”   竺君仪—惊道:“凌姑娘,凌姑娘,这如何使得……”   但侍女们不等她说下去,己一齐跪倒,同声道:“参见大公主。”只乐得桃花神君拂须大笑,厅上悲凄之气,登时一扫而空。   凌茜忽然记起一件事,叫道:“呀!险些把他们忘了,我得快些去追他们回来……”   桃花神君笑道:“茜儿,不必心急,他们困在桃花阵里,一天半天,还不致闯得出来。”   凌茜吃了一惊,满脸通红,嗔道:“原来爹爹已经知道了,我千叮万嘱,叫他们不许告诉你知道的哩!”   桃花神君哈哈大笑道:“那是你自作聪明的想法,爹爹既是桃花岛岛主,要是连他们擅闯桃花岛,在桃花阵中进进出出都不知道,还能使桃花门称雄天下这许多年么?”   凌茜又羞又气,莲足乱蹬,娇嗔道:“不来啦,不来啦,你老人家还说天涯海角去寻他呢!原来是骗人的假话。”一面说着,一面已转身向厅外奔出。   桃花神君朗声笑道:“茜儿,你忘了戴你的人皮面具啦,等会他们不见你脸上的刀痕,岂不又要大惊小怪么?”   但他说到这些话时,凌茜早已莲足点地如飞,去得影踪俱无了……   第二十二章 临别依依 秋去冬来,中原北方,已经开始飘舞着雪花,桃花岛上,却仍然温暖如春,毫无凉意。   满山遍谷,桃花正盛,如绣如锦,美不胜收。   桃林边,缓步踱出一男一女。   男的锦衣轻袍,剑眉星目,两眼中神光湛湛,步履轻盈,正是陶羽,在他身侧的少女貌美如花,笑语频仍,自然就是凌茜了。   他们手携着手,并肩缓步,缓缓从桃林傍走过,凌茜随手在枝上摘了一朵桃花,柔情万种地替陶羽插在胸襟上,歪着头看了一会,笑道:“羽哥哥,古人说:人面桃花相映红,原是指女孩子说的,可是依我看,这朵桃花,竟不及你神韵的飘逸哩!”   陶羽脸上一阵红,笑骂道:“你怎么把我跟花儿比起来,这话要是给秦兄弟他们听见,又好刮着脸笑你了。”   凌茜扮了个俏皮鬼脸,道:“我才不怕他们笑呢!嗳,真的,告诉你一件事,这些日子,我看见竺姐姐时常替秦公子换插卧房花瓶中的鲜花,也许她的一颗心,竟在秦公子身上……”   陶羽连忙掩住好的樱唇,道:“茜妹,快些住口,这事怎能随便乱说?”   凌茜却认真地道:“我一点也没有乱说,连爹爹也是这个意思,让他们配在一起倒是天生的一对。”   陶羽脸上忽然掠过一抹忧戚之容,叹口气道:“我何尝不是这样想,但一则我承担了这份责任,名份已定,二则秦兄弟比她小了好几岁,尚无家室之念,三则她为了替我求药,遭此羞辱,肚里已经有了孩子。她对秦兄弟爱护关切,容或是真的,但这种呵护之情,义如姐弟,决非儿女私情可比,我们千万不能说出使她伤心的话来……唉,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凌茜点点头,恨声道:“这都是宫天宁干的好事,你虽然承担了名份,却永远也弥补不了她内心的创伤,要是没有孩子,那又好得多了。”   她忽然话题一转,问道:“爹爹用冲穴御神法替你打通三处闭穴以后,你是不是觉得功力增进了些呢?”   陶羽点头道:“功力自是大有增益,可是这几个月以来,我常常交互练习通大宝篆。达摩洗髓经补述和冲穴御神三种天下绝顶武功,却总觉得不能把它们融于一炉,揉合运用,心里烦得很。”   凌茜笑道:“这是急不来的,你在短短时间中,一连学会三种旷世无匹的精奥武学,时日不多,那能一下子就可以揉合运用呢?像陆家双铃早已打通两处穴道,最近完成了冲穴御神大法,我看他们的进境,不见得比你更多。”   两人边谈边行,不觉走到一条小溪边,凌茜突然扯扯陶羽的衣角,低声道:“羽哥哥,你看,那不是秦公子和竺姐姐吗?”   陶羽仰目一望,果见竺君仪和秦佑正各踞一块大石,在小溪旁默然对坐,都俯头望着溪水出神,竟没有发觉有人走近来。   陶羽正要转身,凌茜却已经高声叫道:“竺姐姐,你们在看什么啊?”   竺君仪和秦佑齐吃—惊,双双抬起头来,陶羽只得含笑迎上前去,也问道:“溪水里有鱼没有?咱们来钓鱼可好?”   秦佑笑着站起,招呼道:“大哥来得正好,我正跟嫂子商议伍老前辈的事,他独自口中原去打听飞云山庄的动静,两三个月了,音讯俱无,令人担心。”   竺君仪也叹了一声,道:“秦公子不耐久等,准备带辛弟先返中原去一趟,我想公子武功尚未大成,这时若往中原去,人单势孤,反倒不好,要去应该大伙儿一同去,可是,你的血气气功又在初学,这真叫人为难。”   凌茜笑道:“这有什么为难呢?羽哥哥的血气气功,最多再有半月,便能初成,秦公子多玩半个月,咱们一同去中原寻伍老前辈,不过,姐姐却不能去,你的身子要紧,应该留在岛上陪伴爹爹。”   陶羽颔首道:“这话很对,君仪身孕快满四个月了,行动不便,更不能运气动手。”   竺君仪低头看看自己那微显凸出的腹部,不禁记起前恨,心坐一酸,险些又流下泪来。   秦佑露出一丝苦笑,道:“并不是我不愿多候半个月,连辛弟也闷得发慌,这些日子他整天在山中练习开山三掌,恨不得立刻动身,去飞云山庄试试掌力……”   才说到这里,蓦见一条人影如飞奔来,老远就扬手高叫道:“陶公子,陶公子……”   四人循声回顾,却是辛弟气急败坏地急奔而至。   陶羽忙问道:“辛弟,什么事奔得这样急?”   辛弟上气不接下气,喘息着说道:“那里没找遍,你们却藏在这儿,快跟我公平,出了事啦……”   话未说完,转身就要回奔。   陶羽闪电般一探手,将他拉住,沉声道:“出了什么事,你快些说来。”   辛弟指着远处海边,道:“伍老爷子回来了,还带来一个牛鼻子老道——”   众人听了他这没头没脑几句话,个个心头一跳,陶羽招招手,大家一齐展开身法,急急向海边奔去。   沙滩边泊靠着一艘大船,十余名桃花岛红衣剑手围涌在船边,正议论纷纷,神情紧张—   —   凌齿身形如电,几次飞掠,首先抢到船边,红衣剑手们纷纷闪让,陶羽等也一拥赶到,目光齐集船上,全都骇然大震……   只见那大船舱面上,放着一张软床,“天南笑容”伍子英遍体血污,昏迷不醒地仰卧在床上,床侧站着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年道人,垂目低头,满脸凄惶之色。   陶羽飞身上船,那道人抬头一见之下,脸色顿变,举掌问询道:“敢问施主可就是陶少侠?”   陶羽点点头道:“在下正是陶羽,敢问道长法号?”“大侠有后,今日得睹少侠英风一如令尊,我武当百余弟子性命,总算有了代价了……”   凌茜接口道:“我羽哥哥问你法号,你怎么不回答?”   道人一怔,方始哑然躬身答道:“贫道紫阳,现掌武当第十一代门户。”   陶羽惊道:“原来是武当掌门前辈,失敬得很,不知道长怎会与伍老前辈同来桃花岛?   他又是怎样受伤的?”   紫阳道长双目含泪,喟然道:“此事说来话长,一月以来,武林迭遭惨变,现在伍兄左肩肩骨尽碎,内腑伤势极重,贫道又是外人,不便踏上桃花岛,诸位万望先救伍兄,贫道再详细奉告惨变经过如何?”   凌茜连忙喝令桃花岛红衣剑手将伍子英抬入内岛急救,一面令人飞报乃父凌祖尧,同时邀请紫阳道长下船。   紫阳道长惋谢道:“贫道尚有急事,无暇登岛久作勾留,把经过奉告陶少侠后,便要立即回中原去,如今武林狼烟已起,一月之前,嵩山少林派掌门明空禅师,已经丧在飞云山庄陶天林手下。半月前,伍兄赶到武当,又恰值飞云山庄大批高手夜攻敝派三清观,武当门下奋力血战,死伤逾百,伍兄仗义拔刀,也被伤碎左臂……”   众人听得骇然变色,秦佑双眉紧皱,插口道:“是什么人打伤伍老前辈的?”   紫阳道长幽幽道:“夜攻武当,是由飞云山庄总坛护法八卦掌郝履仁为首,打伤伍兄的,是‘铜牌飞叉’傅三槐。”   凌茜望了陶羽一眼,低声骂道:“原来是他们三个混蛋。”   秦佑又问道:“飞云山庄突然发难,进袭少林武当二派!道长揣其用心何在呢?”   紫阳道长叹道:“他们表面上的理由,是因为少林明空禅师私与陶少侠交往,未依令向飞云山庄呈报隐秘。而敝派武当则因从前曾经有人,私藏了罗大侠的遗宝‘通大宝篆’,现在据说,这本秘复,也落到陶少侠手中去了。”   竺君仪脸上忽然一阵苍白。螓首低垂,含泪不语。   紫阳道长倒未想到竺君仪的父亲,便是武当叛派弟子竺宫瑶,还以为她因陶羽接连累了少林武当二派,代他感到内疚,于是忙接着说道:“……这些不过是他们所觅藉口而已。实在的原因,却是中原十大门派,久已不甘再屈服在飞云山庄统治之下,少林武当,不过首当其要,作了他们杀一儆百的牺牲者而已……”   他激动地重重哼了一声,又道:“但反抗是摧残不尽的,他们能杀了明空禅师,能杀死武当百余弟子,江湖中却不知道有多少明空禅师,还有千千万万比武当弟子更坚强的反抗者。”   说到武当弟子惨死,紫阳道长不禁热血填胸,含泪握着陶羽的手,用力摇撼着,说道:   “陶少侠,武林存亡,全在你双肩上了。贫道漏网残生,已不足惜,我这就要立刻赶回中原去,传檄其他武林正派同道,一个月以后,咱们在黄山天都峰上恭候侠驾。武林蒙尘三十年,咱们已经忍无可忍,决定联名具帖邀约陶天林在泰山举行第三次武会,跟飞云山庄决一次生死之战。”   陶羽泪水盈盈,肃容道:“道长何不在岛上稍候半月,咱们一同回中原去?”   紫阳道长惨然笑道:“半月虽短,但咱们总不能让飞云山庄好整以暇,抢先将武林各派各个击破,陶少侠,愿你为天下武林善自珍重,贫道就此告辞。”   陶羽见他立志甚坚,知难多留,只得含泪作别,和凌茜等退回岸上,紫阳道长立命升帆启行,独自离岛而去。   紫阳道长的船才去了不久,桃花神君已乘软轿赶到海边,当他知道少林武当俱遭覆灭之后,不禁仰天追恨,向陶羽道:“这紫阳老道挟恨而去,只怕谋事不成,反为飞云山庄所乘,你的血气气功虽未大成,有茜儿相辅,已不畏陶天林加害。依老夫看,你不如先和秦公子等赶回中原去,待伍子英伤愈,我再命陆完陆方跟他同去黄山,助你一臂之力。”   秦佑奋然道:“这样最好不过了,反正一月之期,转眼即届,能早一大动身,也可以事先挫挫飞云山庄的气焰。”   辛弟也大声赞同道,“说得是,咱们抢先到飞云山庄去,督明空和尚和武当派道士们出气。”   陶羽默然望望竺君仪,心里却浮现出外公和母亲的影子,不禁暗自嗟叹道:“母亲啊母亲,这一天终于要来了,血债身偿,爹屈死了十五年,现在也该到报偿的时候了……”   当天夜里,秦佑和辛弟都在整理行装,准备第二天动身,凌茜也兴高采烈地奔前到后,督促安排船只马匹,陶羽独自来到竺君仪房外,屈指轻轻弹了弹房门。   竺君仪在房里应道:“是谁?”   陶羽道:“还没睡吗?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谈谈。”   房门开启,陶羽跨进门内,却见竺君仪两眼微红,颊上泪痕宛在,好像是方才哭过。   陶羽迳自寻了张椅子坐下,想了片刻,才轻声问道:“岛主的意思,肯让你一起到中原去吗?”   竺君仪举袖拭泪,摇摇头道:“他老人家说我身孕不便,去了反是你们的累赘。”   陶羽轻叹道:“我也这么想,能够不去,还是留在岛上的好,只是,这一趟重返中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而你临盆之期,就在明年春天,你要多多保重自己才好。”   他们虽有夫妻之名,但陶羽如此跟她单独相对,临别寄语,却是第一次,竺君仪听在耳里,酸在心头,眼眶一红,泪水簌簌而下,凄然道:“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毁了这孽种。”   陶羽正色道:“你怎可这样说?孩子有什么罪?何况,他究竟是你的骨肉,我们虽具名份,但我心中敬你犹如姐弟,只不过,我这一次去了,不知能否赶在孩子出世之前回来?因此,必须现在告诉你两件事,明天也许就没有时间再说了。”   竺君仪听到这里,顿又失声哭了起来,哽咽道:“公子,都是我连累了你,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孩子……”   陶羽叹道:“缘之一字,前生早订,令人丝毫勉强不来,我此次如能报得父仇,从此改归父姓。你我份属夫妻,如果孩子生下来,是女的就取名为罗璇,是男的就取名罗玑,暗合璇玑珠玉之义,你看可好么?”   竺君仪柔顺地道:“但凭公子作主。”   陶羽嗟叹片刻,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也想事先告诉你,—声……”   刚说到这里,忽听门外有人“咚咚”敲门,凌茜的声音叫:道:“姐姐,姐姐,羽哥哥在你房里吗?”   竺君仪从未与陶羽独处一室,猛觉凌茜竟寻到这里来,芳心不禁狂跳,张口结舌,不知该不该出声回答。   倒是陶羽泰然起身,拉开房门,问道:“茜妹,寻我有什么事?”   凌茜探头进来,向竺君仪望了一眼,笑道:“真是小两口儿,临别依依不胜情,躲在房里说知心话是吗?”   竺君仪双颊顿时绊红,粉颈低垂:羞不可仰,陶羽忙沉声道:“茜妹不要胡说,到底有什么事没有?”   凌茜扮了个鬼脸,道:“当然有事啦!要不然,也不敢惊吵你们了,爹爹替伍老前辈敷药疗伤以后,他现在已经清醒了,听说咱们明天就要动身,特地要我来叫你去,有话相商。”   陶羽点点头,向竺君仪道:“咱们都去看看伍老前辈吧?”   竺君仪笑道:“你们先去一步,我随后就来。”   陶羽与凌茜先行,才离房间不远,凌茜便向他霎霎眼,轻笑道:“既然那么舍不得,何不求求爹爹,带她一同去?”   陶羽正色道:“她与我份属夫妻,咱们此去,又不知何日才能回来,我只是告诉她将来孩子出世,应取什么名字,你不许胡猜乱说。”   凌茜笑道:“那么你取的什么名字呢?”   陶羽道:“我以璇玑两个字,分留作为孩子名字,女的取璇,男的取玑。”   凌茜轻声念着:“璇玑,璇玑,这名字很不错,将来,我……”忽然住口一笑,道:   “想不到你第一次做爸爸,倒是很在行的!”   陶羽笑问道:“你说将来你怎样,为什么不往下说了呢?”   凌茜俏眼一白,娇嗔道:“不跟你扯啦,将来怎么样?将来再说吧!”   言笑之间,已到了伍子英养病之处,两人一同跨进房门,只见桃花神君和秦佑、辛弟等都已先在房里。伍子英一见陶羽,眼泪滚滚直落,伸出那只未伤的右手,紧紧握着陶羽的手臂,激动地叫了一声:“公子……”   陶羽叹道:“我已经知道少林武当的事了,咱们明早动身,去替他们报仇。”   伍子英摇头道:“飞云山庄势如日正中天,高手如云,遍布天下,你们一行四人,个个少年气盛,假如但凭意气相斗,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凌茜接口道:“你只管放心,我们一定谨慎行事,不会鲁莽。”   伍子英道:“我遣返中原一个多月,曾经面晤过武当、衡山、华山、少林……四五派掌门,他们对飞云山庄嫉恨同仇,自无异心。但如仅只你们和中原十大门派,仍难与飞云山庄匹敌,必须多多联系海内高人,方可共议大举。譬如有一个人,不但武功极高,为人也十分正派,你们倘与他相遇,万万不可轻易错过……”   陶羽忙问是谁?伍子英内伤甚重,喘息半晌,才继续说道:“此人跟秦公子竺姑娘照过面,他就是号称‘一剑镇河朔’的司徒真如。”   陶羽闻言一怔,不觉望望秦佑。   秦佑点头道:“司徒老前辈剑术武功,俱臻化境,我曾经跟他力战五十招,被他震落短剑,可惜自那次一面之后,就再没有听说过他的行踪了。”   伍子英道:“司徒真如退隐多年,此番重出江湖,也是志在对付飞云山庄,少林明空禅师遇害,若非他老人家一支剑及时救援,少林千余僧众,只怕尽皆不免了。”   陶羽道:“我们一定留意访寻司徒前辈,请他鼎力相助就是了。”   伍子英略作调息,又自振奋他说道:“论武功,陶公子和凌姑娘都可名列高手,但此事关系天下武林千万同道命运,并不是仅靠武功,就足以获胜的。在下有个知友,姓董名武,一向隐居在勾漏山罗阳岭,外号人称‘鬼师’,此人胸罗万机,为人十分机警,你们回到中原,务必先去寻他,有他跟你们一路,天下任什么地方也可以去得。”   陶羽连忙点头答应,紧紧记住了鬼师董武的住处。   伍子英想了想,又道:“我更听得江湖传言,一向深届漠北的全真五老,也已在中原现过身,这些全真教中绝顶高手,来意令人可疑。咱们又跟宫天宁结下仇恨,此去要多多留意全真教动静,万不能让他们跟飞云山庄通了声气,否则就越加棘手难为了。”   桃花神君见他琐琐碎碎地反复叮咛,忍不住笑道:“你这份热情固是可感,但也别把事情说得太过严重,让他们年轻人去闯闯,应该给他们一些鼓励。似你这般说来,中原简直成了遍地虎狼,百事难为,那倒不如把他们留在岛上好些。”   伍子英也自觉好笑起来,道:“我只恨技不如人,身负重伤,不能跟你们同去,所以盼你们凡事小心,却无意折你们锐气。凌姑娘家学渊博,武功通神,自不待说,陶公子兼通世间三大奇学,秦公子剑术己得达摩神髓,连辛弟的开山三掌,也足可抵得上内功修为多年的高手。要说动起手来,有你们四位,胜得百万雄师,只要胆大心细,想必无碍。”   桃花神君大笑道:“好也是你说的,坏也是你编的,你这张嘴,如去挂牌看相,倒是个不折不扣的‘铁嘴’了。”   这句话,把众人都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陶羽这一夜躺在床上,反复转侧,心潮纷乱,彻夜未眠,直到东方泛白,只得黯然收拾登舟就道,怀着沉重的心事,与凌茜等人离别了桃花岛。   海天渐远,他怅望着岛上逐渐模糊的桃林,万点嫣红中,有一线白色影子在缓缓展动—   —那是竺君仪仁立海边挥动的丝中。   眼看丝中,立又联想到数月前凌茜在舟中留给自己的血诗,他低头望望依偎在身边的凌茜,脑海中不期然记忆起诗中语句,默默念道:“恨无缘,恨无缘,西窗裳冷晓月残,秋声迟夜阑珊,几滴情泪,悄挂腮边……”   如今凌茜正笑容如花地依在身边,那么,这些忧伤凄凉的诗句,岂不反成了竺君仪今天的写照了?   世事变化竟如此的不可捉摸?他不禁为自己不可预期的未来,长长吁了一口气。   六万大山,绵亘在粤桂之交,山中瘴雾氤氲,人迹罕至。   金丝般的阳光,透过丛林,照在遍布枯枝败叶的山峦上,蒸发出一阵腐败的气味,这是一片死地,连走兽飞鸟,也显得比他处山中稀少得多。   但在这荒凉乱山中,却有一栋粗陋茅屋依山而建,茅屋前是块空旷草地,草地上竖立着三根极细的竹竿。   这三根竹竿长约一丈,只大拇指粗细,成品字形插在草地上,每根竹竿,相距五丈,分占西方和南北三个方向。   旭日刚从天边升起,霞光照映之下,草地上突然窜起三条人影,轻若乳燕般掠上竹竿,各用单足轻点竿尖,面对东方耀眼金轮,巍然而立。   这三人一色青衣大袍,手上各挚一只碧绿晶莹的王环,那分立在南北两方的两人,是用右手,立在西方竿尖上,额上隐隐现出一条刀疤红痕的—人,却是用左手擎环。   他们迎着日光,忽然一齐振臂扬腕,三只玉环同时脱手,向三支竹竿汇聚的中心一点,电射而出。   三环相交,平空爆起“叮”地一声脆响,相互一错分开,南方的一只射向西方,北方的一只射向南方,竟错换了方位。   阳光照在环上,发出五彩缤纷的光芒,三只玉环由分而合,又由合而分,就像一朵开了又谢的花朵,煞是绮丽美观。   竿顶上的三人,就在玉环出手之后,紧跟着腾身拔起,车轮般—转,快迅绝伦地换掠到侧面另一支竹竿上,各自举手接着—只玉环,动作整齐划一,利落无比。   如此一连交换过三次,三人已各归原位,那额上有刀疤的仰天哈哈大笑,笑声震得附近树枝簌簌作响,显见心中得意已极。   他畅笑一阵之后,举起右手,注视着那齐节而断的四只断指,脸上掠过一抹怨毒之色,含恨说道:“一剑之仇,断指之恨,咱们雷家三环眶眦必报……”   原来这人正是被凌茜断去四指的虎环雷孟森,其余二人,自然就是龙环和豹环了。   雷盂彬接口说道:“苦练半载,这一招‘金轮彩环’总算能得心应手了,但桃花岛凌祖尧也不是善与之辈,咱们总要有必胜把握,才可付诸行动。”   雷孟森昂首大笑道:“雷家三环什么时候畏惧过人?老三,你的胆量怎么越来越小啦……”   雷孟彬摇摇头道:“小弟岂是畏惧,但你我兄弟归隐许多年,第一次出山,便败在桃花门一个无名丫头手中,这一次如不能一举制服凌祖尧,雷家三环还有什么脸皮在江湖走动?……”   他说着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道:“所以小弟留下那句‘三年为期’的话,其用意便是没有制胜把握,咱们宁可不动。一旦寻上桃花岛,便得有克制‘血气气功’的方法。”   雷盂森听了这番话,不禁也点头沉吟起来——   他虽然无时无刻未忘记过断指之耻,但却自问无法胜得桃花门的血气气功,假如雷家三环二度出山,仍然敌不过南海桃花岛,终南声誉,就将一败涂地了。   正当环愧恨难决的时候,远处密林中,忽有人影一晃!   雷家三环立地警觉,虎环低声道:“大哥,那怪人又来偷窥了……”   龙环神情一片冷漠,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一撩袍角,便想旋身追去。   雷孟彬突然沉声叫道:“大哥二哥别动,等小弟从屋后绕过去,先截断他的退路再下手。”   他假作漫步回到茅屋,一人屋门,身形立动,快如闪电般从茅屋后门飞纵而出,两三个起落,便掠进林子。   密林边,果然有个衣衫褴褛,满脸污泥,短须满腮的少年人在偷偷张望。雷孟彬猛吸一口真气,身子贴着草尖一闪而至,探手一把,扣住那人“肩并”穴,沉声叱道:“你的胆量不小,竟敢屡次藏身林中,偷窥咱们演练秘技!”   这一出声,草地上的龙虎二环,立也飞身而到,三人提着那人出了林子,那人竟一点也没有反抗,双腿一屈,就地跪倒,叩头道:“晚辈也是被桃花岛陷害的人,从大海里捡得一条残命,愿意追随附骥三位老前辈同往南海,寻凌祖尧报仇。”   雷孟森喝道:“你是谁?和凌祖尧有何仇恨?”   那人道:“晚辈姓宫名天宇,凌祖尧本是晚辈岳父,但那老贼势利卑鄙,又将女儿另配给一个姓陶的小子,并用阴谋奸计,将晚辈劈落大海。”   雷孟彬插口道:“我看你有些面熟,仿佛在那儿见过?”   宫天宁道:“不敢欺瞒前辈,在下原属全真教门下,前在鲁西,曾跟姑姑与三位老前辈见过一次面……”   雷盂彬恍然道:“哦!敢情你就是那个小道士?但你既是全真教门下,怎地成了凌祖尧的女婿,何况你这身衣衫,也非全真教装束?”   宫天宁长叹一声,道:“老前辈们哪里知道,那凌祖尧觊觎全真教的通天宝篆,花言巧语,诓骗晚辈改装易服,中了他女儿的美人计,以致如今无处可归,流落天涯,遭此惨况……”   雷孟森接口问道:“你在这山中多久了?最近半月,可就是你常来林中偷窥我们练技?”   宫天宁连忙摇头道:“晚辈虽然在乱山中过了好几个月的非人生活,但一直未走近这片密林,也未发现三位老前辈练功,方才远远望见,不敢冒昧惊动,所以躲在林边张望,这是第一次,以前从未有过。”   雷孟森叱道:“你胆敢抵赖,半月以来,至少已有十次被咱们发现你的影踪,只不过你机警溜得很快,未被咱们捉住罢了。”   宫天宁连连磕头道:“晚辈绝不敢抵赖,如早知老前辈等在此,岂有不出来拜谒的道理?”   雷孟彬道:“或许果然不是他,我看那人轻功身法,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武功修为,也远在这小子之上,他们必不会是一个人。”   雷孟森点点头,又问道:“你是凌祖尧的女婿,到过桃花岛吗?”   宫天宁心念疾转,暗忖:我若说没有去过,他们决不肯再相信我的话。于是答道:“晚辈正是在桃花岛被他暗算落海的……”   雷盂森笑道:“好极了,你一定知道虚实,咱们带你同去南海,等打败了凌祖尧,一定再把他女儿给你做老婆就是。”   宫天宁大喜谢道:“但能出得胸中这口怨气,晚辈愿将通天宝篆双手奉献给三位老前辈,以酬谢三位的大恩。”   雷孟森向其余二环笑道:“凌祖尧血气气功已甚惊人,假如再让他练成远大宝篆上的玄功,何异如虎添翼,今日天意把他女婿送来,正是老天欲使咱们成功,这事万万不能再迟……”   雷孟彬行事谨慎,转向龙环问道:“大哥的意思,以为如何?”   那龙环雷盂云生性阴沉,向少言笑,往往一句话出口,语味冰冷,一如其人。他一直没有开过口,此时更是满脸寒霜,一双冷冰的眸子,死死盯在宫天宁身上,直看得宫天宁心里发寒。   过了好一会,雷孟云始缓缓点头,但尚未开口,蓦然目光掠处,望见林中又有人影一晃而没——   这一次,三环都距密林甚近,不但雷孟云望见,连虎豹二环也同时警觉,雷孟森猛然一声大喝,仰身倒窜而出,未进密林,手中虎头玉环已振臂射出。   雷孟彬同时发动,掌风环影,一齐向那人影闪现之处猛击过去,只有宫天宁不明就里,吓得踉跄几步,直躲到一丈以外。   林中那人被三环闪电进袭,一时趋避不及,只听一声长啸,一条红色身影破空飞起,三只玉环竟在他脚下一齐走空。那人身在半空,探手—搭树桠横枝,矫若狸猿般纵上一株大树。   雷家三环同声暴喝:“小辈,还想往那里走!”   那人身披一件深红色的大袍,头上乱发覆面,使人看不出是男是女,但他陷身在三大高手合围之下,却一点也不慌乱,几次揉升,已达树顶。   雷孟森喝道:“大哥请守住树下,老三跟我上树捉人!”   雷孟彬应了一声,两人各吸—口真气,一拧腰,便腾身向上拔起。   但他们刚刚腾身飞起丈余,树上那红衣人突然低喝一声:“打!”右臂一扬,一蓬乌云,当头罩落下来。   雷氏兄弟骇然一惊,连忙翻掌上劈,沉身落地,掌力过处,那乌云被击得纷纷四散,意是一把树叶。   待他们再向树顶望去,那红衣人却已经不见了影踪。   雷孟森气得暴跳不停,飞身上树,踏枝急迫下去,雷孟彬怕他有失,回头向宫天宁吩咐道:“你候在林边不许离开,咱们不久便返。”   宫天宁急忙答应,雷孟云和雷孟彬立即展开身法,穿林疾追,瞬息便双双隐没在密林深处。   宫天宁长长吁了一口气,对雷家三环惊世骇俗的武功,暗感骇佩不已,今后如能以三环为护身符,还怕陶羽凌茜他们甚么?但那红衣人又是谁,看他身法迅捷飘忽,似不在三环之下,尤其攀树登枝的功夫,矫捷犹如狸猫,究竟是人是怪,偷窥三环的目的何在,难道这荒山之中,还隐藏绝世异人?   他因雷孟彬临行时有过吩咐,是以不敢离开,独自在林边候了许久,仍未见三环返来,肚里有些饥意,心忖道:   茅屋中也许存有食物,我何不进去寻些裹腹,一面等候他们?   ”   于是,独自走进茅屋,略一检视,果然找到半只野兔,和—条鹿腿。   宫天宁已许久未见过这种美食,一见之下,馋涎横流,正狼吞虎咽吃得有味,忽听屋外传来一阵人语,由远而近,遥遥问茅屋行来。   他初时以为是雷家三环返转,匆匆抹了抹嘴,便想迎出茅屋,及至到了门边,却听出那人声不对,猛然一惊,把眼睛贴近门缝,向外愉偷瞄了一眼……   这—眼,只看得宫天宁三魂出窍,机伶伶打了个寒战,背心冒出一股冷汗……   原来这时茅屋外草地上,正缓缓走来男女四个人,其叫—个少女。三个少年,手上都牵着马匹,那为首领头的少年,满脸面布着蓝纹,竟是辛弟。   不用说,辛弟后面的两男一女,必然就是陶羽、秦佑和凌茜了。   宫天宁吓得三魂少二,七魄剩一,他万不料这些冤家对头,竟会一股脑全到了这荒山中来。   辛弟走在前面,望望这档茅屋,咧嘴笑道:“是谁这么好的孝心,知道咱们在山里乱转了几天,特地搭问房子,好让咱们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陶羽接口道:“辛弟,你嘴里能够干净一些不能?说不定这栋茅屋,就是董老前辈的隐居之所,你出口伤了人家,那还想请他出山?”   辛弟嘿嘿笑道:“公子,你放心,除非他不给咱们找到,只要找到他,不由他不跟咱们去。”   凌茜笑道:“不去你能把人家怎样?”   辛弟道:“好请他不肯去,咱揪也揪他一块走,实在不肯,咱先打掉他的门牙,叫他吃不得饭,直去做鬼,再做不成鬼师了。”   陶羽沉声道:“偏你会胡说,早知你这么不听话,倒是把你留在岛上的好!”   辛弟笑道:“我只说说,又没有真干,凌姑娘爱听我胡说,想不胡说也不成。”   陶羽道:“茜妹也是,明知他是个浑人,却总爱逗他说话……”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渐渐已走近茅屋,秦佑突然叫道:“你们看,这三根竹竿,是不是有些古怪?”   各人闻声都停了脚步,陶羽细细端详那三根细竹竿,眉头深锁,正自不解,辛弟已牵马上前,道:“一点也不古怪,必定是那位鬼师会掐会算,知道今日咱们要到,特地在这里插上二根竹竿,让咱们系马的。”说着,果然把马鞍系在竹竿上。   秦佑道:“辛弟说的虽无道理,但这栋茅屋,八成正是董老前辈的居所,荒山中别无人迹,除了他,谁会在乱山荒岭中搭一间茅屋呢?”   陶羽把马鞍交给辛弟,道:“你好好守着马匹,不许大声胡说,让我去问讯问讯。”   凌茜忙把马鞍交给辛弟,随着陶羽行到茅屋前,陶羽整一整衣衫,高叫道:“请问屋里有人吗?”   一连叫了几声,并无人回应,凌茜道:“只怕是个没人住居的空屋吧?我来瞧瞧。”   她莲足轻点地面,娇躯微闪,掠到门边,举起纤掌,一拍木门,“依呀”一声,木门应手而开,探头望了望,笑道:“你们来吧!屋里没有人。”   陶羽招来秦佑,方跨进茅屋,忽听辛弟在外大声叫道:“跑了!跑了!鬼师跑了……”   陶羽吃了一惊,忙又奔出,问道:“谁跑了?你看见什么了?”   辛弟指着那片密林道:“你们刚进前门,便有条人影,从屋后飞也似向林子里奔去,那家伙必定就是什么鬼师,不愿见我们,躲到林子里去啦!”   陶羽想了想,又问道:“那人穿的什么衣服,有多大年纪?”   辛弟道:“谁看得清,好像没穿衣服,头上乱草似的,像个鸡窝。”   秦佑道:“只怕不会是董老前辈,说不定系山中散居的土人,见了生人,才会躲避,咱们到屋里看看就知道了。”   陶羽对辛弟道:“你守在屋子外面,这一次再看见有人,千万别叫,最好能拦住他,咱们好问问山中情形。”   辛弟点头答应,陶羽等又走进茅屋,细细查看,屋中有三张卧床,一张简陋的木桌,桌上尚有半只啃食过的兔腿,显见这茅屋的确有人居住。而且,茅屋的主人一共有三个,刚外出不久。   凌茜忽然在卧房中找到几件青布大袍,叫道:“你们看,山中土人,怎会用这种衣服?   屋主准是隐居汉人,说不定这儿真的是鬼师董武隐居的地方呢!”   陶羽道:“如此我们不可擅闯他的住处,赶快退出屋外去等他回来,以免失礼。”   凌茜道:“怕什么,咱们坐在厅里候他,不动他的物件就是了。”   三个人便恭恭敬敬地坐在正厅上,静候董武返来,谁知一坐大半天,竟连半个人影也没有等到。   凌茜渐感不耐,道:“这位鬼师鬼鬼祟祟到那里去了?叫人肚子都等饿啦,我去取些干粮来。”   她推开大门,一脚跨出茅屋,触目不觉一惊,原来草地上除了四匹马外,却不见辛弟影踪。   凌茜何等聪明,虽只一瞬之下,心里已自警觉,连忙又收腿缩进屋内,顺手掩了木门,向陶羽秦佑沉声道:“快些准备,这地方不大妥当。”   陶秦二人吃一惊,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急问道:“什么事?”   凌茜压低嗓子道:“辛弟莫名其妙地失了踪,咱们连一丝声响都没有听见……”   秦佑松了一口气,笑道:“也许他溜到那儿去了,一时不见,怎会出事?”   凌茜道:“辛弟性子最戆,羽哥叫他守住马匹,他决不会擅自离开,依我看,准是出了甚么事了。”   话未说完,屋外突然有个冷冷的声音接口说道:“丫头猜得不错,可惜你们已成了瓮中之鳖,纵然明白,也太晚了。” 第二十三章 一代枭雄 陶羽等三人骇然大惊,闪身欺到门边,不料身形才动,那间简陋的木门,已被—股强猛的的掌风震飞开来,陶羽反手一拨门板,扫目望去,茅屋外已并肩站着三个青衣人。   这三人面目一般清癯,每人手中,横着一只碧绿碎玉圆环,其中一人,额上显出一条鲜明的刀疤。   秦佑失声叫道:“夺命三环”翻腕便撤出了短剑。   雷家三环阴阴而笑,豹环雷盂彬冷冷道:“姓凌的丫头,咱们又碰面啦!”   凌茜心里暗惊,但面上仍镇静如常,哂然笑道:“碰面又怎样?人生何处不相逢,这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虎环雷孟森冷哼一声,叱道:“你倒说得轻松,鲁西一剑之仇,难道忘了不成?   喝声中,左手玉环一震,肩头一晃,已抡到门口。   秦佑挥剑一格,环剑相触,“叮”地一声,火星四射,雷盂森猛觉这使短剑的少年剑上内力,居然不比自己逊色多少,骇然一怔,闪身又退出门外,住手叫道:“是英雄出来好好较量一番,屋中狭小,施展不开。”   三环一齐撒身跃迟到一丈以外,让出一段空场,示意要凌茜三人出屋一战。   秦佑一招虽然将虎环挡住,但手臂己隐隐作痛,忙低声说道:“大哥,咱们一人对付一个,别让他们三环联手,这场架是打定了。”   陶羽扫目一瞥,见雷家三环竟分占了东南北三个方向,只留下向西面对落日的一方,无人扼守,且已各举玉环,严阵而待,不禁皱眉道:“看来他们早有预谋安排,不如由我先出屋试探一下,你们趁机突围,能在附近寻到辛弟,再来助我一臂……”   凌茜笑道:“什么话,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冲着我来的,自然由我先出手。”   秦陷道:“现在不是争先恐后的时候,三环一旦联手,也许我们都脱不了身。”   凌茜笑道:“我却不信三环联手,究竟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领。”话声未落,玉腕反探,已拔出肩上长剑,一纵身出了茅屋。   雷家三环见凌茜独自出屋,各自暗喜,不约而同一齐扬手,三只玉环宛如万流归源,会向场中。   这时候,陶羽和秦佑也紧跟着奔出了茅屋,但只见那三只碧绿晶莹的玉环由分而合,齐向凌茜射到,凌茜长剑绕身一匝,叮叮叮三声脆响,三只玉环突又由合而分,像一朵怒放的花朵,四面展了开来。   雷家三环绕场一转,迅速地互换一个方向,宛若车轮,绕着凌茵旋了半圈,依然每人接住一只玉环。   陶羽目光再转望凌茜,不禁骇然一惊,原来凌茜挺剑在手,但左肩之上,衣衫却破裂了三寸宽一道裂口。   最使他吃惊的,是他目光如炬亲见这三环相交的一招,表面并无惊人的地方,怎会在一个照面之下,便把凌茜衣衫划破了呢?   他不但骇异,而且深深迷惘不解其中奥妙。   就在这刹那间,雷家三环同声大喝,三只玉环第二次又脱手射出……   秦佑迫不及待,一震手中短剑,连人带剑,化作一道惊虹,直向场中飞投而至。   三支玉环由分而合,由合又分,“叮”地一声,环影敛时,凌茜未见再受到伤害,可是,秦佑却在她身后三尺远的地方,踉跄摇了两摇,突然扑倒地上。   陶羽大吃—惊,双掌交错护胸,大喝一声,腾身也向场中扑去……   同一瞬间,雷家三环也三次扬手换位,使出了第三招“金轮彩环”。   陶羽因西方落日刺眼生花,同时雷家三环又分站东南北三个方向,西方无人扼守,便本能地掉过脸来,背向西方落地,谁知脚方着地,耳中锐风响处,三只玉环分由三个方向一齐射到。   他见凌茜在自己前面,是以双掌平伸疾挥,向左右射来的两只玉环拍出两股掌风。   孰料掌风初起,那两只玉环却突然一升一降,环儿映着夕阳,发出一阵焰烟耀眼光芒,竟像被一种无形的扭拐之力一带,左环扭向前方,前面的一只滑向右方,右面的却绕向身后。   这只不过刹那间的事,环影才闪,陶羽眼中一花,只觉左臂一阵刺痛,敢情已被那由右绕到后方的一只玉环擦过。臂肉破了寸许长一条伤口,汩汩渗出鲜血。   玉环由合而分,凌茜惊惶地回过头来,沉声问:“怎么?伤到哪儿没有?”   陶羽咬咬牙,道:“不要紧,只不过左臂皮肉被擦破了一点。”   凌茜道:“这三只玉环真怪,好端端的,怎会半途升沉转了方向,使人防不胜防。”   陶羽俯身抱起秦佑,急声道:“秦兄弟被主环击中穴道。伤得不轻,咱们最好快些脱出圈子,别尽在场中挨打。”   但他话才说到这儿,忽闻锐风呼啸,“金轮彩环”己第四次飞射过来。   凌茜抢着叫道:“羽哥哥,你挡左后,我挡前方和右方陶羽只得重又放下秦佑,却将他的短剑取到手中,飞快地一转身,和凌茜背靠背而立,目光的的注视着正面与左侧两个方向。   果然,那两只玉环—到近身三尺处,陡地一旋,其中一只绕向凌茜一方,另一只由右穿射过来,直袭向面门。   陶羽举剑一挥,“叮”地一声响,那环儿直荡开去,两人互相扭头一望,但未受伤,不觉展颜相视一笑。   凌茜道:“原来他们是故意将虚作实,留下阳光刺眼的一方,叫我们上当的。”   陶羽点头道:“话虽如此,但他们这种贯力,附于环上,中途忽然折转的手法,甚称武林罕见,咱们纵然识破,长此下去,难免一时大意,仍要伤在他们环下。   “你护着秦公子,咱们各奔一个方向突围而出,叫他们没法拦阻。”   陶羽瞥见雷家三环已接住,正准备再度出手,忙道:   “要冲就快,那边一片林子很密,咱们突围之后,就在林中碰头。”   两人计议刚定,雷家三环业已五度出手,陶羽探臂抱起秦佑,横剑当胸,发出一声清啸,迈步向西便闯,凌茜也同时发动,挥舞长剑,奔向东方。   西方这一边无人扼守,陶羽毫无拦阻便冲出包围圈子,当他奔近林边,回头看时,却见凌茜被三环挡住,竟未能脱出重围。   他此时无法分身去救凌茜,只得抱着秦佑,闪身入林,欲寻个安全的地方,好替秦佑检视伤势。   但他一脚刚踏进密林,忽听林中传来一声惊呼,一条黑影迎面奔出来,两下里都急,险些撞个满怀,陶羽剑藏肘后,侧身一闪,跟那奔来的人擦肩而过,目光掠过,不禁心中一动,敢情那人竟和宫天宁十分相似。   他无暇细想宫天宁怎会在此地出现,匆匆奔进林子,约行了十余丈,茂密的林木中,有一小块空地,地上满是腐叶枯枝,相积盈尺,似有足迹践踏过的痕印。   陶羽将秦佑放在腐叶上,替秦佑拍开穴道,双掌虚按在他胸前,准备将自己真力,由掌心逼进秦佑的穴道中,忽然目光触处,见乱叶之中,有一片熠熠发光的东西一闪。   陶羽伸手拾了起来,一看之下,心头大大一震,原来那竟是半枚“全真金钱”。   他把这半枚金钱跟凌茜送给自己的半枚相合,果然天衣无缝,分毫不差。   沉思之下,他才记起这半枚金钱本是宫玉珍身上的半枚,那天在鲁西途中,宫玉珍重伤濒危,本欲把这半枚金钱赠给陶羽,被宫天宁暗下毒手,震死了嫡亲姑姑,因此落在宫天宁手中,而今这半枚金钱既然在林中出现,方才急急奔出林子的那人,必是宫天宁无疑了。   但,宫天宁怎会跑到六万大山来,又怎会把随身携带的“全真金钱”,失落在林问乱叶之中?   从这半枚金钱.使陶羽又忆起自己惨死泰山的父亲,不期然捧着金钱,神驰意动,呆呆的发怔,竟连替秦佑助疗伤势也忘记了……   再说雷家三环正围着凌茜激战之际,忽见宫天宁衣衫不整,神情狼狈,踉跄从林中奔出来,雷孟彬虚晃一招,抽身退出战圈,沉声喝道:“怎么了?”   宫天宁脸色苍白,指着密林,惊恐骇异地继续说道:“那……红衣人……红衣人………   雷盂彬脸色一变,沉声又问:“交给你看管的愣小子呢?”   宫天宁身形摇摇欲倒,呐呐道:“被那……红衣人……带走了……我也挨……挨了他一掌……”   雷盂彬一顿脚,骂道:“没有用的蠢物,全真教怎会调教出你这种脓包来……”   凌茜一面运剑力战,一面侧耳倾听他们对话,她虽然也诧异宫天宁的突然出现,但猜他们所说的“愣小子,八成必是辛弟,但,那“红衣人”又是谁?他为什么要把辛弟带走?   不过这个消息,总使她欣喜多于惊诧,陶羽带走了秦佑,辛弟又脱离宫天宁掌握,此时不走,恋战何益?   心意一决,长剑突然展开一轮狂风疾雨似的快攻,龙虎双环招式略滞,凌茜一转玉时,长剑忽化“挥硒丹青”之式,剑尖一圈一点,“叮”地一声,搭在雷孟森的玉环上。   雷孟森四指削断,已成惊弓鸟,见她又用剑身贴上自己玉环,仿佛有一股热流,正从剑身穿透过来,骇然撤招急退,失声叫道:“血气气功……”   凌茜趁他闪退的空隙,左掌翻腕疾吐,对准龙环雷孟云劈出一掌,娇躯微拧,己抢出圈子,如飞向林子奔去。   雷家三环同声大喝,三只玉环—齐脱手飞射,凌茜听得脑后风近,急忙吸气腾身拔起,饶她闪得快,左足足踝上已被一只环边擦过,落地一连几踉跄,险些摔倒,豹环雷孟彬距离较近,晃身追到,右臂飞举,迳向她肩上疾扣下来。   凌茜咬着,急塌肩头,“嘶”地一声脆响,一大片衣襟已被雷盂彬撕了下来,露出整个左肩,圆浑似玉,肌肤赛雪。   雷孟彬微微一怔,凌茜举手掩住玉肩,急急奔进了密林。   雷孟云和雷孟森飞步追到,却见雷孟彬怔怔抓着半幅罗衫,沉声道:“老三,你是怎么了?”   雷孟彬—惊而悟,忙道:“啊!那丫头逃进林子去了?”   雷孟森道:“这一次岂能轻易被她脱逃,翻遍六万大山,好歹也要搜她出来。”   雷孟彬镇定一下,才道:“那红衣怪物屡次捣乱,趁此时机,最好连他巢穴也掀出来才好。”   这一耽误,再追进密林,早不见凌茜的人影了……   凌茜险中脱身逃进密林,奔了片刻.见陶羽正跪在一堆腐叶上,手里捧着半枚金钱呆呆发愣,秦佑仰面躺着,仍旧皆迷未醒。   她一拐一跛奔了过去,沉声叫道:“羽哥哥,还不快走,发什么呆?”   陶羽一震,连忙把金钱塞进怀里,抱起秦佑便跑,跑了足有数十丈,才记起凌茜肩衣衫破碎、陡然惊问道:“茜妹,你受伤了?”   凌茜笑笑,道:“没有,只是肩上被他撕破一块衣襟,足踝被环边擦了一点儿。”   陶羽尚要说话,凌茜忙嘘了一声,低声道:“快别出声了,三环已随后追进林子,先脱身要紧………   两人在林中踉跄而行,不觉疾奔了顿饭之久,听听未闻三环声息,这才在一株隐密大树下坐下来休息,凌茜揉着受伤的足踝,轻声道:“这几个月,三环功力增进了不少,飞环绝技,也比以刚进步了许多,下次遇上,再别大意轻敌,方才若不是闪得快,险些被他们擒住了呢?”   陶羽脸上掠过一抹爱怜之色道:“可惜包裹马匹都丢在茅屋前,连一件换的衣服也没有了,来,你把我这件外衫披一披吧!   ”   说着,脱下自己短衫,给凌茜披在破衣肩上。   凌茜亦不拒绝,轻声又道:“秦公子伤得怎样?”   “不太要紧,穴道被飞环击中,淤血堵塞脉管,我已经替他拍开了闭穴,再过一会,就会清醒的。”   “你知道宫天宁也在这儿吗?”   “是啊,我刚才拾到他那半枚全真金钱,不知他怎会跟雷家三环拉上交情的?”   “那家伙嘴很甜,惯能拍马逢迎,连我爹爹都差一些上了他的当。”   凌茜忽又想起辛弟,忙道:“听宫天宁对三环说,辛弟已被一个红衣人带走,一定是那红衣人和宫天宁动手的时候,将他的全真金钱打落,被你拾来了。”   陶羽叹道:“我们真太粗心,当时竟全没想到荒山中那来茅屋,其中必有古怪……”   凌茜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这点挫败算得了什么,假如我们早想到他们那引实就虚的飞环手法,未必会败给他们。”   陶羽道:“这都怪我们阅历太少,竟应了伍老前辈的话。不知那红衣人是谁?辛弟落在他手中,会不会遭到折磨?”   凌茜笑道:“听他们口气,那位红衣大人约就在附近,他既然屡次跟三环作对,可见不会是坏人。”   他们谈了一会,秦佑已悠悠醒来,三人计议,林中不能久留,便动身觅路出林。   不想这密林分布极广,林中巨树如海,无境无边,三人在林子里转了许久,天色已漆黑一片,依然没有走出林子。   秦佑道:“这样乱转,只怕还未走出林子,反跟三环碰上,那就太不妙了,依我看,不如索性休息一夜,等天明以后,再找方向。”   凌茜点头赞同道:“正是呢!我足踝上被环边擦伤,走得久了,痛得难受,不如休息。”   陶羽道:“咱们寻一株大树,两人在树上休息,一人在下面守望,这样方不致失手。”   秦佑道:“你们力战了一天,就由我替你们守望吧!”   陶羽道:“不,你和茜妹都受了伤,应该你们休息,由我守望。”   两人争持不下,凌茜笑道:“别吵了,干脆咱们大家都休息,只要谨慎一些,不用留人守望,林子这么大,咱们睡在大树上,比地上安全得多了。”   这一晚,三人果然觅得一棵巨树,在树上度了一夜,第二扫天色大明以后,站在树上一望,不觉都失笑起来,原来昨夜藏身的大树,实际已是密林边缘,数丈以外,全是一望无垠的层层山峦。   凌茜领先奔出密林,一口气奔上一座山头,展目四望,见前面有个极深的山谷,谷底瘴雾迷蒙,深不见底,直如一湖池水。   陶羽皱眉望着那片深谷,沉吟说道:“这片乱山广阔,又无痕迹可寻,怎知那红衣人藏身的地方?”   秦佑也道:“找不到辛弟,我们一时不能离开,而三环又在近处,被他们发现,难免又是一场纠缠。”   陶羽道:“此地已是勾漏山脉,但不知那位鬼师董武所住—线天究竟在什么地方……”   两人谈论着,却发觉凌茜独自凝神注视谷底,眼中放射着异样的光辉。   陶羽和秦佑不期然停止了谈话,四目移转,遥望谷底,却见那谷中瘴雾忽然汹涌掀腾起来,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冲击着,正翻翻滚滚向四面旋荡开去。   这时候,骄阳已升出山顶,阳光映着谷底瘴雾,反射出五彩灿烂的霞光,一会儿,迷雾散去,现出一条婉蜒曲折的道路,由南往北,直达对面两山之间一道极窄的峡口。   凌茜忽然轻呼道:“你们看,那峡口可不是一线天吗?”   陶羽心中狂喜,道:“果然不错,双峰交接,仅只一线可见天日,对面谷后,一定就是鬼师董武的居所了。”   正说着,陡闻身后传来一声阴森的冷笑,三人一齐回头,见数条人影,已如箭矢般向山头扑了上来。   那领先的一人,额上刀疤泛红,正是雷盂森。   秦佑骇然大惊,反手撤出短剑,叫道:“大哥凌姑娘快走!”   陶羽探手拉着凌茜,飞身向谷底跃落,秦佑擎剑随后,他们先后离开山顶,雷家三环和宫天宁已蹑踪而至。   雷孟森一扬左臂,虎环破空而出,沉声喝道:“小辈留下命来!”   他杀机已现,虎环出来,早已贯足腕力,环影左飘右摆,成“之”字形追击秦佑,正是雷家兄弟的得意手当“幻蝶追魂”。   陶羽扭头望见,不敢硬拆他的环势,短剑绕身一匝,一顿足,整个身子平飞而起,在空中一个折转,变得头下脚上,疾如殒星般向谷中落去。   那环贴着秦佑后腰掠过,湛湛只差半寸,就击中他右侧“志堂穴”。   雷家三环呼喝连声,带领着宫天宁越过山顶,向谷中直追下来……   陶羽等降落谷底以后,见三环紧迫不舍,只得循那道路,向北奔向“一线天”,那知看看将要奔到峡口,突然眼前一亮。迎面蹄声鼎沸,拥来一大群人。   那群人马少说也有二三十骑,其中更夹着一乘软轿,由三骑骏马开路,从“一线天”穿越峡口而来。   当陶羽看清那最前面三骑马上的两男一女,脸色顿时大变,拉着凌茜,拧身折转,急急藏进一片乱岩后面,同时低声叫道:“秦兄弟,快躲一躲……”   秦佑闪到石后,不解地问:“大哥,怎么一回事?”   陶羽手心微微渗出冷汗,指指那群人马,低声道:“你看那些人是谁。”   秦佑从石后偷眼望去,也吃了一惊,因为他一眼已经认出,那当先三骑中的女人,竟是廖五姑。   他骇然道:“怎会是她……”   凌茜也认出其余两骑马上,坐着“八卦掌”郝履仁和“鬼王钩”陈朋,不觉讶道:全是飞云山庄的人,他们怎会在这儿出现呢?”   那群人马从峡口中缓缓拥出,廖五姑三骑当先开路,后面二十余名劲装大汉,簇拥着一乘极其精致的软轿,轿帘深垂,左右轿辕,傍着两骑健马,一边是个相貌威猛绝伦的魁梧头陀,另一边却是个身着红袍的白须老人,这老人红袍之上,满绣金色八卦太极,打扮得似僧似道,非俗非儒,极是惹眼。   凌茜发觉握着自己的手掌,变得冰冷一片,神情好似十分紧张激动,不禁低声问道:   “羽哥哥,你认识那软轿两边的人是谁吗?”   陶羽道:“我只认得那个头陀,外号铜钵头陀,是飞云山庄第一名勇将,另外那红袍老人,却不认得……”   凌茜又道:“那么,软轿里又会是谁呢?”   陶羽抹了一把冷汗,轻声道:“这是外公常用软轿,八成是他亲自到了……”   凌茜和秦佑齐吃一惊,不约而同道:“是飞云神君陶天林?”   陶羽点点头,却未出声,从他目光中看来,显见他内心对。轿中那飞云山庄庄主,存着许多畏怯之意。   那群人马转眼都进入谷中,迄通数十丈,一式枣色骏马,显得威势赫赫,不同凡俗、凌茜和秦佑怀着紧张心情,都恨不得见见那轿中威慑天下的飞云神君陶天林究竟是什么模样,但软轿帘幕低垂,却望不见其中人影。   这时候,雷家三环恰好风驰电奔追到,速见这般威势,不由沉身停步。廖五姑一眼认出雷家三环,粉脸登时变色,沉声向身边陈朋和郝履仁道:“这三人乃终南雷家三环,拦阻大队,显有图谋。”   雷家三环也看清对面马上的廖五姑,雷盂彬微微一哂,做然道:“我当是谁?原来环下游魂……”   廖五姑吃过雷家三环的亏,那一次若非陶羽挺身相救,险些死在雷盂云环下,如今一见,犹有余悸,忙向身边“鬼王钩”陈朋使了个眼色。   陈朋自鲁分堂堂主齐景坤死后,正跟廖五姑打得火热,何况此时庄主在后,岂容人擅撞马队,怒目一瞪,厉声喝道:“三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飞云庄主亲驾在此,你们擅撞庄主大驾,大约是活得嫌腻了?”   雷家三环何等狂妄,闻言各自冷笑一声,雷孟彬闪身上前,指着陈朋道:“既是陶天林亲在,你去叫他出来见见咱们兄弟。”   陈朋叱道:“找死!”从马上一挺腰,飘身落地,那柄寒光闪闪的鬼王钩已撤到手中。   雷孟彬冷哼道:“久闻飞云山庄人才济济,今天正要见识见识,报上名来。”   陈朋一摆利钩,不再答话,闪电般揉身而上,钩尖划空激起一缕劲风,直向雷孟彬当头劈下。   雷孟彬火起,手中豹环震腕硬迎,叮地一声响,陈朋当场倒退两步,手臂上一阵酸麻,不觉骇然。   但此时陶天林就在后面软轿中,他虽然自忖修为不及雷盂彬,却不能服输认败,紧一紧手中鬼王钩,大喝一声,拧身又上。   层层寒芒,映着钩光,两人各出绝学,一口气拆三十余招,“鬼王钩”陈朋被对方先声所夺,手法渐渐散乱。   郝履仁看见,眉头一皱,双掌一错,闪身落马。雷孟云龙环一摆,横身拦住,道:“亮兵刃,咱们也走几招。”   郝履仁也是个工于心计的阴沉之人,扫目打量了龙环一眼,冷冷道:“很抱歉,在下向来不用兵刃。”   雷孟云将龙形环向怀里一塞,双掌交拍,道:“空手也是—样。”话声刚落,扬手一掌,已当胸推了过去。   郝履仁号称“八卦掌”,内功修分自是不弱,但他却不愿硬拼,左掌向侧一拨,右手穿胸遽出,一出手,竟先使用太极门北支穿云手小巧工夫。   那雷孟云并不在意,抡起双掌,左打右劈,一抡狂攻猛击,全是硬拆硬拼的打法,两人一柔一刚,恰好相当。   虎环雷孟森忽然厉声喝道:“那婆娘,你也别闲着,下马来试试你的花雨飞刀手法如何?”   廖五姑心里一阵寒,尚未答话,身后灰影一闪,忽闻一声震天大喝:“全给洒家住手。”   这一声断喝,犹如晴天霹雳,连十余丈外大石后面的陶羽等人,也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雷家三环神色一变,郝履仁和陈朋抽身跃退,但见人马队中,飞出一个魁梧大汉,手中托着一只毫光闪闪的巨大铜钵,却是那随侍轿侧的铜钵头陀。   铜钵头陀睁着一双环眼,瞪了雷家三环一眼,洪声道:“几那三个杂种,可是雷家三环?”   雷家三环个个怒形于色,雷孟森性情最暴,叱道:“你这野和尚是谁?竟敢出口伤人?”   铜钵头陀咧嘴笑道:“洒家奉庄主令谕,要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你们不用跟老郝老陈动手,只冲着洒家来,洒家如不能一人一钵把你们砸个稀稀烂,从此也不叫铜钵头陀了”   雷孟彬听他这一番话,便知这头陀必是粗人,沉声向虎环说道:“二哥且请稍歇,小弟来会会他。”   雷盂森点点头道:“这野物必然天生臂力,老三多多仔细。”   雷孟彬道:“小弟理会得。”提着豹环,大踏步迎上前来。   铜钵头院见雷孟彬甚小,冷笑说道:“你这般小号,经不起洒家一钵,倒是三个齐上,来得有味。”   雷孟彬并不多活,玉环一举,呼地对准他左肩猛砸了下去。   别看那铜钵头陀体形粗笨,行动起来,却十分迅捷,庞大的身躯一个飞转,右手铜钵荡起劲风,直迎向雷孟彬的豹环。   “叮”地一声震耳脆响,玉环击在铜钵之上,打得火花四射,那铜钵纹风未动,雷猛彬低头看看自己的豹形玉环,不禁怒从心起,敢情他那爱如珍宝的玉环之上,却留下寸许深一个缺口。   他激怒之下,玉环倏起倏落,快如剧雨,滚滚向铜钵头陀洒落过去,掌风环影,一时汹涌不己,因为铜钵头陀伤了他的兵刃,已大大引动了他的杀机。   铜钵头陀仍用右手托着那沉重的铜钵,左旋右转,不住响起叮叮之声,居然将雷孟彬的一抡快攻扫数封了开去。   雷孟云眼见这头陀武功不弱,甚是棘手,恶念暗起,一声不响,欺身抢了上去,龙形环一举,竟与雷孟彬联手合攻铜钵头陀。   双环联手,声势陡盛,转眼百招已过,那头陀接应不灵,肩上腰上,已吃双环扫中了七八次,但奇怪的是,他那一身黝照肌肤,就像铜墙铁壁,玉环击在身上卟卟有声,而他却丝毫无损,仍然力敌不退。   雷孟森浓眉紧锁,从这种迹象看来,铜体头陀必然练就极惊人的“金钟罩”、“铁布衫”   等横练功夫,并且是元身修练的“童子功”,否则,凭雷家三环的内力,岂有伤他不得的道理!   他心念—阵疾转,—时竟想不出克制的方法,盖因这种精奥的“童子功”,修练极其不易,一旦练成,非单浑身刀剑不入,连穴道也闭死,几乎无处可资下手。   忽然—人悄悄移到虎环近前,低声说道:“这头陀浑身刀剑难伤,何苦跟他苦斗?”   雷盂森回头见是宫天宁,心中一动,道:“你可有制服他的方法不成?”   宫天宁轻声道:“这有何难?”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精钢打造的戒指,那戒指顶端,品字形竖着三根细针,针身乌黑,并有倒须。   他把那戒指悄悄递给雷孟森道:“这是我们全真教特制喂过剧毒的毒戒,专破金钟罩横练功夫,雷老前辈只消轻轻一掌,便能结束那头陀性命……”   雷孟森接过戒子,心里不禁犹豫起来。   他虽是狂做跋扈之人,但一向自视极高,如今要他去做这种暗下毒手的可耻勾当,不觉感到难以下手。   这时场中激战正烈,那头陀既无顾忌,招式便越来越猛,完全放手抢攻,手中铜钵左右摆荡,飞东击西,威猛绝伦,渐渐抢占了上风。   雷盂森捏着那只毒戒,紧紧咬着嘴唇,意犹未决。   宫天宁又轻轻在他耳边说道:“雷老前辈,夺命三环威震天下,假如一旦失手败在飞云山庄一个二流粗人手中,雷家三环的名声,只怕……”   雷盂森额上刀疤陡然变得血红,一顿脚,迅速地将毒戒套在左手无名指上,飞身抢进圈子。   那头陀见了,大笑道:“早叫你们齐上,偏偏要装腔作势,堂堂雷家三环,竟学妇人模样……”   雷盂森不待他把话说完,飞出一掌,拍开他手上铜钵,掌式顺势向前一探,五指己按到那头陀右肩之上。   头陀全不畏惧,手上铜钵一横,硬砸雷盂森的豹环,正当环钵相接的刹那间,忽然感到肩头上一阵微痛……   他心头一震,铜钵疾扫,荡开三环包围,撤身暴退丈许,低头看时,却不见肩上有何伤痕。   可是,那轻微的刺痛:此时竟陡然变本加厉,随着痛楚的蔓延,整条右臂,已经麻木得失去知觉,痛楚继续渗透向胸腑要害,手上力道一失,那只巨大而沉重铜钵,外地坠落地上,陷入泥中足有半尺。   八卦掌郝履横掌跃前,沉声问道:“铜钵师父,怎么了?”   铜钵头陀脸色苍白,额上汗珠滚滚,缓缓道:“洒家……洒家已经中了毒……毒针……”   郝履仁一把撕开他的衣襟,凝目一看,那肩上早已一片乌黑,整条手臂,宛如烧焦了的木炭。   陈朋也提钩跃了过来,见这般情形,勃然大怒,回头向雷家三环厉声叱道:“原来久负盛名的雷家三环,竟是用暗计害人的小人!”   雷孟森惭然垂下了头,雷孟彬却怒声叱道:“你胆敢信口胡说?雷家三环乃堂堂大丈夫,岂会出此下策。”   郝履仁仰天厉声大笑,道:“好个堂堂大丈夫,事证俱在,尚图狡赖……”   刚说到这里,飞云山庄人马忽然向两侧一分,四名壮汉抬着那顶软轿,如飞奔了出来。   郝履仁连忙收敛了笑音,垂手肃立,陈朋扶着摇摇欲倒的铜钵头陀,廖五姑迅速地飘身落马,右手拔出长剑,左手已扣了三柄薄刃飞刀,紧随在轿边。   雷家三环见了,心知是陶天林亲到,不由自主,也向后退了三大步,凝神并肩而待。   大石后的陶羽,呼吸变得短促急迫,而凌茜和秦佑四只眼睛,却瞬也不瞬投注在轿帘之上。   轿帘尚未卷起,在场诸人,已深深被飞云神君威所慑,全谷鸦雀无声,大家都怀着无比紧张的心情,注视那轿帘卷处,因软轿中那威震天下武林的一代枭雄,就将在刹那间出现,场中之人,除了飞云山庄门下,谁也没有见过陶天林的真正面目。   陶羽自然熟悉外祖父的容貌,但如今外祖父变成了杀父仇人,他的激动和惶惑,竟更在其他任何人之上……   轿前两名壮汉将杠放在地上,两手抱胸,各向侧横跨了一步,轿后的两名,却将轿杠高举过肩,那软桥因而成了前低后高,轿门掀处,从里面缓步走出一个身着锦袍的白髯老人。   老人身躯庞伟魁梧,比常人高出大半个头,臂阔腰圆,白髯飘垂齐胸,剑眉斜飞入鬓,面泛淡金,神目如电,跨出轿来,众人神情都不禁为之一震。   皆因这高倨天下武林盟主首座的飞云神君陶天林,不但像貌威严,神情逼人,气度风范,莫不隐有王者之风,不愧一代宗师。   秦佑和凌茜各自泛起一种不同的思维,秦佑既惊又叹,暗暗赞忖难怪陶天林统御天下武林三十年不坠,且不说武功,单这慑人的威猛声势,己足令人望而生畏。   凌茜却情不自禁把陶天林和自己父亲桃花神君暗作比较,芳心不由不骇然,她总以为自己爹爹已是做脾天下的人物,今日一见陶天林,才知世上竟有这种神威凌猛的出类拔萃人物。   她忍不住轻轻用时碰了陶羽一下,低问道:“他就是你外公吗?”   陶羽点点头,眼中却充满了晶莹泪光。   凌茜又问:“他就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将来要不要杀死他报仇……”   陶羽浑身机伶伶打个寒战,脸上一片苍白,似乎极力在隐忍着无限痛苦。   应不应杀了外公,替父亲报仇?   这个问题,无时无刻不盘旋在他脑际,可是,叫他怎么回来才好呢?一个是生身之父,一个却是母亲的嫡亲爹爹,他从然不愿承认陶天林是外公,却不能不承认陶素娥是母亲。   正当他陷于苦恼之际,那边陶大林已步出软轿,但见他连眼睛也没有扫一扫雷家三环,迳自向鬼王钩陈朋微微招了招手,陈朋立刻扶着铜钵头陀,快步走到轿前。   铜钵头陀两眼反插,已呈昏迷之状,身体直硬被陈朋扶挟而行。   陶天林凝目看看他肩上伤口,一言不发,迅速举起右手,中食二指倏起倏落,点住他前胸、心络、咽喉等七处要脉,同时取过廖五姑的长剑,振臂疾落,“嚓”地一声,将铜钵头陀,一条右臂齐肩砍了下来。   那铜钵头陀哼也没有哼一声,断臂之处,仅余黑水,连一滴血也没有。   陶天林又取了一只小瓶,随手递给廖五姑,这才冷冷说了四个字:“替他敷上。”   廖五姑躬身应诺,和陈朋左右挟着铜钵头陀退过一边,陶天林举起手中长剑反覆细看,那剑身早已染上了四五块乌黑的毒斑。   他眼中陡然射出慑人光芒,仰目一瞥雷家三环,冷冷道:“三位一向在终南安居,什么时候投入全真教门下。”这两句话不急不徐,阴冷寒凛,直如被冰冻过的一样。   雷孟森面上一热,抢着道:“咱们兄弟既不创门立派,也不屑依靠他人,庄主这话叫人好生可笑。”   陶天林剑眉微剔,嘴角露出一抹阴森的笑容,说道:“是吗?倒怪老夫走眼了,但这鹤顶红煨制的毒药,除了全真教,却还未听说雷家三环也炼制过?”   说到这里,忽然冷哼一声,笑容一敛,眼中射出两道慑人威棱,又道:“贤昆仲盛名震于秦楚,老夫久所景慕,但一代宗匠,必然磊落光明,想不到也会施展这种下毒暗算的手段。   忽而语气一转,继续又道:“不过,老夫平生爱才如渴,手创飞云庄,正是要把天下英雄集于一堂,贤昆仲人中翘楚,如愿折节归从老夫,飞云山庄必以上宾礼相待……”   雷盂云一向未曾开口,此时突然接口道:“假如咱们不愿呢?”   陶天林嘿嘿笑了两声,仰首望天,缓缓说道:“老夫不善言词,但那后果,想来三位贤昆仲是不难想像得到的。”   三环面色一变,同时撤身又退了丈余,三只晶莹玉环,一齐平举齐胸!   陶天林神色镇定如常,倒提着长剑,缓步走到场中。   这时,阳光从东方山顶斜射下来,一缕缕金色光柱,投注场中,四条天影拉得长长的,宛如在谷底涂上四条黑色斑纹。   四人面面相觑神情俱一般凝重冷漠,整个谷底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一块…… 第二十四章 心机险诈 雷家三环面对这天下第一枭雄的飞云神君,平时骄狂之态,俱己尽去,心无旁鹜,分站三个方向,龙虎豹三只碎玉圆环,映着旭日,闪发着碧绿的亮光。   皆因此时旭日初升,阳光尚不十分猛烈,他们的“金轮彩环”合击之法,难以发挥威力,是以不肯冒然出手。   陶天林剑尖柱地,立在场中,也是山峙岳立,绝无动静。   他们都是当今出类拔萃的武林高手,这般补凝气定,正是各运心机,暗暗准备着致命的一击,表面上越沉静,一旦招出身动,势必如石破天隙,震世骇俗。   在场众人,皆是一流高手,个个屏息静气,毫无一丝声息,数十只的的目光,都投注在场中四个人身上。   过了半盏热茶光景,陶天林忽然冷然笑道:“三位怎么还不出手?”   雷家三环不约而同扫目望了东方天际一眼,使开始绕着陶天林缓步游走,六只脚踏在碎石地上,发出低沉的沙沙声响。   陶天林轻哼一声,仰首望大,佯作未见,但脸上那淡金之色,却逐渐加浓,显然已暗将功力提聚戒备。   三环游走七八圈以后,身法忽然渐渐加快,片刻间,身影相接,形成一匝淡灰色的影子,将陶天林紧紧围在核心。   蓦地,人影陡然一敛,三环同发一声清叱,几乎在同一瞬间,—齐出手,环掌齐飞,刹时攻出三七二十一招。   这二十—招莫不凌厉狠毒万分,劲力所指,笼罩了陶天林浑身七十余处死穴。   陶天林面上淡金之色突然陡盛,大喝一声,右手握剑向上—收—提,左手却快如石火雷光,挥袖疾拂而出。   —袖拂出,但闻锐风破空,“蓬”然一声,雷孟森和雷孟彬首当其冲,直被那—只袍袖飞拂之力震得踉跄退出五尺以外,陶天林右手长剑闪电般疾点,剑尖不歪不斜,正点中雷孟云玉环边缘,雷孟云当场登登登连退十步,脸上骇然变色。   飞云山庄门下暴声叫好,山谷中响起一片鼎沸掌声。   大石后的凌茜也跟着神情大变,喃喃说道:“这是飞云袖,这是飞云袖……”   秦佑问道:“什么飞云袖?”   凌茜道:“飞云袖是桃花门不传秘学,连爹爹也未练到十成火候,不知他从那里偷学得如此精纯?”   秦佑叹道:“这位飞云庄主仅在一招之内,便震退赫赫一世的雷家三环,他的武功,当真是深奥难测……”   说到这里,不觉望望陶羽,却见他正目不转睛凝视场中,眼里竟充蓄着满眶泪水。   秦佑本想问问他何以突然感伤起来?但这个念头,却被一阵呼喝之声打断。   雷家三环在一挫之后,欺身又上,三只玉环连结成一片灿烂的光影,招式诡异辛辣,似乎完全舍弃了拼力硬接,一心要在兵刃招式上取胜,场中激战再起,然而只见剑影环光交错起落,却不闻一声兵刃相触声音。   陶天林手中长剑漫空飞舞,从容洒脱,在近身三尺以内,遍布一层紧密的剑幂,左手袍袖斜斜下垂,眨眼十余招,竟然将三环攻势扫数化解,双脚钉立原地,连一分一寸也没有移动过。   从眼前情况,谁也不难看出,那雷家三环俱已出了全力,而陶天林却最多仅用了七成功力,时间—久,三环必将落败。   雷家三环肚里比谁都明白,雷孟林偷眼望见东方日轮己高高悬在天空,谷底瘴雾,也都散尽了,金色阳光透过云尾耀眼生花,心中一动,发出一声低喝,三环一齐撤招跃退,雷盂森厉声道:“陶庄主敢再接咱们一招‘金轮彩环,么?”   陶天林晒然一笑,道:“在老夫心中,向来只有屑与不屑,还没有敢与不敢这几个字眼。”   雷孟彬冷哼—声,接口道:“庄主好大的口气,今日就叫你开开眼界。”   虎豹双环“唰”地一分,先占了西北两个方向,龙环雷孟云本就立在南方,依然屹立不动,三人成倚角举环平胸。   陶大林举目向东方打量了—眼,缓缓旋过身躯,背东面西而立,笑道:“三位所谓金轮彩环,想必乃妙绝尘寰的绝学,如何施展,老夫拭目以待。”   雷家三环见他的站立的方向,心中都暗自欣喜,皆因这种“金轮彩环”手法,原是要诱人背向阳光,最易得手,那陶天林背东向西,恰好落在圈套之中,三环各擎玉环,高举过顶,暗暗将毕生内力贯注在环上,突然同声叱喝,一齐振臂出手。   三道碧绿色的环光,电驰雷奔,由主角聚向一点,乍合之下,“嚓”地轻响,光芒耀眼一闪……   陶天林全神凝注那三只玉环,陡觉眼前一花,脑后锐风已到。   他骇然一惊,闻风位,连头也没回,反手一剑,向后穿刺而出……   只听“叮”然脆响,那只玉环,竟被他一剑穿入环心?那环兀自在剑尖飞转不停。   陶天林猛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腕上内力齐发,“蓬”!一声轻响,剑尖那只玉环,顿成粉末。   陶天林仰天大笑,做然道:“闻名不如见面,雷家三环,不过如此。”   雷家三环万不料苦心钻研,自认无敌天下的“金轮彩环”,居然在一照面之下,便被陶天林轻易地破去,彼此互望,羞惭之情,满溢眉宇。   雷孟森额角上的刀疤一阵青,恨声说道:“大哥,数月心血,不想败得如此凄惨……”   雷孟云阴沉沉垂下目光,眼中热泪宛然,举起手中玉环,拍地折成了两段,喃喃说道:   “老二,老三,咱们认输了。”   雷孟林见大哥如此沉痛,心中亦是一阵悲怆,长叹一声,也举起玉环,奋力折为两段,切齿说道:“庄主武功盖世,雷家弟兄有生之日,必报此碎环之恨。”   说罢,迳自掉头向谷外飞驰而去。   宫天宁见三环败走,心底冒出—阵寒意,略一思忖,也跟着三环飞奔出谷。   陶天林并未追拦,只是抚弄着剑尖,独自沉吟不语。   忽然一条红色身影从人丛中急奔而出,向陶天林拱手贺道:“庄主神威,足压万邦,两招之间,便破了雷家三环,以此绝世武功,无怪号令中原,群雄拱服。”   陶羽等连忙注视,见那人正是依随在软轿侧边的红袍老人,满脸谄媚笑容,向陶天林躬身祝贺。   陶天林从剑尖移开目光,淡淡一笑,说道:“董兄目如炬烛,你看那雷家三环果然这般庸俗么?”   红袍老人笑道:“三环纵勇,不过匹夫,怎及得庄主大仁大智……”   陶天林得意地哈哈一笑,却摇头道:“不然,三环修为多年,的确可算得武林中佼佼者,今日幸亏是老夫亲自出手,加以他们合击之术,尚未熟练,要是换了旁人,只怕难胜得这金轮彩环一招,董兄你看看这柄长剑!”   他把那柄剑递给红袍老人,老人双手接过来,低头一看,那剑尖被玉环转磨过的地方,已留下半寸深一道缺口。   红老人耸耸肩头,尖声笑道:“三环虽败,凭这环上内力,难怪多年来称雄一方,但他们总归算不得俊杰之士,如果换了区区董某人,还怕飞云山庄少了三把交椅么?”   陶天林闻言放声大笑,举手拍拍红袍老人肩头,道:“董兄之言,可谓深知老夫心意,如此看来,那鬼师二字,董兄足可当之无愧。”   说着缓步踱回软轿,待坐妥之后,又亲切地道:“董兄万清尽速整理行装,勿使老夫久候!”   红袍老人躬身答道:“庄主放心,知遇之恩,德比日明,董某恨不得插翅追随庄主同到崂山,为庄主策驱效命哩!”   陶天林含笑颔首,廖五姑上前放下轿帘,大队轿马便绝尘而去。   那红袍老人恭恭敬敬送走了陶天林,望着那飞扬的尘土,忽然发出几声冷笑,带转坐马,缓缓自向峡口行去……   凌茜突然轻轻说道:“这个穿红袍的家伙是谁?见了他垂肩谄笑的样子,真叫人作三日呕。”   秦佑道:“听飞云庄主称他‘董兄’,难道他就是鬼师董武?”   陶羽神色一动,道:“不错,一定是他……”   秦佑骇然道:“伍老前辈叫我们来寻他相助,不想他倒先投靠了飞云山庄,这却怎么好呢?”   凌茜从石后一跃而起,娇声道:“走!咱们去问问他!”   陶羽欲要拦阻,无奈凌茜身法太快,人随声动,早已窜出大石,高声叱道:“喂!姓董的,站住!”   红袍老人一人一骑刚近峡口,闻声回顾,见是三个男女少年,从一块大石之后飞赶上来,那少女一脸怒容,手提长剑,当先追到,于是勒马而待。   凌茜抢先横剑拦住峡口通道,剑尖指着他呼问道:“你是鬼师董武不是?”   红袍老人微微一怔,道:“咦!你们怎知老朽名讳?”   凌茜骂道:“真是个老朽昏庸的老糊涂,咱们只当你是个隐居长者,老远跑来寻你,原来你趋炎附势,竟投顺了飞云山庄。”   红袍老人脸色陡地一变,沉声道:“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到罗阳岭来撒野?”   陶羽连忙喝住凌茜,挺身上前,拱手道:“在下等乃是天南笑客伍子英伍老前辈所荐,特为千里拜谒董老前辈   那红袍老人怒声道:“伍子英怎地?他叫你们来撒野,老夫一样饶不了你们。”   秦佑亦觉温怒,冷笑说道:“可笑伍老前辈称赞阁下胸罗万机,为人机警,特地引为知交,才命我们专程前来拜见,嘿!早知是这等势利小人,也省得我们跋涉许多冤枉路了”   鬼师董武也冷笑道:“你怎见得老夫是势利小人?”   秦佑朗声道:“飞云山庄倒行逆施,心怀叵测,统御压迫武林同道,狼子野心,世人共见,你却趋炎附势,恬不为耻投效陶天林,这还不算是势利小人吗?”   鬼师董武听了哈哈笑道:“飞云庄主德高望重,一身武功世无匹敌,威慑天下,统御百家,似这种大英雄大豪杰,受天下人景仰,你们不骂自己不明事理,倒责备老夫,依老夫看来,你们才是短视可怜的小人,连那伍子英在内,迟早逃不出身败名裂的命运。”   陶羽插口道:“这么说,老前辈和天南怪客并非深交知友了?”   董武笑道:“朋友归朋友,事业归事业,他要标新立异,自取灭亡,我懒得去管他,我要拣主而从,拣木而栖,他也管不了我。”   秦佑听到这里,登时怒不可遏,“呛”地一声拔出短剑,厉声道:“你既有助纣为虐之心,今日被我们知道,只怕你难以如愿。”   凌茜也跃跃欲动,接口骂道:“对,咱们索性杀了你,省得你去害人行恶。”   董武毫无惧意,嘿嘿笑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罗阳岭是什么所在,你们既然不识进退,也怨不得董某人心狠手辣!”   秦佑和凌茜各挺兵刃,便想出手,却被陶羽拦住,道:“人各有志,勉强不来,他与我们道虽不同,看在伍老前辈份上,权且饶他这一次吧!”   凌茜兀自愤愤说道:“这种奸滑卑鄙的东西,留下必成祸患,倒不如除去的好。”   那鬼师董武却不发话,只是—味冷笑不止,好像根本未把三人放在眼中。   秦佑忍不住,突然一声大喝,短剑一翻逞向董武当胸刺去,董武嘿嘿一笑,大袖一摆,身形滑如泥鳅,陡然向侧移开数尺,秦佑一招走空,就势一振手腕,反手一划,拦腰疾扫。   倏忽间,忽听一声大喝道:“谁敢伤我师父!”   喝声方起,一条身影,快如闪电惊虹般一晃而至,董武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乱发蓬头的少年。   这少年也是一身深红色的大袍,乱发如草,脸儿却白净整洁,剑眉朗目,红唇雪肤,初见之下,几乎叫人会错当他是个女子,细看才知竟是个英朗俊秀的美少年。   秦佑乍见这少年身法如此快捷,暗自吃了—惊,挫腕撤招,退了三步。   红衣少年手中并无兵刃,但目中神光隐隐,竟有几分慑人威势。   董武不待他开口,抢着沉声问道:“翼儿,昨夜你悄悄出谷去了一夜,到那里去了?”   红衣少年展露出天真的笑容,道:“徒儿在落凤坡密林里救了一个人……”   董武插口道:“人呢?”   红衣少年耸耸肩,道:“那家伙块头又大,说话又粗,脸上刻着花纹,徒儿救了他,他倒跟徒儿动起手来,昨夜竟被他缠着打了一夜架。”   凌茜突然失声叫道:“那一定是辛弟……”   红那衣少年横了一眼,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新的旧的,反正他不识好歹,今天又被三环捉去了,现在大约正在受罪。”   陶羽吃了一惊,忙道:“他怎样被三环擒去的?”   红衣少年道:“不久以前,他正缠着我不肯罢休,恰遇三环垂头丧气奔来,我见机脱身走了,那粗汉被雷孟森打了一掌,脸色发黑,就倒在地上……”   陶羽骇然道:“在什么地方?”   红衣少年向南方一指,道:“不远,大约离此四五里的地方……”   陶羽未等他说完,早已掉头如飞奔去,秦佑和凌茜也觉心慌,无暇再理会董武师徒,紧跟着也闪身疾追,三条人影,刹时出了山谷。   他们各展身法,真个快拟电奔,一口气向西南方追出了四五里,远远望见一条小溪,溪旁有片绿草如茵的斜坡,斜坡顶上,正有几条人影,果然是宫天宁和雷家三环。   三环个个面容沮丧,辛弟仰天躺在草地上,宫天宁正向他嘴里喂药。   雷孟云不屑地看着辛弟,恨声说道:“救不得只好由他毒发死掉,要不然索性一掌了结,岂不省事。”   宫天宁展颜道:“老前辈切莫小看了这粗人,晚辈愿以如此珍贵的解药给他解毒,正因他大有利用的价值,各位老前辈欲报今日毁环之仇,全在这粗人身上。”   雷孟彬不信,道:“这种无用之人,又不是飞云山庄门下,岂能助我们报得大仇?”   宫天宁得意地道:“老前辈怎么未想到,这人乃是陶羽得力助手,他虽然粗傻不堪,陶羽却待他犹如手足。”   雷孟森道:“陶羽待他再好,与咱们何干?”   宫天宁笑道:“老前辈欲报碎环仇,势非再练绝艺,不足胜得陶天林,而通天宝篆旷世奇书,正是老前辈们急需之物,这家伙和陶羽情同手足,陶羽却身怀奇书,咱们用他的性命逼迫陶羽以通天宝篆交换,这不是一条绝妙之计吗?”   雷孟森大喜,从地上一跃而起,道:“果真,咱们竟没想到这一点………”   雷孟云冷冷开口道:“且慢高兴,只怕未必如意。”   雷孟彬细细一想,也泄了气,道:“若是擒住那姓凌的丫头,陶羽或许肯以书换人,这家伙又粗又傻,他怎肯愿意?”   宫天宁道:“晚辈料想那陶羽刁;但会愿意,而且不久就会追到这儿来,咱们只要拿这家伙的性命要胁,定能如愿以偿。”   雷孟彬接口道:“假如真能换得奇书,咱们兄弟决与你同参书中奥秘,并且把咱们的三环绝技,也一并传授给你。”   宫天宁躬身谢道:“老前辈厚恩,晚辈终生难报,晚辈只求三位老前辈神功成就之后,助晚辈夺回爱妻,宁可不学宝篆上的绝世武功……”   他狡猾地顿了一下,又道:“不过,通天宝篆是全真教的至宝,其中有些记述,大异一般中原武功,三位老前辈如有需要晚辈协同参悟的地方,晚辈是决不推辞的。”   这些话,正搔到三环心头痒处,连雷孟云一向深沉,也不禁暗暗心动。   四人正谈论着,远处三条人影,已如飞追到。   三环听得衣袂飘风之声,一见果然是陶羽等三人,不觉大喜,雷孟彬夸赞道:“宫老弟真是子牙再世,果真被他料得一些不差。”   雷孟彬忙对宫天宁道:“换书之事,由我们来出面,你别出声,免得他们记恨于你,不肯拿书换人了。”   说到这里,陶羽秦佑和凌茜已先后掠上斜坡。   陶羽望见辛弟仰卧昏迷,心下着急,身形才定,便大声喝问道:“你们把他怎么样子?”   雷孟森向其余双环递个眼色,独自跨前几步,笑道:“姓陶的,来得正好,咱们来换一换……”   他自以为口才比雷盂云雷孟彬好,是以抢着发言,谁知陶羽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惘然不解,回顾秦佑道:“他说什么?”   秦佑摇摇头道:“我也听不懂,大约是要咱们拆招较量的意思吧?”   陶羽也猜必是“换招”之意,心一横,便把秦佑的短剑取了过来,大踏步欺上前去。   凌茜一摆长剑,抢了上来,道:“羽哥哥,让我来!”   话声刚落,长剑一圈,“嗡”地一声剑气划空而起,直向雷孟森当头罩落。”   雷孟彬曾经吃过凌茜的亏,一见她抢着动手,不觉勃然大怒,呼地拍出一掌,紧接着出招回攻,雷孟彬连忙拦住兄长,向凌茜喝道:“咱们不想动手,只要以书换人,休得无礼找死!”   凌茜一怔,只得收剑,叱问道:“换什么?快说!”   雷孟彬道:“咱们跟你没什么好说,你叫姓陶的小辈自己来答话。”   陶羽心中微微一动,接口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雷孟彬用手指着辛弟,道:“此人性命现在咱们手中,你如要救他性命,快将通天宝篆乖乖献出来,否则,只要你们敢再擅自动手,咱们必先要了他性命,愿与不愿,你自己想想好了。”   陶羽倒想不到雷家三环竟会提出这件事来,初闻之下,几乎有些不敢置信,急道:“你们没有伤他性命么?”   雷孟森愤愤插口答道:“伤他性命易如反掌,你要是不肯拿书来换他,咱们就叫你亲眼看他死在掌下。”   陶羽听说辛弟无恙,不禁欣喜,道:“只要辛弟没有损伤,我宁愿用通天宝篆跟你交换……”   凌茜骇然失惊道:“羽哥哥,你真的要拿通天宝篆跟他们交换?”   陶羽毅然点头,道:“是的!”   凌茜呼道:“你疯啦!”   秦佑也沉声道:“大哥,通天宝篆何等珍贵,你真的要用它去换辛弟?”   陶羽毫不迟疑地道:“是的,奇书虽然难得,知己更是难求,失去一本奇书,至多无法练成绝世武功,失掉一个朋友,虽有绝世武功,人生也没有趣味了。”   秦佑听得一震,顿时默默垂下头去。   陶羽又柔声对凌茜说道:“茜妹,通天宝篆是我父亲遗物,却是君仪和你转赠给我,现在我拿去换辛弟的性命,你不会反对吧?”   凌茜激动异常,含泪点头,道:“羽哥哥,你是对的,我不反对,竺姐姐一定也不会反对。”   陶羽轻轻吁了一口气,道:“能够这样,我就安心了。”   他回头朗声向雷孟彬道:“我同意用通天宝篆交换,但你们必须让我检查他没有伤或没有中毒,然后才能将书交给你们!”   雷孟彬爽然道:“那是自然……”   宫天宁忽然大喝道:“且慢。”闪身上前,附在雷孟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雷盂彬点头道:“不错……咱们也要先检视你的通天宝篆,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要咱们放人之后,却换来一本假书,那时无法理论。”   凌茜也怒声喝道:“要是咱们把书给你检视,你却不肯放人,也不还书,那时又怎么理论?”   雷孟彬冷哼一声道:“咱们堂堂雷家三环,岂能欺骗小辈。”   凌茜也冷哼道:“那么,咱们堂堂羽哥哥,也一样不会欺骗你老辈。”   雷盂森怒吼道:“如此说来,怎么换书?”   凌茜道:“不换就不换,咱们又不是打不过你们。”   陶羽道:“似此毫无诚意,只图猜疑,焉能成功。”   宫天宁接口道:“区区在下倒有一个两全之计。”   凌茜骂道:“混蛋出的主意,咱们不听。”   雷孟彬却道:“宫老弟有何高见,小妨直说出来。”   宫天宁道:“此事实甚容易,只要陶兄先将通天宝篆撕下数页,交由在下审视真假,如果是真,老前辈就放人,陶兄当亦不致甘愿宝篆残缺而背食言,不知各位可愿依在下的方法实行?”   众人还未开口。凌茜抢先叫道:“我也有个主意,不如由你们先把这混蛋宫天宁交给咱们押住,羽哥哥就把书给你们,等辛弟得救以后,那时把宫天宁杀了,你们得书,我们救人,又除了天下祸害,两不吃亏。”   雷孟彬把脸一沉,道:“别人议正事,你这丫头尽在胡闹!”   凌茜回嘴道:“我怎么胡闹了?你自己贪婪无耻,想拿人换书,本是胡闹。”   陶羽劝住凌茜,慨然说道:“如此争论,永无解决之时,雷老前辈都是武林有名望有身份的人物,我就信任三位,先将通天宝篆交给你们察看真假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小心谨慎地从怀中取出那本全真教奇书“通天宝篆”来。   雷家三环和宫天宁八只眼睛齐注在那小巧玲球的油纸册之上,人人忍不住都咽了一口唾涎,宫天宁一看那小巧的书身,已知决不会假,但却暗起了恶念,故意装得淡漠他说道:   “秘册是真是假,甚难看出,麻烦你先把它交给小弟,待小弟辨明是真,雷老前辈自然放人。”   雷孟彬接口道:“咱们也不愿白占便宜,让你们心中猜疑,这样吧!由我拍开这位辛老弟的穴道,仅仅虚扣他的脉门,你们也可以拉住他另一只手,只要宫老弟点点头,我立刻松手,让你们带他过去。”   秦佑立刻接口道:“这样最好。”当下移步向辛弟走去。   雷孟彬果然拍开辛弟的穴道,虚虚搭扣看他的左腕脉门,秦佑一探手臂,拉着辛弟右腕。   其余众人,立刻神经紧张起来,他们此时各怀猜忌,任何一个人稍露大意;便将引发一场血战,雷孟云和雷孟森双双提聚功力,四目流转,监视陶羽动态,宫天宁却目光的的注视着那本“通天宝篆”。   秦佑和雷孟彬面面相对,彼此几乎可以听到对方的呼吸,实则也暗将功力提聚到十成以上,只是他们之间,隔着辛弟,是以表面上都极力维持镇静,未肯表露出来而己。   辛弟的穴道被解,悠悠睁开双眼,当他一见雷孟彬和秦佑分握自己双手,不觉又发了横劲,用力一抽左手,喝道:“拉着我干什么?”   雷孟彬五指—收,脸色立变,一股强猛内力,已尽数蓄蕴在指尖,沉声道:“你如敢擅作挣扎,雷某人内力一发,立刻震碎你内腑心肺。”   秦佑连忙低声道:“辛弟,不要动……”   辛弟怒道:“他拉着我的手做什么?有种的,咱们放开手来拼三百招,干吗要拉拉扯扯?”   秦佑沉声道:“陶大哥跟他们有事相商,你万万不可胡闹,要是坏了大事,陶大哥可不答应你。”   辛弟兀自不解,道:“跟他们有什么好商量的,这雷家三环心地卑污,打我的开山三掌不过,便暗中用毒针戳我,咱们不要上了他的当。”   秦佑知他秉性粗犷,如把实情告诉他,也许他当时便要闹翻,索性不答他的话,仅以目向陶羽示意,要他快些完成交书之事。   陶羽手上托着那本薄薄的“通天宝书”;回目去看凌茜,凌茜却故意扭头侧望,只当没有看见。   陶羽黯然叹息一声缓缓问道:“辛弟,你内腑没有受到伤害么?”   辛弟大声道:“没有,那刀疤家伙用针戳了我一下,当时有些痛,但现在已经没事啦!”   陶羽又道:“你再试试运一运气,看看还有什么阻碍暗伤没有?”   辛弟依言提气运转,笑道:“蛮好的,一点事也没有。”   雷孟森接口道:“姓陶的不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咱们是什么身份,焉能暗中下手陷害他。”   陶羽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我自然信得过三位老前辈,但那位宫天宁,却不敢遽信……”   宫天宁耸耸肩头,笑道:“承陶兄看得起在下,但在下如要害他性命,就不致用本门珍贵解药替他解去鹤顶红的剧毒了。”   陶羽点点头,毅然跨前几步,左掌平摊托着“通天宝篆”向前一送,道:“能得彼此心胸坦诚,这是最好不过了,来,拿去吧!”   雷孟森一闪身欺上前来,五指疾探,从陶羽手中一把将“通天宝篆”攫取到手,返身递给宫天宁,急促地道:“你快看一看,是真是假。”   在场诸人,不觉全把目光交集在宫天宁身上,因为他此时一句话,便将影响整个局势,无论雷家三环和陶羽等人,莫不怀着同样焦急的迫的心情,静等他的回应。   宫天宁接书在手,心里也狂跳不止,实在说,他虽是出身全真教,但位卑辈低,这旷世奇书“通天宝篆”,实也是第一次见到。   但他却神色如常,极力不肯显露出内心的喜悦和激动,缓缓将书翻了一二页,只见书上所记,莫不是惊世骇俗绝代难求的奇奥武学,不觉颔首。   雷孟彬高声问道:“怎么样?是真的吗?”   宫天宁缓缓道:“不错,是真的。”   雷孟彬长嘘一声,五指一松,抽身跃退数尺——。   秦佑趁机迅捷地一带辛弟,自己横身挡在前面……   那知就在这刹那间,忽听宫天宁失声叫道:“呀!上了当了,书中还有几页最重要的地方,被他事先撕了去啦!”   这一声喊叫,真如在众人之间投下一颗炸弹,雷家三环顿时骇然变色,不约而同厉声喝问:“真的么?”   宫天宁跌足道:“怎么不真,那几页乃全书精华,被他毁去,得到这本残书,不过等如废纸!”   陶羽沉声叱道:“宫天宁,休得胡说八道,陶羽岂会做出这种奸诈之事。”   雷家三环早已怒不可遏怪叫连声,怒骂道:“好小辈,竟敢用此手段——”   喝声中一拥而上,掌劈拳发,向陶羽等人狂攻猛扑过来。   陶羽等有口难辩,只得挥剑迎战,刹时间人影交错,掌风呼啸,剑气震天,秦佑、凌茜、辛弟都一齐出手,拼力敌住三环。   若论彼此修为,雷家三环虽然深厚,但陶羽等也非庸手,凌茜和秦佑两柄剑矫如游龙,森森剑气,在混战中洒下密密层层光幕,陶羽身负数种绝世武学,拳掌施展开来,招式精奥诡异,更远在雷家三环之上,即是辛弟,抡动“开山三掌”,激得场中狂风飞卷,威猛无俦也无人能硬樱其锋。   四个少年力敌雷家三环,越战越勇,了无畏怯,三环也是怒愤填膺,舍命猛扑,这一场激战,真个人衰罕见,撼山动地。   那片斜坡上的草地,直被十四只脚掌践踏得零乱不堪,残叶断草,漫天飞舞。   雷家三环手上都没有兵刃,百招以后,已渐呈不支,雷孟云被凌茜长剑圈住,更是险象横生,秦佑和辛弟联手对付雷孟森,只打得雷孟森额上刀疤一片血红,但他独臂飞舞,亡命力战,并无退缩之意。   其中只有陶羽和雷孟彬四掌相对,互拆了百余招,陶羽调心存厚道,未使全力,雷孟彬才勉强扯了个平手。   凌茜剑气如虹,诡招迭出,迫得雷孟云从斜坡一直退到小溪边,突然撒招收剑,娇声高叫道:“雷家三环尚在拼命做什么?你们看看宫天宁和通天宝篆到那里去了?”   三环闻声一怔,各自抽身跃退,游目四顾,斜坡上果然已不见宫天宁的人影。   三张脸上顿时变色,面面相觑道:“原来咱们竟中了那斯的诡计……”   凌茜冷笑道:“你们拿他当作好人,上当犹不自知,我羽哥哥侠义心胸,光明磊落,怎么拿假书来骗你们——”   雷孟云脸上一阵臊红,猛一顿足,喝声:“追”。   三环一齐脱身掠起,越过小溪,向东南方出山的方向疾追了下去,不过三五个起落,便隐入一座小山之后…… 第二十五章 全真二老 秦佑喟然说道:“想不到雷家三环这样的老江湖竟会上了宫天宁的大当。”   辛弟接口道:“他们也不是好人,上当正是活该。”   秦佑道:“如今通天宝篆落在宫天宁手中,将来必然遗祸无穷,大哥失去宝篆,也令人可惜。”   陶羽爽然笑道:“我却不这么想,人各有命,尤其这种旷世奇书,可遇而不可求,没有福缘的人,得到手未必能练成,我倒不以失书为意,只要辛弟无恙,便心满意足了。”   秦佑道:“宝篆虽然失去,总幸大家平安,只恨那鬼师董武厚颜投靠飞云山庄,实在令人可恨。”   陶羽沉吟道:“这件事尚难速作评断,伍老前辈不是轻言背信之人,他既然慎重向我们推荐,必与董武素所深交,据我想,董武实在没有投靠飞云山庄的理由,其中也许别有隐衷。”   辛弟插口道:“我昨夜被一个红衣少年救入林子,那少年自称是罗阳岭董老头的徒弟,我要他带我去罗阳岭,他死也不肯,恼得我火起,才跟他打了起来。”   秦佑不待他说完,便埋怨道:“都是你胡闹,你如不跟他动手,也许不会落在三环手中,陶大哥也不至于会失去通天宝篆了。”   辛弟面有愧色,低下头去,道:“是我不该,下次再有这种事,一定不乱来就是。”   凌茜卟嗤笑了起来,道:“下次?还有下次,羽哥哥只好把达摩洗髓经补述去换你回来啦!”   辛弟大感羞愧,垂首不语。   陶羽道:“你们别责备他,他欲去罗阳岭,原也是番好意——”   秦佑道:“咱们现在该到那儿去呢?”   陶羽想一片刻,说道:“现在距黄山会期,不过半月多,既然请不到鬼师,不如先去黄山,要是伍前辈也能赶到,咱们可将此事问问他。”   众人俱无异议,于是连夜觅路出山。   第二天一早。他们重又寻到三环所居那栋茅屋,但草地上四骑骏马已经不知去向,不得已,只好垂头丧气徒步离了六万大山。   穿五岭,渡鄱阳,出怀玉,迄通向北,看看将近黄山。   一路上,四人暗地留心,发觉有不少武林人物,或单人独骑,或三五成伴,行色匆匆,由南往北,竟跟他们走的同一个方向,仿佛也是赶向黄山去的。   陶羽不禁疑心大起,暗与秦佑和凌茜商议道:“十大门派黄山之会,原是极端守密,不愿被飞云山庄知道,但看这些匆匆北赶的武林人物,又像风声已经外泄,不知这些人是不是十大门派中的人?”   秦佑点点头,道:“我也正有些疑心,论理说黄山之会既然是十大门派密议对抗飞云山庄,只须各派暗遣一二名有地位的高手或掌门人杀身参加,决不会如此劳师动众,招来这么多人。”   凌茜疑重地道:“假如这些人不属于十大门派,难道会是飞云山庄闻风赶来捣蛋的?”   陶羽摇摇头道:“飞云山庄门下,必有红色绒花标记,马鞍上也烙有飞云痕印,但我看过,这些人都没有。”   凌茜道:“如果他们是奉命秘密赶来,当然不会带着标记。”   秦佑道:“咱们且别紧张,暗中听听他们谈话,或许就可以探听出来——”   正说着,前面到了一处镇甸,略一注目,见有家极热闹的酒楼,里面人声鼎沸,上座正盛,其中恰有许多武林人物,陶羽向其余三人递个眼色,便当先跨了过去。   他们选一张空桌,要了酒菜,一面低头吃喝,一面倾神注意左右邻座间酒客的谈话,不想听了很久,除了一些状如商贾的酒客高谈阔论,所谈都是与武林无关的市井琐事之外,那些武林人物,却个个低头用酒用菜,竟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的。   陶羽不禁十分失望,但也因而更生出浓厚的好奇心,试想若非隐藏着极大的原因,这些武林豪客决不可能如此沉默无语,三缄其口。   方在猜疑,忽然店门外人影一闪,进来两个身材颀长的避入。   这两个道人白髯霜眉,年龄约莫都有六七十岁,一色青袍八卦羽衣,头上挽着高高的道髻,身体既瘦又长,颚骨高耸,面颊削瘦,乍望之下,真如两架披着衣服的骷髅,令人不期然生出一股寒意。   陶羽等随着众人目光扭头望去,跟那两双精光的射的眸子一触,顿时暗吃一惊,敢情这两名道人眼神锐而不凌,神光充裕,清澈如碧蓝长空,凛冽大海,显然是内功已达登峰造极之境,才会有此慑人的威凌。   那两名道人一见陶羽,脸色也顿时微微一变,彼此互望了一眼,袍角轻摆,竟选了陶羽正对面一张空桌,默默地坐了下来。却连筷子也没有碰一下,只是用四只的的迫人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陶羽,各人的脸上,徐徐变幻着不同的神情。   陶羽被他们看得心头暗跳,十分不安,便和对面的辛弟换了座位,用背向着他们。   过了片刻,陶羽总觉如芒刺背,忍不住偷偷扭过头去,一望之下,心头猛地一震,敢情那两双精光激射的眸子,竟一刹也没有移开。   他们走进店来,好像并不是为了饮食,而是特别来注视陶羽的,并且,直到现在,仿佛还没有看够。   辛弟也发现那两个道人的怪异之情,怒火上冲,蓬地一拍桌子,粗声喝道:“喂!有什么好看的?”   这一声大喝,有如闷雷,整座酒楼为之一震,酒客们都立刻停止了谈话,一齐把目光向这边投注过来……   可是,那两位道人却恍如未闻,仍然目不转瞬地凝视着陶羽的背影。   辛弟又要发作,却被秦佑用眼色止住。   这时,其中一个道人正喃喃说道:“不错,一些也不错,是他……是他……”   他忽然又用力摇摇头,接着说道:“不对,他今年至少也该有三十二岁了,怎会如此年轻?”   另一个忽然冷冷插口道:“何须再怀疑,师兄没有看见他颈上的——”   陶羽听到这里,浑身一震,迅即站起身来,匆匆会了账,招呼秦佑三人,快步出了酒店。   凌茜等不解何故,但见他脸色一片苍白,好像怀着极大的心事,又不便立刻问他。   四人急走一程,陶羽忽然沉声说道:“秦兄弟,你看看后面那道人跟来了没有?”   秦佑扭头一看,骇然一惊,道:“两个全跟了来,好像故意远远盯着我们……”   陶羽神色大变,脚下加劲,直向旷野之处奔去。   凌茜忍不住问道:“羽哥哥,你认识他们?”   陶羽却未直接回答她的问话,只是低声说道:“这两人武功已臻化境,等一会如果动手,你们最好不要参与。”   才说到这里,身后风声飒然,那两位道人竟在转眼之间,如飞而至。   陶羽霍地停步施身,秦佑和凌茜、辛弟一齐闪身跃开数尺,那两个道人身法犹如行云流水,己然立身在一丈之外。   陶羽功行全身,正色拱手道:“两位前辈想必就是“全真五老”中人?”   道人微微一怔,其中一个冷冷道:“你既识本真人等来历,大约必是姓罗?”   陶羽道:“晚辈先父正是上罗下伟。”   那道人神色一沉,回顾另一个同伴,忿忿道:“果然不错,那叛徒不但未曾毒发身死,而且娶妻生子,遗下孽种,一定是玉珍偷偷给他解药了……”   陶羽勃然变色,沉声道:“在下敬重两位与先父曾有同门之谊,所以尊称一声前辈,请你识点抬举,休要口中不干不净。”   那道人性子十分暴烈,闻言叱道:“放屁,你父亲欺师灭祖,叛教窃宝脱逃,罪该万死,本真人拿住他,要叫他遍受世上毒刑,然后碎尸万段。”   陶羽冷冷插口道:“可惜你来得太晚,空有这番壮志,却永远也不能如愿——”   “他怎么了?”   “他老人家死了十五年了。”   “死了?”那道人切齿而笑:“嘿嘿!就算死了,本真人也要将他挫骨扬灰。”   另一个道人缓步而出,向陶羽打量一眼,却温和地问:“你父亲当真己死了十五年?”   陶羽道:“自然是真,我为什么要骗你。”   道人十分同情的叹了一口气,道:“果真一死,未尝不是解脱,你小小年纪丧失生父,委实令人可怜,你叫什么名字?母亲是谁?”   陶羽道:“在下陶——罗羽,至于家母是谁,恕我不想说出来。”   那道人也不以为意,仍然和气地问:“你父亲去世之前,可曾将一本书册,传交给你?”   “你是说通天宝篆?”   “正是那本书,它在你身上?”   “不久以前还在,可惜你们又来得太晚了。”   “这是怎么说?”   “那本书从前在我手中,十天以前,才被宫天宁骗了去。”   “宫天宁”两个道人骇然一惊!道:“他是个年轻道者?”   “不错,正是你们全真教的宫天宁,可是……”陶羽不觉失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凡事总是迟了一步,宫天宁从前是全真教弟子,现在也改扮俗装,叛离了你们全真教。”   那性子暴躁的一个厉声喝道:“休听他满口胡言,天宁跟他姑姑—起,决不会做出叛教之事。”   陶羽笑道:“可是你不知道,他姑姑已经死了。”   “死在谁手中?”   “她被雷家三环打伤,却是死在宫天宁手上。”   “胡说!胡说!师兄休信他的花言巧语。”   陶羽道:“信不信由你,我犯不着一定要你们相信。”   那道人一跃上前,厉叱道:“不管她是生是死,你得把通天宝篆交出来。”   陶羽傲然答道:“别说不在我手中,要是在,也不会给你。”   道人大怒,袍袖一扬,就要动手,另一个闪电般探手将他拦住,然后沉声对陶羽道:   “你想必还不清楚我们与你父亲的关系,是以如此傲慢……”   陶羽道:“正要请教——”   那道人指着同伴,柔声道:“这位是你父亲师叔,道号霹雳子,方才所说宫玉珍,便是他门下爱徒……”。   陶羽哼了一声,心里却暗暗想道:“难怪姑姑性子那么刚强,原来她师父也是这般火爆……”   道人接着又道:“贫道法号玄真子,当年你父亲在全真教中,正是贫道名下。”   陶羽骇然一惊,疾退两步,肃立躬身道:“先父虽然早己脱离了全真教,晚辈仍尊称道长一声师祖。”   玄真子感慨地叹息一声,缓缓说道:“说起来,已经是四十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时你父亲孤身无依,流浪漠北,贫道怜他身世,将他收在门下,并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初意倒无逼他终生皈依全真教的打算,但你父亲秉性太刚,及至年龄稍长,知道自己原是汉人,便处处不满本教与大汗天朝交往,曾经不止一次向贫道力谏,后来竟毅然叛教出走,逃回中原……”   陶羽忍不住插口道:“他老人家有何不对?全真教也是汉人,但你们却处处维护着蒙古鞑子,反与同胞为敌——”   玄真子面容一沉,道:“这些事,你也跟你父亲一样糊涂,试想天道轮转,大宋气数已尽,人力岂能胜天……”   陶羽昂然道:“道长这话就大大错了,炎黄子孙,汉家天下,安能凭一句‘气数’,就甘心沦亡在异族铁蹄之下,道长也是汉人,难道你愿意你的后世子孙,都永作亡国的奴才?”   那玄真子一时语塞,脸上胀得通红,久久才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未再作声。   霹雳子厉声道:“师兄怎被他一个黄口孺子说动,只叫他交出通天宝篆便罢,否则擒他回去,替他叛教的父亲领罪。”   凌茜一直没有开口,听到这里,也不觉火起,娇声叫道:“羽哥哥,跟这些无耻汉奸有什么可说的,走吧!别叫这奴才味冲了鼻子。”   霹雳子怒声道:“丫头,你是什么人?”   凌茜冷笑答道:“你管我?我是汉人,总不会是蒙古鞑子就是。”   霹雳子一顿脚,身形竟陡地凌空拔起,一声大喝,遥空一掌,直向凌茜当头劈了下来。   凌茜哼一声,左足斜踏半步,前弓后箭,纤掌一翻,方要硬接,蓦觉暗影一闪,一个人闷声不响抢上前来,双掌猛然迎推而出。   只听“蓬”地一声震天暴响,霹雳子飘退落地,羽衣一阵拂动,那人却被震得连退了三四步,方才拿桩站稳。   凌茜回头,却见竟是辛弟,连忙轻声间道:“辛弟,没事么?”   辛弟摇摇头,露齿笑道:“没事,那杂毛接得住咱这一招石破天惊,倒也不是等闲的家伙。”   霹雳子见那硬接自己劈空掌力的,竟是个二十岁不到的纹脸少年,心里又惊又气,冷冷笑道:“你敢再接本真人三掌?”   辛弟朗声道:“便是三十掌,有什么不敢!”   霹雳子左脚忽地欺近一大步,双袖连扬,掌心隔袖吐劲,眨眼之间,果然呼呼一连劈出三掌。   这三掌威猛绝伦,阳刚之力狂飞猛旋,辛弟也是一声大喝,举掌硬封,蓬蓬蓬三声闷响,直退到一丈以外,心血一阵沸腾,两条手臂几乎酸软得举不起来。   霹雳子嘿嘿冷笑道:“原来你也只有这点份量。”   陶羽忽然厉叱道:“我念在先父份上,不想跟你动手,希望你别自恃武功,欺人太甚。”   霹雳子微感一愣,做然笑道:“提起你那叛逆欺师的父亲,本真人连你也不想放过。”   陶羽未等他说完,早己怒叱道:“我敬你是前辈,希望你口里干净一些,休要口口声声侮及先父!”   他说这话时,神情十分激动,每当有人提及他的亡父,陶羽便有些不能自持,他虽然没有见过父亲的面,但自从了解自己身世,父子之情,已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玄真子忽然长叹一声,插口说道:“师弟,宝篆既然不在他手中,咱们不必逼他,等找到宁儿,自知真情。”   霹雳子冷哼道:“师兄怎么还是这般软弱,姑无论宝篆下落,单凭他是罗伟那畜生的遗腹子,也该擒他回去,严予膺惩才对。”   陶羽听他又出口辱及亡父,不觉剑眉一耸,怒形于色。   秦佑“呛”地撤出短剑,身彤微闪,已抢剑陶羽身前,用剑指着霹雳子喝道:“你要是再敢口里侮辱罗伯父,大哥不便出手,我们却顾不得你是谁的长辈。”   霹雳子精眸一转,冷然笑道:“好狂的小辈,你有多大能为,就敢如此猖狂。”   凌茜在一旁笑道:“多大能为,你试一试自然就知道啦!”   霹雳子用力一抖袍袖,左手向后一背,冷冷道:“好,本真人就用一只右手,看看你能不能在掌下走过十招。”   凌茜立刻接口道:“老杂毛别把气先吹得太大啦,依我看,再加一百招吧!省得等一会丢人现眼。”   霹雳子气得嘿嘿干笑两声,左脚倏地横跨,右袖一抖一卷,顿时激起—股凌厉无俦的罡风,向秦佑当头撞了过去。   秦佑存心要挫挫他的傲气,短剑翻藏时后,左掌一扬,硬接硬拼。   两股劲力一触,彼此肩头都不觉微微一晃,脚下却均未移动。   霹雳子骇然,猛可里吐气开声,力贯右臂,又是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呼地直涌而至。   秦佑奋起全力,挥掌硬封,谁知一接之下,血气忽然一阵翻腾,忍不住马步浮动,登登直向后倒退了两步,方才拿桩站稳。   举目看时,那霹雳子双脚陷入地中,足有寸许深浅,满脸尽是惊愕之色。   他两次全力出手,对方不过十余岁少年,虽然被他掌力震退两步,以他堂堂“全真五老”   的身份,已觉汗颜愧惭不己。   秦佑略一吸气,转时擎举短剑,肃谷静气,缓缓说道:“请你仔细,这一次我要用剑了。”   霹雳子早己将轻敌之念收敛,单掌竖立当胸,冷声答道:“只管施为……”   话声方落,秦佑短剑虚空一划,剑尖上逼发出的内力,嘶地透过空间,飘起霹雳子身上衣袍,紧接着,耀眼光芒,一连闪动一次,振腕刺出三剑。   这三剑出手。一气呵成,一招连着一招,姚如锁链互扣,毫无半点空隙。   陶羽不禁脱口轻呼:“好一招破云三式,秦兄弟的剑术大成了……”   霹雳子脸色微变,右掌连拂带卸,好容易化解开三式连招,却被逼得向后直退了三步。   他枯槁的脸上一阵红,厉喝一声,掌招连绵,一口气也劈出五六掌。   秦佑屹立不移,剑影纵横挥舞,犹如滚滚长江大河,那剑尖上闪耀着数寸逼人寒芒,吞吐伸缩,竟然如山峙岳立般,应付了六掌,轻叱一声,立还颜色。   两人一上手,各以快迅无伦的招式,以快打快,霎眼就是二十余招。   凌茜急忙叫道:“十招早过啦!老杂毛,还要脸不要脸!”   霹雳子心里何尝不知十招早过,但此时秦佑剑招连环,己不容他抽身罢手,何况他也打出了真火,杀机已动,一时间那还顾得自己的大话。   凌茜蛮靴一顿,骂道:“全真教果然都是不要脸的东西,自己拉的尿,自己又吃下肚子去……”   霹雳子杀机陡盛,大袖挥动中,内力忽然凝聚宛如棒棍,横扫直捣,莫不挟带着破空风响,赤手空拳,一转眼竟像握着一根看不见的兵刃,威势登时强猛了数倍。   这种“束气成形”的绝世功力,中原可说从来未见过,陶羽在“通天宝篆”上虽然看到过这种骇人听闻的武功,却万想不到世上果然有练成的人。   这时场中情势大变,那霹雳子虚握着拳,手心上就像真的握着一件看不见的棍棒,甚至遥遥与秦佑的短剑接架,竟能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凌茜看得咋舌不已,忘了讥骂,只是一味摇头嗟叹。   陶羽却替秦佑暗暗着急,心念转动,暗自忖道:“书上记述这种。‘束气成形’武功,虽然惊人,却最耗内力,不能持久,秦兄弟要是能全力支撑过二十招,就不怕他不力尽认输了……”   那知念方及此,却见秦佑被霹雳子一抡猛攻,向后倒退五六步之后,忽然沉不住气,发出一声暴喝,左掌疾拍两掌,右手短剑,竟突然脱手向霹雳子飞掷了过去……   陶羽大惊,欲要出声制止,势已不及,只见霹雳子右腕一个疾旋,那股无形的气柱,斜砸在短剑上,“叮”地一声,已化解开险境,同时撤掌变抓,五指犹如利钩,闪电般抓向秦佑肩头。   秦佑在全力御气飞剑出手后,心力交疲,神志微显滞缓,这一刹那,霹雳子五个手指,业已湛湛搭上他左肩,“肩井”大穴。   蓦然,耳中陡响起陶羽焦急的呼声:“秦兄弟,‘分天锁日’,快……”   “分天锁日”乃是达摩十二剪虹手中绝妙之学,秦佑心念一动,迅捷地扭腰塌肩,上半身向前一倾,左手疾遽而出。   人影乍合即分,空中响起撕帛裂锦一声刺耳声响。   陶羽和凌茜不约而同一齐跃身上前,扶住秦佑,却见他脸色苍白,左肩上衣襟,已被霹雳子撕去了一大块。   一声刺耳长啸,渐去渐远,扭头看时已不见了霹雳子和玄真子的人影,只有秦佑那柄短剑横坠地上,映着阳光,射出一丝丝光芒。   辛弟连忙上前替他拾了起来。   陶羽低声问道:“秦兄弟,你没有受伤么?”   秦佑缓缓摇头,眼中却闪耀晶莹泪光,道:“没有,但那老道的功力,的确已出神入化了……”   陶羽道:“束气成形的内家至高功力,据闻除了手著通天宝篆的异人摩沙坷和长春真人丘处机以外,全真教从未听说有人练到这种境界,想不到全真五老,却身负如此精纯的内家功力,他们这一赶来中原,只怕中原武林又要加深一层劫运了。”   凌茜道:“我看那霹雳子的功力并不比秦公子高出许多,要是他不使用‘束气成形’的手法,秦公子未必打不过他。”   陶羽道:“话虽如此,秦兄弟错在不耐久战,束气成形之法,最耗内力,假如秦兄弟再支撑二十招,霹雳子定然讨不了好去。”   秦佑轻叹一声,道:“我见他施出那种惊人功夫,也想试一试最近才练成的御剑之术,不想却反被他所乘,看起来我的功力,仍然不如大哥大多了。”   他略为一顿,接着又道:“不过,方才他虽然撕破我的衣襟,却也被我用剪虹手法拍中手腕。”   辛弟接口道:“你们算起来两不吃亏,只有我白挨了四掌,连手也没有还,最是划不来。”   陶羽笑道:“你能硬接他四掌劈空掌力,武功已算大有增进,好好练习开山三式,下次不难捞回本来。”   ’   辛弟傻笑道:“能捞回本才好,最好也叫他吃点亏,才不敢小觑我中原之人。”   一面说着,一面把短剑还给秦佑,秦佑接剑在手,低头无言良久,喟然道:“自从回到中原,兵刃出手,这已是第四次了……唉!恩师他老人家如果在世,一定要大感失望。”   陶羽脸色一正,道:“大丈夫理当越挫越坚,秦兄弟怎说出这种丧气的话来——”   正说着,忽听人声鼎沸,脚步纷坛,四人一齐循声望去,但见一大群人,正由北向南如飞奔来。   那群人有二三十名之多,人人手里都执着兵刃,但行色匆匆,神情惶惶,其中许多更是遍体血污,步履踉跄,显然是带了伤。   凌茜急声道:“是怎么一回事,羽哥哥,快去问问……”   陶羽应了一声,身形微闪,迎头拦住其中一个灰衣大汉,拱手道:“敢问兄台,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竟使各位这般匆促……”   那灰衣大汉神色惊惶地瞪了陶羽一眼,手中一柄极沉九环刀连忙横举护胸,沉声说道:   “您可是飞云山庄门下?”   陶羽微微一怔,摇摇头道:“我等都不是飞云山庄的人灰衣大汉嘘一口气,抢着道:“既然不是,奉劝你们赶快远避,休要惹杀身之祸……”   话未说完,夺路欲奔。   陶羽忙一闪身,又将他拦住,含笑道:“前面究竟有何事故,兄台未说出来。”   灰衣大汉焦急地一顿脚:怒声说道:“你这人怎么如此不知进退,实对你说吧!武林各派秘密集会黄山,被飞云山庄大批高手包围,激战之下,咱们黄山派掌门已经力战身亡,各派高手都正在四散逃命,这样你总该满意了吧?”   陶羽听了这番话,不禁机伶打个寒噤,脸上矍然变色,灰衣大汉见他惊骇如此,重重哼了一声,迈开大步,如飞狂奔而去。   秦佑骇然道:“黄山之会,最是机密,怎会被飞云山庄探到风声呢?”   辛弟道:“难怪路上见到,全是行色匆匆的家伙,一定是黄山派把消息传给门下弟子,知道的人太多,消息就走漏了”   陶羽跌足长叹道:“此事因我而起,不想竟使黄山派遭此覆亡惨祸,唉!我的罪孽,何其太重。”   凌茜接口道:“别尽唉声叹气了,快赶到黄山去,也许还来得及救一些人……”   陶羽神情一震,道:“茜妹说得是,无论如何,咱们都该立刻赶去看看。”   四人各展身法,疾如星丸,向北飞奔,沿途竟不断见到重伤倒毙的死尸,显然都是黄山门下弟子,陶羽心如刀割,含泪一一掩埋;因之直到黄昏,才迤逦赶到黄山山麓。   陶羽不暇思忖,便要连夜登山,却被秦佑拦住,道:“大哥,紫阳道长当初约你的时候,有没有说明见面的地方,是在黄山那一处所在?”   陶羽点头道:“他说是黄山天都峰。”   秦佑道:“他那时自是没有想到会有今日惨变,现在十大门派已经瓦解星散,咱们冒冒失失要到哪里去寻他们?”   陶羽被他这么一说,顿感失了主意,不期然扭头去望凌茜。   凌凿笑道:“羽哥哥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偌大一场惊世骇俗的恶战,山上岂无一点痕迹可循?”   正说着,忽听山上传来一声震天大喝,片刻间,几条人影,风驰电奔般从山上急泻而下。   四人一齐旋身戒备,只见来人二前三后,前面两人一老一少,那老者白髯齐胸,面如重枣,肩头斜挂着一只奇形布袋,腰悬革囊,紧紧牵着身边一个二十余岁的年青人,神情慌张疾奔下山,后面却有三人衔尾穷追不舍。   陶羽眼尖,早认出那紧追下来的三个人之中,有一个身躯硕大无比,手臂上挽着一个闪闪发光的圆形铜牌,竟是“铜牌飞叉”傅三槐。   当下连忙沉声叫道:“挡住后面三个,他们是飞云山庄。”   话尚未完,那老少二人已奔到近处,他们一见山下也有四人并肩拦路,脸色大变。   那灰袍老人低声向少年说道:“娃儿,事己急了,爷爷挡住追兵,你能冲得过去,自往武当去见紫阳道长。”   说着,松了手,急急扯开肩上布袋,从袋里了取出两架附有木柄小箱的奇形小弓,一架递给少年,另一架端握在左掌掌心,转身大喝道:“姓傅的,既然赶尽杀绝,休怪我老头子要还手了。”   铜牌飞叉傅三槐一见那老人取了奇形弓弯,似是极为惮忌,挥手制止两个同伴,自己也沉气停身,铜牌紧掩胸前,笑道:“莫老儿,你…向未曾涉足江湖,今日为何也来淌这浑水,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肯归附飞云山庄,傅某保你一把川陕分堂堂主的交椅如何?”   灰袍老人用力吐了一口唾味,道:“呸!你自己不如羞耻,卖身投靠,把我姓莫的也看成什么人物,你若敢再近一步,老头子认得你傅三槐,我这手中伙计却认不得你。”   他侧目见那少年在身后,忙又沉声道:“娃娃,格老子还不夺路快走?”他乃是川中人氏,情急之下,竟带出满口四川上话。   那少年身子微微动了动,却似放心不下那老人,仅用弓弩对着陶羽四人,并未发动。   傅三槐暗暗伺身边两人递个眼色,然后朗声道:“莫老儿,你今日公然与飞云山庄为敌,难道不怕莫家堡三百口性命尽丧在巫山激流这中?”   灰袍老人笑道:“放心得很,老头子已将连弩之法,遍传堡中门人,你们飞云山庄愿意去试试,莫家堡无任欢迎。”   傅三槐用手一指山下,道:“你看看你那爱孙已经被擒了……”   老人微微一惊,扭头回顾,傅三槐趁机一声低喝,三人一齐涌身而上。   灰袍老人一眼瞥见少年仍在,便情知上了傅三槐声东击西的的当,身子还未扭过来。左手紧握连弩,猛可里举臂横扫。   只听那小弓发出一阵低沉的“嗖嗖”之声,刹时间满天羽弩交飞,真如蝗群蚁阵,遮天蔽日,向傅三槐三人笼罩而至。   这一阵飞弩何止千百枚,饶是武功再高之人,一时也万难闪避开如此连绵不绝的众多暗器。   傅三槐疾舞铜牌,牌上叮叮连响,被他扫开了百数十枚飞弯,身边忽然一声闷哼,那两名同伴中,己被射倒了一个。   灰袍老人迅速地取下小弓上空弩盒,从革囊中另取一只弩盒,“嚓”地又装上弓架上,笑道:“姓傅的,你该听说过巫山莫家堡的规矩,第一盒弩头无毒,你要是再不识进退,第二盒飞弩上,就全是喂过毒的了。”   傅三槐心头一阵寒,身不由己退了三步,探手从铜牌上拔了两柄飞叉,一面挥退同伴,一面冷哼说道:“别人惧你连弩,傅某人却未必放在心上。”   话落时,右臂一扬,两柄飞叉破空遥掷,同时舞动铜牌,揉身直抢过来。   灰袍老人扣动弯架上的机钮,嗖嗖之声又起,但连弩刚发,傅三槐的飞叉却穿破满天弩网,迳向面门射到。   老人身形一侧,让开了前面一一柄飞叉,手中“蓬”然一声,不想竟被那第二柄飞叉击中弩盒,登时将木架连弩射碎。   傅三槐大喝一声,铜牌排山倒海直砸而到。   灰袍老人一个措手不及,身躯倒地疾滚,湛湛躲过铜牌,站在他身后的少年,却被傅三槐一牌扫中后背,跟跄前冲几步,“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那老人大吃一惊,从地上奋力弹起,赤手空拳,便来抢救负伤少年,傅三槐扬声大笑道:   “莫老头,你自取灭亡,怨傅某不得!”   笑声中手起牌落,直向那少年搂头砸了下去。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蓦见一条人影闪电般疾掠过来,银虹一闪,“叮”地一声响,牌上火花四射,傅三槐浑身一麻,连退两步,却见陶羽手提短剑,向他怒目而视。   他骇然—惊,忿忿道:“原来是你……”   陶羽冷冷答道:“不错,是我,你觉得很奇怪吗?”   傅三槐厉声道:“好一个叛逆不孝的东西,上次被人偷取庄主红牌金令,纵放你逃掉一命,庄主已飞柬天下,严命取你首级,这一次你休想再脱身了。”   陶羽似不愿跟他斗口,只是冷冷道:“首级就在这里,你不妨试试看。”   傅三槐乃是性急粗暴之人,毫未思索、一声大喝,挥牌而上,铜牌挟着锐风,猛向陶羽砸落。   陶羽端然不动,短剑疾举,迎面划了半个剑弧,“叮”地一声响,砍在铜牌之上,傅三槐顿时又被震退了一大步。   他略为怔了一下,暴吼一声,腾身又上,手中铜牌直砸横扫,一口气连攻了七牌,四周劲风激荡,飞砂走石,牌影漫空,宛如狂风骤雨。   这傅三槐天生神力,武功向来专走阳刚路子,七招出手,莫不贯注平生之力,暗暗似有与陶羽一较内力的意思。   漫天牌影中,只见寒芒闪耀伸缩,空中响起一阵连串震耳脆响…… 第二十六章 英雄肝胆 陶羽面色镇静如常,手中短剑翻飞格拒,叮叮叮一连七声脆响,居然半步未移,一口气将傅三槐七招猛攻全部封开去。   他自从在桃花岛研习通天宝篆,达摩秘技以及桃花门三种绝世武功,熔各家之长于一身,虽然武功突飞猛进,却一直未曾真正出手对敌过,对自己功力究竟增进到何种程度,殊难臆测,此时挥剑力拒傅三槐七招,竟觉得内腑真力蓬勃无限,不但没有一点力竭之态,反倒精力振奋,如泉如江,不止不休。   心里一喜,竟反手将短剑插在地上,双掌一错,赤手空拳来战傅三槐。   转瞬间互拆十余招,陶羽兴起,轻啸一声,掌势忽然一变,竟将“达摩十二无上心法”   的剑术招式,揉合在桃花岛“多罗神掌”之中,忽而展掌如剑,忽而化剑为掌,虚虚实实,令人莫测高深。   傅三槐越战越惊,咬紧牙关奋力挥舞铜牌,却已迫得由主攻之位,转变成挨打的局面,陶羽每一出招,无不制敌机先,他不得不跟随着出手以图化解,但往往在铜牌招式还未使出的时候,陶羽已经又变成另一种绝对不同手法了。   在这个时候,陶羽着想打败傅三槐,可说已易如反掌,但他却似乎无意如此做,只是沉迷在自我陶醉之中,脑中武功有如滔滔大河,唯恨不能一一将它施展出来。   又过了十余招,傅三槐内力将竭,气喘嘘嘘,眼看不支。   在旁观战的另一名飞云山庄门下见势不好,立即从怀里取出一枚黑色弹丸,扬手向空中射去。   弹丸疾升十丈,力尽将落时,突然“啵”地轻响,爆裂开来,化作满天红光,洒洒而落。   凌茜叫道:“那家伙在施放救援信号了,羽哥哥,早些把姓傅的了结了吧!”   陶羽听了神志一清,反而撤身跃退,向傅三槐道:“今日暂饶你一遭,假如你还是执迷不悟,下次就不会再这样便宜了!”   傅三槐精疲力竭,用铜牌柱地,喘息着道:“你不要以为学得一身武功,便敢叛离飞云山庄,终有一天,庄主会亲自取你性命。”   陶羽淡淡一笑,道:“也许会有一天,但不知是我死在他手中,或是他替我遭害的爹爹偿命,你回去转告庄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和我祖孙之情,到此为止。”   傅三槐哼了两声,回头踉跄而去。   秦佑一晃肩跃了过来,低声问:“大哥,怎么不干脆杀了他?”   陶羽缓缓将短剑替他插回鞘内,喟然叹道:“他不过是个愚忠粗鲁的人,又从小看着我长大,叫我杀他,实难下手。”   秦佑道:“这么说,飞云山庄中人,个个都与大哥有恩,难道伯父的仇,就不报了么?”   陶羽被他问得深自一震,默然半晌,才轻声叹道:“杀我父亲的,只是我外公一个人,我怎能不分首从,将飞云山庄门下都杀戮殆尽。”   秦佑听了这话,回头看看凌茜,凌茜却耸耸肩头,做了个无可奈何的神态。   那灰袍老人忽然走了过来,向陶羽抱拳说道:“敢问小哥儿就是罗大侠的公子陶少侠不是?”   陶羽连忙回礼道:“不敢,老前辈想必便是巫山莫家堡主!”   灰袍老人暗自—惊,答道:“想不到陶少侠也知我老头子贱名。”   陶羽道:“常听人说起江湖暗器名家,有一句词儿是:陆家铃、廖家刀、巫山连弩莫理高。适才见老前辈连弩之妙,是以猜想必是莫老前辈。”   莫理高愧然叹道:“老头儿这点虚名,实在不值一提,方才若非少侠出手,只怕我祖孙都难逃傅三槐的铜牌粉身。”   于是,又将少年唤过来拜见陶羽,陶羽问起少年名字,莫理高道:“他叫秉雄,咱们莫家堡人,向来不入江湖,但武林情势,却无刻不在关注之中,三十年前飞云山庄崛起武林,老朽早有耳闻,只恨独木难支大厦,只得在巫山埋头隐忍,令尊罗大侠和陶天林泰山之会,老朽本拟赶去凑凑热闹的,那时他爹病重,以致抽身不开,后来闻说令尊惨死泰山观日峰,他爹爹一急之下,也咽了气,这十五年来,老朽无时不想潜进飞云山庄,用手中连弩,替令尊报仇,唯力所未逮而已!前些日武当紫阳老道暗地传讯,邀约老朽同来黄山与陶少侠一见,共谋大事,不想来迟一步,他们都已事败逃散,连老朽祖孙,也险些落在傅三槐手中。”   陶羽感叹道:“我们也是紫阳道长相邀赶来黄山,不料风声己泄,正愁无处再寻他们。”   莫理高霜眉一掀,道:“听说也是今日午前才出的事,黄山掌门铁杖神翁余振武惨死,紫阳老道身负重伤,极可能己经连夜逃回武当去了,少侠台愿再在武当,老朽也附议同去走一趟。”   凌茜插口道:“要去就得快些,别等飞云山庄援手赶到咱们虽然不怕,却又耽误时间。”   莫理高诧望着凌茜,道:“这位姑娘年纪轻轻,内功修为却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不知是何人门下高弟?”   陶羽便将凌茜,秦佑和辛弟一一向他介绍,莫理高大欣喜,连道:“四位少年英侠,堪称武林奇葩,我这劣孙从小也是好武成癖,只是未遇名师,至今仍是庸庸碌碌,今后追随四位,倒要各位多多指点他才好。”   凌茜笑道:“那么,你也把那连弩的法儿,传给咱们如何?”   莫理高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连弩之法,乃是蜀汉诸葛武候遗留的东西,被我偷学了来,难登大雅之堂,姑娘喜欢,明儿就绘个图样,诚意奉赠。”   凌茜向陶羽道:“羽哥哥,咱们连弩学会,传给桃花岛守岛的人使用,天下大暗器名家,桃花岛有了两样,只缺廖家刀一件了。”   她高高兴兴取了一粒疗伤药丸,给莫秉雄服下,略作调息,一行六人,便离了黄山向西而行。   五天之后,己穿越大别山,进入鄂境,折向西北,渡长江,循汉水逞趋武当。   他们沿途打听,却一直没有发现紫阳道长的行迹,陶羽不禁起疑,向莫理高道:“黄山之会虽然破败,各派掌门未必就此星散,假如紫阳道长负伤遗返武当,我们这一路疾赶,断无追不上他的道理,莫非他根本就没有回武当山去?”   飞蝗连弩莫理高沉吟一会,笑道:“这原只是老朽揣测,想他们秘密聚会黄山,仓促之间遭遇强敌,难道还有另一处收聚残兵的地方?除了星散,想想别无可去的地方。”   凌茜道:“紫阳道长既然身已负伤,那里还能跋涉千里赶回武当,我猜他一定就在近处隐藏起来,就算要回武当,也会在伤势痊愈以后,这样算起来,一定还在咱们后面了。”   陶羽点头道:“茜妹的话不错,以我们的脚程,决不会追不上负了伤的紫阳道长。”   莫理高细想之后,也笑道:“那倒是我们太性急了些,前面有处小镇,名叫石花街,乃往武当必经之路,咱们索性在镇上等他一二日。”   石花街是个山区小镇,但因与武当接壤,常有道士和武林人物来往,市面倒也十分热闹,众人随着飞蝗连弩莫理高缓步人镇,见南街上有家客店,甚是净洁宽敞,店门外系着四匹健马。   大伙儿尚未走近店门,忽见店里大踏步出来四人,各自闪身跃上马背,扬鞭向东绝尘而去。   凌茜眼尖,一见那四个背影,心中猛地一动,暗中拉了陶羽一把,悄声道:“羽哥哥,你看……”   陶羽扬目一望,不觉脱口道:“海天四丑!”   这四字出口,秦佑和辛弟俱都一惊,但等他们再欲细看,那四人骑马已驰出镇街。   秦佑忙问:“大哥,果真是他们?”   陶羽点点头道:“没有错,正是他们。”   秦佑顿时怒形于色,道:“我每次见到他们,便想起师父,上次他们为凌姑娘传讯,不便出手,但得机会,必要报复杀师的血仇。”   凌茜皱眉道:“你不提起,我倒险些忘了,上次为了叫他们给羽哥哥送信,曾经答应要传他们冲穴御神之法,当时却不知道他们乃是秦公子的杀师仇人,这可怎么好昵?”   辛弟接口道:“凌姑娘千万不要传他们武功,四丑个个心狠手辣,不但杀了谷老爷子,更杀了我父亲和许多族人,他是我们的死仇。”   陶羽叹了一口气,道:“杀师弑父之仇,固然非报不可,但君子待人以信,茜妹既然答应传他们冲穴御神之法,不可失信于他们。”   秦佑变色道:“海天四丑武功已十分了得,假如再学会冲穴御神大法,功力倍增,咱们就不易报仇了!”   凌茜道:“那么我就不传他们,谅他们也无奈我何。”   陶羽正色说道:“不,你已经答应了,不可失信,咱们宁可先履行诺言,然后再正大光明寻他们报仇,相信恶人终有恶报,即使被他们学去冲穴御神大法,也必有一天,恶贯满盈,自食恶果。”   秦佑听了,默然不语,心里不免暗忖道:“大哥行事未免太腐儒了,世上岂有帮助仇人增加功力的道理。”但他一向对陶羽十分敬爱,虽是这般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来。   莫理高迷惘地道:“此处并非通衢大镇,四丑在此现身,所去的方向,显然正是武当,难道他们到武当山去。怀着什么诡谋不成?”   凌茜—惊,道:“真的,咱们只顾说着将来的事,险些忘了目前,咱们追上去,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莫理高又道:“紫阳老道还未回山,武当门户空虚,我们正好赶去助道士们一臂之力。”   众人都觉有理,索性连店也不投,一齐展开身法,飞—般追出镇外。   海天四丑都有坐骑代步,等他们追出石花街,极目乱山,己不见四骑马的影子,飞蝗连弩莫理高轻啸一声,当先领路,大伙儿一涌追向武当山。   不过一两个时辰,六人已追到武当山三清观前,只见那四匹健马,一排系在观外竹林边,马上已不见了海天四丑,三清观门紧闭,里面鸦雀无声。   秦佑见此情景,大感惊骇,呛地便撤出短剑,陶羽忙道:“秦兄弟不要鲁莽……”   观中忽然扬起一声凄厉绝伦的长啸,啸声之后,紧接着又是一声轰雷般暴喝——   莫理高脸色一沉,道:“里面已经动上手了。”   陶羽大步走到门前,举掌按在三清观一尺多厚的铜门上,暗运真力,手腕轻轻一推,“蓬”然一声,门后那粗约碗口的纯铜门栓,竟被他一震而断,两扇铜门应手打开。   众人一拥进了三清观,触目之处,却见殿前广场上,赫然躺满了横七竖八一地死尸……   正殿阶前,约有二十余名道士,并肩席地而坐,在道士们对面,坐着海天四丑。   在他们身边,都放着一柄长剑,但却弃而不用,彼此用左手搭在同伴肩头上,右掌前伸,连结了二十余人的功力,正跟四丑双掌相抵,拼着内力。   从他们额上汗珠滚滚的情形看起来,这场拼斗,显然正值艰困关头。   其中几名道士一见门外冲进来五六个俗家装束的男女,误以为是四丑的帮手,心神微分,顿时被四丑一声大喝,趁机推进了半尺左右。   秦佑插回短剑,低声对辛弟道:“咱们去助武当道士一臂之力如何?”   辛弟喜道:“好,公子攻他前面,我攻他后面。”   秦佑道:“咱们不能学那偷袭伎俩,应该从前面正大光明的用力打败他们。”   两人一左一右飘身而出,溶在武当道士侧面,道士们骇然一惊,正要分身抵御,秦佑已迅速地伸出左掌,搭在—名道士背心,同时沉声道:“各位不要分神,咱们是紫阳道长的朋友。”   那些道士齐齐松了一口气,顿觉秦佑手掌上发出一股极有力的热流,片刻间,己传遍二十余人全身,众人精神一震,同声高喧一声“无量寿佛”,二十余只手掌向前力椎,立刻把四丑又逼退尺许。   辛弟也学着秦佑的模样,举掌发力相助,他的内功修为,并不在秦佑之下,掌力如浪如涛,威不可挡,海天四丑被那施猛的内力一迫,个个脸上变色。   瞎子许成低声咒骂道:“他妈的,杂毛来了帮手么?”   林一波哼了一声,道:“就是谷腾的徒弟和那个无毛族的土人。”   许成目不能见,听这话吃了一惊,忙道:“姓陶的也来了么?”   林一波无暇回头,又被正面逼过来的强猛内力所迫,没法分神口答。   许成听不见回答,又发现身后分明有纷乱的呼吸声,疑心大起,又叫道:“包老大,你看看后面还有什么人!”   包天洛冷冷笑道:“别管他是谁,便是武当开山祖师张三丰复活,咱们也要逼他交出通天宝篆来才罢!”   陶羽心间一震,暗忖道:“原来他们杀拭许多无辜道士,竟是为了那本通天宝篆。”   忽然一阵激动晃肩跃上前去,双掌一合,耳中响起“嘶嘶”之声,竟被他硬生生将手掌插进武当道士和四丑之间。紧接着陡地一声大喝,两掌一翻,只听蓬地巨响:海天四丑和武当道士们都觉得如山之力迫体而至,身不由己,一齐向后栽倒,连秦佑和辛弟也拿桩不稳,跟跄向后直追了两三步。   陶羽沉声喝道:“大家暂且罢手,听我一言。”   四丑骇然定了定神,才看清出手力分这数十人合并之力的,竟是陶羽,同时也发觉凌茜正笑盈盈立在一边,矮子杨洋不禁大怒,接口道:“姓陶的,别忘了咱们传讯送信之恩。”   陶羽冷冷一笑,道:“放心吧!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先要请问四位,武当派与你们何怨何仇,竟下这般毒手,屠杀许多无辜?”   许成白果眼连翻,沉声道:“这干你什么事?”   陶羽朗声道:“天下人管天下事,你们如此暴虐残酷,动辄杀戮无辜,咱们既然遇上,就可以管得。”   林一波怕许成跟他说僵,连忙咳嗽一声,抢着道:“陶兄不要听信一面之辞,咱们原是只在追寻一个武当门人下落,是这些杂毛恃强傲慢,才惹得杀身之祸……”   陶羽冷笑道:“你们所寻的武当门人,可是姓竺名宫瑶?找他的原因,可是为了那本通天宝篆?”   林一波不觉一楞,许成却低声骂道:“他妈的,这小子好像什么事都知似的……”   陶羽不理睬他,继续说道:“竺宫瑶早已脱离了武当派,你们更明知通天宝篆不在武当,却欺人高手尽出之际,屠杀许多弟子,这等行径,岂不叫天下人不齿?”   杨洋接口道:“谁叫那姓竺的丫头跟你去了桃花岛,咱们无法寻她,只好向武当派要人。”   凌茜忽然轻笑说道:“啊!堂堂海天四丑,原来是欺软怕恶的小人。”   林一波脸色一沉,道:“别人讥嘲咱们,情有可原,唯独姑娘却不好说这种话。”   凌茜螓首一歪,道:“为什么?”   林一波道:“姑娘曾允在我等传讯陶兄之后,愿以冲穴御神之法相酬,事至如今,陶兄己与姑娘俪影双双,而姑娘授技酬恩的诺言,却未见履行。”   凌茜笑道:“啊!你不提起,我倒忘啦,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可是你们不来寻我,难道叫我做师父的反来寻你们做徒弟的?”   许成气得脸上变色,厉声道:“敢情姑娘仅只存心戏弄我们?   ”   凌茜摇手道:“不,答应过的事,一定不会食言,等你们把今天的祸事了结以后,我随时可以履行诺言,传你们冲穴御神大法。”   许成傲然道:“杀了区区几个杂毛,有什么大不了的。”   忽然一个悲怆沉痛的声音接口说道:“海天四丑好大的口气,你也太把武当派看得无人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观门口不知何时进来十名负剑道人,其中两人,抬着一张软椅扎成的简陋小轿,上面坐着一位眉发斑白的老年道人,正怒目瞪着四丑,满脸切齿之色。   大殿前那二十余名道士一齐屈膝跪倒,羞惭地道:“掌门师伯回来了,弟子们无德无能,致使武当遭此奇辱。”   那老道望了望满地死尸,眼中热泪盈眶,但他强忍住没有让泪水滚落下来,蹒跚起身,跨出软轿,首先向陶羽等稽首为礼道:“陶少侠信守不渝,令人敬佩,可惜……”   陶羽悲声道:“皖南惨变,在下等已经知道,惭愧来迟一步,未能为各位前辈尽力……”   紫阳道长长叹一声,凄然道:“这是武林劫运未已,天意难违,少侠且请略歇片刻,待贫道处理完敝派血仇,再与少侠详谈。”   秦佑奋然道:“观主新伤未愈,如果用得着在下等人。咱们……”   紫阳道长举手为礼,却迳自沉痛他说道:“各位适才出手维护敝派盛情,贫道已心感难报,但此事关系武当数百年声誉,若贫道力所能及,誓必亲手除此恶獠,如力所不逮,宁可纵他们远走,以待将来武当子孙永世不忘今日覆灭的奇耻大辱。”   说到这里,他内心沉痛悲愤之情,溢于言表,回头看了看那全观仅存的三十名二代弟子,便觉万念俱焚,咬着牙挥挥手,道:“起来吧!你们舍命死守大殿,上不愧祖师,下不愧师友,去把祖师爷传给三清观寺太乙宝剑取来。”   其中一个道人应声离去,不多久,果然双手捧着一柄古迹斑斓的长剑,跪呈给紫阳道长。   紫阳道长接剑在手,眼中泪珠竟纷纷直落,用微微战颤的手,握着剑柄,呛地一声,宝剑光华一闪,那二三十名武当弟子一齐跪了下去。   他擎剑过顶,神情变得十分庄严肃穆,喃喃祝祷道:“武当历代祖师同鉴,弟子十一代掌门紫阳无德鲜能,祸延全派,今日请剑出鞘,已存与观偕亡之志,罪孽愿一身当之,祖师慈悲,请赦全观弟子夫责之罪。”   祝罢,深深吸了一口真气,剑锋一转,缓缓转身面向海大四丑,反倒显得一片平和,轻轻问道:“四位是一个一个出手?或是愿一拥齐上?”   海天四丑被他这种出人意外的镇定弄得有些失措,包天洛大声道:“老杂毛,你知道咱们任何一个,已足够取你性命,难道你当真不怕死么?”   他这话其实并非夸张,甚至陶羽等也莫不如此作想,若在平时,以海天四丑的功夫,紫阳道长或者不畏海天四丑。   但如今他身负重伤、行动都觉艰难,动起手来岂是海天四丑的对手。   可是,紫阳道长却似乎未把这些困难和危险放在心上,面上毫无表情,仍是冷冷说道:   “四位如不肯动手,贫道就有悟了。”   话声才落,忽然快似电光石火,长剑一抖,剑尖己指向林一波咽喉。   林一波吃了—惊,仰身向后疾退,趁机探手撤出了折扇。   但紫阳道长一剑走空,却不追击,顿足一声大喝,剑走偏锋,身随剑转,呼地一剑,砍向杨洋。   杨洋自持内力深厚,并不闪退,左掌斜出,轻轻一拨剑身,右手疾探而出,逞按紫阳道长胁下“期门”要穴。   紫阳道长宛如山峙岳立,长剑一个急翻,大喝一声:“着”   两下里一合即分,杨洋一掌拍在紫阳道长期门穴上,直将他震得踉跄连退四五步,喉头一阵甜,鲜血汹涌而上,但紫阳道长嘴唇紧闭,连半点鲜血也不让它流出口来。   那杨洋却发出一声刺耳惨呼,闪退丈许,低头注视,一只左臂,己被齐腕砍断。   一招之间,两败俱伤,陶羽心里一阵惨,回目四顾,只见凌茜双手掩住眼睛,秦佑和辛弟,莫家父子,都黯然垂下头去。   大殿前三十余名武当弟子,个个神情激动。但却并未出声。   包天洛见杨洋在一招之间,已受重伤,心头大骇,厉喝一声,欺身直上,双拳连扬一口气打出六七记施猛无俦的拳风。   紫阳道长左掌连封连卸,脚下连退六七步,脸色苍白,人也摇摇欲倒。   林一波唰地抖开折扇,人如鬼脸一掠而到,扇面迎风沉洛,划向左肩。   紫阳道长绕身半转,忽地一矮身子,奋力张口,呼地对准林一波面门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液……   林一波完全没想到他会以口中鲜血当作武器,—惊之下,双目尽被鲜血所蔽,折扇疾收护胸欲退,紫阳道长猛然又是一声大喝,连人带剑一送而上……   只听林一波惨嘷一声,太乙神剑从小腹直透尾脊,竟在林一波身上,添了一个透明的鲜血窟窿。   武当道人齐声高喧一声“无量寿佛”,都从地上跃了起来。   林一波掩住伤口,向三丑望了一眼,突然仰天嘿嘿大笑起来,念道:“四丑霸天涯,四丑霸天涯……好个四丑霸天涯。”   念了两遍,身躯摇了两摇,噗地栽倒,手脚伸缩几次,当场气绝。   陶羽看得大感不忍,紧紧捏着两只手,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出手阻止这场惨烈的残杀,他与武当无仇,却和四丑有恨,但此时见林一波死状之惨,心里竟泛起无限恻隐之心。   可是,当他再看看满地武当弟子的死尸,涌到口边的话,又无法再吐露出来了。   就在这刹那之间,包大洛和许成已一齐出手,攻向紫阳道长,杖影拳风,急如剧雨,矮子杨洋自行闭住断腕穴门,撒出倒刺乌黑软鞭,也上前围战紫阳。   不过三五招,紫阳道长终是重伤之人,剑势略缓,被许成一杖扫中肩头,太乙剑“叮”   地坠落地上。   包天洛挥拳直入,拳风破空飞击,正中紫阳道长胸口。   紫阳道长闷哼了一声,登登登连退七八步,哇地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人已摇摇欲倒。   武当道士们呐喊一声,数十柄长剑一齐出手,蜂涌而上。   蓦地人影掠空飞堕,双掌交挥,挡住了三五和武当道士,沉声喝道:“大家住手,不能再打下去了。”   杨洋怒目而视,厉声叱道:“姓陶的,你是存心偏袒武当,忘了咱们送讯之情?”   陶羽热泪盈眶,凄然道:“我决不偏袒任何人,你们这样打下去,最多两败俱伤,如今武林正值腥风血雨之际,飞云吐山庄淫威迫人,全真教又已侵入中原,虎视眈耽,你们海天四丑一向也标榜要跟飞云山庄作对反抗,为何不能和武林同道开诚相处,定要逞威屠戮,杀拭无辜?”   杨洋举起断腕,怒声道:“你倒说得轻松堂皇,林一波死在剑下,杨某人断去一腕,难道就白饶了不成?”   陶羽道:“那么武当门下这几十位屈死冤魂,又该向谁去索命呢?”   许成接口叱道:“放屁,咱们的性命,岂能拿武当派杂毛,来相比,识相的赶快闪开,免得瞎子失手伤了你……”   陶羽冷冷道:“我现在不想跟你们动手,但如一定要逼我,那也只好出手了。”   许成喝道:“难道咱们还怕了你么?”   喝声中,竹杖一记“怒赶飞鲸”,横扫而至。   陶羽嘿地吐气开声,振臂疾挥,劲风过处,五尺以外,己震开了许成的青竹杖。   许成大惊,忽然长啸一声,一抖手中竹杖,光影闪耀,一连跳动了三次,破空疾落。   秦佑的声音轻呼道:“大哥,那是破云三式……”   陶羽冷冷一笑,已在秦佑的呼声中电掣般出手,只见他左掌在前,右掌在后,一齐前推半尺光影,忽然手法一变,化为右前左后,双掌之间,劲力流转,发出嘶地一声轻响。   秦佑心头猛地—跳,失声叫道:“好一招蜉蝣夜动,大哥,真有你的……”   喝彩声未毕,许成已骇然连退丈余,手中竹杖,只胜下半截,他用手抚摸着断于一半的青竹杖,脸色一片苍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杨洋心头也是一阵寒,恨恨说道:“姓陶的,咱们这段梁子是结定了。”   陶羽淡淡答道:“我是一番好意,你们如果一定要把我当作仇人,那也只好由你们去了。”   包天洛俯身抱起林波的尸体,一声不响,大步出了三清观门。杨洋恨恨一顿脚,道:   “许老二,咱们走吧!青山不改,总有报复的一天。”   二丑走到门前,凌茜忽然叫道:“喂!你们还学不学冲穴御神大法啦?”   杨洋回过头来,含恨瞪了一眼,却未答话,掉头疾奔而去。   凌茜耸耸肩头,道:“我已经叫过你们,是你们自己不学,以后别怪我没有守信。”   众人这才想问问紫阳道长关于黄山之会经过,却见他已由武当门下安置在殿前石阶下,神情萎顿,气若游丝,内伤已经迸发。   凌茜取出桃花岛特制的疗伤药丸,喂给紫阳道长吃下。过了好半刻,才见他喘息着张了张嘴,用一种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叫道:“陶少侠,陶少侠……”’陶羽连忙俯身问道:“道长有什么吩咐?”   紫阳道长轻声说道:“武当派能留下他们三十几个人,此恩此德,全是少侠所赐,咱们武当派没世不忘……”   陶羽惨然一笑,道:“道长快不要这么说,我们只恨没有早一步赶来,才使贵派牺牲了数十位高弟。道长觉得内腑伤势好了些么?”   紫阳道长叹息一声,道:“黄山事败,贫道被傅三槐的铜牌打伤,内腑已感不支,方才又硬接几招更觉五脏尽碎,纵有仙丹,也无法救得残命,能在临死之前,再见少侠一面,贫道死亦无憾,可惜的是黄山之会,竟被飞云山庄事先得到风声……”   秦佑插口道:“伍子英老前辈可曾赶来了?”   紫阳道长摇摇头,道:“他虽未到,中原十大门派。俱有高手赶到参加,少林明空掸师已死,新接十五代掌门慧空亲身赶赴黄山出席,足见各派都已捐弃门户之见,今后武林大事,正有可为,想不到,唉……”   陶羽道:“黄山大会原很机密,风声怎会事先传到飞云山庄耳中?”   紫阳道长喟然道:“这是一个难解的疑团,贫道在会期十天以前便到了黄山,铁杖神翁余振武将天都峰在近五十里内,遍布黄山派中得力弟子按桩设卡,防御不可谓不严,但事败之后,竟发觉飞云山庄早在半月之前便知道了详情,庄中高手,早已潜隐在黄山附近,除非他们在贫道发出传檄的时候,便己探得了详情,否则,怎会比贫道到得还早?”   陶羽迷惑地道:“这就更奇怪了,是什么原因呢?”   紫阳道长道:“原因只有一个,唯一的可能,是咱们十大门派之中,有了奸细!”   众人骇然一震,不约而同齐声问:“奸细?是谁?”   紫阳道长说道:“目前尚未查出是谁来,但当贫道将善后之事托付峨嵋派掌门灵云大师之时,曾跟他细作检讨,除了这个可能,飞云山庄几乎绝不可能那么快获悉详情,许多攻山高手,都是由总坛赶来,他们难道会飞么?”   飞蝗连弩莫理高心中忽然一动,问道:“飞云山庄动手在会期之前,十大门派到了多少?   什么人没有到的?从这方面揣测,就不难查出谁的嫌疑最重了。”   紫阳道长道:“分柬计议,是贫道和黄山掌门铁杖神翁联名发贴,那天出事的时候,虽然未届会期,十大门派已经赶到大半,只有昆仑、崆峒地点较远,邓蛛派掌门凌空虚渡柳长青柳大侠适巧不在川西,只有这三派的人还未赶到,但是,他们在接柬的时候,都一口答应赴会的,贫道猜想,那奸细大约不会是这三派中的人。”   众人听了,都沉吟默忖,但谁也猜不出那一派可能是飞云山庄的奸细,皆因十大门派久处陶大林淫咸之下,谁也是敢怒而不敢言,一旦有人发起联盟,论理都该同仇敌忾,共谋反抗才对,什么人反会把消息透漏给飞云山庄?   陶羽长叹一声,道:“可惜这么重要一次聚会,竟被飞云山庄破坏。”   紫阳道长喘息着道:“少侠不必灰心,虽然黄山事败,会有更严密更团结的另一次黄山之会,武林各派已经忍无可忍,压力越大,越能促成中原武林的大团结,一次失败,算得了什么。”   莫理高插口道:“但如今各派星散,再要号召起来,谈何容易?”   紫阳道长神情显得极其萎靡,双眼半合,似乎已经不能支持,但他一振心神,强自挣扎着道:“不,不,没有散……没有散,他们已经另改会址,移到…移到……”   陶羽等齐都精神一振,莫理高沉声急问:“另外移到什么地方?你快说……”   但紫阳道长却似油灯干枯,喘息半晌,竟无力再说下去。   陶羽道:“他现在内伤已发,难以支持,不如等他休息一会。”   莫理高一闪身跃到紫阳道长身后,疾探左掌,抵住他背心“灵台”大穴,闭目运功,将本身真气,缓缓注入他内腑。   凌茜焦急地道:“道长,你千万振作一些,把会址告诉我们……”   陶羽叹道:“你不要逼他,让他调息一会,慢慢再说。”   约莫过了半盏热茶之久,莫理高满头大汗如雨,面色苍白,颓废地道:“不行了,他内腑已经尽碎,纵有仙丹,也难救得活他……”   秦佑连忙也伸出左掌,按住紫阳道长“脊心”、“凤尾”两处穴道,默默行功,催气助他维护内腑。   紫阳道长又缓缓睁开眼来,黯然扫了身侧那三十余名武当派仅存的道士一眼,不禁潜然泪下,微弱地叹道:“唉!不想武当一派,只剩下你们几个十二代弟子,可恨呀可恨!”   莫理高见他已开口,忍不住又问:“到底他们现在都在什么地方,你怎不快说?”   紫阳道长缓缓说道:“黄山败后,除了余振武惨死,其余已经赶到的各派,由峨嵋灵空大师带领,连夜西行,移往峨嵋金顶,并且在黄山附近,留下传讯指引的人,以便昆仑、邛崃,崆峒等派的转往川中见面,你们也可以立刻赶到峨嵋去……”   莫理高长长吐了一口气,道:“这就叫人放心了,峨嵋远在西陲,距离飞云山庄较远,正是最好的秘会之处。”   陶羽却觉得一阵悲伤,执看紫阳道长的手,激动地道:“道长安心养伤,咱们等你伤愈之后,同往峨嵋去一趟。”   紫阳道长凄然笑道:“少侠盛情,贫道心感无涯,只恨贫道已经无力再见少侠重振令尊虎威,扫灭飞云山庄,为天下武林同道,出了这口闷气。”   说到这里,笑容忽然一敛,道:“贫道虽死,能在死前手刃林一波,断去杨洋一腕,也算对得起武当历代祖师,不过从今以后,至少二十年内,江湖中不会再有武当派弟子行道,这却是武当开山数百年,第一件遗恨之事。”   他忽然奋力从石阶上坐了起来,手持霜髯,纵声大笑。   笑声凄厉绝伦,满山回应,渐渐趋于低沉,音敛时,紫阳道长哇地张口,鲜血泉涌而出,染得满身满地。   但他兀自拾起那柄武当镇山之宝“太乙剑”,巍颤颤放置在一名中年道士肩头上,其余的道士同喧“无量寿佛”环阶跪倒。   陶羽等知他乃是传授掌门大位,连忙退后几步,肃立不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淌着一般热流,是那么痒痒地,带略些苦涩和辛酸…… 第二十七章 不速之客 蜀中沃野千里,民风淳朴,古称天府,长江三峡,更是入川门户,峡中峭壁千仞,绝峰挟持,一线江水,婉蜒如丝,阴风啼猿,怒涛呜咽,不但险境天成,危难连绵,单是那峡中阴森气氛,胆小的人已不禁心寒了。   从鄂西逆江上行,群滩重叠,江流湍急,纤歌处处。   一艘宽稳的大船,缓缓穿行在险恶的峡口中。   舱篷全都收卷起来,舱中摆着一桌丰盛的酒菜,巫山莫家堡主正兴高采烈指点群山,口沫横飞地向陶羽等讲述三峡险恶之处,和峡中中胜古迹。   陶羽他们都是第一次入川,这些日子跋涉千里,绝峰险地虽然经过得不少,却从未见过似三峡这般幽奇惊心的地方,秦佑、凌茜听得入迷,辛弟更张大了嘴,不停地左顾右盼,目不暇接。   只有陶羽一面聆听着莫理高的故事,一面轻啜美酒,剑眉深锁,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他怔怔凝视着江水,仿佛从那澄黄汹涌的江水中,看到武当紫阳道长临死时那种迟滞的目光,也仿佛看见伍子英谆谆的告诫,竺君仪的依依不舍之情……   父仇、公愤、武林正义、十大门派的残败……许许多多不如意的事索绕着他,许许多多难以排遣的情绪束缚着他,在他脑海中,唯恨那船儿行得太慢,不能载着他转眼之间飞渡重山,去到峨嵋金顶。   是以,莫理高的故事,他听进了一半,漏掉了一半。   从桃花岛回到中原来,鬼师董武的变节投靠飞云山庄,通天宝篆落入宫天宁之手,黄山大会的败散,武当派的覆亡……这一连串令人难过的不幸,无论与他有关或无关的,都从此深深烙印在他不胜负荷的心田上,面对天下奇境,也就无心再去细细领略了。   忽然,船身移近一处浅滩,便摹然停止。   船家插篙结缆之后,进舱来回报道:“前面就要过滩了,请老爷们耐心坐待片刻,容纤夫休息一会。”   莫理高扬声道:“只管叫他们多歇一会,给他们每人一壶酒,暖暖身体,一鼓作气,平安过滩。”   “谢老爷的厚赏。”船家道了谢,令人持酒送到岸上。   陶羽却在这时候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口气:“唉——”   莫理高微诧道:“少侠为什么不开心呢?”   陶羽摇摇头,道:“并没有不开心,我只是见这江途险阻很多,如此行行停停,不知何时才能赶到峨嵋?”   莫理高笑道:“川江险滩,最易覆舟,这可是急不得的事。”   凌茜接口道:“羽哥哥如嫌太慢,等过了三峡,咱们不要坐船,上岸买几匹马吧!”   莫理高道:“老夫窝居莫家堡就在前面,少侠若有意舍舟登陆,莫家堡还能备得出几匹千里良驹,老夫更是衷心欢迎。”   陶羽腼腆地笑了笑,道:“并不是我太性急,各大门派在黄山事败,西奔入川,同行都早各派掌门或派中绝顶高手,假如风声再传到飞云山庄耳里,黄山覆辙重演,那就不堪设想了,所以不,由人不担心……”   莫理高昂然道:“这个,少侠只管放心,别说风声不会泄漏,就算被飞云山庄知道了,川中却不比黄山,一则西蜀地处边陲,飞云山庄只有陕南分堂,鞭长莫及,二则川西乃峨嵋、青城,邛崃三派汇集之处,势力远比飞云山庄雄厚,量他陕南分堂堂主金剑银鞭扬排风还不敢正眼看看我川中武林。   他说到这里,豪气干云的纵声一笑,举起酒杯,又道:“陶少侠,来!放宽心干了这一杯,川中富饶险要,少侠欲报父仇,号召天下,进而毁灭飞云山庄,西蜀是最理想的发祥之地了。”   陶羽含笑举杯,道:“但愿如老前辈韵期许,只怕晚辈德薄力弱,承担不了如许重任。”   众人饮了几杯,船家己呼叫开船,前面纤夫吆喝唱合,船身缓缓移行离岸。   谁知刚刚移行不到两丈,忽见岸上一条人影,疾如星丸,直向江边飞奔而来。   此地泊舟的浅滩本是个荒凉之处,众人速见那人影如飞而至,全都心中一动,不觉停杯凝目望去。   只见那人影转瞬已到江岸,人影顿处,却是个年纪甚轻的少女。   那少女大约不到二十岁,穿一身紫色紧身劲装,肩插双剑,头上用一方罗帕,轻拢着秀发,眉目娟秀,体态娇盈,奔到江边,见大船己开,便扬手高叫道:“请等一等,请等一等。”   莫理高拂袖而起,大声问道:“姑娘有何见教?”   少女叫道,“你们是入川去的么?我也急欲觅舟入川,可否商借宝舟一席之地……”   江流湍急,只这一问一答之间,船身已被激流荡开到三丈以外。   少女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莫理高答应不答应,莲足一顿,身形竟如乳燕掠空,贴着江面一剪一升,紫色衣衫闪耀之间,便已登上了大船。   船上众人,谁不是行家,一见这少女施展的轻身功夫,都不禁暗吃一惊。   莫理高双眉一皱,不悦地道:“姑娘怎好未得应允,便迳自登上船来?”   少女吁了一口气,笑盈盈地抱拳为礼,道:“实在冒昧得很,我因急事在身,一时又寻不到船只,只等过了三峡,舟资自愿分担。”   凌茜和秦佑等见这少女不施脂粉,谈吐落落大方,朴实之中,另有一种秀丽之气,宛如一朵清白脱俗的百合花,不期然都有几分好感,便道:“这点小事,老前辈就答应了她吧!”   那少女听了,不等莫理高开口,连忙称谢,自寻了一张椅子,毫不拘束地便在桌边坐了下来。   莫理高又皱了皱眉头,此时她既己上船入坐。倒也无法拒绝,心念一转,说道:“同舟共渡,俱属有缘,姑娘身携兵刃,只身入川,不知有何贵干?”   少女明眸转了数转,笑道:“老丈动问的,不知是指我身携兵刃这回事?或者只身入川这回事?这样一齐问起来,倒叫我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件的好?”   莫理高脸色一沉,道:“姑娘休得言词闪烁,老夫是不惯玩笑的。”   凌茜暗中心念一动,故作亲热探手过去,轻轻一把,捏着那少女玉腕,那少女竟然毫不作挣扎,凌茜转面向莫理高递个眼色,笑道:“这位姐姐赶路太急,等她歇一会儿,慢慢告诉。咱们不是一样么?”她言笑之中,手指虚扣那少女腕脉穴,假如一旦发觉她的可疑之点,不难闪电将她制住,是以示意莫理高,要他不用急怒。   陶羽望见凌茜这番举动,忙摇手道:“茜妹快放了手,人各有私,这位姑娘要是不愿说出来,咱们不可逼迫她。”   凌茜被他道破心事,只得讪讪地收手,那少女转眸细细看了陶羽一眼,却坦然笑道:   “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私,各位看起来都是身负绝学的武林中人,你们知道最近中原武林发生的一件大事吗?”   陶羽道:“愿闻其详。”   少女道:“说起来,令人惋惜,前不久中原十大门派秘密集会黄山天都峰,准备计议反抗飞云山庄,不料事机不密,反被飞云山庄抢先下手,弄得惨败而散,这件事,各位想必都已经听见过了?”   众人听她率直提起黄山之事,齐都暗惊,陶羽点点头,道:“此事传扬江猢,咱们也曾耳闻。”   少女紧接着又道:“但你们大约还不知道,各大门派黄山事败以后,又秘密将会址移往峨嵋金顶,原来出面发贴的武当紫阳道长重伤身故,这一次的集会,改由峨嵋灵空大师主持……”   这话一出,连陶羽也骇然—惊,这少女年纪轻轻,怎会对峨媚之会这般绝大秘密,知道得如此清楚?尤其武当紫阳道长之死,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她怎的也已知道?   莫理高疑心大起,功运全身,跃跃欲动,凌茜更是提神而待,准备出手,甚至秦佑、辛弟和莫秉雄都不由自主把那少女视为可怕的神秘人物。   那少女眸子环顾众人一眼,脸上竟神情不变,长叹一声,继续又道:“各位问我入川何事,实不相瞒,我正是在赶往峨嵋金顶,参与中原各大门派的秘密集会,我虽然武功浅薄,又不是十大门派中人,但对飞云山庄,却跟天下武林同道一样痛恨,所谓武林存亡,匹夫有责……”   陶羽不待她说完,抢着问道:“姑娘有关峨嵋金顶集会之说,是从什么地方听到的呢?”   少女正色道:“这事传扬江湖,天下沸腾,谁人不知?”   陶羽大惊之下,脸色顿变,沉声道:“你是说峨嵋之会,风声也已经漏传江湖了?”   少女点点头道:“是啊!要不然,我怎会知道呢?”陶羽长叹一声,回头望望莫理高,废然道:“果不出我所料,咱们也许又去得太晚了。”   那少女诧异地望望众人,问道:“各位也是欲往金顶赴会的么?”   莫理高冷哼了一声,沉声道:“不错,咱们正是欲往峨少女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咱们正好同路。”   莫理高冷声道:“但是你且慢高兴,据我们所悉,峨嵋金顶之会,乃是黄山事败以后才决定的,此事极为机密,决不会这么快就泄漏得尽人皆知的。”   少女讶道:“连飞云山庄都已经得到消息,还能说机密吗?”   莫理高厉声道:“你怎知道飞云山庄也得到消息?”   少女道:“我就是从飞云山庄听到这件事的。”   莫理高骇然,喝道:“你是飞云山庄的什么人”喝声中,身形已离坐而起,凌茜、秦佑一左一右挟住那紫衣少女,莫秉雄急忙撤出连弯,以防她脱身逃走。   此时情势陡然变得剑拔驾张,十余只眼睛,的的注视着紫衣少女,只要她微有异动,立即便要出手。   那少女却一点也小慌,镇静地从怀里取出一只皮袋,放在桌子上,缓缓说道:“这就是我得到消息的来源,你们自己看看,就知道我是不是飞云山庄的人了。”   陶羽伸手拾起皮袋,一眼认出袋面上所烙“红云”火印,心知正是飞云山庄传讯用的秘件,匆匆取出袋中纸张,见纸上写道:“本堂接获密报,各派残余,改会峨嵋金顶,紫阳已死,秘会由峨嵋灵空主持,请即飞柬传报总堂,派遣高手人川协剿。”下面署名是“两湖分堂堂主宋”   陶羽怔忡良久,轻声道:“这是两湖分堂堂主,乾坤手宋于非呈报崂山的密柬,姑娘是从何处得来?”   少女道:“那送信的人在黄鹤楼前跟我相遇,色胆包天,出言轻薄,被我引到僻静的地方宰了,从他身上,搜出这封密柬……”   陶羽道:“你杀他的时候,可曾被人看见?”   “谁看见啦?附近有人,我也不会出手杀他了,后来我发现他身上这封密柬,更用化骨药粉,将他尸骨都化成清水,决不会再被人查觉。”   陶羽大大松了一口气,道:“多亏姑娘如此细心,这么看来,风声还没有完全泄漏,咱们快些赶往峨嵋,一定还来得及。”   众人重又归坐,莫理高歉意地笑道:“姑娘何苦作此惊人之言,要是一时误会失手。岂非贻笑天下。”   大伙又问起少女姓名师门,紫衣少女自称姓易名萍,对师门来历,却不肯吐露,众人不便追问,也就略过不提。   船过三峡,众人连莫家堡也不愿一游,匆匆舍舟上岸,就在小镇上买了几匹矮小的川马,片刻不停,直奔峨嵋。   一行男女老少,共有七人,凌茜和易萍年龄相若,又同时女孩儿家,谈得投契,很快就亲热起来。   那易萍言谈风趣,为人又落落大方,不拘小节,虽是娇滴滴的女孩儿,却颇有几分男孩子的豪迈英爽之气,凌茜暗跟陶羽商量道:“我看这位易萍姐姐,性格豪爽,落落大方,人品武功,都很不俗,跟秦公子倒是极相配的,咱们何不替他们撮合一下?”   陶羽听了,却摇摇头,道:“感情的事,一点也勉强不得的,这些日子看来,秦兄弟竟是落寞寡欢,好像怀着极大的心事,对易姑娘似乎不甚热心。”   凌茜明眸数转,笑道:“晤,我也觉得哩!他为人本来很乐观的,自从到桃花岛以后……”   陶羽叹道:“你不要胡猜,想咱们回到中原以来,所遇所闻,几乎没有一件顺心遂意的事,而今武林杀机重重,彤云密布,艰苦的事正多,他何来心情涉及儿女之私。”   凌茜笑道:“哼,我说他未必是完全为了这些原因,他的心里,正怀念着一个人哩。”   陶羽一震,道:“谁?”   凌茜道: “桃花岛上的竺姐姐!”   陶羽眼中忽然精光激射,神情凝重地凝注着凌声,许久之后,轻叹一声,道:“他跟她相识得最早,彼此又处得融洽,一旦分离,难免会怀念。”   凌茜做了个神秘微笑,螓首一歪道:“可是我知道他对竺姐姐的怀念,并不只因为彼此相处得融洽而己。”   陶羽正色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茜道:“你难道忘记那天在桃花岛我告诉你的话,在岛上那些日子里,竺姐姐对秦公子关怀备至,秦公子也对她情意款款,我看他们之间,只怕正彼此恋幕着呢!”   陶羽默然半晌,忽然哂笑道:“君仪秉性温柔忠厚,美丽贤淑,别说秦兄弟,世上男子,没有不钟情这种女孩子的,他如果真的恋爱着她,也是极其平常的事……”   凌茜微诧道:“可是,你忘了,兰姐姐已经是你的妻子?”   陶羽点点头,道:“我何曾忘起,但我与她虽有夫妻之名,却绝无占有之心,君仪对我敬多于爱,只是因为她舍身为我取求解药,遭受宫天宁凌辱,才不得不行此权宜之计。”   凌茜不悦,道:“我不赞同你这种说法,既是夫妻,就该有夫妻的感情和爱心,这不是怜悯施舍的事。”   陶羽谈谈一笑,道:“咱们何必为这些争论呢?假如秦兄弟真的喜欢君仪,我一定成全他们,只要君仪身有所托,一点名份,又算得什么?”   凌茜吃惊道:“你真的愿意把自己的妻子让给另外一个男人?”   陶羽笑得有些凄惨,久久才长叹一声,喃喃道:“古人说: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换,手足断,安可续……”   凌茜听了,小嘴一噘,道:“原来你们男人都这样自私,把我们女人当作东西一样……”   陶羽轻轻握着她的手,柔声道:“你不要生气,让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从前有两个很要好的朋友,大家在外埠经商相中,一见投缘,结拜成异姓兄弟,后来那做哥哥的带义弟回来,让他见见自己的妻子,不料他那位义弟一见嫂嫂,惊为天人,从此得了单思重病,卧床不起,眼看就要死了。   义兄初不知义弟是得的这种怪病,见他病势沉重,医药罔效,十分着急,便尽力追问他起病的病源,那义弟自忖必死,终危才尴尬万分地吐露出自己也认为可鄙的私情,竟是看上了义嫂……   茵妹,你猜那位义兄知道以后,做出什么事来?”   凌茜道:“他怎么办呢?”   陶羽神情一振,缓缓说道:“他知道义弟的病因,连夜赶回家去,跟自己妻子商议,要把妻子让给义弟,以救他义弟一条性命……因为他虽然爱他妻子,也爱他的义弟,为了救人一命,宁可忍痛割爱。”   凌茜忙问:“他的妻子一定不会答应这样做?”   陶羽道:“刚巧相反,他的妻子也一口答应下来……”   凌茜道:“为什么?”   陶羽道:“她爱她的丈夫,当然不愿自己丈夫丧失一个如手如足的知己好友,爱是牺牲,不是占有,所以她牺牲自己的私爱,去成全丈夫的友情。”   凌茜沉吟了很久,笑道:“我不相信世上有这种朋友,又有这种夫妻,一定是你自己杜撰出来的假故事。”   陶羽正色道:“这是书上记载的,怎会虚假?”   凌茜笑道:“要是真的,那位义兄的名字一定叫做陶羽,义弟的名字,一定叫秦佑,只是不知道那位贤妻,是不是竺姐姐?”   陶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秦兄弟自然不会是那种急色之人,他从小受过许多苦,常常把情感压制在内心,轻易不肯发泄出来,他和君仪纵然有情,必定也是升华了的纯真情操,绝非儿女私情可比,我们如果用世俗的眼光看他们,那就是侮辱他们了。”   凌茜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望望陶羽,终于愧然垂下粉颈。   一步一步迫近峨嵋,陶羽的心境,渐渐不安起来。   他是多么盼望着这一次与十大门派的聚晤,可是,一旦面对各派掌门,又觉得无以自处,他能够不负各派殷重的期望,继承先父遗志,为中原武林,挺身向外公挑战吗?   时至如今,他依然是惶恐甚于自信。陶天林武功超凡入圣,他已经下意识有几分惮忌和怯意,何况,这其中更夹杂着母亲的亲情,他真怀疑,就算有一天他的武功已能打败外公,是不是便能够毫无顾忌地手刃父仇?   这个难以释然的难题,从他一知道身世之后,便深深围恼着他,无时或己。   路,总要走完,尽管他迟疑又仿惶,七匹健壮的川马,已带着他们驶抵峨嵋。   陶羽纵目仰望,峨嵋奇峰挺拔,高插云表,山腰氤氲环绕,更不见金顶在什么地方,这扬名天下的佛教圣地,不但庄严肃穆,更有一层浓重的神秘之感。   易萍赞道:“无怪西川武林人才倍出,峨嵋绝技,雄视天上,单这灵山远眺,已可知是名门大派发祥的好地方了。”   莫理高接口叹道:“峨嵋武技,介乎少林武当之间,不刚不柔,火候温而不锐,所以不仅蛾嵋僧人,个个有一身深藏不露的惊人武功,便是派中俗家弟子,恃技行道江湖,扬名武林的也不少,可惜自从飞云山庄崛起,峨嵋门下,已经甚少在江湖现身,近几十年,声名已大不如前,连邛崃派凌空虚渡柳长青柳大侠,名气也凌驾峨嵋之上了。   易萍道:“听说哦嵋当今掌门灵空大师,一身元婴修练的佛门大能神功,己达化境,在各派掌门之中,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内家高手。”   辛弟跃然道:“那敢情好,等一会见了面,咱倒要跟老和尚讨教一下,看是他的大能神功结实,或是咱的开山三掌结实?”   陶羽低喝道:“辛弟不许胡说,我们此来是友非敌,不可稍有失礼冒犯!”   正说着,迎面风声飒飒,飘然行来三个身着灰色僧衣的中年和尚。   那三个僧人步履十分从容,一望而知都是身怀绝技的武林健者,其中一个满脸虬髯相貌威猛,腰悬戒刀,袈裟之上,有一支金黄色的扣环。   三人身法有如行云流水,行到近处,忽然一齐定足顿住,那虬髯僧人竖掌问询,朗声说道:“各位施主何事登山?本山寺庙已于十日前闭关封山,施主们若是进香礼佛,须再等半月以后,不必徒劳跋涉。”   莫理高拱手笑道:“咱们并非游山香客,乃是有事面见灵空大师,不知师父上下如何称呼?”   那虬髯僧人似乎微微一怔,精目四转,细细打量了众人一眼,冷声道:“贫僧智广,现掌下院知客执事,家师离山云游,不在院中。”   莫理高笑道:“那真是不巧得很,咱们从千里之外黄山赶来,要是灵空大师不在,岂不扫兴么?”   智广大师听了这话,面露惊容,脚下疾退两步。双手合十,道:“敢问施主们高姓?欲见家师,有何贵干?”   莫理高故意叹了一声道:“唉!他既然不在,说也无益,咱们就等半个月以后再来吧。”   说着,更故作离去之状。   智广大师果然一抖袍袖,身形一错,抢拦在莫理高前面,沉声道:“施主们不远千里而来,纵然未见家师,难道就没有片语只字留下?”   莫理高笑道:“也好,灵空大师回山的时候,就烦师父转报,说是巫山莫家堡莫理高,亲陪昔年罗大侠后人陶羽少侠登山拜谒,可惜无缘,竟未得见……”   那智广大师陡然一震,连忙肃容又问:“敢问那—位是陶羽陶少侠?”   陶羽缓步上前,含笑拱手道:“在下就是陶羽。”   智广大师神情猛然一动,凝神向陶羽视了好一会,口里低喧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僧有眼无珠,险些当面错过,少侠且请少待,容贫僧飞传金顶,家师和各派掌门,终日引颈企盼,已有十数日了。”   凌茜见他前倨后恭的神态,忍不住噗嗤笑道:“灵空大师回来得好快呀!不愧是有道高僧,大概练有缩地飞行,腾云驾雾的能耐吧……”   陶羽忙用眼色止住她的调侃,好在那智广大师并未在意,回头从另一位僧人身上,取出一只健鸽,在鸽脚上缚了一支响铃,扬手纵放,那鸽绕空一匝,挟着一缕尖锐破空铃声,穿云直上,向山顶飞去。   智广大师抖一抖衣袖,重又见礼说道:“家师自从黄山事败,接引四派掌门返山,立命全山寺院闭关封山,香客绝迹,终日引颈企待少侠莅止,又命贫僧守候山脚,一来婉拒游客登山,二来接引少侠侠驾,峨嵋周围百里,已遍布本门弟子,严防飞云山庄细作窥探,少侠等未至嘉定,贫僧已获密报,唯恨未识少侠容貌,致有适才诳言失礼之事,贫僧这里谢罪!”   陶羽想不到自己竟被各大门派中人如此推 崇景仰,心里既惶又愧,连忙还礼,又把秦佑凌茜诸人,向智广大师一一转介。   智广大师躬身道:“贫僧己用紧急信鸽传讯金顶,家师定将率各派掌门下山恭迎,只是自金顶下山,非片刻可至,前面备有斋棚,请少侠移玉暂歇些时。”   陶羽感叹道:“在下何德何能,竟受贵派如此隆情厚待。”   智广大师激动地道:“罗大侠誉重武林,泰山捐躯,义薄云天,少侠更是一肩承担天下武林同道存亡重命,峨嵋弟子,恨不得朝夕侍奉左右,拜领教益。”   莫理高也道:“既然来了,少侠不必太客气,且歇一歇,等一会好上山。”   陶羽无奈,只得随智广大师穿过一丛茂林,林中果然有一栋极精致的竹棚,棚中凡椅桌凳,无不齐全,众人方才坐下,已有沙弥整治斋席,顷刻而备。   那智广大师殷勤奉酒,三巡酒过,陶羽便问:“黄山事败的时候,听说尚有昆仑、邛崃和崆峒三派没有赶到,现在己到峨嵋的,不知共有多少派掌门?”   智广大师道:“三派掌门早已在五天之前抵达,现除了黄山派余大侠殉难,紫阳道长重伤退返武当,其余八大门派,都已齐集峨嵋。”   陶羽感然道:“可惜紫阳道长也不能来了,咱们在三清观中,亲见他业已仙逝!”   智广大师惊道:“紫阳道长在黄山虽负重创,但伤不至死,怎么回山之后,反而死了呢?”   陶羽便将四丑寻衅,为了“通大宝篆”,屠杀武当门下,与紫阳道长血战三清观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智广大师更加吃惊道:“前日昆仑掌门白羽道长赶到的时候,曾经提及在大门附近,见到终南雷家夺命三环跟两个全真教高手激战,被全真教打伤,据说也是为了一个姓宫少年,争夺通天宝篆……”   陶羽回顾秦佑和凌茜,失色说道:“这么说,宫天宁己经跟全真五老碰了面,他定会无中生有,拨弄是非,说不定会向全真五老进谗挑拨,引起无穷祸患……”   辛弟接口道:“若依咱上次在海上就杀了他,偏是公子不忍……”   才说到这里,棚外僧人飞报:   “峨嵋灵空大师引七大门派掌门,亲迎陶少侠登山。”   陶羽急忙整衣起身,棚外己大步抢进来一个白髯霜眉老和尚,老和尚身后,紧跟着一僧、二道、四俗,其中一个俗家装束的白发老大婆,手里柱着一根金光闪闪的沉重龙头拐。   这一大群人中,陶羽他们只认识一个,那就是从前曾任少林达摩院护法的慧空大师。   慧空自从少林掌门明空禅师去世以后,已经接掌少林门户,但他一见陶羽和秦佑,竟不顾一派掌门之尊,抢行两步,屈膝跪倒,向秦佑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师叔”。   秦佑慌忙答礼,众人见他年纪如此轻,竟然身为少林当今掌门的师叔,都不禁骇然暗惊。   那老和尚正是峨嵋掌门灵空大师,他和昆仑掌门白羽真人、青城掌门元修道长。华山掌门九指姥姥尹婆婆、衡山派追魂金针南宫显、崆峒派百丈翁宋英以及邛崃派凌空虚渡柳长青柳大侠等人,都是参与过十五年前泰山二次武会的人物,是以一见陶羽,全都一愕,不用介述,已认出这位酷似当年罗伟的少年,便是他们日夕企盼的陶羽。   灵空大师目蕴泪光,喃喃念声佛号,便欲对陶羽行大礼。   陶羽慌忙接住,含泪道:“老前辈要折煞晚辈么?”   灵空大师仰天长叹,热泪满面,却又忍不住放声大笑,道:“我佛有灵,天不绝义士后裔;罗大侠有此虎子,在天之灵,也当含笑瞑目了。”   那手持金色龙头拐杖的华山掌门尹婆婆走上前来,紧紧握着陶羽的手,激动地道:“好孩子,真是太像你去世的爹爹了。”   八大门派掌门人,个个热泪盈眶围着陶羽,你摸摸,他握握,仿佛在他们面前的不是陶羽,而是十五年前的罗大侠,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陶羽感动得流泪不止,一一见过各派掌门,仍以晚辈之礼相叙,又把凌茜、秦佑、辛弟、莫理高祖孙,向各大门派掌门引见。   当他引见到易萍的时候,华山掌门九指姥姥忽然脸色微变,招招手道:“易姑娘,你过来一些,老婆子有话要问问你。”   易萍姗姗含笑走了过来,道:“老前辈有何赐教……”   谁知这句话还没说完,九指姥姥尹婆婆突然抓起右腕,闪电般扣住她的时间穴门,沉声道:“好丫头,你的胆子可真不小!”   陶羽等齐都骇然大惊,忙问:“老前辈,是怎么一回事?”   尹婆婆冷笑两声,说道:“少侠可知道这丫头的师承来历?”   陶羽茫然摇摇头,道:“晚辈虽不知她的师承来历,但咱们在巫山峡口船上巧遇,易姑娘也是热心赶来峨嵋参与金顶之会,因此结伴同行……”   尹婆婆哼了一声,道:“少侠上了她的当了,这丫头是飞云山庄派来峨嵋卧底的的奸细,可是怎能逃得过老婆子的慧眼!   ”   凌茜插口问道:“你怎知道她是飞云山庄派来的奸细呢?”   尹婆婆冷笑道:“这丫头的师父,不久之前投靠了飞云山庄,此事武林中知道的人不多,可巧竟被老婆子途中得悉,是此一眼就认出她的诡谋。”   陶羽诧道:“她的师父是谁啊?”   尹婆婆一字一顿,缓缓说道:“鬼师董武。”   陶羽等仿如被针刺了一下,全都心神一震,不约而同叫了起来:   “什么?是鬼师董武?”   尹婆婆点点头,道:“董武共有两个徒弟,除了这丫头之外,还有一名男徒,名叫江翼,他们师徒一向隐居勾漏山罗阳,这丫头独自在外行走,有个外号,叫做紫蔽……丫头,你说对不对?”   陶羽紧忙看看易萍,却见她神情竟然十二分镇定,微笑点头道:“一点也不错。”   尹婆婆又道:“你师门向来喜穿红色衣衫,所以又有人称你们‘红云董门’,这话可对?”   易萍又点点头,笑道:“对!”   尹婆婆冷哼一声,又道:“你师父恬不知耻,最近受飞云庄主陶天林亲聘,已经赶往崂山,当了飞云山庄的狗头军师,可有这回事吗?”   易萍又颔首道:“有这回事。”   陶羽和凌茜互望一眼,心里都不禁有些惋惜,心忖:难怪黄山之会,机密早泄,看不出她如此可人,竟不出尹婆婆所料,果真是有意混进峨嵋来的。   尹婆婆冷冷又道:“你倒还算但白,那么,你是受你师父教唆;特意接近陶少侠,意图混进峨嵋,暗将咱们金顶会上详情,报与飞云山庄?”   可是,这一次易萍却毅然摇头,大声说道:“不!”   尹婆婆五指一紧,怒叱道:“你还敢狡赖!”   她指上暗蓄内家真力,一紧之下,潜力进发,五只尖锐如刀的指甲,登时深深嵌进易萍白玉羊脂似的肌肤之内。   易萍脸色顿变,额上汗如雨下,但她用牙齿紧紧咬着嘴唇忍受,用力摇摆头部,声嘶力竭地叫道:“不!不!不!”   第二十八章 歃血为盟 陶羽看得不忍,陡地抢前两步,拱手说道:“老前辈何不暂时放松她一会,给她一个辩白的机会?”   尹婆婆嘿嘿笑道:“少侠不可行此妇人之仁,须知董武门下,轻身功夫高人一筹,老婆子一松手,也许就被她逃了。”   凌空虚流柳长青忽然笑道:“尹大姐未免太看重了她。就算让她逃出十丈,柳某自信顷刻问也将她追回来。”   尹婆婆想了想,只得十分不情愿的松了手,喝道:“丫头,你如有半句假话,老婆子立时要你毙在拐下。”   凌茜爱怜地走上前去,轻抚着易萍时腕,柔声道:“你就照实说出来吧!即或真的替飞云山庄来探消息,我们也不会太难为你。”   易萍肘间痛彻心肺,眼泪滚动,却被她极力忍耐住,一抛额前秀发,坚毅地道:“我师父依附飞云山庄,这是实情,但我却决不是受命来这里探听消息,你们不要冤枉我……”   尹婆婆不待她说完,早己厉声叱道:“放屁,你不是来探消息,混进峨嵋做甚?”   灵空大师霜眉一皱,道:“尹施主且请息怒,让她说出一个道理来。”   易萍睫毛霎了几霎,将那己到眼眶边的泪水忍了回去,朗声道:“我没有理由,可是,我也不是替飞云山庄作奸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你们叫我再说什么好呢?”   尹婆婆勃然大怒,喝道:“这是什么话,你把老婆子当作三岁小孩了么!”   话声刚落,龙头拐一顿地面,那拐头“笃”地一声飞弹起来,尹婆婆一把握着拐尾,铜拐挟着破空锐响,向易萍当头砸了下去……   但他拐势方沉,蓦觉一条手臂闪电斜探过来,竟在半空中架住自己的龙头钢拐,并且缓声说道:“拐下留情。”   尹婆婆扬目见是灵空大师,不觉一怔,道:“大师要怎样?”   灵空大师含笑道:“今日乃陶少侠莅山佳期,这位易姑娘又跟少侠同路而来,尹施主如果伤了她,岂非于陶少侠面上不好看。”   尹婆婆迟疑一下,道:“依你呢?”   灵宝大师道:“若依贫僧愚见,不如且带她同上金顶,先行开始聚会大事,另由人将她看管、等会后再议处置她的方法。”   凌空虚流柳长青朗声道:“大师之言甚是,咱们不让她离开峨嵋一步,谅她也无法跟飞云山庄通报消息。”   凌茜心念一动忙道:“就把她交给我看管吧!她要是逃了,由我负责。”   尹婆婆不便峻拒,只得含恨罢手,众人拥着陶羽,步出斋棚,智广大师已准备了登山软轿给陶羽代步。   陶羽如何肯答应,大家谦让一番,全都步行登山。   凌茜陪着易萍随后,行不多久,见众人都放开身法,飞驰上山,便悄声向易萍道:“你快些下山吧!如果等到了金顶,再要脱身,就不容易了。”   易萍反觉—怔,道:“我为什么要逃走?又要连累你?”   凌茜道:“你走了,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但你如果不走,遭此嫌冤,百口莫辩,尹婆婆决不会轻易放过你。”   易萍冷然摇摇头道:“为人但求无愧,我本来未怀诡谋,如果逃走,反而永难洗刷这件不白的冤枉了,谢谢你的好意,终有一天,他们会了解我此来的真正目的,现在何必徒费唇舌去解释呢”一面说着,一面反加快步子,紧紧追随在群雄之后。   凌茜见她如此,暗叹一声,也就未再开口。   他们一大群人虽有一二十名之多,但个个莫不是身负奇学之士,这一展开身法,何异风驰电奔,那消一二个时辰,已到了峨嵋金顶。   金顶之上,寒风凛冽,浓霜凝重,放眼四周,尽是白茫茫一片云封雾裹,真个不愧山尘绝世的幽壑之地。   峨嵋派早在金顶之上,搭盖了一列长棚,棚中罗列几椅,并有沙弥随侍。   陶羽一脚踏进长棚,触目—惊,眼中已泛起潮意……   原来长棚一端,放着一张供案,香烟缭绕,烛光摇曳之中,只见正面供着一个檀木方盒,盒后竖立着一块长方形神位,上写:   “一代大侠罗公伟之神位。”   陶羽未想到会在此地见到先父灵位,鼻头一酸,紧行两步,屈膝跪倒,两行热泪,早己夺眶而出。   在他身后,八大门派掌门和莫理高祖孙,秦佑、凌茜。易萍,辛弟……全都默默跪地,行过大礼,陶羽放声痛哭,对灵空大师泣道:“难得大师设想周到,竟代置亡父灵位,使在下痛忆血仇,永难遗忘。”   灵空大师含泪道:“少侠错了,这个神位,本派已供奉了整整十五年,并非今日才特意设置的。”   他举起僧袖,轻拭泪水,接着又道:“自从罗大侠遇难之后,本派路遥阻隔,唯恐无法前往泰山坟前扫祭,贫僧便暗在经堂之中,设了这个神位,朝夕供奉诵经,未尝间断一日,十日之前,才令人将神位移供金顶,专待少侠莅临,有一样物件,还要亲呈少侠过目。”   说着,恭恭敬敬走到供案前,双手取了那檀木方盒,转身交给陶羽。   陶羽不知盒中究是何物,连忙启开盒盖,却见里面只是一件金黄色袈裟,看起来质料仍新,袈裟正襟上,染了一大片储红色污渍。   灵空大师黯然一叹。指着那片污渍,缓缓说道:“这片渍痕,便是令尊罗大侠临危之际,吐出的鲜血……”   陶羽骇然一震,诧讶不解地望着他。   灵空大师幽幽说下去道:“十五年前泰山二次武会,贫僧便是著这件袈裟,亲赴观日峰与会,当时武林正道中人,谁不暗怀无比欣喜和振奋,唯盼令尊一战制服飞云庄主,从此使我中原武林,扬眉吐一吐十余年委屈闷气,万不料令尊事先己遭暗算,在峰顶一言未发,一招未出,被陶天林手起掌落,打得喷出一口鲜血,就此含恨而殁……”   他说到这里,泪水滂沱,如雨洗面,长叹一声,又道:“那日贫僧所站之处,距令尊最近,事出意外,惊骇之下,不由自主扑前两步,令尊那口鲜血,便沾满了贫僧一身,后来回返峨嵋,贫僧便将这件袈裟小心妥存,不想今日又能展现在少侠面前。”   陶羽听他忆诉当年惨境,历历如在目前,忍不住寸心尽碎,放声大哭。   灵空大师泣涕又道:“少侠,血仇似如山,令尊的鲜血不该白流,今后天下重任,就全在少侠双肩,睹此血渍,更该化悲愤为行动,方始上不愧对令尊,下无愧于天下武林千百同道。”   陶羽哀哀欲绝,说道:“愿大师和各位前辈鼎力成全……”已是语不成声。   灵空大师毅然拭去泪水,向棚外招招手,智广禅师立即手捧一只木盘肃容送到案桌上。   木盘中放着一盆热酒,和一柄寒光闪闪的锋利匕首。   灵空大师取了那柄匕首,正色朗声说道:“武林沉沦,已历三十年,天幸我佛垂怜,又赐我辈顽愚一线生机,现今除武当,黄山二派惨遭覆亡之祸外,其余八大门派掌门均在当场,贫僧有意举推陶少侠自今日起,承受正道武林盟主大位,并身兼八大门派总掌门人,即日柬邀飞云庄主陶天林,举办泰山第三次武会,一决存亡,峨嵋全派弟子,永誓不谕,设背誓盟,愿遭天殛。”   说罢,利刃一挥,一只左手中指,已被削下一大片,鲜红的血液,滴滴注入酒盆中,接着掷下匕首,朗声又道:“诸位如果愿同此誓,请如贫僧所为。”   陶羽惊道:“大师,这怎么可以……”   他的话还未完,凌空虚渡柳长青己大步走了过来,抬起匕首,依样割破中指,注血入酒,大声道:“邛崃派弟子,愿遵今日之誓。”   紧跟着,衡山派“追魂金针”南宫显,昆仑派自羽真人,少林派慧空掸师,青城派元修道长,崆峒派“百丈翁”宋英,都—一上前,刺血设誓,华山派“九指姥姥尹婆婆”略一迟疑,也依样刺血入盟。   这八个人几乎代表了中原武林正道全体,会场气氛,庄严而肃穆,好像他们己将生命随着鲜血,注入了酒盆之中。   莫理高紧随在尹婆婆身后,含笑举起匕首道:“老夫虽非八大门派中人,但巫山莫家堡也不甘屈辱,愿与各位共此重誓。”于是,也扬刀刺血,注入酒盆……   秦佑、辛弟、莫秉雄都是年轻人,眼见这等动人场面,莫不个个热血沸腾,壮志凌霄,先后都走到酒盆前,歃血为盟。   凌茜也姗姗而起,缓步行到桌边,凤目扫了众人一周,嫣然笑道:“我生来最怕痛,叫我拿刀刺破手指,心里害怕得很……”   秦佑低声道:“姑娘与陶大哥这等关系,便不刺也罢!”   凌茜笑道:“不!今天是羽哥哥团结天下英雄的好日子,这盆血酒,更是同仇敌忾的象征,无论如何,我也要加盟一份,但我不用小刀,各位请别见怪。”   一面说着,一面捋起翠袖,露出一只嫩如玉笋,凝脂似雪的玉腕,那纤纤五指,白得像五个新剥的葱头,只见她四指轻卷,面含浅笑,默默纳进一口真气,玉腕略一震动,中指指尖上,竟渐渐渗出一缕缕极细的血丝,刹时间凝聚成米粒大一点血球。   片刻之后,那血球由小而大,迅速地增大得有若红枣,但却始终凝聚在指尖,不见坠落。   八大门派掌门眼见凌茜年纪甚轻,竟有如此惊人的“运气逼血”的内家功力,不觉尽都变色,他们之中不乏修为数十年的内家高手,但如要他们施展这种“逼血”的工夫,最多也只能从肌肤中逼出一缕血丝,像这样凝血成粒,大至红枣犹不坠落,在场之中,竟没有一个能够办到。   因此,他们面上惊诧骇异之容,随着凌茜指尖上血珠的增大而变化加剧,有几位功力较弱的,更是目瞪口呆,惶恐万状。   凌茜忽然轩笑一声,那粒血球应声堕入酒盆中,化着丝丝琥珀,四散溶去。   八大门派掌门,犹如目睹一场惊人表演,空气凝顿片刻,才爆发出一片由衷的彩声。   灵空大师口里喧声佛号,道:“这位凌施主年纪甚轻,竟有如此惊人功力,不知是何方高人门下?”原来在山下陶羽虽然曾替众人介绍过,但并未详述凌茜的师承和来历。   于是,陶羽便把凌茜出身桃花门,以及自己认识她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灵空大师惊喜道:“阿弥陀佛,此是佛祖有灵,武林该当不会永远沉沦在陶天林淫威之下,有了桃花岛绝世武功相助,何愁飞云山庄不灭。”   众人齐都露出抖擞之情,他们屈服了整整三十年,只恨武功胜不得陶天林,是以在知道桃花门居然愿意协助匡复大业,人人不禁振奋起来。   就在这时候,忽听尹婆婆厉声喝道:“丫头,你想干什么?”   众人连忙回顾,却见易萍也站在桌案边,手里拿着那柄匕首,昂然说道:“我也是参与金顶之会的人,难道就不能歃血入盟,为武林薄效微力吗?”   尹婆婆叱道:“入盟之人,除了中原名门大派,全是武林俊杰之士,你算什么东西,也想混迹其中?”   易萍柳眉一剔,道:“匡复武林,申张正义,乃天下人的共责,我为什么不能参加?”   尹婆婆大喝一声,怒叱道:“放屁,你是飞云山庄的奸细,……”   易萍也抗声道:“你怎见得我是奸细,难道我师父在飞云山庄,我就一定也投靠了飞云山庄?你不要忘了,飞云山庄庄主还是陶公子的外公哩!”   这番话,说得各大门派掌门人个个动容,尹婆婆一怒之下,正要出手,却被柳长青拦住,道:“今日之会,贵在同心,只要她肯扬弃劣师,不甘同流合污,任何人都可以参与歃血入盟,尹大姐何必拦阻她?”   少林掌门慧空大师也喧一声佛号,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浪子尚且能够回头,易姑娘自然可以出污泥而不染,尹施主只管接引她流过彼岸,为武林留一佳话。”   凌茜接口道:“易姐姐既然愿意自动敌血入盟,足见她不会是飞云山庄奸细。”   尹婆婆见众人都替易萍讲话,心里大感不悦,冷笑道:“黄山事败的覆辙,你们尚不警惕,似这般与奸细为伍,时时将脑袋提在手上的事,我老婆子实在不屑参与,既然诸位允她入盟,华山派宁可返出今日之会。”   人高马大的崆峒掌门“百丈翁”宋英厉声说道:“歃血设誓,岂是儿戏的,今日在场之人,生则同生,死则同死,谁要是中途反悔,我姓宋的第一个就不答应。”   尹婆婆怒目道:“宋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英冷笑道:“什么意思都可以,阁下也是年过不惑的武林长者,难道讲过的话当放屁吗?”   尹婆婆勃然暴怒,铜拐一顿地面,乾指宋英骂道:“匹夫,你敢跟老婆子走几招?”   宋英一反腕时,呛地撤出背上判官笔,冷声道:“别人畏惧你华山派的三十六路风云拐法,姓宋的却未放在眼里。”   两人各不相让,当时便要翻脸,灵空大师双掌一合,闪身横在宋英和尹婆婆之间,沉声道:“两位何苦如此量窄,武林各派,正因为互相猜忌,各不相容,而沉沦在飞云山庄统治下三十年,天大的事,各退一步,没有解决不了的,动辄兵戎相见,就大违咱们今日相聚的初衷了。”   陶羽长叹一声,幽幽说道:“如今天下凶机四伏,各派开诚团结犹恐不足抵御外侮,这样下去,的确令人为中原武林担心。   ”   宋英面有愧色,默默插回双笔,“追魂金针”南宫显也将尹婆婆劝得坐下,易萍见此情景,黯然走到陶羽身前,含泪裣衽为礼,道:“我恨不得把心挖出来给大家看,便因我一个无用的人,害得从大门派先起内哄,纵然容我入盟,也失去意义了……”   陶羽忙道:“姑娘不必难过,歃血只是一种形式,我们总相信姑娘绝无二心。”   易萍点点头,泪水在眼中滚了几滚,叹道:“人生在世,千金易得,知己难觅,我与公子和凌姑娘萍水相逢,你们竟对我深信不疑,可说是我平生知己,知遇之恩;总有一天,我会报偿你们的。”   陶羽诧道:“姑娘现在要去那里?”   易萍道:“我留此徒增麻烦,不如离去,但我临去之前,有一句忠言,希望公子能相信我……”   尹婆婆听了冷笑道:“倒是狡猾得很,见机不妙,自然该早早抽身走啦!”   易萍眼眶一红,委屈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被她咬牙忍住,一直没有流出来。   陶羽知她无法再留。幽幽一叹,道:“姑娘有什么话,在下一定铭志不忘。”   易萍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笺,迅速递给陶羽,同时低声道:“此信万不可落人外人眼中,看后即毁。”   —说罢,闪电旋转身躯,向凌茜、秦佑等微一颔首,莲足展动,如飞离开了峨嵋金顶。   陶羽见她语气十分慎重,连忙把信塞进怀里。   灵空大师捧着那只渗和鲜血的酒盆,恭送到陶羽面前,朗声道:“少侠从此为正道武林盟主,倘不见弃,请先饮一口。”   陶羽忙道:“在下极愿追随各位前辈共襄大事,但盟主之位,却惶恐不敢承当。”   灵空正色道:“昔年令尊肩担武林重任,慷慨赴死,英名流于万世,我等以盟主的名义加予少侠,乃是使中原群龙无首的武林同道,有所依归,有所遵从,少侠不可太谦。”   陶羽道:“不,在下不过是个藉藉无名的未学,既无声望,又无厚德,怎也当天下武林盟主?这个名份,还是大师德高望重,才当之无愧。”   灵空大师道:“中原八大门派,俱己歃血同心,少侠如果再推让,便是令人心寒了。”   百丈翁宋英大声道:“天下盟主,除了罗大侠,何人敢当此位,现在罗大侠仙逝,少侠正该继承先父遗志。怎生尽是推脱?这样就不是英雄本色了”   凌空虚流柳长青也道:“若非罗大侠声威,无以服众,少侠克从父志,理所应该,不可太过拘礼。”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陶羽无奈,接过酒盆,朗声道:“各位前辈既然如此厚爱,在下无法推辞,但盟主二字,决不敢当,愿与各位前辈同饮一杯,彼此互携互助,同仇同心,早日击败飞云山庄。”说罢,仰头饮了一口血酒。   八大门派掌门人一齐躬身作礼,陶羽慌忙答谢不迭,由灵空大师开始,大家顺序都在血酒盆里喝了一口,轮到辛弟时,被他一仰脖子,喝了个点滴无存。   灵空大师激动地说道:“承蒙诸位捐弃门户之见,结此同盟,令人又感又愧,如今飞云山庄势力遍布天下,荼毒武林,已达无可忍受的地步,贫僧愚意,今日就由少侠和八大门派联名具贴邀约飞云庄主陶天林,明年正月初一日,在泰山观日峰顶,举行第三次武会,决一生死存亡的死战。”   群雄听了,人人热血奔腾,异口同声,都愿与飞云山庄决一胜负。   但陶羽缓缓站起身来,肃容道:“血仇深恨,一举而复,自然是件快事,但非是在下怯懦,若然冒然将事,却只有遗恨无穷……”   柳长青接口道:“那么少侠顾忌的是什么?”   陶羽恺恺而谈,道:“咱们邀斗飞云山庄,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事先必须知己知彼,要有绝对把握才行,否则,胜固可喜,万一失败,就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青城派元修道长道:“少侠的意思,是担心无人可为陶大林的对手?”   陶羽点点头,道:“我外公一身武功,深不可测,飞云山庄更是高手如云,咱们总得先估计自己的力量,万不能作孤注一掷。”   这几句话,说得群雄个个默然不语,他们自己再明白不过,要是有人能和陶天林的绝世武功抗衡,八大门派,也不致忍辱了三十年。   灵空大师不住用目望望凌茜,几次欲言又止。   凌茜十分乖觉,笑道:“大家何必为这件事担心,眼前便有一个人,足可敌得飞云庄主!”   群雄闻言一震,不约而同道:“对啦!我们怎么竟忘了桃花门凌姑娘……”   凌茜笑着摇摇头,道:“错啦!那个人不是我,我虽然信不惧飞云山庄高手,但却没有把握胜得陶天林。”   灵空大师忙问:“那么,姑娘所指的人是谁?”   凌茜用嘴向陶羽一努,道:“喏!就是他。”   陶羽正色道:“茜妹休要取笑,这可不是说好玩的事。”   凌茜道:“谁说着好玩啦?在我的看法,陶天林虽然了得,你是足可打败他的。”   她回头又向灵空大师道:“方才你们看我运气逼出血来,认为我的武功如何?”   灵空大师忙道:“姑娘已得令尊真传,可称得当今武林第一流高手。”   凌茜嫣然笑道:“可是,我的武功,连羽哥哥的三分之一也比不上……”   陶羽急道:“茜妹不要开玩笑——”   凌茜道:“决不是玩笑话,你们试想,我只不过学过桃花门一种武功,羽哥哥却身兼达摩秘技,全真教通天宝篆和桃花门三种绝世武功,不久之前,又用冲穴御神大法打通三处闭穴,功力倍增,决不会比不过陶天林的……”   陶羽不待她说完,连连摇手:“不!我虽然习过三种武功,但时日甚短,火候浅薄,别说血气气功远不及茜妹,达摩秘学不及秦兄弟,就是通天宝篆上的动功,只怕连宫天宁也比不上,更万难是外公的敌手。”   灵空大师听到这里,心中己明白了大半,含笑道:“少侠功力深浅,的确关系泰山三次武会成败,此事非同儿戏,贫僧倒有个主意,不难一试便知。”   宋英大声道:“那敢情最好,老和尚你快些说出来。”   灵空大师道:“从三十年前第一次泰山武会和十五年前第二次武会看起来,陶天林拳掌剑法,几乎无一不精,但最令人可畏的,仍是内家功力的精深,贫僧暗估,如果单打独斗,咱们八大门派自然无一人可以接得下他的绝世掌力,但如果我们八人联手,他也未见会比我们高出许多,少侠既然无此自信,何不由我们八人合力跟少侠对上一掌,功力深浅火候,不难一辨即明。”   宋英跳了起来,道:“好方法,真亏你老和尚想得出来。”   陶羽却惶然道:“各位前辈俱是修为多年的人,我一人之力,焉能接得下?……”   灵空大师道:“不妨,咱们既是试探功力,自然不致一上手便甩全力,功力逐渐加强,随时可以收力撤掌,有什么关系呢?”   秦佑等也是一力怂恿,陶羽无可奈何地笑道:“既然只是试—试,那就姑且冒险一下,只是各位掌上,可要留情。”   柳长青道:“咱们不要一齐出手,一个一个加力,更能试出少侠功力深浅。”   灵空大师含笑稽首,道:“如此说,贫僧就先行献丑了。”   他和陶羽面对面盘膝对坐,彼此相隔五尺,凌茜和秦佑等一齐退开,其余七大门派掌门人,却一列坐在灵空大师身后。   灵空大师举起右掌,轻声道:“少侠留神,贫僧要发力了。”   陶羽才点了点头,猛觉灵空大师手腕微微一登,掌上立时逼来一股无形劲力,相隔五尺,已飘起陶羽身上衣衫。   他急忙敛神提气,右掌虚抬,遥遥与灵空大师的手掌相抵。   两人掌心并未接实,但灵空大师心头忽然深深一震,一句话没有说,迅速绝伦地疾出左掌,变成以双掌迎拒陶羽的单掌。   在他身后七派掌门,见此情景,各各暗吃一惊,皆因灵空大师方才那一震和立刻加上左掌,不用细想,已足见陶羽掌上之力,远超过灵空大师。   果然,才不过片刻工夫,灵空大师以二敌二,神情竟越来越惊诧,光亮的额角上,隐隐已溢出汗珠。   元修道长一言不发,双掌一举,左按“魂门”,右按“精促”,将自己的功力,今贯注在灵空大师体内。   这一僧一道两位掌门,修为加起来何止百年,这一联体合力,内力如源如泉,汹涌而出。   但陶羽此时却微合双目,仍以单掌相抵,脉上一片平和宁静。   过了不到半盏茶时间,元修道长额上也冒出豆大汗珠。   “百丈翁”宋英按捺不往,大喝一声,也双掌抵住元修道长背心大穴。   陶羽缓缓睁开眼来,含笑道:“三位还可再加一些力,在下禁受不住的时候,自会使用双掌。”   少林慧空大师骇然一震,喃喃念声:“阿弥陀佛,少侠好深的内家修为。”话声落时,双目低垂,伸出双掌,搭在宋英背心。   陶羽感觉对面传来劲力,越来越大,而自己内腑,更如一头拴不住的怒马,心血奔腾,难抑难禁;对面压力越强,自己反击的力道也无止无休,竟像取用不竭似的。   又过半刻,灵空大师四个人头上都冉冉冒出一层热气,而陶羽却镇静如恒,毫无乏力之状。   白羽真人颔首暗赞,默运神功,左手掌力疾落,按住慧空大师“左肩井穴”。   这位昆仑派当今掌门修为果然不同凡俗,经他一加入,陶羽顿感对方压力霎然加重了许多,一只手臂,已感有些吃力。   他睁开眼来一看,对面已有五位掌门,不禁骇然,连忙伸出左掌,同时,也运起得自通天宝篆韵“六星幻影”玄功。   不多一会,他忽然感觉脑后“玉枕”穴上,剧烈地一连跳动了六七下。   紧接着,顿觉有一声似可辨闻的“嘶”然之声,一股凉意,由上而下,恍如洒放开来的喷泉,刹时走遍周身百骸。   这滋味他可是从来也没有感受过,就像褥暑之季,突然冲个清爽凉快的冷浴,浑身竟有说不出的舒畅和甜美,精神登时大大一振。   他自然料想不到,这会是桃花门“冲穴御神”大法的最大功效,一阵舒畅之后,他的功力,无形已遽增一倍。   而这件变化的后果,对面五位掌门人,却比陶羽更快感受到。   灵空大师首当其冲,忽然觉出从陶羽双掌之上,涌来一阵势如排山倒海般奇强劲力,就像有一柄看不见的重锤,一下击中自己心腑。   他在淬不及防之下,险些被那股劲力冲倒,心头大感震惊,一面全力抗拒,一面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凌空虚渡柳长青连忙举掌加入,尹婆婆和追魂金针南宫显也不怠慢,四掌并举,一齐发力吐劲。   陶羽闭目运功,此时已达人我两忘之境,掌上发出的力道,翻翻滚滚,势如长江大河,简直不由收敛,他却没有想到,对面八大门派掌门人,已到了千钧一发的险地。   莫理高在一旁冷眼旁观,目睹八大门派掌门人都是满头大汗,而陶羽脸上却容光焕发,两掌正一寸一寸向前头推进。   他心头一阵惊诧,连忙一闪身,跃到南宫显身后,运起全力,疾伸双掌……   就在这刹那间,远处峰底,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哨音。   凌茜和秦佑、辛弟、莫秉雄二齐扬头望去,只见一点黑影,破云直上,竟是一只带哨的信鸽。   他们不解这信鸽升空缘故,棚外的峨嵋知客僧智广大师,却飞步奔进棚来,大声叫道:   “不好了,有强敌潜上峰顶来了……”   这一声呼叫,把陶羽从玄梦中惊醒过来,双掌不由自主一推一收,跃身立起。   对面噗通连响,灵空大师等人被他一推之下,尽都翻身栽倒。   但他们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一个个宛如奔跑了万里远途,疲惫不堪,顾不得智广大师的告警,都盘膝坐在地上,各各运功调息。   陶羽问道:“峰下发生了什么事?”   智广大师气急败坏地道:“这种哨声信鸽,乃是峰下守望弟子发现有外人入山,无法出手拦阻的告警信号,少侠千万不可大意。”   陶羽望了地上八大门派掌门一眼,内心泛起无限悔恨,匆匆向凌茜等人说道:“你们好生守住棚子,我迎下峰去查看一下,注意不能让来人掩进棚里来。”   话一说完,不待凌茜等回答,一顿脚,身形如电,已自掠出竹棚。   他刚刚奔下金顶,空中锐哨连声,已有三四头信鸽,冲天升起,绕峰盘旋。   陶羽大略辨了一下方向,拔步便向山下奔去,奔不多远,道旁林中忽然闪出两名峨嵋僧人,合十躬身道:“峰下来人已近金顶,但只有一个人,少侠不劳下山,最好就在峰上守候片刻,便能截住那厮了。”   陶羽连忙停步,依言守候在登峰要道上,运目远眺……   大约过了盏茶之久,蓦听人声叱喝,就在不远处一丛密林中。   陶羽双掌一错,身形连闪,竟施展“错影分光”身法,快如电奔欺进林子,眼前猛觉一亮,见一个浑身红衣,用红中遮住面孔的汉子,正被四名峨嵋僧人拦住,飞快地动着手。   那红衣人并不像飞云山庄的人,而且,显然也不愿伤人,总是尽量找机会想突破四名僧人的拦阻,冲上峰来。   但那四名僧人俱是峨嵋派中好手,武功皆都不弱,四柄戒刀舞得泼风不透,死命挡住通往峰顶的去路,一步也不肯闪让。   陶羽看得纳闷,揉身上前,叱喝道:“峨嵋弟子暂请退开,让我来擒他!”   四名僧人闻声跃退,红衣人一见陶羽,竟也自动停步,好像已知硬闯不过,长剑柱地,岸然而立。   陶羽喝问道:“朋友是谁?独闯峨嵋,何事见教?”   红衣人冷笑一声,并不回答,也不行动,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凝注陶羽,瞬也不瞬。   陶羽又道:“大丈夫何必藏头露尾,把面巾拿下来,咱们当面谈—谈。”   那红衣人又轻轻哼了一声,面中上的眼角微向上翘,很像是在冷冷而笑。   陶羽连问两声,见他居然半句也不回答,不觉怒起,沉声道:“朋友,你是哑巴不成!”   话声刚落,身形一闪而上,右掌斜举护胸,左手疾探,便去扯他的面巾。   红衣人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着,仰身向后一个悬空劲斗,竟然暴退一丈左右,就在翻身跃退的时候,扬手掷出一团白色物件,叱喝道:“接住!”   陶羽微一错愕,右掌就势一旋,轻舒中食二指,把那东西接在手中,低头一看,却是个纸团。   他不禁大感惊奇,再扬头看时,那红衣人已经快如轻烟,一连几闪,便隐没在林中不见了。   他回头问那四名僧人道:“那边还有路可以通到金顶去吗?”   僧人躬身答道:“这儿是唯一可通金顶的道路,那厮必是自忖敌不过少侠,才抽身逃下山去了。”   陶羽摇摇头,喃喃道:“这就怪啦!”   他低头拆开那个纸团,一见之下,神情不由一震,原来那纸上潦草地写道:“天南笑客失陷两湖分堂,火速赴援,迟则不及。”   这几行字无头无尾,却是一封特意送讯的急信,陶羽骇然忖道:“伍老前辈怎会失陷在两湖分堂?难道陆家双铃没有同来?这送讯的红衣人是谁?他又怎会知道自己正在峨嵋金顶?”   一连串的疑问,没有一个猜解得透。   假如说这送讯的红衣人是友非敌,他又何必用面巾蒙脸,而且恃强硬闯峨嵋?   要说他是敌非友,则又因何要送这无头无尾的告急信来?难道其中隐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从他一见自己便留信逃去看来,他一定是特意要把这封怪信交给我,可是,他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又怎会连开口说话都不愿意?这红衣人来得奇怪!   陶羽一面沉吟,一面返身仍回金顶,心里既急伍子英遇险,又猜不透此事是真是假,回到峰顶棚中,灵空大师等人调息尚未完毕。   凌茜和秦佑急问他追截来人经过,陶羽大略说了一遍,顺手将那封怪信,递给他们。   秦佑失惊道:“大哥猜那送信的会是谁呢?”   陶羽道:“我一时也猜测不出,只觉那人身形有些熟悉,轻功十分了得,穿一身红衣,也很惹眼……”   凌茜急问:“红衣?你看他大约有多少岁?是男?是女?”   陶羽道:“看他身材衣着,必是个男的,而且,年纪不会太大。”   凌茜明眸连转,深思片刻,忽然拉着辛弟走到一边,叽叽哝哝问了他好些话。   陶羽更加迷惘,却听辛弟答道:“可惜我没有见到他,要是看见,一定认得出来。”   陶羽诧问道:“你们在商议什么?何不说出来大家计议?”   凌茜笑着走回来,道:“我虽然没有看见那红衣人,但大约猜他是谁,也许不错。”   陶羽忙问:“他是谁?”   凌茜笑道:“你说他轻功很好,见了你的面,一直不肯开口,对吗?”   陶羽点点头,道:“是啦!他一直没有开口,只在掷出这封怪信时,才说了‘接住’两个字。”   凌茜道:“由此看来,这个人必是曾跟你见过面的,因为他怕一出声被你听出口来,所以不肯开口。”   陶羽道:“这一点我也知道,但到底他是谁呢?”   凌茜笑道:“你再仔细想一想,在我们曾经见过的人中,谁爱穿红衣?轻功又好?”   陶羽想了好一会,道:“难道是易姑娘?可是易姑娘用双刀,这人却是用剑的。”   凌茜道:“差不多啦!你再想想看。”   陶羽猛可一拍左拳,叫道:“对了!他是……”   第二十九章 红衣使者 陶羽猜测那送信的红衣人是易萍,但易萍分明惯用双刀,这人却是用剑,正无法确定,凌茜笑道:“差不多啦!你再想想看,还有谁也穿红衣,轻功也好,是男人,却用剑的?”   陶羽猛可心中一动,用力一拍左拳,叫道:“对了,他是鬼师董武的徒儿江翼。”   辛弟道:“错不了,那家伙轻功最好,又爱用剑,十成就是他。”   凌茜笑道:“这师兄妹两位都是有心人,一个跟咱们到了峨嵋,一个又千里送讯,可是他们的师父,却投效了飞云山庄。”   陶羽焦急地道:“果真是江翼送讯来,伍老前辈失陷的事,必不会假了。”   正说着,灵空大师等俱已调息完毕,立起身来,陶羽便把得讯经过,告诉了他们一遍。   尹婆婆第一个不以为然,冷冷说道:“鬼师董武为人不正,两个徒弟也都是鬼鬼祟祟的东西,依老婆子看,这封信必是假信,一定是姓易的丫头好谋未成,他们才想出第二条狡计,想诱少快赶往两湖分堂,以便暗下毒手,你们千万去不得。”   元修道长也道:“少侠身膺天下武林存亡重任,自以不轻易涉险为上。”   陶羽道:“但我不能眼见伍老前辈遇险不救,不管是真是假,总要到两湖分堂去查个明白。”   灵空大师颔首说道:“少侠神功,远胜贫僧等八人,论理说,连崂山飞云山庄总坛也足可去得,叫人担心的,是怕中了他们诡诈好谋,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百丈翁宋英朗声道:“那就由咱们陪同少使一起往鄂中走一趟,各位以为如何?”   柳长青欣然道:“正该如此,也给飞云山庄一点颜色,更可报复黄山落败之恨。”   尹婆婆因宋英曾为易萍之事,跟自己闹翻过脸,心里尚有些余恨,听了这话,冷冷一哼,道:“咱们除了阅历稍丰,武功上对陶少侠并无助益,其实也不必劳师动众,挑选一二位江湖阅历较多的,陪少侠同去一趟,也就够了。”   白羽真人道;“尹施主的话甚是有理,倘或十余人同往鄂中,人多势众,风声易泄,倒不如由少数几位得力之人,兼程赶去,反易成功。”   慧空大师道:“那么谁陪陶少侠去才好呢?”   尹婆婆扫了宋英一眼,接口道:“崆峒门下向来在江湖走动的多,除了宋大侠,别人难担这份重任。”   宋英嘿地冷笑一声,道:“我去就我去,姓宋的既敢在金顶歃血入盟,就已把生死安危置诸度外,陶少侠,咱们现在就动身。”   他这番话,显然满含气愤,众人那有听不出来的道理,灵空大师和白羽真人不约而同望了尹婆婆一眼,但却仅只暗中一叹,并没有再说什么。   凌空虚渡柳长青笑着道:“若论人选,柳某不才,倒要毛遂自荐一番,咱们既然不是去替陶少侠出力救人,柳某久走江湖,对两湖分堂的底细自信比各位要熟悉几分,这样吧!陶少侠只管上路从容出川,柳某仗着本门神行之术,先赶到鄂州两湖分堂探探虚实,咱们以七日为期,在荆州城中碰面。”   灵空大师忙道:“此计最妥,柳施主无论武功阅历,足堪付托,虚实既明,陶少侠就不致涉险了,”   陶羽沉吟片刻,也点头同意,柳长青毫未耽延,当时告辞,先行离开了蛾嵋。   众人又劝慰了宋英一阵,宋英终有些闷闷不乐,从此对尹婆婆存下芥蒂。以致后来崆峒、华山二派,渐成水火,终于演变出华山二次论剑血战,两派精英尽歼,几乎毁了百余年基业,这是后话。   当时陶羽便欲动身,灵空大师坚留用过素斋,修好战书,约会飞云庄主陶天林元宵日在泰山观日峰项举行第三次武会,以备陶羽带往两湖分堂时再交宋于非,然后七大门派掌门人亲送下山。   灵空大师作别时叮咛再三,又道:“少侠缓行勿急,贫僧等随后也要赶到,倘若伍施主并无太大危险,最好等大家会齐之后,再行下手。”   陶羽点头答应,心里不期然泛起无限依依,黯然道:“各位前辈虽不畏怯,但八大门派弟子遍布天下,随时都有被飞云山庄屠戮的危险,不到不得已时,各位仍是不出面的好。咱们若救得伍老前辈,还当尽力设法打击飞云山庄各地分堂,叫他们知所警惕,不劳各位奔波。”   莫理高上前几步。解下背上特制连弩,含笑道:“老夫祖孙本欲追随少侠同往鄂中,但自知技薄,只怕反而拖累了你们。这副连弩,虽甚简陋,却是莫家堡特制之物,老夫一向不离身侧的。少侠带在身上,或危急时阻截追兵,或救人时作为暗器,多少总有些帮助。”   莫秉雄颇有些不舍之情,默默递过来六盒细弩,其中两盒是喂过剧毒的。   陶羽原想婉拒,但辛弟已伸手接了过来,笑道:“这玩意儿蛮好玩,且给咱带着。”   陶羽只取了四盒无毒的,把那两盒毒弩仍旧退还给莫秉雄,并且说道:“咱们只求救人,在三次武会会期之前,不可多伤无辜,其实,飞云山庄门下,也不是个个十恶不赦,用这毒弩无益。”   众人见他如此胸襟,尽都暗暗赞叹,一直步行送陶羽、秦佑、凌茜、辛弟四人四骑远离峨嵋将逾五十里,才黯然作别,仍返金顶。   陶羽四人一路快马奔驰,绝少耽误,在万县附近合马雇舟重出三峡,轻舟顺流,一泻千里。及至船已掠过巫山,陶羽才记起易萍临去之际,曾经给过自己一封密函,这几日心急赶路,竟忘了取出观看。   他不知信中说些什么,独自坐在船头,取出笺条,暗暗展读,只见条上写道:“八大门派之中,已有人暗通声息于飞云山庄,凡事务宜谨慎,切记!切记!”   陶羽着得暗暗一震,心忖道:易萍留条示警,竟与武当紫阳道长所推测的不谋而合,难道说八大门派之中,果然有人在替飞云山庄暗作奸细?   可是,密函之上,并没有指明奸细是谁?陶羽瞑目细细思索,把金顶会上各派掌门人的一言一行暗地回忆推敲,竟始终想不出谁可能私通飞云山庄?   凌茜和秦佑见他独自手持笺函,沉思不语,对两岸风光,毫未瞻顾,不禁诧问原因,陶羽却只是淡淡一笑,支吾开去,暗中将纸笺扯碎,扬弃在川江激流之中。   他心里私下拿定一个主意:在未得真凭实据之前,决不猜疑任何人,八大门派集会金顶,捐弃门户之见,歃血结盟,已属难能可贵。要是把此事传扬开来,岂不人人疑忌,各存私心,焉能同心共对强敌?   第四天一清早,船已抵达荆州。刚近码头,人丛中但见一人负手仁候,竟是邓蛛掌门“凌空虚渡”柳长青。   秦佑骇然道:“这位柳大侠果不愧凌空虚渡四字,咱们跟他同在—天之内离开峨嵋,难道他已经去过鄂州又赶回来了?”   言谈中,那柳长青也看见了陶羽四人,但他却未上前招呼,仅只举手遥遥做个手势,便转身穿出入丛,向城中而去。   陶羽大疑,低声对秦佑道:“秦兄弟,你远远跟着柳大侠,但记住别上前跟他招呼……”   秦佑应了一声,跃上岸去,急急穿出人丛,陶羽和凌茜、辛弟也紧跟着离舟登岸。   当他们刚刚踏上码头,人丛之中,忽然歪歪倒倒冲出一个醉汉,似有意似无意,直向陶羽身上撞了过来。   陶羽警觉立生,左脚倏忽横移半步,单掌疾翻,轻轻一拨那人肩头!   醉汉似是站立不稳,脚下一个踉跄,“蓬”地一声,竟跟辛弟撞了个满怀。   辛弟怒目叱道:“妈的,瞎了眼么……”   那醉汉低头迅速窜人人丛,大家才行了几步,辛弟忽然“啊”了一声,脸色大变,一只手按着左腰,身子摇了几摇,便摔倒地上。   陶羽骇然道:“辛弟,怎么了?”   辛弟咬着牙关,额上汗珠滚滚,痛苦地叫道:“那家伙……那家伙……”   凌茜连忙纵目张望,早已不见那醉汉踪影,四周人群齐声喧哗,许多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议论道:“这大汉什么事?敢是发了急病?”   “是羊癫疯?快去个请大夫……”   “中了邪啦!一定是冲着河中的煞神……”   陶羽低声对凌茜道:“那醉汉十分可疑,人丛中必定还有暗伏的歹徒,你身上有解毒或去毒的药吗?”   凌茜点点头,匆匆取出一只药瓶,倒出两粒,递给陶羽。   陶羽捏开辛弟牙龈,见他已双眼反插,陷入昏迷.连忙塞进药丸,两臂一收,将辛弟抱了起来。   两人放开步子,急奔入城,随意寻了一家客店,安顿好辛弟,这才解开他的衣服,赫然在左腰“大横”穴旁半寸的地方,发现一枚极细的毒针。   陶羽怒哼一声,便要拔那毒针,凌茜连忙拦住,说道:“大凡使用毒针暗器的,针上剧毒着肤即透,而且一见鲜血,毒性会发作得更快。”   陶羽叹道:“那醉汉目的是要暗算我,被我一掌拨开,因此伤了辛弟,只不知他是谁派来的?又怎会知道咱们要到此地,竟预伏在码头上下手?”   凌茜道:“这件事柳大侠必然已经知道,不然的话,怎会在码头上不跟咱们打招呼呢?”   陶羽点点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替辛弟解毒,你的药丸,效力不知如何?”   凌茜道:“解毒的药,一药只能克制一种毒性,我虽然给了他桃花岛特制解毒灵药,能否真正解得针上的毒,实在难以断言。不过短时之内,不取出针头使毒性散发开,慢慢设法捉往下毒的人,就不难拿到解药了。”   陶羽焦急地绕室徘徊,喃喃道:“灵空大师说得不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不到咱们一到荆州,才上岸就中了人家暗算……”   凌茜沉吟说道:“柳大侠也真怪,什么原因使他连招呼都不敢和我们打一个?就算知道岸上潜伏着歹徒,也该使我们知道防备才对呀?”   陶羽忽然心中一动,暗忖道:难道他会是飞云山庄的奸细……   这个念头才在脑中一闪,立即又被他自己否定了。柳长青乃是一代大侠,言谈行事,正直磊落,他怎么可能替飞云山庄当了奸细?   他忍不住对凌茜道:“秦兄弟跟随柳大侠进城,也许不知道咱们已经赶来城中了,你留心守候着辛弟,我再去江边看看!”   凌茜道:“我跟你一起去……”   陶羽道:“不,此地情势恶劣,咱们一行一动,必然都在对方严密监视之下,假如咱们一齐离开客店,岂不把辛弟性命拱手送给了他们?”   凌茜想了想,终于答应下来,叮咛道:“你快去快来,不管寻不寻得他们,正午以前一定要赶回来一趟。”   陶羽应了,略整衣衫,洒步出了客店。   荆州乃鄂中重镇,街上百业鼎盛,万商云集,十分热闹,陶羽在街上很快兜了一圈,未见秦佑,便掉头仍向城外江边行去。   他一路赶回江边,四处眺望,仍然未见秦佑和柳长青的踪影,心里正在纳闷,忽热望见江面上如飞驶来—艘大船,船头上并肩站着三名道髻高耸的全真教徒,六只眼睛,的的向岸上扫视。   陶羽一见那三名道人衣着神情,心里不禁骇然—惊……   原来那三个道人都已年逾七旬,霜眉雪鬓,青色羽袍,脸上一般枯槁,身形既瘦又高,竟跟自己曾经见过的全真二老一一玄真子和霹雳子面僵极其相似。   他不期然想起霹雳子的“束气成形”绝世功力,背心上暗暗冒出一阵冷汗。   那只船离岸尚有四五丈远,船头三个道人各个一摆大袖,未见蹲身顿足之势,身形竟一闪掠过水面,轻飘飘落在岸上。   四五丈的距离,好像只在步履之间,居然轻而易举一跨而过。   陶羽惊然震惊,连忙侧过身子,假作拭目,举袖掩面。   只见一个身着皂衣的大汉迎上前去,恭敬地拱一拱手,低低说了几句话。   其中一个道人朗声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你就带领本真人去会会他……”   皂衣大汉又低头一阵,三个道人相视做然一笑,便随着皂衣大汉扬长向堀中而去。   陶羽心里惊忖:这三人必是“全真五老”中人,他们适巧在此现身,如非巧遇,定有诡谋,我倒要看看他们的落脚所在。   主意一定,便悄悄蹑踪四人,不即不离,转眼重又回到城中。   那皂衣大汉领着三个道人,在街上转了几个弯,来到一栋宽大的院落门前,皂衣大汉先行进去通报,不上片刻,院门“呀”地打开,从里面含笑迎出来三个人。   陶羽遥遥立在街角,一见那三人,心头猛可一跳,骇然低声道:“呀!原来竟是他们……”   他没有再看第二眼,飞快地旋转身子,匆匆奔回客店,一脚跨进房门,凌茜迎着道: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陶羽一望床上,不见辛弟,惊问道:“辛弟呢?”   凌茜道:“你才走不久,秦公子就和柳大侠找到店里来,他们先把辛弟带走啦,叫我留在店里等你。”   陶羽诧道:“好好的为什么把他带走?”   凌茜道:“我也不明白,他们只说这儿决不能住,看他们的样子,好像十分紧张,柳大侠和秦公子都化装打扮过,又用一只大麻袋,将辛弟放在袋子里,假装货物,背了出去。”   陶羽顿时明白了一半,忙道:“他们可曾说过,迁到什么地方?”   凌茜道:“没有说,柳大侠只叫咱们从后门出去,先在街上绕一圈,然后立即出西门,到棵大黄谢树下见面,并且要咱们特别注意有没有人跟踪。”   陶羽松了一口气。   “柳大侠不愧是老前辈,如此安排,正如我意。”   凌茜睁大一双眼睛,不解地道:“你们在搅什么鬼哟?干嘛要这样躲躲藏藏的?”   陶羽拉住的手,道:“你现在别问,咱们快依柳大侠的话,赶快出城。”   凌茜被他催促得如堕五里雾中,陶羽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拉着凌茜,反掩了房门,急急寻到客店后门,顾不得光天化日,各自纵身越墙而出。   门外是条十分僻静的小街,此时虽当午间,却未见行人。   陶羽领着凌茜三步两步穿出街口,放开步子,专拣那热闹人多的街道,东拐西弯,乱走了一阵,看看身后无人跟踪,这才认清方向,迈步直出了西门。   西城外甚是荒僻,除了几户稀落穷苦人家,连像样的房屋也没一栋,清幽冷落,更无行人往来。   陶羽大喜,拉着凌茜的手,展开“错影分光”身法,一口气奔了数里,果见前面道傍,有一株枝叶茂密的大黄榭树。   两人奔到树下,枝叶微微一响,从树上飘身落下一个浑身破衣的人来。   凌茜一眼认出那人正是秦佑,不禁好笑,道:“秦公子,从那里找来这身破衣服,刚才穿的,好像不是这一套嘛!”   秦佑腼腆地笑笑,道:“别取笑,快跟我来吧!”   他领着陶羽和凌茜直趋左侧一条小径,—行约里许,置身处已是阡陌纵横的乡下,四周是一望无垠的田亩,不远处靠近山脚,有几间简陋茅屋,翠竹环绕,炊烟冉冉,直如图画。   三人越过田亩,柳长青已在茅屋前空场上相迎,在他身边,立着个健壮汉子。   他首先拱手向陶羽凌茜笑道:“委屈二位住到这种地方来,情非得已,凌姑娘尤其不要见笑。”   凌茜笑道:“这儿比城里更好,可是,我的头也被你们弄昏啦!好端端为什么一定要跑到这儿来往呢?”   柳长青道:“请到屋里再详谈吧。”又指着身边那健壮汉子,道:“这位姓金,名克佑,是这田庄主人,也是邛崃门下。”   金克佑恭敬地上前向陶凌二人见了晚辈的大礼,迎接众人进入茅屋。   茅屋一列三栋,设置却十分齐全,虽然简单一些,但一椅一几,纤尘不染,竟十分洁净。   大家落坐,农妇奉过茶,金克佑起身自出屋外去巡视戒备,陶羽便问:“辛弟的毒伤怎么样了?”   柳长青道:“已由柳某用邓蛛解毒药物敷过伤口,毒针也起出来了,短期之中,已无大碍。”   陶羽吁了一口气,道:“可恨飞云山庄,竟会下这种毒手,可是,他们怎会知道咱们在荆州见面的约会,更怎会知道我在今天要到呢?”   柳长青叹一声,道:“唉?说来令人难以置信,柳某自信脚程已经不慢,不想才到荆州,却发现飞云山庄两湖分堂堂主,乾坤手宋于非,已经赶抵荆州。经柳某暗地一探听,敢情咱们还没离开峨嵋,人家两湖分堂早就得到消息……”   凌茜惊道:“啊!这怎么可能呢……”   柳长青道:“不可能的事,偏偏一点不假,柳某初时以为陶少侠所得警讯,只怕就是宋于非安排的香饵,但人家事先迎到荆州来,并且知道咱们七日之内,先在荆州碰面的约会,这不是金顶之上出了奸细,宋于非难道会有千里眼?顺风耳?”   他顿了一顿,接着又道:“这些且别说它,宋于非不但知道我们行踪,更知道八大门派金顶歃血为盟、陶少侠力胜八大门派掌门联手的事,因此,除了从总坛请到两位武功极高的帮手,更利用陶少侠和全真教为了通天宝篆所结宿愿,说动全真五老中逍遥子、太虚子、云中子三个棘手万分的人物,准备在荆州将咱们一网打尽。”   凌茜更是一惊,道:“你是说全真五老已经跟飞云山庄携手合作了?”   陶羽代替柳长青点点头道,道:“不错,不久以前,我亲眼看见那三个全真教高手赶到荆州,并且,已经跟乾坤手宋于非,八卦掌郝履仁以及铜钵头陀等三人见面。”   凌茜默然片刻,冷冷一笑,道:“哼!全真五老又怎么样?咱们未必拼不过他们。”   秦佑道:“咱们虽然不畏全真五老,可是,辛弟毒伤未愈,他们共有六个人,咱们加上柳大侠只有五人,以少敌多,就难操胜券了。”   柳长青道:“所以柳某要委屈各位暂时避居田庄,一来可以谋商对策,二来咱们再不能挡在明处,反吃他们在暗中以逸待劳。”   凌茜道:“事到如今,已没有什么可以商量的,除了一剑一掌比个高下,难不成咱们还能偷偷一走了事么?”   柳长青道:“话不是这样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柳某熟思之后,想到两个方法,正想请各位明智一决。”   陶羽忙道:“柳前辈有何高见,何不说出来大家商榷?”   柳长青先自淡淡一笑,道:“高见说不上,柳某鄙意以为不值得随了宋于非的打算,咱们决不跟他在荆州力拼,假如要战,就立即驰报峨嵋,要灵空大师他们一齐起来,痛痛快快打它一场。不然,咱们以救人为目的,何不来一个‘围魏救赵’之计,趁他们高手全在荆州,咱们趁夜动身,赶到鄂州两湖分堂去救人……”   陶羽心中一动,但随即又摇摇头,道:“趁虚救人固是上策,可是,辛弟中了毒针,势非从宋于非手中取到解药不可,这一点却令人为难。”   秦佑道:“那么我们双管齐下,两条计策一齐用,一面立刻通知灵空大师,一面留几个人在荆州跟他们虚作周旋,一面分出几个人,到两湖分堂救人。”   凌茜喜道:“这个办法最好,人要救,架也要打……”   陶羽却摇摇头,道:“依我看,通知灵空大师的事,大可不必,假如因此泄漏了咱们的地方和计划,反成了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柳长青忙道:“陶少侠顾虑得虽是,但仅凭咱等五人,恐怕不易制胜宋于非,取到解药。”   凌茜豪念大炽,娇声道:“咱们现在别尽谈空话啦!今夜我跟羽哥哥先去试一试,瞧瞧他们六个人究竟有多大能耐?秦公子和柳大侠且别出手,要是羽哥哥和我没有吃亏,明天一早,秦公子就跟柳大侠赶往鄂州救人,要是咱们敌不过全真五老,那时再议良策也还不迟。”   柳长青见她颇有些自负,不便再说,大家就此决定,金家整治菜肴,午餐过后,便各自调息,准备夜间动手。   一日容易又黄昏,一行五人饱餐一顿,陶羽佩了一柄长剑,凌茜取了辛弟的连弩,天色业已入暮,柳长青叮咛金克佑好生看顾辛弟,自己随陶羽、凌茜、秦佑联袂掠出田庄。   他们悄悄掩到城边,凌茜忽从怀里取出几付精致的面具来,笑着分给三人每人一副,道:   “咱们今夜索性闹他个凶的,别叫他们认出咱们面目来。”   陶羽接过面具,见是一张老态龙钟的细皮脸谱,秦佑和柳长青的,却是两副丑恶粗面,凌茜戴上自己的一副,顿时变成个麻脸中年丑妇。   柳长青笑道:“想不到凌姑娘竟有这奇妙之物,柳某平生闯荡江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维妙维肖的面具。”   凌茜也笑道:“你不知道,这是我们桃花岛上女孩子们日常工作,专制各种古怪面具。”   说到这里,忽然像想到什么,顿时住口,望望陶羽,道:“快些戴起来吧!今天夜里荆州城里忽然来了一个老头子和三个丑八怪,准能把宋大堂主吓一大跳。”   陶羽不觉起了童心,依言戴好面具,道:“这样也好,叫他们弄不清咱们来历,省得被他们起了戒心。”   四人各戴一副面具,展开身法,先绕到南城,然后越城而入。   柳长青和秦佑一进城中,便隐蔽起身形广暗中跟随,陶羽领着凌茜直趋白天去过的那栋大宅。   夜阑人静,彤云低垂,荆州城,像一池静静的死水,人们早已入了梦乡。   陶羽仔细辨认,不久就寻到那栋院宅,和凌茜双双掠上墙头,心里却不期然有些紧张。   他生平从未夜间翻墙越脊,今夜戴了这副古怪面具,深夜潜入人家住宅,总觉得行径不太光明正大,立在墙上,不禁犹豫起来。   凌茜低声笑问道:“咱们是明闯是暗进?”   陶羽道:“咱然是明闯,咱们指名叫宋于非出来,但别提飞云山庄和八大门派的事。”   凌茜噗嗤笑道:“好,你最好少开口,由我来叫阵,记住你已经是个老头子了,一切要装得老气横秋尸些。”   陶羽笑笑,没有出声。   凌茜扬目向宅中望去。只见有好几处灯火尚未熄灭,蛮腰一拧,当先掠下墙头,真个身轻如燕,落地无声。   陶羽紧跟着也飘身下落,两人并肩立在院中,陶羽不觉暗诧,心道:宋于非和全真三老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之辈,凭他们的耳目,自己和凌茜来了许久,难道竟未查觉?   他方在思忖,凌茜己大声叫道:“宋于非,快给姑奶奶滚出来。”她从未自称过“姑奶奶”,说完之后,自己忍不住要笑出来。   呼声刚落,宅中噗噗连声,灯光刹时尽灭。   可是,他们等了一会,却未见宋于非或全真三老现身,宅中灯光熄灭后,变得鸦雀无声,绝无反应。   凌茜大奇,低问道:“是这个院子吗?咱们别找错地方啦!”   陶羽道:“不会错,就是这儿。”   凌茜扯开嗓子,又叫道:“姓宋的,别装孙子啦,要等姑奶奶骂你么?”   不想话尚未毕,猛听身侧传来一声阴森的冷笑,有人接口道:“朋友好大的胆量,姓宋的倒要听你骂些什么?”   陶羽凌茜齐吃一惊。骇然扭头及顾,但见院子四周墙上,已赫然立著五六条人影。左边一排三人,正是“全真三老”,右边三人,乾坤手宋于非居中,两侧正是八卦掌郝履仁和那独臂凶悍无比的铜钵头陀。   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声响,全真三老和宋于非等不约而同掠下墙头,恰巧将陶羽和凌茜围在核心。   陶羽不敢大意,默默运起神功,双目的的,蓄势而待。   他知避当前六人,个个都是武林中—流高手,只要略一大意,说不定就要招致终生遗恨。   凌茜却似毫未在意,故作沙音咯咯笑道:“姓宋的,咱们冤有头债有主,想不到倒请了这许多帮手,传扬出去,不怕天下耻笑吗?”   宋于非仔细打量陶羽和凌茜,心里疑云暗起,暗想:怪了!这两人我从未见过,他跟我冤从何来?债从何来?   定了定神,沉声道:“朋友,你是什么人?宋某与你素未谋面,你来寻我作甚?”   凌茜嘿嘿笑道:“好呀!宋于非,你现在爬上高枝,做了飞云山庄堂主,难道连师父和师姑都敢不认了吗?”   她本是顺口胡诌的一句便宜话,不想误打误撞,竟一句话说中了宋于非的心事。   宋于非蓦地一惊,揉揉眼睛细看,仍是不认识,不觉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冒称宋某师门?”   凌茜见他居然有些情虚之态,于是冷笑又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叛徒,当着你师父,你还敢说不认识咱们?”   宋于非叱道:“谁是宋某师父?”   凌茜用手一指陶羽,道:“宋于非,你看看他是谁?”   宋于非迷惘地摇头,道:“宋某根本不认识他。”   凌茜心里好笑,口里却厉声喝道:“咱们苦心调教你数十年,不想你竟是个反脸无情的畜生,你自以为仗着飞云山庄势大,请了帮手来,咱们就不敢治你叛师欺祖的罪名吗?”   她轻轻撞了陶羽一下,莲足一顿,又道:“你看你竟教出这种徒弟出来,还不好好惩治他一顿,唉!真要把我气死了。”   旁边“全真三老”看到这里,顿感十分不快,逍遥子跨前两步,向来于非稽首道:“咱们只说果真有陶羽要来,敢情并无其事,既然此事关系宋堂主师门,咱们不便参预,就此告辞。”   宋于非听了大急,忙道:“道长休听她胡说,宋某与他们并不相识……”   凌茜暗喜,扬手叫道:“三位道长请不要走,正好做个见证,世上冒认儿子女儿的事很多,可曾有冒认徒弟的道理么?”   宋于非怒叱道:“王八蛋,竟敢占宋某人的便宜。”叱声中扬手一掌,直向凌茜推了过来。   凌茜早已蓄势而待,“血气气功”运集左臂,表面上仰脸向天,故作不备,待他掌势方要近身,突然一摆衣袖,右掌隔衣吐劲,沉声喝道:“孽障,找死!”   只听空中“蓬”然一声闷响,劲飚飞卷之中,乾坤手宋于非登登向后连退两步,脸上骇然变色。   旁边“全真三老”尽都—惊,八卦掌郝履仁更从心底冒出一股寒意,暗忖:宋于非号称乾坤手,在飞云山庄一向以掌力雄浑自负,怎的竟被这丑女随意一掌,当场震退了两步之多?   他心里暗惊,连忙闪身而出,拱手道:“宋兄不必动怒,三位道长也请暂留鹤驾,是非真伪,一辨就知。这两位既然自称是宋堂主师门,请把姓氏居处。门派渊源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在下素知宋堂主的尊师乃山野隐士,极少在江湖上露面,二位若是说得不对,嘿嘿,今天就别怪咱们不让二位走路了。”   三老显然认为郝履仁这番话甚是有理,一齐停步,目不转瞬注视看凌茜和陶羽,似要看他们究竟如何回答。   凌茜冷冷说道:“咱们管教自己门下不肖徒弟,你倒反而盘查起咱们来了。”   铜钵头陀大声道:“你们若是说不出所以然来,足见就是冒充的……”   但他话尚未完,陶羽却已经缓缓接口道:“咱们自然知道他的来历身世。”   接着不慌不忙,说道:“宋于非是祁连山暖泉堡的人,自幼家贫,父母俱丧,只余兄弟两人。他五岁时被一个姓萧的人收养,兄弟也分散不知下落,本来已经跟人家改姓萧,取名萧长盛,到十六岁那一年,才知道自己原本姓宋,他一时感念亲人,对萧家的人便时时顶撞,因此不得人喜爱,勉强过了一年,竟趁夜刀杀萧家满门,从此流浪江湖,寻兄不遇,学得一身武功,在甘肃六盘山为盗,后来才投效了飞云山庄……”   他说到这里,郝履仁和宋于非脸上己矍然变色。   陶羽略为一顿,又笑道:“宋于非,你听这番话,说得对是不对?”   宋于非骇然惊得目瞪口呆,愣了一会,才厉声喝道:“你——你是谁?”   陶羽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么?那么你总该记得,当你十七岁那年杀人逃亡,在西倾山麓肚里饿慌了,愉人家的鸡吃,被人捉住,险些打得半死,是谁把你救了?又带你到西倾山上,整整十年,传了你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吧?”   宋于非听得冷汗遍体,惊惶失措,张口结舌,无法出声。   他这些身世经历,除了飞云山庄中几个职位较高的人知道,世上能一口道出这么详尽的,可说绝无仅有。万不想面前这位面目陌生的老头儿,竟然说来如数家珍,一时之间,真把他弄得若堕五里雾中,不期然从心底泛起一股悸寒之意。   他自然料想不到眼前老头子,便是飞云山庄少庄主陶羽改扮,陶羽在飞云山庄十余年,别说宋于非,但凡庄中地位较高一些的人,早已熟悉得跟自己的手指头一样了。   全真三老看看宋于非,又看看郝履仁,从他们的表情上,已经明白大半。   逍遥子沉声问道:“宋施主,这位老施主说这番话,可是实情?”   宋于非既惊又诧,久久才迷惘地喃喃说道“怪事!怪事!真是怪事……”   逍遥子冷哼一声,道:“这么说,是真的?”   宋于非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道:“他说的虽然不假,可是,宋某的确不认识他是谁?”   道遥子大感不悦,冷冷道:“宋施主连师父也不肯相认,未免令人齿冷。”回头又向太虚子和云中子道:”咱们走吧!”   全真三老皆露不屑之色,各自摆袍腾身,眨眼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三十章 悲歌寄怀 凌茜芳心大喜,咯咯笑道:“宋于非,还不跪下来叩头领罪,咱们看你悔过情真,也许大开宏恩,只打三百板屁股就算了。”   宋于非眼见自己千辛万苦说来的“全真三老”都已一怒而去,气得浑身发抖,举臂一扬,“呛”地撤出他那四十六斤重的独门九环刀,指着陶羽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存心坏我大事。”   陶羽笑道:“帮手都走了,还敢这么称凶道狠?”   铜钵头陀闪身上前,问道:“老宋,他们到底可真是你师父不是?”   宋于非道:“这两具狗男女与我从来见面,那会是我什么师父?”   铜钵头陀道:“假如不是,就让咱家来收拾他们。”   这头陀本是粗人,说打就打,语声才毕,独臂猛可一圈,手中那只沉重无比的铜钵:挟着一股锐啸,直向陶羽当头砸了过来。   陶羽索知铜钵头陀臂力奇大,不肯硬接,错步之间,已绕身欺到左侧,反腕疾探,逞扣他的左肩。   铜钵头陀仗着一身横练功夫,嘿地吐气开声,不闪不让,那只铜钵,却如排山倒海,破空横扫而出。两人瞬息走了三招,凌茜见头陀招沉力猛,那只铜钵被他飞舞起来,虎虎风生,陶羽却出手每存顾虑,似乎不愿施展杀手,连忙抽出长剑,娇声道:“把这家伙交给我,你去擒住宋于非,快取解药!”   宋于非听得“解药”两个字,心头忽然一动,九环刀一抖,一阵叮当脆响,抢先拦住了凌茜,叱道:“丑婆娘,把你的真姓实名说出来。”   凌茜不答,长剑展动,寒芒霍霍,寸出手便是一连串快迅绝伦的凌厉攻势,宋于非挥刀力拆数招,竟被凌茜震退到六步之外。   郝履仁见不是兆头,忙也拔出软刀,上前协助宋于非,两人双掌双刀,才算勉强挡住了凌茜。   五个人分作两处,走马灯似激战了半盏热茶之久,铜钵头陀见胜不了陶羽,怒叱连声,招式大开大合,一派只攻不守,舍命相拼的打法。二十招以后,突然展开一串怪异招式,铜钵脱手分掷,人却纵跳如飞,两条腿也不闲着,连勾带踢,威势斗盛。   凌茜叫道:“当师父的再不能手下留情啦!虚费时间事小,耽误了解药,可是一条人命!”   宋于非听她又提起解药,不觉恍然而悟,沉声道:“郝兄听见了吗?这两个家伙原来是陶羽一路的……”   郝履仁紧一紧手中软刀,道:“别管他是谁,反正今夜不能让他们出了院子,否则,咱们也没脸再回飞云山庄见人。”   他两人激怒之下,各出全力反扑,刀光层层弥漫,围裹在凌茜四周,真个滴水不进,风雨不透,你退我进,刀影连绵,凌茜虽有一身惊人武功,一时也无法施展。   陶羽始终没有取出兵刃,双掌力敌铜钵头陀。事实上已稳立不败之地,可是,铜钵头陀混身刀剑难人,除非使用“血气气功”之类内家强劲掌力,实在也无法制服得了他。然而,血气一发,势将伤人,陶羽好几次将功力运逼到掌心,想想铜钵头陀不过是个浑直粗人,平生向无恶迹,又迟迟不忍出手。   一个舍命力拼,一个却心存忠厚,相互消长,恰巧扯平。   凌茜看得直摇头,她虽然狠得下心,却被郝履仁和宋于非两位一流高手死命困住,短时间也没有办法得手,只好在心里暗急。   蓦地,墙外呼呼连声,飞进来两条人影。   凌茜挥剑荡开双刀,扫目望去,不觉大喜,叫道:“来得正好,你们哪一位快去替下羽哥哥,他哪里是厮杀,简直在念佛嘛!”   原来那适时现身的两人,各戴一付丑恶面具,正是秦佑和邛崃掌门凌空虚渡柳长青。   秦柳二人应了一声,秦佑剑出鞘,迳自奔向铜钵头陀,柳长青却挥舞长剑,扑向郝履仁。   这一来,情势顿变。   凌茜趁柳长青缠住郝履仁,清啸一声,神功立时发动,手中剑矫若游龙唰唰几招,逼退了宋于非,左掌飞快地一圈疾吐,“血气气功”已然出手。   宋于非心知今夜凶多吉少,不再硬接,双脚一顿地面,身形己凌空拔起。   凌茜柳腰忽折,娇影闪晃,倏忽欺近两尺,纤掌向上一翻一托,喝了声:“姓宋的,躺下来吧!”   宋于非离地已有五尺,猛觉得一股的大热流由下而上,漫身而过,慌忙运掌下拍,悬空一连三个翻滚,飘落地面时,竟踉跄跄跄向后跌退了七八步。   凌茜剑锋一转,后藏肘后,如影随形一闪而至,罗袖扬处,第二次又发出了桃花岛秘传“血气气功”。   宋于非嘿地大喝,九环刀向地上一插,双掌齐出,一记硬接!   “蓬”然一声,宋于非登登登又退了四五步,胸中一阵血气翻腾,靠着墙边,萎顿地坐了下去。   他自知内腑已经受伤,废然长叹一声,含恨凝视着凌茜,放弃了抵抗。   凌茜用剑尖指着他的咽喉,沉声道:“把毒针解药拿出来!”   宋于非恨恨道:“宋某一世英名,毁在你这丑婆娘手中,到底你是谁?何妨直说出来。”   凌茜轻笑着扯下面具,道:“叫你做个明白鬼,你看看清楚,姑娘是谁?”   宋于非瞠目—惊,道:“呀!原来是你这妖女!”   “呸”凌茜吐了他一口唾沫,骂道:“你再敢口里不干不净,可别怪姑娘叫你临死前受些活罪。”   宋于非咬着牙关道:“宋某技不如人,要杀要剐听便,解药?哼!那是休想!”   凌茜冷笑一声,骄指点了他的穴道,扭头向陶羽叫道:“羽哥哥,快来搜搜你这位徒弟,把解药搜出来。”   这时,秦佑已经替下陶羽;郝履仁和柳长青功力只在伯仲之间,当他望见宋于非业已落败被制,虚晃一刀,抽身跃退,大声道:“住手,咱们今夜认栽了,解药不劳动手,就在郝某人身上,但你们若伤了宋堂主一肌一发,郝某宁可人药俱亡,也不让你们如愿以偿。”   陶羽道:“好吧!只要你送出毒针解药,咱们决不伤他就是。”   郝履仁从怀里掏出一只药瓶,高举过顶,走到宋于非身边,低声问:“宋兄伤势不碍事么?”   宋于非穴道被制,已不能动弹,只是羞惭地叹了一声,道:“还好,但我心里一直难解,他怎会把我身世,打听得那么清楚。”   陶羽一笑取下面具,道:“我何曾打听,只怪你自己把履历向总坛报告得大详细了。”   郝履仁和宋于非这才恍然而悟,铜钵头陀却恨声道:“想不到会是你这忘恩负义的叛徒……”   凌茜道:“他要是忘恩负义,刚才早要了你的狗命了,废话少说,快把解药交出来!”   郝履仁看看宋于非,终于无可奈何把药瓶掷给了凌茜,凌茜立刻递给柳长青,低声道:   “你先走一步,咱们随后就来。”   柳长青喜孜孜正待离去,不料身后忽然有人冷哼一声,沉声说道:“走?想往那里走?”   众人骇然回顾,全都大吃—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全真三老竟去而复返,正并肩挡住柳长青的去路。   太虚子嘿嘿笑道:“幸亏我等途中起疑,返来看看究竟,要不然,险些上了大当。”   逍遥子两眼逼视陶羽,也是阴阴而笑,道:“孽种!你是怎样夺去本教通天宝篆?怎样害死宫玉珍?从实招供出来,本真人慈悲为怀,赏你一具全尸。”   陶羽怒道:“你凭什么含血喷人,宫主珍分明是宫天宁害死的,通天宝篆也在他手里。”   云中子忽然沉声激喝道:“放屁!世上只有你们父子叛教欺祖,养虎反噬,天宁被你害得够苦,他可不比你这般忘恩负义,怎会害死自己姑姑?”   陶羽只觉满腹委屈,一时竞无法分辩,气得浑身乱颤,愤愤道:“我敬你们是前辈,可不是怕你们……”   云中子倏忽欺身而上,叱道:“由你方才行径,已足证天宁的话不假,本真人看你是不吃苦头,不肯就范!”   叱声中,扬手一掌,直劈了过来。   陶羽此时暴怒填胸,大喝一声,双掌奋力齐出,竟然不避不让,—招硬接。   三只手掌虚空一触,暴响声中,狂飓横飞,云中子和陶羽全都被对方掌上内力震得晃了晃肩头,脚下泥上,陷下了三寸深浅。   云中子冷笑道:“敢情你就是仗恃这点能耐,你再接本真人三掌试试!”   羽袍急拂猛抖,嘿地吐气开声,两只枯瘦如爪的手掌,一齐穿袖递出。   陶羽已忘了畏怯,“血气气功”遍布全身,也是嘿然大喝,挥掌直迎。   “蓬蓬”两响,云中子羽袍一阵摆动,脚下不禁倒跨一步;陶羽也向后连退两步,肩头晃了两晃。   这一连三掌硬拼,威势惊人,甚至逍遥子和太虚子都看得脸色大变。   凌茜香肩一摆,揉身而上,一面解下那柄莫家堡主所赠连环弩,一面低声道:“羽哥哥,别跟他硬拼,咱们冲!”   郝履仁见此情景,早己趁机拍开了宋于非的穴道,铜钵头陀抡起铜钵,也抢前动手,秦佑反手一剑,震退了铜钵头陀,向柳长青递个眼色,柳长青一提真气,从侧面掠上了墙头……   太虚子瞥见柳长青脱身想走,蓦地发出一声怪叫,腿不屈,肩不晃,宛如鬼魁,紧跟着追上墙顶。   凌茜迅速举起连环弩,疾扣机钮,嗖嗖连响,一排飞弩约有千余支,迳向太虚了背心射去。   那群小如飞蝗的连弩,带着极轻微的破空之声,眨眼射到太虚子身前。太虚子闻风辨位。   脚尖刚踏上墙头大袖向后猛拂,震飞了连弩,但就在这微微一顿的顷刻间,再要找柳长青的踪影,却已经不见了。   他暗地倒抽一口凉气,忖道:“中原确多异人,此人神功之术,可说已达登峰造极的境地了。”   柳长青一去,陶羽等三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三支剑紧接密合左右冲突,锐不可当,逍遥子和云中子微一大意,也被他们趁隙冲上了院墙。   凌茜手提连弩断后,低声对陶羽、秦佑二人道:“你们先走,到那棵大树下等我!”   陶羽道:“茜妹还是把连弩给我,由我来断后吧……”   凌茜瞥见全真三老已联袂扑到,手指一扣机钮,百弩齐发,第一盒弩矢刹时放尽。   她忙又换上第二盒,急声道:“快走吧!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等一会弩矢用完,要走就来不及了。”   说着话,全真三老已怒吼着二次扑上墙头。   凌茜等他们身形己在空中,这才扣钮发弩,一阵飞蝗果然又把三老射了回去,连声催促陶羽快走。   陶羽见盒中弩矢已经所余无多,无可奈何,只好和秦佑先行离去。   全真三老一连两次被连弩射回,怒叱连声,三人分由三个方向腾身疾追,先后都抢登墙顶。   凌弩眼睛一闭,手中连弯向左右一阵环射,迅即再装上第三盒弩矢,自己也飞身退落墙外。   当时陶羽在峨嵋临行,一共取了四盒弩矢,现在不过顷刻,已发射了两盒。是以凌茜不敢再随意使用连弩,转身掠屋越脊而奔,待奔出数十丈,偶一回头,却见全真二老在后紧追不舍,衔尾而至。   她不敢向西,极力展开轻功身法,快如星丸飞跃,反向墟北奔去。   奔了数里,前面已到一片荒野,扭头看时,全真三老仍然紧迫不舍。凌茜咬咬牙,收好连弩,重又拔出长剑,心忖道:这三个老家伙脚程不在我之下,既然丢不樟,索性缠他们一阵,好让羽哥哥和秦公子脱身。   她艺高胆大,从不知畏怯为何物,主意一定,身形猛然飞旋沉落,横剑而待。   全真三老犹如狂风般飞卷追到。   逍遥子当先飘落在一丈之外,戟指着凌茜叱道:“丫头,你是何人门下?”   凌茜冷笑道:“要打就打,问这些干嘛?”   逍遥子道:“本真人等俱是有道之士,不愿伤害无辜,你只把陶羽的去处说出来,咱们决不会难为你……”   凌茜哂笑道:“我倒想告诉你,可是有个朋友他不答应!”   云中子目光流转,叱道:“谁?”   凌茜挥臂抡动长剑,“嘶”地一声,划起半尺长一道耀眼银光,然后轻轻弹着剑身,傲然说道:“喏!就是它!”   云中子颊飞怒晕,大喝一声:“好狂的小辈”赤手空拳抢了过来,扬手便一掌当胸劈到。   这老道士功力果真非同小可,掌起处,怒涛急涌,相隔一丈左右,那摄人心魄的内家劲力,已刮得凌茜衣衫猎猎作响。   凌茜深知当前三个老道士,无一不是自己平生劲敌,长剑横胸,暗暗早将“血气气功”   提足到十成以上,两只大眼睛瞬也不瞬注视着云中子。及待他掌势已发出大半,凌茜陡地冷哼丁一声,扭腕一拧剑柄,将全身功力扫数逼透在剑尖之上,毫不犹豫,竟然振剑逆袭而进!   剑尖溢透出来的真力,穿破掌风,发出一串嗤嗤刺耳声响。   云中子万没想对面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居然无视自己雄浑掌力,出人意料地,竟采取了不退反进,剑穿掌劲的冒险招式。心头微感—愕,凌茜的剑尖已遽到近身五尺以内!   他一震之下,左袖猛拂,身子一个急转,人随掌走,刹时间,双掌如飞,一口气连拍一十三掌!   这一十三掌,总算给他老脸上保全了几分颜面。   两人一合即分,错身而过,彼此都心中惊然而惊。   云中子缓慢而沉重他说道:“血气气功!你是多罗神教门下?”   凌茜轻笑道:“猜对了一半,咱们世居南海,从未到过西域!”   逍遥子接口道:“那么你是桃花岛凌祖尧的传人?”   凌茜点点头,道:“正是家严。”   全真三老不约而同“哦”,了一声,三张老脸上都泛起一阵为难之色。   过了半晌,逍遥子沉声道:“令尊一向优游海外,桃花门下弟子,从不涉足中原,姑娘与陶羽有什么渊源,竟然袒护于他?”   三老从“丫头”改口称呼“姑娘”,语气之中,已较前缓和客气了许多,显然心中对桃花岛主凌祖尧,尚有三分惮意。   凌茜胆量顿时壮了不少,朗声道:“我羽哥哥肩负中原武林存亡重负,天下正道中人,都应该附骥相从,何须什么渊源不渊源!”   逍遥子嘿嘿笑道:“他不过是本教叛徒罗伟的私生子,攫盗本教通天宝篆,暗算本教门下弟子,行为卑劣。心机险诈,姑娘必是一时受了他的蒙蔽,才将他错当正人君子了。”   太虚子也接著道:“令尊乃一方之雄,目光自然远大,姑娘随姓陶的畜生来到中原,令尊大约还不知道吧?”   云中子也道:“陶羽伤人劫宝,乃本教死仇,本真人拿住他时,定要将他剖腹挖心,祭奠玉珍在天之灵。”   凌茜一直沉默地听着,嘴角笑意飘忽,冷冷道:“你们三位都说完了吗?”   逍遥子道:“我等苦口婆心,开导姑娘一条光明之道,言尽于止,望姑娘三思。”   凌茜微微笑道:“我早就三思、六思、九思过了,我爹爹也经过深思熟虑,才令我追随羽哥哥到中原来。三位道长一番苦口,我很感激,但我觉得别无美言回敬,只好敬复道长们两个字,道长们愿意听吗?”   逍遥子道:“姑娘有何言语,我等洗耳恭听。”   凌茜沉吟了一会,嫣然道:“唉!忠言逆耳,还是不说了吧!   ”   太虚子忙道:“说说也不打紧!”   凌茜道:“我说出来,三位道长会生气的。”   逍遥子连忙摇头,道:“我等都是修为多年之人,那有那么容易生气?”   凌茜头一歪,道:“真的不生气?”   “不生气。”   “那么我就说了?”   “姑娘请说!”   凌茜噗嗤一笑,忽又脸色一正,缓缓说道:“我觉得三位道长方才一番金玉良言,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   “两个什么字?”   “放——屁。“   全真三老勃然大怒,不约而同发出—声怒喝,六只手掌势若奔雷—齐推出。   凌茜振剑一圈,左掌虚按,借那六股强猛无情的掌风,身形一飘而起,掠退四五丈,抹头如飞奔去,一面犹自吃吃笑道:“原来修为多年的有道之士,也当不得放个屁呀!”   笑声中,人己到了十丈以外。   云中子怒声道:“追!咱们活擒这丫头,押送桃花岛,问她父亲—个教女无方的罪名!”   逍遥子却摆摆手,止住他追下去,低声道:“随她去吧!凌祖尧一身武功不在你我之下,通天宝篆未追回以前,何苦树此强敌……”   凌茜绕道奔回田庄,天色已将破晓,陶羽和秦佑正焦急地守在庄外张望,大家见她无恙归来,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陶羽忙问脱身经过,凌茜大略述了一遍,并且笑道:“我正想难得脱身,故意跟他们闲扯,不想他们听了爹爹名讳,似乎有些顾忌,才被我抽身走脱,辛弟吃了解药,可曾醒过来?”   陶羽道:“针毒已经解了,只是精神尚未复原,现在房里调息。”   凌茜道:“既然辛弟没有事了,留此无益,趁宋于非他们全在荆州,咱们何不立刻赶到鄂州两湖分堂去救伍老爷子?”   陶羽叹了一声,道:“现在赶去,只怕也晚了一步……”   凌茜惊道:“为什么?”   陶羽道:“今天凌晨据柳大侠高弟金克佑从城里探听到的消息,宋于非已经连夜离开了荆州,听说是因为外公业已亲自赶到两湖分堂,准备跟全真五老见面。”   凌茜更觉骇然,道:“全真五老?难道说玄真子和霹雳子……”   秦佑接口道:“他们和宫天宁据说都到了两湖分堂。”   凌茜追悔道:“全真五老个个都有一身惊人武功,五老联手,已经很难对付,假如再加上陶天林……”她看看陶羽,忙又语气一转,道:“不过也不要紧,反正这一场血战是少不了的,迟早都要碰面。”   陶羽道:“话虽如此,但第一,万不能让全真教跟飞云山庄沆瀣一气,第二,如今高人全聚在两湖分堂,欲救伍老前辈,势必难以下手。”   凌茜想了想,淡然笑道:“事在人为,且到了鄂州再见机行事吧!依我看,或者咱们赶去捣捣乱,反而把他们的联盟聚会搅散了也难说。”   正说着,凌空虚渡柳长青从茅屋中踱出来,接口说道:“柳某也正有此意,假如嫌人手不够,可以命克佑兼程赶到峨嵋去,要各派掌门分批出川,到鄂州碰面,索性就拼它一场再说。”   陶羽摇头道:“我总认为在泰山武会以前,十大门派还是以不出面为妥,飞云山庄势力遍布天下,一旦发动……”   柳长青笑道:“少侠不必再为咱们顾虑了,目下十大门派共谋反抗飞云山庄,黄山和峨嵋两次聚会,陶天林难道还不知道,他要动手,事实上随时可以动手。”   秦佑叹道:“这场杀孽,终将不免,陶大哥对自己的武功既无信心,这次正好先试探一下,对将来泰山武会,也可以作个准备。”   陶羽没有再说话,然而心里却泛起千百条愁思——   是的,这一天总要来临的,可是,每当他想到泰山观日峰上,自己将面对外公,展开生死存亡的决战,便不由自主联想到苦心养育他十五年的母亲。假如有一天,他不得不杀死外公,不知母亲将会多么悲伤和难过?   仇!仇!解不开的仇!他深深被这个丑恶的字,啃啮着心灵,十五年前茫然无知,十五年后,成了他心底深处难以卸却的负荷。   他不期然在心中暗暗嗟叹:“世上为什么有许多丧心病狂的独夫,原本和善安宁的人世,为什么总想践踏在脚下,唉!要是外公不想独霸武林,那该多好?要是他不是外公,那也就简单得多了。”   当天上午,他们便束装上路,金克佑衔命上奔峨嵋,陶羽一行五人,扬帆迳趋武汉。   荆州以下,江面宽敞,两岸已不见高耸挺拔的山峰,极目千里,尽是江汉平原。   轻舟顺流,那消一日,便到了两湖分堂所在地鄂州——武昌。   凌空虚渡柳长青是久走江湖的人,并不进城,领着陶羽等逞到宾阳门外一家邛崃弟子开设的“福安客栈”投店,掌柜姓李名兴,一见是掌门人到了,慌忙倒履迎出来,当时就要跪拜参行大礼。柳长青一伸手将他扶住,低声在他耳边道:“快别声张,赶快给咱们几间清静些的房间,要跟其他旅客隔绝,闲杂人不能随意进出的。”   李兴不过是邛崃派中三代弟子,见掌门人说得慎重,心里顿时—惊,偷眼打量同来的陶羽等,个个少年英朗,步履沉稳矫捷,尤其辛弟面有墨纹,显得极是威猛。   当下不敢多问,匆匆应诺,带领众人穿堂入室,直进内院,恭恭敬敬把五个人安置在一列十分整齐宽敞的卧房中,陪笑道:“这儿本是弟子内眷住所,自从前年贱内一病去世,许久都空着无人居住,这里离前店又远,闲人是决不敢撞进来的,师祖看看可还中意么?”   柳长青环顾—阵,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你先拜见现今武林十大门派总盟主陶少侠和各位少侠,我还有重要的事吩咐你。”   李兴迷茫地望望众人,迟疑地道:“十大门派总盟主?陶少侠……”   柳长青一指陶羽,道:“这一位就是。”   李兴半倍半疑,又不敢多问,连忙倒身拜谒,陶羽急要扶他,柳长青道:“少侠只管上坐,他是邛崃派三代弟子,理当大礼参拜。”   李兴一一见过秦佑等人,众人落坐,李兴只垂手侍立,恭谨地问:“敢问掌门师祖还有什么吩咐,弟子立刻嘱咐店伙准备。”   柳长青道:“你紧记住四件事,第一,不得把咱们抵达鄂州的事对任何人提起;第二,咱们每日饮食事项,你要亲自侍奉;第三,立即秘密传讯本派现居鄂州弟子,不必前来谒见,但必须每日轮流派人守候江边,但见到十大门派掌门人或者你金师叔赶到,便秘密引他们来这里相见;第四,另派熟悉飞云山庄两湖分堂的得力人,暗中打听飞云庄主陶天林已经来了没有?两湖分堂到了什么惹眼人物?随时飞报。这几点你都听清楚了吗?”   李兴垂手躬身,越听越惊,一面暗暗连声,一面额上己汗珠隐现,及至听到“飞云山庄”   四个字,浑身不禁猛地一震,嘴唇张了两张,却没有声音。   柳长青微微一顿,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李兴道:“回掌门师祖,此地是两湖分堂势力之下,前几日店中已得到飞云山庄传檄,嘱咐注意外地面生客人,凡是生面孔的武林人物投店,都要随时向分堂呈报。”   柳长青脸色微变,回顾陶羽道:“少侠听见了吗?宋于非的安排不可谓不严密,柳某看八成真是陶天林已经到了。”   陶羽蹙眉说道:“既然他们早有戒备,咱们住在这里,一旦事泄,岂不连累了李掌柜……”   柳长青晒笑道:“邛崃派门规虽不敢说严厉,凭柳某一句话,要派中弟子项上人头,相信还没有人会皱一皱眉的。”   凌茜笑道:“那倒也不必,只要咱们登岸的时候没有被人发现,从此行动谨慎一些,就不容易落在他们眼里了。”   柳长青道:“凌姑娘说得不错,诸位只好委屈一些,白天不可露面外出,今夜待柳某先去探探虚实,再作决定吧!”   李兴见无其他吩咐,自去准备酒宴,亲自送进房里来,众人饱餐一顿,看看日色尚早,便各自回房歇息。   傍晚时候,晚餐刚罢,凌空虚渡柳长青正准备出店,李兴忽然面色惨白飞奔进来,手里捏着一封信柬,气急败坏地道:“陶少侠,不好了……”   柳长青神情一震,沉声喝道:“什么事?慢慢他说。”   李兴双手发抖,捧着那封信柬,道:“才不多久,店里来了一位姑娘,开口就问‘有一位陶少侠是不是住的这家客店?’,弟子并不认识她,连忙回称没有,不想那位姑娘笑了,随手就留下这封信柬,并且说‘你只管把这封信留下来,陶少侠看了信,决不会怪你多事就是。’弟子才要拒绝,那位姑娘已经迳自出店去了……”   众人听了,齐吃—惊,不约而同道:“有这种事?”   柳长青眉头一皱,顿足责骂道:“真是个蠢物,这封信必是那人故意赚你来的,你口里虽然回称没有,等她一去,便急匆匆把信送进来,这不是分明承认陶少侠就住在店里么?”   李兴呼屈道:“弟子也曾想到这一点,那位姑娘来时,店中并无旁人,她走了以后,弟子追她不及,才暗地把信带进后院来,并没敢给人看见……”   陶羽忙道:“那位姑娘多大年纪?什么模样?”   李兴道:“年纪不大,约莫有二十来岁,穿一身红衣,背插双刀……”   凌茜未等他说完,早已轻呼起来:“穿红衣?背插双刀,这不是易萍姐姐么?”   刹那间——   陶羽急忙从李兴手中取过信来,匆匆拆开,只见信笺上写着:   “今夜二鼓,务盼亲临黄鹤楼前一晤,易萍敬具。”   他几乎失声叫起来,道:“哦!果然是她,可是,她怎知我们己到鄂州,又怎知我住在这家客店里?”   李兴忙道:“少侠明监,在下决没有泄漏一个字……”   陶羽安慰他道:“我并有说你泄漏的,只是觉得此事太以奇怪,咱们今日刚到,她怎的就已经知道了?”   凌茜道:“八成是咱们登岸的时候,便被她看见,可惜咱们却没有看到她。”   柳长青道:“这位易萍姑娘既是鬼师董武的门下,不久前又在金顶朱意离去,陶少侠最好多加警惕,倒是别去赴她的约会较好。”   陶羽摇摇头,道:“不!尹婆婆虽然疑她是飞云山庄奸细,我却始终不敢相信,她既然约我,或许真有要紧的事要告诉我,今夜应该去一道。”   凌茜道:“由我替你去一趟不好么?”   陶羽道:“她约我务必亲往,自然由我自己去才对。”   凌茜道:“那么咱们一块儿去。”   陶羽道:“好固然好,只怕人多容易泄露形迹,再说,也许会引起她的不快。”   秦佑道:“这样吧!大哥独自去赴她约会,我和凌姑娘暗中跟着你,如无事故,就不用现身,万一有变,也可以多个照应……”   辛弟大声道:“我也去玩玩!”   陶羽道:“你嗓门又大,专爱嚷嚷,还是留在店里的好,时间不早了,柳大侠仍请去探探两湖分堂,咱们也该动身了。”   辛弟十分不愿,低声嘀咕道:“你们都出去散心,却把咱关在鸟店里孵豆芽,等你们出去了咱也得进城丢溜溜才过瘾……”   陶羽所见,沉声喝道:“辛弟,你如敢擅自离开,回来时看我可会放过你?”   辛弟一向对他敬畏几分,不敢回口,只是怏怏不乐。   凌茜忙低声安慰他道:“你别难过,好好练练你的开山三掌,最多三数日,咱们带你去两湖分堂过掌瘾去,那时候倒要考考你能一掌打飞几个人哩!”   辛弟眉开眼笑道:“真的,你可别骗咱……”—忽儿又愁眉说道:“不成,这鸟店统共只这么一点大,只消一掌,房屋全得塌下来,那能练什么掌法……”   凌茜笑道:“谁叫你运劲练力气,你只练练内功心法,习习招式,也就够了。”   好容易说服了辛弟,陶羽三人和凌空虚渡柳长青稍事准备,各携兵刃,越墙而出,四个人分作前后两起,展开身法,潜进鄂州城里。   他们不敢太过展露身形,一路掩掩蔽蔽,绕到江边,柳长青指点了黄鹤楼方向,自己便分身迳扑向两湖分堂去了。   陶羽仁足江边,展目四望,不见凌茜和秦佑,知他们必然隐身藏在附近,遂也不再耽误,沿江直趋蛇山。   蛇山不高,蜿蜒如带,左侧是呜咽的江水,右边便是灯火明灭的鄂州城街,那名满天下的黄鹤楼,就建在蛇头之上。   陶羽飘然来到楼下,游目张顾,却未见易萍。   仰望天上星位,时间应该正值二更左右,陶羽暗忖:难道是我来得太早了?于是闲步踱到楼下,随意浏览楼壁间骚人墨客所留诗词歌赋。   在楼下大略绕了一阵,这时已届深夜,寒风扑面,传来江水低沉的泣诉,空楼寂寂,分外寥落。   陶羽站在楼前,帐望云天,身影被惨淡的月色映在石阶上,更显得那么孤单而憔悴。   他不禁在心底发出一缕叹息,暗暗道:“名楼江色,千古韵迹,看来也不过如此罢了。   一个人活在世上,匆匆数十年,生命竟不如这永无休止的江水,假如不在人间留下点什么,岂不在生七尺昂藏之躯,白白到这世上来走了一趟?”   想到这里,毫念顿发,迈步走到一块大石前,凝聚真力,骄指如戟,在石上刻道:   寒水呜咽兮,恨悠悠。   弹剑作歌兮,壮志难酬。   壮志难酬兮,何所憾?   犹弃此身,永如江流。   写罢,低声漫吟了两遍。 第三十一章 苦心弧诣 陶羽低声漫吟着诗句,总觉胸中万念涌塞,似乎不是这区区几句诗语所能表达于万一,黯然长叹一声,随手向石上一拂,真力透掌而出,石上字迹,登时尽灭。   忽然身后有人轻声喟叹道:“公子豪气干云,只是这样的句子,未免太悲凉了些!”   陶羽矍然回顾,却见紫蔽女侠易萍浑身红衫,斜斜倚在黄鹤楼上临窗的栏杆前。   他对这位行踪诡密难测,似怀有深远用心的紫蔽女侠,一向由衷钦服,因此倒并不感到过分惊异,腼腆一笑,道:“一时舒怀忘情,易姑娘不要见笑……”   易萍又轻轻叹息一声,红影微闪,从楼上凌空而下,缓步走到那块大石前,凝目细看了一会,脸上笑容尽敛,道:“公子神功已达拂石成粉的境界,匡复中原武林,为期定已不远。”   陶羽苦笑道:“我这点武功,跟外公比起来,何异涓滴之比大海……”   易萍正色道:“不然,公子身负中原武林各大门派重膺厚望,为江湖伸正义,为同道卸枷锁,武功意志,如日中天,如潮澎湃,况且师出有名,义正词严,陶天林纵有盖世武功,岂能拂逆天意?常言道:“得人者倡,失人者亡,‘人’者‘仁’也,公子挟千百武林同道正义之师,正可一举扫荡群魔,洗脱武林三十年沉冤,为什么总是心意怯懦,自廉太甚?”   陶羽被她一番言语,说得面红耳赤,内心忐忑难抑,惨然一笑,道:“唉!公愤父仇,敢不全力以赴,只怕德寡力薄,力不从心……”   易萍冷笑道:“陶天林统治武林三十年,暴戾残狠,倒行逆施,天下人谁不想寝其皮,食其肉,除了飞云山庄少数死党,可说人心尽失。公子张仁义之帜,以义伐暴,有千千万万人为你后盾,这力量是可撼山摇岳,力量那一点薄弱。”   陶羽听得惊然而谅,暗想易萍的师父鬼师董武现在正投效飞云山庄,这番话,怎会从她口里说出来?难道说她……想到这里,脸色不禁微变。   易萍似乎也觉查出来,突然收住话头,深深笑道:“咱们扯得太远了,公子是聪明人,想必能体谅我一番苦心?”   陶羽忙道:“姑娘金玉之言,在下当永志五内——”   易萍举步向楼下缓缓行去,一面漫声说道:“不过,当前飞云山庄势力庞大,自然也不是轻微的力量能够动摇,我不惴冒昧,深夜邀约公子到这儿来,乃是为了有几件大事,必须面告公子……”   陶羽神情一震,急道:“正要动问姑娘,咱们抵达鄂州,不过半日时间,姑娘怎会知道咱们的行踪如此详细准确?”易萍驻足回首,冷冷道:“你们的行踪,不但我知道,连两湖分堂,也对你们行止了如指掌!”陶羽更惊,失声道:“啊!有这种事?”   易萍笑道:“还有更重要的事哩!”   她略为一顿,才继续说道:“飞云山庄不但对你们行踪了然如陷,更知道峨嵋金顶八派歃血设誓,共推公子为武林正道盟主,预备和飞云山庄重开泰山第三次武会。因此陶天林已在三天前,亲率庄中高手赶到两湖分堂,正和全真五老密议合作,准备一举将你们彻底消灭。”   陶羽摇摇头,道:“全真五老一向自视极高,却不知他们怎肯跟飞云山庄合作?”   “这都是宫天宁一手促成的……”   “什么?宫天宁?”陶羽不觉怒道:“我几次饶他性命,甚至把通天宝篆也给了他,他怎么仍然要跟我作对?”   易萍道:“宫天宁矢口不承认宝篆在他手中,更苦口说动全真五老,要他们助陶天林扫荡中原武林反叛势力,而陶天林却助全真五老寻回通天宝篆。”   陶羽愤然顿足,道:“好毒恶的手段,飞云山庄已经难对付,要是再加上全真五老,将来泰山会上,咱们准败无胜了。”   他忽然心念一动,忙问:“易姑娘,你可知道天南笑客伍子英失陷在两湖分堂的事?”   易萍道:“的确有这回事,但你们早可放心,陶天林不会伤他性命的。”   “为什么?”   “陶天林布置两湖分堂,正欲以伍子莱为饵,诱你们自投罗网,目下两湖分堂高手如云,你们要是冒险前去,岂能逃得过毒手?”   陶羽跌足长叹道:“这一定又是宫天宁的毒计。”   易萍却笑着道:“依我看,这不但不能算是毒计,反倒于公子有利。”   陶羽诧道:“这话怎么说?”   易萍耸耸肩头,低声道:“公子请想,两湖分堂既然高手如云,又对你们行踪了如指掌,要是一横心杀害了天南笑客,再合五老之力,拦截公子,彼此力量悬殊,焉有胜望?他们既不如此之图,反行此以逸待劳的傻计,正是给咱们千载良机……”   陶羽仍有些不懂,易萍又道:“为今之计,必须首先分化全真五老与陶天林的合作,据我所知,他们表面虽然合作,实际仍然彼此猜疑,并不能推诚相见,目前的合作,不过是彼此在互相利用罢了。”   陶羽颔首道:“虽然如此,咱们怎能分化全真五老呢?”   易萍道:“全真五老的目的,只在一部通天宝篆,如果咱们能设法擒住宫天宁,逼他交出宝篆,全真五老必然俯首抽身,不再助陶天林参与泰山武会。”   陶羽沉吟道:“此事说来甚易,但宫天宁生性狡诈。武功不弱,只怕难以擒他……”   易萍轻笑道:“这太容易了,明夜初更,公子等事先埋伏在城西—所破庙外,我自有方法诱他出来。”   陶羽犹豫未置可否,半晌才道:“计虽甚妙,但这样做,也许失之正大光明——”   易萍笑道:“我的公子爷,世上的事,那里光明得许多,权宜一遭,也是不得已的办法,时间已经不早了,咱们一言为定,此事最好别在客栈中谈论,以防隔墙有耳泄漏风声。”   说完,返身欲行。   陶羽忽然低声将她唤住,道:“姑娘前在临离峨嵋时,曾密笺留言八大门派中隐有飞云山庄奸细,现在我等行踪,每每暗泄,足证姑娘所言不虚,但不知那人究竟是谁,姑娘可愿明示?”   易萍踌躇了一下,嫣然笑道:“我固然知道奸细是谁,但却有个原因,不便直告,公子能相信我的话么?”   陶羽忙道:“在下不过随口问问,姑娘如果不便直言,那就不说好了。”   易萍轻吁了一声,道:“其实,也非绝对不能说出来,不过,我却有些同情那人,他的暗通消息于飞云山庄,说起来,另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感人苦衷。我辈自称侠义,应该有隐恶扬善的胸襟气度,反正这件事总有揭露的一天,公子只要谨慎小心些,就不必大为此事耿耿于怀了。”   陶羽反倒十分愧悔,笑道:“姑娘胸襟,虽男子难及,我一定遵从姑娘意思便是。”   易萍淡淡一笑,这才挥挥手,转身隐入夜色之中。   陶羽痴痴立在黄鹤楼下,脑际翻腾着易萍临行的一番言语,竟是句句怪然,掷地有声,似这种言论,居然出自一个女孩子口中,尤其是鬼师董武门下,未免太令人感到迷惘了。   他帐惘良久,既钦又佩,甚至连秦佑和凌茜悄悄到了近处,也茫然未曾察觉。   回到客栈。适巧凌空虚渡柳长青也从两湖分堂回来,陶羽等见他脸色一片凝重,心知不妙,忙问经过。   柳长青叹了一口气,道:“唉!说来可恨……少侠去黄鹤楼,可曾见到紫蔽女侠?”   陶羽便把易萍安排妙计,大略说了一遍。   柳长青摇头道:“看来易姑娘所说,尽是实情,目下两湖分堂业已布下陷阱,只等咱们去送死……”   凌茜问道:“前辈夜探敌巢,可有所见?”   柳长青道:“别提了,柳某苦守一夜,实则并未踏进两湖分堂—步……”   凌茜惊道:“为什么呢?”   柳长青道:“我一到分堂左近,便发觉情势大反常情,那儿原是飞云山庄控制大江中流十余州的重地,平时戒备森严,威势恒赫,现今飞云庄主和许多高手赶到,应该格外严紧才对。但今夜却冷冷清清,不但没有明桩暗卡,甚至连一个守门的人都没有,整个两湖分堂,宛如一座死宅……”   秦佑插口道:“那么前辈可曾见到飞云山庄的人隐藏窥探?”   柳长青摇头道:“飞云山庄的人一个未见,但我苦守一夜,却远远望见宅中空地上,立着—根高竿,竿顶倒悬着一个人,随风旋转,并且有几盏孔明灯,特别照射着高竿。”   陶羽骇然—惊,急问:“竿顶那人什么形状?”   柳长青道:“相距太远,面目望不真切,但仿佛穿着一件绸衫,头上却戴着—顶貂皮做的皮帽……”   绸衫?皮帽?   陶羽、秦佑、凌茜。辛弟未待他说完,早已齐声惊呼起来:“那不是伍老前辈么?”   彼此愕然相顾,然而,谁也答不出那句问话。   柳长青察颜观色,心里已明白大半,黯然道:“柳某也有些疑心,假如那人不是天南笑客伍子英,陶天林为什么会把他倒悬在竿顶上?但是,我思忖再三,却没有敢妄动踏入,很显然的,这是一个可耻的陷阱。”   陶羽目含泪水,又问:“前辈看竿顶那人有没有声音动作?是死?是活?”   柳长青摇摇头,道:“未见蠕动,也未闻声音。”   秦佑心里一阵酸道:“这么说,他已经被他们害死了?”   陶羽却喃喃说道:“可是易姑娘却说外公不会伤他性命,难道他们又改变了主意……”   他突然从椅子上跃了起来,道:“不管它两湖分堂是龙潭虎穴,我也得去看看……”   这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   凌茜娇叱一声:“是谁?”人随声动,纤腰一拧,早已破窗飞出。   陶羽等紧跟着也穿窗跃出,扫目间,似见一条人影在墙角边—晃而没。   柳长青轻身功夫己达出神入化境地,肩头微晃,捷如狸猫般抢越过天井,恰巧拦住那人,但他一瞥之下,一颗心却向下一沉,原来那人竟是“福安客栈”店主李兴。   柳长青沉声叱道:“李兴,你在鬼鬼祟祟干什么?”   李兴脸色惨白,卟通跪倒,叩头道:“弟子……弟子想问问……掌门……师祖……早餐准备……什么……”   柳长青目光何等锐利,一见他口齿支吾,冷哼一声,骄指疾落,迳向他左胸致命死穴“府台”穴上点去——   蓦然一条捷逾电闪的人影一晃,恰好将柳长青疾落中的右腕托住,同时,陶羽的声音说道:“柳老前辈,事未分晓,何苦动怒?”   柳长青长叹一声,老泪纷坠,满脸愧惭地道:“难怪我们一到鄂州,行踪便落入飞云山庄眼中,万想不到竟是这个畜生将咱们出卖了……”   陶羽反劝慰他道:“他是个生意人,久处飞云山庄淫威之下,或许一时意志薄弱,情实堪怜。”   柳长青沉痛地道:“柳某教导无方,实觉愧对祖师,少侠虽然宽宏大量,此事传扬出去,邛崃一派,就别想再在江湖上立足了……”   李兴叩头如捣蒜,哀声求道:“师祖息怒,弟子实被胁迫,前年贱内病逝,两湖分堂查知弟子是邛崃门下,便把弟子唯一骨肉强押在分堂,逼令弟子听从他们的命令,如有违拗,立刻便要取小儿性命……”   柳长青叱道:“欺师灭祖,罪当碎尸,你为了一己之私,竟连师门出卖了,还有什么脸面述说理由?”   李兴泣道:“弟子知罪,只求掌门师祖开恩。”   柳长青一探手将他挟了起来,招呼陶羽等重回房中坐下,首先废去李兴武功,然后将他脚筋扭断,命人关在一间密室中,厉叱道:“看在陶少侠份上,暂留你一条性命,且等事了之后,再受派规刑堂大审定罪。”   经过这一阵耽误,天色业已大亮,陶羽欲去两湖分堂探听伍子英生死,被凌茜等苦苦劝住,大家在店里调息一阵,用些饮食,直到夜色弥合,方才束扎停当,越墙外出,绕城向西而来。   —路上极为谨慎,五个人都尽量掩蔽身形,贴着城边疾驰,行约二里,但见一个小上丘上,有一点星星灯火,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   五人不约而同直奔灯火处,奔到近前,果见是个残垣断壁,野草封蔽的破庙。但他们奔近破庙,却只见荒野寂寂,那庙中漆黑一片,方才那一闪而灭的灯火,竟不知从何而来?   陶羽轻轻对众人说道:“今夜之事,势在必得,但除非事不得已,不可伤了宫天宁性命。”   凌茜脱口道:“为什么?”   陶羽道:“他虽生性好险,与我们并无深仇大恨,咱们只在取回宝篆,何苦一定要杀他呢?”   凌茜笑道:“我知道你又想起竺姐姐了,可是,今夜竺姐姐不在,假如她在的话,只怕她第一个就要杀了宫天宁。”   辛弟道:“说得是,咱们只恨杀他一次嫌少,最好能杀他十次百次,才消得心头之恨。”   秦佑沉声道:“现在争论这些无益,等一会见机而行,要是他能悔悟前非,交出宝篆,固然只消薄惩就算了,要是仍旧执迷不悟,自然应该取他性命,以免遗祸人间。”   五个人低议一阵,决定由柳长青,秦佑、凌茜、辛弟分别埋伏在破庙四周,陶羽却先行潜进庙里,隐藏在神枢之后,准备内外同时动手,活擒宫天宁。   冷月凄清地照着大地,荒郊破庙,矗立在寒风浓露之中,鄂中气候,冬季飞雪,此时虽然还没有下雪,但朔烈寒风,呼啸掠过,使人已有几分寒意。   陶羽独自盘膝坐在神枢中,仿佛一个耐心的猎人,在守候着狡兔落网。   夜很静,除了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犬吠,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声音是激动而纷乱的,就像有一根棍子,在他宁静的心湖中不停地搅动着。   若论宫天宁的罪行,那真是乱剑砍剁,死有余辜,何况宫天宁狡诈阴险成性,不使用非常手段,事实上必难令他交出通天宝篆,可是,如果依凌茜的主意杀了他,那么竺君仪肚里的孩子……   他并不想偏袒宫天宁,但一想到竺君仪和她肚里可怜的小生命,他的心就再也硬不起来,孩子是没有罪的,只要有一分希望,他怎能让无辜的孩子今生今世,永远见不到亲生的父亲?   算计时间,竺君仪距离临盆之期已经不远,桃花岛上仆从如云,生产自不用人担心,不过,他却暗暗怀着无限奇异的感觉,她会生一个女孩?还是一个儿子?是罗璇?是罗玑?那孩子会像谁呢?会不会承继父亲英俊的容貌和母亲温柔贤淑的性格呢?假如能够这样,那就太好了……   陶羽一面沉思,一面倾神注意庙外动静,神枢中黑得伸手难辨五指,便想到桃花岛上那快要出世的小生命,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脸上凄凉的笑容……   蓦地,一阵急促的衣袂飘风之声由远而近!   陶羽连忙收起纷乱的心神,侧耳细听,心里却陡地一惊,暗诧道:“咦,奇怪,来的个个武功不弱,而且不止一二人,倒像有五六人之多,这会是谁……”   念头方未转毕,暗影一连几闪,殿上已多了五个身形枯长的道人。   “全真五老”陶羽险些失声叫了出来:“怎么宫天宁不见现身?难道易萍在骗我……”   他一时也无法再想许多,匆忙提聚功力,蓄势而待。   全真五老踏进破庙,五双眼睛在黑暗中扫视一遍,霹雳子首先开口,道:“连鬼影子也没有见一个,难道江翼小辈存心在骗咱们?”   太虚子哼了一声,也道:“要是咱们五个老头子竟上了那小辈的当,传扬出去,全真五老就不用再想在武林立足了。”   逍遥子却道:“现在时间还早,也许他们还没有来……”   玄真子点点头,道:“二师弟说得有理,咱们先别急躁,且在这庙宇四周隐身暂待,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会带来通天宝篆?”   霹雳子道:“大师兄当真相信这种奇事?通天宝篆既在姓陶的小辈身上,还有谁会送它到这破庙里来?”   玄真子道:“愚兄却深信江翼必不敢欺骗我等,是与不是,稍等不难分晓,现在你们四人暂时退出庙外隐蔽,愚兄如未现身,你们都不可现身,无论见谁在庙中进出,都不许拦阻于他。”   霹雳子耸耸肩头,道:“好吧!大师兄既如此吩咐,咱们自当从命,只是咱们如被一个无名小辈愚弄枯守整夜,这个筋斗,可栽得不小……”   玄真子仅只淡淡一笑,并不答话,一直注视着四老都已退出破庙,自己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向神枢行来。   陶羽大惊,左腿一收,身形缓缓立了起来,暗中功行双臂,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迸跳出来。   玄真子刚行到神枢边,突然身躯一顿,侧耳倾听片刻,忽地一长身,整个人竟破空飞起,越过神枢,背脊反贴在大殿正梁上,宛如一只巨大的壁虎,一动也不动。   陶羽方才松了一口气,唰唰两声轻响,大殿上顿时出现两人。   那两人乃是一男一女,女的领先奔入破庙,忽地掩口轻笑声,娇嗅道:“宫大侠,你是怎么啦,这样深更半夜把人家一个女孩子追到这儿,说出去,叫人多难为情……”   陶羽一听她口音,便知必是易萍,目光一瞬,易萍身后紧跟—个道装少年,果然正是宫天宁。   宫天宁神情浮躁,一脸淫邪笑容,打躬说道:“易姑娘,好姑娘,难道你还不相信小生对你的一片真情,自从得遇姑娘绝世姿容,这些日子,把小生心也想破了,求求你……”   易萍“嗤”地轻桃笑道:“瞧你分明一身道士打扮,开口闭口却自称小生,老实告诉你吧!你虽然真心待我,但我却不想跟你去做道婆哩!”   宫天宁装得愤愤地道:“唉!我的姑娘,这身道士衣服,烦也把人烦透了,你那里知道,若非为了全真教那几个老东西,谁愿意又穿上这件捞什子的道装呢?”   易萍一面暗中游目张顾,一面却脸色一沉,道:“我就是不喜欢你这种想法,全真教有什么不好?你忘了你一身武功,还是从全真教学来的?”   宫天宁冷笑道:“嘿!就凭全真教那点浅薄修为,姓宫的何曾看在眼中?再说,他们教给我的,不过一点皮毛,真正惊世骇俗的精奥武学,别说没有教我,全真教五个老东西自己也尚未参悟透彻!”   易萍心中一动,故意道:“哟!照你这么说来,难道你还知道另外比全真教更厉害的武功不成?”   宫天宁信口道:“那是自然,总有一天,我不但要超越全真教,更要驾凌飞云庄主陶天林之上,那时玄功大成,天下武林,尽在掌握之中。”   “是什么武功?你告诉我听听?”   宫天宁忽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忙笑道:“这是以后的事,现在提它作甚?好姑娘,此地荒僻无人,正是最好畅述幽情的所在,求你答应了我吧!我发誓终生作你裙下不贰之臣,此心此情,天神共鉴!”   一面说着,一面便去拉扯易萍的翠袖。   易萍娇躯一摇,躲了开去,撤着小嘴道:“你这个人呀!口里说得甜,心里却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宫天宁情急道:“这是什么话,我一番真情,可对日月!”   易萍道:“有—件事,我就知道你一直在骗我。”   “什么事?姑娘可以直说出来。”   “你还记得上次在勾漏山中,你跟雷家三环在一起,曾经撞见飞云庄主到罗阳岭来请我师父的事?”   “不错,那又怎么样呢?”   “后来雷家三环被陶庄主打败,你们又在乱山中遇上陶羽,可有这回事?”   “唔!有这回事……”   “雷家三环捉住一个纹脸大汉,本要杀死,是你出的主意,叫他们用人换书,叫陶羽交出通天宝篆,对么?”   “唔……”   “后来陶羽果然以书换人,可是,你趁他们打得正烈的时候,自己却把通天宝篆带跑了,这件事我说的可对?”   宫天宁脸色微变,诧问道:“你怎会知道?”   易萍笑道:“你们换书的时候,我恰在河边一块大石后面,所以看得清清楚楚。”   宫天宁听了,淡然一笑,道:“既然你已经看见,这几天又何必一直问我…”   易萍道:“我是一时好奇,想看看那本人人欲得的旷世奇书,究竟是什么样子,想不到你却始终不肯承认,这点小事都瞒着我,还说什么一片真情?”   宫天宁沉思片刻,忽然笑道:“我不肯承认,是怕那五个老道士知道不会放过我,你既是真心相爱,给你看看,原没有什么要紧。”   他一边说,一边探手入怀,在贴身之处,取出一本小巧书册,递了过去,道:“这就是绝代奇书通天宝篆,你看看可以,却千万不可把这件事告诉那五个老道士。”   易萍见他竟爽然取出了“通天宝篆”,一时大出意外,反倒—怔,心头卜卜乱跳,不由自主,伸手去接!   那知她手指刚要接触到书面,宫天宁突然闪电般一转手腕,宝篆忽交右手,左手却迅快无比一把扣住了易萍小臂上“太渊”穴,面泛奸笑,道:“易姑娘:你的胆量不小,在宫某面前,竟用这条美人计?”   变起时腑,易萍一时不防,穴道已被制住,急得大声道:“放手!你这样算什么?”   宫天宁阴笑道:“放手容易,你只消把那指使的人说出来,同时让姓宫的快活快活,宫某看在肌肤之亲份上,只断你双手,点闭你哑穴,使你不能把宝篆的事泄漏出去。不然,就点断你阴经七处重穴,叫你临死之前,再遍尝人世间诸般痛楚。”   易萍花容失色,奋力挣了两挣,孰料宫天宁五指生似五道钢箍,紧紧扣住她脉门,使她浑身力道尽失,那里挣扎得脱。   宫天宁得意地嘿嘿冷笑,道:“易姑娘,事至如今,已由不得你了,这儿四下无人,休怪姓宫的要用强迫手段。”   话落时,抓住易萍胸衣,“嘶”地一声裂帛脆响,夹着易萍惊呼,如脂似玉雪肤和紧身亵衣,尽现眼前。   陶羽看得热血涨腾,双掌一错,正待飞身抢出神枢,猛听梁上一声怒叱:“好孽障!”   紧接着,袍服拂劲,临空而下,五道锐利劲风,己向宫天宁搂头抓了下来。   宫天宁骇然之下,用力一带易萍,绕身疾转,湛湛躲开那从上而下的钢爪,扭头一看,心里登时凉了半截。   玄真子碍于易萍正落在宫天宁掌握,气呼呼收摄身躯,用手指着宫天宁叱道:“孽障,还不放手!”   宫天宁念头疾转,把心一横,抗声道:“原来这丫头竟是你们指使的,你既不仁,休怪我不义,从今后我已不再是全真教的人了。”   玄真子气得浑身发抖,冷哼道:“欺师灭祖的畜生,今日此地,就是你葬身之处,你还想什么今后?”   宫天宁一手紧紧捏着易萍穴道,一手抓着“通大宝篆”,一步一步,向大殿门口移去,同时冷声道:“这丫头是飞云山庄鬼师董武门下,你如敢动手,姓宫的杀了她,再毁了宝篆,自有飞云山庄不跟你们全真教甘休。”   玄真子厉声喝道:“畜生还想脱身,你看看身后是谁?”   宫天宁扫目一瞥,不觉大吃一惊,敢情大殿门口早已并肩站着四人,四张枯槁的脸全都苍白如纸,其中尤以他嫡属师祖霹雳子,更是目毗欲裂,怒目瞪视着他,满口牙齿,咬得格格作声。   宫天宁深知霹雳子性如烈火,只要他一出手,便用一百个易萍也难挟持自保,心念一阵转动,忙抢先叫道:“师祖   霹雳子不待他说话,早已暴声喝道:“住口,你既不是全真教中人,我也不是你师祖……”   宫天宁道:“弟子千辛万苦夺回宝篆,原是要恭献师祖座前,只因一直未得其便,才隐瞒至今,弟子身受教诲厚恩,岂甘真心做那叛教背师之事……”   霹雳子重重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那么你把宝篆呈过来,再跟我讲话。”   宫天宁道:“但弟子己蒙不白之冤,呈献宝篆之后,不知师祖可愿成全弟子性命……”   霹雳子怒叱道:“胡说,教规尚在,何用狡赖,你是要我出手才肯死心吗?”   云中子接口道:“这种欺师叛祖的畜生,三师兄何用跟他多说?”   霹雳子点了点头,大步一迈,早已欺身抢了过来。   宫天宁见计不得售,一横心,手臂伸缩之间,先点了易萍穴道,两手分握着通天宝篆,大声叫道:“师祖定欲相逼,弟子横竖—死,只得先毁了宝篆,举掌自毙!”   霹雳子迫得停步,深声道:“通天宝篆乃本教至宝,你如敢毁伤宝篆,少不得要受那挫骨扬灰,死后炼魂的苦处,永坠地狱,万劫难复……”   宫天宁故作热泪盈眶,道:“弟子虽有心将宝篆呈献,奈何诸位师祖不谅下情,势迫至此,己无选择余地。”   霹雳子听了,沉吟半晌,又望望大师兄玄真子,似乎竟委决不下。   皆因全真教一向视这本通天宝篆为传教至宝,五老虽然位尊,但却谁也不敢承担毁宝罪衍,甘为教中罪人。   玄真子轻叹一声,幽幽说道:“三师弟,至宝虽珍,教规更贵,一旦势难兼顾,祖师爷定会宽赦你我重罪。”   霹雳子一阵激动,道:“大师兄明鉴,为了保全传教至宝,小弟甘愿舍却一命,也不致连累各位师兄师弟。”   他毅然回顾宫天宁道:“好吧!你把宝篆交出来,本座甘担重责,放你逃生,待返回漠北,由我自断双腿,向祖师爷谢罪,这样你总该放心了。”   玄真子等人闻言齐都—惊,不约而同叫道:“你这是何苦——”   霹雳子摇了摇头,道:“这是我收徒不慎,理当如此,但求至宝保全,纵然以命换书,又有何憾。”玄真子听了“收徒不慎”四个字,不期然想起罗伟,愧然垂目,未再出声。   宫天宁双手捧着“通天宝篆”,缓缓跨前两步,屈一腿跪在地上,口里道:“弟子谢师祖恩典。”   霹雳子长叹一声,伸出右手,方要取那书本,不防宫天宁双手突然一翻,左掌掌背电掣般向上一迎,同时飞出右掌,“蓬”然一声,正中霹雳子小腹。   这一速变,大出众人意料之外。霹雳子手才抓空,猛觉掌心被一枚尖锐的小针刺了一下,浑身一麻,小腹上已重重着了一掌,顿时站立不稳,踉跄向后退了三四步。   而宫天宁却趁这一瞬之间,腾身跃起,掠出了大殿。   全真四老微微一愣,同声叱喝,一齐飞身追出,云中子站得离殿门最近,首先遥空劈出一掌。   宫天宁身形一侧,忽然左飘右闪,登时幻出七八条人影,从云中子掌劲之中,一晃而过,竟分毫无损。   云中子反倒一怔,脱口道:“错影分光,畜生已经参透宝书中玄功了。”   仅只这一眨眼工夫,宫天宁已经翻出庙外。   忽然,一条人影从黑暗中一闪而至,一声不响,对准宫天宁就是—剑劈了下来。   宫天宁忙又施展错影分光身法,闪开剑锋,急探右手,也撤出肩后长剑。   那人冷笑道:“宫天宁,留下脑袋再走。”银虹连交,一口气又攻出四剑。   宫天宁认出那人竟是凌茜,心里暗暗叫苦,再回目望时,破庙中已如飞追来三四条人影,分明是“全真四老”也蹑踪而到。   他心里大急,狠狠一咬牙,剑走轻灵,剑尖一连跳动七次,洒出一片乌黑光圈,叮叮之声不绝,居然将凌茜四招快攻封挡开夫。   凌茜也算得是剑术中好手,一时间竟认不出那桅异的剑法来历,脚下忙退了半步,柳腰急摆,腰间丝带飞扬起来,“唰”地一声,缠住了宫天宁右手。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茜长剑振腕挥出,娇叱一声:“着!”   剑锋过处,血光进现。   宫天宁惨叫一声,仿如一头带伤的野兽,没命狂奔,逃入夜色之中。   凌茜并未追赶,眼看着全真四老嗖嗖从身边掠过,也没有移动一下身子。   在她腰间丝带之上,缠着一条血淋淋的右臂,断臂上仍然紧紧握着那柄长剑,鲜血正循着剑尖,缓缓滴落在地上。   那是宫天宁身上残肢,他终于带走了通天宝篆,却留下一条右臂,凌茜自然想不到今日一剑之仇,二十年后,却引出无限险恶风浪来(关于二十年后宫天宁二度出世,报复今日一剑之仇的经过,请续阅本书续集《圣心劫》)。   月影西沉,万籁重又复归寂静。   凌茜怅立良久,挥剑割断丝带,厌恶地踢了那条断臂一下,抹去剑上血渍,插剑入鞘,方见陶羽抱着易萍,从破庙中急急奔来。   当他一眼看见地上断臂和长剑,似乎微微一惊,忙问:“怎么了,你已经把他……”   凌茜耸耸肩头,淡然笑道:“没有,我只是砍断他一条手臂,那家伙忽然使出一招奇怪剑法,险些无法破得,若非我临时使用线带缠住他的手臂,真要被他全身逃掉了呢!”   陶羽把易萍放在地上,道:“宫天宁不愧奇才,短短时间中,竟被他参悟了通天宝篆上好多玄妙武功,你说的那招剑法,只怕也是通天宝篆上的绝学。”他顿了一下,又道:“虽然被他逃走,好在全真五老已经明白通天宝篆下落,不致再与飞云山庄勾结,你快些替易姑娘解开穴道,咱们正好再赶到两湖分堂去救伍老前辈。”   正说着,秦佑、辛弟和柳长青都先后寻到,大家七嘴八舌谈论今夜之事,对易萍的巧计智慧,莫不由衷钦佩,辛弟听说宫天宁逃走,气得跺脚,只懊悔自己没能截住他。   凌茜解开易萍穴道,又脱下自己外衫,替她掩遮破衣,易萍连声称谢,但却劝阻众人前往两湖分堂。   陶羽道:“据柳老前辈昨夜亲在两湖分堂,见他们把大南笑容悬吊在一根高竿上,似此折辱,令人怎能忍耐?”   易萍不信,讶道:“有这种事?别是柳老前辈看错了吧?”   柳长青愤然道:“老朽虽然年迈,眼力却不昏花,不过,我本不相识伍子英兄,但两湖分堂前院竿上高高吊着个绸衫皮帽的人,这一点却决不会看错。”   易萍沉吟半晌,道:“既然如此,还是由我去打探确实再作道理——”   辛弟突然岔口道:“不,咱们今夜非去两湖分堂闹它个天翻地覆不可,守了半夜,连一场架也没打,岂不闷得发慌。”   陶羽毅然道:“易姑娘,咱们决不甘心让伍老前辈被他们吊在竿上,无论是真是假,一定要亲自去两湖分堂看看。”   易萍长叹一声,道:“好吧!你们随着我,但千万不可鲁莽,让我先进内勘探确实,假如实在,任由你们出手,假如不确,你们必须答应我尽量忍耐。”   陶羽点点头道:“易姑娘放心,咱们一定照你的意见。非逼不得已,决不出手——”   说到这里,秦佑忽然轻声惊呼道:“全真五老仅有四人追赶宫天宁,还有一位,至今来见离开破庙,难道——”   众人不觉齐都一惊,失声道:“真的,咱们忘了受伤的霹雳子了!”   惊呼声中,六人各展身形,化作六道黑烟,眨眼之间,掠进破庙。   可是,庙中寥然空寂,早己不见了霹雳子的人影……   第三十二章 生死两难 鄂州城南,一所宽阔的三合院子。   临近西院围墙,有一列低矮的瓦屋,此时,空寂环绕着落寞的庭院,除了院子里一根高大的木竿顶上,悬着一盏油灯,整个庭院,漆黑一片。   表面上看起来,这院子里的人全都人了梦乡,但是,那高竿之上,映着昏黄的灯火,却倒悬着一个黑忽忽的人影。   皮帽、绸衫,在夜风里飘荡着,竿上的人,一动也不动,直如死尸。   院子里黑沉沉地,似乎绝无人迹。   靠近院落东边一排民房上,蓦地唆唆连声,掠上六六条黑影。   最前的一人,浑身红色劲装,背插双刀,正是紫蔽女侠易萍。   她立在屋顶上,略一举手示意,身后陶羽等人齐都收住脚步,大家凝目向这边院落中打量。果然,一切都像凌空虚渡柳长青所说,两湖分堂中不但人踪寂寂,那高竿上,的确悬吊着一个绸衫皮帽的人。   他们遥遥从墙外远眺,距离那院落中木竿,虽说尚有十丈以外,但从竿顶油灯照射下,不难分辨那悬吊着的绸衫皮帽之人,八成就是大南笑客伍子英。   陶羽等都觉内脏热血沸腾,不知是谁长叹一声,低语道:“啊!他一定已经死了……”   这句话,仿佛在涌沸的釜底,加上一把火,陶羽首先按捺不住,重重哼了一声,便欲纵身而起,但却被柳长青探臂拦住,道:“少侠不可急躁,你看这院中人踪寂灭,大异平常,分明有诈,咱们不要落了圈套——”   陶羽愤然说道:“伍老前辈身遭凌辱,被悬竿顶,已是实情,管它圈套不圈套,咱们也要救他下来。”   易萍连忙沉声道:“虽然如此,公子不宜亲身涉险,你们在这儿等我片刻。”   语毕,身形微挫又起,轻飘飘掠过墙头。   易萍平素喜着红衫,此时因上衣破碎,披了凌茜给她的绿色外衣,红绿相映,极为显目,尤以夜色灯影下望去,翠衣赤裳,直如仙子。   陶羽等尽量按捺住性子,遥立在十丈外屋顶上,目睹易萍在掠过两湖分堂墙头之后,略一踟蹰,便迳向那高竿扑去。   众人都替她捏着一把冷汗,莫不暗暗提气蓄势,随时准备动手,因为两湖分堂内高手如云,假如这是个陷阱,今夜难免会爆发一场震世骇俗的血战。   夜风吹动那高竿顶上油灯,光影摇曳,更映得那绸衫皮帽的伍子英孤长的身影,在长绳上轻轻晃动着,他头下脚上,倒悬在空中,皮帽下斑白的发丝,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易萍迅捷地掠到竿下,仰起头来,仔细向伍子英打量一瞧……   她突然如见鬼触,轻呼一声,拧身便退……   谁知就在她娇躯才转的刹那间,墙角暗影中,忽然悄没声息掠出一条红色人影,贴地疾掠,快如电掣,一闪身便到了易萍身后。   那红影快得简直难以形容,只不过霎眼工夫,竟然举手之间,便制住了易萍的穴道。   陶羽等远远望见,方才一愣,那红影早已挟起易萍,腾身重又掠回墙角阴影下不见了。   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变故,易萍武功不弱,居然连吭也没有吭出一声,便被人挟擒而去?那红影如果是一个人,他的武功,岂不是到了超凡人圣的境地?   众人齐齐心头大震,秦佑突然轻叱一声,短剑“呛”地出鞘,纵身向起……   陶羽也沉声叱道:“快救易姑娘,辛弟负责抢救伍老前辈,得手便退,不可多留……”   柳长青连忙翻腕撤出长剑,凌茜一手提剑,一手却握着连弯弓架,陶羽双掌交错,紧跟着秦佑身后,扑向墙头。   五个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发动,一齐奔进两湖分堂院子。   秦佑身子才沾地面,短剑划空一绕,护住四周,但他扫目一望墙角,却顿感一怔,原来那墙角下空空荡荡,何曾有半个人影?   他心知其中必有蹊跷,连忙横剑凝神而立,同时低声道:“大哥,赶快抢了伍老前辈快走,我替你们断后……”   陶羽凌茜和柳长青也都同时发现墙角下并无易萍踪影,闻言各自抢站一个方向,背对高竿,替辛弟拱护退路,辛弟猛可一掳袖子,扬手一掌“开山碎石”,向竿上劈去!   只听“嚓”地一声响,高竿应掌而折,辛弟还算得粗中有细,未等竿身倒落地面,举臂前冲几步,一把抱住倒悬绳端的伍子英。   人手之时,竟觉得格外沉重,辛弟低头一看,抱着的竟是个外裹绸衫的铁球,铁球顶端有根细线,正连结在长绳之上。   他几自不知厉害,傻愣愣他说道:“奇怪,伍老爷子冻成铁块?”   秦佑心中一动,探过头来,一望之下,大惊叫道:“大哥快退……”   呼哟声中,飞快地从辛弟怀里抢过那团伪装的铁球,短剑疾飞,斩断长绳,扬手便向场外掷了出去。   陶羽等初不知他何以如此惊骇,及见那个绸衫皮帽的伪人触地之后,“轰”然一声巨响,当场爆烈开来……   众人大吃一惊,连忙伏到地上,只觉一股灼热气流排空而去,刹时尘土飞扬,碎石激射,每个人的耳朵,都被那一声惊天动地巨响,震得嗡嗡乱鸣!   石雨飞砂冉冉沉落,十余丈外靠近屋字的地上,添了一个七八尺深的大土坑。   众人惊魂甫定,匆匆跃起身来,正欲抽身急退,不想就在这时候,四周围墙角下忽然出现了十余个暗门,空院周围,火炬如林,早已被二十余名飞云山庄高手团团围住。   人丛中有两湖分堂堂主“乾坤手”宋于飞、“铜牌飞叉”傅三槐,“铜钵头陀”、“八卦掌”郝履仁、“鬼王钩”朋、   “飞刀”廖五姑、陕南分堂“金剑银鞭”杨排风,以及另外十余名外形貌古奇的恶僧怪道,几乎没有一个不是飞云山庄高手。   唯一出人意外的,是未见鬼师董武和飞云庄主陶天林。   宋于非满脸得意之色,指着陶羽笑道:“忘恩负义的畜生,荆州城算你命大,方才一着设阱捕虎也算你侥幸未中计谋,但今夜两湖分堂早布下天罗地网,决难容你再作漏网之鱼了。”   陶羽见此情势,心知难免一场血战,反倒心平气和下来,冷冷道:“我念在你们一味愚顽,附从为恶,本不愿擅加诛戮,是非恩怨,且待元宵之日,我自和外公在观日峰三次武会上了断,但你却把天南笑客囚置凌辱,这就是自速其死,令人难以宽赦……”   铜牌飞叉傅三槐重重哼了一声,接口道:“好个恩将仇报的畜生,今夜就是你送命之期,你还妄想什么元宵之日,泰山第三次武会?”   八卦掌郝履仁也冷笑着道:“实对你说吧!庄主已严令凡取得你首级的,便为飞云山庄副庄主,这分荣耀,不知你今夜要赠与谁人?”   陶羽晒然笑道:“在下一颗头颅何足珍惜,只是要看看那一位有此福份?”   语声方落,倏忽人影一闪,一股强劲锐风当头涌到,有人叱道:“洒家现在就取你狗命!”   陶羽不待细想,已知必是那凶悍恶僧“铜钵头陀”,左掌微提,正要挥弹迎出,忽然从身后窜出一条人影,厉声一喝,手起掌落,拍在那沉重无匹的铜钵之上。   但听得“叮”地一声耳巨响,人影乍分,铜体头陀倒跨两步,低头看时,他那只纯铜钵上,竟清晰地印着一只巨大的掌印。   凌茜娇笑道:“辛弟,真有你的,开山三掌的确不凡。”   辛弟咧嘴一笑,脚下拿桩站稳,望着对面的铜钵头陀笑道:“贼和尚,别休息,咱两个再拼几下。”   铜钵头陀狠狠瞪了一眼,大喝一声,挥动铜钵,揉身又上……   这两个粗鲁大汉,一个仗着蛮力,—个仗着“金钟罩”横练硬功,搭上手片刻不停,你一钵我一掌,直打得场中狂飓横飞,劲风呼啸,湛湛是棋逢对手,谁也不敢退让半步。   其余飞云山庄高手同时发出一声怪啸,人影纷纷,一涌而上。   凌茜,秦佑、陶羽、柳长青也各展绝学,剑砍掌劈,全力接战。   飞云山庄人多势众,此进彼退,转番抢攻,平均五六个人困住一人,而且显然早有算计,一上手便用车轮战法,两人一组,左右同时出手,硬接三招之后,无论胜负,立刻换上另外一组,依组力拼三招,抽身便退。   这样一来,陶羽他们纵有通天本领,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激战数十招,凌空虚渡柳长青首先显得手忙脚乱,有些支细不灵起来。   只有辛弟和铜钵头陀势均力敌,心不旁骛,专心一志硬拆硬拼。   两湖分堂院落中但见人踪错落,战况的确惨烈而惊心。   陶羽赤手空拳力战了半盏热茶光景,似觉内力如泉如潮,独自迎敌宋于非、杨排风等五六名一等高手,犹自绰有余裕.偷眼看看秦佑和凌茜,也还力足支持,一时半刻绝不至落败,但柳长青却逐渐落在下风,陷入险境。   他心念一阵电转,暗自叹息忖道:“看起来,今夜营救伍老前辈的事,只怕又要成为泡影了……”   思忖未已,耳中忽然传来一声痛哼。   陶羽心神—惊,奋力拍出两掌,扬目向柳长青那边望去,只见他右肩上鲜血汨汨而出,虽然仍在咬牙力战,剑势己比先前滞笨了许多。  围攻他的鬼王钩陈朋和飞刀廖五姑双双抢近,廖五姑扬手射出两柄飞刀,柳长青方才挥剑拨开廖五姑的飞刀,却被陈朋趁机探钩而入,“嗤”地一声,左肩上又划裂开半尺长一道伤口。   柳长青身子摇下两摇,突然大吼一声,左掌猛拍陈朋,右手剑一式“鬼王举火”,银虹过处,血光崩现,廖五姑左耳连皮带肉,登时被削下了一大片。   鬼王钩陈朋见心上人受伤,越加怒不可遏,一柄钩飞舞盘旋,使得风雨不透,连攻十余招,竟未再遵循车轮战法退去。   如此—来,其余四五名庄中高手也不再进退轮流出手,六个人将柳长青团团围住,刃剑齐举,疾如雨点,纷纷洒落。   陶羽见柳长青已陷在千钩一发之境,连忙纳了一口真气,双掌交互连挥,迫得宋于非略退,突然反时出掌,刹时一股的人热流,齐向金剑银鞭杨排风猛闯过去。   杨排风乃陕南分堂堂主,一身武功十分不弱,当他一见陶羽掌力灼热逼人,心里暗吃—   惊,不肯硬接,晃身疾退。   陶羽抓住这一瞬即逝的良机,腾身而起,跃落在柳长青身边,沉声道:“老前辈,随我冲出去……”   柳长青喘息数声,黯然摇头道:“柳某不行了,少侠只管突围先走,休再顾我……”   陶羽一面挥掌发出“多罗神掌”,一面急声道:“前辈别再迟疑了,我替你开路,咱们先出重围,秦兄弟他们就不难抽身了。”   他奋起全力,一连猛劈一十四掌,每发一掌,脚下便向前跨出一大步,十余步之后,果然被他冲开一条路,抵达墙边。   但他回头一看,却未见柳长青跟随上来,显然是宋于非等人挡不住陶羽的“多罗神掌”,竟全力阻挡住柳长青,使他无法跟随突围。   陶羽一阵心惊,翻身重又挥掌闯进人丛……   可是,当他第二次再冲到柳长青身边,力劈二十余掌,内力己耗去大半,虽仍然振臂力战,功力上却打了很大的折扣。   柳长青剑法越来越松弛,废然说道:“少侠乃武林希望所寄,何苦为了柳某,同尽此地?   你们能快走,柳某以最后一点力气,为各位断后,纵然血战而死,也甘瞑目。”   陶羽听得一阵惨然,脑中蓦地呈现出一个陌生却又亲切的面庞来……   那英挺韵鼻粱,斜飞人鬓的剑眉,薄薄的嘴唇,和那深幽而澄澈的眸子……这些,这些都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了,每当他心境颓丧的时候,总是那么清晰地在脑海中显现。   这影子仅只电光石火般在脑中一闪,陶羽猛觉浑身一震,自忖道:“要是连区区几十名飞云山庄手下也无法突破,我陶羽还谈什么武林正义,还报什么杀父血仇……”   心念及此,豪气顿发,但觉无形中有一股澎湃的劲力,顷刻之间,透遍全身。   他突然仰天清啸一声,呼呼劈出两掌,一闪身,直欺到柳长青身边,左手迅速握住他的肘腕,右手接过长剑,大喝道:“避我者生,阻我者死。”   这一声大喝,恍如闷雷轰顶,陶羽神威振奋一手拉着柳长青,一手挥剑,生龙活虎般杀入人丛中。   剑过处,人潮纷避,直如滚汤泼雪,飞云山庄那许多一等高手,竟被他勇猛威势所慑,居然再无一人抵挡得往那如疯似狂的剑气。   转瞬间,两人已抵墙下,陶羽松了手,低声道:“前辈请先退出城外,我还得再接秦兄弟他们出来。”   柳长青感愧地点点头,不再多说,旋身跃出墙外,如飞而去。   陶羽单人独剑背墙而立,直到柳长青去得远了,这才紧一紧手中长剑,长啸一声,重又冲进乱阵中……   这时,忽然一条黑影从墙关上一晃而至,低声道:“好孩子,你内力已将用尽,不宜过度力拼,这一趟,让老朽替你如何?”   陶羽急回头,见是个身躯伟岸,锦衣白发老人。   那人肩头上斜插一柄古迹斑斓长剑,一双眸子,神光湛湛,威猛之中,又有几分慈详和正气,但陶羽却从未见过。不禁诧问道:“敢问……老丈是谁……”   锦衣老人微微了笑,道:“临敌之际,无暇叙礼,你且退到墙外,看看老朽这不登大雅之堂的剑法。”   说着,探臂—扬,龙吟声中,撤出肩后那柄古剑,未见他作势伏身,已如鸿燕掠波,投入人丛中。   陶羽不识这老人是谁,但却下意识被他气质所动,果然依他的话,未再出手,先行跃退到墙头上,提剑而观。   只见那锦衣老人长剑如轮飞转,剑姿曼妙无比,惊虹数现,叮叮连声,首先砸飞了陈朋的鬼王钩和杨排风的银鞭,紧接着,扬声轻啸,剑光霍霍,长驱直入乱阵。   陶羽大感骇然,私忖道:“此人虽然面生,但从他运剑,以意驱剑的上乘心法看来,竟是一位绝顶的剑术名家,怎么从未听人提起他的名讳呢?”   就在他骇诧之际,那锦衣白发老人已经荡开一条空隙,冲到凌茜身边。   凌茜似乎也微感一怔,轻声叫道:“老人家莫非是……”   锦衣老人不待她把话说完,低喝一声:“休得恋战,你手中连弩怎不使用?快随老朽出去吧!”   凌茜果然不再出声,反手插上长剑,端着连弩,绕身一阵扫射,身子却随那老人,飞快抢奔而出。   锦衣老人带出凌茜之后,复又振剑杀人,凌茜飘身也上了墙头,一面用连弯射住追来的敌人,一面向陶羽笑问道:“羽哥哥你猜这老人是谁?”   陶羽摇头道:“我正猜不透他的身份,茜妹难道认识他?”   凌茜笑道:“我虽然不曾见过他,但却猜他必是……”   刚说到这里,忽听秦佑失声叫道:“司徒老前辈,是你老人家来了?……”   陶羽一震恍然道:“啊!他是一剑镇河朔司徒真如?”   凌茜道:“一定是他,除了河朔一剑,天下谁有这般精深博大的剑术?”   两人俱是既惊又喜,不片刻,但见飞云山庄高手阵容纷乱,二十多人中,伤了六七人,其余的不敢硬樱剑锋,纷纷望风闪避,秦佑和辛弟都跟着司徒真如神剑之后,安然脱出重围。   凌茜持弩遥射,掩护着众人退出两湖分堂,临行时陶羽从怀里取出金顶会上所拟战帖,掷落院中,然后方才离去。   大家奔行一阵,未见宋于非等追来,陶羽忙向河朔一剑施礼致谢,道:“多承司徒前辈鼎力为助,否则,今夜纵能脱身,难免要造许多杀孽。”   司徒真如仰天笑道:“诸位少年英雄,个个逗人喜爱,即使老朽袖手旁观,凭宋于非他们数十人,也难困得住你们,只是老朽多年没有如此施为,一时间,竟忍不住手痒。”   秦佑也见礼道:“自从张夏镇外一别,这些日子,感念殊深,前闻老前辈仗义出手,拯救少林无数弟子,只缘未值侠驾。空悬满腔驰敬无从上达……”   司徒真如轻叹一声,道:“好好一个人,快别学这酸味冲天的虚礼,老朽适逢其会,在嵩山少林,目睹飞云山庄手段残酷,令人发指。所以这些时间中,老朽曾先后三次潜入崂山,一直暗中跟踪着陶天林,但跟了他这许久,却发觉单凭一已之力,实在无法摇撼飞云山庄根深蒂固的基业……”   陶羽问道:“老前辈有何的见?”   司徒真如摇摇头,道:“那陶天林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老朽自忖,难以胜他!”   陶羽听了,默然垂首,顿时涌起无限烦闷,在他心想,司徒真如尚且自认不及外公,那么,泰山第三次武会,岂不吉少凶多?   秦佑喟然道:“飞云庄主技似神人,这是不假的,但奇怪今夜他却一直没有现身出手……”   司徒真如道:“你哪里知道,他昨夜突得警讯,已经连夜赶回崂山,要不然,今天岂有如此轻松?”   秦佑忙问:“不知是何警讯,竟使飞云庄主亲自赶返峡山?”   司徒真如道:“他突得密报,说中原七大门派掌门人,因为知道飞云庄高手尽出,崂山总坛空虚,正从峨嵋兼程北上,想趁虚突袭峙山总坛,以败黄山挫败之耻——”   陶羽失声道:“真有这回事?难怪各派掌门人至今未能超到鄂州,难道说,他们真的迳自往崂山总坛去了?”   凌茜也急道:“假如果真这样,飞云庄主亲自赶回去,他们岂不反吃大亏?”   秦佑道:“趁虚直捣峪山,这主意不能说不好,但是,为什么咱们的计谋,飞云山庄总是很快就得到消息?”   司徒真如接口道:“十大门派中,必有内好作祟,据老朽所知,这个消息,是被人用特别饲养的信鸽,暗中传报给两湖分宝乾坤手宋于非……”   陶羽心中一动,不禁暗自忖吟道:“信鸽!信鸽,我们怎么一直想不到是这个简单传讯的方法?即飞鸽传讯的人,又会是谁? ”   他原本有些疑心那内好可能是凌空虚渡柳长青,但今夜从柳长青浴血力战的情形看来,这个猜想,一定错了,那么,其余留在峨嵋金顶的七派掌门人中,谁会是飞云山庄的奸细?”   沉吟良久,这个谜团总是拆解不开,于是叹了一口气,道:“血战一夜,不但未能救出伍老前辈,连易萍也陷在两湖分堂,咱们这一战,可说是一败涂地。”   司徒真如却笑道:“你不用替伍子英和那姓易的丫头担心,伍子英已被陶天林带返崂山,易萍更有她师父董武护卫,决不会有什么意外。倒是各派掌门人迳赴崂山,这件事必须立刻设法阻止,否则,正好落在陶天林手中。”   陶羽毅然道:“如今中原各大门派已联名下帖,邀约飞云山庄于元宵之日,在泰山举行第三次武会,司徒前辈何不移玉同往城外下处,共议善策。”   司徒真如想了一会,摇头道:“这场最后决战,势已不能罢休,老朽一定在元宵日赶赴泰山与会。现在还是由我去一趟崂山,一则监视陶天林动静,二则阻止各派掌门人崂山总坛之行,好在元宵之期不远,叫他们迳往泰山,岂不一举两得?”   陶羽拱手道:“能得老前辈古道热肠,中原武林,都将同沐厚恩。”   司徒真如笑道:“老朽生平不善言词,更不喜客套,话已说在前面,泰山之会,老朽虽然参与,但自忖不是陶天林敌手,这份艰巨重任,还是落在你们肩上。”   他顿了一顿,又淡然笑道:“老朽看你们都是可造之材,尤以这位秦老弟曾和老朽有五十招之缘,假如不嫌老朽倚老卖老,老头子还有一套压箱底的东西,倒可让老弟练剑时参照比拟。”   秦佑闻言大喜,羞愧地道:“可惜晚辈已将老前辈所赐神驹,失落在海边小镇上,更蒙厚教,实在愧不敢当。”   陶羽急道:“秦兄弟快别只说客套话,司徒前辈盛意成全,千载良机,失之可惜,咱们暂时先行一步,秦兄弟瑰宝得后,速来店里碰头……”   司徒真如摇手笑道:“别走,老朽向来授招传式,不避人愉学,你们只管在一旁观看,如认为尚堪一记,何妨大家全记在心里。”   陶羽等忙先道了谢,于是,司徒真如当场叫秦佑先将“达摩十二式元上心法”演练一遍,秦佑躬身应了,捧剑在手,小心翼翼从第一招“追风逐电”开始,直练到第十二招万流归源”   收式,神凝气定,一派肃穆。   司徒真如看罢连连点头,赞不绝口,当下接过短剑,将他数十年浸淫剑术独创出来的一套“斩光剑法”,细细授予秦佑。   陶羽和凌茜在一旁全神注视那剑法中一招一式演变,看得入神,连天色已经渐晓,也毫未发觉。   他们知道,司徒真如在此时此地,传授这一套精深奇奥的剑法,而且不避旁观,显然含有深意;也许泰山观日峰上,对他们将大有俾益……   农历正月,北国天气,恰值严冬。   从新年那一天开始,泰山左近,已开始飘飞起鹅毛大雪,十几天来,早将这名满字内的东岳,深深掩埋在一层厚厚的白雪之下。   新春瑞雪,从来都是象征着平安丰年的,但今年这场大雪之下,却包含着无比凶险,无限恐怖。   因为,元宵这一天,武林正道各派公推的盟主陶羽少侠,要与威震天下凡三十年的飞云庄主,在泰山观日峰上,举办武林第三次大会,一决生死存亡。   这是个何等不平凡的日子,一个月以前,消息传遍天下,三山五岳,大江南北各门各派好手,就已经开始源源就道。有的跋涉万里,有的跨越戈壁,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地方,向东岳泰山进发。   十五年前,罗伟以十七岁英年,命丧东岳观日峰顶,这件沉痛的往事,一直深深烙印在人们心中。罗大侠死得不明不白,何况又是那么年轻,因此,十五年来,不知引起武林中人多少怜惜的悲叹。自从那一次,中原武林,更深深沉沦在飞云山庄铁腕之下,敢怒而不敢言,过了十五、六年忍泪吞声漫长日子。   现在,希望之火,却又在每一个正道武林豪客胸中燃起。   陶羽比他的父亲更年轻,但也有比他父亲更奇特的际遇,同样在短短一年中,扬名天下。   在峨嵋金顶独败八大门派掌门,这就像一分最可靠的保证,使天下久遭屈辱的武林正道,不期然为他而燃起希望之火,掀起无限衷心的祝福和祈祷。   除了飞云山庄的人,自然是个个盼望陶羽能一战而胜,从此武林正义得伸,人们也挣脱了飞云山庄残酷的枷锁。   然而,他们又不得不暗中替陶羽捏着一把冷汗,以他这么轻的年纪,如此短期的修为,他真能—举击败武功出神入化的飞云庄主陶天林吗?   普天之下,除了四个人, 几乎没有谁敢这么全心信任着。   这四个人,连陶羽自己也不包括在内。   他们是凌茜、秦佑、辛弟和远在桃花岛的竺君仪。   他们没有理由,没有凭藉,也没有任何私下的保证,但是,他们却深深相信,陶羽必能在观日峰上,一举击败陶天林。  这奇特的信念,就像他们深信自己有十个手指头一样牢牢留在他们思维之中,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甚至陶羽也不能使他们改变这份信念。   可是,—件不幸的事,却渐渐在无声无息地展开了……   靠近泰山西南麓一处隐蔽的村庄上,这一天,忽然来了三男一女。   这四个年轻陌生的客人,是由华山派当今掌门“九指姥姥”尹婆婆事先替他们安排,他们静静地来,静静地住下,一连五天,连房门都没有出过一次。   村里百姓自然透着有些奇怪,但他们既然是尹婆婆亲自带来的客人,决不可能是什么坏人,因此,倒未有人大惊小怪。   每天,这四个年轻而神秘的客人,总是静坐各人房中,一动也不动,像老僧入定,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连一点声音也没有。   第六天晚上,四人才不约而同聚集在一间房里,从他们脸—上神情看起来,每个人都必然怀着沉重的心事。   其中一个少年首先打破多日来的沉寂,低声说道:“大哥,明天就是元宵了……”   这一句话,像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池子里,顿时在各人寂静的心湖上,引伸出无限涟畸。   另—个少年缓缓点了点头,忽然长叹一声,却没有开口。   先前那少年又道:“据我几日来默悟,达摩十二心法和司徒俞辈的斩光剑法,实有许多可以揉合连用之处,明天武会上,我决定试上试。”   另一个纹脸大汉接口道:“陶公子,咱也闷了好几天,总算把开山三掌又记熟了许多—   —”   少年插口道:“辛弟,记住以后要改称罗公子,大哥明天一战成功,马上就要恢复自己本姓,再也不姓陶了。”纹脸大汉咧开始笑道:“其实,姓是人的影儿,管他姓罗姓陶,有一个就行了,何必改来改去?”   少年脸色一沉,道:“胡说,人各有宗,从前大哥不明自己身世,被人家改从陶姓,明天报却父仇,自然必须改过来……”   那一直沉默着没有开过口的少年长长叹了一声,说道:“秦兄弟,别说下去,我心里烦乱得很。”   在他身边坐着的女郎接口道:“羽哥哥,我这几天总听你在房里叹息,为什么要烦呢:   柳前辈他们都说,这次泰山第三次武会,竟有远从漠北及天竺、南疆等地的人赶来,比十五年前第二次武会还要热闹,只消等过了明天,你就……”   少年突然用力摇手,示意她别再说下去,黯然一叹,道:“你们都把明日之会,看得太容易、太简单,可是,万一我不是外公对手,又像十五年前我爹一样,死在他掌下呢!”   女郎脱口道:“不,羽哥哥,你决不会败给他,决定不会的……”   少年惨然一笑,道:“也许不会,但也许会,我外公技拟天神,连司徒前辈都自叹不如,你们想想,我又能强过司徒前辈吗?”   说到这里,忽然一顿,也微微扫了三个知友一眼,见他们都默默未再反驳,不禁又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继续说道:“生死之事,原本不在意中,但明日的事,谁也无法逆料。万一我不幸失手而死,你们要好好安慰君仪和照顾她的孩子,我和她虽仅有夫妻之名,但她遭遇那么可怜,尤其秦兄弟和茜妹,更应该多多护卫她,如果她愿意给孩子改姓,就由她仍旧姓宫好了……”   三人不待他说完,都忍不住齐声打断他的话头,道:“这是什么话?你这说,传到竺姑娘耳中,岂不把她气死?”   陶羽也就未再说下去,但他嘴角暗含苦笑。却似有许多话,也都不想多说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对秦佑和辛弟道:“明日清晨,你们务必先赶往峰项去,免得柳前辈他们久候,辰时以前,茜妹会陷我准时赶到的。”   秦佑嘴唇张了两张,却未出声。   陶羽问:“秦兄弟,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秦佑摇摇头,道:“没有,总盼大哥不要想得大多,明日准时抵达,不知有多少人都等着瞻仰大哥的风采哩!”   陶羽含笑颔首,道:“放心吧!你们应该早一些休息,明晨早去,咱们在峰顶再见。”   秦佑和辛弟站起身来,告辞出房,自回另一栋客房歇息。   陶羽待他们去后,忽然热泪盈眶,低头假作整理发髻,举袖偷偷拭去泪水。   凌茜瞥见,蓦地从心底掠过一丝不祥之感,低声道:“羽哥哥,你为什么要伤心呢?”   陶羽强颜一笑道:“我何曾伤心,你别乱猜……”但说到这里,两行热泪,却不期然夺眶而出。   凌茜一把抱住他的肩肿,哀声道:“羽哥哥,我不要你难过,你心里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吧!千万不要闷在心里。   陶羽黯然拭去泪水,喃喃说道:“我心里乱得很,明日一战败固可悲,纵或胜了,茜妹,你叫我怎能下手杀死外公?自从在爹爹坟前见了娘一面,至今未得她老人家片语只字,假如明天我杀了外公,对她老人家来说,岂不是太过份了么?”   凌茜忍不住也位道:“可是,你外公当年杀了你的生父,难道她老人家不难过?何况,你不杀他,他也要杀你。”   陶羽痛苦地摇着头,道:“这几日,我真是无时无刻不为此事困恼难决,唉!老天也未免太残忍,意使我无论生死,都注定要作天下不孝的人。”   凌茜一面替他拭泪,一面柔声道:“不,你虽然叛逆了外公。却是为了武林正义和杀父大仇,于公于私,都是大忠大孝,她老人家一定不会因此责怪你的。”   陶羽长叹道:“我真恨不得在今夜见她老人家一面,究竟她老人家要我怎么做?能当面问问她老人家,生死也就有所遵循了……”   他喟然悲叹几声,轻轻推开凌茜,道:“时候不早了,你回房去休息吧!让我静坐一会儿。”   凌茜仰起泪脸,低问:“你答应我不许再伤心!”   陶羽惨笑一下,点了点头。   “答应我好好调息,明天武会之上,要全力以赴!”   陶羽莫可奈何地又点点头。   “我不要你胡思乱想,更不要你死,羽哥哥,你应该想想我和竺姐姐,要是你死了……”   陶羽猛觉深深一震,连忙强笑道:“别说傻话了,好好的,我怎会去死呢?去休息吧!明天难免一场血战,咱们都应该多多调息才对。”   凌茜缓缓站起来,叮嘱再三,方才移步出房……   她的房间就在陶羽隔壁,回房之后,仍有些不放心,但倾神听了一会,见陶羽房中己无声息,这才松了一口气,自己盘膝运功调息。   过了顿饭之久,凌茜气转百骸,正将步入天人交会的境地,倏然间,忽听得隔壁陶羽房中,传出一阵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响。   凌茜骇然一惊,拧腰跃了起来,侧耳再听,那急促地声响竟然越来越沉浊,就像是一个临死的人,正作垂死前痛苦的挣扎。   这—惊,真是非同小可,她一旋身,如风般夺门而出,举掌轻击陶羽的房门,叫道:   “羽哥哥,羽哥哥,你怎么啦……” 第三十三章 重蹈覆辙 凌茜叫了几声,房中无人回应,那沉浊急迫的喘息声,却越来越重,她骇然大惊,掌上真力避发,门闩应手而断。   当她抢奔进房,即见陶羽盘膝独坐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满脸通红,额上汗落如雨,急促的喘息,夹着一声声低沉的呻吟,仿佛正陷入极端痛楚的境界中。   凌茜一晃香肩,跃落榻前,沉声叫道:“羽哥哥,你……”   陶羽好似己呈半昏迷状态,嘴唇牵动了几下,似听见,又似没有听见,两只眼睛,却仍旧紧紧闭着,呼吸呻吟。竟转而加剧。   凌茜玉掌疾挥,撩开帐筛,一屈左腿,挨在他身边坐下,伸手试试他的额角,但觉其热如火,惊然忖道:呀!这不是走火入魔吗?   她毫不犹豫,索性也坐上床去,左手紧紧捏扣着陶羽的“秉风”穴,右掌轻按“凤尾”,深纳一口真气,缓缓运起桃花门秘传的“冲穴御神”大法。   一股蠕动的热流,冉冉从她小腹下升起,一连三起三沉,绕着腰际三十六处阴络穴道激冲了九匝,“嘶”然一声,上越“百会”,循心络疾下,源源聚积在她的右掌掌心之上。   但那股热力,却一时并未注入陶羽的穴门内,尽只凝聚在掌心一点,渐凝渐小,掌心坟起直如枣核般一粒肉刺,凌茜咬紧牙关,沉掌疾落,一连拍在“凤尾”,“精促”三处要穴上。   这三掌仿佛费尽了她全身力气,瞬息之间,额上已汗珠盈盈,晶莹透澈的双眸,明显地泛起一抹疲惫之色。   而陶羽却浑身大大一震,霍地扭头回顾,眼中满蓄泪光。   凌茜娇情地低声叫道:“羽哥哥,你觉得好过一些了么?”   陶羽幽幽地点点头,突然张臂紧紧抱住凌茜,硬咽失声道:“茜妹,我……我好害怕……”   “怕什么?羽哥哥,你应该信任你自己,以你目下修为,是足以胜得过飞云庄主的。”   “不!我不怕胜不了外公,我是怕……啊!我会对不起娘,更对不起惨死的爹爹……”   凌茜喟叹一声,道:“事到如今,孝忠已难两全,你要替天下武林同道想一想,假如顾全母亲一己之私,那将使千千万万的同道,永远沉沦在黑暗无边的惨境中。羽哥哥,你是聪明人,想想少林明空禅师的惨死。黄山一派的覆亡,再想想当年罗大侠悲壮遗志,你也该作个明智的抉择了。”   陶羽泪如雨落,悲不自胜,喃喃说道:“一个人求生不易,想不到求死也这般困难。   唉!……”   凌茜反臂绕着他的颈项,柔声道:“羽哥哥,你还这么年轻,正当英年有为的时候,为什么总是想到死呢?就算你自己想死,老天也不容你死,竺姐姐和我,更不甘心由你去死……”   说到这里,语声倏忽中止,原来她发觉陶羽两片火热的人的双唇,已经堵塞住她的樱口。   她又惊又惧,又有几分妍羞和喜悦,一面回避,一面依晤着问:“羽哥哥,你……你要做什么……”   陶羽没有回答,但动作却显示了他此时情绪的激动,如雨点般的密吻,一阵阵汹涌而至,淹没了凌茜的呓语,也淹没了他自己的理智。   婉转,缠绵,如火般的热情,在他们之间渐渐燃起……   不知是谁做了个逾份的动作,另一个蓦然—惊,头脑顿时冷静大半,用力拧开被缠扭着的身子,匆匆掩盖衣衫,喘息着道:“羽哥哥,不要……不要这样……”   陶羽突然痛苦地啜泣起来,喃喃道:“原谅我,茜妹,是我错了,可是,错开今天,也许我们就将永远没有相见的一天了……”   凌茜浑身机伶伶打个寒战,急声道:“你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念头?”   陶羽轻叹一声,没有回答,那神情似有无限隐衷,只恨无法尽情倾吐出来。   凌茜目睹此状,不期然从心底泛出一股凉意,猛然一把抱住他,用力摇撼着,叫道:   “羽哥哥啊!你为什么要想得这样可怕?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个“为什么”,陶羽无词以对,只是沉痛地摇着头,晶莹热泪,满布面颊。   凌茜心里一阵酸,但咬紧牙关,不肯让眼泪滚落下来,只是暗地一叹,放弃了最后的挣扎和抗拒……   这时候,在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由他吧!在他濒临生死决战的前夕,如果这样可以给他安静和勇气,我又怎忍心拒绝?   她含着泪,闭着眼,怀着无比恐惧,等候着那人生奇妙的时刻来临。   十足,澎湃的浪潮急剧地升起,激流掩没了山壑和峰峦,引发出一圈圈令人昏眩、沉醉的漩涡,一个险些无法弥补的大错,终于造成……   久之,久之——   浪头退去,激流也消失了,遗下的是一片平和,一片安祥。   蓦然间,窗久,忽然飘进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声……   凌茜霍地拧身而起,匆匆掩好衣衫,低喝一声:“是谁?”   连问两声,无人回应,凌茜一阵羞急,纵身掠下余温尚存的枕榻,娇躯微闪,早已穿窗追出……   但窗外微曦隐约,未见人影,凌窗回目之际,却见窗边一株芙蓉树枝上,有一张白色素笺。   她惶然一惊,取过素笺略一展视,粉脸刹时通红,骇忖道:竟会是她?笺上写了这许多字,足见她隐身窗外时间已经不短,那么,刚才的情景,岂不全被她看在眼里了么?   想到这里,不禁面红耳赤,芳心卜卜匆匆看了笺上字句一遍,顿觉既惊又怕,忙又掠身回到房里——   床榻上,陶羽衣衫不整,正瞪着一幅白色纱布坐着发呆,那纱布是凌茜的,巾上腥红点点,也是凌茜为他奉献的珍痕。但他此时心中,却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因为那满沾血斑的罗巾,使他想起从前在观日峰顶,那一块和“通天宝篆”包在一起的丝绢来。   他恍然明白了一件极其重大的事,见凌茜回来,不觉叹道:“你看见果然有人么?”   凌茜缓步走到床边,脸上红云依旧,羞怯怯地轻声道:“羽哥哥,你赶快提气试试,看真气还能凝聚不能……”   陶羽听她语气十分焦急,讶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好好的吗?真气为什么不能凝聚?”   凌茜喘息着道:“你先别问,快些照我的话试一试……”   陶羽虽然不解她用意何在?却不忍违拗,于是盘膝端坐,深深纳入一口真气,虚念澄心,默运神功——   可是,他陡然间脸色变得一片苍白,勉强坐了不到半盏热茶工夫,浑身已冷汗如雨,骇然睁开眼来,惊惶失措地道:“不……不好……怎的真气无法凝聚玄关紫府,勉强运气,浑身竟都疼通难忍,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凌茜“哇”地哭出声来,含泪跪倒,喃喃道:“羽哥哥,是我不好,我害了你……”   陶羽惊道:“这是怎么说?”   凌茜用发抖的手,将那张素笺放在床缘上,痛哭道:“我对不起你,是我一念不坚,害你竟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武功。”   陶羽听了,浑身机伶伶打个寒噤,连忙取笺细读,一面读,一面忍不住热泪滂沱,等到将笺上字句读完,竟然晃了几晃,一头栽倒床上,昏了过去。   那素笺冉冉飘落在床前壁灯之下,昏黄的灯光照射在笺上,只见那上面写的是:“痴儿!   痴儿!可怜可悲,一念不坚,竟蹈汝父十五年前惨痛之覆辙,明日峰顶,儿将何以报父仇,何以谢天下,焚心毒丸,其毒无解,阴阳乍合,武功立废,儿何其愚之甚也,令人扼腕浩叹,如今但只二途可循,其一为:立即远扬避祸,则愚夫愚妇,尚堪终老;其二为:设法使武会延期,速觅‘千年寒犀珠,仗其天下至寒,暂使热毒不发,并力以赴,或可造战;为娘历十五年痛苦岁月,苦心钻探,得此秘方,丝灵珠难求,能否如愿,实端赖一化福缘而已。   汝性外柔内刚,娘所深悉,倘竟不此之图,冒然赴会,就汝父无益之死,则于事何补?   于世何益?徒令观日蜂顶,平添新坟,为娘失夫丧子,亦仅一死耳,含悲净言,汝其凛遵,勿令为娘心碎,勉哉勉哉!娘字。”   凌茜急急将陶羽扶正卧好,一只手捏着他的人中,一只手向他“将台”,“玄机”两处穴门上遥击两掌,陶羽微嘤一声,缓缓睁开一双泪眼。   当他一见凌茜正跪在自己身边,心中大感悲痛,张臂拥住,位道:“茜妹,告诉我,你见到我娘了么?”   凌茜摇摇头,道:“没有,我追出去的时候,窗外已经没有人影,只有这张素笺……”   可是,她老人家能从容留下这么长的信,一定早就站在窗外了,她老人家为什么竟不阻止我们?”   “我……我也不知道。”   “唉!可怜我们刚明白爹爹的死因,自己竟重踏他老人家覆辙,这一来,我不但是世上不孝的人,更成了天下不义无信的小人……”   凌茜忽然心中一动,道:“羽哥哥,咱们照笺上第一个方法,回桃花岛去吧!飞云庄主一定不敢寻到桃花岛来,等武功练恢复以后,再到中原来。”   陶羽坚毅地摇摇头,道:“不,那样做,不但背弃了金顶歃血的八大门派,也违背了自己的良心,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做这种事。”   凌茜又道:“那么,咱们就依她老人家第二个方法,声言武会改期举行,然后踏遍天涯,去寻那‘千年寒犀珠’?”   陶羽叹道:“也不成,明日观日峰顶,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满怀希望,从天南地北赶来与会,要是轻言改期,岂不是失大信于天下?”   凌蕾道:“可是,你一身武功已在一夜之间失去,难道明天就这样赤手空拳去送死?再学当年罗大侠?”   说到这里,忽然心头一动,忙道:“我有个主意了,咱们桃花岛特制面具,简直可以乱真,何不由我改扮一下,代替你去峰顶赴会……”   陶羽未等她说完,连摇头道:“假冒顶替,更不是光明磊落的行径,茜妹,这是天意劫数,是福是祸,都应该由我自己去承担。”   凌茜愁容满布,道:“这么说,你已经决定不听娘的劝告,却愿意白白地死在观日峰顶?”   陶羽沉吟半晌,说道:“我有一个异想,但不知能不能如愿……”   凌茜忙道:“什么异想,你快些说出来。”   陶羽道:“你还记得那一次当我吃了宫天宁的焚心毒丸,独自在乱山中奔走,后来误饮一种奇冷的溪水,才没有毒发死去,那地方,好像就在泰山附近不远………   凌茜忙点头,道:“不错,我还记得那座乱山……”但忽又重现愁容,轻叹道:“不过,那奇冷的溪水虽然可以暂时压抑火毒,却不能解去毒性,后来若非竺姐姐从宫天宁手中了取来一粒‘冰莲’,也许仍然无济于事。”   陶羽突然神情一震,道:“茜妹,请你把那边小桌上的包裹给我。”   凌茜茫然离床,取来包裹,陶羽急急解开,片刻之后,从包中找出一粒龙眼般大小的珠子。   那珠子色呈暗黄,珠面隐现红色纹络,陶羽捧在手中,从珠子上发射出一股浓重的香味,顿使满室生香。   凌茜奇道:“这是什么东西啊?”   陶羽凝视着珠子,嘴角上浮现出一抹凄惨的笑,缓缓道:“茜妹,你忘了,这珠子是你送给我的……”   “我送给你的,没有啊?”   “是的,这珠子是你随神君返回桃花岛的前夜,海天四丑欲以珠交换,要求你传授他们‘冲穴御神’大法,你还记得吗?”   “啊!是的——”   “后来,你令他们持半枚全真金钱和这粒珠子传讯给我,要我赶到海口,见那最后一面,这粒珠子,便是海天四丑转送给我的。”   凌茜恍然记起前情,惊喜叫道:“对了,有这么回事,我还记起海天四丑曾经说过,这粒珠子名叫‘犀顶珠’,专能解治百毒,只不知它是不是笺上所说的‘千年寒犀珠’,如果是,那就太好了。”   陶羽道: “一个叫‘千年寒犀珠’,一个叫‘犀顶珠’。顾名思义,很可能就是一种,但现在既然无法查证,它既能解毒,只有冒险试一试。不过,如果能再取到千年冰河河水,一起服用调息,也许多少会有些效用。”   凌茜急忙一跃而起,道:“咱们就冒险试试,羽哥哥你先服下这珠子,暂在此地调息,我立刻赶去取冰河河水来。”   陶羽眼泛泪光,问道:“现在已经什么时候了?”   凌茜道:“大约寅刻刚到不久。”   陶羽长叹一声,道:“离辰时武会,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秦兄弟他们一定动身上峰顶去了,你一去一返,只怕无法赶到……”   凌茜毅然道:“羽哥哥,求你答应我,一定要等我回来,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赶回来的。”   陶羽点点头,却道:“要是辰刻之前能赶到固然好,过了辰时,咱们就在观日峰顶见面。”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凌茜心知多说无益,取过那粒“犀顶珠”,双掌一合,压成粉末,亲眼看着陶羽服下,然后匆匆结束一番,独自越窗而出,尽力展开身法,瞬息之间,便消失在晨曦微露之中——   陶羽见她远去,长叹一声,整衫而坐,开始运功调息,当他合眼的刹那,眼角上清晰地悬着两粒晶莹的泪珠。   天色将明的时候,山间积雪如银,苍茫大地,一片寥寂。   凌茜独自展开绝世身法,奔驰在皑皑白雪之上,绿色人影,被惨淡的雪花照映着,宛如星丸飞泻。   将近一个时辰的疯狂奔驰,使她额边鬓角,升着一缕缕热气,人生初度的创伤,更使她小腹间隐隐作痛,但如今片刻光阴,赛逾珍宝,竟令她连略为喘息的时间也不愿耽误。   她总算寻到了那片乱山,可是,满目尽是大雪,却无法辨认何处是山岩?何处是溪流?好容易在乱山中找到她曾和陶羽共处过半宵的石洞,她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立在山头,极目全是无垠白雪,她忽地心头一震,暗忖道:糟了,羽哥哥所说的“冰河溪流”,平时已经奇寒彻骨,一到现在这种天寒地冻的严冬,溪水怕不早结了冰,冰上再被大雪掩盖,却叫我到那里去寻得“冰河河水”呢?   这念头一起,顿时心慌起来,假如寻不到溪水,因而耽误了陶羽恢复功力,那后果岂堪想像?   她仰面望望苍天,星晦月沉,转眼就将天亮,而泰山武会会期,却订在天明不久的辰时正刻——   凌茜不期然从心底升起一阵恐怖之感,举手抹了抹额上汗珠,娇躯疾拧,重又奔落山顶,一面取出肩上长剑,一个劲儿寻那地势低洼,可能是溪涧的地方,便用剑尖敲击着冰层。同时,将“血气气功”逼注剑尖,利用剑上发出的热力,溶化税雪,探寻溪流的位置。   这方法虽然有些用处,但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溶雪找到溪水,却发觉那些溪水,反呈微温,并不是她要寻找的冰河。   时间一分一秒逝去,她几乎已用尽全身精力,仍然寻不到冰河所在,而东方天际,却已经泛起一片鱼肚色。   正当焦急无计之时,忽觉目光过处,望见数丈外一棵大树之下,有一堆黄色土堆。   山中黄土,原不足奇,但奇在如此弥天大雪之下,满山都被雪掩盖,偏偏这一小块土堆上,却一片雪花也没有?   凌茜心念一动,轻轻一飘身,掠到树下,细细一看,倒吃了—惊……   原来那堆黄土,竟是一个坟头,此时坟侧积雪,已被人打扫得千干净净,正前方尚置着香烛水碗,以及几样祭奠用的物品。   显然,在不久以前,曾经有人在坟前扫祭,那么这些深夜到荒山中扫墓的人是谁?他们又到那里去了?   凌茜暗怀鬼胎,绕到坟前,俯身细读那墓碑上的字迹,赫然竟是——   “大侠林一波之墓”七个大字。   她心头微微一动,喃喃说道:“林一波……他不是海天四丑中的一个吗?”   想到‘海天四丑’,凌茜便不由自主生出一阵歉疚之意,那四个丑陋的怪人,虽然和秦佑、辛弟有着杀师弑父之仇,但对她却有传讯赠宝的大恩。人生在世,恩怨分明,何况他们所赠“犀顶珠”,此时正关系着陶羽的成败生死,然而,她曾经面允传授四丑“冲穴御神”   大法,却至今未曾兑现。   君子一诺,快马一鞭,凌茜心中暗自思忖,这座坟墓,分明是三丑所立,借此大树,正可了却一段心愿。   当下运起神功,力透指尖,遥遥向那大树树干上,振腕疾书。   不料才刻不足十个字,触手之处,忽然一陷,竟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树洞来。   那树洞边缘十分整齐,长宽各约三尺,显然是被人用利刃特意割成的,只是将树皮复原之后,一时不易看得出来。   凌茜脑中灵光乍闪,忽然记起竺君仪曾对她提起过,那日竺君仪在乱山中遭遇宫天宁之前,曾将陶羽秘密安置在一棵大榕树中空的树干里,而那棵大树左近不远,便是千年冰河溪流经过的地方。   这一喜,真是大出望外,她立刻开始仗剑在树干附近敲击探索,果然不多片刻,竟被她发现了那条溪流的位置。   她怀着无比激动,扫开积雪,敲破浮冰,冰下流泉淙淙,正有一条涓细的泉流,最奇怪的,是这冰河溪水虽然奇寒彻骨,溪水却并不结冰,只在水面积雪的地方,有一层薄薄的浮冰而已。   凌茜高兴得险些流下泪来,连忙从身上取出一只药瓶,倾出药丸,却用那只瓶子,满满盛了一瓶溪水,藏妥之后,重回树下。忖道:看来善恶报赏,一点也不错,我若不是存心实践诺言,准备将“冲穴御神”大法刻在树干上,决不会恰巧发现这条溪流的位置。   因此,不再迟疑,运指如飞,将桃花门秘传“冲穴御神”大法,详详细细,都刻在大榕树树干上。   刻完之后,仰面望天,这一阵耽误,天色早已大明。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将树皮仍然安放回原来模样,然后低声说道:“林一波啊林一波,为了实践前诺,报答你们当初传讯赠宝之德,耽误了我许多宝贵时光,你如死后有知,应该助我羽哥哥及时恢复功力,方不在我一番苦心。”   说毕,收剑入鞘,展步如飞,踏上归途。   来时匆匆,去也匆匆。   凌茜心急如焚,展开身法,真个归心似箭,田野、乱山、丛林、涧谷……一排排在两侧飞退,在脚下掠过。   大雪天,空中总是彤云密布,不见阳光,因此,她也无法推测准确的时刻,现在她怀中盛着冰河河水,唯一的心愿,就是早早一步赶回陶羽身边。   桃花岛轻身之术足堪傲视武林,但凌茜只嫌它太慢,太慢……   渐渐接近了泰山山麓,远远望见那一片荒凉的农庄。   田野间,已有早起的农民在活动,凌茜顾不得惊世骇俗,腾身飞纵,几个起落,掠到茅屋外,纤腰疾摆,穿窗而入。   但是——   茅屋中空空的,己不见陶羽的人影。只有灯萤如豆,和枕榻上尚存的余温。   她愕然痴立在屋中,惊惶地口顾着,呢喃自语,道:“我……我毕竟是回来得太晚了……”   泰山,观日峰顶。   仍然是那片古老的平台,仍然是那座青石堆成的孤坟。   但,今天,这片寥寂的地方,已经不再冷清和荒凉了。   虽然一连下了半个月的大雪,整个东岳几乎全成了白银世界,这片观日峰头的平台上,银色的雪花,像铺上一层厚厚的雪毯。   不知是谁首先在坟前供奉了一束怒放着的梅花,阵阵清香,横溢空际,坟头上的乱草,拔得—根不剩。   从子夜以后,就开始有远从各地跋涉赶来的武林豪士,悄悄登上峰头。来的人第一件事,几乎全是肃穆地到坟前,向这毕受天下同道景仰的一代大侠罗伟的坟前,恭恭敬敬拜上三拜,然后,燃起一柱香,再退到坟边右侧空地上,席地坐下。   及待天色初明,那片空地上已坐满百余名面容肃穆的武林人物,青石坟前,群香索索,密如繁垦,但整个山头,却静得没有一丝一毫声音。   能到观日峰上来的,自量身价,莫不是武林中成名露脸的人物。其中更有许多是十五年前参与过第二次泰山武会的豪客侠士,此时再度静坐在这充满酸楚悲凉的观日峰项,每个人的心中,难免泛起无限沉痛。   他们心目中只关切着一个问题:十五年前,罗大侠一招未出,惨死在观日峰上,十五年后的今天,他的遗腹子,究竟能胜得了飞云庄主吗?   东方天际,慢慢亮了,卯正时候,峰下传来一阵轻微的衣据飘风之声,人群中微微引起一阵骚动,转眼间:峰下如飞上来八九条人影。   来人中僧道俗家俱全,走在最前面的,是峨嵋派当今掌门灵空大师。   人群中有人低声叹道:“唉……这一劫还不知谁死谁活。”   灵空大师双手捧着一只檀木方盒,盒中所盛,正是那件满沾罗伟鲜血的袈裟。   他疾行几步,到了坟前,屈膝跪倒,虔诚地把那方盒放置在坟头上,然后亲手点燃一束香,其余七大门派掌门人和巫山莫家堡主莫理高祖孙,一齐上前,垂首下跪。   灵空大师领先拜毕,举香过顶,含泪祝告道:“武林失德,蒙尘己达三十年,灵空等顽混乖泪,无以应劫,沉沦时久,愧作殊深。是以敌血设誓、共盟于峨嵋金顶,愿舍此皮囊,渡化巨恶,共推陶少侠,掌武林正道盟主,今日峰顶武会,实乃生死存亡之机,大侠英灵不远,神威犹似当年,佑之助之,除此恶獠,灵空等愿承罪孽于—身,换武林百年生机,仙踪略驻,共襄盛事,不胜企盼之至。”   八大门派掌门人依序奉香膜拜,然后起身,退到右侧坐下。   当时人群中便有人问道:“武林正道盟主陶少侠怎么不见?”   邛崃掌门“凌空虚渡”柳长青站起身来,抱拳朗声道:“陶少侠身负血仇,恩怨繁复,心情沉重,极须静摄,现今侠驾己抵泰山,只待辰刻一到,便将莅止?”   人丛中有与八大门派相识的,各自低声寒喧,寂静的山头,此时才开始有一阵嗡嗡的低语之声。   过了片刻,突然有人惊喜的叫道:“武林盟主陶少侠到了!”   蝇语般的人声蓦然—敛,人人循声张望,却见峰下轻若鸿燕掠上来两个少年,其中一个英姿勃勃,背插短剑;另一个纹脸粗壮,甚是威武。   八大门派掌门人见是秦佑和辛弟,连忙站起身来,慧空禅师抢前一步,合十躬身,叫了声:“师叔!”   众雄听了,大感诧异,有些人直把秦佑当作了陶羽,有些则茫然不解,心想陶少侠出身飞云山庄,据云武功得自海外,怎会成了少林掌门人的师叔呢?   秦佑点头向各派掌门略作招呼,迳自行到罗伟坟前,倒身下拜,拜毕起身,望了左侧那片不见人影的空地一眼,皱皱眉,低声问道:“怎么?飞云山庄的人,一个也没有来?”   慧空禅师答道:“据悉陶天林亲率飞云山庄百余名高手,三日之间,已抵鲁西分堂,时刻一到必然会依约赴会的。”   灵空大师接口问道:“陶少侠心情可曾安定些了么?”   他这一声问得语音甚低,但脸上却表露着十二万分关切。   秦佑轻叹一声,道:“大哥始终不能忘记生母养育之恩,虽然决心赴会,内心却很是痛苦。”   灵空大师喟然道:“亲情如海,陶少侠不忘根本,自也是人情之常,但是,陶天林武功通神,心狠手辣,决非易与之辈,少侠若是心存顾忌,今天只怕……”   说到这里,似有许多未尽之意,但却只唉声一叹,没有再说下去。   秦佑会意地领首,道:“不过,大哥为人正直,一向恩怨分明,我想他不致连武林安危都不顾及,一个人处在这种复杂的感情中,难以决断,也是免不了的。”   灵空大师忙道:“老衲岂敢怀疑陶少侠耿直大志,只是今日之战,非同小可,少等还盼秦少侠从旁多多关顾,常言道:人无伤虎心,虎有食人意。出手之际,分毫不能容情,否则,必将负憾终生——”   秦佑又点点头,道:“这个,大师只管放心。”   他们这番谈话,语音虽低,在场莫不是武林中出类拔萃的高人,是以个个听得清清楚楚,许多人不由自主,在心上凭添了一分沉重的心事。   皆因此次泰山武会,他们甘冒不韪,现身观日峰顶,同时毅然站在正道武林这一边,自然巴不得陶羽一战成功,歼灭了飞云山眠及至听到陶羽尚有许多难以决断的顾忌,不由便生出一抹惶恐的感觉。   假如陶羽因为不愿放手施为,落败在陶天林手中,那么今日参与泰山武会的人,谁也难逃飞云山庄残酷的报复。   一个身著皂色大袍的老人忽然沉声说道:“老夫不辞艰辛,从贡噶山兼程赶来赴会,假如陶少侠竟连出手一战的决心也没有,岂不太今天下同道失望了?”   这句话,立时引起许多人的共鸣,刹时人丛中议论纷纷,几乎人人自危,甚至有那胆量小些的,已经准备趁早抽身,快快离开这惹火烧身的武会。   秦佑霍地站起身来,目射寒光,电击般在群雄脸上扫视一周,朗声说道:“我陶大哥承中原武林十大门派以及莫家堡老堡主抬爱,身应天下正道武林存亡重任,既然柬邀飞云山庄举办泰山第三次武会,早将己身恩怨,甚至一己生命置诸度外。各位不辞千里,参与盛举,盛意豪情,我陶大哥永感不忘,但如有谁心存猜忌,不能推诚输将,现在武会尚未开始,不妨便请离去,决没有人会勉强的。”   群雄被他一番豪语,说得面面相视,作声不得,一时间,峰顶鸦雀无声,但谁也没有移动一下脚步。   正在这时候,峰侧人影一闪,奔上来一个身披灰色袈裟的虬髯僧人,那僧人神情略显有些慌张,目光向场中一瞬,便迳奔峨嵋掌门灵空大师。   灵空大师沉声叱道:“智广,什么事这样慌张?”   虬髯僧人合掌躬身,道:“弟子方得确讯,飞云山庄业已调集数百门下,将观日峰周围十里,围得水泄不通,并且扬言只等庄主掌毙了陶少侠,凡是参与武会的人,一个也不准活着离开观日峰……”   群雄不约而同,失声惊呼:“哦——”   灵空大师精目一瞬,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道:“老衲只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如此而已,智广你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便张惶走报,不怕丢了咱们峨嵋派的脸面吗?”   虬髯僧人连忙低头,道:“弟子知罪。”   那皂衣老人接口道:“飞云山庄处心积虑,事先已断我等退路,这等重大阴谋,大师还以为是件小事么?”   灵空大师敞笑数声,朗声道:“我等共柬邀约飞云山庄赴会泰山,早存必死之心,今日之会,胜则全身活命,败则血洒峰顶,飞云山庄纵然调集百万大军围山,老袖何惧之有?”   群雄听了,豪念齐发,那皂衣老人也笑道:“领袖武林的灵空大师尚且不惜一命,老夫贡噶一门,覆巢之下,又岂愿独生。”   华山掌门“九指姥姥”尹婆婆用力一顿钢拐,道:“现在且让他们张狂一时,待毙了陶天林,老婆子倒要杀他一个痛快。”   群情方在激昂,蓦然间,峰下突然扬起一声尖锐刺耳的号角声。   沸腾的人声突然沉静,群雄凝神倾听,只觉那号角声正由远而近,其迅无比地遥遥向峰顶而来。   角声入耳,神驰意摇,突然,号角之声遵尔中断,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衣袂飘风声响,由峰下如飞而上。   灵空大师满脸凝重,沉声道:“飞云庄主到了!” 第三十四章 聚散无常 群雄但闻“飞云庄主”四个字,神情俱是一震,观日峰上,除了起伏不一的喘息之声,静得没有一丝一毫声响,数百只的的目光,齐都注视着上峰的小径道口。 这飞云庄主陶天林威震武林三十年,的确先声夺人,势派非凡。 随着衣衫破空之声,嗖嗖连响,刹时间,出现十八名彩衣童子。这些小童年纪均不过十二三岁,一色五彩斑衣,背负长剑,身手矫捷,整整齐齐并肩立在青石坟的左侧空场上。 紧接着,人影幢幢,步履沙沙,峰头上又出现二十名劲装大汉,每人胸前,都挂着二朵特制的大红绒花,脸色阴沉地分列在小道两侧。 然后,才见飞云山庄高手一一现身,各堂堂主、各总坛护法……尽都肃容列队,高视阔步,缓缓经过那座青石孤坟,停身在左侧场中。 这些人个个身负绝学,平素皆是雄霸一方的人物,足足费了盏茶光景,方才走完,大略估计起来,怕不有五六十人之多。 “八卦掌”郝履仁走在最后,当他登上峰顶的时候,目光冷冷扫丁右侧群雄一眼,嘴角泛起一抹冷笑,缓缓说道:“飞云山庄居武林盟主三十年,庄主驾到,你等理应起身躬迎。” 群雄脸上都现出愤懑之色,谁也没有理会,灵空大师冷冷接口道:“中原十大门派,现已公推陶羽少侠为正道武林盟主,郝施主又何必明知故问。” 郝履仁脸上微微一红,哼道:“好!且看今日一会,究竟是谁家天下吧!” 声落时,拧腰—旋,拱手躬身,大声道:“庄主驾到!” 左边空场上飞云山庄门下共应一声。一齐面向峰侧躬身抱拳为礼。 号角之声复起,红影一闪,鬼师董武首先跃登峰顶,在他身后,八名彩衣小婢合抬一乘软轿,宛如柳絮舞风般,轻飘飘踏上了观日峰。 软轿之中,正坐着那震慑武林凡三十年的飞云山庄庄主,“飞云神君”陶天林。 轿侧两名护法,左边是“铜牌飞叉”傅三槐,右手是那凶悍无比的“铜钵头陀。” 八名抬轿的彩衣女婢中,有两名高举海螺号角前导,软轿轻盈地一转,卸肩落地,点尘石扬,显然这些稚龄女婢,莫不身怀绝技。 帘掀处,陶天林身著锦袍,缓步跨了出来。 轿后恃婢,立刻送上来一张锦绣软椅,陶天林拈须而坐,一双精目,冷冷扫了对面群雄一眼,侧目淡淡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鬼师董武躬身答道:“禀庄主,已是卯正三刻。” 飞云神君陶天林轻晤了一声,微微颁首,双目一闭,默然未再出声。 群雄面面相觑,各人心中,都像压了一块铅块般沉重,整个观日峰顶,空气全似凝结成厚厚的一块。 他们谁都明白,再过一刻,辰时—到,便是中原武林和飞云山庄生死决战的开始。可是,为什么陶羽至今未见现身呢?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逝去,许多人用询问而焦急的目光看看灵空大师,灵空大师又用不安的眼光望望秦佑。 而秦佑却正聚精会神地在向对面搜寻,他心里有两个解不开的疑团,那就是为什么陶羽的母亲“玉面仙狐”陶素娥没有出现?而且,“河朔—剑”司徒真如也未见现身? 这两人未在观日峰顶出现,对他来说,一喜一忧。因为,陶素娥如果不在场,也许可以使陶羽不再有顾虑,反能放手施为:而司徒真如未至,却在他心上蒙上一层阴影。 灵空大师忍不住,嘴辰蠕动,用传音入密的方法,向秦佑问:“陶少侠怎还未见来?时候已经到了。” 秦佑闻声一惊,看看天色,果然辰时将到,皱皱眉头道:“我想他就要来了,也许他不愿跟陶天林早些见面……” 灵空大师摇头道:“老衲看必不如此简单,其中难道有变?” 秦佑道:“凌姑娘跟他在一起,纵有变故,也可无疑,他说过,一定准时赶到观日峰。” 灵空大师道:“要是万一他不能赶到,那时……” 这句话还未说完,对面陶天林已霍地双目暴睁,转对鬼师董武厉声道:“辰刻已到,庄主令十大门派为首之人,上前答话。” 群雄一阵惶恐,武会的时间已经到了,而十大门派共推的盟主陶少侠却迄今未见人影…… 灵空大师黯叹一声,正推备挺身而出,秦佑却挥手将他拦住,沉声道:“大哥未到,理应由我代替他出面。” 灵空大师惊道:“秦少侠,你可知道飞云庄主的武功?” 秦佑抢着道:“我知道!” 说着,身形一掠而出,向陶天林遥遥一抱拳,道:“秦佑愿先领教庄主绝艺。” 陶天林似乎微微一怔,缓缓从椅上站起身来,凝目注视着秦佑,道:“你是陶羽的什么人?” 秦佑昂然道:“在下与陶大哥生死相从,患难与共,难道不能领教庄主几招吗?” 陶天林微晒道:“武会上虽不限出手之人,但老夫体上天好生之德,殊不欲多伤无辜,你只叫那忘恩负义的畜生出来,老夫自与他当面了断。” 秦佑道:“我陶大哥现在有点事,等一会就到。” 陶天林面含冷笑,道:“虎大反噬,老夫养育他整整十五年,他不思报恩,反敢纠集乌合之众,与老夫成仇,今日他如若踏上观日峰,老夫当叫他挫骨扬灰,自食其果……” 秦佑不等他说完,怒声道:“你虽养了他十五年,但却杀害他亲生之父,暴戾无德,压制了武林三十年之久。我大哥得天下正道武林爱戴,公推为武林盟主,今日率天下正义之师,报十五年前杀父之仇,观日峰上,自食恶果的,恐怕就是你陶天林。” 陶天林神目一瞪,仰天笑道:“你年纪轻轻,竟敢在老夫面前出此狂言?” 秦佑抗声道:“以义伐暴,乃天下人的责任,似你这种恶霸,人人得而诛之,论什么年轻年长作甚?” 话声刚落,群雄不由自主,爆发出一片震耳喝彩声。 陶天林捻须冷笑道:“骂得好!骂得好!既是你等自寻死路,休怨老夫心狠手辣。”说着,缓缓举步,行了过来。 秦佑昂然不惧,左脚斜退半步,翻腕一声龙吟,短剑已撤到手中。 他深知当前这位飞云神君,一身武功已达化境,短剑出鞘,立即抱元守一,凝神敛气,暗自提聚毕生功力,脑中万念俱寂。 陶天林在距他二丈远立住脚步,精目略瞬,点了点头,道:“原来你就仗恃着这点剑术修为?五十招之内,老夫不能使你短剑脱手,今日泰山之会,便算老夫输了。” 群雄听了这话,蓦地发出一阵轻呼,他们本来对秦佑的武功尚无体认,但陶天林自视何等高傲,居然一出口便以五十招为赌,单从这一点,已不难想像秦佑在他眼中,实际上颇具份量。 秦佑却神情一片镇静,只轻轻叫了一声:“庄主仔细了。”左手剑诀一领偏锋,身随剑走,剑风破空响起一声嘶鸣,展开“达摩十二无上心法”;振腕飞刺而出。 他自从在桃花岛上潜心练剑,对剑术的造诣,可说突飞猛进,此时的秦佑,己远非初进中原时可比。剑势刚动,快如石火电光,第一招“追风逐电”之后,唰唰唰一连划出四五剑,“含沙射影”、“天马行空”……直到第五招“风流云散”,几乎一气呵成。 但只见寒光霍霍,银蛇盘绕,每一招每一式,非但精妙,剑尖贯注的内力,更具撕帛裂石之锐。 陶天林心中微微一震,左掌连拍带拂,虽然将秦佑的快攻化解开去,却对眼前这年轻的敌人,兴起一阵莫可名状的惊诧。 秦佑见自己抢攻不逞,霍然一拧腕时,漫天剑影刹时顿收,横剑立在五尺以外,竟不再出手。 陶天林诧道:“为什么不出手了?” 秦佑道:“在下己先行攻出五招,现在该论到庄主出手了。” 陶天林脸色突变,怔了一怔忽然纵声大笑道:“老丈称雄天下数十年,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不自量力的小东西。也罢,看在你这股傲气份上,老夫现在就出手攻你,只要你能接得下老夫全力发出的五招,今日武会无论谁胜谁败,老夫让你一人全身离开。” 秦佑道:“这番大话,最好等你胜了以后,再说也不迟。” 陶天林笑容满面地道:“你不信么?少等就叫你明白老夫决非大话。你先接这第—招。” “招”字方落,左袖微震,袖口无风自卷,露出隐泛淡金色一只左手,中食二指骄指如戟,虚空向秦佑一点而至。 二人相距尚有五六尺远,陶天林仅只虚点一指,脚下分毫未动,但破空之声,如裂锦帛,一股凝而成形的指风,直向秦佑面门暴击过来。 秦佑不敢大意,短剑迎面一圈,剑身与那指风遥遥相触,却听得空中响起“叮”地一声金铁交鸣之声,握剑的手腕暗觉一麻,不禁倒退了一步。 陶天林趁势欺身踏进一大步,右手大袖疾挥而出,喝道:“你再接这第二招。” 秦佑在勾漏山中,早已见识过陶天林的“飞云袖”绝世功力,此时见他振袖挥出,袖端才起,劲风已拂面生寒,连忙振臂一连削出三剑。这三剑莫不是石破天惊的震世之作,剑锋过处,嘶嘶之声不绝,两人一合又分,秦佑竟后退了三步之多,额上己隐现汗迹。 飞云神君眼中神光激射,己不见丝毫笑容,蓦地发出一声震耳大喝,左手一捋长髯,右掌一圈,竖掌如刀,挟着一股强猛劲风,破空起落。 秦佑一连硬接两招,真气已显得浮动难抑,明知凭自己内功修为,实难和飞云神君陶天林抗衡,然而一股男儿宁折不弯的豪念,却支持他无论如何不能认败服输。 只见他仰天一声清啸,短剑横衔口中,双掌齐胸平推,竟用了毕生内力,举掌硬接。 “蓬”!一声暴响,秦佑一挫腰,倒跨两步,双脚陷入地中足有半寸深。 陶天林性直,欺身上步,单掌连扬,竟然一口气又劈出两掌。 秦佑奋起全力,硬接了两掌,踉跄后退了七八步,每一脚踏在地上,都留下一寸深清晰的脚印。 两掌之后,再也按捺不住,喉头一阵甜。一股鲜血,汹涌而上。 但秦佑嘴唇紧闭,深深吸了一口气,竟强自将满口鲜血,又压抑了下去,峙然独立,怒目瞪视着飞云神君。 陶天林长长换了一口气,双掌缓缓提举平胸,冷声道:“你敢再接老夫一掌?” 秦佑木然应道:“有何不敢——” 蓦然,一个声音厉喝道:“秦兄弟,且慢——” 群雄闻声一怔,各自扬目望云,却见是个英俊儒雅的少年,出现在峰口小道上。 八大门振掌门人同声发出一片欢呼:“陶少侠到了!” 这一声欢呼,包含了无比欣喜和崇敬,群雄中许多未见过陶羽的高手,纷纷低语惊叹,他们竟没有想到,这位负责天下武林存亡重责的陶少侠,会是这么年轻。 “九指姥姥”尹婆婆忽然轻声讶道:“咦,少侠的脸色,怎的如此苍白?” 语声虽低,群雄却个个听得十分清楚,大家这才发觉,陶羽不但脸色苍白,神情之间,更有一层说不出的悲伤和迷惘。 他在道口略停,便举步缓缓向场中行来,每一举步,都是那么沉重而迟疑。 飞云山庄门下,适时爆发出一阵嘲笑之声。 秦佑迎上前去,低声问:“大哥,怎么到现在才来?” 陶羽黯然轻叹一声,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迳自缓步走到场中,当他一眼望见那座孤立峰顶的青石坟,眼中顿时映现出莹莹泪光,连忙扭过头去。 陶天林一直的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突然冷哼说道:“畜生,你还有脸来这儿见我?” 陶羽用力扬起头来,满脸悲愤之色,嘴角牵动了好几次,颤声道:“我……我娘呢?” 飞云神君嘿嘿冷笑两声,道:“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在你心中,还有你娘的影子么?” 陶羽咬牙强忍胸中悲愤,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外公,你容许我活了十五年,养育之德,厚比天高,你能准许我在武会开始之前,再见我娘一面吗?” 飞云神君突然纵声大笑,说道:“既知养育之恩,厚比天高、今日你站在这儿,是要报答我陶天林十五年养育之恩?或是要图报你娘十月怀胎生身之德?” 接着,笑容一敛,又道:“老夫素知你天生孽种,养虎终必反噬,现在不必再装模做样假作忠孝,你的身份,既是十大门派公推盟主,老夫自与你以武论断,休得多说废话。” 陶羽含泪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但以十五年生育教养,恩怨已经可以抵消,今日之会,是为了天下武林生存机运,并不再是我一己之私,可是,你竟狠心不让我们母子再见—面吗?” 陶天林冷冷叱断他的话头,道:“老夫乃应邀赴此武会,不是来听你假仁假义的虚伪言词,如何比试,希望你身为盟主,的划出道来,老夫定必奉陪。” 陶羽举袖拭泪,道:“也罢,既然外公……” 飞云神君叱道:“住口,从现在起,老夫不再是你的外公,你也不是我陶家的人。” 陶羽默然片刻,说道:“你既已恩断义绝,我也只好为天下武林同道争一争生机命运,飞云山庄统御武林三十年,欺压同道,倒行逆施,屠戮残忍,令人已达忍无可忍的地步。承各位前辈抬爱,推我出面邀约飞云山庄,欲求答允—件事……” 飞云神君冷笑道:“什么事,你说!” 陶羽神色一振,朗声道:“即日宣布解散飞云山庄和各地分堂,凡平时为恶有据的,交武林同道公决。” 飞云神君嘿嘿笑道:“要是老夫不肯同意呢?” 陶羽咬咬牙,一字一顿,道:“那么,我只有以武为赌,和庄主一决生死!” 这句话一出口,正道群雄登时爆起一片如雷掌声。 飞云神君陶天林仰天笑道:“好!咱们就此一言为定,你若胜得老夫,武林中从此没有飞云山庄这份名号,否则今日在观日峰头这些人,只怕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你亮兵刃吧!” 秦佑立即捧着短剑,递到陶羽面前。 然而,陶羽却摇摇头,道:“为了公平,我也赤手和他一较胜负。” 陶天林神色—动,脸上淡金之色,渐渐加浓,一双精芒激射的眼睛,注视着陶羽一瞬不瞬,许久才缓缓说道:“你不会后悔?” 陶羽道:“生死赌赛,焉有后悔的道理?” 陶天林点了点头,道:“看你不出,倒有一副愍不畏死的臭骨头。” 接着,脸色一沉,回头向身后招了招手,立刻有一名侍婢,高举着一柄满嵌珠宝的长剑,跪在面前。 陶天林轻轻拈住剑柄,一声龙吟,毫光顿现,已将长剑撤出鞘来。 峰顶群雄见突然亮出剑来,都不知他居心何在?大伙儿神情紧张地注视着场中祖孙二人,却见陶天林屈指轻弹剑身,冷笑说道:“你我今日以武为会,不分生死,势难罢休,所以,老夫的意思,还是彼此以剑论事,倒显得比徒手空拳,要爽快得多。” 群雄尽皆愕然,皆因陶天林武技通玄,拳掌剑招,可说无一不通,但他特意亮剑求战,分明是不分生死,不肯住手的意思。他跟陶羽情属祖孙,竟然非以命为赌不可,今日难免要发生—场惨烈的血战。 陶羽初时不愿用剑,心里其实暗存成全之心,见外公竟然如此相逼,不觉默然沉思,一时拿不定主意。 秦佑又擎出短剑,递到陶羽面前,低声叫道:“大哥!” 陶羽痛苦地摇摇头,喃喃道:“不!我不能杀他,你不要给我,不要给我……” 秦佑听得心头一酸,含泪道:“大哥,为了武林正义,为了千千万万被欺压的武林同道,你……你再看看身边那座孤坟,伯父饮恨了十五年,难道你都忘了么……” 陶羽突然厉声叫道:“不要再说下去了——” 他眼中热泪滚滚,望望秦佑,见秦佑坚毅不动地举着短剑,目中也闪露着泪光。 这时候的空气,好像尽被一种怆凉悲哀的气氛,凝结成一块,数百只焦急关注的目光,炯炯投注在陶羽身上,八大门派。掌门人更因切身祸福攸关,不期然暗暗激动得有些颤抖。 他们的生存或覆亡,几乎全系在陶羽是不是愿意从秦佑手中接受那柄短剑,因为取剑与否,也正表明他有没有和陶大林决一死战的意志。 陶羽凄迷地扫过那百余位武林豪雄,但觉他们目光之中,布满着恳切的光辉。 他不禁黯然长叹一声,用发抖的右手,从秦佑那里接过了短剑…… 群雄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欢呼、秦佑疾退几步,站在灵空大师身侧,暗地拭去手心上溢出的冷汗。 飞云神君陶天林眼中凶光激射,提剑举步而出,鬼师董武连忙撤去软椅,飞云山庄门下,全退到三丈以外。 陶家祖孙二人,各提利剑,对面而立,整个观日峰上,鸦雀无声。 陶天林缓缓举剑平胸,双目注视着陶羽,嘴角暗含一丝狞笑,冷冷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陶羽没有回答,仅只点了点头…… 蓦然问,陶天林一提右臂,寒光乍闪,长剑挟着一声锐啸,闪电般出手,低喝一声: “畜生,接招!” 他的功力何等深厚,此时遽尔发动,剑招快得难以形容,破空这声才起,长剑己到了陶羽面门。 陶羽突然发出一声大喝,挥剑而迎,双剑相交,银星四溅,两人一合即分,陶天林伟然峙立不动,陶羽却踉跄向后连退三步。 群雄一声惊呼,心念尚未转过来,忽见陶大林怒剑疾翻,身形一闪而上。唰唰两声,— 连又劈出两剑。 这两剑一气呵成,每一剑出手,莫不挟石破天惊之力,陶羽一面挥剑格架,脚下竟连连倒退,直退到一丈以外,方才拿桩站稳。 群雄看得个个心惊肉跳,只见陶羽身形才住,脸上突然涌现一片痛苦神情,短剑的剑尖,也无力地低垂下来…… 秦佑的一颗心,险些要从口腔里跳出来,紧握着拳头,高叫道:“大哥,振作些…” 陶羽含泪而望,脸上肌肉不住地抽搐,几次举起短剑。终于又无力地低垂下去。 灵空大师看在眼里,脑海中猛然出现十五年前罗伟惨死时的情形,忍不住机伶伶打个寒战,喃喃低喧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时,陶天林突然仰天发出一声长笑,微微一晃肩头,人如鬼魅,三次掠身,又追到陶羽近前,毫未犹疑,手起剑一一 正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忽听一声娇叱:“住手!” 随着叱声,一条其快无比的人影,从峰侧斜掠而上,宛如星丸飞射,直投场中。 但闻“叮”地一声震耳脆响,剑光人影一齐敛止,一个浑身绿衫的美艳女郎,横剑挡在陶羽和飞云神君之间。 她——正是方从百里外赶回来的凌茜。 凌茜一手握剑,一只手里,却紧紧捏着一个玉瓶,黛眉倒竖,娇声喝道:“陶天林,休要猖狂逞凶。” 陶天林惊容满面,叱道:“你是什么人?” 凌茜把手中玉瓶迅速塞给陶羽,一面挺剑答道:“别管我是谁,我曾见你偷学得好一手多罗神教的飞云袖功夫,特来跟你较量较量……” 话声方毕,忙又低声对陶羽道:“羽哥哥,快喝下去,提气试一试——” 陶天林见她握剑的右手,四指平靠,拇指却虚扣剑柄,竟是“太极虚位”之式,心中悚然省悟,冷声道:“原来你曾习过血气气功,桃花岛凌祖尧是你的什么人?” 凌茜看见陶羽已服下冰河河水,正垂目提气调息,这才松了一口气,接口道:“正是家父。” 陶天林轻哦一声,道:“难怪你竟敢插手武会,敢情就是仗恃凌祖尧那点虚名,老夫倒要试试你究有几分火候!” 声落人动招出,大袖一挥,直向凌茜卷袭而来。 凌茜奋起全力,翻拿一拨,“蓬”然一声,两人肩头都是一晃。 陶天林骇然,大喝一声,剑交左肘,右手大袖又是一记“怒赶群山”,疾拂而出。 凌茜向来做骨峥嵘,不肯退让,又是一掌硬封,不想却被陶天林袖上发出的内家功力。 震得倒退两步。 她一时羞恼交集,娇叱一声:“你也接我一掌试试!” 叱声中,气纳丹用,缓缓举起左掌。但见她掌心一片血红,徐而不疾,十分缓慢地向前推去。 别看她出掌悠缓,仿佛无甚力道,但陶天林却深知她掌心所发热力,足可溶化顽铁,心中惊忖道:“这女娃儿如此年轻,已将多罗神教血气气功练得这般精纯,看来教中传言,凌祖尧另创“冲穴御神”大法,助长功力,这话确是不假。” 心念及此,不敢轻怠,遥提右掌,也缓缓迎推过来。 两只手掌相隔七尺虚空一触,两人忽然同时一震,顿成胶着之状,手心上全是血红如火,灼人的热流,四散流转,地上积雪,登时溶化了一大片,两人实际等于立在雪水之中。 而奇怪的,却是陶羽所立之处,冰雪点滴不溶,他垂目提气行功,内腑清凉如冰,竟有说不出的舒畅,一些也没有感觉到凌茜和陶天林掌上散发的热力。 功行一周,真气顺畅无阻,他松了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来,但当他一眼看见凌茜正和飞云神君各以“血气气功”相拼,两人都是满头蒸雾腾腾,心里猛可一惊,沉声道:“茜妹退开!” 凌茜此时正全力与陶天林相拼,虽然听见,但如稍一分神,难免立被对方震伤,只好不应不理。陶羽见此情景,挺起短剑,振臂一送,硬生生插进两人掌间,默运神功,翻腕挑剑,大喝一声:“撤招!” 凌茜和陶天林同感有一股极强的反震之力,从短剑之上横胀开来,各自—震,趁机撤掌跃退。 陶天林这才发现就在这一会工夫中,陶羽眼中神光竟然充沛得大异先前,暗惊忖道:这丫头武功已不可小视,不知她给了那畜生一瓶什么东西,竟使他瞬息之间,判若两人? 这念头在脑中一闪,顿时杀机陡盛,一震腕时,长剑嗡的作响,沉声道:“畜生,最好你跟这丫头二人齐上,别让老夫多费工夫。” 凌茜冷笑道:“哼!吹什么,咱们两个任选一个人,也叫你吃不了兜着走。”接着关切地问:“羽哥哥,你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陶羽点点头,道:“己无大碍,茜妹放心吧!” 凌茜长吁一声,拍拍胸口,道:“这样我就放心了,昨天夜里,真把我吓——”说着,忽然脸上一红,倏忽住口,转换话题又道:“动手过招,可别太存忠厚了,须知你不杀他,他也要杀你。” 陶羽目送凌茜退出场外,心中忽然升起一阵莫名伪感触,暗中一叹,返身捧剑而立,抱元守一,尽量将脑海中那些烦恼的思虑,一齐沉静消滤澄澈,瞬息间,宝相庄严,蓄势而待。 飞云神君左袖斜垂,长剑半举半沉,一双精目,也是瞬也不瞬。  两人相持足有半盏热茶之久竟然谁也没有出手。 这时,满天雪花,又弥空飞舞起来,观日峰顶,彤云密布,朔风正烈。雪花飘过这祖孙二人身旁,竟然纷纷自动飞掠开去,强劲的西北风;刮得峰顶群雄衣衫猎猎作响,但是,陶天林和陶羽身上衣襟,却深垂不扬,显然他们已各将毕生功力,凝聚到了顶点。 积雪在他们四周堆嵌成一圈一尺多深的雪墙,两人就如两尊石像,峙立在雪坑之中。 陶羽面对养育自己十五年的外公,紧握着短剑,几次跃跃欲动,却终又不忍。他原已宁静的心潮,瞬息间又掀腾起来一一陶天林那威棱四射的跟光,那象征着坚毅的薄薄嘴唇…… 样样都和他的母亲相似。可是,这熟悉的容貌、熟悉的声音啊!十五年前杀了他生父,十五年后,又跟自己面对着面,将要展开生死存亡的决战。 他忽然觉得外公太愚蠢了,假如他果真狠一狠心,十五年前就连自己也杀掉,岂不省却今日这番烦恼? 这么说来,外公虽有恶名,又何尝真是个心狠手辣,毫无人性的凶手? 想到这儿,勇气顿失,黯叹一声,正要张口说话,那知陶天林却趁他心神微分的刹那,长剑疾吞疾吐,遥点三剑。 这三剑似幻似真,剑势方起,陶羽霍然警觉,左脚一横,跨出半步—— 果然,他身形才动,耳旁疾风飞啸掠过,三缕寒彻骨体的剑气,成晶字形划过他适才立身之处,若非他应变稍早。当场就将陷入险境。 陶羽既惊又怒,清啸一声,短剑展动,立还颜色。 两人全都快捷无比地由分而合,各自运剑如风,连演绝学,招式才发又收,互拆了七八招,全不闻一声剑身相触声响,蓦地又撤身跃退,踏雪游走起来。 高手过招、自必不同凡俗,别看他们一合而分,好像一招也没有交接、实际却已各运心机,企图在这一瞬即逝的刹那间.寻找对方剑本上的瑕疵。 陶天林一击不成,心头渐感恼怒,脚下越走越快,足尖踏在雪地上,既无声息,更无痕印,四五圈以后,突然二次振剑出手,横三竖四,一口气连劈七剑。 这一次已不是虚招,双剑交处,爆发出一串清脆万分的叮叮声响,但七招之后,却大出他意料之外,陶羽的剑法,竟毫无破绽可寻。 两人停停走走,忽合忽分,几次出手,谁也没有占到一点便宜,而陶羽也将一套“达摩无上心法”反复施展了三遍。 陶天林目光何等锐利,猛可里一声震耳大喝,身形突然立桩不动,长剑犹如匹练翻飞,一连攻出一十三剑。 果然,陶羽挥剑迎拒,又是那一套一成不变的“达摩无上心法”,十二招一过,反本还原,从头再起…… 陶天林暗喜,手上一紧,剑势连绵不歇,一面全神注意陶羽出手方法,转瞬五十余招,居然被他将那十二招无上心法熟记了下来。 他成竹在胸,心胆顿壮,立时放手抢攻,长剑舞得虎虎生风、非但攻势转为凌厉,而且长剑出手的时候,每每攻其必救,抢占先机,陶羽登时落在下风。 场边群雄看得暗暗捏了两把冷汗,都不禁替陶羽情急,试想他仅凭十二招剑法,时间一久,难免被对方悟出解破的方法,落败自在意料之中了。 忖念之间,蓦闻陶天林厉喝一声,右手长剑一圈,叮然一声,早荡开陶羽层层剑幕,左手大袖空地挥弹拂出,劲风横卷,已罩住陶羽正面十余处大穴。 灵空大师心头—震,失声叫道:“不好……” 但他呼声才出,却见陶羽身形飞快地一转,霎眼间一个人影幻化成七个人影,忽然身影由分而合,竟安然脱出陶天林的“飞云袖”之外。 秦佑狂喜叫道:“好一个七星幻影。” 陶天林满以为己操胜券,谁料到飞袖过处,失去陶羽所在,心头机伶伶打个寒噤,忽觉脑后劲风迫体,忙不迭扭身疾旋,长剑反撩而上。 “叮”地一声响,陶大林虽然应变得快,但两剑交接,即觉得腕问一阵微麻。竟然踉跄冲出两三步。 他一着失机,优势顿失,陶羽短剑突然矫若游龙,银蛇闪缩,着着进逼。 最令陶天林吃惊的、是陶羽自从施展“七星幻影”中“错影分光”身法抢得主动之后,短剑招式也陡然尽变,招招快刺疾挥,竟完全不再是方才那一套“达摩无上心法”。 但见他招出如电,越使越快,几乎使人分不清哪是前一招?哪是后一招。 秦佑兴奋得握拳挥舞,向凌茜道:“你猜大哥使的什么剑法?” 凌茜笑道“瞒不了我,那是司徒老前辈的斩光剑法,对不对?” 秦佑连连点头,赞叹道:“哦!可是料不到他会在短短时间中,把它练得那么纯熟,而且,揉合在错影分光身法中运用……大哥真是了不起——” 这时候,陶天林正当盛极而衰,陶羽却越战越勇,剑势—招比一招更快。使到“斩光剑法”第三遍时,大喝一声:“着。”短剑飞快地穿进陶天林密布的剑幕中,奋力一挑,荡开了长剑,身形微错,欺身而上,左掌已凌空下劈。 陶天林明知万难避开这一掌,索性心一横,飞云袖也已扬臂发出—— 陶羽左掌疾如风雷,湛湛己拍到陶天林“玄机”死穴上,突然心神一震,脑中立时浮现出母亲忧戚的容貌来。 他心念电转、飞忖道:陶羽啊陶羽,你真的决心要杀死外公?你已经是个无父的孤儿,难道也要你那可怜的母亲,也成了无父的孤女? 这念头刹那间在脑中飞转了千百遍,掌势虚悬,竟无法下得了手—— 然而,就在他迟疑未决的瞬间,猛觉一股劲风近胸撞了过来。 他本能地缩回左掌,横掌一封,登时胸中如被重锤猛击,登登连退七八步,险些当场摔倒地上…… 这一变化。原只在顷刻之间,不但场边群雄大惊失声,连陶天林自己也觉一怔,但他倏忽杀机大炽,长剑顺势一翻,闪电般飞刺而出…… 凌茜和秦佑同声惊呼,正要飞身抢救,忽见一条其快无匹的黑影,从峰侧一掠而到,张开双臂,一把将陶羽抱住,尖叫道:“爹,你不能………” 怎奈话声方出,陶天林长剑己到,那黑影才叫出上面四个字,紧接着一声惨呼,下面的话,竟没有再叫出口来。 群雄顿时大乱,秦佑和凌茜如飞抢出,直奔陶羽,那边飞云山庄门下也如飞而动;纷乱中,突听陶羽哀声大叫道:“啊!娘啊!是你老人家……” 人群被这一声呼叫一震而止,大家停住脚步,只见陶羽正紧紧搂抱着一个浑身黑衣的中年妇人,那妇人背心鲜血汹涌,业已奄奄—息。 陶天林满脸惊愕地站在陶羽身边,呆呆注视着陶羽怀中那黑衣妇人,渐渐,两行热泪顺腮而下,口里喃喃说道:“素娥,素娥;孩子啊!怎么会是你?” 那黑衣中年妇人呼吸促迫缓缓睁开失神的眼睛,望着陶羽,堕泪道:“羽儿,好孩子,你做得好,他……他终究是你的外公……”陶羽大哭道:“娘!娘!我…我错了……” 黑衣妇人含泪而笑,道:“你没有错,错的是娘,唉!只恨十五年前,我害了你爹……” 她吃力地扭过头去、望着陶天林凄楚一笑,缓缓说道:“爹!你老人家称雄一世,如今该称心满意了?你杀了他可怜的爹,又杀了自己亲生的女儿……” 陶天林泪如雨落,愧恨满面,顿足道:“好孩子,你骂吧!爹称强一辈子,还不就为了你这个女儿么?” 黑衣妇人叹息一声,道:“不错,可惜如今一切都太迟了。” 她的一颗头无力地依靠在陶羽肩上,喘息半晌;忽然含泪说道:“羽儿,答应娘,你…… 要原谅他……”说到这里,双目一闭,磕然而逝。 陶羽放声痛哭,在场群雄,莫不随着叹息,灵空大师合十道:“我佛慈悲,陶施主虽然长逝,正了却十五年前公案,佛祖广渡有缘,必然接引她早登极乐——” 陶天林满面热泪横流,屈腿半跪地上,伸出手来,想要触摸其女的尸体,陶羽突然厉声喝道:“住手,不许你碰她老人家!” 陶天林疾退两步,愧恨交集,低头看看自己左手,又低头看看右手上那柄血渍斑斑的长剑,突然大喝一声,手起剑落,将左手齐肘砍断,厉声道:“当此天下群雄俱在,陶天林自今日起退出江湖,飞云山庄也一并解散——” 正道群雄听了这话,个个默然,他们内心虽然因此而高兴,但却被眼前浓重的悲哀,感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空场左侧飞云山庄门下却大哗起来,铜钵头陀厉声叫道:“庄主因啥要退出江湖,泰山武会,咱们并没有败呀?” 铜牌飞叉傅三槐也怒吼道:“庄主退隐,我等却并未退隐,飞云山庄仍是武林盟主,咱们不惜一战!” 飞云山庄高手纷纷呼喝,群情激动,正当剑拔弩张之际,忽然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 “谁敢不惜一战,请他试试看!” 众人循声望去,那发话的原来竟是鬼师董武。 郝履仁沉声道:“庄主伤神乱志,军师怎也说出这种话来?” 鬼师董武照准他脸上啐了一口浓痰,笑骂道:“呸!谁是你们的军师?姓董的委屈了几个月,今天才算出得这口闷气,庄主不愧英雄,尚且宣布解散飞云山庄,你们这批不知死活的东西,还叫嚷作啥,谁要动手、叫他运气试试看。” 郝履仁等闻言变色,各自运气,不禁面面相觑,铜钵头陀怒叱道:“好个王八羔子,敢情你是来咱们庄中卧底,暗中下毒,毁了咱们一身武功?” 鬼师董武含笑点头,道:“算你还有些明白,但你们也别弄错了,我虽然毁去你们武功,却保全你们一条性命,是恩是仇。你们今后自己去体味吧!” 飞云山庄群豪气得怒目龇牙,铜钵头陀恨声道:“姓董的,好狠的手段。洒家终有一日,要食你的肉,寝你的皮。” 鬼师董武耸耸肩头,道:“请便。”迈步走到陶天林身边,躬身拱手道:“庄主大智大勇,董某万分景仰,退隐之时,倘不见弃,董某罗阳岭一线天风景绝佳,将扫榻以待庄主。” 陶天林长叹一声,苦笑道:“老夫早知你有些不稳,不想果然,这些日子,你也把老夫冤苦了。” 董武笑道:“功过罪奖,董某谨候圣裁,不敢强辩。” 陶天林又是一声长叹,道:“唉!也罢,这也难怪你。”回头向郝屉仁等人含泪道: “你们追随老夫多年,此去庄中财物,尽管自取,武功虽毁,但能安份,也足可快活一生了。” 郝履仁等都含泪拜谢,陶天林挥挥手,众人再拜哽咽而去。 陶天林看得心中好生酸楚,不觉又流了一阵眼泪,方才黯然幽叹,飘然离开了观扫峰。 董武突然想起一件事,以目频视群雄之中,嘴角动了几次,但却忍住没有说出来,崆峒派掌门人“百丈翁”宋英忽然满面羞愧,低头飞驰离开了观日峰。 灵空大师讶道:“宋施主,要往何处去?”宋英低头不答,转瞬不见。 董武待他去远,方才笑道:“他有点事,要去照顾他兄弟,大师别拦阻他。” 众人更奇,问道:“谁是他兄弟?” 董武笑道:“各位真的太老实,竟不知道,他便是两湖分堂堂主,乾坤手宋于非的胞兄?” 秦佑等尽都恍然,尹婆婆大怒,一顿钢拐,道:“原来替飞云山庄做奸细的竟然是他,老身却放他不过。”说着,便要提拐追去。 灵空大师连忙劝住,道:“他们手足之情,这也难怪,看他已存愧惭之念,何不姑隐恶迹,以待向善呢?” 众人正劝尹婆婆,陶羽忽然拭泪而起,将短剑交还给秦佑,哽咽着道:“秦兄弟,咱们患难相逢,结拜一场,愚兄有句话,不知你愿不愿听?” 秦佑一阵惆然,忙道:“大哥有什么话,只管吩咐。” 陶羽幽幽叹息一声,从项上解下那半枚全真金钱,道: “我今日总算了无牵挂,唯一放心不下,是现在桃花岛的君仪母子,不知她生育是男是女,你和茜妹回岛之后,替我好好照顾她,我和她名份一场,无物为念,这东西是家父遗物,你替我转交给她,也算得是件纪念。” 秦佑迷惘地接过全真金钱,不解地问:“怎么,大哥你不回岛去了么?” 陶羽苦笑一声,轻声道:“我此时心灰意冷,待安葬母亲之后,也许四海为家,我…… 我不想再回桃花岛去了……”说到这里,眼泪突又夺眶而出。 秦佑大惊,叫道:“大哥,你——” 陶羽正色沉声道:“好兄弟,你难道还不解得大哥一番伤心之情,定要叫嚷出来作什么?” 秦佑惶恐地张目去望凌茜,却见凌茜正和鬼师董武谈得兴头,不觉心酸,哑声问:“大哥,你连凌姑娘也——” 陶羽含泪长叹道:“情孽无边,唉!大哥的心已经尽碎,只好辜负她一番浓情。” 这时候群雄正一一在罗伟坟前叩拜致谢,武林从此复光,人人都怀着无比兴奋,凌茜笑嘻嘻跑过来,道:“你们猜易萍姐姐和司徒老前辈他们怎么没来?” 陶羽茫然摇摇头。 凌茜笑道:“告诉你们呀!他们在鲁西分堂陪着伍老爷子呢!鬼师董武刚才告诉我的,咱们一块儿去接他们好么?” 陶羽强忍鼻酸,微笑道:“你跟秦兄弟先去吧!我想独个儿在这里祭一祭爹的坟。” 凌茜道:“那么我也在这儿陪你。” 陶羽摇头道:“不!我心里正烦,只想一个人能够静一静。” 凌茜望望秦佑,泪水几乎夺眶而出,连忙扭过头去,假作与灵空大师说话。 凌茜想了一会,暗想必是陶羽见母亲身故,太伤心了,要独自偷偷哭一场,因此未再固执,自和辛弟以及灵空大师等先行离了观日峰。 她临去之时,儿自回头叮咛,道:“羽哥哥,你要快些来啊!” 陶羽心为之碎,早己哽咽得不能出声,只扬扬手,低头垂泪。秦佑含泪低声在他耳边说道:“大哥,咱们兄弟一场,我知道不能拦你,但你想见兄弟的时候,就到少林寺来吧!” 陶羽一怔,但秦佑未等他开口,早已如飞疾奔而去。 凌茜一路暗怀鬼胎,行了大半路程,突然觉得不对,独自急急奔回泰山。待她一脚踏上观日峰,不觉一愣,峰上空空,“早已没有陶羽的影子,只在罗伟的墓边,又新添了个小巧的土坟,坟头一块石块,庄着一张纸条。 凌茜心知不妙,纵身抢起字条,展开低声念道:“见也匆匆,别也匆匆,离别云天更几重?如今挥泪去矣!叹聚散无常,忍者似水,辜负东风。”念到这里,泪眼朦胧,连纸上字句,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一阵风过,纸上潮痕斑斑,她分不出那究竟是溶化的雪花?或是自己的泪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