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一章 落拓潦倒一书生 第二章 突访故旧为书生 第三章 捉放宿店 第四章 夜探贝勒府 第五章 奇峰忽起 第六章 神秘黑衣女 第七章 玉泉之鬼 第八章 芳踪飘渺 第九章 满园梅花故人来 第十章 是真是假 第十一章 祸起萧墙 第十二章 东窗事发 第十三章 开棺验骨 第十四章 圣驾 第十五章 芳魂一缕牵红线 第十六章 冤家路窄又相逢 第十七章 女人心 海底针 第十八章 谜样一团 第十九章 尔虞我诈 第二十章 一颗人头 第二十一章 对谈菩提经 第二十二章 月夜箫声 第二十三章 虚惊一场 第二十四章 以假为真 第二十五章 小楼春色 第二十六章 相见恨晚 第二十七章 君山三奇士 第二十八章 巧逢三婵娟 第二十九章 青云谱前叔侄斗 第三十章 古道热肠 第三十一章 滕王阁之会 第三十二章 用心良苦 第三十三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三十四章 登门求亲 第三十五章 旧地重游 第三十六章 土遁双凶 第三十七章 故弄玄虚 第三十八章 五峰山救美 第三十九章 酒肆奇遇 第四十章 情天生变 第四十一章 莫测高深 第四十二章 一言招祸 第四十三章 九岭山之约     : 第一章 落拓潦倒一书生     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象更新,正月初一,在普天之下,这时候,正是大过年的时候。   在北方,这时候也是天寒地冻,朔风呼啸,阴云密布,瑞雪厚积的时候。   在这时候,只要你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只有大红、大绿、雪白三种颜色,令人心里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这就是年景,这年景,在北方一座古老的城池里,表现得更明显、更强烈、更流露无遗、更热闹、更欢腾。   有道是:“兵荒马乱难安居,太平盛世好过年!”   今年这个年头,在百姓的心中,并不一定是太平盛世,但至少普天之下,能安安乐乐,无忧无虑地过个好景年。   这座古老的城池,宏伟、肃穆、壮观。   这座古老的城池,原为唐时藩镇故地,辽圣祖实建析津县,方三十六里,开城门九。   金朝又沿辽宫筑四城,周围达七十五里,开城门十一,禁宫周围九里十三步。   元世祖时,六十里二百四十步,门十二,而宫城如旧。   至明永乐年间,将城垣缩小改筑宏大之砖城。   到了有清一代,更加若干补建,分内城外城,旧皇城及紫禁城四者,周围六十八里,为天下之第一大城。   内城九门,称正阳、崇文、宣武、朝阳、东直、阜城、西直、安定、德胜九门。   外城七门,称永定、左安、右安、广渠、东便、广宁、西便七门。   外城,那是百姓所居,没什么禁忌。   内城,大内禁苑所在,那就截然不同了,拿正阳门来说,门分二层,内一外三,形式雄浑,中门常闭,非帝王不得出入。   至于内宫的紫禁城之森严禁制,那就更不必说了。   紫禁城中,百雉云连,万瓦鳞次,九重禁地,千百楼台,甚至于金殿辇络,无不玉砌雕栏,美轮美奂。   这儿寻常的百姓,是—辈子不能擅入一步,也一辈子无福无缘一睹庐山真面目的。   北京城的年景,到处是雪白一片,粉妆玉琢的琉璃世界,到处是大红大绿,鞭炮连天,热闹喧腾。   在这瑞雪厚积的北京城中,各行歇业,家家闭户,大门口一片大红,那是或墨或金的春联。   在那洒满了爆竹纸屑的雪地上,人们顶着朔风,踏着泥泞,三五成群,缩着脖子袖着手,满面红光带着笑,不管认不认识,逢人便拱手,道声恭喜。   这时候,没人怪你唐突,没人怪你冒昧,你拱拱手满含笑地道声恭喜,别人还你的,也是一样,甚至比你更热和。   本来是,过年嘛,—年也就那么几天!   拜年,那是大人们的事,也是男人们的事,妇女们虽然也拜年,可是那要等过了初五,这是规矩。   你要问,那初六以前她们怎么办,别替她们操心,不信你挨家挨户瞧瞧去,都围着炉子在做纸牌,做各种消遣。   孩子们更不会闲着,看吧,无论大街、小巷、胡同里、雪地上,有些嘴里塞得满嘴吃的,有捂着耳朵,嘻嘻哈哈放炮的,也有打雪仗,堆雪人的。   更有那屋檐底下,三五个一堆,圈在地上掷骰子,玩牌赌博的,无论玩的、吃的、赌的,全是花的平日难有的压岁钱。   尽管小手冻得鲜红,尽管鼻子下面拖着两条清鼻涕,他能呵呵手,搓搓手,或者是猛一吸,或者是拿袖子那么一抹,仍然玩他的,那兴趣是丝毫不减。   对于那天寒地冻,呼啸的凛烈北风,根本没当回事儿。   这就是跟天寒地冻冻不了那颗暖和的心,凛烈寒风吹不走满脸的笑容的大人们是一样的。   这就是过年,这就是北京城里的年景。   可是,就在这百业停歇,万民尽欢,难得有这么一次,家家老小团聚,高高兴兴连一句不吉祥的话都不许说的时候。   北京城里来了个打从腊月底日至今的第一个异乡人!   怎知他是异乡人呢?只因为他没有在这个时候回家去过年,北京城里大大小小的,也没人认识他。   而且,这时候,有钱的是狐袍貂裘,没钱的也大红大绿,换上了粗布新装,唯独他不是,他只是一袭陈旧衣衫。   这个人,是个读书的相公,穷书生。   这书生从永定门进了北京城,孑然一身,一个人既无行囊,也无书箧,就那么孤零零的一个人!   看上去,这书生有廿多岁的年纪,肤色白皙,剑眉入鬓,凤目重瞳,唇红齿白,俊是俊极,美是美极,可惜一副落拓潦倒寒怆相。   人家都是既厚又暖的新衣裳,新行头,他却是一袭白里带黄的夹儒衫,而且,那儒衫的下摆上,还溅着泥星。   人家都是满面红光满面笑,他却是蹙着额头皱着眉,而且,那脸色也显得颇为憔悴。   总之,年的气氛,在他身上找不出一丝丝,欢乐的气氛,在他身上找不出一丝丝。   人家都一家老小团聚,高高兴兴的过年,他却孤零零地一个人离乡背井,异地飘零,来到了北京。   衣衫单薄,满面憔悴,十足地落拓、潦倒、寒怆,八成儿他是个遭了变故,无家可归的落难人。   按说,北京城里这到处欢乐的年景,对他该是十分扎眼刺心的,然而他竟视若无睹,两眼前视地木木然往前走,似乎根本无动于衷。   相反地,他一进了城倒引得人人注目,个个不由自主地投过诧异讶然—瞥,那一瞥中,带着不少怜悯与同情。   街上的人们,有的冲着他满面含笑地拱起了手,可是一见着他那一脸木然神色时,倏地脸上笑容凝住,手举在那儿,讶疑地望着他从身边过去,那双目光还把他送出老远。   就连那城门口,逢人便伸手,冻得浑身打哆嗦的要饭化子,也都是诧异地看着他,而没向他伸手。   那是这些眼尖的要饭化子看准了,这位读书相公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都可能有这顿,没那顿的,哪有能力施舍人?   看归看,等他走过去之后,大伙儿又恢复了欢乐,又是一片盈耳不绝的拜年恭喜声。   书生,他不管别人是拿什么眼光看他,也不管背后有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低低议论,一个人目不斜视,无动于衷地进了南城,直上南大街。   这时候,他来北京,也有可能是来投亲的,可是他没往别处走,却到了一叫家名唤“悦来”的客栈前面。   在年初一,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出外经商的也好,游学的也好,人家都回家过年了,哪还有住店的客人?   是故,当然地,客栈也不例外地关门歇了业。   书生到了悦来客栈前,看见大门上红纸墨字,写着:“拱手恭迎五路客,开门纳进四方财”的春联,听闻门内的阵阵呼五喝六及骰子与碗相撞的叮叮声响,眉锋微皱,有着片割的犹豫,但是,他终于还是抬起了手,敲了门。   剥啄之声—起,门内顿时寂然,随听有人问道:“谁?”   书生,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我!”   客栈那两扇门,“呀”地一声开了,但不是全开,而是半开,一名中年汉子由里面伸出了头,一阵刺骨寒风卷进,冻得他一哆嗦,一眼望见书生,他愕然问道:“您这位读书相公是……”   书生截口说道:“外面天冷,可否让我进去再说。”   中年汉子略一犹豫,开大了门,书生迈步走了进去,中年汉子顺手忙又关上了门。   门里,放着一只大火炉,炭火熊熊,好暖和,柜台上,里外站着几个人,本是在那儿掷骰子,赌兴正浓,一见书生进来,全部停了手,望了过来。   书生只望了那几个—眼,不由自主地向着那只火炉伸出了双手,烤了烤,取取暖。   适时,那开门的中年汉子跟了过来,转到书生身前,抬眼相望,道:“您这位读书相公是……”   也许有了暖意,书生笑了,那口牙好白,道:“掌柜的,过年好,恭喜发财了。”   大年初一,谁都愿听吉利话,那名中年汉子连忙拱起了手,脸上绽开了笑容,道:“相公过年好,恭喜,恭喜,您相公是……”   他还是不忘问来意,本来是,大年初一各行各业都不做生意,关起门来过年,突然进来这么一个落拓潦倒的穷困书生,那自然是要问个清楚。   书生没在意,笑了笑道:“掌柜的,我既然走进客栈,你说我是干什么的?”   中年汉子一怔,讶然说道:“相公,今儿个是大年初一……”   书生笑道:“掌柜的不必解释,难道说我这个读书人,连大年初一都不知道,大年初一难道就不必住店?”   他相公说的好话,亏他还是个读书人,也亏他还知道,这时候人人都回了自己的家,哪里还有住店的?   那年头做生意的都厚道,讲究一个和气,和气才能生财,中年汉子自不便这么说,搓搓手,忙赔上笑脸:“那倒不是,不过,这是由祖先传留下来的规矩,不到初六不做买卖不开门,再说,伙计们都回家过年去了,也没人侍候客人……”   书生他没理上一句,针对下一局,他截了口道:“那没关系,我只要一间房,有地方住就行了,打水、倒茶、吃喝,一切我自己来,如何?”   他倒是挺能将就的。中年汉子哭笑不得,一时愣在那儿,搓手干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   书生望着他一笑又道:“掌柜的,你放心,饭钱、店钱我加倍,保证一个不少你的。”   中年汉子窘笑道:“您相公是明白人,那倒不是……”   书生没容他往下说,立时已截了口道:“掌柜的,做这行买卖,朝送南北,暮迎东西,你掌柜的也该是个明白人,你瞧我这身寒怆打扮,还能看不出点什么吗?我,年年难过年年过,处处无家处处家,孑然一身,瓢萍四海,流浪江湖。不过,你掌柜的放心,我说过,饭钱、店钱,我一文不会少你的,而且加倍,我虽然落拓、潦倒,这几个钱我还拿得出……”   中年汉子又着了急,一张口,刚要说话。   “掌柜的,你听我把话说完!”   书生已接着又道:“我知道,大年下住店,没这个道理,也引人诧异,可是北京城中我一无亲,二无故,更没有朋友,我只好住店,大年下讲求吉利,大年初一来了客人,进了门的财路,你掌柜的不该往外推,再说,我素闻北京人忠厚、热诚、好客,对我这个无家可归,无年可过的异乡落拓读书人,你掌柜的也不该不行个方便,掌柜的,你说是不是?”   不愧是读书人,书生好一口犀利词锋,他先以过年人人都求的吉利扣人,然后又以两字“可怜”软人心肠,求人方便。   中年汉子没话说了,好半天才红着脸迸出一句:“相公,我不是掌柜的,做不了主!”   书生呆了一呆,失笑说道:“原来我弄错了,那么哪位是掌柜的?”   中年汉子向着柜台里溜过一瞥道:“当家的是我爹……”   适时,柜台里站起个身穿长袍,头戴瓜皮小帽儿的矮胖老者,他冲着书生一拱手,道:“相公,您恭喜,小老儿便是……”   向着中年汉子—摆手,道:“大顺,这位相公说得对,大年初一客人上门,咱们该讨个吉利,出门在外不容易,谁都有个困难的时候,咱们也该给人个方便,去,收拾一间雅房去。”   中年汉子应了一声,转往后面去了。   矮胖老者却转望书生又拱起了手,道:“相公,大年初一发利市,大吉大利,说起来,小老儿该谢谢相公,这几天饭钱店钱,小老儿奉送了,等过了初五咱们再算,相公现在大年下住了我的店,那就是小老儿的客人,家里有什么您相公吃什么,可没什么好的款待了。您相公请先坐坐,喝杯热茶,嗑点瓜子吃点糖,房间马上就收拾好了!”说着,并走出了柜台,迎向书生。   北京人不愧忠厚、热诚,不说别的,单凭这两番话就够感人,别的地方只怕很难碰到。   书生他本有些感激,听了这后面这番话,再想想自己那将近无赖地凭口舌扣人,不禁又有点惭愧。   一见矮胖老者行出柜台,他忙也迎了上去,难掩激动,且流露着羞惭地拱起了手,道:“老掌柜,多谢了,好心有好报,你掌柜的今年一定发财!”   矮胖老者笑眯了老眼,道:“相公,小老儿再谢谢您这句口采,小老儿今后若是发了财,那全是您相公今日所赐!”   说着举起手,往柜台旁一张桌子上让客。   书生笑得很不安,道:“掌柜的,我自知唐突、冒昧,蒙你掌柜的给予方便,我已不胜感激,怎好再……”   矮胖老者不容他说下去,一个劲儿地请书生坐。   书生婉拒不得,只好坐下,坐定,一杯热腾腾的香茗下肚,书生的脸色恢复了点红润。   白里透红,憔悴之色尽扫,这一下更显得俊美绝伦倜傥不群,尤其难得的,他还隐隐透着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慑人气质。   一时只看得矮胖老者直了眼,他瞪着老眼,直愣愣地瞧了半天,才突然迸出几句话,道:“相公,恕小老儿直言,就像您相公适才所说,小老儿做的这行买卖,朝迎南北,暮送东西,见识过的人不计其数,依小老儿看来,相公您不像是个贫贱出身,府上哪儿,怎么落到今天这般境地?”   书生脸上的神色,忽然显得黯然,叹了口气,勉强笑了笑,道:“掌柜的一片热诚,我不敢相瞒,我出身书香门第,也是大户人家,只因有一年,唉!大年下的,这种事儿不提也罢,掌柜的,我在你这店里,说不定要住上一年半载,日子长着呢,以后我总会奉告的……”   矮胖老者察言观色,心中似已了然,他顿显不安地忙道:“是小老儿口快心直,不该动问。”   书生淡淡地笑了笑,道:“掌柜的说哪里话来,掌柜的要这么说,我就越发地不安了,至于掌柜的问我是哪里人氏……”   顿了顿,接道:“我祖籍北京,寄居江南,小的时候,我也一直住在北京亲戚家,到了十岁那年才离开的。”   矮胖老者接口说道:“怪不得小老儿第一眼就觉得相公面善,好像当年在哪儿见过,可就是人老脑筋差,一时想不起……”   书生略一犹豫,淡笑道:“掌柜的好记性,我并没有来过这一带,倒是当年家父曾在掌柜的这儿住过店。”   矮胖老者“哦”地一声,说道:“原来相公的老太爷光临过,那就难怪了,只是……”   书生淡淡地说道:“不知掌柜的还记得不?十八年前,有个读书的文士,一匹瘦马,一只书箧,一根玉箫……”   矮胖老者“砰”地一声拍了桌子,霍地站起,瞪大了老眼,满脸激动地道:“小老儿想起来,小老儿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位读书相公,跟相公相貌一模一样,那根玉箫,那根玉箫,对,对,一点没错,一点不差,小老儿还记得,那天老太爷一大早便被神力侯府的差爷们请了去……”   书生点头说道:“掌柜的好记性,令人佩服,正是这么回事。”   矮胖老者大笑说道:“十八年前老太爷光临,十八年后您相公又登小老儿的门,巧,巧,巧,这真是有缘,这真是有缘,要不是您相公提起那根玉箫,要不是当年那回事儿给予小老儿印象太深,险些吓破小老儿的胆,来往这么多客人,小老儿说什么也不会记得这么牢。”   书生含笑不语,矮胖老者一个人却仍不住地摇头叫巧,须臾,他忽地抬眼投注,敛去了笑容道:“相公,当年老太爷是被神力侯府的差爷们请去的,莫非老太爷当年跟神力侯府有什么……”   书生笑了,但显见得有点勉强,还有些悲愤意味,道:“布衣草民,何幸得攀亲贵?那是因为威侯夫人突垂青睐,有意要买家父那根玉箫!”   矮胖老者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就没关系了,恐怕相公还不知道,十年前神力侯府已遭巨变,神力傅威侯满门惨被抄斩,大大小小数十口无一幸免,只有几个贴身护卫逃走……”   书生唇边飞快地闪过一丝抽搐,点头说道:“我知道,我就是那年离开北京的。”   矮胖老者没留意书生那异样神情,一顿说道:“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傅威侯赤胆忠心,柱石重臣,盖世虎将?当年声势显赫,便是皇上也惧他几分,依为殷肱,不料后来却落个满门抄斩,这真是震惊天下的大事,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半点不差。”   书生目中微现晶莹之光,淡淡说道:“宦海风云,变幻莫测,古今由来如此,赤胆忠心每每难有好结果,弄权奸佞却反既久且长,天道如此,夫复何言!”   听口气,他也甚为那位神力威侯不平。   矮胖老者抬头说道:“相公您错了,那不过是迟早而已,争弄权势,陷害忠良的奸臣,到头来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书生淡笑不语,未表示意见。   矮胖老者却接着又道:“小老儿真不明白,凭神力博侯爷那身马上马下,万人难敌的好武艺,别说大内禁卫军,就是倾天下兵马也奈何他不得,他为什么甘心……”   书生截口说道:“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这正是神力傅侯爷赤胆忠心所在,也正是他令人敬佩的地方。”   矮胖老者摇头嘘唏,一时无语,但旋即他又抬头说道:“听说神力傅侯爷遇难之后,皇上就懊悔了呢。”   书生眉梢儿微挑,话声微有冷意,道:“人头都落了地,懊悔又有什么用?”   矮胖老者点了点头,再度默然。   沉默了片刻之后,书生忽地问道:“掌柜的可知道,神力傅侯爷坐的是什么罪名,满门遇难后,又葬在何处么?”   矮胖老者摇头说道:“那是朝廷的事,咱们百姓怎会知道?”   书生呆了一呆,失笑说道:“说得是,我好糊涂,掌柜的,别谈这些了,事情已成过去,是非曲直,是对是错自在人心,苍天有眼,冥冥有知,这段沉冤总有一天得雪的,大年初一老谈这些,未免……”   笑了笑,住口不说。   “相公说得是!”矮胖老者赧然笑道:“小老儿还没请教相公的贵姓大名!”   书生道:“岂敢,我姓朱,草字汉民。”   矮胖老者道:“原来是朱相公,小老儿失敬!”   又谈了几句,后院中步履响动,跟着走进适才那名中年汉子,他走到桌前恭谨说道:“爹,房间收拾好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矮胖老者笑着站起,道:“相公,走,让小老儿陪您瞧瞧去。”   书生忙也站起,谦逊了一句,跟随矮胖老者行向后院。   后院共有三排客房,左右各四,对面是两间。   矮胖老者领着书生,直向那对面两间中,居右的一间行去,这一间,已经被收拾得窗明几净,点尘不染。   对书生来说,他是太满意了,本来是,这时候住店,人家又是那么一片热诚,给他方便已是不错,何况人家声言这几天店钱、饭钱全部奉送,他怎么也不好苛求。   因此—进了房门,书生未等人家问,便立即点头,满口感谢。   矮胖老者笑道:“只要您相公满意就行,大过年的,人手少,侍候不周的地方,相公多多包涵,其实,相公恐怕还不知道,当年老太爷投宿小号时,住的就是这一间!”   刹那间,这间房间又给予书生一种亲切感,他目光环顾,口中再致谢意,并顺手自怀中摸出一物,递向老掌柜的,他说,那权充吃饭的饭钱,住店的店钱。   那东西一入目,矮胖老者立刻直了眼,那不是雪花花的白银子,而是一颗拇指般大小的明珠。   固然,一半由于老掌柜的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也没见过这种贵重之物,主要的是,这东西竟出自一个看来落拓、潦倒、穷困的读书人之手。   这,足够一个八口之家过半辈子的,可是老掌柜的他摇摇头,且一脸正经地拒不肯受。   他说得好,这几天本是奉送。   书生却也执意不肯收回,笑着说:“掌柜的,你不是说初六开始算么,我也说过,有可能,我要在宝号住上一年半载的,我既然拿出来了,你说我怎好再把它收回?这样吧,先存在柜上将来一并算,咱们多退少补,行不?”   老掌柜的又说,这东西太贵重,他负不起这个责任,倘若一旦丢了,他卖房卖地,甚至于卖老婆孩子也赔不起。   书生失笑说道:“掌柜的这是什么话,我虽然落拓,但区区一颗明珠,我还不放在眼内,便是丢了我也不会让你掌柜的赔!”   老掌柜的他仍然不肯。   最后书生只有正色说道:“掌柜的,吃饭有饭钱,住店有店钱,我不是吃白食,住霸王店的无赖,掌柜的你要再不收,我立刻就走。”   说好说歹的,半逼半塞,这才好不容易地把那颗明珠交到了老掌柜的手中去,今年,他真发了大财了。   老掌柜的是明白人,他不敢认为这是好心好报,只认为书生是有意助他兴旺,心中感激莫名,老眼也见了泪光,以颤抖的手把那颗明珠小心翼翼地纳入怀中,口中却颤声说道:“相公,大恩不敢言谢,小老儿我领受了,现在这小号是相公您的了,相公愿住多久就住多久。”   又待了一会儿,老掌柜的躬身告退,颤巍巍的带着满脸泪渍出门而去。   目送那矮胖身影离去,书生脸上的笑容随之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微锁双眉,令人难以意会的一段愁。   望着那院中积雪,他出了—会儿神,然后随手掩上了门,走到桌前坐下,又呆呆地默坐片刻,突然出声轻叹,自袖底拿出一物,那是柄通体雪白,毫无瑕疵的玉箫。   他把玉箫放在枕头底下,接着又探怀摸出一物,那是一张折叠很小的素笺,一封信。   那张本应雪白的素笺,如今已色带微黄,想必这封信已经经过了不少时候,是很久以前的。   但那素笺上行行字迹的墨泽,却是丝毫末退,显然,那是上好的墨汁写的,不然不可能经过长时间而色泽不减。   素笺上,密密地写满了字迹,由于字迹细小,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但那娟秀字体,一望可知是出自兰闺中人之手。   而且,那素笺的上端,还横印着三个较大的朱砂红字,赫然是:“亲王府”三字。   亲王,为当朝宗室封爵之最高等,称“和硕亲王”,屈指算算,当朝没有几个,这信笺上横着“亲王府”三字,却并未标明是什么亲王府,哪个亲王府,因之,很难肯定这封信是出自紫禁城中的哪一家皇族。   也不知道信里面写了没有,要是写明了,那自不必说,要是未写明,那就要看收信的人自己知不知道了。   书生低头看着信笺,越看眉锋皱得越深,越看脸上的神色也越令人难以意会,越复杂。   突然他似有所觉,迅速地折好信笺,又把它揣入怀中,刚放好,一阵步履声来至门外,紧接着门外有人说道:“相公,您请开门,我送火盆来了。”   书生连忙站了起来,道:“只管请进,门没拴。”   只听门外应了一声是,门开处,那名唤大顺的中年汉子,端着个炭火熊熊的火盆,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孩子提了一篓炭,先后进了门。   书生道:“大顺哥,这是……”   那名唤大顺的中年汉子放好火盆,搓搓手,笑道:“是我爹怕相公耐不住寒,大年下没人住店,也没烧炕,所以命我给相公送了个火盆来,这儿有炭,用完了,相公只管招乎,我随时再送来。”说着,双双告退出门。   书生送至门边,感激地道:“老掌柜真是太周到了,麻烦替我谢了。”   中年汉子连称应该,并道不敢,躬了躬腰,他刚要转身,书生忽又说道:“大顺哥,我请问—声,往天桥怎么走?”   那名唤大顺的中年汉子一怔,道:“怎么,相公要到天桥走走?”   书生道:“闲着也是闲着,大年初一,天桥必然比平日里更热闹,我想去逛逛,看看热闹,只不知怎么走法?”   那名唤大顺的中年汉子忙道:“相公说得是,打从今儿个起,天桥那边一直要热闹到灯节,到正月十五元宵闹过花灯后才恢复平常,您相公既有意要去逛逛,瞧瞧热闹,我禀知我爹一声陪您去。”   书生道:“不敢劳动大顺哥,我另外还有事儿,你只要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了。”   他这么一说,那名唤大顺的中年汉子倒不好再说同去了,略一迟疑,道:“天桥不远,就在这附近的,您相公只须顺着南大街一直往西走就可看到!”   书生笑道:“原来就在这附近,我小时候虽然住在北京,可一直……没出过门,所以,北京城这些个热闹的地方,我是一处也没去过,好,大顺哥,谢谢你了。”   那名唤大顺的中年汉子,谦逊了两句,躬身而去。   书生也转身回到房中,自枕头下取出那根玉箫,然后掩上房门,缓步向前面大门行来。   在柜台外面,又碰见了老掌柜的,又跟老掌柜的谈了几句,这才走出店门。书生出了悦来客栈,刚踏上南大街,由对面一处屋檐下站起个冻得直发抖的要饭化子,要饭化子一手拖着打狗棒一手端着破碗,抖着两条腿,沿着屋檐下也往西行去。   书生潇洒迈步,背着手,一直往西走,可是他过了正阳门前那条大街后,他不再往西走,忽然转向北,折入一条胡同内。   看来他并不是要去天桥,天桥在西南方,他怎么不住西南反折向了北,而且是拐进了一条胡同里去呢?   所谓要到天桥逛逛之语,那想必是托词。   那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书生行迹本就神秘,他有秘密,该不算稀奇。   可是,怪的是,他这儿一拐入胡同口,那名一手拖着打狗棒,一手拿着破碗的要饭化子,也低头折进了胡同。   敢情这还真巧!   书生,他似乎没有留意,本来是,路是人走的,你可以走,人家自也可以走的,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书生一进胡同,步履突然加疾,走没多远,一转弯便又拐入西面一条支胡同内。   这下要饭化子可急了,他不冷了,两条腿也不抖了,步履一紧,飞快跟了上去,一头也钻进了靠西那条支胡同。   但,当他转入这条支胡同后,他立即怔住了。   这条胡同笔直,直通西城,毫无拐弯之处。   而且,要饭化子平日沿街乞讨,北京城里,他那是熟得不能再熟,明知道这地方已没有别的分支胡同,更没有可资藏身所在。   可是,就在这一前一后,不过转眼工夫内,前面胡同内寂静、空荡,哪里还有书生的人影儿?   定过神来,要饭化子喃喃—句:“今天栽了。”刚要继续往前迈步。   蓦地里,背后伸来一只手,轻轻地拍上他的肩头:“阁下敢是要找我了?我在这儿!”   要饭化子差点儿没吓丢了魂儿,身形机伶一颤,脚下一用劲,脱弩之矢般向前猛窜而出,一下掠出去丈余。   丈余外他霍然转身,天!那书生满面含笑地就站在眼前,他脸色一变,尚未说话。   书生已然笑道:“人言北京城卧虎藏龙,奇才辈出,今日一见,果然不虚,阁下好俊的身法,好灵的反应。”   要饭化子脸一红,立即装糊涂,他瞪着眼道:“您相公这是……”   书生笑道:“怎么阁下反客为主,倒问起我来了,我正要请教,打从我一出客栈,阁下便跟定了我来,究竟为了什么?”   原来他并不糊涂,早知道了!   要饭化子那张脏脸,又复一红,道:“您相公这是说笑话,路是人走的,要饭化子两条腿,一张嘴巴,沿街乞讨,吃遍十方,哪儿不能走?怎么说是……”   书生没答理,截口说道:“若说是求我施舍嘛,要饭化子人人眼睛雪亮,阁下该看得出,我不比你阁下强到哪儿去,只差没逢人便伸手,若说是阁下见我文弱可欺,还打算在我身上打什么算盘嘛,我这一身,也榨不出点油水来,天下丐帮里,也似乎不该有这种拦路洗劫的人,若说是我行迹可疑嘛,我大不了是个落泊潦倒,无家可归的读书文人,那似乎也称不上行踪可疑,若说有什么恩怨嘛,我跟贵帮井水不犯河水,平素也没得罪过贵帮任何人,所以,我实在想不通阁下跟定我,是什么意思,阁下可否明告?”   要饭化子颇称犀利的一付口舌,在书生面前,简直成了小巫见大巫,根本不是对手,既然装了,他打算索性装到底,道:“相公误会了,我适才说过,那……”   “那今天栽了之语何解?”   书生突然一笑道:“阁下,天下丐帮里不该有畏畏缩缩的人,似阁下这种敢做而不敢当的作风,只怕会有损火眼狻猊郝狮子的英名!”   要饭化子脸色—变,目中尽射诧异,道:“相公认得本帮北京分舵郝舵主?”   书生淡淡笑道:“久仰,却一向无缘拜识。”   要饭化子略一犹豫,毅然说道:“相公说得是,敢做不敢当,畏畏缩缩,那不但有损舵主的英名,且有损本帮的威誉,再不承认,那显得小气。”   书生道:“那么,阁下跟踪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要饭化子未答,目光紧紧凝注,反问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光棍眼里也揉不进一粒砂子,你相公可是近年来崛起江湖,武林人称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   书生目中异采一闪,扬眉笑道:“阁下,好眼力,我也不敢示人小气,雪衣玉龙,那是武林朋友们的抬爱,碧血丹心,那是我自己加的,我叫朱汉民。”   要饭化子说道:“那就没有错了,阁下一向行道江南武林,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远来北方,且上北京?”   “怎么?”朱汉民笑道:“难不行行道于南七省的人,就只许在南七省活动,不许到北六省来,更不许来北京?”   要饭化子淡淡地笑了笑,道:“那倒不是,彼此皆武林同道,北京分舵又忝为地主,倘若你阁下有什么困难之处需要帮忙……”   朱汉民忙拱手笑道:“那我倒要谢谢阁下了,无事不敢北来,也犯不着千里迢迢,长途跋涉,我确有点困难,只怕贵分舵帮不上忙!”   要饭化子双眉微挑,道:“阁下只管说,北京分舵固然自知能力有限,却愿竭尽绵薄!”   朱汉民道:“贵分舵大义令人感佩,我再谢了,我想进紫禁城找位当朝亲贵攀攀交情,贵分舵肯帮忙么?”   要饭化子脸色一变,道:“敝分舵一片诚恳,阁下奈何出言相戏?”   朱汉民道:“我字字由衷,句句发自肺腑,十足地实在真话。”   要饭化子脸色再变,冷冷说道:“抱歉得很,这种事敝分舵爱莫能助,帮不上忙。”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怎么,阁下适才不是说……”   要饭化子冷冷截口说道:“适才是适才,如今是如今,彼此虽同属武林中人,但道不同不相为谋,阁下倘若有意高攀满清亲贵以作进身之阶,凭阁下这人品,所学,还不算难事,正阳门就在左近,阁下自己闯去,何必求助于他人?”话落,转身就走。   朱汉民大急,忙叫道:“阁下,阁下,请慢行一步,我……”   要饭化子霍然转头相向,脸上是一片鄙夷不屑神色,道:“你怎么?你令人心寒,令人齿冷!”冷哼一声,“呸”地一声,向路旁吐了一口唾沫,掉头不顾而去。   望着那要饭化子渐去渐远的身影,朱汉民那张冠玉般俊面上,突然浮现出了一丝神秘笑意,转身行出胡同。   天下有些事儿很怪,往往不来便罢,一来便是接二连三,接踵而至,令人有应接不暇之感。   朱汉民转出胡同,刚踏上正阳门前那条大街。   蓦地里,急促蹄声响起,三骑快马由永定门方向疾驰而来。马是罕见的蒙古种高头骏马,鞍上的人儿却是三名绝色少女,一前二后,前面那匹毛色雪白的高头健马上的那位,艳若桃李,姿压尘寰,一张吹弹欲破的娇靥,耐不住那砭骨寒风,冻得有点发白,但白里仍透着娇红。   她那无限美好的娇躯上,裹着—袭雪白狐裘,粉首上高高地挽着—簇云髻,欺雪赛霜的玉手里,还拿着一根马鞭,美目圆睁,柳眉高挑,那模样儿透着几分刁蛮,也透着几分高傲,更带着几分不知天高地厚,养尊处忧惯了的任性。   后面两名,似是婢女模样,姿色虽然也是人间少见,但比之前面那位人儿,那只有黯然失色,不知又逊了多少。   她两个各人一身黑裘,马也是通体漆黑,不带一根杂毛,鞍旁挂着两只雕弓,箭囊里还装着几枝雕翎,马后,更悬挂着几只山獐野兔雉鸡之类的飞禽走兽。   显然,这是不知去哪儿狩猎方归。   大年初一去打猎,这姑娘过年跟别人不同。   可也不知道这姑娘是北京城哪个大户人家的闺阁。   但由那身打扮显见得这位姑娘不同于一般平日难见出绣房,长守深闺弄女红的柔弱女儿家。   由那名贵的装束,坐骑讲究的配备,及那流露自眉宇间的气质、神色,也可知她不是等闲人家的楼头千金。   大年初一的,大街上全是人,大街上放马疾驰,她也不怕撞死人,大年下给人找霉气!   由永定门起,路人忙不迭地纷纷往路旁闪躲,朱汉民看得眉锋刚皱,铁蹄已溅起一地雪泥,擦着他身边飞驰而过。   朱汉民那袭雪白儒衫下摆,本就泥星点点,如今更多添了好几片,狼狈不堪,令人有着惨不忍睹之感。   朱汉民陡有三分气,脸色一变,目闪寒光,冷哼一声,他微微地抬起了右掌,但,倏地,他又强忍怒火地放下了右掌,又哼了一声,转身欲去。   只可惜,他有息事心,人家却无宁人意,突然一阵马嘶,三匹健马昂首踢蹄而起,一个飞旋,三骑六蹄同时落地,跟钉在地上一般,一动不动,好精湛的骑术!   紧接着,背后响起声银钤般清脆娇喝:“喂,你站住!”   朱汉民充耳不闻,迈步就走。   背后那银铃般清脆娇喝又起:“喂,我叫你站住。”   她喊她的,朱汉民却如同没事人儿一般走他的。   “好大胆的狂生!”一声怒叱,蹄声再动,疾驰而至,越过朱汉民一控缰,健马长嘶声中扬起了前蹄,直向朱汉民当头罩下。   这下若被罩上,别说是个血肉之躯的人,就是块生铁也受不了,朱汉民他倏然停步,不闪不躲,昂然卓立。   路旁的行人紧张投注,俱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还好,朱汉民福命两大,不,该说是马上人儿的福命两大,她没有真的伤人,健骑半旋,砰然的一声,铁蹄落了地,雪泥横飞,泼出老远,只差半尺没溅上朱汉民。   路旁,响起了数声难以抑制的惊呼,朱汉民他却颜色不变地傲立如故,冷然投注,一语不发。   眼前,健骑上,是那后行两个婢女模样的少女之一,她“咦”地一声,说道:“不错嘛,是挺大胆的!”   适时,那白裘人儿领着另—名婢女模样的少女,也双骑分前后地驰了过来,当她一眼看清朱汉民之时,她那张吹弹欲破的娇靥上,神色微微一怔,紧接着美目中掠过一丝异样的神采,但,旋即,一片冰冷,又罩上了寒霜,那模样儿,比那刺骨的寒风,厚积的白雪还冷!   既有点像神圣不可侵犯,又有点像高傲不可亲近,令人目光丝毫不敢放肆,丝毫不敢随便。   适时,居左那名黑裘人儿开了口:“喂,你聋了么?”   朱汉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耳朵很好,不聋!”   居左黑袭人儿柳眉微挑,道:“那么,我家……姑娘叫你,你为什么不停步?”   朱汉民冷冷说道:“问得好,北京城里的人,该通礼数,连个称呼都设有,我知道她叫谁?即使她是叫我,我凭什么又非停步不可,大街上驰马,罔顾人命,污人衣衫,我还没有找你们呢!”   本来是兴师问罪,却不料挨了—顿抢白,居左的黑裘人儿脸色一变,叱道:“她呀她的,好没规矩的人。”   朱汉民道:“规矩也得看对谁,礼尚往来,不是她难道还是我不成!”   居左黑袭人儿哑了口,居右黑衣人儿却代她羞恼地怒叱说道:“好大胆的狂生,不给你点颜色看,你还不知北京城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马鞭一扬,“刷”地一声,当头抽下。   白裘人儿适时一声轻喝:“翠儿,住手!”   居右的黑袭人儿闻声沉腕,鞭梢由朱汉民眼前掠过,只差寸余便被抽上,朱汉民却是连眼都未眨一下。   白裘人儿美目中异采再闪,冷冷说道:“你的胆识,我领教过了,很不错,也不同于一般读书人,甚至于不亚于我所认识的几个人,不过……”   双眉一扬,接道:“北京城不是你炫露胆识的地方!”   朱汉民冷冷说道:“我无意炫露,不过,我不以为北京城有什么特殊!”   白袭人儿道:“你要知道,这儿是京畿重地!”   朱汉民道:“我明白,可是住在京畿重地里的人,也要讲理!”   居左那名黑裘人儿突然喝道:“你说谁不讲理?”   朱汉民看也没看她一下,冷冷说道:“大年初一,大街上驰马,罔顾人命,污人衣衫,我都有息事宁人之心,不愿追究,你们反倒不顾理曲,仗势欺人,动辄扬鞭,谁不讲理谁知道!”   居左黑裘人儿又惊又气,又待扬鞭,却又被白裘人儿拿眼色止住,她深深地看了朱汉民一眼,道:“你,姓什么,叫什么,什么地方人?”   朱汉民淡淡说道:“彼此缘仅一面,而且这一面也不大愉快,似乎没有通报姓名的必要!”   白裘人儿眉梢儿一挑,但又忍住,道:“该如此,我不愿相强,你可知道我是谁?”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知道,我也懒得去想。”   居左黑袭人儿突然说道:“你是想死,我家姑娘是……”   白袭人儿横了她一眼,立刻截口说道:“不知者不罪,现在我叫你明白,别说我没有撞着人,就算我撞着了人,衙门里我一身承当,又干你什么事?”   朱汉民道:“那么阁下纵马飞驰,溅起雪泥,污人衣衫,这又怎么说?”   白袭人儿道:“你这身衣衫值多少钱,说吧,我赔你!”   朱汉民道:“那倒用不着,只要阁下知道这次理曲,小心下次就行了!”   白袭人儿眉梢儿又挑,尚未说话,居左黑袭人儿突又插口叱道:“给你三分颜色,你就不得了了,你要弄清楚,这是京畿,这是大清朝朝廷所在。我家姑娘别说放马疾驰,就是在大街上行猎,也没人敢哼一声,你不过一个草名……”   一句话听火了朱汉民,他目中暴射凛人威棱,居左黑裘人儿一凛住口,他却又微敛威态,淡淡地说道:“这么说来,你家姑娘是当朝亲贵了,那么我要告诉你,别仗亲贵之势压人,‘皇族亲贵’这四个字,我还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天下之地,天下人管得。什么是京畿,什么又是大清朝朝廷所在?若真要论起来,这莽莽神州该是汉家基业,贵朝强行窃据,最多暂时算个客人身份。”   这书生好大胆,这番话说得两名黑裘侍婢愣在了那儿,作声不得,白袭人儿则芳心连震,花容剧变,美目圆睁,尽射惊恐,好半天才贝齿紧咬地迸出几句,道:“不知者不罪,我对你一忍再忍,我也从没有过今天这般好脾气,但你不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快说,竟然这般大胆,你难道不怕……”   “怕?”朱汉民扬眉笑道:“我这个人从来就不知怕为何物,别说当着阁下你,就是当着弘厉,我想怎么说也要怎么说……”   顿了顿,笑接道:“如果你一定要问我是谁,我可以这么告诉你,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武林一介落魄书生,如此而已!”   “够了!”白袭人儿气得娇躯颤抖,喝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上触皇上……”   本来是,朱汉民这番话,的确对这位出身满室亲贵的白裘人儿是一大刺激,她既惊且怒,简直就不明白眼前这书生何来偌大天胆!   她美目圆睁喷火,秀眉倒挑含煞,顿时发了那任性惯了的皇族千金脾气,话落,立又挥手沉喝:“翠儿、玉儿,把这大胆狂民拿下,即交九门提督。”   黑裘二婢早就跃跃欲动,蓄势待命,未等白袭人儿说完,便自同扬冷叱,马鞭齐挥,电击而下。   朱汉民忍无可忍,双眉陡挑,冷笑说道:“这就是你们满清朝廷的一贯作风,你们大概是仗着皇族之势及一点自以为不俗的武学欺人,我要再吞声忍气,你们会以为大汉子孙,先朝遗民永远可欺了,撒手!”   单掌电出,一闪即回,再看时,原拿在两名黑裘侍婢手中的尺长马鞭,已然到了他的手中。   他振腕微震,两根尺长马鞭立刻寸断,一松手,两支鞭柄也跟着落了地,没入—地雪泥中。   然后,他抬眼冷笑,道:“阁下,我不愿为己太甚,但我也不原惯了你的下次,毁去马鞭,不过略示警戒,那是告诉你们,大汉子孙,先朝遗民不是好欺负的,我在北京城会住上个一年半载,倘若不服气,尽管带领你们那些所谓帝都铁骑找我,我随时候驾!”   话落,看都不再看三女一眼,径自转身行去。   那两名黑袭人儿惊破了胆,也气炸了肺,别说是布衣草民,便是当朝大员也没几个敢惹她俩的。   她两个何时受过这个?一见书生离去,犹以为人家是畏罪图逃,怒叱一声,便要纵骑追赶。   一眼望见白袭人儿呆坐鞍上,娇躯剧颤,娇靥煞白,两只美目红红的,泫然欲泣,呆呆地痴望着书生背影,不发一言,生似不知书生已经离去一般,不由同时大惊失色,真正说起来,跑了书生事小,气坏了这位姑娘事大,两个人连忙拔马靠近,欲待慰问。   白袭人儿却突然颤声喝道:“别理我,你两个都给我回去,我找姑姑给我出气去。”   话落,玉手抖缰,蛮靴猛蹬,健马一声长嘶,撒开四蹄,顺着永定门前大街向西驰去。   这一下,两名黑袭侍婢又怔住了,不跟嘛,又怕姑娘她一人出事,担不起这责任。   跟嘛,姑娘的脾气,她两个最清楚,姑娘她要是叫人向东,就绝不许人向西,不听?哼!   二人互视一阵,最后只有拨马直向正阳门驰去。   一天大事,刹时间云消雾散,再看大街上,空荡,寂静,早没了行人,只剩下朱汉民一个,儒衫飘拂,犹在街那头徜徉。   蓦地里,他忽有所觉,驻步停身,转望身右一条胡同内,扬声笑道:“看来,阁下当真是跟定了我来!”   话声方落,人影一闪,胡同口出现了个要饭化子,神色冷漠,满脸不屑,正是适才的那一位,他冷冷说道:“我为你扼腕,也为你可惜!”   朱汉民未在意,淡淡笑道:“阁下,这话怎么说?”   要饭化子未答,反问道:“你知道她是谁?”   朱汉民摇头说道:“我愚昧,阁下可否指教一二?”   要饭化子冷冷说道:“她便是当朝亲贵,德贝勒德容的掌上明珠,平日娇惯任性,便是朝廷大员也得让她几分!”   朱汉民神情一震,目闪异采,但立即恢复常态,笑道:“怪不得,原来是贝勒爷德容的女儿,怎么样?”   “不怎么样!”要饭化子冷冷说道:“只怕阁下那高攀亲贵,以作进身之阶,以求荣华富贵,食美味,衣朱紫的心念成了泡影!”   显然,他是没听见朱汉民适才所说的那些话。   而朱汉民,却又不知是何用心地,立即装出一付大惊失色,懊丧欲绝的神情,愣立不语。   要饭化子看在眼内,目中突现怒火,冷笑说道:“懊悔了?怕了?是不?不晚,下次碰上多叩两个头也许还可以挽回,我化子虽然天生穷贱命,却以有你这么一个同族而感到羞耻,恨不得一头碰死在东墙,读圣贤书你所学何事?你那碧血丹心名号及这袭儒衫可以取消脱下了!为了攀附顺利,最好连你那三字‘朱汉民’姓名也改一改!”   又是一口唾沫,投过不齿不屑的一瞥,转身就走。   要饭化子走了,朱汉民望着他那背影哑然失笑,却毫不在意地摇摇头,径自飘然而去。   潇湘子 扫描 lionking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二章 突访故旧为书生     出西城往西的大道上,一骑健马,铁蹄溅起千点雪,往西飞驰,鞍上,正是那位刁蛮、美艳的白裘人儿。   蒙古种健骑脚程快极,没多久,一座宏伟、庄严的道观已在眼前呈现,白袭人儿纵马若飞,直闯道观门前。   这座道观红门绿瓦,宏伟、庄严异常,观前有皇上御笔亲书四个大字:“洞天福地”之大牌楼。   提起这座道观,可是大大地有来头。   这是道教之正观,原为唐天长观旧址,后历建历改,最后改称为白云观。   观内有灵官殿、丘祖堂、三清阁、长春殿、僧纱殿、翕光殿,另有律堂及玉皇宫,观后有春花园。   这座白云观所祀之长春真人邱处机,字通密,自号长春子,山东栖霞人,年十九(金大定六年),入昆仑山修道,元世祖远征之际,率十八道应召,后置长春子燕京之太极宫,总管全国道教,并参划政事共十二年,以八十岁而化,此乃元朝利用道教统治人民之一例。   白云观定元月十八、十九两天为燕九节,一为纪念长春真人,一则为纪念邱元清。   邱元清此人明初信道,入阐三清,有识者荐元清于明世祖,认元清为非常之才,有用于邦国。   世祖大喜,乃赐以美丽宫嫔,元清不敢却,乃于正月十九自宫,并定是日为阉九节,为避免“阉”字,改用同音“燕”字,故又称为燕九节。   提起这几段事儿,北京城里老一辈的大大都能说得上来。   白裘人儿纵马疾驰,在牌楼前飘身离鞍,牵马而行。   这是规矩,每一朝代都是如此,谁敢眼见御笔亲书的牌楼不下马,别看她娇惯任性,这地方她也丝毫不敢随便。   白袭人儿拉马穿过牌楼,白云观高高石阶之上,立刻急步迎下两名中年全真。   一名接过坐骑,一名趋前恭谨稽首:“姑娘许久未来了,今天……”   白裘人儿绷着一张娇靥,截口说道:“我要见姑姑,她老人家何在?”   那问话的中年全真道:“禀姑娘,郡主正在春花园中。”   白裘人儿扭动腰肢,迈步便要登阶。   那中年全真忙地趋前一步,稽首说道:“姑娘请稍候片刻,容贫道通报!”   白袭人儿双眉一皱,道:“我不是外人,也见过姑姑多次了,难道每次都要通报么?”   那中年全真恭声说道:“禀姑娘,这是郡主交待,贫道不敢擅自做主,姑娘该知道,除了姑娘及玉贝子外,便是贝勒爷前来,郡主也不见的。”   白袭人儿皱了皱眉,在这位郡主姑姑面前,她是丝毫没有脾气的,轻抬玉腕,摆了摆手,道:“好吧,我候着了,你去吧,要快点儿!”   那中年全真应了一声是,一稽首,转身疾步登上石阶,进入观门,未几,他又疾步而出,趋前稽首道:“禀姑娘,郡主吩咐,春花园相见!”   他话声方落,一阵香风起处,白裘人儿已然娇躯疾闪,轻盈灵妙地登上了高高石阶,进了观门。   显然地,这地方,白袭人儿是常来,她本不用别人带路,便登堂过殿,直奔观后春花园而去。   春花园中美景一片,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春日里万红千绿,夏日里荷香暗送,秋日里金菊怒放,冬日里梅花万点,更压上一片雪白。   梅须让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春花园中,那朱栏小亭之旁,那积雪小桥之上,此际正站着个一身道家装束,却难掩绰约风姿的中年道姑。   她,气度高华,美艳绝伦,但却清奇得不带一点人间烟火气,脸上的神色,泰然、安详,还带着三分悠闲。   那欺雪赛霜的一截皓腕,水葱般晶莹玉指,正搭在一株老梅的低垂枝桠上,景美如图,人美若仙,这春花园中的景致,美得惊人,美得出奇。   “姑姑!”一声银铃般清脆娇音,划破这春花园中的宁静,白裘人儿如掠波乳燕,直上积雪的小桥上。   美道姑玉手微放,老梅枝桠弹起,扑簌簌落了一地雪花,她未转身形,面上已绽开了笑容,那笑容既美,还带着点儿慈祥,柔声说道:“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我这宝贝姑娘给吹来了?”   一眼瞥见白袭人儿那微红美目,犹挂着几颗晶莹泪珠,还有那满脸的委屈,呆了一呆,轻“咦”了一声,瞪着—双凤目,诧声说道:“小兰,是谁欺负你了,是玉珠那浑东西,还是……”   乍见了亲人,再也难忍满腹委曲,白袭人儿“嘤咛”一声,丢了马鞭,掩着娇靥,飞投美道姑的怀中,粉首深埋,香肩耸动不止。   美道姑既爱怜,又心痛,慌了手脚,抬起柔荑,轻抚白裘人儿那满头乌云秀发,带笑说道:“傻姑娘,别哭,别哭,快别哭了,姑姑的心都让你哭碎了,说,谁欺负了你,姑姑替你出气!”   白袭人儿哽咽着抬起了粉首,口齿启动,却因为过度的羞愤,过度的气,没能说上一句,蛮靴一跺,震得小桥乱颤,扑簌簌地又落下了一片雪花儿!她却粉首一低,又埋入美道姑怀中。   美道姑笑了,扳着白袭人儿那滑腻香肩,把她轻轻推开了些,然后托着那张梨花带雨般的娇靥,入目那微红的美目,禁不住又是一阵心疼,扬了扬眉道:“别尽哭呀,傻姑娘,哭办不了事儿,倒是说给姑姑听呀,谁欺负了你,是玉珠那个浑东西,还是朝廷里那些……”   白袭人儿那小小的瑶鼻,犹不住翕动着,忙抬玉首,断断续续的道:“姑姑,都……都不……是……”   “我说嘛!”美道姑笑道:“玉珠他虽是哥哥,可没那个胆,敢轻易招惹你这个妹妹,朝廷里的那些人,更不敢正眼看我们这位娇惯坏了的宝贝儿,那么说,到底是谁那么大胆?让姑姑去问问他到底有几个脑袋!”   白裘人儿娇靥上突然涌起一抹飞红,但刹时间她又面罩寒霜,挑了眉,那模样儿凶得怕人,道:“是个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让人看了他那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就有气的狂妄书生。”   “书生?”美道姑呆了一呆,脱口问了一句。   “嗯!”白裘人儿—点头,气虎虎地接着说道:“姑姑,您不知道,他不但敢冲着我冷哼,而且还说什么莽莽神州本是汉家基业,说咱们是抢他们的,更令人气煞的是,他连皇上都没放在眼里!”   美道姑脸色一变,挑眉说道:“这书生的胆子的确够大的,怎么咱们碰见的书生都那么大胆,小兰,那书生长得什么模样儿?”   白裘人儿呆了一呆,道:“姑姑,怎么……”   美道姑脸上突然掠过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不过其中有一点很明显,那是幽怨,一种心高于天,命薄如纸的幽怨,轩了轩眉,淡淡笑道:“小兰,你该记得,姑姑曾对你说过,这种话,姑姑当年也听人当面说过,而且那也是个大胆书生,不过那书生宇内第一,的确不凡,的确了不起!”   白裘人儿道:“姑姑是说……”   美道姑似乎不愿多说那当年伤心往事,点了点头,忙道:“姑姑是问你这书生长的是什么模样!”   一句话又红了美姑娘的娇靥,她娇羞欲滴地垂下玉首。   美道姑美目中异采一闪,笑道:“他模样儿长得挺俊,是不?”   白裘人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但旋即她又猛然抬起玉首,娇靥上犹挂着三分娇红,陡挑黛眉,说道:“我承认他模样儿挺俊,是世间罕见的美男子,可是那有什么了不起?北京城里的美男子多的是,我哥哥就是一个,这个狂生,我看见他就恼火,就有气!”   美道姑微微皱了皱眉,心头为之震动,美目凝注,淡淡说道:“小兰,这很危险,姑姑是过来人,姑姑当年也跟你一样,娇惯任性,向不服人,而事实上,自己所见着的人,的确超人,的确不凡,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矛盾得很,既然觉得他的确宇内第一,了不起,又觉得看见他就有气,就是不服,越是不服,越是忘不掉他!就这矛盾,使得姑姑痛苦一生,使得姑姑出家修行,皈依三清,小兰,记住,这种人,越招惹不得,姑姑不愿你步姑姑后尘,姑姑也不愿眼见着你痛苦一生,现在悬崖勒马.及时回头还来得及。”   刹时间,美姑娘红了娇靥,掩了双耳,跺了蛮靴,那既娇又羞的模样儿,美极,爱煞人,嗔声道:“哎呀,姑姑,您这是说的什么嘛,小兰不要听,小兰不要听,小兰才不会跟姑姑一样呢!”   美道姑笑了,可是笑得勉强,也难掩心头之沉重,道:“不会跟姑姑一样那就好,要不然,等到陷入太深,不克自拔时,再想回头挣脱,那可就……”   白袭人儿又要发娇嗔,美道姑忙道:“好、好、好,不要听姑姑就不说,成了吧?”   白袭人儿放下了掩耳的那双玉手,娇靥上羞红犹未退。   美道姑望了她一眼,道:“说说看,他姓什么,叫什么?”   白裘人儿双眉陡挑,哼了一声,道:“他不肯说,只说他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武林一介落魄书生,小兰认为他是不敢说!”   美道姑美目中再现异采,道:“姑姑以为他是不肯说,而不是不敢说,你不是说了么,他胆大得连皇上都不放在眼内,那么他怕什么?”   白袭人儿一怔,一时没能答上话。   美道姑却自言自语地又道:“又是这么一个书生,好巧,当年玉泉山上,那一夜我碰见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白袭人儿黛眉一皱,轻轻地唤了声:“姑姑!”   美道姑忙笑道:“好,好,好,不说姑姑的当年往事,说眼前你的事,好不?老老实实的告诉姑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裘人儿脸一红,道:“小兰刚才说过了嘛,就是这么一回事嘛!”   美道姑美目深注,道:“姑姑话说在前头,你要不把真情老老实实地说给姑姑听,可别怪姑姑不管了!”   白袭人儿急了,娇靥可也更红了,沉默了一下,只得实说,道:“是小兰带着玉儿、翠儿打猎回来,由永定门过,也没招他,也没惹他,他竟冲着我冷哼!”   美道姑眉锋—皱,道:“那八成儿是你三个在大街上放马疾驰,溅了人一身雪泥,还差点儿没撞了人,对不?”   白裘人儿粉脸更复一红,道:“你知道小兰的骑术,怎会撞了人?”   美道姑笑道:“那么,溅了人一身雪泥该是事实!”   白裘人儿没话说了,事实如此,她只得又点头。   美道姑睹状笑道:“姑姑我不护短,大年初一,大街上驰马,幸好只是溅了人家一身雪泥,倘若是把人撞伤了,你让人家怎么过年,这,小兰,是你的不是!”   白裘人儿一跺蛮靴,美目一红,道:“姑姑,小兰都让他欺负够了,您还帮着他说话!”   美道姑笑道:“姑姑我站在理字上说话,谁也不帮,要在当年,姑姑会毫不犹豫地跟你找他去,可是如今,姑娘,姑姑已不是当年的脾气了,你不讲理,你总不能让姑姑也跟着你不讲理呀!”   白袭人儿皱着眉,苦着脸,道:“姑姑……”   美道姑截口笑道:“后来呢,后来八成儿是人家没找你,你却发了皇族千金,娇惯饪性的脾气,反找了人家,对不?”   白袭人儿不得不点头,但跟着补充了一句:“小兰是找他讲理,找他问罪!”   “讲理?”美道姑笑道:“紫禁城中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你从小长大,讲过理么?自己于理有亏,亏你还好意思找人家讲理,人家都没找你问罪,你又找人家问的什么罪?后来又怎么了?”   白裘人儿原是来诉说委曲,找她这位当年震慑宫廷的姑姑代她出气的,却不料反被派了一顿不是。   在这位姑姑面前,她可不敢过份发横,同时,她自己心里也明白,这位姑姑批判得对,没奈何,只得噘着小嘴儿,道:“小兰本不愿跟他一般见识,可是后来他太大胆,太无礼,玉儿和翠儿就用马鞭抽他,结果……”脸一红,住口不言。   美道姑却代她说了下去,淡淡笑道:“结果是抽人不成,反被人夺去了马鞭,可对?”   白秋人儿绷着娇靥,噘着嘴,没说话。   美道姑接着又是一句,道:“而结果,你一气之下,就跑到这儿来找姑姑了,可对?”   这回,白袭人儿点了点头。   美道姑笑了,道:“当年事如今重演,你跟当年姑姑的所遇几乎完全相同,当年姑姑一气下玉泉,回紫禁城讨救兵,找人帮忙出气,人家有心无力,爱莫能助,如今你到白云观来求救兵,找姑姑帮忙出气,只怕姑姑也无能为力,奈何人家不得……”   看来,这位身为姑姑的已一定不肯帮忙。   白裘人儿这下真急了,噘着小嘴儿,急道:“姑姑,你忍心看小兰受气?你不心疼小兰?”   美道姑淡淡笑道:“谁说的,姑姑没儿没女,你就是姑姑的心头肉,可是小兰,你总不能让姑姑当着人家的面,说不出个理来?”   白裘人儿大为不服,哼了一声,道:“姑姑也真是,跟一个无知狂民还讲……”   美道姑脸色一沉,道:“小兰,你该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白裘人儿微微地垂下了粉首,道:“可是小兰没犯法呀?”   美道姑道:“大街上驰马,草营人命,污人衣衫,反不讲理地找人家问罪,实际的说起来,这就是犯法!”   白袭人儿犹自不服,道:“就算小兰犯了法,小兰犯的可是咱们大清朝廷的法,他一个无知狂民也管不着呀!”   美道姑道:“话是不错,可是你如今是跟姑姑说话!”   白袭人儿没话说了,一肚子委曲地抬跟说道:“姑姑总是判小兰的不是,姑姑你要知道,他欺负的不是小兰一个人儿,前是整个大清皇族!”   美道姑双眉陡挑,但旋又淡淡道:“别动辄言皇族,也别老拿亲贵压人,皇族亲贵也是人,那没有什么了不起,你要知道,咱们这皇族亲贵四个字,只能在朝廷中唬唬那些可怜的叩头虫,其实,出了紫禁城,便没人把它放在眼内,尤其是他。”   白裘人儿仍不死心,道:“那么,姑姑,他说什么莽莽神州,本是他汉家基业,咱们大清朝只不过是窃据,这可忍么?”   美道姑淡谈说道:“这没有什么不可忍的,事实上这是实情,这莽莽神州,大好河山,本是人家汉家基业,当年傅侯未遇难之前,就曾一再面谏,咱们于理本亏,该好好地对待人家,倘若仗势欺压,以征服者自居,将来咱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下白裘人儿没了辙了,她默默半晌,突然美目—红,发了娇惯女儿家,皇族千金的小性子,—跺蛮靴,道:“姑姑你要是不管,小兰找哥哥去,再不然小兰就去找纪泽!”   “你敢!”美道姑脸色一变,美目暴睁,沉声怒喝。   白裘人儿一惊,委曲泪水夺眶而出,垂下了粉首。   美道姑似有不忍,威态稍敛,道:“小兰,快出嫁的大姑娘了,你不算小了,你倘若这么做,那你是给大清朝廷找麻烦,我虽没见过这个人,但是我敢说,别说玉珠,九门提督所属的北京铁骑,就是倾天下兵马,只怕也奈何人家不得,反而给自己找没趣,碰一鼻子灰,你该知道当年,当年以傅侯那举世无敌的神勇,尚奈何人不了,如今虽时非斯时,人非斯人,我也不以为咱们能讨得好来。”   白袭人儿垂首说道:“姑姑你知道,小兰从没受过这气,您就让小兰这么忍了?”   美道姑突然叹道:“小兰,姑姑当年的娇惯任性,不下于今日的你,姑姑当年能如何?还不是忍下了,而且那所忍……”   又叹了口气,改口说道:“小兰,为大清朝廷的延续,为咱们大清皇族的安危,咱们该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这多年来,咱们是怎么对人家的?神州易主,山河变色,这等奇耻大辱,人家都能忍,这些微小气,咱们为什么不能忍?何况不讲理的,仗皇族亲贵压人的,是咱们!”   一番话,义正而词严,听得白裘人儿脸色连变,粉首低垂,默然不语,她是没有话了。   难得这位美道姑深明大义。   适时,一阵步履声起自前院,及春花园月形门外而止,美道姑抬眼望去,一名中年全真站在月形门外躬身稽首,恭声说道:“禀郡主,贝勒府有人来了!”   美道姑收回目光,淡淡笑道:“听见没有,想必是玉、翠两个丫头不放心,回去带了人来,她们来得正好,你跟她们回去吧!”   白袭人儿默默地点了点头,一句话没说,扭动娇躯,下了积雪小桥,向外行去,那名中年全真又一稽首,跟着退去。   望着白裘人儿那无限美好的身影消失不见,美道姑那张美艳无双的娇靥上,突然涌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神情,而且,显得至为激动,抬眼阴沉苍穹,口中喃喃说道:“十年了,一晃就是十年了,好快呀,记得十年前我送他出北京的时候,他还是小孩子,如今,他是该长成了。”   香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   “可不是么,岁月不饶人,我都老了,小儿女辈焉能不个个长成,他跟他父亲的性格,完全是一个样……”   渐渐地,激动而兴奋的神情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沉重的忧虑,她接着说道:“如果真是忆卿的话,那可就太巧了,十八年前我碰上他父亲,落得个终生痛苦,皈依三清,十八年后小兰又碰上他,而且她现在的矛盾情形显然跟我当年一模—样。”   身形猛然机伶—顿,美目中充满惊骇神色地接道:“不,不,我绝不能让小兰她步上我的后尘,再踏我的覆辙,事实上,小兰,你不知道,那不可能,谁叫咱们生为满族儿女,又出生在亲贵之家,小兰,可怜的小兰,但愿你不会……”   缓缓自那阴沉沉的苍穹收回目光,略一沉忖,忽地闪动身形,袅袅向园后一间精舍行去。   再出来时,她身上又多加了一件道袍,匆匆地行向前院。   晌午过后,美道姑出现在西城外一片荒郊旷野之中。   那片荒郊旷野之中,有一片占地不小,颇称茂密的白杨林,在那白杨林前,静立着—座破损不堪的古庙。   这时候,遍地积雪,地上都冻了冰,荒郊旷野中,刺骨寒风更大,美道姑她到这儿来干什么?   破庙里,本来是静悄悄地,可是当美道姑行近十丈之际,破庙那两扇不成其为门的庙门内,突然闪出了个中年要饭化子,他当门而立,扬声喝道:“丐帮北京分舵重地,来人请止步!”   原来此处是丐帮北京分舵!   美道姑她找上丐帮北京分舵又是干什么?   美道姑闻喝停身在八九丈外,那中年要饭化子双足顿地,一掠近前,细细打量了美道姑一眼,道:“仙姑上我丐帮北京分舵,不知有何贵干?”   美道姑笑了笑,道:“我无事不登三宝殿,请代为通报郝舵主,就说当年故人求见!”   中年要饭化子呆了一呆,道:“敢问仙姑上下!”   美道姑道:“不敢,我,上一字了,下一字尘。”   中年要饭化子道:“原来是了尘仙姑,仙姑是来自……”望着美道姑,住口不言。   美道姑淡淡笑道:“如今我来自何处无关紧要,请转告郝舵主,当年我住在紫禁城中。”   要饭化子一震,脸色微变,尚未答话。   突然,一个苍劲话声透庙而出:“是哪位故人要见郝元甲?”   随着话声,庙门内大步行出一名须发俱霜的老年要饭化子,老化子威态慑人,尤其一双眼中血丝满布,红光闪烁,令人称奇,正是丐帮北京分舵舵主,火跟狻猊郝元甲。   郝元甲一出庙门,入目美道姑面貌,不禁呆了一呆,那倒非因道姑美艳无双,而是他觉得这美道姑至为面善。   中年要饭化子转身躬下身形:“禀舵主,就是这位仙姑。”   美道姑趁势行前两步,微一稽首,道:“贫道了尘,见过郝舵主!”   郝元甲连忙还了一礼,火眼圆睁,诧声说道:“恕郝元甲眼拙,仙姑是……”   美道姑淡笑说道:“郝舵主何其健忘?不过十年未见,装束略改,郝舵主怎就忘了当年紫禁城中的故人?”   郝元甲呆了一呆,蓦地火眼中暴闪奇光,惊声说道:“莫非德郡主……”   美道姑笑着说道:“郝舵主毕竟想起来了,郡主之称,那是当年,如今我只是三清门中的出家人,了尘。”   郝元甲大惊失色,满脸激动,飞步奔下门阶:“我说仙姑怎么那么面善,原来是德郡主驾到,郝元甲有失远迎,当面请罪!”说着,恭谨拱起双手。   美道姑也连忙稽首说道:“好说,是德怡来得鲁莽,郝舵主海涵!”   郝元甲激动地道:“郡主这话岂不要折煞郝元甲,一别十年,郡主何时抛却荣华富贵,皈依三清,郝元甲几乎不认得了。”   美道姑淡淡笑道:“物是人非,十年中变化太大,我在十年前便已看破一切,皈依三清,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说起来也令人羞惭,只有清净无为,恬淡寡欲才是永恒。”   入耳这番话,郝元甲猛悟这位当年的郡主,是为何看破红尘,毅然出家的,事关一个“情”字,自是不便说破。美道姑话落,他立即改了话题,摇头叹道:“十年岁月悠悠,物是人非,变化太大,别的不说,单郝元甲这头须发,就找不出一根黑的了,倒是郡主容颜不改,神采依旧,可喜,可贺!”   美道姑笑道:“郝舵主说笑了,无情岁月何曾饶过任何一人?当年蔻女,今已两鬓斑,德怡也老多了,还是郝舵主老而益壮,神精矍烁,威风不减往昔!”   郝元甲赧然笑道:“那是郡主夸奖,当年可食斗米,如今却连半碗饭也吃它不下,郝元甲是不得不服老了!”   顿了顿,又道:“十年不见,今日郡主突然降临,是……”   美道姑道:“此处风大,寒冷令人难耐,郝舵主不让我进去坐坐?”   郝元甲老脸一红,道:“丐帮分舵化子窝,郡主尊贵之躯,郝元甲怎敢……”   美道姑笑说道:“郝舵主那是在骂我,德怡当年如何,何况十年后的今天,德怡三清门中出家人,更惯了。”   不错,这位美郡主,当年曾随神力威侯伉俪,统率四川提督岳钟琪麾下兵将,远征边陲,平白衣大食勾结布达拉喇嘛企图入侵之乱,饱经风霜,长途跋涉,冒险犯难,出生入死,什么苦头没吃过?什么地方没住过?   她本来不同于一般皇族亲贵,也由来愧煞须眉。   郝元甲不再犹豫,忙自躬身说道:“是郝元甲之过,郡主请!”侧身让路,举手肃客。   美道姑淡淡一笑,稽首告罪,飘然行进。   丐帮分舵化子窝,破庙内陈设之简陋,那是不必说,不过却打扫得点尘不染,洁净异常。   坐定,郝元甲再动回来意。   美道姑说道:“贵分舵耳目众多,向来消息灵通,我想在郝舵主面前,打听一个人,不知能蒙见告否?”   郝元甲毅然说道:“郡主这是什么话,对郡主,郝元甲是知无不言!”   “那么,我先谢谢了!”美道姑欠了欠身,道:“听说北京城近日来了个功力颇高的奇特人物,神秘书生?”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原来郡主问的是他……”   面上陡现怒容,点头接道:“不错,郝元甲已接获弟子禀报,北京城中确来了这么一位奇特人物,神秘书生,而且是今早到的。”   入目郝元甲脸上那轻微的怒容,美道姑不由地呆了一呆,暗感诧异,但她一时未问原委。   容得郝元甲说完,她又问道:“郝舵主可知此人姓名,来路?”   郝元甲淡淡说道:“郡主恐怕不知道,此人便是近年方始崛起江南武林的一个新人物,人称碧血丹心雪衣玉龙,名叫朱汉民!”   “碧血丹心雪衣玉龙!”美道姑点点头,笑道:“好名号,只是听来颇为陌生。”   口中这么说,心中却不禁大为失望,此人不是意料中人,不是那十年前她冒死送出帝都的人。   那个人,不姓朱,该姓夏!   可是为什么这姓朱的书生所说的话竟跟自己十八年前,那姓夏的书生对自己所说的话一般无二?莫非这是巧合,莫非书生都大胆?   郝元甲道:“郡主多年未在江湖上走动,自是不会知道。”   美道姑暂时忍下那莫解的疑团,点头笑道:“郝舵主说得是,十年漫长,岁月如流,物事非外,武林中如今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了!”   郝元甲道:“当年的知名人物,如今是退隐的退隐,过世的过世,眼见武林之中,差不多全是一辈新人,这便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郡主可还记得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大侠么,曾几何时,他也剃度出家,皈依佛门了。”   显然地,这甚出美道姑意料,她摇头感慨不已。   沉默了片刻,郝元甲突然打破寂静,道:“郡主打听此人,敢莫是为了他在永定门内大街上,大胆妄为,当众渎冒了郡主那位侄姑娘?”   美道姑笑道:“这件事郝舵主也知道了?”   郝元甲道:“这件事几乎已经传遍北京城,郝元甲怎能不知道?”   美道姑泰然一笑道:“看来,满室亲贵自找没趣,丢人是丢大了。”   郝元甲道:“郡主恐怕还不知道,九门提督府如今正在到处拿人呢!”   这句话却听得美道姑脸上霍然变了色,当即挑眉说道:“这必然是那两个丫头干的好事,自己的理曲,偏要仗官倚势欺人,这还像什么话!”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怎么,郡主不是……”   美道姑怒态一敛,淡笑道:“别人不知道我,难道郝舵主还不知道我么?”   郝元甲老脸一红,嗫嚅难作—辞。   美道姑淡淡一笑道:“我之所以打听他,只是很欣赏他的胆识。”   郝元甲面有不齿色,道:“只怕他是当时不知道是郡主的侄姑娘!”   “不!”美道姑摇头说道:“倘若他不知道,那就不足为奇了,正因他知道,而且自称汉族世胄,前朝遗民,连皇上都不放在眼内地大大教训了我那侄女儿一顿。”   郝元甲一怔,脱口说道:“这就不对了。”   美道姑投过诧异一瞥,道:“怎么不对?”   郝元甲猛悟失言,但他不愧一块老姜,忙道:“事后郝元甲那不争气的徒弟,告诉他时,他却吃惊失措,瞠目不知所以,这么看来……”   美道姑眉锋一皱,截口说道:“可是我那侄女儿说他知道,她不敢欺我的。”   郝元甲眉锋也皱了皱,心中也百思莫解,道:“这郝元甲就莫名其妙了,莫非……”住口不言。   美道姑却笑问道:“郝舵主,莫非什么?”   郝元甲心头一震,“哦”了一声,道:“郝元甲怀疑,我那不争气的徒弟,是不是被他戏弄了!”   美道姑淡淡一笑道:“郝舵主,如今我要问了,为什么令高足要在事后才告诉他,为什么郝舵主又怀疑他相戏,此中必有原因吧?”   郝元甲心神震动,嗫嚅未语。   美道姑淡淡笑道:“倘若郝舵主有什么难言之隐,德怡不敢相强。”   郝元甲脸一红,暗一咬牙,毅然说道:“郡主恕我,郝元甲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只因为那朱汉民有意高攀亲贵,作为进身之阶,所以,所以……”   美道姑笑道:“怪不得郝舵主一提起他,便面有怒容!”   郝元甲老脸通红,白眉一挑,方待发话。   美道姑已然又道:“郝舵主,德怡也要直说一句,姑不论事情前后是否相符,也不谈郝舵主的感受如何,彼此多年故交,郝舵主知我,似乎不该对我有所隐讳,我始终跟傅侯的看法一样,彼此立场不相同,人人都不该昧于民族大义,但是那跟彼此的私交并无冲突,郝舵主又何必顾忌!”   郝元甲满面羞愧,苦笑说道:“郡主,是郝元甲的不是,郝元甲知道,唯傅侯跟郡主是宦海两位奇英,跟一般人不同着由来赢得天下武林之饮敬,实在说,郝元甲等也从来没把二位当作当朝亲贵看待,否则当年彼此不会有所结交。”   美道姑眨动了一下美目,笑道:“这不就得了么?”话锋微顿,接问:“郝舵主是从何知道那姓朱的书生有意高攀亲贵,作为进身之阶的?”   郝元甲这回不再犹豫道:“他找敝分舵帮忙,帮忙他进入紫禁城找位当朝亲贵攀攀交情,当郝元甲那不争气的徒弟问他此举是否为了谋求进身之阶,图得荣华富贵时,他毅然点头承认。”   美道姑笑说道:“恕我再直说一句,这是郝舵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若真有此意,焉会告诉人人忠义的贵帮?”   郝元甲一怔哑口,苦笑不语。   美道姑笑了笑,又道:“郝舵主如今明白了么?”   郝元甲沉吟半晌,才道:“郡主原谅,郝元甲一时未敢下断……”   显然,他是一时尚不敢轻信。   美道姑笑了笑,也未再多说。   破庙中的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片刻之后,郝元甲有心改变话题,干笑了一声,道:“郝元甲多年未见夏大侠侠驾了,不但是郝元甲,便天下武林也莫不思念,不知夏大侠近年来……”   美道姑淡淡一笑道:“德怡也有整整十年没见过他了,其实,我该说不只十年,而是有十六七年没见着他了。”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怎么,郡主十年前只身冒险,送小侯爷出京,不是……”   美道姑截口说道:“实不相瞒,当年我把忆卿送给他的时候,并没有能见着他,他像是早知我会去似的,预先留了封信给我,叫我只须把忆卿放在他那住处,自会有人把忆卿接走。”   郝元甲又复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来,郡主也确有十几年未见着夏大侠了。”   美道姑点了点头,含笑不语。   郝元甲摇头一叹道:“人生际遇不定,宦海风云更属难测,当年傅侯赤胆忠心,直言固执,朝野同钦,允为当朝柱石,盖世虎将,哪一个朝廷大员不是望风回避,便是本朝皇上也让他三分,谁知,曾几何时,傅侯伉俪竟落个满门抄斩,冤称不白的悲惨下场,朝中有识之士莫不痛惜,天下武林亦莫不同情愤慨,若非夏大侠传下珠符令阻拦,只怕天下英雄势必闯进大内,劫牢救人了!”   美道姑面上掠过一丝黯然神色,淡淡说道:“这种事古今历朝厉代屡见不鲜,也许傅侯他夫妇俩命该归天,其实,是傅侯他糊涂,太刚直,大赤忠了,对皇上,这往往是自取杀身祸的根由,夏大侠是傅侯当世知心,他知傅侯良深,傅侯他一生所学高深莫测,万人难敌,他自己如不愿死,别说区区天牢及北京禁卫,便是龙潭虎穴,卿天下兵马,也围他不住,奈何他不了,他之所以甘愿受死,为的是忠义二字,夏大侠当然要成全他,当时,我兄妹也曾劝他暂时脱身,待机洗刷不白,结果反被他训了一顿,斥为不忠,不孝,不义。”   郝元甲抬头叹道:“恕郝元甲直说一句,傅侯这近乎愚忠……”   美道姑摇头说道:“郝舵主错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古来忠臣烈士,哪一个不是近乎痴愚,何况,傅侯他从容就死,还带有一点谏的意思。”   郝元甲悚然动容,默然不语,半晌始又道:“傅侯在天英灵有知,要责郝元甲冒渎了。”   “那倒不会!”美道姑道:“傅侯是个怎么样的人,难道郝舵主不知道?”   郝元甲面有羞愧之色地点头说道:“傅侯是天下武林的好朋友,天下武林也从未把他当当朝大员看待,只视他是个豪杰,敬他是个英雄。”   美道姑神色黯然地点头说道:“傅侯他确是那么一位令人敬佩的英雄人物!”   郝元甲感叹说道:“郝元甲适才说过,人生际遇不定,宦海风云更是变幻莫测,傅侯汗马功劳,一生忠义,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悲惨下场,而那岳钟琪不过是平了大小金川之乱,却被当朝皇上下旨嘉奖,恢复了他的爵位,免追当年征讨小噶尔丹时七十几万两银子的亏空,同时又加封他为太子少保,称威信公,特准紫禁城骑马,更赏了他一首御制的诗,他如今可是神气得很了。”   美道姑道:“虽说岳钟琪此人阴鸷,但他对朝廷的功劳确也不小,而且,他也是……”笑了笑,住口不言。   郝元甲微挑双眉,唇边浮起一丝不屑笑意,道:“他是汉人,也是贵朝开国至今,唯一以汉人身份做到大将军的人,郝元甲深以汉族世胄之中,有这么一位出类拔萃的杰出人物而引为骄傲。”   美道姑冰雪聪明,玲珑剔透,这话,她当然懂,只是她碍于多年故交份上,没有介意,也没有说什么。   郝元甲也知这话不该说之当面,歉然一笑,忙改了话题,道:“郡主可知傅侯是坐什么罪名被害的吗?”   美道姑眉锋微皱道:“详情不清楚,不过,听说是为了他包庇前明皇裔。”   这前明皇裔四个字指的是谁,郝元甲可是清楚得很,随挑双眉,目中赤芒闪射,道:“傅侯交夏大侠,他是知道的,再说,傅侯虽跟夏大侠交往,却从未失过立场,当年他自己不是也曾一再透过傅侯伉俪,想收揽夏大侠么?傅侯赤胆忠心,公私分明,他怎……”   美道姑摇头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瞒郝舵主说,当时的皇上已不似从前了,皇上他由来也最忌讳这种事,他不比先皇,先皇对这种事还比较和缓一点,他却绝不容情,为这种事坐罪而死的,汉人不计,就在旗满人来说,傅侯已非第一人,鄂尔秦的儿子鄂昌,写了一首‘塞上吟’,称蒙古人为胡儿便被皇上赐令自尽,皇上是最恨人写‘虏’、‘夷’、‘胡’字的。”   郝元甲冷哼说道:“郡主也恕郝元甲直言,郝元甲我所知,贵朝皇上的汉文相当好,可是他在杀了鄂昌之后,严禁八旗满人学汉文,他既不许人写‘虏’、‘夷’、‘胡’字,那么他便不该做出这种自外于中国的事!”   美道姑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可是郝舵主该明白,站在我的立场上,是不便说什么的,我也不敢。”   郝元甲道:“郡主明鉴,郝元甲无意……”   美道姑截口说道:“郝舵主不必解释什么,这是事实,我虽为满族儿女,出身当朝亲贵,可是我也不能抹煞事实,其实,不但是郝舵主,便是我们有时候也觉得他做得太过份,尤其这几年,他竟糊涂得信用和坤……唉!不说也罢,有些事我实在不便,也不敢置评!”   她一再不便,一再不敢,这用意,郝元甲自然懂,赧然一笑,结束了这段谈话,又坐了片刻,又谈了些不关痛痒的当年往事,美道姑起身告辞。   郝元甲没有挽留,只问美道姑清修之处,美道姑却笑着以他语支吾了过去。   显然,她是不愿说,她既不愿说,郝元甲不是不开窍、不识趣的糊涂人,哪里还好再问。   郝元甲一直送出了庙门,美道姑口称留步之余,还开了郝元甲一个玩笑,她要郝元甲千万别派弟子跟踪,否则她会指丐帮弟子有不良企图,送官究办。   这下,即使郝元甲有派弟子跟踪之心,也不好那么做了。   送走了美道姑,郝元甲立刻回到庙中,闭目沉思。   他在想,这位昔年贵为郡主的美道姑,十年不见,为何今日突然降临他这丐帮北京分舵,只为打听一个人的姓名来路。   他想:有可能是她只知朱汉民功力高绝,有进身之心,问明了他的姓名来路后,好为她满清朝廷延揽人才。   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地便被自己推翻了,他知道,这位昔日贵为郡主的美道姑,如今不会有这种心情。   他又想:也有可能因为朱汉民当街折辱了她的侄女儿,她这身为姑姑的.不能不管,要伸手为侄女儿出出气。   然而,这个想法旋即也为他自己推翻乐,他也知道,这位昔日贵为郡主的美道姑,如今也不是这种不明是非、不通事理的人,按当时的情形说,那缺理的,却是她那位娇惯任性的侄女儿。   他想……   他想……   结果,仍是百思莫解,一无所得。   最后,他下了令,严密监视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这个既奇特而又神秘人物的一举一动。   他预备在得到确切答案后,再采取行动。   他不得不弄清楚,这位一向行道江南武林的书生,突然北来,并入帝都,到底是干什么的!   潇湘子 扫描 lionking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三章 捉放宿店     今天,是大年初二。   大年初二,家家户户仍然要起早,没别的,起早是为拜年,同时,要接待来拜年的亲友客人。   就在北京城鸡鸣方歇,人们起身梳洗的时候,内城正阳门的侧门也开了,门开处,十余骑快马卷起一地雪泥,飞驰而出,顺着正阳门前大街向前奔去。   蹄声杂乱而急促,这一来,立刻惊动了住在街道两旁的人家,开了门,伸出头来看了看。   但是,看了一眼之后,脸色一变,伸出的头,又连忙缩了回去,“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谁都看得很清楚,谁也都认得出来,那十余蒙古种高头健骑之上,坐着的,全是九门提督府的差爷们,九门提督府的差爷们,平常从不轻出,些微小事,那都交给了北京城的小衙门,除非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这些个大事,譬如像追缉什么能高来高去的江洋大盔啦,捉拿什么有谋反意图的叛逆啦……   总之,那要是大事,那要是小衙门里那些酒囊饭袋应付不了的大事,九门提督府的差爷们才会出动的。   蹄声远去,那缩回头的,才又敢怯怯地开了门,探出了头,往远望,那十余健骑折向了东。   大家都在心里猜怔,东城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了!   那十余健骑折向了东,驰入了另一条大街,而且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了下来,这家客栈,正是悦来客栈。   铁蹄刚停,居首一名中年大汉一挥手,铁蹄再动,刹那间十余健骑把悦来客栈团团围住。   看看包围已经周密,居首中年汉子点了点头,他身旁一名黑衣大汉腾身离鞍,飘落门前,举起铁锤般拳头向着门上便擂,那砰砰之声,足能震动半条街。   很快,便听到一个犹带睡意的含混话声由门内传出:“谁呀,敲门这么个敲法。”   黑衣大汉双眉一挑,道:“我,九门提督府查店的。”   “啊!”门内一声惊呼,步履之声也跟着急促响起,及门而止,一阵门栓响,两扇门呀然而开。   开门的,是那名唤大顺的中年汉子,他衣衫不整,但已睡意全消,寒风虽刺骨,他也顾不得再行扣扣子,赔上惊惶笑脸,一个劲儿地打拱作揖:“原来是九门提督府的差爷,小的不知,多有……”   “少废话,闪开!”黑衣大汉不耐烦地喝了一声,伸出蒲扇般大巴掌,一下子把大顺推开了好几步去,然后迈开大步,闯了进去,进门站定,他一蹬大顺,刚要开口。   突然,他神情一震,愣住了,通往后院的走道口,不知何时多了个人,而且背着手傲然卓立,一双重瞳凤目中,威棱闪射地正在逼视着他。   别的不说,单凭这身手,那慑人的目中威棱,黑衣大汉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但,倏地,他一壮胆,挑起了双眉,冷笑说道:“你出来了,那最好不过。”   适时,那带队的中年大汉带着另两名黑衣大汉也进了门,入目白衣书生当路而立,威态慑人,也不由—惊。   朱汉民却连正眼也未看他三个一下,目光只逼视着先进门的那名黑衣大汉,淡然发问道:“你们找我?”   那黑衣大汉道:“不找你找谁?”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你们是……”   敢情他还不知道,大顺是好心人,忙道:“相公,这几位都是九门提督府的差爷们!”   他是有意提醒朱汉民,要朱汉民小心应付。   岂料,朱汉民突然笑了,道:“原来你们是九门提督府的差爷们,那最好不过……”   抬手一指先进门的那名黑衣大汉,道:“适才是你敲的门?”   那名黑衣大汉不明所以,爽然点头,道:“不错!”   朱汉民双眉一挑,道:“人所共知,九门提督府负责的是京畿安全,怎么你们九门提督府的人,会知法犯法?”   那名黑衣大汉脸色一变,道:“你说谁知法犯法?”   “我说你们!”朱汉民泰然说道:“据我所知,你们那个皇上颁有禁令,大年初—到初三这三天之内,严禁大小衙门惊扰民家,那么你们九门提督府的人,大年初二便跑出内城,乱敲人门,这叫什么!违命欺君,这罪名你担得起么?我看你是替九门提督找麻烦,等于摘他的顶子。”   一句话听得那名黑衣大汉吓白了脸,机伶一颤,站在那儿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为首模样的中年汉子,却突然冷笑一声,跨前一步,望了朱汉民一眼,冷冷说道:“没想到你还挺会说话,也挺会吓唬人的。”   朱汉民淡淡说道:“我说的是实话,是不是吓唬人,你自己明白。”   那中年汉子道:“不错,皇上是有这条禁令,可是你要知道,我等是奉命拿人!”   朱汉民道:“那是九门提督不想戴他那个顶子了。”   那中年汉子道:“皇上虽有禁令,过年三天内不许大小衙门惊扰民家,可是皇室亲族也不能任那无知狂民凌辱!”   朱汉民“哦”了一声,扬眉笑道:“原来你们惊师动众,铁骑四出,就是为了昨晚那件事,那好办,我承认我昨天冒犯了你们主子的亲族,可是你知道是谁凌辱谁?”   中年汉子道:“是你不知死活,凌辱了德兰郡主。”   “你错了!”朱汉民淡淡道:“她理缺,我没找她已算是天大的容量,她却反过来找我,她摆起官威,仗势动手打人,我完全出于自卫,要说凌辱,那只能怪她学艺不精,武学不够好,要不然我这条命昨天就断送在当场了,这个理我找谁说去?”   中年汉子冷笑说道:“你要讲理,九门提督府讲去!”   朱汉民挑了挑眉,也忍了忍,道:“你们难道不分是非曲直?”   中年汉子道:“九门提督府自会给你个是非曲直。”   朱汉民目中威棱一闪,道:“别尽拿九门提督府压人,九门提督府没什么了不起。别说小小的九门提督府,就是紫禁城深宫大内,我也是要来便来,要去便去。”   中年汉子勃然变色,冷笑说道:“好大胆的狂民,想必你是仗恃着一身颇称不俗的武功,你既不把九门提督府放在眼内,那你何不跟我去一趟。”   朱汉民笑道:“我本有心去一趟,不过,那得看我什么时候高兴,再说,你这个官儿也太小了一点了,面子不够!”   中年汉子脸色再变,冷笑道:“要什么官才够资格,你莫非要纪大人亲自来迎?”   “不敢!”朱汉民道:“我不敢惊动纪大人,但起码也要阿步多来。”   中年汉子一惊退步,骇然说道:“你认识我们大领班?”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我一介草民,哪有这等荣幸?”   中年汉子暗暗松了一口气,立即又一副凶狠相:“谅你也没有那么大福份,凭你也不值得惊动大领班。”   朱汉民说道:“对你们这班摆官威,仗人势的脚色,我懒得多说,我说你请不动我,不信你就试试看!”   话落,转注大顺,一笑说道:“大顺哥,你忙你的去吧,这儿没你的事。”   大顺有点犹豫,朱汉民一笑又道:“大顺哥放心,凭他们还奈何不了我。你只管忙你的去,要不然待会儿他们会连你一起抓走!”   衙门头唬人,九门提督府去不得,大顺一哆嗦,连忙拔腿行向后院,一边走心里还直嘀咕:“原来这朱相公竟是个会武的江湖人,怪不得……”   “十八年前,他父亲被神力侯府的差爷请了去,十八年后的今天,九门提督府的差爷们又来抓他,他到底是……”   当然,他是想不通,凭他,只怕一辈子也难懂。   只听那中年汉子一声冷笑:“爷们自然不信!”一挥手,先前那黑衣大汉闪身扑出,大巴掌一递,抓向朱汉民前胸,出手如风,颇也快捷。   朱汉民冷冷一笑道:“别说你,就是北京城的所谓铁骑统统搬来也未必行,不给你们点颜色看,你们会以为百姓永远可欺。”   没见他动,可是那黑衣大汉已然吃了苦头,闷哼一声,抱腕飞退,痛得龇牙咧嘴,直不起腰来。   倘若问他是怎么挨上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下子镇住了另几个,为首中年汉子勃然色变,又惊又怒,厉喝一声:“大胆狂民,京畿重地,你敢拒捕!”   便要二次挥手传令全上,蓦地里蹄声响动,一骑快马溅雪飞泥,疾驰而至,直抵悦来客栈门口。   鞍上一名锦袍老者离鞍而起,飞射入门。   中年汉子一惊收手,立刻一派恭谨,哈腰躬下身躯:“属下见过大领班!”   原来这锦袍老者便是九门提督府护卫大领班阿步多。   这名儿不类汉人,必是个旗人官儿。   大领班阿步多灰髯拂动,一双老眼精芒四射,凝注朱汉民一眨不眨,一动不动,对中年汉子那躬身哈腰一派恭谨的施礼请安,竟似听若无闻,视若无睹。   中年汉子呆了一呆,忙又一躬身,道:“禀大领班,此人便是昨日……”   阿步多霍然而醒,目光不离朱汉民,一摆手,道:“大人有命,不得再行拿人,即刻撤回人马!”   中年汉子又复一怔,可是他却没那个胆问,哈着腰,连声唯唯地退了下去,而且是一直倒退出门外去。   他一退,那两名黑衣大汉,连同那名吃了哑巴亏的黑衣大汉,自然也低着头跟着退了出去。   先前声言要拿人,冒犯亲贵罪不轻,如今却又不许拿人,即刻撤回人马,似乎一天大事顿化乌有,那么容易,九门提督府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便是朱汉民也诧异不解,他皱了皱眉,望了望阿步多,尚未说话。   阿步多突然开口说道:“阁下贵姓大名?”   朱汉民眨了眨眼,笑道:“怎么,莫非大领班有意跟我谈谈?”   阿步多又问:“我请问阁下贵姓大名?”   朱汉民仍然未答,笑了笑道:“我正盼望着大领班到来,就是大领班不来,我也非让他们把大领班搬来不可,倘若大领班有意跟我谈谈,何妨屈驾片刻,先让他们回去!”   阿步多似有犹豫,朱汉民一笑又道:“怎么,以大领班的职位、武学,难道还怕我这一介草民,江湖落拓书生吃了不成?”   九门提督府的大领班护卫之首,非同小可,权压半个北京城,小一点的官儿见着他都得低头,他能示弱?   阿步多的老脸一红,立刻挑眉传令,一时蹄声得得,十余名九门提督府的差爷,刹时间走得一干二净。   听听蹄声远去,阿步多又开了口:“如今阁下可以说了吧?”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如果我说我姓朱,叫朱汉民,大领班未必认识……”   阿步多一惊动容,同时老脸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道:“原来阁下便是当今武林中的第一高手,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朱大侠。阿步多久仰!”   朱汉民呆了一呆,笑道:“大领班为九门提督府护卫之首,平日大驾难出内城一步,竟也熟知武林中事,令人好不佩服!”   阿步多似乎听若无闻,深深地看了朱汉民一眼,道:“朱大侠以前可曾来过北京?”   朱汉民笑道:“大领班何有此一问?”   阿步多道:“我看朱大侠好生面善,就像在哪儿见过!”   朱汉民笑道:“大领班记性不差,事隔十年,多亏大领班还依稀记得我!”   阿步多呆了一呆,道:“十年……”   “不错,十年!”朱汉民点头说道:“大领班仔细想想看,你以前还抱过我!”   阿步多机伶一颤,双目奇光暴闪,瞪目张口,失声说道:“那么,你是……”   朱汉民神情忽地一阵激动,含笑说道:“大领班忘了,我还有个姓名,姓博,叫忆卿!”   阿步多如遭雷击,大叫一声:“果然是小侯爷,想煞阿步多了!”老泪泉涌,翻身拜倒。   朱汉民身形如电,一闪而前,双腕疾探,托住阿步多,面上含笑,目中却也现了泪光,道:“阿步多,你这是要折煞我!”   阿步多发须俱动,老泪满面,颤声说道:“见小侯爷如见威侯,阿步多焉有不拜之理!”   朱汉民道:“阿步多,别这么说,我不是威侯所出,有资格承袭的,只有我妹妹小霞,如今我只是一介武林草莽朱汉民,你快起来!”   阿步多还待不肯,朱汉民突然正色说道:“阿步多,倘若这消息走漏,传入大内,势将为纪大人惹来麻烦,你我都不能连累纪大人,快起来。”   这句话立即生了效,阿步多一震,连忙站直身形,道:“恭敬不如从命,小侯爷恕阿步多死罪。”   泪眼模糊,望着眼前朱汉民,猛然又是一阵激动,悲声叫道:“天可怜地阿步多还能活着见小侯爷一面,如今就是死也无憾了,小侯爷,你知道,侯爷跟夫人死得好冤,死得好惨……”   朱汉民一阵悲痛刺心,点了点头,没说话。那倒不是没话说,而是喉头被什么东西所堵住,说不出来。   默然相对了片刻,朱汉民忽地举袖拭泪,笑道:“人死不能复生,悲伤何用,阿步多,走,到后面我房里坐坐,咱们好好谈谈,我还有话问你。”   说着,拉着阿步多往后行去,一踏进后院,迎面碰见了大顺,他听见人走了,想要出来看看,睹状一怔,刚要问。   朱汉民已然摆手说道:“大顺哥,麻烦弄—壶茶来,这位是我一位远亲,恰好任职九门提督府,适才那几位,卖了个面子,没事了。”   不等大顺有任何反应,便拉着阿步多奔向房中。   大顺愕了,半响始摇摇头,满面不解神色地转向西边屋中,不解归不解,他如今总算是放了心。   进了房,朱汉民举手让座,阿步多却拘谨地道:“小侯爷面前,阿步多不敢坐。”   朱汉民一皱眉,道:“阿步多,适才我是怎么说的,你要称呼我小侯爷,不如叫我一声朱少侠,这样我听来顺耳得多。”   阿步多一震忙道:“阿步多该死,下次—定记住就是。”   朱汉民一白手,道:“那么,坐下谈!”   阿步多哈腰唯唯,脚下却没动。   朱汉民又皱了眉,道:“阿步多,你自己看,这像远房亲戚么?”   阿步多不敢再说,只得告罪坐下,即是正襟危坐,一派恭谨之色,看得朱汉民又皱眉了,笑道:“别这样,阿步多,放轻松点,随便点,我不是说过么,我不是威侯所出,你这样岂不让我难受?”   阿步多答得感人,道:“这个阿步多知道,但威侯视您如己出,不管怎么说,您是阿步多心目中的小侯爷。”   朱汉民眉锋皱得更深,摇摇头,道:“好吧,随你怎么想吧,纪大人老夫妇两位近年来可好?”   阿步多恭谨答道:“托您的福,大人和夫人都安好,只是,只是,近年来想你想得厉害,人老了,身体也差多了!”   朱汉民双目之中倏现泪光,悲笑说道:“我该给他两位请安去,多少年了,只是我如今的身份又有所不便,阿步多,记住,回去代我请个安。”   阿步多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道:“只怕阿步多一说你来了,大人跟夫人会立刻放下一切,出城来找您,您不知道他两位……”   “我知道!”朱汉民忙道:“其实,我又何尝不念着他两位,唉,算了,暂时还是别说的好,等有了机会,我再去给他二位请安吧!”   阿步多道:“你知道,阿步多是个直肠子、急性子,有话只怕憋不住。”   朱汉民道:“阿步多,为他两位好,你怎么也得暂时隐瞒着,你知道,大内一旦知道了内情,这个罪足以株连九族。”   阿步多机伶一颤,瞪目说道:“您,您,您都知道了?”   朱汉民难掩悲痛地含泪点头说道:“是我爹告诉我的,当年要不是他二位牺牲了自己的一双亲生儿女,如今哪会有朱汉民兄妹?”   阿步多老泪也为之一涌,道:“阿步多死罪,夏大侠如今犹健在?”   朱汉民点头说道:“我爹我娘他两位老人家都健在,只是不肯出来了。”   阿步多点头叹道:“夏大侠如今高寿怕不已近五十了,十多年未见,他一身修为只怕早已臻达金刚不坏境界了吧?”   又叹了口气,接道:“您也别难过了,当年大人跟夫人就是不忍眼见威侯赤胆忠心,一生为国,到头来绝了后,这才忍痛牺牲了少爷跟小姐,其实,若照威侯的心意,他只准换您,却不许换霞姑娘,最后还是大人偷偷地瞒着威侯把小姐送了进去,换出来霞姑娘,如今您已长成,大人和夫人应该感到安慰了。”   朱汉民挥泪说道:“他两位这大恩大德,我今生今世,是报答不完的了。”   顿了顿,忽地抬眼说道:“阿步多,小霞被接出天牢之后,可是一直在纪大人他两位老人家身边的么?”   阿步多摇头说道:“阿步多不敢隐瞒您,自您被德郡主冒险送出北京后,他两位唯恐走漏风声,假托少爷跟小姐夭折,未出三天便也把霞姑娘送往一个民家寄养了。”   朱汉民道:“那么小霞怎会又到了亲王府中?”   阿步多一怔,道:“谁说的?阿步多怎么不知道?”   朱汉民道:“半年前我接获小霞托人带给我的一封信,信是用亲王府的专用信笺写的,她只叫我即刻到北京来,别的什么都没说。”   阿步多大惊失色,霍地站起:“这,这怎么可能?您等阿步多几天,阿步多这就回去禀明大人一声,即刻到清苑看看去!”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怎么,小霞当年是被送往清苑?”   阿步多点头说道:“正是,大人跟夫人不敢把霞姑娘留在北京,可又舍不得送得太远,故就在清苑找了一户人家,给了那民家一万两银子。”   朱汉民摇头说道:“你不必跑这一趟了,信笺上是亲王府专用信笺,小霞她也要我赶快到北京来,她后来又落在亲王府,那该不会错了!”   阿步多惊白了脸,一时竟未答话。   朱汉民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不知道——”   阿步多霍然而醒,忙道:“阿步多不敢隐瞒,您指的是哪家亲王府?”   朱汉民道:“我要知道是哪家亲王府不就好办了!”   阿步多眉锋一皱,沉吟说道:“这件事不便打听,经常在几家亲王府走动的,只有德郡主一人,问问她也许可以得到点蛛丝马迹,只是……”   似有难言之处,犹豫了一下,设往下说下去。   朱汉民却未肯放松,问道:“只是什么?”   阿步多面有难色,迟疑了好半天,才道:“德郡主自那年送您出京回来后,便离开了亲王府出家,至今没人知道她的去处!”   朱汉民一震,心中一阵悲痛,默然不语,良久始哑声憋出一句:“冶姨,您这是何苦,我爹他……”   倏地改口说道:“难道紫禁城中就没有一人知道她的下落?”   阿步多摇头说道:“没人知道,就是宗人府也不知道。”   朱汉民道:“难道贝勒府也没人知道?”   阿步多道:“那年德郡主失踪后,有次大人见着德贝勒,曾问起过,德贝勒断然回答大人不知道,大人未敢多问。”   朱汉民难掩心中悲痛地黯然说道:“我这趟北来,我爹他老人家特嘱我找怡姨打听我义父被害的内情,不料怡姨竟……”   唇边浮起一阵轻微抽搐,住口不言。   阿步多道:“夏大侠的吩咐不错,事实上,知道侯爷遇难详因的,也唯有德郡主一人,别人谁敢进大内打听?谁敢过问?”   朱汉民沉默了一下,道:“当年奉旨带禁卫军,夜闯威侯府的是谁?”   阿步多道:“额亦都的曾孙,大学士一等公纳亲!”   朱汉民挑了挑眉道:“他的府邸在哪里?”   阿步多道:“您不必找他了,后来他以经略大臣奉旨率禁旅到四川总督张广泗进剿大小金川,他办事糊涂,被皇上派了个亲信侍卫,带了他祖父遏必隆的遗刀,拿下他押解回京,在中途就把他杀了。”   朱汉民摇摇头,为之默然。   如今,这条线索又断了,摆在眼前的,知道神力威侯被害内情的,恐怕只有大内禁宫中的那位皇上跟德郡主了,德郡主出家,下落不明,那就只剩下那位皇上了。   朱汉民脑中电转,略一思忖,抬眼问道:“阿步多,你知不知道我义父当时被定的什么罪名?”   阿步多道:“这个阿步多也不清楚,事后大人曾问过德郡主,德郡主悲愤不平地只说了这么几句,对朝廷赤胆忠心,那是应该的,交朋友却不可以,威侯公私分明,交朋友何曾忘却了自己的立场?……所以,以阿步多看,有可能是为了……”   似有所顾忌,倏然住口。   朱汉民颖悟超人,立即了然,脸色一变,陡挑双眉:“好个该死的东西,我爹当年率同天下武林,平布达拉宫勾结大食人企图入侵中国之乱,虽说那是为了怕我大汉民族未出狼吻,又陷虎口,沦入更残暴的异族之手,可是实际上说来,未尝不是帮了他一个大忙,若没有我爹及天下武林出力,单凭他满朝兵马行么?而我义父跟我爹交往,他又不是不知道,当时他不但不闻不问,且透过我义父竭力的延揽我爹,既有当初,后来又为什么反复无常……”   那慑人威态,看得阿步多机伶连颤,那悲愤之情,更看得阿步多胆战心惊,他忙地站起,躬下了身形,急声叫道:“小侯爷,您诸息怒,阿步多这里……”   朱汉民威志一敛,摆手说道:“没你的事,你坐着!”   阿步多怯怯地应了一声,坐了回去。   朱汉民一叹又道:“说起来,我义父早在布达拉宫事件后,就该退隐了,当时如若急流勇退,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阿步多低着头道:“恕阿步多死罪,也许这是劫数,侯爷跟夫人该当归天!”   朱汉民默默地,没说话。   适时,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及门而止,接着只听门外大顺轻轻的叫道:“相公,我给你送茶水来了!”   朱汉民忙站了起来,道:“门没拴,请进来吧!”   门外,大顺应了一声,推门而入,把沏好的一壶茶放在茶几上,向着朱汉民哈了个腰,道:“相公您还有什么吩咐?”   朱汉民含笑说道:“没事儿了,谢谢你了,大顺哥!”   大顺谦逊一句,告退出门而去。   待得步履声远去,朱汉民才坐了下来,抬眼说道:“阿步多,所谓凌辱皇室亲贵,按清律会处个什么罪?”   阿步多呆了一呆,赧然说道:“您,小侯爷,这是降罪了,先前不知道是您,要是先前知道是您,咱们天胆也不敢……”   朱汉民截口说道:“你们是奉命行事,我没有见怪你们的道理,我是问你,那按清律该处个什么罪呢?”   阿步多犹豫了一下,赔上满面不安笑容,道:“小侯爷,您知道,那形同造反!”   朱汉民挑了挑眉,道:“这么说,这罪不轻,足以株连九族!”   阿步多点了点头。   朱汉民笑了笑,道:“这么大的罪,我不以为能轻易就这么算了,纪大人先下令拿人,后又收回成命不许拿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阿步多呆了一呆,道:“这个,阿步多只知道先来见大人要大人派人拿人的,是贝勒府兰姑娘身边的两位姑娘,刚才一早贝勒府又来了人,说德贝勒说的,要大人撤回人马,没说为什么?”   朱汉民笑道:“容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讲理了,难得!”   顿了顿,接道:“我没事了,时候不早,你回府去吧,免得是时久惹人动疑!”   阿步多应了一声是,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哈了哈腰,退了三步,转身要走,朱汉民忽又说道:“阿步多,府里如没什么大事,你向纪大人告个假,到清苑去看看也好,不过,记住,最好托个他辞,也千万别让他二位知道我来了,到时候,我会去给他二位请安的。”   阿步多迟疑了一下,终于恭谨应声:“您放心,阿步多省得!”又一哈腰,转身出门而去。   望着阿步多身形转过前院不见,朱汉民立刻皱起眉锋,回身坐下,沉思了良久,又探怀取出那张信笺看了一会儿,突又揣回信笺,起身大步出房……   他刚踏出悦来客栈大门,一眼瞥见对街屋檐下,倚着墙根,坐着个要饭化子,竟又是跟他有过两面之缘的那位。   他顿了顿步,沉吟了一下,笑了笑,竟迈步向对街行去,那要饭化子本来正满怀敌意地瞪着他,一见他不但不避,反而向自己走了过来,不由一怔,立刻翻身站起。   适时,朱汉民已然到了他的面前,屋檐下停了步,冲着他眨眨眼,一笑说道:“两天工夫不到,你我这是第三次见面了,看来,北京城未免太小了点儿,你我也太有缘了。”   那要饭化子冷哼一声,道:“要饭化子吃十方,哪儿不能坐,只许你住在对面客栈里,我化子就不可以坐在对街屋檐下歇歇脚么?”   朱汉民笑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我又不是衙门官府,我管得了谁,不过,阁下,你自己也会觉得,这太巧了点儿。”   那要饭化子冷冷说道:“不稀奇,世上的巧事儿多得很呢,就像现在我刚瞧见九门提督府的大领班离去,紧接着便又看见阁下出来。”   话里带着刺儿,朱汉民不会听不懂,可是他顾左右而言他,根本就像没听见,笑了笑,道:“你阁下何不说专门跟着我的,监视我的?”   要饭化子冷哼说道:“你明白就好,既明白就留点神,事情做得秘密点!”   朱汉民笑道:“阁下,我请教,为什么,总该有个原因吧?”   要饭化子道:“帮你阁下个忙,好让阁下早日进入内城,皇上亲贵,学学食美味,衣朱紫,头戴棕眼花翎的荣华富贵!”   朱汉民扬眉笑道:“阁下,如今我已用不着人帮忙了!”   要饭化子冷冷说道:“我清楚,你已经攀上了九门提督府的大领班,可是我告诉你,那只是个供人驱策的鹰犬,职位卑贱,他没有办法带你进入内城,没办法助你发迹!”   朱汉民挑了挑眉,笑道:“不管大小、高低、尊贱,能攀上一个总是好的,也总比没有好,欲速则不达,这种事急不得,要慢慢来!”   要饭化子霍然色变,但又强自忍住,冷冷说道:“那没有用,既有了昨天的事,我以为你的美梦已成了泡影,除非你先进贝勒府叩三百个头!”   朱汉民笑了笑,道:“可是你看见了,九门提督府本来铁骑四出,到处拿人,如今我已跟他们碰了面,可仍是好好儿地。”   要饭化子一怔,半晌才道:“那算你神通广大,也许你该交卖身投靠之运!”   轻蔑地望了朱汉民一眼,满脸不屑神色,又是一口唾沫,转身要走,朱汉民眼明手快,伸手一拦,道:“阁下,慢走一步,请留驾片刻!”   要饭化子脸色变了变,回眼一蹬,道:“你要干什么?”   朱汉民道:“没什么,我想跟阁下聊聊!”   要饭化子冷冷说道:“我化子虽然吃的是剩粥残饭,可是这张嘴、这颗心是干净的,我没工夫跟那些昧于民族大义,无羞无耻,忘却了列祖列宗的人闲聊,也不屑,更不齿!”说着,转身又要走。   朱汉民适时又抬了手,笑道:“阁下既得相逢便是缘,你在北京,我在江南,千里迢迢,唯有缘才能一逢再逢而三逢,何必那么大……”   要饭化子目中怒火一闪,变色说道:“有缘?算我化子倒了八辈子霉,我老实告诉你,我没奉命下手,不过你也最好别逼我。”   朱汉民没在意,笑道:“阁下,我也不妨实说,我这个人不是读书材料,过目必忘,唯独我读了王季楚的‘扬州日记’,却是至今只字未忘!”   要饭化子一怔,旋即目闪寒芒,道:“那么,阁下……”   朱汉民一笑说道:“玩笑要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否则我是替自己找麻烦,阁下,论谦虚一点的辈份,我该称呼你……”   蓦地里,正阳门的方向蹄声震动,那杂乱蹄声之中,还夹带着阵阵叱喝之声,分明,是有人在那儿打架。   朱汉民呆了一呆,目注要饭化子,诧声说道:“正阳门前打架,有谁那么大胆?”   要饭化子淡淡说道:“你问我,我问谁?想知道,你自己有腿有眼,不会走过去瞧瞧么?”这话,说得仍不太友善。   朱汉民仍没在意,一笑点头,道:“说得是,我自己有腿有眼,干什么问人家?”   转过身形,潇洒退步,顺着屋檐向正阳门方向行去。   要饭化子望了他那颀长身影一眼,举步跟了下去。   朱汉民回顾笑道:“怎么,阁下也要去看看热闹?”   要饭化子道:“许你看,不许我看么?要饭化子本就喜欢往热闹处钻!”   朱汉民笑道:“这个热闹处可钻不得,小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打破了头,溅上一身血,大年下的,那可不太好。”   要饭化子翻了翻眼,道:“不劳你阁下操心,那是我的事,也没人逼我去!”   他满口火药气,朱汉民不再言语,一笑转过头去。   转过了这条街的大拐角,正阳门前景象立即呈现眼前,看得朱汉民眉锋一皱,停了身,住了步!   正阳门大街,距离那正阳门二十多丈处,有两人两骑正在那儿闪电般穿花交错,雪泥四溅,双掌对两拳地放手恶斗。   在街道两旁,另外还对峙着数十健骑,街右的,是以五名身躯魁伟,长相威猛的黑衣大汉为首的十余黑衣汉子。   街左的,则是十余骑锦袍汉子,个个长相狰狞,眉宇间,透现着浓重的剽悍凶狠之色。   这两方人马,一方面屏息凝神,注视着街中央那两人两骑的交锋,另一方面则互相怒目而视,摩拳擦掌,跃跃欲动。   街中央那来往缠搏的两人两骑中,那匹毛色雪白,配备华贵、气派的神骏高头健马上,坐着的是个玉面朱唇,俊美异常的白裘美少年,他,顾盼之间,娇宠流露,十足地豪门大少爷模样。   那另一匹毛色漆黑,装饰之华贵、气派,且有过于白裘美少年胯下坐骑的那匹健马上,是个俊美也不亚于白裘美少年的黑裘少年,只是,那白裘美少年满面正气,俊美之中不脱公子哥儿们的柔弱和娇嫩。   而那黑裘少年则目光阴鸷,邪而不正,森寒逼人,在俊美之中,却带着一般江湖人特具的刚强干练之气。   两者一比之下,白裘美少年,能予人一种柔弱得可怜的感觉。   同时,很明显地,那黑裘少年的一身武学,要比白裘少年高得多,而且他还未尽全力。   饶是如此,那白裘美少年已然额头见汗,渐落下风。   朱汉民眉锋微皱,回顾身后要饭化子,道:“阁下,你该认得,这两个是……”   要饭化子截口说道:“自然认得,那白马上的,是德贝勒的宝贝儿子,玉珠玉贝子,那黑马上的,则是和坤的儿子和天仇……”   “和坤的儿子?”朱汉民讶然说道:“和坤的儿子不是那被当朝招为额驸(驸马)的丰神殷德么,何来这个和天仇?”   要饭化子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是和坤的儿子没有错!”   朱汉民沉吟了一下,道:“在你阁下这行家眼中,他两个,谁强谁弱?”   要饭化子道:“你阁下武林第一,岂不比我更高明?”   朱汉民淡淡说道:“过份的谦虚,会有损你丐帮北京分舵的威名!”   要饭化子陡挑双眉,道:“玉珠家传武学,虽称不凡,却难与那和天仇功力足列武林一流高手的武学抗衡,如此而已!”   “够了!”朱汉民扬眉笑道:“扼要,中肯,英雄所见略同。”   要饭化子望了他一眼,忽地说道:“阁下,眼前是千载难逢的进身之机,错过了这回很难再有下回的,无论帮帮哪一个,你阁下都不愁……”   “对!”朱汉民轻击一掌,笑说:“多谢提醒,以阁下看,我该帮哪一个?”   要饭化子冷冷说道:“和坤一身统揽军政大权,是弘历面前灸手可热的大红人,要帮你该帮和天仇了,那准保你求官得官,求……”   朱汉民没等他说完,突然举手一拱,道:“他日若有飞黄腾达富贵之时,定不忘阁下今日给我的指点!”   一笑转身,向着正阳门前斗场行去。   要饭化子直了眼,也气白了脸,狠狠地一跺脚,飞闪不见。   朱汉民根本不理要饭化子,他背着手,潇洒迈步,直趋斗场,远远畏缩在街道两旁屋檐下的百姓,都为他暗捏一把冷汗,转眼间他已走近斗场三丈以内。   那排列在街右的十余名黑衣大汉,根本就像没有看见他一般,全神贯注斗场与对方,看他都未看一眼。   而那站立街左的一群锦袍大汉中,却突然响起一声叱喝,越众驰过来两人两骑,近前双双控缰,两匹高头健马昂首长嘶,前蹄扬起,居左一骑上大汉神色凶横地喝道:“穷酸,站远些,这儿也是你近得的?”   朱汉民神色泰然,淡淡笑道:“你横什么,正阳门前打架,惊动了大内,那还得了?我还没有问你们的罪呢,给我闪开!”   两名锦袍大汉平日里骄狂不可一世,哪吃这一套?那居左的一名怒笑说道:“大胆的狂民,你是找死?”   与另一大汉同时一带坐骑,前蹄齐扬,猛向朱汉民头上罩落。   朱汉民双眉微挑,笑了笑,道:“不给你们点颜色看,你们永远不知天高地厚,你们也永远会以为百姓们善良可欺!”   身形微退,双掌并探,正好托住两匹健骑两只铁蹄,接着双腕微振,人翻马仰,两名锦袍大汉高鞍飞起,砰然两声摔落街道旁,满身雪泥,狼狈不堪,躺在那儿直发愣!其实,这下摔得不轻,他俩一时也站不起来了。   就这么一手,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手,立刻镇住全场,那马上恶斗的两位,也不打了,各带坐骑,退往一旁,四道目光尽射惊骇诧异,向着朱汉民投射过来。   蓦地里,一声大笑震人耳鼓,只见那街右前列五名黑衣大汉中那居中的一名,仰天大笑说道:“痛快,痛快,摔得好,摔得好!”   那街左十余锦袍大汉中陡传两声冷哼,两名锦袍大汉策马欲出,那和天仇却突然伸手一拦,目注朱汉民,道:“阁下是……”   朱汉民淡淡截口说道:“没什么,江湖一介落拓书生,来看热闹的。”   和天仇道:“热闹人人可看,为什么你要伤我身边护卫?”   “那叫自卫!”朱汉民道:“贵属就在眼前,你可以问问他两个,是谁先要伤人?”   和天仇目中寒芒一闪,道:“那是为你好,他两个怕误伤了你。”   朱汉民道:“好一个为我好,我看看热闹,恐怕还不会落个马蹄践身,头破血流,横尸就地,倒是他们倚仗官势,凶恶如虎,令人可怕,所幸我还有点自卫的能耐,要是换个人,焉有命在?”   和天仇脸色一变,道:“你大概仗恃着一身颇为不俗的武学,自以为了不起。”   “好说!”朱汉民淡淡说道:“仗技欺人的不是我,我打这儿经过,可没先招惹哪个,不过我确也看不惯那依仗官势不可一世的作风。”   和天仇脸色连变,倏地转注玉珠贝子,冷笑说道:“玉珠,我没想到你还约了帮手!”   “胡说!”玉珠叫道:“和天仇,你少血口喷人乱栽赃,我连见都没见过他。”   和天仇冷笑说道:“是不是你约来的帮手,你自己心里明白,你既然开了前例,过几天我也约几个找你玩玩!”   “好啊!”玉珠大叫说道:“你不信我莫可奈何,我随时等着你好了,你要是不来,可别怪我又要骂你那难听的!”   和天仇阴鸷目光暴闪,冷哼说道:“你等着吧,我和天仇一定来,到时候你我再分强弱胜负!”   双脚一磕马腹,坐骑拨开四蹄,溅起一地雪泥,飞驰而去。   他这一走,那十余锦袍大汉立刻凶态全消,呼啸一声,同策坐马,跟在后面疾驰而去。   走在最后的,是那两名满身泥污,狼狈不堪的锦袍大汉,他两个忙不迭地翻身上马,抱头鼠窜。   街右那一伙,为首的五名黑衣大汉大笑说道:“喂,别走啊,再来斗上一场啊!”   哈哈大笑声中,与同伴一起向朱汉民拥了过来。   “嘿!阁下!”居中的那名黑衣大汉向着朱汉民一仰面,道:“谢谢了,阁下好高的身手,简直令我们这一伙叹为观止了。”   朱汉民淡淡说道:“不必谢,我只是路见不平,可不是存心来帮什么人打架的。”   那黑衣大汉道:“不管怎么说,阁下帮我们出了口气是真!”   朱汉民方待答话,玉珠下马走了过来,一摆手道:“你们往后让让,闪开些!”   众黑衣汉子齐应一声,哈腰而退。   玉珠抬眼深深地打量了朱汉民一眼,道:“阁下既不要谢,我就不谢了,你是……”   朱汉民一笑截口说道:“有劳动问,我是我。”   玉珠眉梢儿一挑,马鞭一指,道:“你,别跟我耍嘴皮子,老老实实答我问话,你是不是昨天那不可一世,自以为了不起的狂傲书生?”   朱汉民他装糊涂,也有心要玉珠好看,笑道:“我不知阁下何指?”   “阁下?哈哈!”玉珠扬眉说道:“难得你还会称我一声阁下,我指的是昨儿个你折辱我妹妹。”   朱汉民截口说道:“好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妹又是哪位?”   玉珠有了点气,但他没发作,瞪了朱汉民一眼,道:“你阁下也用不着装糊涂,我不怕直说,我妹妹便是你阁下昨天大展威风,大大地教训了一顿的那位……”   朱汉民状若恍悟地点头笑道:“原来那位刁蛮、任性、官威十足的姑娘便是令妹,失敬,失敬,不错,我就是那个人,可是,阁下,我那不可一世,自以为了不起,以及狂傲,因人而异……”   玉珠突然大笑说道:“够了,阁下,别损人了,昨天你欠了我的,今天我欠了你的,咱们如今正好拉平扯直,我算是服了你,也要好好地结交结交你这位大胆得不怕死的不凡书生……”   上前执起朱汉民双手,笑问:“怎么样,阁下?”   朱汉民笑道:“阁下,你这是……”   玉珠一摆手,截了口,道:“阁下,身为昂藏七尺男子汉,丢人现眼的事儿,对别人,我不好意思提一个字儿,唯独对你阁下,我丝毫不想隐瞒,你阁下不知道,我那位妹妹,既凶横又霸道,更刁蛮任性的令人头痛,整个内城,其至连紫禁城都算上,谁敢正眼看她一下?她不但是我们的女霸王,也是太后老佛爷面前的宠儿,天下没有一个她放在眼里的人,我受她的气是受够了,巴不得找机会狠狠揍她一顿,可是,哼,哼,说来令人脸红,人家是敢怒而不敢言,我却是连怒都不敢,你瞧我丢人现眼可怜不,昨夜听她回家在爹面前惨然哭诉,我简直不敢相信,然而我暗地里,可暗暗称快!你知道,那是大快人心之事,终于有个大胆的替我出了口气,当时我便想出来找阁下,却因她正在发脾气,闹得鸡犬不宁,我没敢动,今天,我找了个机会,藉个故溜了出来,谁知又碰上和天仇,不管怎么说,总算让我碰上了阁下,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阁下不但胆大,武学好,便是这模样儿也不比我差嘛……”   他那是太看得起自己,他虽是帝都罕见的美男子,那些皇族亲贵的格格们追逐的对象,可是若比起朱汉民来,他该黯然无色,自惭形秽。   朱汉民直觉这位贝子太天真,令人有点啼笑皆非之感,玉珠说到这儿,他眨眨眼,道:“那么,阁下不是来替她出气,找我晦气的?”   “替她出气!”玉珠大叫说道:“别人也许会替她出气,我只恨你教训她得太轻了。”   朱汉民道:“阁下该知道,我这个祸闯得不小,九门提督铁骑四出,踏遍了整个北京城,正在到处拿我,如今又得罪了和坤的儿子……”   玉珠瞪眼说道:“你别骗人,我爹早派人告诉纪泽了,怎么,你怕了?”   “怕?”朱汉民想大笑,但他终于忍住了,眨眨眼淡笑说道:“说句话,你阁下未必爱听,别说是小小九门提督府,就是雍和宫的大内侍卫倾力而出,我也能不放在眼内!”   “好家伙!”玉珠吓了一跳,翻翻眼,道:“阁下的确胆大得可以,也狂得够瞧,这种丢脑袋,要命的话儿,连我都不敢说!”   朱汉民笑道:“所以你阁下一直屈于女儿家雌威之下!”   玉珠那张又白又嫩,姣好如女子的玉面一红,道:“够了,阁下,别损人了,撇开我不谈,有你替咱们大男人家争口气就行了,阁下,点头不点头?”   朱汉民有心逗他,也有心试试这位贝子爷是否真有他父亲德容贝勒爷那份诚恳性情,犹豫了一下,道:“阁下,你让我为难!”   玉珠呆了一呆,道:“阁下,这话怎么说?”   朱汉民望了他一眼,道:“我不敢高攀!”   “高攀?”玉珠跺脚叫道:“这是骂人,别的咱们姑且不谈,单凭阁下这份胆识,就令当朝那些王公大臣个个自叹不如,我就更不必说了!”   朱汉民道:“那是因为他们是王公大臣,我只是……”   “那更难得!”玉珠叫道:“王公大臣都没那个胆,平民百姓何庸再说。”   朱汉民道:“平民百姓?阁下最好别把平民百姓看得那么胆小,我还有理由,我是江湖一介落拓书生!”   “我知道!”玉珠道:“我听我妹妹说了,我要是看不起你,今儿个我就不会找机会溜出来这一趟了,不瞒你说,我素慕朱郭之风,也算得上半个江湖人,我早想到外面去闯闯,结交个把够意思的好朋友,可是你知道,就是这皇族亲贵困住了人,行动上受了很多限制,同时,我更明白,有些人民族成见太深,只怕不屑跟我们这些皇族亲贵定交,所以我的结交范围,一直困在皇族亲贵之内,王公大臣,那是见了就令人讨厌的叩头虫,我以为这很不公平,所谓公仇私恨,那该是咱们祖宗的事,咱们后世子孙不该永远为此鸿沟所隔!”   朱汉民深为感动,笑道:“我本来还有个理由,可是如今听阁下这么一说,我倒认为它不成其为理由,不便开口了,不过,前车之鉴,结交汉人,尤其是我这种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居的江湖人,可不是一件好事儿!”   玉珠颜色不变,双眉一挑,道:“阁下,我也明白,你指的是神力傅威侯那件事,可是我不在乎,我要能像傅侯那样交上一个奇才第一的知心朋友,虽死无憾!”   这更感人,也十足的豪情万丈。   朱汉民目中异采闪了闪,终于点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承蒙阁下不弃,再不点头,那是矫情,也显得不通世故太小气。贝子爷,我高攀了!”   玉珠一怔,旋即蹦了起来,大叫说道:“好家伙,你认得我?”   朱汉民道:“名满京畿的玉珠玉贝子我要不知道,那岂不大以孤陋寡闻了,其实,贝子爷,我不但认得你,而且对德贝勒跟德郡主的当年往事,也知道得颇为详尽!”   “天!”玉珠叫了一声,瞪圆了凤目,道:“你阁下是怎么知道的?”   朱汉民眨眨眼,笑道:“恕我卖个关子,现在不便说明,总有—天你贝子爷会明白的。”   玉珠一笑说道:“你阁下真神秘得可以,那没关系,我有这个耐性……我也有这个信心,你阁下不会是坏人……”   朱汉民一笑截口,道:“那要看怎么说了,对贵朝而言,我该是个最大最大的坏人!”   玉珠笑道:“随你怎么说吧,至少,你是对我,不是对当朝,我还没请教……”   朱汉民道:“有劳贝子爷下问,我姓朱,草字汉民,在武林之中,有个还不算太难听的名号:碧血丹心雪衣玉龙。”   玉珠神情一震,拍手戟指,差点没点上朱汉民的鼻子,瞪目张口,满面惊喜地大叫道:“你,你就是当今武林的第一高手,纵横宇内,威震江湖,文武双绝,美男盖世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龙?”   朱汉民淡笑道:“怎么,贝子爷也听说过我?”   玉珠叫道:“何止听说,我简直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心仪已久,只恨无缘识荆,哈,这下可好,我妹妹也早想见见你,不想碰了面,交了手,被人教训了一顿后当面错过,还不知道是你,妙,妙,简直妙极了!”   朱汉民道:“那是贝子爷夸奖,只有令我汗颜羞愧,无地自容!”   “那是你存心气我!”玉珠叫了一声,瞪大了眼,仔细地打量着朱汉民。   忽地又大笑说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果然一条无玷玉龙,阁下,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而且是我高攀,谁要摘我的脑袋我也要交,看来,我今儿个不但不虚此行,而且我这一辈子也没白活!”   此人豪迈不羁,真诚感人,天真不泯,还没染上太多的官场习气,在武林中言之,称得上一条没奢遮的汉子,年少俊彦美英豪,这一点跟别的公子哥儿不同,这一点也大为可取!   朱汉民的心中渐渐有了好感,淡淡的一笑道:“贝子爷,你要再这么说,我可真要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玉珠大笑说道:“看来你不但是个高人,而且还是个妙人,没关系,我有办法翻开每一寸地皮把你找出来……”   一把抓起朱汉民手臂,道:“阁下,你我一见投缘,相见恨晚,前生注定的,合该咱俩交朋友,走!咱们找个地方谈谈去!”   说着,拉着朱汉民便走,但倏地,他又转过身子,抬手指着那最前面的五个身躯魁伟,长得威猛的黑衣大汉,道:“这是我的贴身侍卫五虎将,代勇、阿同、齐帖木、铁木真、哈泰,你阁下以后得好好教他们两手,免得他们跟着我受委屈。”   此言一出,五虎将立刻趋前恭谨见礼,他们几个不聋不瞎,早已听出眼前美书生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威震江湖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龙,再想到适才人家的那一手,眼见玉珠跟他的热和劲儿,谁都明白,只要有机会,日后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朱汉民慌忙还礼不迭。   玉珠却豪迈地道:“别跟他们客气,阁下既然是我的朋友,便跟我没什么两样,他们也会像对我一样地对待阁下,所以你千万别见外,也千万别吝啬所学,懂么,阁下?”   朱汉民略一沉吟,毅然说道:“那么我先说一句,贝子爷既然有了我这个朋友,我担保他们以后走到哪儿都不会吃亏好不?”   玉珠大喜,笑道:“好,好极了,那还有不好的!”   五虎将更是欣喜欲狂,由代勇为首,推金山,倒玉柱,五个魁伟身躯一矮,纳头便拜。   朱汉民双手虚空微托,立刻架住了五个,任他五虎将人人有一身千钧神力,却是使尽全身力道也属枉然。   玉珠一旁动容叹道:“够了,别的不说,就适才那一手及现在这一手我玉珠就叹为观止,起码也得学上个十年,阁下,我这个徒弟你也得收。”   朱汉民笑道:“你贝子爷也要跟我过不去?”   玉珠道:“我字字由衷,句句发自肺腑,内城里的那些人,我都不放在眼内,唯独和坤那宝贝儿子我胜不了他,我非争回这口气不可!”   朱汉民“哦”地一声,道:“对了,和坤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厉害儿子?”   玉珠摆手说道:“我懒得说,这种事说了烦人,不是他亲生的,是纳个小老婆带来的拖油瓶,懂了么?不知是何出身,却有一身好武艺!”   朱汉民皱眉说道:“据我所知,和坤出身正红旗,姓‘钮枯禄’,怎么他的儿子却取了个‘和’字为姓?”   玉珠笑道:“谁懂他们那笔烂帐,对和坤,人人背地里都称他老和,久而久之叫顺了口,‘和’字反倒成为姓了。”   朱汉民道:“他那儿子偏偏又取个名字叫天仇,莫非此子在随母归和坤之前,曾有过不幸遭遇,跟何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玉珠笑道:“管他跟谁有什么仇,你往后叫他小和就行了。”   朱汉民说道:“那倒无关紧要,我只觉得此人极富心智,阴鸷狡猾,邪而不正,是个颇为难斗的人物!”   玉珠笑道:“阁下好厉害的眼力,丝毫不差,他的鬼,在内城是出了名的,他虽非和坤亲出,这一点倒是像极了。”   朱汉民道:“据我看,此人一身功力足列武林一流高手!”   玉珠一怔笑道:“阁下,你这是夸大其词吓唬人,他只不过比我强上一些。”   朱汉民淡淡—笑道:“恐怕不止一些,贝子爷该相信我的眼力不差!”   玉珠摇头说道:“我直说一句,只怕阁下这回走了眼,他的武学是和府护卫领班教的,大家都知道他……”   朱汉民截口说道:“不,我看得出,他有着一般武林人物的刚强与干练,不是他末入和府之前便是个武林人,就是他入了和府之后时常出外闯荡!”   玉珠道:“他经常带着人出京倒是有的。”   朱汉民道:“那么,和府的那个护卫领班,必是个武功高绝的武林人物了?”   玉珠笑道:“那个领班谁都认识,勉强能跟我妹妹打个平手。”   朱汉民眉锋一皱,淡笑道:“咱们两个之间,总有一个是错的,不是我看错了,便是你贝子爷知道的太少。”   玉珠笑道:“阁下是当今武林的第一高手,我不敢跟你辩,不过你往后瞧着吧,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谁错了。”   朱汉民他知道,对这种处处自以为是的公子哥儿,再多说也没有用,不让他亲眼看到些什么,是很难让他低头的。   当下笑了笑,道:“这件事不提了,总之,我不敢让五虎将吃亏,自也不敢让你贝子爷吃亏,不过你贝子爷似乎不像是交朋友,倒像是强拉教头聘打手。”   此言一出,五虎将也为之失笑,玉珠更笑得欢愉,笑得爽朗,笑声中,他命护卫们腾出了一匹马自己乘坐,而把自己的坐骑交给朱汉民。   朱汉民不肯接受,玉珠他非让不可,推让了半天,朱汉民最后只好接了过来,心里也着实感动。   上了马,玉珠跟朱汉民双马并辔,当先徐驰,折回原路,看看已近正阳门,朱汉民猛有所觉,侧顾玉珠,注目道:“贝子爷,你要到哪儿去?”   玉珠他眨眨眼笑道:“只管跟我走,别问,到了地头儿,阁下自然知道。”   朱汉民眉锋一皱,道:“贝子爷,我是个布衣平民。”   玉珠笑道:“可是你阁下如今是贝勒府新聘的教师爷!”   朱汉民哭笑不得,略一思忖,立刻控缰勒马,道:“贝子爷你原谅,贝勒府,我现在不能去!”   玉珠一怔,诧声说道:“阁下,你这是……”   朱汉民摇头笑道:“没别的,一句话,贝勒府我现在不能去,也不想去。”   玉珠叫道:“怎么,贝勒府是龙潭虎穴?你怕我吃了你?”   朱汉民失笑道:“你贝子爷不会吃人,但贝子爷府上,却有吃人的人……”   “好话!”玉珠鞍上俯仰,大笑说道:“这要是让她听见,我只怕阁下会吃不完兜着走,阁下,说真的,你是龙,她是虎,什么时候让我亲眼看场龙虎斗可好?”   他委实天真,哪有这样的哥哥?   朱汉民笑道:“难不成你贝子爷替我撑腰?”   玉珠一拍胸,挑眉说道:“那当然!”   朱汉民笑道:“算了,你见子爷这个后台不够硬,你贝子爷泥菩萨过江,自身都难保,还替人撑的什么腰?”   玉珠脸一红,窘笑不语。   朱汉民笑容一凝,道:“玩笑归玩笑,贝子爷,这太不妥当!”   玉珠一怔说道:“什么太不妥当?”   朱汉民道:“你贝子爷带我这个江湖草民入府……”   “不妥当!”玉珠叫道:“那简直是我的无上荣幸,阁下,你要知道,你不是寻常武林人物,你文武双绝,傲夸当世!”   朱汉民摇头说道:“贝子爷,不管怎么说,我现在不能跟你进贝勒府!”   玉珠双目凝注道:“阁下,我明白了,你以前朝遗民,汉族世胄自居,跟我是站在私人立场交朋友,故而不愿……”   朱汉民笑道:“随你贝子爷怎么说吧,好,我承认,这也是原因之—。”   玉珠道:“你怎不说这是唯一的原因?”   朱汉民笑了笑,道:“是原因之一也好,是唯一原因也好,总之我还是那句话,现在我不能跟你贝子爷进入贝勒府。”   玉珠这回听出了那话里话,目中异采一闪,道:“现在不能,那么,什么时候能?”   朱汉民笑道:“很难说或早或晚,也许要过个一年半载的,也许就在今夜,那没有一定,知道了么,贝子爷?”   玉珠叫道:“就在今夜还差不多,要等上个一年半载,那你是要我的命,你最好说个确定的日子,我好接待!”   朱汉民摇摇头说道:“好意心领了,我不敢劳动你贝子爷大驾,不用你贝子爷接,内城我自己还能进得去。”   玉珠挑眉说道:“我知道,凭你,别说内城,便是大内禁宫,你也是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不过,阁下,我不明白,迟早去有什么两样?”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贝子爷,那差别很大,到时候,你贝子爷自会明白的。”   玉珠还想再说,朱汉民已然又道:“贝子爷,我保证,我一定尽快去一趟,行了不?”   玉珠扬了扬眉,又问了一句道:“如今就是不行?”   朱汉民道:“贝子爷海涵恕我这个,如今就是不行。”   玉珠默然不语,半晌,方始一付无可奈何神色地耸肩摊手,道:“好吧,我知道勉强不了你,只得由你了!”   朱汉民笑道:“多谢贝子爷的成全,那么我就暂且告辞了!”话落,飘身离鞍下了马,拱手大步而去。   刚走两步,背后传来玉珠的呼声:“阁下,你武林第一,男子汉大丈夫,说一句要算一句,可别失信于人,真让我等上一年半载啊!”   朱汉民转过身来,笑道:“贝子爷放心,我由来一言九鼎,话出如山,不仅不会失信于你贝子爷,也不会让你贝子爷久等的。”   说完,又复转身往前行去。   潇湘子 扫描 lionking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四章 夜探贝勒府     入夜,北京城中显得更冷,但那冷,冻不住天桥、八大胡同,及一些街道上的热闹。   这热闹,一直到三更过后,才渐渐平息下去,人渐稀少,声渐息,终于完全归于了一片空荡,宁静。   今夜,没有月色,夜空之中,一片黑黝黝地,但是,地面上却由于那遍盖皑皑积雪,微透出一点光亮。   这是北京城宵禁甚早的一方——内城。   在内城的一个角落地,静静地耸峙着一座宏伟、巨大、肃穆,深,深,深不知有几许的宅第。   那两盏巨灯的照耀处,是这宅第的两扇朱红发亮的大门,大门顶端,横匾三个大字:“贝勒府”。门前,石阶高筑,十有二级。石阶下,更对峙着两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大石狮子。   由外表观之,这贝勒府之气派,不亚于当年的神力侯府,往内看,越过那丈高围墙往内看,树丛如海,黑压压的一片,楼脊高耸,偶有寒风吹过,露出几点闪烁的灯光。   可惜今夜没有月色,否则定可发现,那庭院深处,那蔽天浓荫之中,那青石小径尽头,那廊腰迂回处,定然是亭、台、楼、榭,—应俱全。   那该是天上的人间,人间的天上。   有道是:“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又道是:“侯门一入深似海”,如今看来,似乎是丝毫不差。   梆柝声传,更鼓刚敲过三更。   蓦地里,一条白影如电,不知起自何处,却是射向这一深如海的贝勒府而来,落足处,正是贝勒府那美轮美奂的大厅屋面之上。   贝勒府来了人,而且显然是不请自来,贝勒府里,竟寂静依然,跟先前没什么两样。   白影,他迎风卓立于大厅那高高的屋面上,抬头笑了,突然他一提气,朗声发了话:“夤夜客来,堂堂贝勒府,怎么没有接待之人?”   他的话声刚落,倏地那深邃庭院的暗隅中,有人“哦”了—声,紧接着一声惊喝,一条黑影飞掠而出,疾扑白影。   白影睹状,眉锋一皱,笑道:“我出声招呼,是找人接待的,不是找你上来打架的,下去!”   未见他作势,那黑影却已身形一顿,倒射而下。   这一来,立刻惊动四处,光亮连闪,同时有好几处点上了灯火,几声叱喝齐扬,又有三条人影,分三个方向扑向大厅上白影。   白影眉锋皱得更深,抬头一笑,道:“早知贝勒府如此待客,说什么我也不会来了。”   他刚要有所行动,突然一声洪钟般大喝划空传到:“朱爷手下留情,代勇在此!”   一条高大黑影翻上屋面,是五虎将之首到了,适时那三条人影硬生生地刹住急势,落向三面。   朱汉民含笑而立,代勇一身黑色劲装,腰系长剑,威猛异常,急忙跨进一步,躬身哈腰:“朱爷,代勇恭迎来迟,他们多有冒犯,您恕罪!”   “好说!”朱汉民笑道:“深夜造访惊扰人,鲁莽的是我,他们职责所在,怪不得他们,倒是要请五虎将海涵!”   代勇忙道:“朱爷说这话是见外,也折煞代勇……”   朱汉民截口说道:“贝子爷安歇了么?”   “刚躺下!”代勇恭谨答话,道:“您不知道,珠爷他晚饭都没吃好,一直闷闷不乐!”   朱汉民笑道:“看来,是我累人,罪孽大矣!”   “论罪你该摘下脑袋示众!”一声娇叱,两条无限美好的纤小人影疾掠而至,玉手双扬,当头便抓过来。   朱汉民身形微闪,那两只欺雪赛霜的玉手同时落了空,那是玉儿、翠儿,两位刁蛮美艳的侍婢。   她两个柳眉倒竖,娇靥紧绷,脸一红,便要闪身再扑。   代勇适时跨进一步,沉喝说道:“别鲁莽,朱爷是珠爷的新交好友!”   玉儿美目一瞪,道:“代勇你闪开,我两个只知道他是冒犯姑娘的大胆狂生!”   代勇没动,道:“我也知道,可是有话要等珠爷来了再说。”   玉儿气虎虎地道:“别拿珠爷来压人,你要拦我两个,姑娘面前说话去!”   这一下代勇可为了难,那位姑娘,他再是有十颗脑袋也惹不起,而这位又是珠爷的朋友,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玉儿翠儿动手得罪人。   正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之际,朱汉民突然带笑说了话:“阁下你闪开,想必她两个苦头还没吃够了,就让我看看她两位能把我如何!”   代勇更着了急,刚一句:“朱爷,您千万别……”   —声清朗沉喝划空传来:“代勇,替我把她两个赶下去。”   一条颀长白影飞掠而至,是贝子爷玉珠到了,他一落屋面,既不理代勇,也没看二婢一眼,上前便握住了朱汉民双手,叫道:“阁下这才是我的好朋友,我还以为你真来个—年半载呢,没想到今夜你就来了,阁下,我刚上床,衣衫不整便赶来相迎了,别怪我失礼呀!”   朱汉民笑道:“我本打算等个一年半载再说的,后来想想,反正迟早都要来,何不趁便,所以干脆就今夜来了,贝子爷恕我夤夜骚扰。”   “什么话!”玉珠叫道:“你来了,我比接了凤凰都高兴,走,到我屋里谈去!”   他没把朱汉民当外人,可是朱汉民感动之余却有了犹豫。   玉珠立时发现了,一扬眉,道:“阁下,交朋友贵在知心,瞧清楚了,这儿就等于你的家,‘贝勒府’三字你莫放在心上,你也不会放在心上……”   朱汉民没话找话,道:“怎么,贝子爷,她睡了?”   玉珠自然明白这个“她”字何指,随口应道:“睡了,累了一天了,哪能不早睡?她是匹没缰的野马,出门的时候多,在家的时候少,我们旗人的姑娘,跟你们汉家姑娘不同,你们汉家姑娘,整天高坐楼头,把自己关在深闺里,或埋首诗书,或手不离女红,我们旗人姑娘,只知一天到晚到处乱跑,不是架鹰驱犬,便是赛马打猎,令人见了就头痛,所以我将来讨媳妇儿,一定讨汉家姑娘。”   此人天真,也直爽得可爱,朱汉民笑道:“怎么,贝子爷,你不喜欢旗人姑娘?”   玉珠皱眉摇头,道:“不敢领教,还是你们那温柔娴静的汉家姑娘好,像我妹妹,凶起来像只母老虎,谁要是讨了这么个媳妇儿,只有倒霉,有得受的。我是敬鬼神而远之,惹不起,只好不惹。”   朱汉民失笑说道:“贝子爷高论,我不敢苟同,我却觉得汉家姑娘较旗人姑娘缺少些明快爽朗,还有那……”   “好了,好了!”玉珠摆手笑道:“要谈这些,到我屋里谈去,我陪你个通宵,咱们来一个剪烛西窗,彻夜不寝,如何?走吧!”   拉着朱汉民就要下屋,适时,美艳二婢有意留人地趋前跪下:“玉儿、翠儿这儿给珠爷请安!”   玉珠回首投目,立刻沉下脸色,道:“还有这位,我新交的朋友,朱大侠!”   两个俏丫头低着头,状甚犹豫。   朱汉民不欲使人难堪,忙道:“贝子爷,你这是何苦?我也当不起。”   玉珠没答理,却望着两个俏丫头又一声轻喝:“玉儿、翠儿!”   两个俏丫头猛然抬起粉首,娇靥上是一片羞,还带着恼,道:“珠爷,您不知道,他就是……”   “我比你们明白!”玉珠—摆手,截口说道:“但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昨天妹妹不讲理,把人家当做了冤家对头,今天他却是我新交的好友,咱们贝勒府的贵宾,你们还不快快见礼?”   两个俏丫头仍然犹豫没动,玉珠脸上勃然变了色。   朱汉民一急,刚要开口,蓦地里,那看不见底的深邃庭院之中,传来一个无限甜美,但却冰冷凛人的话声:“玉儿、翠儿过来,看他敢把你们怎么样?”   两个俏丫头一下子有了靠山,胆气顿壮,抬起头来狠狠地白了朱汉民一眼,一扭头,娇躯闪动,如飞而去。   这下玉珠没了辙,也下不了台,一脸苦笑说道:“阁下,冤家路窄,看来咱们要跟她磕上了,你瞧见了没有,这府上,哪有我贝子爷过的日子,就是这么回事儿……”   倏地压低了话声,眨着眼,道:“阁下,别忘了,你也有我这个过江泥菩萨的靠山!”   朱汉民想笑,还未笑,猛见倩影飞闪,香风袭人,那适才两个俏丫头的站立处,多了个身着大红劲装的美姑娘。   美姑娘身后紧随着玉、翠二婢,她自己娇靥紧绷,一双柳眉倒剔,那清澈、深邃的眸子,直视着二人:“哥哥,你说什么?”   一向慑于雌威,见了立刻丧胆,玉珠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一时未能答上话来,那样子,着实是够丢人的。   这时候挺身出头帮忙,该是义不容辞。   朱汉民立刻跨前一步,拱了手,淡然而笑:“阁下,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北京城未免太小了点儿了。”   美姑娘一摆玉手,冷然说道:“少跟我嬉皮笑脸的,给我站到一边去,没人跟你说话!”   好凶,朱汉民碰了个硬钉子,但他没有在意,笑了笑,又道:“武林人讲究一个路见不平,拨刀相助,阁下,你要知道,长幼有序,别让我这外人看了笑话!”   “你敢!”美姑娘美目一瞪,道:“你敢笑我就打烂了你的嘴,你竟教训起我来,还得了呀,昨儿个要不是……我早就让九门提督府办了你了……”   朱汉民淡淡笑道:“阁下,别老拿官威压人,九门提督唬不了我,我要是怕了九门提督,今夜这贝勒府我也不敢来了!”   美姑娘道:“我知道你胆子大,你了不起,昨天或许是我理曲,可是今夜你上门欺人,这又怎么说呢?”   朱汉民失笑说道:“你言重了,胆子再大也不敢上贝勒府欺人!阁下,你要弄清楚,这是令兄找我来的!”   美姑娘道:“所以我找他说话,你给我让开些!”   朱汉民竟听了话,一拱手,笑道:“敬遵芳谕!”   回首望向玉珠,道:“贝子爷,人家找的是你,止前答话吧!”   玉珠皱着眉,一副苦相,没动,道:“怎么,阁下,你不管了,真是好朋友……”   朱汉民笑道:“贝子爷,我这个朋友你没交错!”   玉珠道:“那么你……”   朱汉民道:“我替贝子爷壮胆,誓为你贝子爷后盾!”   玉珠苦笑说道:“我原意是要你做先锋,你却做的什么后盾?”   朱汉民道:“我不能跟在你贝子爷身边一辈子,这种事,总是要自己拿出点勇气、魄力来的,否则你贝子爷一辈子就别想再抬头,去,别给咱们昂藏七尺须眉男子汉丢人!”   不错,是正理,玉珠略一犹豫,只得咬牙横心,硬起头皮,—点头,刚往前跨出—步。   美姑娘突然戟指朱汉民跳脚大发娇嗔,大显雌威:“好哇,你这个人竟敢挑拨……”   朱汉民一摆手,截口说道:“阁下,你是找我说话,还是找令兄说话?”   美姑娘气得又—跺蛮靴,道:“少得意,稍时也饶不了你。”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那是稍时,如今阁下不该冲着我横鼻子竖眼睛发威!”   美姑娘气白了脸,一抬玉腕,轻喝说道:“贝勒府岂容一个狂妄草民撒野?夤夜闯入府邸,非奸即盗,玉儿、翠儿,先给我拿下他再说。”   她可忘了那两个是否人家敌手。   两名俏丫头仗着美姑娘之威,地方又是在贝勒府内,也顿时忘了一切,清脆地同应了一声,刚要闪身。   玉珠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突扬沉喝:“站住,你们两个谁敢动,我就打断谁的腿!”   不错,这还像话,只是,要问他哪来这么大勇气,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有可能是老天爷临时借给他一颗天胆。   两名俏丫头没想到玉珠大爷突然狠了起来,敢作此一喝,一时为威态所慑,还真没有敢动。   美姑娘气得娇靥涨红,又跺了蛮靴:“哥哥,你是逼我自己动手!”   玉珠淡淡说道:“没人逼你动手,有话冲着我说,有事冲着我来,别拿人家当发官威的对象,人家可不吃你那一套!”   朱汉民微微点了点头,笑了。   他这一笑,更添了美姑娘三分气,她柳眉一挑,道:“冲着你说就冲着你说,你知道他是谁?”   玉珠道:“你又知道他是谁?”   美姑娘狠狠地瞪了朱汉民一眼,道:“他是以汉族世胄,前朝遣民自居的武林草莽!”   玉珠泰然说道:“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人家本来是汉族世胄,前朝遗民,也确是个武林人,难道不行?”   美姑娘恨得牙痒痒地,道:“那没什么不行,你知道他骂咱们什么?”   玉珠道:“昨天我听你说过了,那是先人们留下的旧怨,也因各自站的立场不同,为此,总不能说绝对不能交朋友!”   美姑娘简直气得要掉泪,道:“没人干涉你交朋友,可是你明知道他昨天……”   玉珠突然笑道:“妹妹,汉族世胄你未必介意,前朝遗民你也未必在乎,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昨天没像一般叩头虫一样对你低头,我说句公道话,那是你咎由自取,自找没趣,怪不得别人。”   美姑娘立即更白了娇靥,红了美目,道:“哥哥,自己兄妹,你竟帮着外人欺负我!”   玉珠眉锋一皱,闭了口,那不为别的,他再是横了心,一旦美姑娘动了真,红了一双眼眶,他还是傻了脸,没了辙。   半晌,他才转望朱汉民,道:“阁下,看来,我又要竖白旗了!”   朱汉民心中了然,口中却故意说道:“兵临城下,眼看胜券在握,贝子爷奈何不战自溃?”   玉珠摇摇头,苦笑说道:“你不知道,我见不得女儿家掉泪。”   朱汉民耸肩摊手,叹道:“两串珠泪胜过百万雄兵,怪不得古来多少君王为之失却江山,怪不得孟姜女能哭倒长城……”   美姑娘娇靥突然一红,跺脚叫道:“你,你还敢气我,谁像你铁石一般狠心肠?”   朱汉民眨眨眼,笑道:“姑娘,你错怪我了,武林人讲究一付侠骨心肠,剑胆琴心,便是我也不忍见姑娘掉泪!”   美姑娘又羞又气,道:“你除了嬉皮笑脸嚼舌头,还会什么?”   朱汉民答复更气人,笑道:“我还能不屈于威武,不淫于富贵,不移于贫贱!”   美姑娘挑眉说道:“我今天非让你屈于威武不可。”   朱汉民笑道:“姑娘,头可断,血可流,志不可屈,凭姑娘,就能使我屈于威武么?”   这,大大地刺伤了美姑娘的自尊,那娇惯、任性、高傲,尊贵的自尊,她简直就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书生这么大胆,这么狂,这么傲。   她气得浑身发抖,一跺蛮靴,戟指颤声说道:“你,你,你是有心气我,我今夜要不能让你低头,就一头碰死你面前。”闪动娇躯,扬掌便掴。   玉珠又惊又急,既不敢动,又不敢拦,正自为难欲绝,蓦地里,一声清朗轻喝起自厅前:“兰儿大胆,还不住手!”   那是个负手卓立厅前阶下的一个中年人,这中年人一身青袍,身材颀长,年纪约四十上下,白面无须,长眉凤目,胆鼻方口,风度翩翩,潇洒飘逸,俊美之中,更带着隐隐慑人的高贵之气。   朱汉民神情一震,身形倏起轻颤。   玉珠则白了脸,低下了头。   美姑娘沉腕收掌,又一跺脚,闪电般掠下屋面,飞投青袍人怀中,“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满腹委曲一下子全发泄了出来。   青袍人面带慈祥,目射爱怜,抬手拍了拍美姑娘香肩,微笑说道:“别哭,别哭,这么大姑娘了,还动不动就哭,这是人前,不是人后,也不怕客人笑话!”   美姑娘抬起粉首,泪痕满面,那两排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颗颗晶莹泪珠,道:“爹,您要替兰儿做主,他就是昨天兰儿说的那个大胆狂生,今夜哥哥又把他带进府来欺负我。”   青袍人脸上笑容微凝,目中倏闪奇光,拍头看了朱汉民两眼,平和地问道:“我请教,少侠贵姓大名?”   玉珠有心站出来说话,但是他不敢。   朱汉民却难忍两眶热泪,身形一掠,忽地掠下了屋面直落青袍人身前,拜了下去:“容叔,您不认得我了?”   美姑娘与玉珠俱皆一怔,美姑娘那一双美目犹含着泪,满含诧异,直愣愣地望了过来。   青袍人更是诧异欲绝地道:“恕我眼拙,少侠是……”   朱汉民哑声说道:“容叔,侄儿忆卿!”   刹时间,德贝勒爷儿三个都呆住了!   好半晌,玉珠大叫一声:   “好家伙,你是小卿,你这家伙,为什么不早说?”   飞身下屋,满脸激动地伸出双手抓住朱汉民,一个劲儿地直摇。   德容身形电闪,如飞掠近,也出双手抓住朱汉民,两眼发直,颤声说道:“你,你是忆卿?”   朱汉民没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   德容身形暴颤,突然仰头大笑,那双凤目之中,两串热泪,扑簌簌地挂了下来:“好,好,好,怪不得德容我瞧着那么面熟,原来竟是你这一别十年的自己人,忆卿,你想煞了容叔!”   头一低,双肩耸动不已。   他哭了,他这等身份的人也哭了!   天下之至情,莫过于此,感人至深,也莫过于此。   美姑娘也低下了头,那刁蛮任性娇惯,一时间全没了影儿。   在这一刹那间,没了汉满之分,也没了立场的不同。   只有那人间的至性,人间的至情。   朱汉民突然展颜强笑说道:“容叔,侄儿今天特来给您请安,您别难受,您诙高兴……”   德容猛然抬头,举袖抹泪,窘笑道:“说得是,忆卿,容叔我该高兴,不该难受,来,让容叔瞧瞧吧,你长多高了,是你俊还是玉珠俊?”   朱汉民有点赧然,但到底还是让德容看了个仔细。   只听德容“哈”地一声,笑道:“玉珠是内城有了名的俊哥儿,美男子,如今跟你一比,简直是判若云泥,黯然失色了!”   朱汉民赧然说道:“容叔,您偏心,侄儿明白,我缺少玉珠那份天真,玉珠只让我一分沉练,那是因为彼此所处的环境与……”   “你这话未必中肯!”德容笑道:“别歉虚了,德容我自信眼力不差,我第一眼便看出玉珠他一切都差你太多!”   朱汉民笑了笑,还要再说。   玉珠突然叫道:“小卿,你就少让他老人家说我两句,行不?别人不知道我知道,你,碧血丹心雪衣玉龙宇内第一。”   听了这句话,美姑娘的反应比德容还快,她霍地瞪大了一双美目,娇靥上神色难以言喻的诧声大叫道:“你,你就是碧血丹心雪衣玉龙?”   朱汉民眨眨眼,笑得俏皮,道:“不敢,那是武林朋友的抬爱,你未必放在眼内!”   美姑娘有着难言的喜悦,她脱口说道:“既是自己人,那就别跟我谦虚,你知道,过份的谦虚,那叫虚伪,跟自己人,那更不必,我早就……”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原来的那句话,有损她那好强的自尊,是故,她临时改了口,接道:“我早就听说,你自命不凡,自以为了不起。”   朱汉民道:“姑娘,昨天的事过去了,你该承认,那不能全怪我,所以,我认为你没有老不饶人的必要,实际上,我也只能接得住两马鞭,倘若再有第三鞭,恐怕……”   美姑娘脸涨得好红,她娇羞欲滴,跺脚叫道:“你,小卿,也别那么坏,明明是你仗技欺人,到头来还派我的不是,你,你讲理么?”   敢情她也讲理。   朱汉民笑道:“我讲理,无论何时,何事,何地,对何人,都一样,你要是认为我理缺,我没话可说,至少,我知道大街上驰马的不是我,溅人一身雪泥反找人兴问罪之师的也不是我,先拿马鞭子抽人的,更不是我……”   美姑娘绷了桃腮,但旋即,她又笑了:“怎么说,对一个女孩儿家,你该让着点儿,尤其不该在大街上给人难堪,你知道,那让人多下不了台?”   朱汉民他倔得令人可恼,美姑娘都软了心,让了步,偏偏他一付宁折不屈的直脾气,淡淡说道:“那抱歉,我说过,‘理’字之前,人人平等!”   美姑娘真有点恼了,可是那不是真恼,满含娇嗔地横了他一眼,转注德容,噘着小嘴儿,说道:“爹,您瞧,他有多拗!”   望着不失天真初长成的小儿女,德容老怀大畅,高兴得简直合不拢嘴,美姑娘话落,他立即哈哈大笑:“不是爹偏心,爹要判你个不是,忆卿这种态度是对的,人,要讲个理,不过,有的时候,也不能太认真,否则一辈子会讨不到媳妇儿!”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   美姑娘莫名其妙地娇靥一红,她自觉脸烫得厉害,心也跳得厉害,连忙地垂下了粉首。   朱汉民神情一震,却微微皱了皱眉锋。   前者那乍羞还喜的神态,悉入人眼中,后者那令人难懂的表情,却没一个人留意。   只听德容大笑说道:“忆卿,容叔我该谢谢你,我们家这匹劣性难驯的野马,终于碰上了对头克星了,终于能有人降服了,以后老少平安,全家宁静,该算你第一功!”   朱汉民笑了笑,没说什么,那是他不便说什么,也不敢说什么!   美姑娘却猛然抬起粉首道:“爹,谁说我服了他,别想,他一辈子都别想。”   话出了口,她才猛觉大大地不妥,娇靥一红,又低下了头。   随着她那低头,朱汉民心头又复一震。   德容再扬大笑,玉珠一旁低笑着说:“听见了么?小卿,明明服了人硬说不服,这就是我们旗人姑娘令人头痛处,以后你……”   “哥哥,你敢再说!”美姑娘粉首猛抬,跺了蛮靴。   吓得玉珠一伸舌头,硬把余话咽了回去。   德容他又笑了,今天他是太高兴了,十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高兴,笑声中,伸手拉起了朱汉民,道:“忆卿,你一切的一切,活脱脱的当年夏梦卿,昨天听兰儿回来一阵哭诉,我立刻觉得那书生不凡,今天再一见,岂止是不凡,简直是超人,忆卿,你爹,他好?”   朱汉民连忙敛态恭谨答话,道:“谢谢您,容叔,他老人家安好!”   德容道:“只怕老多了吧?”   朱汉民道:“侄儿都已长大成人,老一辈的焉能不老?”   德容叹了口气,道:“岁月不饶人,时光催人老,人生百年,十年虽不为多,可是在这十年中的变化太大了……”   神色更趋黯然,犹豫了一下,接道:“忆卿,你还记得?”   朱汉民陡然挑起双眉,道:“容叔,侄儿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那神威,那煞气,看得德容心中不由一懔,道:“忆卿,你知道……唉,不说也罢,谁叫我生为满人,又谁叫我生在皇族亲贵之家,唉!”   朱汉民连忙敛态,道:“容叔,您明鉴,大恩未报,侄儿不敢对您见外!”   德容黯然强笑,道:“谢谢你,忆卿,千万别让那立场之事影响了咱们私人间的感情,你知道,两代的交情非同泛泛……”   朱汉民难掩激动,轩了轩眉,道:“容叔,我保证绝不会,侄儿虽不敢昧于民族大义,但却是个有血肉,有灵性的人,不敢漠视两代的交情,尤其您跟怡姨对我的恩情,您请放心!”   德容双目微有湿意,抬手拍了拍朱汉民肩头,道:“对你,容叔哪有不放心的?你爹,玉箫神剑闪电手夏大侠,他不愧宇内第一奇才,顶天立地盖世英雄,百年罕见,举世难求,我敬他为天人,他的儿子,他的骨肉,还会有错……”   勉强笑了笑,道:“忆卿,详情你也知道了?”   朱汉民道:“我爹只告诉了我个大概,我这趟来京目的之一,也是为了打听这件事情的真相,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德容面上闪过一丝轻微抽搐,道:“忆卿,别这样,你义父,他赤胆忠心,柱石虎将,一生为国,落得如此悲惨下场,无论朝野,都抱屈于心,愤慨不平,但,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这是大清皇律,也形同家法,你便是查明真相,又能如何?”   朱汉民陡挑双眉,目中煞气懔人,道:“容叔,您知道,当着您,侄儿不便说什么!”   此言一出,美姑娘一双美目飞闪异采,玉珠神情一震,德容则吓白了脸,机伶一颤,道:“忆卿,你千万不能这样,姑不论那怪不怪皇上,你义父赤忠一生,为朝廷,他披肝沥胆,你不能让他忠名蒙污垢,死不瞑目。须知,他当初可以不死,你爹也可以救他,他之所以愿死,那在尽忠取义,你爹所以不救他,那也是忍痛成全……”   朱汉民挑眉瞪目,默然不语,那模样儿,便是从不知怕为何物的美姑娘看了也心惊。   半晌,他始突然开口说道:“容叙,您知道详情么?”   德容道:“我只知道内情极不单纯,到底如何却不清楚。”   朱汉民道:“容叔,内情怎么样个不单纯法?”   德容犹豫了一下,道:“朝中有人进谗……”   “谁?”朱汉民勃然变色,震声发问。   德容摇头说道:“我不是说么,我并不知道究竟,你怡姨,也许知道得比我多一点。”   朱汉民道:“可是怡姨她出了家,没人知道她的下落。”   德容呆了一呆,道:“你怎么知道你怡姨出了家?”   朱汉民道:“是阿步多说的。”   接着就将遇见阿步多的事,说了一遍。   德容点头叹道:“什么事都在一个‘巧’字,不然咱们也难以见面,忆卿,有空是该去看看纪泽夫妇,你知道,那才是大恩!”   朱汉民凛然说道:“谢谢容叔,侄儿一定要去给他两位请安的。”   德容道:“那也别急,我有你怡姨的下落。”   朱汉民大喜,急急问道:“容叔,怡姨她现在哪儿?”   德容笑道:“现在要是告诉了你,恐怕你连坐一会儿都不坐了。”   朱汉民忙道:“容叔您知道,侄儿大事在身,急不可待……”   德容道:“忆卿,我知道,但不急于一时……”   朱汉民摇头道:“不,容叔,您不知道,侄儿还有件事,要打听小霞的下落!”   德容“哦”地一声,笑道:“那更不必急,我知道,纪泽夫妇把小霞寄养在……”   朱汉民忙道:“不,容叔,小霞后来又落在了亲王府……”   德容呆了—呆,诧声说道:“小霞落在了亲王府!谁说的?”   朱汉民遂又把接获乃妹由亲王府中发出的信的事说了—遍,说着,并探怀取出了那封信来,双手递过。   德容静听之余,脸色连变,及至接过了那封信,略一阅视之后,脸上神色更趋凝重,道:“这是怎么回事?纪泽夫妇明明是把小霞寄养在清苑一户民家,怎么又会落在亲王府……”   朱汉民道:“所以侄儿急着要见怡姨。”   德容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你怡姨未必会知道!”   沉吟了一下,又道:“这是亲王府专用的信笺,每一个亲王府都用这种信笺,小霞她怎不说明是哪家亲王府?这就难打听了……”   朱汉民道:“也许怡姨知道亦末可知!”   德容迟疑了一下,递还那封信,道:“你早一天见见你怡姨也好,你知道,离开西城两里处,有座白云观,你怡姨就在观后春花园中清修,我让玉珠带你去一趟!”   朱汉民接过信笺,容得容叔说完,立即腾身而起,直上半空,半空中长揖而拜,扬声说道:“不必了,德叔,侄儿急不可待,唯恐稍迟,失礼之处,尚祈容叔原谅,一俟事毕,侄儿当再来请安。”   话落,身闪,倏化长虹,转眼不见。   玉珠大急,腾身要追,德容忙摆手说道:“玉珠,别追了,夏梦卿天龙身法冠绝宇内,举世第一,忆卿传他衣钵,毫不逊色,你再有十个也追他不上。”   玉珠急得跳脚,美姑媳却突然冷冷说道:“哥哥,干什么这样?人家不稀罕咱们,咱们又何必非跟去不可?争争气不行么?”好个咱们!   玉珠双眉一挑,刚要说话,德容已然轻叱说道:“兰儿,不许胡说,忆卿他……”   “我不要听!”美姑娘一跺蛮靴,娇躯一扭,如飞向门外奔去。   德容呆了一呆,摇头苦笑,向着两名俏丫头挥了挥手。   两名俏丫头一齐福了一福,转身尾追而去。   望着两名侍婢不见,德容转注玉珠,突然说道:“玉珠,你看出了些什么?”   玉珠—怔,愣愣问道:“爹,您说什么……”   德容双眉—挑,道:“难怪你姑姑常叫你浑东西,你的确浑!”   玉珠恍然大悟,脸一红,忙道:“爹,您是说妹妹……”   德容笑了,点了点头,道:“还不算太浑!”   玉珠迟疑了一下,道:“爹,您知道,他俩原是青梅竹马的一对,碧血丹心雪衣玉龙又是当今宇内第一,忆卿他无论人品、心性、所学,都是妹妹她生干仅见……”   “何止是她生平仅见!”德容截口笑道:“便是爹这半辈子,也仅仅见着这么三个,你傅伯,他不算,看来,天下之奇才,全让他夏家占了……”   望了望玉珠,忽又作如是问:“玉珠,你以为如何?”   玉珠未加考虑,道:“妹妹,她千肯万肯,自不必说,小卿他也该没问题!”   德容笑了,但笑得很勉强,淡淡说道:“但愿如此!”   转身向庭院暗径中行去……   玉珠一怔,情知乃父言出有因,但他没敢再问下去,呆了半晌,始摇摇头,踏着青石小径返回所居小楼。   ※ ※ ※   朱汉民于屋面疾驰,捷如一缕轻烟。   德容虽然贵为贝勒,但由于当年跟夏梦卿、傅小天等这等武林绝顶高手的多年交往,眼力自较一般人高明得多。   他说得不错,朱汉民接受了宇内第一玉箫神剑闪电手的衣钵,一身功力自然高绝,天龙身法冠绝宇内,举世无匹,在尽展身法之下,直如划空长虹,转眼间便出了守卫森严的内城。   当然,凭朱仅民的一身功力,那些个守卫内城的旗勇,是神不知,鬼不觉,根本没有发觉有人由半空里出了城。   朱汉民一出内城便折向了西,他预备出西城直奔白云观,但,世上诸多意外,事,往往难以尽如人愿。   他刚出西城,蓦地里,一声霹雳大喝震天慑人,划空传来。   “朱汉民,你给我站住!”   朱汉民一惊,霍然止步停身,硬生生地刹住身形,抬眼望去,不由呆了一呆,心中立即了然。   左前方,官道旁一片黑压压的树林之内,闪出了五个人,为首的,是个须发如霜,双目赤红的老化子。   老化子身旁,站着个年轻化子,正是跟他有过数面之缘的那一位,他,面罩寒霜,目射不屑地冷然而立。   这一老一少两名化子身后,紧跟着三名手持打狗棒的中年要饭化子。   突然,朱汉民笑了,跨步向前,举手一拱,笑道:“我以为是谁呢,吓了我一大跳,原来是丐帮北京分舵分舵主,火眼狻猊郝大侠!”   言来潇洒,泰然,而安详。   那老化子正是郝元甲,只见他呆了一呆,道:“朱汉民,你认识我郝某人?”   “当然!”朱汉民点头笑道:“郝舵主丐帮前辈英雄,我久仰盛名,何况,郝舵主那双火眼金睛,是一块显眼的活招牌!”   郝元甲冷冷一笑道:“你认得郝元甲,那最好不过,你既知我火眼狻猊,当知我火眼狻猊生平嫉恶如仇,更痛恨那些昧于民族大义的丧心病狂,冷血之人!”   朱汉民没在意,且故作糊涂,笑了笑,道:“这个我知道,这也是郝大侠令人敬佩之处……”   顿了顿,接道:“不知郝大侠唤住我,有什么见教?”   郝元甲道:“郝某人要站在大汉民族长者的立场,以天下武林前辈的身份,要你多认识一些民族大义!”   朱汉民笑道:“那不敢劳动郝大侠,对于民族大义,我认识的恐怕不比任何人为少!”   郝元甲冷哼说道:“认识多的人,不会急思卖身投靠,巴结满室亲贵,以求进身之阶,甘心为人鹰犬,供人驱策!”   朱汉民讶声说道:“郝大侠,这话怎么说?”   郝元甲怒笑说道:“我郝某人过的桥都比你走的路多,在我郝某人面前,你最好不要装疯卖傻,少来这一套。”   朱汉民“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郝大侠指的是我了?”   “不错!”郝元甲毅然点头,冷笑说道:“我说你为什么突然离开江南武林,在大年下跑到北京来呢,原来是只为巴结亲贵,想要……”   “郝大侠!”朱汉民截口说道:“这话,郝大侠是听谁说的?”   郝元甲抬手一指身旁年轻要饭化子,道:“我郝某人这个徒弟,对他,你谅不陌生!”   “何止不陌生?”朱汉民笑道:“我简直跟令高足十分有缘,敢情是令高足说了我的闲话,请问,令高足凭哪一点指我巴结满室亲贵?”   郝元甲怒声说道:“密晤九门提督府大领班阿步多于前,又复交结那玉珠玉贝子于后,这些还不够么?”   朱汉民点头笑道:“原来郝大侠指的是这两回事,那么,我在郝大侠面前提位武林前辈,玉箫神剑闪电手夏大侠……”   郝元甲脸色一变,神色立转恭谨,道:“夏大侠宇内共尊,你提他干什么?”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据我所知,当年夏大侠跟傅侯交称知己,跟德贝勒兄妹交情亦非泛泛,我请教,这怎么说?”   郝元甲不是糊涂人,一听便懂,脸色又复一变,勃然大怒,“呸”地一声,大叫说道:“凭你也配上比夏大侠……”   朱汉民飞快说道:“当年他夏大侠宇内第一,如今我朱汉民武林翘楚,为什么不配?倘若我今日结交几个亲贵朋友,便称之为昧于民族大义,忘却公仇私恨,那么夏大侠岂不也难脱嫌疑?”   “朱汉民,你敢冒渎夏大侠?”郝元甲暴跳如雷,道:“夏大侠奇才第一,德威兼重,他跟傅威侯关系不同,不但未因私交影响立场,而且他时刻蓄谋复兴大业,这又岂是你所能知道的?”   朱汉民淡淡说道:“郝大侠又怎知我是因私交影响了立场,又怎知我不也是时刻在图谋复兴大计,又怎知我……”   郝元甲叫道:“夏大侠艺出智蒙神僧,他……”   朱汉民说:“郝大侠又怎知我不是艺出名门?何况,英雄不论出身!”   郝元甲道:“夏大侠他是汉族世胄,先朝宗室……”   朱汉民淡淡说道:“郝大侠也莫忘了,我姓朱,叫汉民!”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那是你沾了祖宗的光,名字也人人可取,夏大侠为复兴大计筹谋,不遗余力,人所共知……”   朱汉民道:“郝大侠,图谋复兴大计,非要敲锣呐喊,让人知道么?”   郝元甲又复—怔,道:“傅威侯盖世虎将,—代奇豪,天下共钦,跟德贝勒兄妹,不同于一般满室亲贵,这种朋友值得交!”   朱汉民笑道:“那么,夏大侠既能结交他们几位,我为什么不能结交他们的后人,郝大侠何厚夏大侠而薄朱汉民?”   郝元甲立时哑了口,半晌才红着老脸道:“算你会说话,可是那没有用,我郝某人认定了你配不上比夏大侠,也认定了你昧于民族大义,无羞无耻……”   朱汉民突然纵声长笑,如龙吟,似鹤唳,裂石穿云,直袭夜空,历久不绝,震得树叶簌簌而下。   郝元甲勃然交色,身不由主地退了一步,瞪目喝道:“你笑什么?”   朱汉民淡淡说道:“我笑身为丐帮北京分舵分舵主的火眼狻猊郝大侠,怎么也是个既糊涂又不讲理之人?”   那名年轻要饭化子一声厉叱,便要扑出。   却被郝元甲伸手一把拉住,他尚未说话,朱汉民已然淡笑又道:“倘若我这叫昧于民族大义,那么郝大侠当年夜入傅侯府,应傅侯之请调查布达拉宫来犯喇嘛虚实,并自告奋勇,欲助傅侯对付罗刹三君之事,那又叫什么?”   郝元甲机伶一颤,骇然道:“这,这,你如何得知?”   朱汉民淡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郝大侠倾丐帮北京分舵之力,为满室重臣办事,不但不责己,反而责人,待己太宽,对人太苛,这不叫糊涂、不讲理叫什么?”   郝元甲怒声说道:“好一张利口,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当年我是奉夏大侠之命行事,而夏大侠乃是鉴于布达拉宫惑于白衣大食,并非复兴义举,只是勾结另一异族入侵中国,他身为先朝宗室,不能眼见我大汉民族末出狼喙又落虎口,沦陷得更深,所以才号召天下武林,击退白衣大食,瓦解布达拉宫助傅侯成就勋业!”   朱汉民淡淡说道:“这些当年事,我或不懂,但我却懂郝大侠不该单凭管窥之见,一面之词而指说我的不是。”   郝元甲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承认?”   朱汉民道:“不是不承认,是不能承认,因为那根本不是事实!”   郝元甲冷笑说道:“只怕今夜由不得你不承认!”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怎么,莫非郝大侠要……”   郝元甲冷冷说道:“郝某人要干什么,你该很明白。”   朱汉民笑道:“我只怕那不太容易!”   郝元甲陡挑白眉,道:“郝某人知道你功力高绝,武林第一,但郝某人为民族大义,可以死,丐帮也不惜派毁人亡!”   朱汉民笑了笑,道:“郝大侠,你真要以武相向,非动手不可?”   郝元甲道:“还有一条路,请你即刻离开北京,取消名号,改名换姓。”   朱汉民摇头说道:“大事未了,我暂时不能离开北京,名号得自天下武林,姓名赐自父母,我既不能取消,也不敢改换。”   郝元甲变色笑道:“那就只好委曲你走第一条路了!”   话落一挥手,身后三个中年化子连同他那徒弟在内,立即闪身掠出,分落朱汉民周围,团团围住,疑功蓄势待命。   朱汉民眉锋一皱,笑道:“郝大侠,今夜你若是杀了我,只怕他日苍五老第一个饶不了你!”他指的丐帮五长老九指追魂苍寅。   郝元甲一震,忙道:“难不成你也认识本帮五长老?”   “何止认识一位苍五老?当年远赴藏边的那些位前辈奇侠,我个个认识,郝大侠你信不信?”   郝元甲略一思忖,点头说道:“信,别说是你,普天之下也没人不知道他们!”   朱汉民笑道:“这或不足为奇,我还知道令高足当年丢了人家一辆马车,并且在布达拉宫黄衣四尊者之—的乌扎克那后脑勺上……”   那年轻要饭化子一惊,郝元甲厉声喝道:“你究竟是谁,因何也知道这些当年小事……”   朱汉民一笑说道:“玩笑适可而止,见好就收,郝大侠可认得此物?”   一翻腕,自袖底掣出那柄玉箫。   四化子骇然暴退,郝元甲大惊失色,失声道:“你,你是夏大侠的……”   朱汉民一笑说道:“暂时就算我是夏大侠的传人吧,郝大侠,我有急事在身,不能多事耽误,详情容事毕返来再说吧!”   说罢一拱手,腾身而起,向着白云观方向飞射而去。   等到郝元甲等定过神来,朱汉民那袭雪白的儒衫早已消失在一片茫茫夜色中不见了。   那年轻要饭化子说了一声:“师父,您看……”   郝元甲满面激动,立即摆手说道:“错不了,夏大侠当年兵刃玉箫神物是真,还有,他适才临走所使那冠绝宇内的天龙身法更是明证!”   年轻要饭化子呆了一呆,道:“那么,师父……”   郝元甲又摆了手,截口说道:“先回分舵再说吧,你没听他说,事毕他还会回来么?”   突地一声冷哼,狠狠地瞪了年轻要饭化子一眼,道:“都是你,没用的东西!”   破袖一摆,当先破空而去。   那年轻要饭化子一怔,随即摇头苦笑,偕同另三名中年要饭化子,紧跟着郝元甲身后驰去。   ※ ※ ※   白云观那御笔亲书横额的牌楼之前,潇洒飘逸地走来了一个俊美脱俗的白衣书生,是朱汉民。   他抬眼望了望那双边分悬巨灯,石阶高筑,庄严宏伟的观门,面上浮现一片难言的激动,迈步便要踏进牌楼。   蓦地里,一声清越佛号划空响起:“无量寿佛,施主请止步!”   随着话声,白云观那侧门之内,缓步转出一个人影,近看,却是个面貌清奇,五绺黑髯飘拂的中年全真。   朱汉民闻声停步,向中年全真投过一瞥,目中立闪异采,不言不动,含笑伫立相候。   转眼间,中年全真走近,冲着朱汉民一稽首,道:“无量寿佛,贫道斗胆动问,施主何来?”   朱汉民还了一礼,淡淡一笑道:“真人是问远处,还是问近处?”   中年全真道:“贫道不厌其详,远近都问,施主原谅!”   朱汉民笑了笑,道:“白云观纳尽十方香火,对每一来此瞻仰三清之人,真人都要问个远近来处不成么?”   “无量寿佛!”中年全真含笑说道:“对别的施主无须,唯独对施主,贫道要问个明白。”   朱汉民扬了杨眉,道:“敢问真人上下?”   中年全真道:“有劳施主动向,贫道一尘。”   朱汉民道:“原来是一尘真人,我,远处来自江南,近处来自北京。”   一尘真人抬眼深注,道:“那么,施主是武林第一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大侠了?”   朱汉民一震,道:“真人认得朱汉民?”   一尘真人道:“久闻侠名,仰慕已久,只恨福薄缘浅,无缘拜识!”   朱汉民笑了笑,道:“那么敢劳真人……”   一尘真人截口说道:“贫道正是奉郡主之命,在此相候。”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怎么,郡主她,她知道我会来……”   一尘真人点头说道:“郡主高智,她料定了朱大侠会来!”   显然,美道姑已判知朱汉民的身份底细,也知他撞来撞去,必会撞上熟人,得知她清修之处不可。   自然,朱汉民并不知道美道姑怎会知道他的本来,又怎会测知他必会找来?   他心神震动,暗暗诧异莫明之余,忙道:“那么,请真人代为通报,就说朱汉民夤夜……”   一尘真人摇头截口说道:“施主不必要贫道通报了,郡主如今已不在白云观中。”   朱汉民一怔,急道:“真人,怎么说?”   一尘真人缓缓说道:“郡主今早便离开了白云观,不知去向,她临行之时特命贫道在此等候朱大侠的,要贫道转告朱大侠她暂时不能跟朱大侠见面。”   朱汉民一颗心顿时往下沉,脱口说道:“这,这又为什么?”   一尘真人道:“这便非贫道所知了,郡主只命贫道转告这一句话,别的未曾吩咐!贫道也未敢多问她。”   朱汉民何止诧异,简直诧异欲绝,皱眉沉思,一时间,他想不出他怡姨有任何不能跟他见面的理由来。   事实上,也确乎如此,十年末见,当年几个长辈熟人哪一个不是想他都想疯了?为什么他这位怡姨却避不见……   沉默良久,他突然抬头说道:“真人,恕我直言,那不可能……”   一尘真人抬眼深注,道:“施主是指郡主已离开白云观他去,还是指她命贫道转告暂时不能跟朱大侠见面那句话?”   朱汉民毅然说道:“真人恕我,两者都是!”   一尘真人笑了笑,道:“前者,那好办,郡主原在观后春花园中清修,现已人去园空,黝黑一片,施主倘若不信,尽可进去看看,至于后者,贫道没有办法证明,不过,施主只要发现前者属实,谅必可相信后者不虚!”   朱汉民略一沉吟,毅然说道:“麻烦真人指点路径!”   一尘真人道:“贫道自当为施主带路,施主请随贫道来。”   一稽首,转身行向白云观侧门。   朱汉民双眉一挑,举步跟了过去。   就在朱汉民跟着一尘真人,进入了白云观侧门的同时,白云观左侧那一片黝黑茂密树林之内,响起了一个充满喜悦,却又带着悲伤的喃喃话声!接着,还现出一条无限美好的身影。   可惜,朱汉民没听见,也可惜,他脑后没长眼!   那喃喃话声说的是:“十年不见,你已长得这么大了,而且长得这么俊,活脱脱的像你父亲当年,唉,十年,好快,唉……”   “忆卿,怡姨站在这儿站了一天了,怡姨等在这儿,就是为了要先看你一眼,怡姨料定了你必然会打听出怡姨的隐修之处,也必然会来看怡姨,恰姨又何尝不想你?恐怕他们都没怡姨想你想得厉害,只是,唉……”   一声包含了太多感情的轻叹,那无限美好的身影突然电飘而起,飞投密林深处不见。   适时,白云双内步履响动,侧门内,行出了朱汉民,他跨出门槛,转身强笑拱手:“多谢了,也请恕打扰,真人请留步!”   那位一尘真人及门而止,稽首说道:“岂敢,朱大侠好走,恕贫道不远送了!”   朱汉民又谦逊了一句,转身向前行去。   走出牌楼,他驻步回身,一尘真人已掩上侧门,他向着静静屹立在夜色中的白云观投下最后一瞥,怀着满怀失望,满怀悲伤,掉头飞驰而去,去时比来时还要快。   至此,仅有的一条线索又告中断,这,只是使他焦急。   而那使他既失望又悲伤的,是他怡姨避不跟他见面,他诧异不绝,百思莫解,他怡姨投有任何理由回避他的。   无如,事实上,他怡姨是明知他会来,却早他一步地离开了,而且是去向不明,不知何往。   这,在本该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必有原因,可是,他想不出那是什么原因,又为了什么?   唯一使他略感安慰的,那只是“暂时不能跟他见面”,但是,这“暂时”究竟是多久,究竟要等到哪一天,却又不得而知了。   不过,既称“暂时”,想必不会太长、太久。   他一路眉锋深锁,闷闷不乐地顺着来路驰回城内。   他如今已没有心情谈任何事,见任何人了。   然而,他刚行抵西城外,那名跟他有过数面不欢之缘的年轻要饭化子却自路旁暗影中闪出,拦住去路,这回,是一副恭谨笑脸:“朱大侠,家师候驾多时,请朱大侠到敝分舵坐坐!”   朱汉民有点犹豫,年轻要饭化子接着说道:“话是朱大侠说的,朱大侠怎好过门不入?”   朱汉民不好再推,也就道:“说不得只好打扰了,麻烦阁下带路。”   那年轻要饭化子笑了,道:“好说,自当效劳以赎前愆!”转身前驰。   朱汉民飘身跟上,道:“阁下,其咎在我,你这是让我难受!”   那年轻要饭化子眨眨眼,笑道:“真正难受的是我,我挨了我师父一顿臭骂。”   朱汉民笑了笑,道:“那就更加罪过了,我还没请教阁下……”   那年轻要饭化子道:“有劳动问,我,褚明,有个不算太难听的外号:‘闪电飘风’。”   朱汉民笑道:“你客气,这既美又雅更神,我再奉赠四字:‘阴魂不散’。”   褚明大笑说道:“谢了,我从此叫‘闪电飘风阴魂不散’!”   谈笑间,已至分舵所在,褚明老远便扯开嗓子扬声大呼:“师父,列队恭迎吧,朱大侠到!”   朱汉民一皱眉,道:“阁下,你这是要人的命……”   话犹未完,破庙内大笑震天,抢出了火眼狻猊郝元甲,身后跟着十余名精壮丐帮弟子。   朱汉民抢步上前,施礼道:“郝大侠,论故交,晚辈该尊称您一声,您这是要折煞晚辈!”   郝元甲忙自拱起双手:“郝元甲没想到朱少侠这么快就折了回来,有失远迎,当面请罪!”   他竟然一派恭谨,由此可见他对夏梦卿崇敬之甚。   朱汉民方待再谦逊,褚明一旁突然说道:“师父,您老人家也别跟他客气,要不是我早在路上候着他,只怕他会来个言而无信,过门不入……”   郝元甲变色叱道:“好没规矩的大胆浑东西,朱少侠面前你竟敢如此放肆!”   褚明一伸舌头,立即闭上了嘴。   朱汉民忙道:“郝前辈,您这是见外……”   郝元甲正色道:“朱少侠请改改口,郝元甲万万不敢当朱少侠这个称呼。”   朱汉民笑了笑,道:“您刚才不是还以武林前辈自居么?”   郝元甲老脸一红,一时未能答上话来。   朱汉民却对着褚明眨眨眼,笑道:“如何,阁下,我替你讨回来了吧!”   褚明想笑,但他没敢笑。   郝元甲红着老脸道:“少侠,那是刚才,如今……”   朱汉民截口说道:“刚才、如今没什么两样,武林之中最重辈份,倘若您—定要我改称呼,可以,晚辈从此不上北京分舵的门。”   郝元甲又正色道:“少侠,夏大侠艺出智蒙神僧,若论辈份……”   朱汉民道:“可是他老人家当初是跟前辈平辈论交,既如此,前辈以为我敢僭越么?他老人家知道了不劈了我才怪!”   郝元甲还要说,朱汉民正色道:“前辈是欲陷我于不孝,还是不想让我进贵分舵的门?”   郝元甲忙道:“郝元甲不敢,只是,只是……”   朱汉民截口说道:“前辈,彼此不外血性中人,论的是交情,不是小节!”   郝元甲不好再坚持,略一沉默,只得点头,满脸激动地道:“既如此,郝元甲斗胆托大了。”   朱汉民笑道:“前辈,恕我放肆,这才像他老人家口中的郝狮子。”   郝元甲激动地道:“那是夏大侠看得起丐帮,看得起郝元甲,少侠请!”   说罢,举手让客,仍不敢有失恭谨。   朱汉民笑道:“前辈先请,我只能跟褚明走个并肩。”   郝元甲自然不肯,朱汉民笑着又道:“晚辈不敢让人说他老人家教导无方。”   看来此人比他那宝贝徒弟还令人头痛难缠,郝元甲未便再说,摇头苦笑一叹,当先行入庙门。   在昏黄灯光下,分宾主落座坐定,郝元甲欠了欠身,神色恭谨,第一句话便问:“少侠,夏大侠一向安好?”   朱汉民恭谨答道:“谢谢前辈,他老人家安好!”   郝元甲接着又问:“少侠是何时蒙夏大侠垂青收留的?”   朱汉民突然笑了,道:“晚辈这个徒弟,他老人家不收不行,自呱呱坠地那一天起,便列入了他老人家门墙,注定接受他老人家的衣钵了。”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少侠这话……”   朱汉民笑了笑截口说道:“前辈可还记得十年前德郡主冒杀身之险,送出北京的忆卿?”   郝元甲神情猛震,霍地站起,瞪目张口,失声说道:“你,你是小侯爷……”   朱汉民淡淡说道:“前辈,晚辈是家父的儿子,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朱汉民。”   郝元甲呆了一呆,随即省悟,忙道:“少侠原谅,是郝元甲失言……”   忽地一掌拍在自己后脑,接道:“我好糊涂,怪不得少侠面善,哈,八成儿是狗肉吃得太多,让狗屎蒙了眼了。”   朱汉民想笑,但没好意思笑。   褚明却忍不住地笑出声来。   郝元甲巨目一瞪,喝道:“笑什么,混帐东西,你也未见得高明!”   “本来是!”褚明嘿嘿笑道:“您老人家自己说的,你过的桥,比人家走的路还多!”   郝元甲脸一红,怒骂说道:“好东西,你敢调侃我老人家!”说着,抬掌便抓。   褚明不愧“闪电飘风”之名,一缩脖子,早到了朱汉民身后。   自然,郝元甲气是假的,骂也不真,沉腕收掌,一瞪眼道:“下次再敢这么没规矩,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说笑归说笑,正题归正题,又谈了几句之后,郝元甲忽地神情一黯,道:“少侠这次来京,是为了傅侯……”   朱汉民轩了轩眉,将头微点,道:“晚辈这次北来,一方面为查明义父遇难真相,另一方面,还要查明两件大事……”   郝元甲立刻说道:“有用得着北京分舵的地方,少侠只管吩咐,郝元甲是义不容辞,自当竭尽所能了。”   朱汉民道:“多谢前辈盛情美意,不过,只怕这几件事前辈都帮不上忙。”   郝元甲白眉一挑,追问所以。   朱汉民道:“晚辈的义父之所以会落得满门抄斩,听德贝勒说,那是因为朝中有人向弘历进谗,至于……”   郝元甲变色说道:“少侠可知道那进谗之人是谁?”   朱汉民摇头说道:“德贝勒也不知道,不过,可想而知此人必与我义父有隙,且很得弘历倚重,不然弘历不会听他的。”   郝元甲点头说道:“少侠说得不错,傅侯柱石重臣,盖世虎将,声名显赫,权倾当朝,弘历一向倚为股肱,宠信有加,要不是比他更得宠信之人,绝不能也不敢陷害他!”   朱汉民道:“晚辈也正是这么想!”   郝元甲沉吟说道:“平心而论,弘历本不失为个好皇上,可是自从任用和坤后……唉!那是他满朝的事,咱们管不了,其实,他越昏庸越好,最好在他手中完蛋……”   顿了顿,抬眼说道:“少侠怎不问问德郡主,也许……”   朱汉民一声苦笑,接着把适才的事说了一遍。   听毕,郝元甲满面诧异地失声说道:“原来德郡主一向在白云观清修,这,这怎么会,德郡主她没有任何理由不见少侠,昨天她还来分舵打听过……”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怎么?前辈,昨天她来分舵打听过晚辈?”   郝元甲点了点头,当下也把昨天事说了一遍。   朱汉民皱眉沉思不语。   郝元甲话题一顿,接着说道:“按理说,德郡主巴不得早一天见见少侠,绝没有回避少侠的理由,我以为她可能有什么苦衷!”   朱汉民微微点头道:“晚辈也这么想,但却百思莫解究竟为了什么?”   郝元甲道:“那想必是万不得已,否则她绝不会避不与少侠见面,好在只是暂时,过些日子也许她自己会来找少侠的。”   朱汉民点头强笑,默然未语。   郝元甲沉默片刻,又道:“少侠适才说得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苍天有眼,奸不久隐,只要知道了威侯之死是被人陷害的,迟早有一天会查出此人是谁!”   朱汉民点点头,陡地挑起双眉,道:“我义父赤胆忠心,一生为国,替他满清朝廷立过多少汗马功劳,替他满清朝廷力挽多少危机,最后却落得个悲惨下场满门抄斩,弘历他该死。”   郝元甲叹道:“少侠不必如此,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古来这种人天共愤的沉冤多的是,倘若每一个为君者都能明判忠奸善恶,那就永不会改朝换代了,只为了王位,便是父子兄弟也在铲除之列,何况一个臣子!”   朱汉民道:“我义父又跟那进谗之人何仇何恨?”   郝元甲道:“少侠,忠奸自古同冰炭,正邪由来不相容,这是千古不移的道理,不害尽忠良,哪有他奸佞当道的机会?”   朱汉民双眉连轩,目射寒芒,道:“只要让我查出他是谁,我便要他死得比古来任何的一个奸贼更惨!”   这威态,便是铁胆如郝元甲者也心寒。   片刻沉默之后,郝元甲忽地抬眼问道:“少侠适才说,还有两件大事,不知是两件什么大事?”   朱汉民轩了轩眉,道:“前辈知道小霞……”   郝元甲截口说道:“我知道,十年来,霞姑娘一直由九门提督纪大人老夫妇收养着。”   “不!”朱汉民摇头说道:“小霞不在九门提督府,十年前,当晚辈被怡姨送出北京之后,小霞也就被纪大人送往清苑一户民家寄养了。”   郝元甲呆了一呆,诧声说道:“少侠,这,这是谁说的?”   朱汉民道:“九门提督府护卫领班阿步多。”   郝元甲皱眉说道:“这,想必纪大人老夫妇是怕被人发现……”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前辈说得不错,正是为此,可是,据晚辈所知,小霞不知何时,却又转而落在了一家亲王府。”   郝元甲神情一震,大惊说道:“这,这少侠又是怎么知道的?”   朱汉民毫不隐瞒地把接到乃妹由亲王府发出的一封信的事说了一遍,说完,并探怀取出那封信递与郝元甲。   郝元甲静听之余,神情连连震动,及至接过那封信,略一阅视之后,他更神情疑重,皱起眉锋,他沉吟了一下道:“少侠是要找霞姑娘,而不知霞姑娘落在哪家亲王府?”   朱汉民点头说道:“正是,同时晚辈也要查明,小霞她怎会落入亲王府的?前辈知道,小霞她丝毫不谙武学,处境之危险,令人忧虑!”   郝元甲点头说道:“不错,霞姑娘一个柔弱女儿家,毫无防身之力,倘若万一不幸被人识破身份,后果委实不堪想象,还好她早已改名换姓,也许不致有生命危险……只是,不知哪家亲王府,已是难以打听,少侠如今又不知道她改了什么名,换了什么姓,那就更难查访了。”   朱汉民忧形于色,道:“我怡姨以前经常出入几家亲王府,跟他们也很熟,所以晚辈原想求助于她的,不料她又避不见面……”   郝元甲眉锋深皱,沉吟片刻,忽地抬眼说道:“郡主她可能有苦衷,她也一定不知少侠找她是为了这等急要大事,少侠不必忧虑,这件事交给郝元甲了,我倾分舵全力,务必在短期内找到郡主……”   朱汉民欠了欠身,道:“只有烦劳前辈了,晚辈谨此先谢!”   郝元甲正色截口说道:“少侠这么说就见外了,姑不论夏大侠主有号令天下,宇内共遵的珠符令,丐帮能为夏大侠及少侠效劳,乃是丐帮的无上荣宠,郝元甲的天大福份,单论夏大侠当年对丐帮的数施援手,以及夏大侠跟丐帮几位长老的深厚交情,郝元甲也该竭尽绵薄,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朱汉民目射感佩,道:“那么,晚辈轻易不敢言谢!”   郝元甲道:“少侠这第二件大事,是……”   朱汉民道:“前辈忠义豪雄,又属家父多年知交,晚辈不敢相瞒,晚辈受家父致力匡复之命,在行道江湖的数年之中,曾在南七省建立了七处秘密基地,各由当今武林中几位有声望的人物领导主持,以备他日同时竖帜而起,互为呼应,一举成就复兴大业!”   “好啊!”郝元甲火眼暴睁,大呼说道:“夏大侠奔波劳碌了一生,屡挫不挠未曾片刻或忘公仇私恨,少侠初承其志,大有建树,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人人振奋,今后少侠若在北六省有所作为之时,务必算我郝元甲一份。”   朱汉民面有悲痛色,强笑说道:“届时自当请前辈赐以鼎力,号召河北忠义之士,不过……如今这件事,只怕要等一个时期再说了!”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怎么,少侠这话……”   朱汉民悲笑摇头,道:“前辈有所不知,晚辈在南七省建立的那七处复兴基地,一年前竟悉数被人或明或暗地破坏了!”   郝元甲霍然色变,震声说道:“少侠,怎么说?”   他不是没听见,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汉民面带悲笑地又把前话说了一遍。   郝元甲须发暴张,威态吓人,砰然一声拍了桌子,咬牙切齿地恨声说道:“少侠,这是哪个丧心病狂的冷血东西干的?”   朱汉民羞愧摇头,道:“暗中突袭,令人措手不及,及至发觉时,欲图补救已经晚了,据说施袭者全是一些身手奇高的黑衣蒙面人,无从窥知他们的真面目,也难看出他们是何路数,唉,七处基地竟不剩一个活口。”   郝元甲身形暴颤,神色怕人,一时说不出话。   朱汉民面部抽搐,无限悲痛,无限歉疚地一叹说道:“基地被毁,可以重建,只是,损失了这多位武林精英,连累了这多位忠义豪雄,令我……”   郝元甲突张目慨然说道:“少侠,为民族、为国家,他们可以死,只要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只要稍有血性,人人也可以头断血流粉身碎骨!”   朱汉民摇头说道:“话虽这么说,但壮志未酬身先死,常使英雄恨九幽,而且,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我悲痛愧疚良深,再说基地历千艰,经万难,甫自建立便被人悉数破毁,也令人好恨!”   郝元甲目眦欲裂,悲愤填膺,咬牙说道:“那么少侠这趟北来,是怀疑……”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是怀疑,而是唯一的可能,除了他们之外,我不以为同道之中,有人会这么做!”   郝元甲道:“可是少侠忽略了一点,对北京城里的这些人,我知道得很清楚,他们是没人有此能为的。”   朱汉民道:“这个晚辈也知道,便是功力号称一等一的大内侍卫雍和宫那些喇嘛们都算上,也不足挑毁晚辈所建立的那七处基地,可是,除此而外,又再无别的可能!”   郝元甲神色渐趋平静,闻言皱了皱眉,道:“论功力,当年傅侯府中所养的一班人勉强或可为之,但自傅侯被害后,那些人均已星散隐迹,至于其他各府的差役甚至和坤所统领的禁卫军大内侍卫,都不可能有此魄力!”   朱汉民道:“所以晚辈要打破此一疑团,查明究竟!”   郝元甲锁眉沉吟不语,半晌忽地说道:“少侠,会不会是武休中的—些败类……”   朱汉民截口说道:“败类该分为宵小与巨擘两种,宵小无此功力,他们也不敢,巨擘又个个熟知,他们虽然恶迹昭彰,凶狠毒辣,无所不作,但对这种事却不会感到兴趣,同时,他们也不敢漠视我爹的珠符令。”   郝元甲道:“这么说来,那唯一的可能,的确是在北京了?”   朱汉民点头说道:“事实上,也只有这一种可能!”   郝元甲道:“可是近年来我没见他们大批地出过京,甚至于三两个成群都不曾有过!”   朱汉民道:“出京的方法得多,不一定……”   郝元甲截口说道:“可是少侠该知道,这种事,哪怕是有一丝风吹草动,也休想瞒得过分舵的耳目的。”   这不是吹,不是擂,也不是夸张,丐帮消息之灵通,眼线之多,之广,为天下武林之最,任何一个门派帮会都望尘莫及。   何况,领导这北京分舵的又是精明干练的老江湖火眼狻猊。   朱汉民赧然强笑,道:“那晚辈就难懂了!”   郝元甲却又皱眉自语说道:“而偏偏又只有打北京出去的人才有这种可能……”   朱汉民道:“他们功力手法两称高绝,行事之诡异神秘也是前所未见,晚辈也曾就教过贵帮江南各处分舵,竟一无有所发现!”   郝元甲眉锋又皱深了三分,道:“少侠知道,这件事恐怕更不容易追究,他们黑衣蒙面,那表示他们掩饰行藏,他们自己人必不会说出。而,事关立场,这种事也不好让德郡主他们几位代为打听,除非夜闯大内禁宫,去问弘历自己。”   朱汉民挑眉说道:“要真到了那—步,说不得也只有闯闯了。”   郝元甲沉吟了一下,道:“少侠高智,想必已经想到过,基地悉数遭人摧毁,该由于事机不密,消息外泄,而我以为凡经少侠看中网罗者,其人绝不等闲,既不等闲,便不会不知轻重地泄露内情,那么,是否有可能……”   朱汉民截口说道:“前辈是怀疑出了内奸?”   郝元甲毅然点头,道:“少侠明鉴,郝元甲正是此意。”   朱汉民悲笑说道:“前辈适才没听我说么?凡属于那七处基地之武林豪雄,没一个活口,已悉数惨遭杀害了!”   郝元甲呆了一呆,道:“那么是被他们自己探知的了!”   朱汉民摇头说道:“前辈该知道,晚辈是在极机密的情形下进行大事的,一切布置均不着痕迹,稍微靠不住的人,晚辈也不敢请教……”   郝元甲苦笑说道:“这就令人难懂了!”   朱汉民道:“不管怎么说,让人知道了总是事实,否则那七处基地不会悉数被挑,既让人知道了,那就只有谓之事机不密!”   郝元甲沉吟未语,许久,忽地抬眼问道:“少侠本身可曾遇到这什么袭击?”   朱汉民呆了一呆,摇头说道:“这倒没有。”   郝元甲诧声说道:“他们破坏各处基地,其用心自然是在意图阻拦匡复大计,既如此,他们似乎没有理由不对付少侠这领导人物。”   朱汉民道:“或许他们不知道建立基地的是我!”   郝元甲摇头说道:“少侠奈何糊涂一时?一处基地遭人破坏,少侠赶往探视究竟,两处基地遭人破坏,又是少侠赶往查究,就是再傻再笨之人也会明白个八分,何况……”   朱汉民霍然醒悟,但旋即皱起眉锋,道:“前辈所说的不错,可是他们既知是我,却怎地从未对我下手!”   郝元甲道:“以我看,他们之所以末敢惊动少侠,那只是一时,只是因为慑于碧血丹心雪衣玉龙那武林第一的威名!”   朱汉民默默地未开口,这句话,他很难表示是否,要说不嘛,他想不出别的理由。   要说是嘛,那似乎是自认威名震武林,面对着这位前辈父执,他怎好这般坦然受之而不知谦逊。   郝元甲何等老江湖?自然是胸中雪亮,他略一沉吟,又道:“所以,我以为他们绝不会不动少侠,只不过是伺机下手,迟早而已,下手害人的方法很多,并不一定非出之武学不可,少侠可千万小心他们的阴谋伎俩。”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多谢前辈提醒,晚辈省得,自会小心—切!”   郝元甲道:“少侠这次前来北京,如果我所料不错,只怕也时刻都在他们监视之中,少侠密会阿步多,夜入贝勒府,又上白云观拜访德郡主,可能少侠的身份也已引起他们动疑,万一弘历知道了少侠的真正身份……”   朱汉民神情一震,霍然色变,目中寒芒电闪,冷哼说道:“倘若他敢动纪大人夫妇或者德贝勒兄妹毫发,那是他弘历自取杀身之祸,我必叫他血染大内,尸横禁宫。”   那威态,便是郝元甲也为之心惊。   又谈了片刻,看看曙色已然透窗,朱汉民逐起身告辞。   郝元甲也末挽留,一直送出分舵之外,才依依而别。   潇湘子 扫描 lionking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五章 奇峰忽起     朱汉民踏着初透的曙色进了城,回到悦来客栈中,他刚回到客栈没多久,大街上蹄声响动,客栈之前,降临了贝子爷玉珠大驾,这位贝子爷一进门,劈头便责问朱汉民由白云观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这“回家”二字,着实感人!   朱汉民容他气虎虎地瞪着眼说完,方始淡淡一笑,道:“贝子爷,别这么一见面就数说人可好,你知道,我是个平民,你让我一个人怎么进入内城?”   自然,这是托词,玉珠可不含糊,立即驳了他一句:“那么,你阁下昨夜一个人怎么进去的,又怎么出来的?”   朱汉民一怔哑了口,红了脸,玉珠微显不悦地又道:“我可不懂你怎么想,可是我知道,爹、妹妹和我,全家上下老小,都没有把你当作外人,你也该知道咱们上一代是什么交情,为什么你不回家反跑来客栈,是谁得罪了你?还是你顾忌着彼此的立场?你要知道,由上一代至今,咱们不讲立场,倘若你一定要讲,昨天你就不该夜访贝勒府。”   朱汉民既感动又惭愧,他想插口解释。   玉珠却不容他说话,一把抓上了他的手臂,道:“如今废话少说,我既然来了,你就是不想走也得走,你要知道,一家大小都等着你吃饭呢!爹还说,我要是不能把你找回去,一辈子就别回贝勒府了,阁下,别让我作难,也别跟我过不去,走吧,马都替你备好了。”   说着,拉着朱汉民便往外走。   如此诚恳真情,朱汉民怎好再说什么?只得由他拉着出了门。   在路上,朱汉民把去白云观的经过,告诉了玉珠,玉珠起先不信,可是眼看朱汉民的那郑重神色,却又不得不信,他简直想不通,姑姑整天念着这位仁兄,如今这位仁兄来了,她却又怎的避不见面?   进了贝勒府,果然德容等一家大小都彻夜未睡地在等他,这,令他万分不安,而,尤其令他不安的是那美姑娘见了他乍然而喜,却旋即又故作冷漠的神情。   德容带着慈祥,也带着些不忍,半真半假地说了朱汉民几句,朱汉民只有一种感受,那是温暖,他觉得,上一代不平凡的交情,已在各人的心中生了根,根深而蒂固,永远不可磨灭。   交谈还没几句,玉珠便憋不住地说出了朱汉民前往白云现的情形,大伙儿听了之后,俱感诧异莫明,不解是何缘故。   最后,还是德容以柔和的口吻,安慰了朱汉民一番,他说,怡姨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否则,她朝夕思念,断无避而不见之理。要没有什么重大理由,她绝不会狠起心来这么做。   贝勒府的吃用,那自是不差,何况正值大年下,这一顿饭之丰盛,当然是不必说了。   这一顿饭之欢愉气氛,那也是不在话下。   每个人都兴高采烈,谈笑风生,而,唯独美姑娘似乎有点坐立不安,食不甘味,心不在焉。   这,朱汉民他看得清楚,可是他装作了没看见,自顾淡笑,像个没事人儿一般。   这,可全落在了德容眼内,他谈笑不减,然而在谈笑中,眉宇间已浮现起一丝淡淡隐忧。   藉着三分酒意,也带着些公子哥儿从不知天高地厚的不服,玉珠有意考考这位当年儿伴,如今武林第一,潇洒美书生的胸蕴所学。   那自然是上自天文,下及地理,旁涉诸子百家,三教九流,包罗万象,无所不问,无所不考。   哪知,不问不考还好,一问一考之下,满座震惊,齐声叹服,玉珠他更是酒醒了三分,张口结舌,作声不得。   美书生,论文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胸罗古今,无所不通,无所不精,能令大学土纪昀自叹不如惊为天人。   谈武,他是公认的当今第一。   本来是,老子英雄儿好汉,强将手下无弱兵,名师出高徒,良匠出绝艺,接受第一奇才衣钵的人还会差。   再说,他的智慧、禀赋是汇集第一奇才、绝代巾帼两个人之所有,自然,那是超人。   带着笑,德容指着玉珠的鼻子,骂他班门弄斧,自不量力,说他坐井观天,以管看豹,以蠡测海,自找没趣。   于是,美姑娘兰珠更不安了。   德容眉宇间那重隐忧,也更浓了。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天快正午始散席。   接着,又在贝勒府那美轮美奂的大厅之中,晶茗聚叙。   放下茶杯,朱汉民强忍不安,突然期期发问:“容叔,听说大内的侍卫近年来时常出京,有这事么?”   难怪他不安,人家以诚待他,他却拐着弯儿套问于人。   其实,这也怪不了他,彼此立场不同,私交虽称不凡,互相可以舍命,但他不能为私交而不顾大我的立场,同时他也不愿让人家为私交而昧于大义。   德容呆了一呆,道:“容叔不知道有这回事,你听谁说的?”   朱汉民只好说得自江南传闻。   德容沉吟了一下,道:“要没这回事儿,人家不会瞎说,我这些年来难得进大内一趟,也很少跟他们罗嗦,也许……”   忽然转注玉珠,接道:“玉珠,你一天到晚到处乱撞,你知道么?”   玉珠想了想,摇头说道:“没听说大内侍卫年来出过京,不过,我知道,和坤的儿子常带着那班死士往外边跑,而且一出去就是旬月。”   朱汉民皱了皱眉,没说话。   德容望着玉珠又问道:“你是指丰神殷德?”   玉珠笑道:“爹也真是,丰神殷德如今是和孝公主的额驸驸马,怎会轻易出京,珠儿说的是和坤那小老婆带来的儿子,和天仇,小和!”   德容点了点头,想想自己的糊涂,不禁失笑,旋又叹了口气,道:“和坤这个人真有办法,他原是个文秀才,略通文墨,没多少年便由三等侍卫升为御前侍卫,兼正红旗副都统,如今更不得了了,一身分兼兵部尚书、军机大臣、议政大臣、御前大臣、内务府大臣、领侍卫内大臣、步军统领、京城崇文门税务监督,成为当朝第一大红人,皇上对他宠任之专,简直是史无前例,我却以为这个人别无所长,唯一的所长是能‘伺意’,他不过略通文墨,皇上却叫他兼理藩院尚书,与四库全书馆正总裁,撇开六阿哥永溶、八阿哥永璇、十一阿哥永煌不谈,我真替刘统勋、纪昀、陆锡熊、孙大毅几个叫屈,唉!那有什么办法,谁得罪和坤谁倒霉,像内阁学士尹壮图、御史曹锡宝、管世铭、钱丰,哪一个不是在他手下倒下去的,唉!不谈也罢,提起来真能叫人……”   叫人什么,他没说,摇了摇头,住口不言。   玉珠却高挑双眉地说道:“爹说得不错,像小和,北京城里就数他最神气,能在紫禁城骑马,随随便便的进出大内,比咱们这些贝勒、贝子还威风,我一见他就不顺眼。”   德容笑了笑,道:“那是因为你没他那么神气,没他那么一个好老子。”   玉珠脸一红,赧然笑了。   朱汉民突然插口说道:“容叔,你常见到和坤这个儿子么?”   德容点了点头,道:“见倒见过几次,他常来找玉珠,反正不竞猎,就是赛马,再不就是斗斗能耐比比武!”   朱汉民道:“你以为他的武学……”   德容丝毫不犹豫,道:“得自名师真传,非一般花拳绣腿可比!”   毕竟不愧是宦海老江湖,朱汉民投过佩服的一瞥,转望玉珠,笑问:“玉珠,如何,是你行还是我行?”   玉珠玉面又复一红,赧笑未答。   德容诧声问道:“忆卿,什么如何不如何?”   朱汉民指着玉珠道:“我说和天仇功力高绝,足列武林一流好手,他不信!”   德容笑道:“哪里是不信,分明是不知天高地厚……”   顿了顿,接道:“怎么,你也见过和坤这个宝贝儿子了?”   朱汉民点了点头,遂把隔晚在正阳门前看到和天仇与玉珠比斗的事约略说出,接着又问:“容叔,以你看,和坤这个儿子禀性如何?”   德容未答,笑了笑,道:“你又不是没见过,你的眼力只怕比容叔只高不低!”   朱汉民脸一红,淡笑道:“恕侄儿直说一句,容叔你既然知道,对玉珠的跟他交往,就不该视若无睹,不闻不问!”   德容笑得有点窘,也带着点自嘲,道:“忆卿,你知道,和坤视他这个儿子如性命,比其他的都宝贝,容叔我这个贝勒……”摇摇头,没说下去。   他没往下说,朱汉民也没让他再说下去,当即截口说道:“容叔,你管不了别人的儿子,总能管管自己的儿子呀!”   德容面有羞愧色地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朱汉民一眼,这一眼,满含着感激,随即转注玉珠,道:“玉珠,你听见了么?撇开文武两途不谈,单这阅人的眼光,你就难及忆卿万一,以后该知道好好的学了!”   玉珠默默地点了点头。   朱汉民望着他淡淡地一笑道:“玉珠,你知道,咱们亲如兄弟,我是为你好!”   玉珠双眉一挑,叫道:“小卿,这是什么话,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连好歹都分不清,有你这么一个兄弟,我其他的朋友都不要了。”   朱汉民含笑说道:“谢谢你,玉珠,只要你肯学,我永远帮助你!”   玉珠大叫一声,叫了起来:“好家伙,这回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德容笑了,笑得很安慰,双目微有湿意。   一直闷坐不响的美姑娘,此时突以一双美目望向乃父,知女莫若父,德容立即会意,犹豫了一下,望着朱汉民微微一笑道:“忆卿,别厚彼而薄此,你容叔不只玉珠一个儿子呢!”   朱汉民抬眼投注,所接触到的,是美姑娘那娇靥冷漠,美目中却难掩希企的神情,心头一震,忙强笑说道:“只怕侄儿这身浅薄所学,难及容叔那家传……”   德容笑了笑,笑得心情有点沉重,道:“兰珠说得好,过份的谦虚,那叫虚伪!”   朱汉民玉面微红,赧然一笑没说话。   他似乎是默许了,虽没有明确地答应,也不像对玉珠那么热心,但是,他总算没有表示拒绝。   美姑娘兰珠那一双美目,深邃,满含令人心弦颤抖光芒的美目之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异采。   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她有了什么感觉,总之,她的神情似乎是从紧张之中松开了一些。   沉默了片刻之后,朱汉民忽地抬眼说道:“容叔,和坤所养的那些个死士,功力都很高么?”   德容摇头笑道:“我平日很难得出一趟门,也没见过他养的那些个死士,你还是问玉珠,他比我知道得多。”   朱汉民没问玉珠,笑了笑道:“那没有用,在他眼中,除了自己人外,任何人都是笨蠢庸才,酒囊饭袋,尤其对和天仇身边的人!”   德容哈哈笑道:“玉珠,听见了么?这才是你的知心朋友!”   玉珠脸一红,横了朱汉民一眼,道:“小卿,我可没招你惹你!”   朱汉民微笑道:“玉珠,江湖上有几句老话,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你听说过了么,现在我拿这几句话……”   玉珠红着脸,摆手说道:“小卿,别往下说了,我懂……”   冲着兰珠眨眨眼,接道:“就拿我们这位德兰珠郡主来说吧,她就……”   美姑娘兰珠挑了柳眉,嗔声说道:“哥哥,人家说的是你,你干什么又扯上我?”   玉珠一伸舌头,闭上了嘴。   德容一旁看得哈哈大笑,笑声歇止,他脸上微微浮现了一丝凝重忧虑神色,突然转向朱汉民,问道:“忆卿,容叔听说你这位碧血丹心雪衣玉龙,一向行道于江南武林,这一趟突然来京,到底是为了什么……”   朱汉民忙道:“容叔,你该已知道,侄儿这趟来北京,一方面是为了向您跟怡姨及纪大人夫妇请安的,另一方面为了找寻小霞。”   固然论私交,彼此不啻一家人,但顾忌着彼此的立场,当着这位当朝亲贵的德贝勒,有些话还是不便直说的。   德容点了点头,笑问道:“你老远地跑上北京,就是为这两件事么?”   朱汉民心头一震,忙道:“不,容叔,还有查明侄儿义父坐罪的真相,务必求个水落石出。”   德容微微抬头说道:“忆卿,这个容叔也已知道,容叔并且说过,你义父坐罪满门抄斩这件事,出于大清皇律法,没有什么好查的,而是容叔直觉地感到,你除了这几件事外,还负有一桩更大的使命。”   朱汉民忙笑道:“容叔,侄儿没别的事儿,真的,您怎么不相信!”   “忆卿!”德容正色摆手说道:“容叔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敢相信,多年知交,容叔对你爹了解得很清楚,你也不必瞒容叔,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你爹他都不可能放弃他的匡复使命,彼此间的这份私交是不足以影响他的,他如今乍看起来,似乎是自武林之中退隐了,但那只是武林,他永远不会忘却他的责任。你是他的儿子,也是他的衣钵传人,他没有理由不把他所肩负的使命交给你,容叔说的对么?”   朱汉民神情震动,挣了挣,毅然说道:“容叔,事实如此,侄儿不敢不承认您说的对,容叔,您原谅,其实,不只是我爹及侄儿,凡属汉家世胄,只要稍有血性的,都不会忘却的。”   德容强笑点头,他脸上那凝重忧虑之色,更为明显,更为浓厚了,他默默然,一时没说话。   可是,那边座上却猛可里站起了美姑娘兰珠,她那娇靥上的神色,令人难以言喻,指着朱汉民嗔声说道:“好哇,小卿,原来你……怪不得,我告发你去!”   朱汉民淡淡笑道:“姑娘,你可以这么做,我不会怪你。”   兰珠本来是半真半假的,可是经此一来,那一半假的也变成了真,她一跺蛮靴:“你当我不敢?”转身往外便走。   德容适时一挑眉,震声喝道:“兰珠,站住,你胡闹些什么?”   兰珠猛然转过娇躯,一张娇靥绷得紧紧地,道:“我才不是跟他闹着玩儿的呢,为了我们大清朝廷着想,我真敢去告发他,爹以为我做的不对么?”   德容脸色一变,大喝说道:“回来给我坐在那儿,不许胡闹,该做的事我自己会做,用不着你多罗嗦,听见了没有?”   兰珠娇靥上有些挂不住了,那孕育着两眶晶莹珠泪的美目,恨恨地横了朱汉民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回坐下。   德容似乎余怒未息,瞪了兰珠一眼,还想再加叱责。   朱汉民已然说道:“容叔,您这是让侄儿坐不下去,姑不论兰珠她是真是假,侄儿斗胆以为,她做的对!”   德容威态稍敛,默然不语,自然,他也不能否认自己的女儿做的对,该这么做,可是他又怎能……   朱汉民目光深注,忽地挑眉说道:“容叔,您放心,侄儿对的是大清朝廷,对您跟怡姨,侄儿不会也不敢,倘若……有朝一日大业幸能成功,只要容叔您不嫌弃,侄儿保您世代为王,您的爵位还是您的爵位。”   德容猛然抬头,脸上的神色有点难看,但他旋即淡笑说道:“忆卿,谢谢你的好意,容叔心领了,只是,忆卿,容叔不希望别的,只希望你尽快离开北京,你不要误会容叔的意思,容叔是说……”摇摇头,住口不言。   朱汉民正色说道:“容叔,侄儿说过对您跟怡姨,侄儿永不会,也永不敢,侄儿明白,您有您的立场,可是容叔,侄儿也有侄儿的立场,您恕侄儿不能从命,暂时不能离开北京,不过您放心,侄儿决不会让容叔您为难。”   德容摇头说道:“忆卿,容叔不多说了,容叔只觉得,到了你这一代,彼此之间这道无形的鸿沟似乎更深了些。”   朱汉民道:“那是您的看法,侄儿以为,彼此之间的立场,跟彼此之间的私交,是可以不发生冲突的。”   德容点头说道:“忆卿,你跟你爹一样,奇才第一,傲夸宇内,是个明白人,容叔有些不应该说的话,当着你,也毫不讳言,对大清朝廷,我很悲观,可是容叔我生为满人,身为当朝亲贵,对朝廷,我不能不尽心尽力,不能不流完最后一滴汗,流完最后一滴血!”   朱汉民道:“侄儿明白,那是您的立场,侄儿只有敬佩。”   德容叹了口气道:“你该知道,你爹也不会不告诉你,当年你爹夜闯大内,盗走前明大将军袁崇焕手著的那部兵书,及那本……”   朱汉民带笑截口说道:“侄儿知道,我爹也告诉过我,可是容叔,那是收回,而不是盗取,那两样东西本来是先朝之物。”   德容笑了笑,道:“就算是收回吧,实际上,那部兵书是袁崇焕手著的,那本‘忠义臣民名册’,也是吕晚村所手录,我不得不承认那原不是大清朝廷的东西……”   顿了顿,接道:“当时你义父闻得大内有惊,立即带剑只身驰援,及至他一见那夜闯大内之人是你爹时,他竟毫不犹豫下令禁卫军放行,为着这件事,他受了皇上好一顿叱责,并且限期他追回那两件关系大清朝廷命脉的东西,在皇上面前,他竟一句话没说,旁人乍看起来,也以为他是因私交而影响了本身的立场,可是容叔跟你怡姨都知道,当时你义父是不知道你爹夜闯大内的目的,更不知道你爹已经把那两样东西拿到了手,要不然……”   叹了口气,没说下去。   朱汉民道:“那是侄儿义父赤胆忠心,不因私交影响立场,也正是他老人家赢得朝野同钦的道理所在,唉,还亏得当时义父不知道,否则只怕一场龙争虎斗难免,他们的交情也不会维持到后来了。”   德容点头说道:“是的,他们都是在不影响本身的立场情况下,尽量顾全私交的!”   朱汉民突转话锋问道:“容叔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爹早不收回那两样东西,晚不收回那两样东西,而偏偏在那时候夜闯大内?”   德容点头说道:“容叔知道,这是事后你怡姨告诉我的,你爹是怕那两样东西落入白衣大食之手,满汉两族同受其害。”   朱汉民淡淡笑道:“您既然知道,侄儿就好说话了,侄儿以为,容叔您也该承认,大内没有力量保全那两样东西,当朝也没有任何理由追回那两件东西。”   德容笑了笑,道:“那是你的看法,皇上他可不这么想。”   显然,这是说他自己也不那么想,只不过他不便直说罢了,尽管他承认那两样东西本不是他大清朝廷所有,可是那两样东西对大清朝廷影响太大,关系着大清朝廷的盛衰安危,怎么说他也不愿任它落在汉人手中。   朱汉民自然懂,可是他装着听不懂,笑了笑,道:“那就是因为彼此的立场不同,侄儿不敢怪他不这么想。”   德容抬眼凝注,忽地笑了,道:“谢谢你,忆卿!”   朱汉民脸一红,未说话,他知道,这时候最好不开口。   当沉默了一阵之后,再打开话盒子交谈时,所谈的,已不是那徒乱人意的公事,而是一些不关痛痒的轻松事了。   全神贯注欢谈里,顷刻不知日影斜,还是下人们来大厅掌灯,才惊醒了这在座的几位。   抬眼望窗外,暮色低垂,已然是灯火点点,明灭闪烁,四人八目交投,都不禁哑然失笑。   大厅中,又摆上了一席丰盛晚宴,在这一席晚宴上,老少言欢,杯觥交错,一直到了初更时分。   散了席,大厅中品茗,继续闲谈,又坐了一会儿,朱汉民起身告辞,美姑娘兰珠面有焦急色,可是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开口挽留。   摆明不依的是玉珠,他说什么都不让朱汉民走,他表示他已让下人们刻意收拾了他那座小楼,他要朱汉民跟他抵足而眠,剪烛夜谈,来个通宵。   自然,朱汉民是未答应,他内心感动,口头上却表示只能心领好意,那是因为他随便惯了,不习惯。   德容知道他是托词,也知道他的为难处,一直没有开口,当玉珠还待强留的时候,他说了话,叫玉珠别再强行留客,让朱汉民走。   玉珠满怀懊丧地闭了嘴,兰珠也满脸失望地低下了头。   朱汉民感激地向德容投过一瞥,躬身施礼,刚要走。   大厅外,神色惊慌,步履匆忙地走进了个黑衣汉子,没有告进便闯了进来,这黑衣汉子是……   德容沉声喝道:“什么事这般惊慌匆忙,为什么不在门口告个进?”   黑衣汉子近前曲下一膝,低头禀道:“禀贝勒,宗人府来了人,他们要……”   德容神情一紧,喝问道:“他们要干什么?”   黑衣汉子忙道:“他们要向贝勒要……要人!”   德容立刻明白,那是要什么人,脸色一变,皱了皱眉锋道:“那也是九门提督的事,怎么会是宗人府……人呢?”   黑衣汉子道:“禀贝勒,五位领班他们拦在门口,没让他们进来!”   那五位领班,指的是玉珠身边的五虎将。   玉珠冷哼一声,往外便走。   德容扬声喝道:“玉珠站住,你放明白点,宗人府不比寻常衙门。”   玉珠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没敢再动。   德容随即向黑衣大汉摆了手,道:“去告诉代勇,让他们进来,我在大厅见客。”   黑衣汉子应了—声,站起来,低着头退了出去。   黑衣汉子走后,德容转注朱汉民,尚未开口。   朱汉民已然淡笑说道:“容叔,他们怎知道是我?又怎知道我在这儿?”   德容摇了摇头,平静地道:“谁知道,总之他们知道了是实。”   朱汉民笑了笑,道:“容叔,侄儿想到外面走走,告退片刻。”   德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谢谢你,忆卿,但是没那个必要,你只管在这儿坐着,我到外面等他们去。”向玉珠招了招手,迈步行出大厅。   玉珠自然是跟着行了出去,德容既没有向兰珠招手,那表示没有让兰珠跟出去的意思,所以,兰珠坐着没动,可是她那张娇靥上,却莫名其妙地有了红意。   朱汉民不是糊涂人,他明白容叔的用心,他皱了皱眉,忽地望着兰珠笑道:“姑娘,这下用不着你去告发了!”   兰珠娇靥更红,但随即她绷紧了脸,横了朱汉民一眼道:“你就只会说这些么?”   朱汉民耸耸肩,笑了笑道:“郡主原谅,事实上,我想不出更好的话题,而且,现在这种时候,也不能说话,免得让宗人府来人听见。”   他是存心要气兰珠,兰珠她偏偏这个时候糊涂,柳眉一挑,霍地站起,一句话不说,头也不回地冲出厅去。   望着那无限美好刚健苗条的背影,朱汉民又笑了……   ※ ※ ※   大厅外面,那高高的石阶之上,德容负手卓立,威凛不可侵犯,玉珠高挑着剑眉,站在乃父身旁。   隔着一张屏风,是不虞来人窥见大厅内还有人的。   兰珠出来之后,停步在德容的身后右侧,德容听见了步履声,并未回头,只是两道长眉略略地皱了一皱。   转瞬间,通往大门的那条青石小径上,步履响动,走进来了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是追随玉珠的五虎将。   他五个后面,紧跟着一个装束整齐的官儿,那官儿身后,另外还跟着两名禁卫军的小统领。   到了近前,五虎将分两侧站往一旁,那名留着山羊胡子,身材瘦削,满面奸诈的官儿带着身后两个小统领,却急步直趋阶下,隔着好几步便曲了一膝打了千:“卑职鲍天和见过贝勒!”   德容一摆手,道:“鲍大人多礼,请入厅奉茶!”   那是贝勒抬举他,他是多大一个官儿?敢进贝勒府大厅喝茶!当然,德容这也是另有用意。   鲍天和是个八旗出身的官儿,蒙上级赏赐,官运亨通,内调京畿,供职宗人府,他可深知这些亲贵们的规矩,是丝毫不敢放肆,当下忙道:“谢贝勒抬举,卑职不敢!”   德容自然不会勉强他,又摆了摆手,道:“那么我就陪鲍大人这儿谈谈,鲍大人夜入我贝勒府,是公干,还是私事?”问得好,私事他哪儿敢来。   鲍天和忙道:“卑职不敢欺瞒贝勒,卑职是奉宗令之命,登府公干。”   宗令爵位“亲王”,那要比贝勒大得多。   德容“哦”了一声,道:“是我贝勒府欠粮?”   鲍天和忙称不敢。   德容又道:“那么,是我贝勒府欠税?”   鲍天和忙又称不敢。   德容道:“那……鲍大人,你这公干二字是指的什么?”   鲍天和尚未答话,代勇突然说道:“禀贝勒,他带来的人,已经围了府邸。”   德容脸色一沉,道:“鲍大人,这又为了什么,是什么意思?”   鲍天和身形一震,头垂得更低,忙道:“贝勒请息怒,卑职奉命行事,事非得已,万请贝勒德……”   德容截口说道:“我知道你是奉命行事,不然你不敢深夜带人围我贝勒府,我只问你,这是为了什么?”   鲍天和道:“禀贝勒,卑职奉命,请贝勒赐下谋反叛逆!”   德容脸色一变,冷笑说道:“鲍大人,我这贝勒府中,谁是谋反叛逆?”   话虽这么说,心中可着实松了一口气,因为显然地,宗人府并不知道朱汉民的真正身份,要的只是谋反叛逆,要不然不但连累了九门提督,便是他这个贝勒也担当不起。   鲍天和一哆嗦,忙道:“卑职不敢,此人并不是贝勒府里的人!”   德容道:“那么,鲍大人是指我窝藏谋反叛逆?”   鲍天和又连称不敢,道:“您息怒,这个人听说是珠贝子新交的朋友,有人看见他进入贝勒府,珠贝子也许不知道他的身份……”   玉珠要插嘴,德容一摆手拦阻了他,道:“鲍大人,你知道,玉珠的朋友很多,都是内城里的人,不知鲍大人指的这个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鲍天和道:“禀贝勒,这个人是个年轻的书生……”   德容截口说道:“鲍大人听谁说玉珠交上了这么一个朋友?”   鲍天和道:“禀贝勒,卑职斗胆,正阳门外的百姓都看见了……”   德容道:“我问你鲍大人,是听谁说的?”   鲍天和干咳了一声,道:“这个,这个……”   “这个”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德容冷冷一笑,道:“鲍大人,你要是说不出个人证,可别怪我摘你的顶子,要你的脑袋,你知道这个罪不轻,宗令他也得讲理。”   鲍天和一哆嗦,差点没跪了下去,忙道:“贝勒开恩,是和相府的人说的。”   德容立刻明白了八分,他横了玉珠一眼,然后又目注鲍天和冷笑说道:“好个和坤,他今日在朝害文,明日在朝害武,如今害来害去竟又害到我的头上来了,代勇,备马,我去问问他去。”   代勇轰雷般应了一声,脚下却未动,显然,他也知道这位贝勒爷是有意吓吓这个鲍天和。   果然,他一声方自应出,鲍天和便砰地一声爬伏在地,连叩响头地道:“贝勒开恩,贝勒开恩……”   真难为了他,地上都是坚逾钢铁的青石。   德容冷冷一笑,道:“怎么,你不让我去?”   可怜鲍天和已然额青头肿,他还得叩:“卑职哪敢,只是您开恩,卑职这小小前途,这颗小小的脑袋……”   德容冷哼一声,道:“好,我不难为你,明天我找宗令说话去,代勇,送客!”   代勇应了一声,扬声说道:“鲍大人,请吧!”   这下鲍天和可又大大地为难了,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额头上见了汗,正自进退失据——   忽地,适才那名黑衣汉子又飞步跑了进来,近前施礼道:“禀贝勒,宗人府右宗正到!”   鲍天和神情为之一振,脸上陡现喜色,忙举袖擦汗。   宗人府中除了那位爵位亲王的宗令及左宗正外,就数这位右宗正了,论起来,不比德容他这位贝勒小。   德容眉锋一皱,刚摆手一声:“有请!”   青石小径上步履声响,大门方向那夜色中已走过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个头戴双眼花翎,装饰整齐的官儿,中等身材,长髯五绺,只是面目阴沉得很。   他身后,紧跟着四名带刀护卫。   有道是:“不怕官,只怕管”,要论那顶子上的金眼花翎,此人还要比贝勒少上一眼,可是此人是宗人府的宗正,是专管亲贵那个衙门的副主管,可不能不应付应付。   德容不好站着不动,刚要迎下石阶,那位官儿已然笑吟吟地拱手施了礼,打着哈哈说道:“卑职未等贝勒见召便进了府,鲁莽之处,当面领罪!”   德容淡笑还礼,道:“岂敢,倒是德容有失远迎,宗正海涵!”   寒喧既毕,德容要往大厅让客,那位宗正忙摇手说道:“不必了,不必了,宗令还在等着卑职回去复命,卑职不敢多待,打扰片刻便要告辞了。”   德容也末强让,笑了笑道:“宗令既派鲍大人前来,何必再命宗正跑上这一趟!”   那位右宗正捋着胡子嘿嘿笑道:“贝勒不知道,宗令是唯恐鲍天和办事不周,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贝勒,故此命卑职赶来瞧瞧!”   德容淡淡说道:“只怕是宗正怕鲍大人办不了事儿吧!”   那位宗正老脸上一红,忙干笑说道:“岂敢,岂敢,卑职是当真怕他笨拙庸蠢,惹得贝勒误会!”   德容未再多说,脸上很快地敛去了笑容,道:“该说的,鲍大人都告诉我了,可能他有所顾忌,言不尽详,如今宗正来得正好,我请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位宗正溜了玉珠一眼,捋着胡子沉吟了一下,然后嘿嘿笑道:“说起来,本是小事,珠贝子恐怕已经禀告过贝勒了,是昨天和相的小少爷距珠贝子在正阳门外闹着玩儿,可巧来了个书生打抱不平,帮了珠贝子一臂之力,打伤了和相府中的两名护卫,本这算不了什么,和相的小少爷当时毫未在意,可是后来经人告诉他,那个大胆狂生来得神秘,前些日子还当街触犯了兰珠小郡主,并且自称前朝遣民,汉族世胄,说朝廷窃据了他们汉家基业,如此一来,您知道,这就不能算小事了,话传到了和相的耳朵里去。”   德容截口说道:“于是乎宗人府就来找我要人了?”   那位宗正嘿嘿一笑,道:“那倒不敢,只是听说珠贝子跟那个大胆狂民交上了朋友!”   德容道:“那么,我请问,是听谁说的?”   那位宗正倒答得毫不犹豫,道:“自然是和相府中那班护卫说的!”   德容道:“年轻人,谁帮他打架,谁就是朋友,我认为那不足为奇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只是,谁又看见他进了贝勒府?”   那位宗正眯起了老眼,嘿嘿笑道:“实不相瞒,和相府中的那班护卫,早就暗中跟上了他。”   德容扬了扬眉,道:“那么,和坤那些护卫,当时为什么不拿他?”   那位宗正摇头说道:“恐怕贝勒还不知道,那人一身武艺高得惊人,别说他们奈何不了他,就是能拿住他,他人进了贝勒府,他们又怎敢跟进贝勒府拿人?”   德容冷冷一笑道:“这么说来,和坤还很看得起我……”   笑容一收,脸色微微一沉,接道:“这么说来,宗正也指我窝藏所谓谋反叛逆了?”   那位宗正嘿嘿笑道:“不敢,不敢,卑职有多大前程,有多少脑袋?只是,卑职认为,倘若此人跟珠贝子没什么深交,贝勒又何必……”   德容冷然说道:“宗正大人,你错了,别说此人跟玉珠缘仅一面,只因打抱不平,帮了玉珠一个忙罢了,年轻人凑在一起,热和了一阵子,就是有深交,只要他是谋反叛逆,我不用宗人府来人,也自会把他交九门提督法办,不错,他是来过贝勒府,也跟玉珠谈了一阵子,可是没多久他就走了,这跟我贝勒府有什么相干?”   那位宗正忙道:“贝勒千万莫误会,卑职不敢认为他跟贝勒府有关联,更不敢认为您贝勒窝藏他,只是怕他藏在贝勒府什么地方,暂避风头,逃过缉捕,图谋不轨,危害贝勒府安全。”   德容断然摆手说道:“那不用宗正操心,贝勒府护卫不在少数,我本人跟一子一女也都有一身不太俗的功夫,尚能应付得了他,倘若他敢以我贝勒府作为藏身之处,那是他自投罗网。”   那位宗正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个卑职也知道,只是宗人府明知此事,却不能不闻不问,卑职是以为此事能压下去最好赶快把它压下去,要不然,万—事情闹大,消息传进大内,皇上怪罪下来,宗人府可是担当不起。”   嘴上说的是宗人府,可是那话中话却含有拿皇上来压德贝勒之意,那就是说,万—皇上知道了,你这个贝勒也吃不消。   一句话听得德容脸上变了色,他冷冷说道:“宗正大人,你是拿皇上压我?只要我行得正,做的正便是太后老佛爷面前我也要说话,我老实告诉宗正大人,以前朝遗民,汉族世胄自居的人,放眼天下,到处皆是,人家也明明是前朝遗民,汉族世胄,倘若因此便给人家扣上一顶叛逆帽子,我认为朝廷会抓不胜抓,我无意威胁任何人,对这种人,我们最好少招惹,要不然他们大内都敢闯,而且能来去自如,一旦激起他们反抗之心,那是我们朝廷自己找麻烦,言尽于此,夜已深了,我要安歇了,宗正大人请回吧!”   一番话听得那位宗正大人脸色连变,德容把话说完,他却又堆上了一脸奸笑,十足地显示此人心智深沉,极具城府,他嘿嘿笑道:“卑职本不敢多事打扰,这就告辞,只是,卑职是奉命而来,你总得让卑职复有以命,有以交待呀!”   德容目中寒芒直逼那张奸脸,道:“那么,依你宗正大人之见?”   “不敢!”那位宗正大人一懔,忙道:“万请您成全卑职这点苦衷!”   德容道:“这么说来,宗正大人今夜是拿不着人,便不出我贝勒府了?”   那位宗正大人躬身说道:“贝勒明鉴,卑职是宁可得罪贝勒,也不愿回去被摘顶子。”   德容冷笑说道:“宗正大人是认为我德容没办法摘你的顶子?”   那位宗正大人阴笑说道:“卑职可不敢那么想,内城之中,谁不知道兰珠小郡主是太后老佛爷面前的大红人?您只要说一句……”   “博尔,你住口!”德容气得玉面发白,沉声喝道:“今夜我要是打了你,那显得我太小气,也显得我贝勒府仗技欺人,如今我跟你据理解决,你可是认为那人确在我贝勒府中?”   一听打,那位宗正大人猛地退了一步,他身后那四名护卫也下意识地伸手摸上了刀柄,却被代勇等五虎将拿眼一瞪,吓得刚摸上刀柄的手,又连忙缩了回去。   那位宗正大人背后没长眼,他没有看见那丢人现眼的一幕,退了一步之后,仗着靠山,壮着胆,笑道:“事实上,在贝勒府四周的和相府护卫们,到如今都仍是只见那人进了贝勒府,未见他再出去。”   德容气得连声怒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道:“博尔,我这贝勒府无论内外,任你搜,搜得着,别说那人任你抓去,便是我德容也跟你到宗人府认罪,你要是搜不着呢?”这话他敢说,他有把握,凭和相府区区禁卫,说什么也搜不着那朱汉民。   这回那位宗正大人傻了脸,但他不愧狡猾,眼珠一转,嘿嘿笑道:“贝勒,您这是什么话,卑职未奉皇上圣旨,哪敢搜查贝勒府?卑职的意思,只是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既不关您的痛痒,卑职也好交差,岂不是两全其美,大家都好!”   德容冷然截口说道:“我也希望这样,只是那人不在我贝勒府中为之奈何。”   那位宗正大人阴阴地笑了笑,道:“既如此,卑职不敢不相信贝勒,就此告辞,不过卑职一番好意,不避触犯,奉劝珠贝子少跟这类危险人物来往,一旦有了事,那会牵连很多人的。”   说着,拱起手,含笑告辞。   德容冷冷说道:“多谢宗正大人好意,我自己的儿子自己会管束,他若是交了匪类,我第一个饶不了他,他若交的是好朋友,我便是家破人亡也在所不惜,代勇,你五个代我送客。”   五虎将轰雷般应了一声,大步跟在那位宗正大人身后行向大门,那可怜的鲍天和,也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行了出去。   一直望着这些人背影消失不见,玉珠方始哼了一声说道:“爹,您太便宜这班东西了!”   刹那之间,德容的神色变得很凝重,默默地摆了摆手,没让玉珠再往下说下去。   而,那嚷着要告发人家的美姑娘,郡主德兰珠,放着这大好机会,却一直站在那儿没开檀口。   一时里,周遭空气显得很沉闷。   好半天,德容才出声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进入大厅,但,刚进大厅,目光扫处,他便怔住了。   潇湘子 扫描 lionking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六章 神秘黑衣女     大厅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朱汉民人影?   只看见那只枣红漆几上,那只茶杯下,压着一张雪白的素笺,玉珠闪身掠了过去,一把拿起那张素笺,只一眼,他便立即叫道:“爹,他走了,好家伙,这信笺还是我的嘛!”   很明显的,朱汉民是先上了他的小楼,用他的笔墨,他的信笺留了话,然后再折回来把信笺压在茶几上才走的。   适时,德容跟兰珠已走了过来,玉珠随手把素笺递向德容,德容接过一看,顿时皱起眉锋,然后把那张素笺折了折,揣入杯中,默默一言不发。   兰珠口齿启动,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没忍住,道:“爹,他,小卿都说些什么?”   德容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没什么,他说他走了,是不愿给我们惹麻烦,告诉玉珠,最好别去找他,要不然今后的麻烦会更多。”   兰珠怯怯地又问了一句:“爹,他,他别的没说什么吗?”   德容顿悟爱女的心意,眉锋皱得更深,他想安慰她,却又觉得这么做反而不好,于是,他摇摇头,道:“别的,他是没说什么,也许临行匆匆……”住口不言。   兰珠的娇靥上,像乌云遮月般,掠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既像失望、又像幽怨,旋即,她哼了一声:“谁会找他?没人会去找他的!”   德容缓步走向居中太师椅上坐下,没有答理。   兰珠却带着勉强笑意,跟着走了过来,道:“爹,天色不早,我要回楼去了!”   德容“嗯”了一声,满怀心事似地摆手说道:“好,你去吧,早些睡吧!”   兰珠应了一声,娇躯微矮,施了一礼,一个人走了。   兰珠走后,大厅中,又有了一段沉闷的静默,这静默,在贝勒府来说,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玉珠不惯于这种气氛,迟疑了片刻,不安地叫了一声“爹”,德容打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   玉珠跟着说道:“您以为,这件事是和坤……”   德容点了点头,道:“是他该没错,你没有听到,博尔跟鲍天和都已经承认了么?不过,爹不以为内情这么简单,还好他们并不知道忆卿的真正身份,要不然,只怕纪泽夫妇……”   玉珠双眉—挑道:“爹,他们既然不知道小卿的真正身份,只凭着那一点便夜围我们贝勒府要人,这像什么话?他们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在这种情形下,您不该便宜他们!”   德容摇了摇头道:“小小年纪,你知道什么?忆卿的身份,我以为迟早瞒不了他们的,你想,一个普通的武林人,先找你姑姑,又上我们贝勒府干什么?别把人家都看的太傻了。至于便宜他们?哼!爹能把他们怎么办?博尔这个人老奸巨猾,你没看见爹刚才让他搜,他就不敢搜么?那是他明知搜不出人来,与其这样,不如见好就收,他的背后靠山是和坤,和坤现在是什么气势,你不是不知道,如今我们能平平安安地有这碗饭吃,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年轻人哪知宦海险恶,玉珠他不服地道:“爹,我就不以为和坤他敢对我们怎么样,他的作威作福不可一世,那只是对朝廷那些软骨头,对我们……”   德容截口说道:“事实上,他敢命人带着禁卫军,夜围我们贝勒府,从当年至今,有第二个这么大胆的么?”   玉珠气虎虎地道:“难道说,就这么罢了不成?”   德容哼了一声,道:“罢了也没那么简单,明天我先到宗人府问问那位宗令去,他凭什么派人夜围我贝勒府?”   玉珠精神一振,道:“爹,我跟您去!”   德容摆手说道:“明天再说吧,玉珠,从明天起,我不许你再跟和坤那个儿子来往,有工夫找找你姑姑,就说我有事要见她。”   玉珠应了一声是,道:“爹,您找姑姑有什么事?”   德容缓缓说道:“我要你姑姑劝劝你妹袜,你该看得出,她对小卿……”   玉珠呆了一呆,道:“爹,您不赞成?”   “不赞成?”德容自嘲一笑,道:“像这种女婿,挑着灯笼都没地方找,爹会不赞成?爹是求之不得,只是,你不明白,这件事是绝不可能……”   玉珠虎地一声,站了起来,道:“为什么,难道说妹妹配不上他?”   德容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只是……唉,想想你姑姑当年跟他的父亲吧!”   玉珠神情一震,道:“爹是说,小卿也有那种观念?”   德容淡淡说道:“那不是什么观念,他们身为前朝皇裔,肩负复国重任,对我们,在互相了解的情形下,交个纯粹的朋友可以,至于婚姻……”   玉珠接口说道:“应该没什么两样!”   德容道:“大有两样,朋友重互立,可以各有立场,婚姻主合,不容立场互异,平时朋友,战时敌人,不算稀奇,而夫妻却必须朝夕相处,终生一体,到老不能生出二心!”   玉珠为之默然片刻之后,他忽又期期说道:“爹,请恕孩儿大胆,自古婚姻男为主、女为从,如果妹妹嫁给了忆卿,当然是妹妹放弃立场……”他一片赤心,既想为朋友帮忙,也是为妹妹筹谋。   “不错!”德容毫未在意地道:“情之一字,误人至深,当年你姑姑,如今你妹妹,她们都未尝不能放弃立场,可是,由于彼此交非泛泛,人家尊重我们,人家不肯这么做!”   玉珠又默然了,而这一次沉默,延续了好久,好久……   ※                  ※                  ※   天龙身法冠绝宇内,朱汉民捷如一缕轻烟地出了贝勒府,出了内城,他看见了围在贝勒府周围,那些弓上弦,刀出鞘的禁卫军,也看见了隐藏在各处屋脊暗影后,和相府的那些个护卫。   而,这些帝都铁骑及武林高手,却没有一个能发现他,发现有人出了贝勒府,出了内城。   夜已探,人已静,自然,朱汉民要回到他那居处,悦来客栈去,武林高手都难以发觉他的踪迹,那些个寻常百姓、生意人,又怎能发现他?何况,这时候又都正蒙着头面,钻在暖和的被窝里睡舒服的觉呢。   别说朱汉民不会带出任何声息,纵有一些动静,说不好听点的,这时候,连撤泡尿都懒得起来,又有谁会来管它?   所以,朱汉民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悦来客栈的后院天井中,然后,走向自己所居的那间上房去。   全院黑黝黝的,都熄了灯,静悄悄地,除了那老掌柜的一家,偶尔发出一两声鼾声外,再听不到一丝声音。   朱汉民走到自己所居那间上房门口,抬起手来,刚要推门,蓦地里,他忽有所觉,退后—步,轻声喝问:“是哪一位深夜潜入别人私室?”   “我!”房内,随即传出一个无限甜美的娇媚话声:“一个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朱汉民立刻想到了兰珠,但是他走时,兰珠犹在厅外,跟乃父乃兄在一起,绝不可能赶到自己的前面。   接着,他又想到了怡姨,心中禁不住一阵激动,但,倏地,他自己又很快地推翻了这个猜想。   因为,怡姨的声音,甜美、清脆、悦耳,那是必然绝不会在话声里带着些媚荡意味。   那么,这又是谁?   他挑了挑眉,沉声说道:“那么,请点上灯,我要进来了。”   房内,响起了一声由鼻子里哼出来,闻之令人荡气回肠的轻笑,那娇媚话声轻轻说道:“黑暗中密谈不挺好么?阁下奈何既不解风情又太煞风景?不过,我仍乐于从命!”   只听“嗤”地轻响过后,眼前一亮,窗棂上透出灯光,房内点上了灯,可是,窗棂上却看不到有人影。   朱汉民暗暗哼了一声,功疑双臂,推门而入。   一进门,暗香浮动,扑鼻沁心,令人陶醉,房中,卓立着一个身材无限美好的黑衣女子,可是,他所看到的,只是那黑衣女子的背影,因为那黑衣女子是面向内站着。   尽管那第一眼只能看到个背影,但从那高挽云髻,醉人的兰麝异香,及那无限美好的身材看,这黑衣女子必然是个美艳无双的可人儿!   不过,由她适才那几句话儿玩味,这黑衣女子又似乎轻佻,媚荡,不可能是什么名门淑嫒,闺阁千金,放在武林中来说,那也不是什么正道人物!   朱汉民皱了皱眉,道:“阁下何人,怎么称呼?”   “好俗!”黑衣女子一声轻笑,香肩耸动不已:“难道第一面就非得通个姓名下可么?你知道我是我,我知道你是你,不是挺好么?况且,你我这种缘份,也用不着通名道姓呀?”   这黑衣女子好犀利的口舌,可也太那个了点!   朱汉民眉锋皱得更深,一摆手,冷冷说道:“那么,我忝为主人,不敢让人责我不懂待客之道,阁下请坐!”   黑衣女子却站着未动,漫声说道:“请你先把门关上,好么?”   朱汉民简直有点受不了,道:“阁下认为有此必要么?”   黑衣女子娇笑说道:“问得好,当然是有此必要,其实,我明白阁下的意思,我奉劝一句:心地光明,暗室中自有青天,你阁下一个七尺昂藏之躯,须眉大丈夫,难道还怕我一个弱女子吃了你不成?”   朱汉民玉面一红,随手虚掩上了门。   黑衣女子却笑着又说了一句:“风大,门要不拴上,风一吹就开了。”   朱汉民双眉一挑,终又反手拴上了门。   “对了!”黑衣女子轻笑说道:“这样就不怕被人瞧见了,阁下,你令我独守宅房,等了好久。”   这几句话不堪寻味了。朱汉民冷冷说道:“阁下何来?”   黑衣女子笑道:“假如客栈是君家,我来自君家近邻,我私心仰慕阁下那风流俊俏人品,所以学学那张生跳粉墙。”   这黑衣女子简直是……朱汉民陡挑双眉,道:“假如阁下没有什么正经话,我可要逐客了。”   “哟!”黑衣女子笑了个花枝乱颤,笑着说道:“好凶,好大的脾气,我不避孤男寡女之嫌,不怕人飞短流长,阁下就忍心这么对我,毫无那软绵绵的怜香惜玉之心么?我看阁下该是个多情种子风流俊俏美书生,却不料阁下是个不解风情,食古不化的鲁男子、书呆子,迂腐得令人难耐,阁下若当真要逐客,我就站在这儿,阁下请动手吧!”   这下朱汉民反倒犹豫了,他固然摸不清这黑衣女子是何来路,一时也不知道她这言语态度是当真还是相戏!   他沉默了一下,扬眉说道:“我请教阁下的来意?”   黑衣女子娇笑说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仰慕阁下那风流俊俏人品……”   朱汉民有气地道:“阁下,我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不愿意出手得罪一个女流,但是我奉劝阁下最好别逼我,倘若这真是阁下的来意,那么我老实告诉你,你找错了人,夜已很深,我要安歇了,阁下请!”   伸手便要开门。   “慢点!”黑衣女子突然一声轻喝,道:“你知道我远道而来,等了你这么久,为的是什么?”   朱汉民停手未动,道:“我多次请教,阁下吝于赐告,且一直没正经地胡言乱语,若之奈何?”   黑衣女子道:“阁下,我可是一番好意。”   朱汉民道:“好意心领,你我从无一面之缘,素不相识!”   黑衣女子截口说道:“相逢何必曾相识?能得相逢便是缘!”   朱汉民真有点忍不住了,断然说道:“阁下,我最后一次请教来意!”   黑衣女子一扫媚荡态,话声忽转冰冷,道:“看来,我是该说了,要不然闹个以武相向,不欢而散的,下次见面,那会很尴尬,我以礼而来,请阁下即刻离开北京。”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有理由么?”   黑衣女子道:“有,可是我暂时不想说。”   朱汉民扬眉笑道:“风月无古今,林泉孰宾主,为什么我不能在北京待下去?”   黑衣女子道:“你自己明白!”   朱汉民道:“我想请阁下明白指教!”   黑衣女子道:“今夜宗人府禁卫军,包围贝勒府,向德贝勒要人,这该够了!”   朱汉民心头一震,道:“阁下怎么知道的?”   黑衣女子道:“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只告诉你,北京城的一动一静,都瞒不了我。”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这就是阁下的理由?”   “不错!”黑衣女子点点头说道:“就是这个理由,我是为你好!”   朱汉民道:“多谢好意,倘若我不答应呢?”   黑衣女子冷冷说道:“那这种事将不只今夜一回,不但德贝勒一家大小要被牵涉其中,爵位身家两皆难保,便是阁下的安全也很成问题。”   朱汉民扬眉说道:“你阁下这是威胁我?”   黑衣女子道:“我说的是实话,无意威胁任何人,你也该能想得到这种后果。”   朱汉民道:“那么,阁下是满清朝廷中人?”   黑衣女子道:“你错了,我跟你一样,是武林中人。”   朱汉民道:“武林中人卖身投靠,为满清朝廷出力的也大有人在!”   黑衣女子道:“你又错了,我的目的跟你一样。”   朱汉民冷冷一笑,道:“是图谋匡复,准备举义,驱逐满虏,收回莽莽神州,复我汉家基业?”   黑衣女子毅然点头,道:“不错!”   朱汉民道:“那你阁下就不该要我离开北京。”   黑衣女子冷然摇头,道:“不,你必须离开北京,我也一定要你离开北京!”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阁下,你的话令我难懂!”   黑衣女子说道:“我愿意解释,也不必瞒你,因为你留在北京,对我威胁太大,阻挠我的行事。”   朱汉民失笑说道:“阁下,真正错的,是你而不是我,你我路同归同,我对阁下只有义不容辞的帮助,而毫没有威胁与阻挠可言!”   黑衣女子冷笑说道:“你对我只有义不容辞的帮助?”   朱汉民正色点头,慨然说道:“不瞒阁下说,我自行道江湖以来,筹谋匡复大业虽不遗余力,但成功不必在我,任何人有此心意,我都可以竭尽所能地帮助他,因为,只要是先朝遣民,汉族世胄,无论谁成功,该都—样。”   黑衣女子道:“你胸襟超人,气度恢宏,令我敬佩,可惜我不敢要你帮忙!”   朱汉民道:“阁下是信不过我?”   黑衣女子道:“也可以这么说,总之,我不需要你帮什么忙,只要你即刻离开北京就行,因为这无论对你、对我都是一件好事!”   朱汉民道:“只要阁下有正当的理由,我可以考虑接受!”   黑衣女子道:“我的理由,是为你,为我,为德贝勒一家大小着想,而你留在北京,对我是一种威胁,是一种阻碍!”   朱汉民道:“阁下,这理由不能令我满意,也不能令我信服!”   黑衣女子道:“理由是我说的,你满意不满意,信服不信服,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了,我只要你即刻离开北京!”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听阁下这么一说,倒令我难以相信阁下跟我是同路同归的武林人,心意合一的先朝遗民,汉族世胄了。”   黑衣女子道:“这信不信也在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若是满清朝廷的人,我不会一个人在这儿等你,好言劝你离开!”   朱汉民说道:“不错,阁下的确不该是满清朝廷的人,可是如此我便仍觉得阁下不该要我离开北京的。”   黑衣女子道:“对我是一种威胁,是一种阻挠,我已说过多次!”   朱汉民皱眉苦笑说道:“我实在想不通,我怎么会对阁下构成威胁,对阁下构成阻挠,我却以为我对阁下只有帮助。”   黑衣女子冷冷说道:“想不通那是你的事,实际上你对我是威胁,是阻挠!”   朱汉民扬眉说道:“那除非阁下的目的,不是在匡复大好河山,重整汉家基业。”   黑衣女子道:“我的目的在驱逐满虏,报雪公仇私恨!”   朱汉民道:“那……”   黑衣女子截口说道:“那什么?你在北京的作为已引起满清朝廷的注意,大内高手警觉戒备,帝都铁骑四出缉查,这对我不是威胁阻挠是什么?”   朱汉民淡淡说道:“阁下,我不这么想,我认为这样反而有利于你的行事!”   黑衣女子道:“我看不出有什么地方有利于我!”   朱汉民道:“满清朝廷的注意力集中于我一身,他们自然就不会注意到你了。”   黑衣女子道:“那是你的看法,可惜我并不这么想!”   朱汉民沉默了一下,道:“这么说来,阁下是非要我离开北京不可了?”   黑衣女子道:“那是自然,为大家都好。”   朱汉民扬眉说道:“可是,阁下,我有暂时不能离开北京的原因!”   黑衣女子道:“什么原因?”   朱汉民淡淡笑道:“这是我个人的私事,恕我不能奉告!”   黑衣女子也未深问,道:“那么,你这个暂时二字,是指的多久时间?”   朱汉民摇头说道:“没有一定,也许就在明天,也许要等上个一年半载!”   黑衣女子道:“你要知道,我不能等得太久,也没那么好的耐性。”   朱汉民笑了笑,道:“假如我明天就走呢?”   黑衣女子道:“那大家都好,最好不过。”   朱汉民道:“假如我不得不等上个一年半载呢?”   黑衣女子道:“那大家都糟,再糟不过。”   朱汉民道:“阁下,好,好到什么程度?”   黑衣女子道:“德贝勒一家平安,你我之间也可以相安无事,我更可以顺利地做我的事,达到我的目的。”   朱汉民道:“那么,阁下,糟又糟到什么程度?”   黑衣女子道:“不但德贝勒一家安全成问题,就是你我也将势成水火!”   朱汉民扬眉笑道:“阁下,你最好别拿德贝勒一家的安全来威胁我,我跟他那个宝贝儿子玉珠,缘仅一面,不过是泛泛之交,我之所以结交他,也是另有用意,休说他—家安全成问题,便是他一家坐罪了,落个满门抄斩,也跟我没有相干。顶多,我不过是失掉了一条打入潜伏的路线,满朝亲贵何其多,我可再找,至于你我间将势成水火,那似乎更没理由,我认为,除非你阁下居心叵测,另有目的,要不然,你我之间,没有不能相容的理由!”   黑衣女子沉默了,但那只是一刹那间,旋即她又说道:“我没有太多的工夫,也懒得管得太多,我只问你一句,你答应不答应即刻离开北京?”   朱汉民淡淡答道:“我说过了,如今我仍是这么答你,我有理由暂时不能离开北京,这暂时二字指多久,我不敢肯定……”   黑衣女子霍然转身,那是一张上覆黑纱,只露双目的脸,令人难窥庐山全貌。不过,单凭那双弯弯柳眉,及那对夺人魂魄,满含娇媚魅力的流波妙目,已足以颠倒众生,令人意撼神摇,触目魂销。   她有着天生妩媚与温柔气,但那射自一双流波妙目中的光芒,偏又充满了令人觳觫的狠毒。   这,令朱汉民不觉为之呆了一呆。   而,黑衣女子却趁势话声冰冷地说道:“我不管你那暂时是多久,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从明天一早算起,三天之内,你要是离开了北京便罢,否则你别怪我心狠手辣,手段太毒,让你埋骨异乡,不能生返江南,言尽于此,我走了,闪开!”   她往前迈了步,朱汉民却未闪开,挑了挑眉,轻喝说道:“阁下慢走,且再留一刻!”   黑衣女子停住了步,目光冷峻地望了朱汉民一眼,道:“你还有什么话说,莫非是有商量余地?”   朱汉民未予答理,淡淡地说道:“埋骨异乡,不能生返江南,这么说来,你是知道我是谁?”   黑衣女子柳眉微扬,冷冷说道:“我要不知道你是谁,我就不会前来找你了。”   朱汉民道:“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是武林一介落拓书生,跟寻常武林人物,没有什么两样,知道我意图的人,也不多!”   黑衣女子身形忽地一震,道:“可是你在正阳门前大街,当众折辱德兰珠,所说的那番大胆话,却全落在了别人耳中。”   朱汉民道:“当时我只承认我是先朝遣民,汉族世胄,这没有什么,凡不是满人,都是先朝遗民汉族世胄,我指满清朝廷窃据我莽莽神州,汉家基业,这也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并不足说明我是谁,更不能从而判定我在暗中图谋匡复。”   黑衣女子平静地道:“武林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敢说这种大胆话的人,来路自不简单,尤其你在大年下突然只身来到北京,并急急攀交满朝亲贵……”   朱汉民道:“这么说,你是凭这一点猜测的?”   黑衣女子道:“还有,禁卫军夜围贝勒府,捉拿谋反叛逆,那指的是你。”   朱汉民紧逼不放,道:“那是内城的事,你又怎么知道?”   黑衣女子娇靥微扬,淡淡说道:“这不稀罕,我说过,北京城中的一举一动,都别想瞒过我的耳目的。”   朱汉民道:“也包括内城及紫禁城在内么?”   黑衣女子身形微震,但刹那间她便又恢复平静,道:“我不敢夸这种海口,而事实上,我确有这种能耐,身为武林人,为的是匡复大业,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还谈什么驱逐满虏,重光河山?”   朱汉民淡淡说道:“这么说来,你倒比耳目众多,消息灵通的丐帮还厉害?”   黑衣女子嫣然一笑,眉梢儿生春,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更不愿妄自菲薄!”   朱汉民目光一凝,道:“我没听说过,武林之中,何时出了阁下这么一位女中豪杰!”   “多谢夸奖!”黑衣女子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朱汉民那双犀利目光,淡淡说道:“恕我直说一句,那是你孤陋寡闻。”   朱汉民没在意,道:“我也没听消息灵通,无所不知的丐帮提起过阁下!”   黑衣女子道:“难道说,别人不知道的事,丐帮全知道么?难道说我非让丐帮知道不可么?你该知道,这是何等机密大事!”   朱汉民道:“事是机密大事,人却是个平凡的武林人!”   黑衣女子道:“武林人物多如恒河之沙,天下丐帮也不一定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知道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成名人物,像我这默然藉藉无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们自然不会知道了。”   朱汉民淡笑说道:“你阁下深具辩才,可惜那并不能消除我对你的怀疑!”   黑衣女子娇靥一扬,风情万种,媚意横生,笑问:“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朱汉民挑了挑眉,道:“你该知道,像你我这种秘密,是不能轻易让人知道的。”   黑衣女子娇笑说道:“你打算杀我灭口?”   朱汉民道:“我不是那种好杀之人,也没有这种必要,我只要你告诉我你的来路,以及你是怎知我的意图的?”   黑衣女子娇媚笑问道:“你想我会说么?”   朱汉民道:“我知道你不会说,只是,恐怕由不得你!”   黑衣女子一点也不惊慌,吃吃笑道:“你这么一个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要对我这个弱女子动武?要对我这个弱女子用强?”   朱汉民淡淡说道:“我不屑,也不敢,可是你阁下并不是个弱女子,你阁下的词锋、机智、胆识以及一身所学,该能愧煞须眉,令一般男子汉自叹不如,所以我不会落个欺负弱女子之嫌,再说,为复兴大计,我也顾不了那么多。”   黑衣女子媚眼儿一抛,轻佻地道:“是么,我要不是有恃无恐,你以为我会来么?你以为我会跟你孤男寡女处于一室地谈笑自如么?”   朱汉民扬眉笑道:“这么说,你已经预先安排好了退路?”   黑衣女子点头说道:“那是自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朱汉民笑了笑道:“我想试试看那究竟能给你多少保障!”   说着,有意无意地拍起了右掌……   黑衣女子仍然没有丝毫惊态,她似乎是的确早有安排,有恃无恐,她柳眉双扬,格格娇笑说道:“玉龙儿,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处于一室,已够招人闲话的了,倘若再对一个弱女子动武逞蛮,我要是叫上一声救命,对你可不大好看,恐怕你这个碧血丹心雪衣玉龙,今后就别想在江湖上混了。”   朱汉民心头一震,旋即淡淡笑道:“是你在我房中,并不是我夜闯闺阁!”   黑衣女子娇笑说道:“可是别忘了,你是武林第一高手,有可能是把我掳来的,到时候当着三老四少我反咬你一口,你受得了么?恐怕到那时候你阁下会由第一高手,一变而为下五门的宵小淫贼了。”   朱汉民心中有了犹豫,可是表面上他绝不显露出来,笑了笑,道:“你既是武林人,武林中便不会没有认识你的人,那对你也并不太好看!”   黑衣女子摇头笑道:“我不会在乎的,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我怕什么,不信你看!”   抬起那欺雪赛霜的一段羊脂般晶莹滑腻皓腕,伸出那水葱般纤纤玉指,“嘶”地一声,由领至胸把罗衣扯破了—大块,那雪白而隐发惑人光彩的肌肤,及那粉红色的亵衣,立刻露了出来,朱汉民为之一惊,她却毫不在乎地娇笑说道:“这是你撕的,到时候我会这么说。”   朱汉民连忙避开目光,急怒说道:“你,你真无赖极了!”   “什么无赖?”黑衣女子吃吃笑道:“为了保护自己啊,你若是再敢逼近一步,我就喊,夜深人静的,那救命之声可是能传出十里,也非常刺耳的。”   朱汉民犹豫了一下,忽地挑起双眉,道:“别用这一种下流的手法威胁我,我有办法让你喊不出声来!”   黑衣女子一笑说道:“那么你真是有意思……不说了,你有把握一指点倒我么?”   朱汉民冷冷说道:“我自出道以来,出手向无不中……”   黑衣女子格格笑道:“那好,你就试试看吧,认准了部位再下手,可别点差了,点差了是要人命的呀!”娇躯突然往前一欺。   朱汉民没想到她该退反进,一惊收手,黑衣女子却又一声格格娇笑:“玉龙儿,你还嫩得很呢!”身形忽退,离地飘起,向着那窗户上倒射而去。   朱汉民恍觉上当,怒叱—声,身形疾闪,跟着扑去,单掌闪电递出,攫向黑衣女子那覆面黑纱。   果然是出手向无不中,黑衣女子那覆面黑纱应掌而落,而她却巧妙地飞快举袖掩上娇靥,使得朱汉民仍然无法看清她的面貌,不过,就在这刹那间,朱汉民总算瞥见她那朱红香唇角上,隐隐约约地有颗细小美人痣。   适时,砰然一声,窗棂尽碎,黑衣女子那一个如绵娇躯已然射出窗外,在出窗之时,她更在窗棂上双足一点,破空再起,投射茫茫夜空。   朱汉民大急,一抛手中黑纱,就要跟着追出窗去,蓦地里一声阴森森的冷笑起自窗外夜空中,一线乌光射入窗内,直袭朱汉民胸膛大穴。   暗器不值朱汉民一笑,可是那发暗器之人,心眼手法两称高绝,却逼得他不得不侧身闪避。   而就在他身形微顿一躲闪间,窗外夜空中已然是寂静空荡,没有了那黑衣女子的一点人影。   尽管如此,朱汉民仍是一咬牙跟着掠出窗外,翻上屋脊,竭尽目力,四下搜视,他简直不敢相信,然面,事实上,此际的北京城黑黝黝的一片,只有紫禁城方向闪烁着几点灯光,其他的地方,根本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栽了,他认为这是栽了,这是他自出道以来,第一次面对面地栽了跟斗,而且是栽在一个既不知名又不知真面目的女子手中,他是既羞愧又难受!   潇湘子 扫描 lionking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七章 玉泉之鬼     怀着一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心情,掠下屋面进入房中,人似脱了力一般,砰地一声坐在了椅子上面。   在难受的心情下,他开始埋首深思,但却是枉费徒劳,到头来他仍是百思莫解,一无所得。   起先,他推测这神秘黑衣女子的来路,可能是来自满清朝廷的内城,或者是紫禁城中的深宫大内,是满清朝廷的鹰犬,可是,旋即这个想法又被他自己推翻了。   那所谓进行匡复,图谋义举之言,有可能是假的,但诚如那黑衣女子所说,由紫禁城夜围贝勒府一事来看,她若是满清朝廷的人,她不会一个人来,禁卫军那些个帝都铁骑,早就把客栈围得水泄不通的了。   那么,她是个武林人物,那所谓进行匡复,图谋义举跟他的目的相同之言,是可信的?   可是这个想法也很快被他自己推翻了,因为,他早已想到过,且以此驳斥过对方,对方既然是志同道合之人,她绝不会要他立即就离开北京的,更不该说他的留在北京,对她是一种威胁,是一种阻碍。   他秉承父命,暗中进行匡复大计,不遣余力,但是那“成功不必在我”,对她,他也把这话说得很清楚。   那么,她还有什么理由坚持他离开北京不可呢?   要说是她不相信他,那么她就不会来找他。   继之,他试图于北六省武林找答案,结果不但他自己从未听说过北地武林中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而且他敢确定武林中没有这个人,因为丐帮北京分舵主,那位火眼狻猊没告诉他。   凭彼此间的关系、交情,假如武林中真有这么一个神秘人物,郝元甲不会不告诉他,不会不提醒他注意。   无如,这黑衣女子分明有一身极不平凡的高绝武学,而机智、大胆,行事手法之高明、狠毒、厉害,也为一般武林中人所难企及。   由适才那片刻的唇争舌战之中,他固然觉得那黑衣女子神秘诡谲,不类正途,同时更觉得她够狠,够辣,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   还有,他对那黑衣女子对他知道的极为详细一事感到怀疑,他曾经一度由此联想到他那江南七处秘密基地遭人或明或暗破坏一事,但后来他又认为,对方既非满朝鹰犬,便该不会那么做,也没有那么做的必要。   埋首深思所得,就这么毫不关痛痒,不着边际的几点,至于黑衣女子究竟是什么来路,他依然是一片迷糊。   突然,他想到了那由窗口打进,袭向他胸腹,应该落在地上的那线乌光,急忙凝目望去,果然,地上有一枚极其细小的乌黑物件,映着灯光,乌芒闪烁。   他站起来,小心翼翼地凝功伸两指把它捏了起来,适才只一眼,他便已看出这东西沾有剧毒,足以见血封喉,如今再一看,是丝毫不差。   那是根针状而一头带有倒刺之物,极似那歹毒霸道的“天荆刺”,可是那天荆刺是采摘自罕见的天荆树,而此物显然是钢铁之类打造而成,而所沾之毒,也似比天荆刺更为剧烈。   这叫什么名字,出处如何,凭他胸罗渊博,承接第一奇才衣钵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龙竟也看不出。   于是,他的眉锋皱得更深了。   接着,他又俯身拾起了那方覆面黑纱,一股淡淡的兰麝异香袭上鼻端,适才,他未及细看,此刻一经细看,拿在手中再—捏,他心头不由一震。   胸罗渊博的他,这回可看出来了,那看似纱,实际上却不是纱,而是由天蚕丝稀稀的织成的一块天蚕丝巾。   这东西至为珍贵,水火难侵,刀剑难伤,非仅绝不是寻常人家所有,便是武林中也没有听说过谁有这种珍宝。   真要说起来,这东西该是皇宫密藏的贡品才对。   这么一来,那黑衣女子的身份、来路就更复杂,更难测了,而,朱汉民的眉锋,也就更加锁紧了三分。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揣起这两样东西,转身走向了门口,可是还未出门,他又犹豫地停了步,走了回来。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未得睡好,直到东方发白曙色透窗时,才昏昏沉沉地睡去,而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还是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把他给惊醒了,醒过来,侧转身,懒洋洋地皱眉问道:“哪—位?”   敲门声立止,门外响起了大顺的话声:“是我,相公,我是大顺!”   朱汉民漫应了一声,随口说道:“是大顺哥,门没拴,请进来吧!”   只听大顺在门外笑道:“相公,您真是,门要是没拴,我早进来了。”   朱汉民呆了一呆,举目望过去,不禁哑然失笑,门,是拴着的,那是昨夜那黑衣女子要他拴的,至今未开。   于是,他爬了起来,下了炕,替大顺开了门。大顺端着一盆洗脸水走了进来,朱汉民笑着说:“大顺哥,这么早?”   “早?”大顺停了步,望了朱汉民一眼,似笑非笑地道:“日头都快晒着屁股了,不早了,相公,你真行,真能睡,这是福气,像我们这种生意人,起早睡晚,就没那个命,今天初六了,放炮都没把您吵醒,不瞒您相公说,我来了好几趟了。”   朱汉民赧然而笑,没说话。   大顺往里走,把洗脸水放在板凳上,一抬头,一眼看到了那个破碎窗棂,一怔,惊呼说道:“哎哟相公,这是怎么了?”   朱汉民“哦”了一声,忙道:“没什么,昨天晚上我坐在灯下看书,瞥见窗外有个人影,我以为是贼,拿起板凳砸了过去,把窗子砸破了!”   “贼?擒着没有?”大顺直了眼。   “哪有什么贼!”朱汉民笑道:“等我赶出去到窗外一看,根本没有人影,八成儿是我灯下看书,看花了眼!”   他是信口乱讲一通搪塞,大顺憨直,却信以为真,愣了一愣,忽地机伶一颤,惊恐地道:“瞧花了眼?天!天!别是玉泉山上那个女鬼,下了山到这儿来了吧,人家都说凡狐仙女鬼都喜欢俊俏的书生,您相公——”   又机伶一颤,住口不言。   入耳二字“女鬼”,朱汉民心中一动,表面上他仍一付若无其事神态地笑道:“多谢大顺哥,可是别操心,我还没有那么好的福气,怎么,玉泉山上闹了鬼?前些日子我怎没听你说起过?”   大顺面带惊容,既怕又想说,瞪着眼,摇头说道:“不但是闹了鬼,而且闹得很凶呢,我是昨天才听我爹从天桥回来说起的,他老人家也是在天桥听人说的。”   朱汉民漫不经心地又“哦”了一声,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说来我听听!”   大顺道:“您相公快洗脸吧,水都凉了,您一边洗,我一边说好么?”   “行!使得!”朱汉民笑着点了头,走过去洗脸,只听大顺在身后说道:“我爹说,哈贝勒的三贝子,前几天到玉泉山上打猎,在玉泉山上住了一宿,结果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府,猎也没打成,回来就病倒了,听说就是遇上了那个女鬼,后来哈贝勒亲自率领府中护卫去搜查,可是两天两夜也没再碰上那个女鬼,而第三天夜里,和亲王府的六格格,又在玉泉山上碰上了那个女鬼,虽然没像哈贝勒的三贝子一样吓出病来,可也差不多了,到现在为止,没人敢在玉泉山过夜了。”   玉泉山是皇上阅武之处,也是皇族亲贵打猎行乐的地方,是内务府所管的三山五园之一,列为禁地的,这地方怎会闹鬼?要闹也该早闹,怎偏偏跟那神秘黑衣女子的出现不前不后?他立刻把这两件事拉在了一起,笑了笑,问道:“这么说来,这鬼的确闹的很凶,也挺怕人的,大顺哥,那位哈贝勒的三儿子及和亲王府的六格格之中,有谁瞧见那鬼是什么模样么?”   大顺有点啼笑皆非,瞪着眼摇头说道:“您相公真是,跑都怕来不及,谁还敢瞪着眼把她瞧个仔细呢?要有那么大胆,也不会被吓出病来了。”   朱汉民似也觉得自己这句话问得好笑,笑了笑,道:“那么怎知是个女鬼而不是男鬼?”   大顺愣了一愣,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人家那么说,我爹那么听,我爹那么说,我那么听的,不过,男的女的是很容易分辨的,谁都能一眼瞧出。”说的也是理。   他说到这儿,朱汉民已然洗好了脸,把手巾往洗脸盆里一丢,转过身来,道:“这倒是件新鲜的事儿,我长这么大,什么都瞧见过,就没瞧见过鬼,倒是想瞧瞧!”   他说来轻松,大顺可大吃一惊,忙道:“相公,您这是……这话可不能乱说,不是闹着玩儿的,有道是鬼物通灵,您要想见她,她可会……”一哆嗦住了口,两眼望着那破窗子,发了直。   朱汉民知道他又想起了自己那番搪塞之词,笑道:“大顺哥,你放心,我读的是圣贤书,满身是浩然正气,鬼是不敢近我的,再说,大门口贴的有门神,妖魔鬼怪也不敢进来,昨夜那是我看花了眼。”   大顺愣愣地点头说道:“但愿是您相公看花了眼!”   说着,走过去端起了那盆洗脸水,转身出房,才走两步,又回头说道:“相公要不要吃点什么,待会儿我给您送来!”   朱汉民摇头笑道:“快晌午了,不吃了,省一顿吧!”   大顺摇头失笑,行了出去。   大顺走后,没—会儿,朱汉民也出了房,刚出房门,迎面又碰见大顺一手提着扫把,一手拿着簸箕走了过来。   大顺看到他一怔,道:“怎么,相公又要出门了?”   朱汉民笑了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到处逛逛,北京城大得很呢,连日来我才逛了三几个地方!”   顿了顿,又道:“你要扫地尽管去扫吧,扫完了地给我随手带上门就行了!”说完,背着手向栈前行去。   突然,他想起了那个破窗子,乃又回过身来说道:“大顺哥,麻烦告诉老掌柜的一声,就说那个窗子,找人修修,化费多少由我来算好了。”   大顺极为不悦地道:“这是什么话,补扇窗子能花多少,您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好了,待会儿您回来,保管是个好窗子。”   说着,径自推门进入了朱汉民房中。   朱汉民也未多说,笑了笑出栈而去。   朱汉民出了客栈直奔西城,刚到城门口,便又碰见了郝元甲的那位得意高足闪电飘风褚明。   朱汉民冲着他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向城外行去。   褚明出了名的机灵,跟着他出了城门,四下望望没人,立即上前拦住他眨眨眼,咧嘴笑道:“哪儿去,阁下?”   朱汉民笑道:“我还有哪个地方好去?自然是往贵分舵走走!”   褚明目光凝注,直欲看透他的肺腑,道:“听说阁下日前自分舵回客栈后,又被那位贝子爷玉珠拉了去,如何?贝勒府中好玩儿么?”   朱汉民笑道:“怎么,你想去瞧瞧?过两天我带你去。”   褚明忙摇头说道:“谢了,免了,我天生的穷贱命,进不了显赫富贵人家,再说,那位兰珠格格德小郡主,也不会愿意见我这个蓬头垢面惹人恶心的要饭化子,人家喜欢的是风流俊俏美书生。”   朱汉民脸上莫名其妙的一热,摆手轻喝说道:“少废话,带路,要不然我就到分舵告你一状。”   褚明嘿嘿笑道:“阁下,心里没病死不了人,我带路了!”扭头向分舵方向飞奔而去,朱汉民哭笑不得,摇摇头,跟着迈了步。   到了丐帮北京分舵所在地那座破庙前,早有人望见他俩通报了郝元甲,但见郝元甲由庙内大步迎了出来,一见面便大笑说道:“今天是什么风把少侠给吹了来?”   朱汉民赶忙上前见礼,褚明却在一旁说道:“师父,今天吹的是西北风。”   郝元甲一瞪眼,喝道:“你就只会油腔滑调耍嘴皮子,给我滚进去!”   褚明一伸舌头,溜进庙内,郝元甲一把拉住朱汉民随后行了进去,进入庙内,分宾主落座后,朱汉民第一件事便问有没有他怡姨的消息。   郝元甲顿时笑容微敛,红着老脸摇摇头,道:“说来郝元甲羞煞愧煞,这几天我已尽了分舵的全力了,可是仍未能打听出德郡主的下落。”   朱汉民一颗心当即往下一沉,脸上难掩失望,默然不语。   郝元甲不安地道:“北京城就这么大块地儿,郡主她不会再进内城,我命人把北京城周遭十里之内都找遍了,可就是……”   朱汉民也觉自己过于失态而让人不安,心中着实过意不去,适时忙截口强笑说道:“谢谢前辈,晚辈看不必再麻烦弟兄们找了,这样晚辈觉得很是不安,反正这只是暂时的,晚辈只有耐心地等着了。”   郝元甲摇头说道:“只是郝元甲有负重托,至感抱歉……”   朱汉民忙道:“前辈如此说法,那就见外了,也更增加了晚辈的不安。”   经他这么一说,郝元甲未便再说些什么,沉默了一下,改了话题,道:“少侠今天光临,是……”   朱汉民道:“晚辈是有两件事来请教前辈……”   郝元甲道:“少侠别这么说,有话请只管说就是了,郝元甲不知道有没有办法,只要知道,没有不说的。”   “晚辈先谢了!”朱汉民欠了欠身,道:“前辈可曾听说,昨天宗人府有人带了禁卫军包围德贝勒府邸,捉拿谋反叛逆这件事么?”   郝元甲神情一震,忙道:“少侠,真有这种事?”   显然,他是不知道。   朱汉民点了点头,淡笑说道:“晚辈怎敢戏言?是晚辈亲眼看见的……”   褚明突然插口说道:“阁下,谁是谋反叛逆?”   朱汉民抬手一指自己,笑道:“就是区区,在下。”   褚明脸色一变,叫道:“好东西,他们竟敢找到咱们头上来了……”   “不要吵!”郝元甲一挥手,神色凝重地道:“听少侠说下去!”   褚明立即闭了嘴,但却仍是一脸愤怒色。   郝元甲转过头来,注目道:“少侠,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汉民遂毫不隐瞒地把昨夜事说了一遍,一直说到那黑衣女子离去……郝元甲静听之余,脸色为之连变,听毕,他禁不住挥汗说道:“还好他们不知道少侠的那另一个身份,要不然不但德贝勒一家,便是纪大人老夫妇……”   心悸地摇了摇头,住口不言。   朱汉民点头说道:“前辈说的是,晚辈以后要尽量避免跟两家的人来往,他们几位对我有恩,我不能连累了他们,也不能让他们几位在自己立场上为难!”   郝元甲极有同感地点头说道:“少侠,是该这么做,事情不能不防万一。”   朱汉民陡挑双眉,目中杀机暴闪,道:“万一有这么—天,只要他们敢动他们几位,我就先闯大内去找弘历,以他一条命抵他们几位的几条命!”   郝元甲没说话。他知道,果真有那么一天,只要德贝勒—家跟九门提督纪泽夫妇有了任何危险,眼前这位,他可真会这么做的。   沉默了片刻,郝元甲抬眼说道:“少侠,郝元甲以为,有可能弘历本人并不知道这件事,这毛病完全出在和坤一人身上。”   朱汉民道:“那也好,是谁我就找谁!”   郝元甲道:“这种事非同小可,和坤虽然宠信极专,权倾当朝,不可一世,可是德贝勒是皇族的亲贵,没有充分的证据,和坤未必见得敢动他,倒是纪大人令人忧虑担心,和坤如今身兼步军统领,是拱卫京畿的首席武官,九门提督等于是他的直辖部属,他可以随便……”   “都一样,前辈!”朱汉民截口说道:“他两家都对我有大恩,和坤他动哪一家我就要他的命!”   郝元甲一时默然,沉吟有顷,忽然说道:“那么,少侠是找我打听那黑衣女子的来路?”   朱汉民点头说道:“正是,前辈可知道,北六省武林之中,有没有这么个人?”   郝元甲摇头说道:“郝元甲不知道,北六省武林之中,何时出了这么个人物!”   连消息灵通,眼皮最杂,几乎无所不知的丐帮都不知道,如此看来,那黑衣女子是不是武林人都很成问题。   朱汉民垂首不语,郝元甲接着又道:“少侠不以为她可能是弘历的鹰犬?”   朱汉民道:“她要是弘历的鹰犬,擒晚辈都怕来不及,怎还会要晚辈即刻离开北京,以免连累了德贝勒?”   郝元甲皱眉说道:“这么说来,她又不可能是弘历的鹰犬,可是,既不是弘历的鹰犬,她又为什么威胁少侠离开北京呢?”   朱汉民苦笑说道:“这正是晚辈百思莫解之处……”   郝元甲突然截口说道:“少侠说,那黑衣女子有一身不俗的武学?”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真要动起手来,她足能跟晚辈颉颃百招!”   郝元甲动容道:“那就不止不俗了,少侠,她会不会就是……”   朱汉民扬眉说道:“前辈是说晚辈所建立的七处秘密基地,可能是被她破坏的。”   郝元甲点头说道:“郝元甲正是此意,她不会单凭少侠当街折辱兰珠郡主,及禁卫军夜围贝勒府这两件事,便贸然跑来找少侠。”   朱汉民道:“晚辈也想过了,可是彼此志同道合,目的相同,她怎会……”   郝元甲冷笑说道:“少侠,江湖上人心险诈,诡谲莫测,志同道合这话可是她说的,倘若真的志同道合,她就不会认为少侠是威胁,是阻碍!”   朱汉民目中寒芒一闪,缓缓点头说道:“威胁与阻碍,都在消灭扫除之列,不错,多谢前辈提醒,这么说来,她该还是弘历的鹰犬!”   郝元甲苦笑说道:   “可是……可是诚如少侠所说,她要是弘历的鹰犬,下手少侠都怕来不及,又怎会要少侠即刻离开北京?这件事委实太奇了!”   朱汉民眉锋又复一皱,沉吟不语,忽地,他轻击一掌,叫道:“该死,我怎么给忘了!”   探怀摸出那枚暗器及那幅覆面之物,双手递了过去,道:“前辈请看看,是否可从这两件东西上,寻得些微线索,些微蛛丝马迹!”   郝元甲忙伸双手接过,仔细地看了看,道:“少侠,这覆面物是用天蚕丝织成,水火不侵,刀剑难伤,珍贵异常,寻常人不会有这种东西,便是武林中也没听说过有谁藏有此物,至于这暗器……”   摇头苦笑,接道:“郝元甲老眼昏花,见薄识浅,胸罗有限,看不出是哪路武林人物所惯用的暗器,便是连它的名儿也叫不出来!”   朱汉民呆了一呆,再度默然。   郝元甲沉吟有顷,忽道:“不错,少侠,没关系,少侠且莫管它,只要少侠三天不走,她会再寻上门来,到那时再查她来历不迟。”   朱汉民点头苦笑,道:“也只好如此了……”顿了顿,接道:“晚辈请教第二件事,前辈可曾听说这几天玉泉山上闹了鬼?而且闹的很凶,是个女鬼?”   郝元甲一怔说道:“怎么?少侠也听说了?郝元甲还是刚听弟兄们报知的,什么哈代哈贝勒的三贝子被吓病了,和亲王的六格格也被吓得连夜跑回家?”   朱汉民道:“不错,晚辈也是听人这么说的,前辈以为……”   郝元甲笑道:“子不语妖力乱神,我老化子也从不信邪,少侠高见?”   朱汉民道:“晚辈在试探着把这女鬼,跟那黑衣女子合成一个人!”   郝元甲击掌笑道:“老化子很有同感,少侠准备怎么个试法?”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晚辈打算今夜到玉泉山走一趟!”   郝元甲道:“那女鬼可不一定每夜都出现!”   朱汉民笑道:“也许晚辈的运气要比别人好些。”   “是嘛!”褚明突然插口说道:“人都喜欢风流俊俏小白脸,何况是女鬼?要是让我这要饭化子上玉泉,只怕一辈子也等不到缘份,只是阁下,你可千万别让鬼迷了心窍,乐不思北京城了。”   郝元甲方自瞪目,朱汉民已然眨眨眼,笑道:“阁下,你好像对我挺不服气!”   褚明嘿嘿笑道:“岂敢,天生猴儿相,光棍命,不服气又如何?”   郝元甲道:“那好办,过来!”   褚明愣愣说道:“您老人家要干什么?”   郝元甲道:“我老人家也学学古人,把你的脑袋摘下来再换一个!”   褚明一缩脖子,退出老远,一抬头,道:“您老人家还是少替自己找麻烦吧,我要是换上了像他一样的风流俊俏小白脸,咱们这化子窟可不要变成了娘子国了?您老人家吃得消么?”   朱汉民不禁失笑,郝元甲又待瞪眼喝骂,庙外步履响动,一名要饭化子飞步跑了进来,单膝点地,道:“禀舵主,有几个大内人物向这边来了!”   朱汉民双眉一挑,坐着没动,郝元甲却勃然色变,霍地站起,冷哼说道:“又来了,要饭的我不犯法,他们少惹我!”   向着朱汉民一摆手,道:“少侠且坐坐,待老化子出去看看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朱汉民忙欠身说道:“前辈请便!”   郝元甲带着褚明与来报丐帮弟子,大步行出庙去,刚出门,果见二僧二俗四个人身形如电,向分舵这边飞驰而来。   火眼狻猊目力如神,—跟便看出,四个人全是大内一等高手,僧是两个红衣喇嘛,俗则是两个五旬左右的黑衣老者。   容得四名大内侍卫进入十丈内,郝元甲陡挑沉喝:“丐帮分舵重地,向来不容人乱闯,四位请停步吧!”   喝声中,他暗渗了六成内家真力,震得身后破庙簌簌直晃,声势好不惊人,可是四名大内侍卫不知是身负高绝功力未为所动,抑或是自以为是官同三品的侍卫职位,未将这丐帮这要饭的草民放在眼内,—直欺近了五丈内,方住步停了身。   郝元甲白眉双扬冷冷笑道:“丐帮北京分舵分舵主火眼狻猊郝元甲在此,四位来此何干?”   那四名大内侍卫之中,为首的两名虹衣喇嘛居左的—名巨目一翻,话声冷冰地道:“你就是丐帮北京分舵主,火眼狻猊郝元甲?”   郝元甲的神色比他还冷,点头说道:“不错。”   那名红衣喇嘛冷冷说道:“久仰,贫僧德哈脱,来自雍和宫。”   郝元甲道:“要饭化子眼不瞎,早就看出四位是大内侍卫老爷!”   红衣喇嘛德哈脱道:“你既然早已看出,那是最好不过……”   郝元甲截口说道:“大内侍卫光临化子窟,郝元甲有点受宠若惊,只是大内侍卫一向深居大内,向不轻出,今日突然光临,想必有所见教?”   红衣喇嘛德哈脱道:“我们几个来此,是公事!”   郝元甲道:“公事也该有个名堂!”   红衣喇嘛德哈脱巨目寒芒闪动,深深地看了郝元甲一眼,道:“当然是有名堂,是要向阁下打听一个人。”   郝元甲道:“大内侍卫也看得起要饭草民,诸位要打听谁?”   红衣喇嘛德哈脱道:“有个来自江南名号碧血丹心雪衣玉龙的武林朋友。”   郝元甲心中立即明白了八分,当即毫不犹豫地点头说道:“不错,是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大年初一来北京的,是当今武林中的英雄翘楚,第一高人!”   德哈脱巨目双翻,冷冷说道:“听阁下的口气,好像对此人甚是敬仰。”   “也不错!”郝元甲点头直认,道:“武林之中敬的是英雄,尊的是豪杰,不只郝元甲,放眼天下只要是武林人,没有不对这位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景仰尊敬的!”   德哈脱冷冷说道:“恐怕阁下还不知道,此人正是我几个奉旨缉拿的罪犯!”   郝元甲故作震惊,“哦”了一声,道:“这我郝元甲倒不知道,他是什么罪名?”   德哈脱冷冷说道:“叛逆!”   郝元甲道:“叛逆也该有个叛逆事实!”   德哈脱道:“有,自然有,朝廷从不无端入人于罪……”   郝元甲飞快一笑接口道:“大侍卫何须说明?便是扣他个莫须有的罪名,谅他一介草民也无从申诉的,而只得束手就擒,低头认罪!”   德哈脱脸色一变,道:“阁下,这话我还听得懂,但我只能说朝廷决不会加人莫须有的罪名,至于他有何叛逆事实,却是不便奉告。”   郝元甲点头笑道:“对,大侍卫也没有必要对我一个要饭的草民多说,那么,诸位找上我丐帮北京分舵,又要干什么?”   德哈脱冷冷说道:“阁下自己应该明白。”   郝元甲道:“我可是糊涂得紧,请大侍卫明教!”   德哈脱道:“我愿意奉告,听说贵分舵与此人来往甚密!”   郝元甲摇头说道:“来往甚密我不敢承认,只是彼此都是武林人,又同属侠义白道,他来北京之后,礼貌上到敝分舵拜访总是免不了的。”   他不愧是老江湖,话说得四平八稳,令人抓不到毛病。   德哈脱神色冷漠地紧逼说道:“可是大内的耳闻,却不是这么一回事,礼貌上的拜访该仅只一遭,他却是常来贵分舵走动。”   郝元甲淡淡说道:“这个我也没有不承认,他确是常来敝分舵坐坐,可是,大侍卫,跟武林同道来往,那应不犯法吧!”   德哈脱道:“要是跟图谋叛逆的同道来往,那就该另当别论。”   郝元甲淡淡说道:“这叛逆二字,是大侍卫说的,我并不知道,而且,我并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叛逆行为!”   德哈脱冷冷道:“现在阁下该知道他是叛逆了?”   郝元甲道:“不错,那是大侍卫说的。”   德哈脱并未在意,道:“那么,阁下如今可以把他交出来了?”   郝元甲故作一怔,道:“怎么,大侍卫是向我丐帮北京分舵要人?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大侍卫,他并不是我丐帮北京分舵的人,我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留住!”   德哈脱冷冷说道:“可是他现在正在你丐帮北京分舵之中。”   “谁说的?”郝元甲挑眉问了一句。   德哈脱道:“不妨老实告诉你,我们几个是尾随他到这儿来的。”   郝元甲道:“那么几位就该在路上截住他!”   德哈脱道:“现在跟到这儿再擒他也不迟!”   郝元甲摇头说道:“恕我直说一句,我认为四位该多带些人来,倘若可能,最好把大内的侍卫统统带来,再如上全部禁卫军那是更好。”   德哈脱道:“区区一名叛逆,用不着惊师动众,我四个已是多多有余!”   郝元甲耸肩摊手,道:“大侍卫既然认为多多有余,那就多多有余吧,不过,我要告诉大侍卫,他如今并不在我丐帮北京分舵之中。”   另一名红衣喇嘛勃然变色,厉叱说道:“大胆狂民你敢……”   德哈脱一摆手,截住了他的话头,目注郝元甲,丝毫不动火地冷冷说道:“我提醒阁下一句,大清皇律有明文规定,对叛逆,知情不报者,同罪论斩,窝藏叛逆者,罪加一等,不知阁下可知道?”   郝元甲道:“多谢大侍卫明告,对大清皇律,我不大清楚,丐帮安份良民,要要饭也犯不了什么法的,所以我懒得去过问。”   这简直是蔑视大清皇律,德哈脱脸色微变,可是他仍未发作,道:“现在我告诉你了!”   郝元甲淡淡道:“现在我听清楚了,也明白了!”   德哈脱道:“所以我奉劝阁下,纵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丐帮打算打算!”   郝元甲火目一睁,双道赤焰直逼德哈脱,道:“丐帮弟子只知要饭,从不多管闲事,可是也并不是畏事任人欺负之人,我直说一句,倘若朝廷有动丐帮之意,那是朝廷自找麻烦,假如大侍卫认为我这丐帮北京分舵之中窝藏叛逆,我可以任四位搜,只要搜得着,我跟四位去认罪,但假如搜不着你们又怎么说?”   德哈脱冷冷说道:“阁下,你是老江湖,应该放明白点,假如大内侍卫尽出,再加上配有火器的禁卫军,你丐帮并不见得能兴多大的风,作多大的浪,朝廷也是因为当年傅侯力谏,再加上当年讨平布达拉宫之乱,你丐帮曾参与其事,替朝廷出过些力,所以一直纵容,可是如今朝廷已不比从前。”   郝元甲心中发了火,双眉一扬,道:“你错了,当年傅侯之所以力谏,那是傅侯眼光远大,见解超人,他为的是你们满清朝廷,并不是为了丐帮,当年丐帮几位长老虽参与讨平布达拉宫之盛举,那也不是为了你们朝廷,而是奉玉箫神剑闪电手夏大侠之召,为的是我大汉民族,所以,你们朝廷也不必对我们丐帮见情!”   另一名红衣喇嘛神情剧变,厉笑说道:“好大胆的无知狂民,看来,是朝廷对你们太宽厚,太纵容了,你分明和叛逆一党,佛爷等先拿下你再找那叛逆也是一样。”   话落,闪身欲扑,德哈脱却又突然伸手把他拦住,巨目凝注郝元甲,冷冷说道:“我极力容忍,你可莫要……”   郝元甲大笑说道:“哪里是极力容忍?分明是因为你口中的所谓‘叛逆’此刻就在我这分舵之中,我郝元甲不领这个情!”   德哈脱鬼脸—红,恼羞成怒,脸色一沉,目射寒芒,立即挥手喝道:“这化子未免太以狂妄无知,先拿下他再说!”   那名红衣喇嘛应了一声,倏扬厉笑,刚要扑出。   蓦地里,背后响起个冰冷话声:“我看你们哪一个敢动!”   话声虽然低微,却震得四名大内侍卫耳鸣心跳,血气翻腾,—惊之下,那名红衣喇嘛连忙收势,与另三名同伴一齐转过身形,八道骇然目光投注处,不由心头又同是一震,面前一丈内,赫然负手站立着一位白衣书生。   这四名大内侍卫无一不是能察闻十丈内飞花落叶虫行蛾闹的内家一流高手,而今被人逼近身后一丈内竟都茫然无觉,此人之功力可想而知,倘若人家出手暗袭……   心中惊悸,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德哈脱定了定神,目中寒芒闪烁,深深打量两眼,惊声问道:“你是……”   书生,他自然就是朱汉民,闻言淡淡一笑,道:“你们几个奉旨捉拿的是谁?”   德哈脱又复一惊,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道:“你就是碧血丹心雪衣玉龙?”   朱汉民点头说道:“我就是朱汉民,如今就站在你们几个跟前,我看你们几个有哪一个能奈何得了我!”   德哈脱刚一犹豫,朱汉民立即向着郝元甲举手连拱,笑道:“郝舵主,没想到我几趟拜访,竟给贵分舵带来了麻烦,私心甚感不安,如今我已现身,我的事就交给我吧!”   朱汉民这么做这么说是具有深意的,他虽知丐帮还不至于那么怕事,而且为了他甚更能不惜一切,可是站在他的立场上,他不愿为了他自己而为丐帮,尤其丐帮北京分舵招来麻烦,诚如德哈脱适才所说的,倘若大内侍卫尽出再加上配有火器的禁卫军,单凭一个丐帮,确实应付不了,虽不致于派毁人亡,就此瓦解,但至少要损失不少精英,不少元气,如今事非其事,时非其时,朱汉民他不能那么做,也不能让丐帮做此无谓牺牲,削减了他日后举事时的实力。   郝元甲自然明白朱汉民的用心,只是他尚未及开口,那德哈脱已然向朱汉民发了话:“我们几个知道你是当今武林的第一高手,可是你要明白,假如我们几个没有把握也就不会来了,至少也会多来几个的。”   朱汉民道:“有把握那最好,当年雍和宫侍卫领班铁别真亲率五名大内侍卫,并带着歹毒霸道暗器来这儿抓人,结果弄得个灰头土脸地狼狈而回,如今你又结伴到这儿拿人,我恐怕你会步上铁别真的后尘,跟他—样地狼狈!”   德哈脱一震,巨目中寒芒暴闪,道:“你也知道当年事?”   朱汉民淡淡说道:“当年事传遍宇内,武林中哪个不知,哪个不晓?知道这件事并不稀罕,你何须大惊小怪?”   德哈脱道:“那么,食皇禄,报皇恩,我等奉旨行事……”   “奉旨行事?”朱汉民截口说道:“你们几个真是奉旨行事么?”   德哈脱道:“当然,错非圣旨,谁能指挥大内侍卫?”   朱汉民笑了笑道:“别人自然不行,可是那和坤应该可以。”   德哈脱神情一变,尚未说话,那另一名红衣喇嘛突然说道:“德哈脱,咱们哪来的闲工夫,先擒这大胆叛逆……”   “住口!”朱汉民脸色一寒,挑眉沉喝。那红衣喇嘛恍若突然被人打了一拳,—震住了口,他脸色—白,方待二次发话,朱汉民已然望着德哈脱冷然说道:“你答我问话,凭什么指我叛逆?”   对满清朝廷来说,他是必然的叛逆,他所以如此发问,倒不是不承认自己叛逆,而是想弄清楚满清朝廷为什么指他叛逆,是不是跟他所建立的七处秘密基地被毁一事有关!   无如德哈脱也是个老奸巨猾,他狡猾地道:“你只要进了紫禁城,还怕不知道自己的罪名?”   朱汉民冷笑说道:“这么说来,你们几个是奉命拿人,而不是奉命杀人了?”   德哈脱道:“谋叛必有乱党,朝廷不拷问出你的党羽怎会让你死?”   朱汉民冷冷笑道:“不管你如何守口如瓶,稍时我不怕你几个不说,好吧,废话少说,你们几个如果真认为有把握,就动手吧!”   德哈脱冷冷说道:“你放心,既然找到了你,就不会让你兔脱!”   一挥手,那另一名红衣喇嘛与那两个黑衣老者身形电飘,分别落在朱汉民左右后三方,把朱汉民围了起来。   郝元甲脸色一变,方待有所行动,耳边突然响起朱汉民的话声:“郝舵主,别让我不安,这几个我还应付得了!”   话声刚落,站在朱汉民背后的那名红衣喇嘛,已然悄无声息地发动了暗袭,单掌一探,五指如钢钩般,抓向朱汉民背心,一上手便是密宗独门诡异绝学大罗印。   朱汉民恍若不觉,容得背后红衣喇嘛五指近身,掌力欲吐未吐的刹那间,他忽地一声轻笑:“大罗印密宗绝学,我消受不起!”   随之向前跨了半步,就这么半步,那红衣喇嘛招式已然用老,收势不住,身子向前一倾。   朱汉民适时又一声轻笑:“你试试我的。”   身形突然飞旋,出手如电,一把攫上那红衣喇嘛抓出的右腕,只振腕一抖,那红衣喇嘛一个高大身躯便应势飞起,滚翻而下,砰地一声摔落原处雪地上,一身红色僧衣污斑片片,狼狈不堪,他一落地随即翻身跃起来,巨目圆睁,尽射惊骇,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望着朱汉民,一时未敢再出手。   朱汉民一笑转回了身,面对德哈脱,缓缓说道:“大侍卫,你看见了,我凭的可是真才实学,没有一点取巧之处,我要是力加三分,他那只右腕就别想要了,或者我抓着他不放,你们也会有个人落在我手中,我所以没那么做,那是因为顾念你们奉命行事,身不由主,手下留情,可是留情的事儿没有那么多,再有第二个人动手,我就不会再客气了,你看着办吧!”   就这一手,立刻镇住四名大内侍卫,郝元甲悚然动容,褚明禁不住击掌大呼,德哈脱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半晌始憋出一句:“姓朱的,你敢拒大内侍卫缉捕?”   朱汉民淡淡说道:“德哈脱,你要放明白点,这莽莽神州本是我大汉基业,是你满朝窃据霸占,形同偷盗,我不过是要从盗贼手中把自己的东西取回来,何谓叛逆?”   德哈脱惊怒喝道:“好大胆的无知狂民,单凭你这几句话,已构成叛逆罪行,足以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赵于斌,柳青阳拿人!”   两名黑衣老者应了一声,闪身欲扑。   “站住!”朱汉民一声大喝,喝住两名黑衣老者,然后冷冷说道:“你两个自己说,你两个是汉人还是满人?”   两名黑衣老者脸色一变,一时未能答上话来。   朱汉民面色一沉,目射冷电,沉声说道:“你两个偌大年纪,应该深识民族大义,身为汉族世胄,不思雪耻复国,反而甘为异族鹰犬,供人驱策,为人卖命,真令我齿冷心寒,他们如何对我,那情有可原,你两个竟为虎作伥,却罪无可恕,我言尽于此,你两个……动手发招吧!”   两个黑衣老者被他这番大义凛然的话说得老脸通红,一脸羞愧,只可惜那良知萌现的时间太短暂,刹那间他两个又是一脸狰狞狠毒色,厉叱一声,双双闪身扑进。   朱汉民双眉陡挑,冷哼说道:“我有留你两个之心,奈何你两个丧心病狂,毫无羞耻!”   铁掌双出,其快若电,迎着两名黑衣老者各人一只右腕飞斩而下,只听得两声惨呼,两名黑衣老者右腕立折,抱腕飞退,疼得额头见汗,脸上都变了色。   德哈脱为之退了一步,骇然喝道:“姓朱的,你敢伤大内侍卫……”   朱汉民冷然说道:“刚才我说的话,你也应该听得很清楚,我这是薄惩族内败类,倘若你两个再敢动手,我会叫你两个跟他两个一样,我可没把大内侍卫这四个字放在眼内,不信你两个试试看!”   德哈脱巨目暴睁,森寒光芒怒射,但倏地,他凶狠之态尽敛,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沮丧,狠狠地瞪了朱汉民一眼,道:“姓朱的,算你幸运……”   他没有再动手的意思,也没有相拼的打算,那是因为他知道,他根本没有一丝希望,只有更惨。   “大侍卫!”朱汉民冷冷说道:“真正幸运的,是你而不是我,我没伤你两个,那是念在你两个职责所在,上命难违,如今你该知道,你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而且差得很远,希望这次教训能使你们知所警惕,别再找我自讨苦吃,要知道,下次再碰上,便决不会再有今天这种便宜事了。”   德哈脱默然不语,一挥手,转身便要走,朱汉民却突又冷冷喝道:“大侍卫,没有我的话,哪个敢走!”   另三名大内侍卫机伶一颤,没一个敢动,尤其那两名黑衣老者,更是惊破了心,吓破了胆,站得笔直的。   刚迈步的德哈脱,闻言脸色一变,回了身,道:“姓朱的,你还要怎样?”   朱汉民冷冷说道:“大侍卫放心,我话既出口,便再无更改,我今天绝不会难为你们,只是,我希望你能据实答我几句话……”   德哈脱没开口,朱汉民接着说道:“告诉我,近年来,你们大内侍卫可曾出过北京?”   德哈脱犹豫了一下,道:“未奉旨意,大内侍卫从不轻离内苑禁宫一步!”   朱汉民道:“我不管你们有没有奉旨,我只问近年来你们可曾有人出过京?”   德哈脱巨目一睁,但倏又换无摇头道:“没有。”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再告诉我,今天你们缉拿叛逆,是奉了谁的命?”   德哈脱脸色—变,道:“自然是圣命密旨!”   朱汉民双眉微轩,道:“大侍卫,那你是要我闯趟大内,我可不是好骗的,须知今天骗了找,对你日后并没有多大好处!”   德哈脱脸色又复一变,默然不语,终于,他厉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是和相暂调了我们雍和宫的人……”   “够了!”朱汉民摆手说道:“和坤好大的权力,这简直是史无前例……”   德哈脱道:“这也没有什么,和相身兼步军统领,是拱卫京几的首席武官,他有权调动京畿任何一处兵马!”   “别哄我!”朱汉民道:“那只是指的大内禁官以外,大内侍卫可不包括在内。”   德哈脱道:“而事实上,我等这次确是和相调用的!”   朱汉民道:“我没有说不是他,我只是说他的权力未免太大了些,大的史无前例,最后再告诉我,他凭的哪一点指我叛逆?”   德哈脱道:“我们只是奉和相之命捉拿叛逆,别的不知道!”   朱汉民目中寒芒一闪,道:“德哈脱,你要我用强?”   德哈脱厉声说道:“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朱汉民突然笑了,摆手说道:“我说过今天不难为你们的,谢谢你了,你们几个可以走了,只是记住,要找找我朱汉民,最好别找人家丐帮麻烦,否则我决不轻饶,请吧!”   德哈脱一句话没说,领着三名同伴如飞而去。   望着四名大内侍卫渐去渐远的身影,朱汉民突然皱起眉锋,呆呆出神,不言不动。   适时,一阵震天豪笑,郝元甲大步走下庙门前石阶:“痛快,痛快,十几年前,夏大侠在此为我出了一口怨气,十几年后的今天,少侠又在此大快了一次人心,郝元甲委实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前后两事前后相映,可以传为千古美谈了……”   朱汉民收回目光,淡淡笑道:“前辈难道不觉得有点奇怪?”   郝元甲笑容凝住,呆了一呆,道:“怎么,少侠这话……”   朱汉民道:“据晚辈适才观察所得,德哈脱这四个人,该是大内侍卫中,最弱的角色,和坤身边尽多内家一流高手的死士,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人,反而调用雍和宫最弱的角色来对付我?”   郝元甲未加思索,随口说道:“那可能是他珍惜自己的人,舍不得……”   朱汉民淡笑摇头,道:“恐怕不是这个缘故,就算是舍不得自己的人,他也该派用雍和宫中最强的密宗高手,对晚辈这个叛逆,他是不会留情的,前辈以为对么?”   郝元甲呆了一呆,点头不语,但旋又说道:“那也有可能雍和宫精锐已经尽出,这四个不过是其中的一路,恰好被他四个碰见了少侠!”   朱汉民淡淡笑道:“只好这么想了,不过正好把几个弱的编为一组,这似乎很不合理的。”   郝元甲没说话,朱汉民却接着又说道:“和坤身兼步军统领,是拱卫京畿的首席武官,固然该对我这个叛逆下令缉拿,可是他又凭什么指我是叛逆的呢?”   郝元甲道:“那八成儿少侠帮了玉珠,给了他儿子难堪,于是他就藉少侠折辱兰珠郡主那件事,及所说的那些话,来个公报私仇。”   朱汉民摇头说道:“前辈错了,以他和坤的权势,以他所养的众多死士,他不必公报私仇,也不必调派雍和宫的大内侍卫,大可以动用他所养那些个死士对付晚辈。”   郝元甲呆了一呆,点头苦笑说道:“少侠说得是,那么那是什么道理,郝元甲就不明白了。”   朱汉民默然未语,半晌,忽地一笑说道:“前辈,这件事暂时且莫管它,晚辈迟早总会弄明白的,今夜还要上趟玉泉会会女鬼,如今天时不早,晚辈想先回客栈看看,告辞了!”   微一拱手,身形腾飞疾掠而去。   他身法迅捷如电,郝元甲连念头都未及转,更别出声说话了,及至他回过神来,朱汉民早就没了踪影。   他略一沉吟,猛地转注褚明说道:“褚明,朱少侠可能有什么事儿,不然不会走得这么匆忙,你不妨跟去瞧瞧,快去,快去!”   褚明轻笑一声:“师父,我就等着您这句话呢!”   不愧闪电飘风,一溜烟没了影儿。   潇湘子 扫描 lionking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八章 芳踪飘渺     朱汉民离开了丐帮分舵,果然是回到了客栈,而这一路之上,竟未再碰上什么大内侍卫找他麻烦。   按理说,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但事实的确如此,非仅没碰上一个大内侍卫,便连一个可疑的人也没有见到。   他一进客栈大门,大顺飞步自柜台里迎了出来,劈头便道:“相公,您上哪儿去了,您房里有位客人等了您大半天了。”   看他那说话神色有点惊惶,朱汉民眉锋一皱,忙问是谁?   大顺四下里望望,样子有点神秘也带着点害怕,大年初六,北京城的各行各业都已开门做了生意,客栈中虽然也有了客人上门,可是那只是三两个,他四下望了望之后,立即压低了嗓门说道:“相公,就是前几天那位九门提督府的差爷……”   朱汉民一听便知他指的是九门提督府护卫大领班阿步多,阿步多既然来这儿找他,想必是由清苑回来了。   他心悬乃妹小霞的消息,匆忙谢了一声,飞步奔进后院,后院中,他的房门仍然关着,阿步多正负着手来回在门前走动,竟未敢擅自进房坐候。   此际,阿步多一眼望见朱汉民,急急迎了上来,刚要说话,朱汉民已然摆手说道:“走!到房里谈去!”   当先走进房中,阿步多恭恭敬敬地跟在身后进了房,并且随手掩上了门,朱汉民这时才看清楚,阿步多满身风尘,神色有点憔悴,情知他是尚未回九门提督府便上这儿来找自己了,心中着实很感动,当下慌忙举手让座。   阿步多哈腰唯唯,却未敢坐下。   朱汉民皱眉说道:“阿步多,你这是让我难受,为了我的事,累你来回跑了那么多路,我心中已很不安,你要是再站着不肯坐,岂不叫我……”   阿步多忙道:“受小侯爷差遣,阿步多就是脑浆涂地也是应该的,哪在乎什么累?您别动气,阿步多遵命就是!”   说着坐了下去,却是正襟危坐,腰杆儿挺得笔直。   朱汉民皱了皱眉,但他没多说什么,问道:“还没回府向纪大人销假么?”   阿步多恭谨答道:“没有,阿步多一回来就到这儿来了,您去过了么?”   朱汉民摇头说道:“还没有,我本准备这两天去给他二位请安的,可是我现在不能去了,这待会儿再谈,告诉我,小霞那儿怎么样?”   阿步多那张满布风霜,神情憔悴的老脸上,倏地掠上了一片忧虑之色,低下了头,半晌才鼓足了勇气说道:“禀小侯爷,霞姑娘已不在清苑……”   朱汉民一颗心往下—沉,急道:“阿步多,怎么说,那民家呢?”   阿步多低着头道:“那民家已成一堆废墟,还是阿步多几经打听,才打听出那一对夫妇已经死了多年,霞姑娘则不知去向……”   朱汉民有如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心头发闷,一时未能说出话来。阿步多却仍然低着头,道:“要不然阿步多不会耽搁这么多天,就因为……”   朱汉民无力地摆了摆手,哑声说道:“好了,阿步多,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阿步多猛然抬头,老脸上满是忧虑与悲通,道:“小侯爷,您多保重,吉人自有天相的,霞姑娘她不……”   朱汉民淡淡说道:“谢谢你,阿步多,我知道,我会照顾自己的,唉……如今,小霞她落在了亲王府这已是可信之事,可是,她又怎么落到亲王府中的呢?”眉锋深锁,摇摇头,住口不言。   阿步多没说话,他怎么会知道?这叫他如何回答?   朱汉民旋即又道:“阿步多,谢谢你为我跑了这么多路,没事了,你早点回府销假歇息去吧,我不多留你了,我要告诉你,府里,暂时我不能去了,你也别让他二位老人家知道我来了,以后你也别再到这儿来找我,千万记住,知道么?”   阿步多诧异欲绝,忙问所以。   朱汉民道:“现在你不必问,我也没工夫多说,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其实,你进内城一回府也就会知道了。”   阿步多仍想问,但却犹豫着没敢问。   朱汉民又说道:“还有,阿步多,倘若以后你我有动手的机会,你要装作不认识我,务必要尽全力下手……”   阿步多大惊失色,忙道:“小侯爷,您这是,阿步多斗胆也不敢……”   朱汉民正色说道:“阿步多,我要你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这道理,你一进内城一回府,也自然就会明白,只要记住千万要照着我的话做,要不然那你是给纪大人夫妇招灭门之祸。”   阿步多一惊,又要问,朱汉民已然摆手说道:“我不留你了,也不送你了,阿步多,你快回去吧,一来免纪大人担心,二来也可以早点歇息歇息,我再叮嘱一句,千万记住我的话,快去吧!”   阿步多虽犹豫,却不敢不听,只得应了一声,起身告辞,临走还再三要朱汉民多保重。   目送阿步多离去后,朱汉民心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竭尽所能,尽快去找到他怡姨,打听乃妹小霞的下落。   他沉思有顷,忽地走到桌前坐下,取出纸笔,濡墨振腕疾书,未几便写好了—封信。   在房中四下看了看,然后他揣起那封信,出房走向前面,前面,大顺正坐在柜台里,—见朱汉民出来,便要站起迎出,朱汉民向他摇了摇手,快步走了过去。   大顺方自一怔,朱汉民已到了柜台边,抬眼问道:“大顺哥,老掌柜的不在么?”   大顺忙道:“我爹出去了,怎么,相公有事儿?”   朱汉民笑着说道:“没什么事,我要出去一下,说不定今夜赶不回来,我这里有封信,麻烦你交给老掌柜的。”   说罢,自袖底取出了那封信,递给了大顺。   大顺刚接信在手,朱汉民一句话也未再说,便转身飘然出门而去。   朱汉民刚走没一会儿,老掌柜的一手提着一包东西进了门,大顺一见他爹回来,连忙由柜台里迎了出来,接过东西,然后把朱汉民留的那封信交给了他爹,道:“爹,朱相公出去了,临出门的时候,留下这封信,让我等您回来交给您,您瞧瞧吧!”   说着,提着两包东西走向后院。   老掌柜的没有多想,漫应着拆开了信封,抽出信笺只一看,立刻一怔,忙叫道:“大顺,你快回来呀!”   大顺刚走没两步,闻言转过身来,道:“爹,您叫我,什么事儿?”   老掌柜的道:“朱相公走了,不回来了!”   “走了?不回来了?”大顺愣住了,好半天才说:“爹,不会吧,朱相公只说今夜可能赶不回来罢了……”   老掌柜的跺脚说道:“你怎么那么笨,唉,唉,那粒明珠咱们该还人家啊,这下,唉,人都不知道哪儿去了,怎么还啊!”   大顺又愣了半天,苦脸道:“爹,我哪儿知道他会走呀?他也没说,朱相公真是……”   老掌柜的一瞪眼,道:“你还怪人家朱相公?他可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你懂什么,朱相公是作成咱们,是有心帮咱们忙,唉,这年头难得遇上这么一个好人,唉,唉,都怪你!”   大顺苦着脸道:“爹,他信上怎么说的?”   老掌柜的没好气地道:“朱相公说,他走了,不回来了,谢谢咱们的照顾,还说假如有人来找他,要是不相信他走了,可把这封信给他们看看!”   大顺皱着眉说道:“住的好好儿,他为什么要走?也不说一声……”   一阵急促蹄声传来,由大街那头奔来一匹快马,直上客栈门口,鞍上跳下来的,是玉珠,他一进门便往后面闯。   老掌柜的忙道:“哟,哟,请问这位,可是找朱相公的?”   玉珠闻言停了步,侧转身望着老掌柜的诧异说道:“不错,我是找他的,你怎么知道。”   老掌柜眼见他那气派打扮,可末敢怠慢,忙道:“您这位,前些日子不是来过么?”   玉珠恍然大悟笑道:“老掌柜的好记性,不错,是有这么回事,他在么?”   老掌柜的摇摇头,道:“走了,不回来了!”   “走了?”玉珠一怔,一把抓住老掌柜的手臂,急急问道:“他,他什么时候走的,上哪儿去了呢?”   玉珠不自觉地手上用了力,老掌柜的眉头一皱,差点没有叫起来,忙应道:“刚走没一会儿,不知道哪儿去了!”   说着把左手里的信递给玉珠,心里却直嘀咕,这年轻后生好大的手劲儿,八成儿也是个江湖上的好汉。   玉珠接信在手,松了老掌柜的,只一眼,立刻跺脚说道:“这是为什么,这家伙真是,怎么也不说一声……”   老掌柜一边揉着右手臂,一边说道:“您这位贵姓,怎么称呼,请示下,万一……”   玉珠不耐烦地匆匆说道:“万一他回来,你告诉他我来找过他,我叫德玉珠!”   把信往老掌柜的手中一塞,转身便往外走。   “啊!是珠贝子!”老掌柜的一惊,脱口一声轻呼,怔住了,手里拿着那封信,呆呆地失了神。   玉珠刚出门,迎面走来了四名身穿黑衣长袍,腰佩长剑的老者,对他们,玉珠可不陌生,微微一怔,停了步。   适时,四名带剑的黑衣老者也看见了玉珠,也都怔了一怔,急忙趋前哈腰说道:“好久没见珠贝子了,您好!”   玉珠淡淡说道:“诸位好,诸位联袂轻出大内,来到客栈,是……”   居左一名黑衣老者答道:“我们是来找个人……”   玉珠截口说道:“可巧我也是找朋友的,诸位是来找那姓朱的书生?”   四黑衣老者一震,居左那名干笑说道:“您知道了?我们几个知道他是您的朋友,可是……”   玉珠摆手说道:“我跟他没有什么深交,诸位职责所在,上命难违,要怎么样对付他,那是诸位的事,不过,今天诸位是白走一趟了。”   居左黑衣老者一怔,忙问所以。   玉珠淡淡说道:“走了,刚走,连我都扑了空。”   居左黑衣老者哦了两声,脚下末动,并没有走的意思。   玉珠双眉微挑,道:“诸位要是不信,尽管进去看看他留给老掌柜的一封信,只是一句话,可别难为人家做生意的。”   居左黑衣老者连应了好几声是,冲着玉珠哈了个腰,领着另三名黑衣老者进了客栈。   玉珠慢吞吞地走向坐骑,显见得,他并没有即时离去的意思,那是他深知大内侍卫的作风,生怕他们难为了老掌柜的。   还好,转眼间四名黑衣老者便又从客栈内走了出来,一见玉珠犹在,忙又冲着玉珠施了一礼。   玉珠扬了扬眉,淡淡问道:“怎么样,我没有骗四位吧!”   居左黑衣老者忙道:“珠见子您这是什么话,我几个哪儿敢,只不过上命在身,咳,咳,不得不看个究竟,以便回去有个交待。”   玉珠道:“假如那样,诸泣最好把那封信带回去当个凭证。”   居左黑衣老者干笑说道:“谢谢您,不敢相瞒,信是带着了!”   玉珠未再答理,翻身上了坐骑,抖缰催马,飞奔而去。   四名黑衣老者互望一眼,也迈开阔步匆匆地走了。   ※                ※                ※   入夜,大地一片黝黑。   在右安门内的南下洼,有座碧瓦朱栏的小亭,这座小亭,名唤陶然亭,是康熙乙亥,郎中江藻建造的,采白乐天诗:“更待菊香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而命名。   这陶然亭,原是辽金时代的慈悲庵,此亭甚高,水木明瑟,与黑窑台相对,亭下数顷都是沼泽之地带,遍植芦苇,芦花盛放季节,一片雪白,煞是好看!   在陶然亭附近,有座名冢,在亭东北,孤坟三尺,杂草丛生,如今则是积雪一堆,名唤:香冢。   此际,在香冢之前,却有个身材颀长的白影,正负手徘徊,口中并不断低低吟道:“浩浩然,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芳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为蝴蝶。”   这是香家旁所竖小碣的词句,这座墓,是京师名妓菁云,不欲嫁富贾而自刎死,怜之葬之,所以又在墓旁竖了这个小碣。   不过,如果这小碣上词句是出自那位富贾手笔,那位富贾可能不是想象中重利而轻离别的人!   那么,这白影又是谁?黑夜里来到这渺无人迹的地方又是干什么,莫非只是凭吊这孤坟三尺,独留青冢的那位冰清玉洁,重情而不重利的绝代风尘女?   只听吟声敛住,那白影继以清朗话声说道:“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芳魂无断绝,这么说来,世上果然是有鬼了,就算有,只怕那鬼也跟人一样地有个正邪善恶之分……”   语音至此,忽地一顿,适时,远处梆柝更鼓声起,敲出了二更,只听白影喃喃一句:“是时候了!”   身形倏化长虹,白光划空,飞射不见。   玉泉山,也静静地峙立于一片黝黑之中,只是,那满山的未融皓皓积雪,把它变成了粉妆玉琢的一座。   玉泉垂虹,素列北京八景之—,大道广敞,一路阡陌,巨树荫郁,左山右水,西郊之风景佳丽,皆汇萃于斯。   周围筑有碧瓦红垣,当年是金章帝的行宫,康熙时,称澄心园,后来又改为静明园,章帝常游幸于此。   雍正、乾隆以降,更成了皇族们游山玩水,探幽揽胜的好去处。   既然是皇族们的游乐处所,平民自然是不准攀登了。   而,自从这玉泉山闹鬼之后,别说平民,便是皇族们也裹足不前,望而怯步了,那倒不是皇上下了手谕不准来,而是没人敢来了。   二更刚过,那玉泉南山之巅,雪白一片的玉泉塔上,掠上了一条白影,白影不知来自何处,但却闪电一般没入了玉泉塔顶暗影中。   玉泉塔高有七级,又是在南山之巅,站在玉泉塔顶上,俯览远眺,那该是一草一木,一景一物尽收眼底。   自那条白影隐入玉泉塔顶之后,玉泉山又恢复了一片空荡寂静,就这空荡寂静,一直延续到了三更时分。   三更甫届,玉泉山上又有了动静,玉泉塔顶突然射出了那条白影,白影一出塔顶便向西北方向闪电射去。   玉泉山西北是金山口,金山口是前明景帝陵寝所在,景帝为明朝第七代皇,在南口附近之天寿山上本有十三陵寝地,明朝第三代成祖起至第十七代毅帝,都葬在十三陵。   景帝之所以被葬在玉泉山,那是按明制:诸公及公主不得算明陵,景帝因英宗复辟而废为王,所以以王礼葬在这金山口,而未葬在十三陵。   在那明景帝陵寝之旁不远处,另有一座大的坟冢,这坟冢陵园,建筑之敞伟,竟不下于景帝陵寝。   这时候,就在这座陵园中,面对着玉泉山下,却站着一个无限美好的雪白人影。   那是一个身材纤巧婀娜,穿着一身雪白衣衫的少女,夜寒风劲,令人为她兴起衣衫不胜单薄之感。   而她,却是一任那夜风飘荡着衣袂,拂乱了云鬓,一动也不动的,有如一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玉女石像。   她面向玉泉山下,无法看到她那张该是风华绝代,清丽若仙的娇靥,但是,那露在衣衫外面的肌肤却白皙晶莹如玉,便是那地面上的白雪也要逊色三分。   虽然看不见她那张脸,然而由她那无限美好的背影,及那隐透着冰清玉洁高华气度,令人直觉地认为,她必是天仙小谪,来自广寒,而绝不敢有一丝他想。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倏忽间,她有了动静,她步履轻移,缓缓在陵园中走动了。   走动是走动,只是她的步履是那么轻盈,再加上长掩双足的衣裙,令人只觉她是在袅袅随风飘动,而不是走动。   偶尔,她也半转过那张娇靥,却只是惊鸿一瞥,就这惊鸿一瞥,已然让人觉得,那是人间少见,称她绝色,毫不夸张,她美得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弯弯的秀眉微皱,似乎心中充满了难解的愁怨,娇靥凝霜,比夜色还要冷上几分。   那双清澈深邃,圣洁的美目之中,也好像笼罩着一片薄雾,显得那么迷迷蒙蒙。   她,该是当朝亲贵皇族中人,否则怎能入此禁区,留连不返?   可是,皇族亲贵对这玉泉山,已然是裹足不前,望而生畏了,那么这白衣少女是谁?   莫非是传说中的女鬼?   蓦地里,玉泉山上匹练划空,一道白光飞射而至,直落在距离这陵园十多丈远处的一株老松之上。   老松不摇,雪花未坠,此人之身法不可谓之不高,不可谓之不奇,可是,这已然惊动了那个白衣少女。   她娇躯微震,粉首倏转,向着老松投过飞快一瞥,适时,老松上的白衣人也有所觉,飞身而下,直落陵园之中。   然而,在这白衣人飞身落地后,陵园中的白影,竟仍然只是一个,那白衣少女已不知去向。   这白衣人僵立当场,怔住了,那是一张满布惊愕神色,俊美无伦的玉面,是号称武林第一高手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   他为什么惊愕,那要问他自己。   他自己所看到的,是那隐透高华气度的无限美好身形,那张清丽若仙,美绝尘寰的娇靥,那双圣洁的目光,那份轻愁,只是,他没有看得太清楚。   虽然他没看清楚,可是他直觉地,打心底里坚信,那位白衣少女,绝不是鬼。   然而,他却也看到,那白衣少女是在他落地之前,幽灵一般地凭空消失在夜色里。   而且,那白衣少女出现在陵园,消失也在陵园,若说那白衣少女的消失,是靠着一种高绝身法,那白衣少女身怀武学,他却又绝不相信。   因为,他自己明白,世上,绝没有这种武学,这种功力,能使自己消失于无形,便是连他的父亲,那位神功盖世,旷绝古今,技比天人的宇内第一奇才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也没有这种功力,也不能臻此神化境界。   那么,那白衣少女却不像是人,既不是人,便该是鬼,那个传说中,吓坏了两位皇族亲贵的女鬼。   难不成世上真有鬼?   朱汉民正自寻思间,蓦地里一丝冷风起自身后,直袭背脊,使他躲无可躲,机伶一颤,毛骨悚然,不寒而懔。   他霍然旋身,而,他心头一震,又是一丝寒意倏遍全身,头皮为之发炸,面前哪有半个人影?只是那茫茫夜色,寂静空荡的陵园,鬼气阴森的巨冢。   骇然之下,他脱口一声轻喝:“姑娘分明是人非鬼,何必相戏?”   口中这么说,其实,那个“鬼”字,在他心中占了九分。   话出之后有回音,可是那是他自己说的话声,除了那被他轻喝自树上震落的雪花之外,别无一丝动静。   突然,他挑眉一声冷哼,身形闪动,在陵园中搜寻一遍,仍是枉然,别说设有人影,便连个可资藏身之处也没有。   这一下,那个“鬼”字在他心中立刻占了十分。   饶是他傲骨铁胆,也不禁暗暗心寒,他方自打算离去。   蓦地里,一声无限甜美的清脆娇喝,划空传到:“哟,鬼,你站住!”   朱汉民一惊,循声投注,一条纤小红影起自半山,飞射而至,天!那竟会是美郡主德兰珠。   兰珠这时也看清了他,“咦”了一声,欺前一步,圆瞪着美目,娇靥上满是诧异惊愕神色,道:“怎么会是你?”   一阵香风袭人,朱汉民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皱了皱眉,强笑说道:“不错,是我,我没想到会是郡主你?”   兰珠柳眉一挑,道:“怎么,你认为只有你敢来,我不敢来!”   那刁蛮劲儿,令人难于招架,朱汉民忙道:“不,那倒不是,我是没想到。”   兰珠从琼鼻里轻轻地哼了一声:“没想到,你又会想到什么?别把我看的跟容真、海若一样的没胆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便被吓坏了,海若是个女孩儿家还有可说,容真却是一个大男人,真是丢人了……”   朱汉民心知她口中的容真是指那哈贝勒的三贝子,海若是指和亲王的六格格,笑了笑,道:“他们不知而来,被鬼吓坏了,那是他们胆小,郡主知而敢来,那郡主的胆子,的确要比他们大。”   他是为避免罗嗦,不得不奉承几句,不过事实上,这位刁钻美郡主的胆子,也的确是够大的。   岂料,兰珠那娇靥上浮现了一丝得意的笑意,只可惜那一丝笑意在她那娇靥上停留的时间太短了。   倏地,她一绷娇靥,道:“没人要你夸,谁要你夸了?”   敢情是说好说歹都不行!   朱汉民皱了皱眉,道:“郡主,我是句句由衷,这也是事实!”   兰珠道:“事实也没人让你说。”   朱汉民无可奈何,对她,他穷于应付,双肩一耸,摊手淡笑,道:“不说就不说,行了么?”转身就走。   “站住!”背后,响起了兰珠一声娇喝。   朱汉民慢吞吞地转回了身,道:“郡主还有什么脾气要发?”   兰珠脸一红,道:“你要上哪儿去?”   朱汉民道:“惹不起我该躲得起,这里是外地,又充满了阴森鬼气,我是早走为妙,怎么,不可以么?”   兰珠美目一瞪,逼近一步,道:“你说谁是鬼?”   朱汉民有点啼笑皆非,道:“郡主阁下,你误会了,我有几个脑袋?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说郡主,事实上,这地方……”   兰珠威态稍敛,哼了一声,道:“谅你也不敢,我话还没有说完,不许走!”   朱汉民抬头说道:“看来我今夜的麻烦惹大了,郡主阁下,有话请说吧,我洗耳恭听就是!”说着又走了回来。   兰珠那香唇边上,又有了一丝轻微笑意,扬了扬眉,道:“告诉我,离开客栈之后,你又上哪儿去了?”   朱汉民手向脚下一指,道:“玉泉山,郡主不是在这儿碰见了我么?”   兰珠眉宇间倏地掠过一丝幽怨神色,冷哼说道:“这是因为你没想到我会来,也躲不掉了,要不然的话……”   朱汉民心头刚自一震,兰珠她突又改口说道:“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客栈?”   朱汉民未答反问,道:“我离开客栈的事,是玉珠告诉郡主的?”   兰珠点了点头。   朱汉民道:“那么,郡主就不会不知道,玉珠也不会不告诉郡主,我现在是大内侍卫奉命缉拿的叛逆,如此,我能住在人家店里,让人家客人不敢上门么?”   兰珠道:“你倒是挺会为人家着想的!”   朱汉民道:“我这个人由来只替人家想,而不为自己想!”   兰珠哼了一声,美目深注,道:“那么,你又为什么连我们也不招呼一声?”   朱汉民道:“郡主错怪我了,我猜想玉珠必会去找我,我留了封信给老掌柜的,虽是给老掌柜的,可也等于招呼玉珠。”   兰珠扬了扬柳眉,道:“我认为你礼貌上,该到我家去一趟!”   朱汉民道:“那是礼貌上,事实上,我不能那么做,我也不敢那么做,有的时候,为了顾忌利害,是不能拘小节的。”   兰珠道:“你是怕连累了我们?”   朱汉民坦然说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兰珠道:“可是你知道,我爹、我哥哥跟我,没一个怕事!”   朱汉民淡淡道:“那是容叔、玉珠跟郡主的厚爱,我却不能让容叔在立场上有所为难,更不能连累了你们。”   兰珠道:“这么说,你是好意!”   朱汉民道:“我不敢这么说,不过,至少,我没有恶意!”   兰珠道:“你很会说话,使人无从责备你!”   朱汉民道:“谢谢郡主,那是郡主大量谅解。”   兰珠沉默了一下,在这沉默的片刻间,她的态度缓和了不少,看了朱汉民一眼,轻轻说道:“你可知道,我爹跟我哥哥……都很着急?”她没说自己。   朱汉民心头震动,表面上他却平淡地道:“谢谢容叔跟玉珠,也请郡主转禀容叔,告诉玉珠,不必着急,也不必为我担心,我直说一句,大内的侍卫,京畿的铁骑,他们还奈何不了我!”   兰珠柳眉一挑,倏又轻柔地道:“你就是这么自命不凡,自以为了不起的自负让人讨厌,你知道,大内还有很多狠手未曾动用?”   那说话的神态,令朱汉民心弦为之震撼,而他的语气,越发地显得平淡,扬了扬眉道:“再谢谢郡主提醒,我自己会小心的。”   兰珠沉吟了—下,面有犹豫为难之色,道:“你不能照我爹的话,早一点离开北京么?”   朱汉民只觉全身热血往上一涌,现在他明白了,满族的女儿家,并不是完全刁钻、倔强任性的,也有她温柔、娴静的一面,可是他不明白,兰珠为什么有时候表现得那么令人头痛,他强忍激动,道:“郡主该知道,我在大事未了之前,不能离开北京。”   兰珠道:“什么大事?”   朱汉民隐瞒了一半,道:“找我妹妹小霞。”   兰珠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还有你爹交付你的使命?”   朱汉民心头一震,毅然说道:“郡主,我不否认,这比找小霞更为重要。”   兰珠那眉宇间再现幽怨色,道:“你知道,这在我们之间,划了多深一道鸿沟,难道你非要那么做不可?难道你不能看开些么?”   朱汉民挑眉说道:“郡主,我要直说一句,那绝不可能,容叔、玉珠跟郡主都是明白人,该知道,这桩使命,我必须担负,义不容辞,虽然成功失败无法预卜,但在神州未复之前,大汉民族的子子孙孙绝不甘休,不过,郡主,那是对朝廷,对容叔,我说过,我不敢。”   兰珠默然不语,良久始道:“你是说,这不会影响我们两家的交情,两代的感情?”   朱汉民毅然点头,答得坚决,道:“是的,除非到了最后一刻!”   兰珠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没说话,她脸上的神色很复杂,复杂得令人难窥万一。   须臾,她忽地扬眉笑道:“不谈这些个徒乱人意的事儿了,告诉我,你来这儿干什么?”   朱汉民自也愿意避免谈这些,笑了笑,道:“郡主来这儿,又为了什么?”   兰珠娇靥上笑容消失了一些,微微地低下了头,道:“世上没个人好谈心,找鬼谈谈也是好的。”   朱汉民身形一震,心弦一阵轻颤,他立刻又发现了满族女儿家跟汉人女儿家一处不同所在。   前者,虽然有点含蓄,但敢于表白,敢于说出心底里的事,后者,却永远将心事深藏在心底,羞于启口。   其实,那也是兰珠承袭了乃父的血统,乃父的性格,与一般为皇族亲贵,宦臣人家有所不同的地方了。   因为,德容兄妹素慕朱郭之风,心仪武林,也各有—身颇为不俗的武学,尤其受那盖世奇豪,已然故世的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影响,异常之大。   兰珠的这一句话,使得朱汉民难以接口,他想用沉默来躲避,可是兰珠却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你呢?”   朱汉民心头又复一震,良久始憋出一句:“我只是为了好奇!”   兰珠忽地笑了,美目凝注着朱汉民,道:“先前,我还以为你就是鬼呢,其实,你本是个……”   娇靥红,改口说道:“你看见鬼了么?”   朱汉民简直有点心惊,忙道:“看见了,只是……”   “看见了?”兰珠慌忙以玉手掩了檀口。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我先躲在玉泉塔顶,郡主知道,那地方能把玉泉山的一举一动,一草一木尽收眼底,后来我看见这儿出现了一个白影,于是,我就赶了来,可是等我赶到这儿的时候,她却已发现了我,一转眼就不见了!”   兰珠瞪圆了美目,道:“你设看见那白影是怎么不见的?”   朱汉民摇头说道:“惭愧得很,我觉得她如同幽灵一般地消失于无形!”   兰珠喃喃说道:“这么说来,真有鬼了!”娇躯一颤,向朱汉民靠近了一步。   女儿家的胆子,毕竟还是小,这回朱汉民没躲。   兰珠倏地仰起娇靥说道:“是个男的,还是个女鬼?”   朱汉民道:“是个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兰珠沉吟了一下,道:“你看见她的脸了么?”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是在她发现我回头探视的时候。”   兰珠面有悸色地道:“是青面獠牙,披头散发,七孔流血,舌头拖得长长的?”   朱汉民失笑摇头,道:“不,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她很……”住口不言。   兰珠猛地抬眼,美目紧紧凝注,一眨不眨:“她很美,是么?”   朱汉民被她看得有点不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兰珠忽然笑了,如花朵怒放,道:“这倒很出我意料之外,她美到怎么一个程度?比我如何?”   朱汉民可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暗一皱眉,强笑说道:“郡主尊贵之体,怎好跟……”   “我不在乎跟鬼比!”兰珠不肯放松地截口说道:“她生前也是人,我死后也是鬼,有什么分别,不过阴阳一线之隔,你快说给我听听!”   朱汉民躲之不过,只好硬起头皮,迟疑着道:“如果郡主真要我比,我不敢不遵命……”   顿了顿,接道:“我只能这么说,郡主美艳,她清丽,春兰秋菊,难分轩轾!”   朱汉民是保留了不少,若真要比起来,便是美艳绝伦的兰珠,也要逊色三分,因为兰珠的美偏向一种官门的尊贵,而那白衣少女则是一种圣洁,高华,不带人间烟火气。   再说得那个一点,是有点仙凡之别。   “真的?”兰珠美目中倏闪异采。   朱汉民不安地点了点头:“我说得中肯得很!”   兰珠嫣然一笑,道:“恐怕是违心之论吧,我以为她强过我多多。”   朱汉民强笑说道:“郡主若是不信,我也莫可奈何!”   兰珠笑了笑,忽又问道:“你相信世上真有鬼么?”   朱汉民答得好,道:“我读的是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我本不信!”   “本不信?”兰珠望着他说道:“你的意思是如今不得不信了?”   朱汉民毅然点头,道:“我尚有着一点怀疑,不过,郡主家学渊源,该知道,世上还没有那么玄的武学,那么高的功力,便是我爹,他老人家也不能臻此消失于无形的神化境界,我也有此自信,只要是人,他便绝难逃过我一双目光的监视。”   这不是夸大,也不是自责,事实上,放眼天下,也确实找不出一个能逃过碧血丹心雪衣玉龙目光的人了。   兰珠柳眉一皱,忽又嫣然而笑:“这么说来,果真是……”望了朱汉民一眼,接道:“世上若真有这么美的鬼,那倒是值得人亲近了。”   朱汉民下意识地脸上一热,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好。   兰珠却忽地又作此问:“你真是为好奇而来的么?”   朱汉民连忙点了点头。   兰珠又紧逼一步,道:“你听人说的,是女鬼还是男鬼?”   朱汉民暗暗叫苦,只得实说。   兰珠美目深注,笑得神秘,还带着点令人难堪的意味,道:“那恐怕不是为了好奇吧?”   朱汉民脸上又复一热,挑眉说道:“郡主若是不信,我……”   兰珠倏地跺了蛮靴,玉手塞起了耳朵,皱眉叫道:“郡主,郡主,你就只会叫我郡主么!”   朱汉民心头一震,道:“事实上,郡主确是郡主,我不这么称呼该……”   “那么,我问你!”兰珠放下手,绷着脸道:“我哥哥也是贝子,你为什么叫他玉珠而不称他为贝子?”   “这……”朱汉民立即哑了口。   正感无词以对,穷于应付,蓦地里一声大笑划空传来:“好家伙,害得我提心吊胆到处找,原来你两个躲在这儿娓娓密谈,好惬意啊!”   一听便知是玉珠,他来的正是时候,虽然说话是有点戏谑,至少他为自己解了围,朱汉民心中顿时为之一松。   转眼间,玉珠飞掠而至,笑吟吟地望着两个人,只不说话。   兰珠既有点羞,也有点恼,狠狠地横了玉珠一眼,道:“少嬉皮笑脸,让人见了就讨厌!”   玉珠可不在乎,笑嘻嘻地道:“怎么,妹妹,我又讨厌了?对不起,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来打扰的。”   兰珠一张娇靥为之通红,嗔声说道:“哥哥,你敢再说……”   玉珠慌了,忙笑道:“好,好,好,别发火,我不说,行了吧?”   朱汉民脸上也觉发烧,连忙转开话题,道:“玉珠,你怎么也来了,刚才你哪儿去了?”   “怎么,你也嫌我?”玉珠两眼一翻,又说道:“还说呢,都是你,本来,我听说这儿闹鬼,容真跟海若都被吓坏了,我就打算找你一起来看看,哪知你阁下不辞而别走了,我回去一说,爹着了急,兰珠闹了脾气,一赌气之下,她一个人偷偷跑了,我只好跟出来找了,你不知道,一个人提心吊胆的在这儿乱钻,心里真不是味儿……”   显然,他是有点害怕。   朱汉民不禁失笑,道:“就你一个人来?容叔放心?”   “不!”玉珠摇头道:“还有我的五虎将,他们在上面等着呢!”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我说嘛,你一个人来,容叔怎会放心……”   望了玉珠一眼,接道:“玉珠,怎么样,宗人府的人有没有再来?”   “没有,他们敢!”玉珠漫应了一句,旋又问道:“对了,小卿,你来这儿干什么?”   兰珠突然插口说道:“只兴我们找鬼,不许人家找鬼么?哥哥,你不知道,那个女鬼呀,可美着呢!简直是人间少有……”   玉珠一惊道:“怎么,妹妹,你碰上了,瞧见了?”   兰珠瞟了朱汉民一眼,淡淡说道:“我哪来那么大福份?问他呀!”   玉珠立又转向了朱汉民,急道:“怎么,小卿,是你碰上了,瞧见了?”   朱汉民眉锋微皱,有点窘,遂把适才所见说了一遍。   听毕,玉珠脸色有点白,惊呼说道:“天,这么说来,世上是真有鬼……”   下意识地回望了那阴森巨坟一眼,连忙闭上了嘴。   朱汉民笑了笑,道:“人所归为鬼,你没听说么?‘人死曰鬼’、‘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玉珠,实在说,我还有点怀疑……”   望了那巨坟一眼,接道:“能葬在这儿,此人生前身份绝不寻常,这是谁……”   玉珠截口说道:“当然不寻常,这是和亲王的陵园。”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怪不得,玉珠,如今多了你们两位,帮我在这附近找找看好么?”   玉珠刚点头,兰珠突然说道:“哥哥,找什么,既然是鬼,谁找得着?要找你帮他找,我可懒得管这事,我找代勇他们去!”   她还吃死人醋!   她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望了朱汉民一眼,粉首一偏,飞掠而去。   玉珠大急,忙叫道:“妹妹,不找就不找,你别走啊!”   兰珠充耳不闻,身形一闪,消失在半山夜暗中。   玉珠苦笑说道:“瞧见了么,小卿,她就是这么个令人头痛的脾气!”   朱汉民淡淡地笑了笑,道:“玉珠,你也走吧,不必找了!”   玉珠一怔,道:“怎么了?”   朱汉民淡淡说道:“没什么,你赶快跟去吧,她要一气之下带走了五虎将,你阁下就得一人回去,容叔那儿替我请个安,请他别为我担心,一俟事了,我会走的,快去吧!”   玉珠可真有点怕一个人回去,犹豫了一下,道:“也好,我走了,你现在住在哪儿?”   朱汉民道:“别问我住在哪儿,北京城中总有再碰头的时候,如果可能,我也会再去看你们的,快走吧!”   玉珠道:“我就走,可是小卿,有句话我不得不说……”   脸色一整,目光凝注,接道:“我妹妹的脾气,我比谁都清楚,这几天来,你也该看出一些了,内城的那些贝子们,她一个也看不上眼,你可别伤了她的心,我走了,好好保重,用得着我的时候,勿忘招呼一声。”话落,掉头飞驰而去。   刹时间,这笼罩着懔人鬼气的陵园之中,就剩下朱汉民一个人,他心潮波动,心弦震颤,久久不能平静。   两眼望着玉珠消失处,呆呆的出神,脸上的神色,复杂异常。   良久,他方始嘴唇颤抖地喃喃说了一句:“人非太上,然而……兰珠,你这是何苦……”   突然,一声幽幽轻叹起自那巨坟之后,朱汉民机伶一颤,双目寒芒暴射,喝问一声,身形如电,一闪扑向巨坟后那轻叹发起之处。   他那冠绝宇内的天龙身法,不可谓之不快,然而,当他扑到了巨坟之后时,他并未能有一点的发现。   他心头剧震,蓦地里又是一声幽幽轻叹起自巨坟之前他适才站立之处,他不由大骇,身形电闪,又扑了回去。   无如,仍是枉然,陵园中,夜色空荡寂然,那声幽幽轻叹,似犹在耳,就是看不见一丝人影!   刹时间,朱汉民怔住了,全身汗毛为之根根倒竖,他倏地大喝问道:“姑娘到底是人是鬼,为何一再相戏……”   话犹未完,一阵阴风起自背后,拂上身来,吹得他遍体生寒,毛骨悚然,他心胆欲裂,闪身前飘一丈,霍然转身,再看时,他目瞪口呆,立即怔住。   那巨坟之上,衣袂飘飘,双臂直垂,站立着一个无限美好的白色人影,是适才那白衣少女,只是如今她已经长发披散,遮住了她那张清丽的娇靥。   紧接着一个恍若发自地窟,又似飘荡夜空的幽幽话声响起,朱汉民听得清楚,那绝不是发自白衣少女之口。   “君正人也,我不敢祟君,然此地非佳所,不宜久留,泉下人盼君早归!”   朱汉民强持镇定,双眉一挑,刚要发话,倏地,他又怔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事实,然而,毕竟是铁一般事实摆在眼前,巨坟上的白衣少女不见了。   一阵阴风过处,便消失于无形了,他心里明白,这绝不可能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武学中的高绝身法,而是……   夜风拂面,他连连寒战,定过神来,当即向着巨坟举手一拱,朗声说道:“多谢姑娘,既有所谕,敢不敬遵!但请姑娘芳魂一缕早归极乐,勿再惊骇世俗是幸!”   话落,身形飘起,向茫茫夜空飞射而去。   一直等朱汉民消失不见,那阴森巨坟之后,突然又随风飘起一声幽幽轻叹,这声轻叹中,较前两声包含的更多,能使一个感情丰富的人,闻之心酸泪落。   可惜,朱汉民他没有听见,因为他已经走远了,在这声幽幽轻叹随风飘起时,他已经到了玉泉山下了。   他刚到玉泉山下,遥见百丈外一条人影迎面飞驰而来,目力如神的他,一眼便看出,那是丐帮北京分舵的褚明。   他往那边去,褚明往这边来,褚明美号“闪电飘风”,身法自是不俗,他那天龙身法尤其高绝,是故,转眼间两下里已近在三十丈内,适时,褚明也看见了他。   “喂,阁下,你怎么到这时候才回来!”褚明一声招呼,飞掠到面前。   朱汉民连忙刹住身形,诧异问道:“褚明,你来干什么?莫非也来找鬼?”   “找鬼?”褚明抬头冷冷笑道:“我是奉命来找你!”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找我干什么?是郝前辈有事儿么?”   褚明神秘地笑道:“也可以这么说,总之,分舵里已然忙得不可开交,快跟我回去吧,再迟我又要吃师父的排头了。”   说着,已转身飞驰而回。   朱汉民闪身跟上,道:“褚明,到底是什么事?”   褚明转头眨眨眼,笑道:“告诉你吧,分舵刚迎得一位贵客入城,她老人家是来找你的。”   朱汉民一怔,精神陡振,急道:“是谁?是我怡姨?”   褚明摇头说道:“不,不,不,不是德郡主!”   朱汉民的心中禁不住一阵失望,立刻没了兴趣,可是他仍然又问了一句:“那么,是贵帮的帮主驾到?”   褚明又摇头说道:“不,不,她老人家比我们帮主来头还大!”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那么,是苍五老!”   褚明他仍摇摇头,眨眼笑道:“五长老的来头也远不及她老人家!”   这就奇怪了,会是谁比丐帮的五长老九指追魂苍寅苍五老的来头还大?朱汉民皱眉沉吟,还待要再问。   褚明突然笑道:“阁下,何必那么急?现在你不用问,等回到了陶然亭之后,你阁下自然就会知道了!”   朱汉民一震说道:“你知道我去了陶然亭?”   褚明笑道:“那是什么话,什么事你能瞒得了我?”   朱汉民眉锋一皱,苦笑不语。   褚明又道:“怎么样,阁下,碰见鬼了么?长的什么样儿?”   朱汉民遂又把所见对他说了一遍,刚刚说完,褚明一蹦丈余高,失声叫道:“我的老天爷,这么说来真是有鬼了?”   朱汉民摇头苦笑道:“谁知道,我本不信,然而……”摇摇头,住口不言。   褚明却瞪着眼说道:“阁下,这么说来,她不是那跑到客栈找你的那个……”   朱汉民截口笑道:“你这岂不是废话,那既是鬼,怎会跟人混为一谈……”   “不!”褚明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就算她不是鬼,也不会是那黑衣女子……”   朱汉民道:“怎见得?”   褚明道:“你不是说,她气度高华,目光圣洁,正而不邪么?如此她岂会跟那黑衣女子是一伙?再说,‘君正人也,我不敢祟君……’,不也表示她祟的不是正人么?”   朱汉民点头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这么想……”   褚明没再接话,却自言自语地摇头说道:“我没见过鬼,听人说的虽不少,可没有想到世上真会有鬼,早知道是这么个鬼,我也该去见见……”   说话间,陶然亭已然在望,褚明突然停了步,道:“阁下,在她老人家面前,我该回避了,你一个人进去吧,我要走了,我师父还等着我复命呢!”   话落,未等朱汉民有任何表示,便掉头飞驰而去。   朱汉民来不及阻拦,他一怔神间,褚明已走得没了影儿,没奈何,只得怀着诧异心情,腾身掠向陶然亭。   他刚近陶然亭十丈内,只听那黝黑的陶然亭中响起一个无限柔和的话声,话声中更带着慈祥:“是民儿么?快进来!”   朱汉民神情一震,脱口轻呼一声:“娘!”身形疾顿,如飞投射陶然亭内,再看时,他已跪在亭中石板地上,身前多了一位身材无限美好的黑色人影。   黑色人影抬起了欺霜赛雪,白嫩晶莹的一段,那是皓腕,轻轻地抚上朱汉民的肩头,轻柔笑道:“起来,起来,让娘看看,你离家这多日来,是胖了还是瘦了?”说着,伸双手扶起了朱汉民。   朱汉民站起了身,抬起了头,如今,他已不是那叱咤风云,纵横宇内的武林第一高手。   而是个无限孺慕,柔顺万分的稚子。   黑色人影在看了朱汉民一眼之后,以爱怜又痛惜的口吻,轻轻地说道:“你看你,那么大个人了,眼看就要讨媳妇儿了,还是那么不晓得照顾自己,永远得娘跟在身边,真是,娘能跟你一辈子么?瘦了这么多,也不怕娘看了心疼!”   这不是责备,而是爱,天下至情至性的爱,天下最真最纯的爱,丝毫不掺有假的爱,感人至深的爱!   朱汉民眨动了—下俊目,笑着说:“娘还说民儿呢,娘自己也瘦多了!”   黑色人影哼了一声道:“那要问你呀!娘要不是为了想你,会瘦么?家中好好的清福不享,娘干什么饱尝风霜的老远跑出来?为了你,娘还招来你爹一顿数落,说什么儿子大了,该让他自己去历练历练了,老一辈的哪能永远为儿女操心……”   朱汉民笑道:“娘,民儿直说一句,爹他老人家说得对!”   “好哇!”黑衣人影笑骂说道:“娘为了出来找你,挨了你爹的数落,你不但不站在娘这一边,反帮你爹说话,看来娘是白疼你了!”   朱汉民眨眨眼,笑道:“民儿以为,娘不会以为爹说错了话!”   黑衣人影笑道:“你爹奇才第一,傲夸宇内,他所作所为所说还会有错?娘自当年至今,一直把他视为神人,不过,唯独这件事儿娘不服他,也不能听他的!”   朱汉民笑了,问道:“娘,爹他老人家呢?”   黑衣人影道:“找你霍叔、岑叔、端木叔他们三个下棋去了,这一去,恐怕要个把月才能回来,娘一个人待在家里多无聊?”   朱汉民道:“民儿自出道以来,就没见过霍叔他们三位,娘,您知道他三位隐居在哪儿么?还在老地方么?”   黑衣人影点头说道:“你霍叔、岑叔本就定居洞庭,你端木叔自老谷主过世之底也解散了不归谷后,跟你霍叔、岑叔住在一起了。”   朱汉民道:“一俟北京事了,民儿该去给他三位请个安!”   黑色人影道:“你三位叔叔不会跟你计较这些的,等事完了后再说吧!”   朱汉民未再多说,问道:“娘,您是什么时候到的?”   黑色人影道:“刚到没一会儿,你来到北京以后的事儿,郝舵主都告诉娘了,玉泉之行怎么样,看到了鬼么?”   朱汉民忙把所见又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娘,以您的智慧,您的眼光看,她是人是鬼?”   黑色人影沉吟了一下,道:“娘一时也不敢下断,诚如你所说,以那位姑娘的高华气度看,她不该是个鬼,那未免也委曲了她,可是据娘所知,世上又没有这种高绝武学,就连你爹也做不到,还有,鬼之说,也不是全不可信……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娘倒希望她真是鬼,是个明判善恶正邪的鬼。她要是个人,又身怀这种不可思议的高绝武学,万一再跟你所见的那黑衣女子是同路人的话,只怕……”   “对了,娘!”朱汉民忙接口道:“民儿既找不着怡姨,又碰上了那不知来路的黑衣女子,如今更碰了这种大怪事,简直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了,如今您来得正好,以您看来,那黑衣女子会是什么来路?”   黑色人影没有即时回答,道:“听郝舵主说,你有那不知名的暗器跟那……”   朱汉民未等说完,便连忙探怀取出那枚带刺的晴器,及那天蚕丝巾双手递了过去。   黑色人影接物在手,只一眼,突然两道奇亮冷电射自目眶中,随听她惊声说道:“怎么会是这东西呢……不可能,不可能!”   朱汉民也为之一震,急问道:“怎么,娘,您知道,这是什么……”   只听黑色人影语气沉重地道:“难怪你不知道,也难怪郝舵主看不出,便是你爹看到了这种暗器,恐怕他也叫不出名堂,民儿,你还记得当年有个千毒门么?”   朱汉民未加思索,脱口说道:“民儿记得,娘是指那雷惊龙……”忽地神情一震,紧张地接道:“娘,您是说,此物跟千毒门有关?”   黑色人影缓缓点头说道:“岂止有关,这根本就是雷惊龙当年假南荒七毒之手,刚练成,而未及使用的一种歹毒霸道独门暗器阎王刺。”   朱汉民又复一震,失声说道:“这怎么会,当年南荒七毒死在雷惊龙之手,而雷惊龙又被爹诛于掌下,千毒门已然灰飞烟灭没了人,如今……”   黑色人影点头说道:“民儿记性不差,所以娘一见此物便说不可能!”   朱汉民沉吟有顷,忽又抬眼说道:“娘,这东西真是那阎王刺么?”   黑色人影道:“怎么不真?你不知道娘的出身?别人不知道,娘还会不知道?这东西娘当年见过,因知它至为歹毒霸道,见血封喉,中人无救,所以对它的印象特别深刻!”   朱汉民皱眉说道:“那么……”   黑色人影突地震声说道:“娘想起来了,民儿,你说那黑衣女子唇边有颗小痣?”   朱汉民点了点头,没说话。   黑色人影紧跟着又问了一句:“民儿,你没有看错么?”   朱汉民断然说道:“不会的,娘,民儿绝没有看错!”   黑色人影身形忽地一颤,喃喃说道:“那就不会错了,是她,定是她!这么多年了,她居然还没有死,她又从何处学来这么一身武功……”   朱汉民茫然不知所以地诧声发问道:“娘,您说的是谁?”   黑色人影摇头说道:“这个人你不知道,便是你爹也不晓得,她叫邬飞燕,是当年雷惊龙的情妇,雷惊龙所有的爱姬之中,以她最擅狐媚,也最受雷惊龙宠爱,当年雷惊龙未死之前,她就已经怀了身孕了……”   朱汉民道:“可是,娘,她既然是雷惊龙身边人,又怎说是我们的同路人?”   黑色人影摇头说道:“民儿,如今看来,绝不是那么一回事,当年雷惊龙的作为你不是不知道,她有可能是继承了雷惊龙的遗志,虽然途同,而归殊,不然她没有理由说你是她的威胁,是她的阻碍!”   “对!”朱汉民轻击一掌,突然说道:“还是娘高明,看来民儿永远离不开娘!”   黑色人影心情沉重地摇头说道:“别说孩子话了,民儿,你要知道,若是娘不幸言中,真是这么回事,我们可又要应付两边,多费手脚了!”   朱汉民陡挑双眉,道:“那没什么了不起,大不了民儿学学爹当年……”   黑色人影沉声说道:“民儿,事情无论大小,都要以慎重的态度去应付,尤其这种事关万民的大事更要抱着临深履薄的态度,当年你爹可不是单凭一时血气之勇处事的!”   朱汉民一懔,诚惶诚恐地忙赔上笑脸:“娘,您老人家别生气,民儿知道就是!”   黑色人影想必威态已经稍敛,缓缓说道:“民儿,人生存世,成大功,立大业,都不是偶然的,也绝不是轻易的,用不着娘多说,放眼天下,你多学学两个人,你爹跟你义父!”   朱汉民一敛笑容,恭谨说道:“多谢娘金玉良言,民儿不敢一刻或忘。”   黑色人影忽地叹了一口气,道:“民儿,你要知道,不是娘忍心责备你,只因为你接传你爹的衣钵,承继了他的一切,使命艰巨,任重而道远,站在娘的立场,不能不督促你,否则娘对不起汉家万民,也对不起你死去的亲娘……”   朱汉民挑了挑眉,口齿启动,欲言又止,但终于他还是忍住了,闭嘴未言,缓缓垂下头去。   黑色人影又叹了口气,接道:“民儿,这些事不谈了,关于江南受挫事,听说你来了这多日,丝毫没有收获,是么?”   朱汉民抬起了头,微微点了点头,道:“娘,民儿能浅力薄,有亏……”   黑色人影截口说道:“民儿,虚怀若谷,战战兢兢是对的,但不能妄自菲薄,更不能对自己失却信心,那是最最要不得的。”   朱汉民羞愧说道:“多谢娘明教,事实上民儿自到北京以来,可说一无所成,到处碰壁,如今更是束手无策,一筹莫展!”   黑色人影道:“这个娘也知道,听说大内侍卫没有出过京?”   朱汉民又点了点头,道:“民儿问过容叔跟玉珠,也道问过雍和宫的喇嘛,他们都说大内侍卫近年来没有出过京!”   黑色人影道:“只是那和坤的儿子经常带着一些死士出京有事?”   朱汉民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黑色人影道:“和坤儿子的来历,娘也听郝舵主说了,娘本来是怀疑他的,可是如今既出了个邬飞燕,娘就不得不转移目标了!”   朱汉民惊声说道:“怎么,莫非娘怀疑是她挑了民儿的秘密基地……”   黑色人影点头说道:“娘只是怀疑,却未敢断定,是与不是,尚有待查证,至少她涉嫌很重,至于她要你离开北京,而未即刻动你,娘以为,那有可能是她还不知道你是玉箫神剑闪电手之后,要不然她没有理由不动你!”   朱汉民静静地听着,未发一言。   黑色人影又道:“这件事暂时不必去管它,好在三天之后,只要你不离开北京,她总会找上门来。到那时再查证也不迟……小霞的下落,仍没有消息?”   朱汉民道:“午后阿步多去过客栈,他到清苑去了一趟……”   接着就把阿步多所告,说了—遍。   听毕,黑色人影沉吟说道:“看来,是非找着你怡姨不可了,奇怪,她有什么理由暂时不跟你见面呢?民儿,娘有办法可以找到她,明早你先想办法问问玉珠,你义父跟你亲娘他两位的遗骸是葬在什么地方……”   朱汉民忍不住插口问道:“娘,您民儿问这个——”   黑色人影笑道:“民儿,你毕竟是涉世未深,经验太少,你怡姨跟你义父、你亲娘是什么交情?当年他两位也是她一手埋葬的,娘料她必不会远离他两位的埋骨处,只要找到了他两位的埋骨处,你还愁找不到她么?”   朱汉民恍然大悟,不禁既敬佩又惭愧,他知道,他这个当今武林的第一奇才、第一高手,若比之他这位当年冰雪聪明,兰心慧质,出污泥而不染的娘,他是差远了。   黑色人影接着又道:“再说,你虽非你义父所出,但他视你为己出,爱过你妹妹小霞,你等于是他的儿子,还有你那生身之母,为人子者,也该到他两位墓前祭扫一番了!”   说话间,她微微低下了头,话声中,也有着难忍的悲痛。   朱汉民猛地站起,道:“娘,不必找玉珠,民儿这就找郝前辈问问去。”   黑色人影缓缓摇头说道:“你不必空跑这一趟了,当年他两位是你怡姨一手埋葬的,那埋骨处所异常秘密,玉珠知道不知道都难说,你最好想办法问问你容叔,他该知道。”   朱汉民道:“那么,民儿现在就去。”   “也好!”黑色人影点了点头,道:“纪大人老夫妇处你去过了么?”   朱汉民道:“还没有,娘知道,民儿暂时不能去!”   黑色人影点头说道:“你也该知道,我们都该去一道,不过暂时不去也好,不怕一万,却该防个万一,你去吧,千万小心,别多事停留,懂么?”   朱汉民点头一声:“娘放心,民儿省得!”躬身一礼,飞射出亭,没入茫茫夜色中。   四更甫过,朱汉民安然返回,一进亭便即急不可待地叫道:“娘快走,容叔说了,在白云观春花园中。”   黑色人影摇头笑道:“民儿何必太急,既已得知他两位埋骨处,就不愁找不到你怡姨,难道你现在去惊人好梦不成?”   朱汉民哑然赧笑,黑色人影却又笑道:“你先坐下,陪娘谈谈,等天快五更,再去不迟!”   朱汉民虽然去心似箭,但慈命当面,乃母说得也是理,也只得强忍心中焦急,应了一声,便坐了下来。   闲谈之中,很容易打发时光,转眼之间已将届五更,东方天边已然微透曙色,泛起鱼肚白。   天既微明,大地的事物,也就较为可以看得清楚了,只见那碧瓦朱栏的陶然亭中,跟朱汉民对面而坐的是位绝代风华的中年黑衣美妇人,无情的岁月,并未能稍减她的容色,相反地反为她增加了一种成熟的风韵。   适时,黑衣美妇人一笑站起:“民儿,是时候了,走吧,假如娘算的不错,我们到达的时候,正赶上你怡姨的早课!”   朱汉民欣然点头,当即娘儿俩出了陶然亭,飘然向西行去。   潇湘子 扫描 lionking OCR 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九章 满园梅花故人来     晨光曙色之下,那白云观的春花园中,老梅吐蕊,暗香浮动,瑞雪厚积,一片银白,是个粉妆玉琢的世界,也有着世外桃源般的宁静。   除了那前殿的阵阵磐音,及一间精舍中传出的阵阵清脆铃声,还有那微风过处,老梅枝桠抖动,雪花扑簌外,是听不到别的声音,看不到别的。   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进到这儿来,都能令他心旷神怡,俗念全消,油然而生出尘之感。   在那春花园园东的一片雪地上,傍依着几株老梅,静静地矗立着三座青冢,所以说它是青冢,那是因为在那三座冢上,露出了几片绿油油的碧翠新草。   那居左的一座青冢,比另两座较为大一些,墓碑上只简单地镌刻着:傅小天 薛霞梅 之墓这是那位被满门抄斩,屈死的当朝柱石虎将,盖世英豪的神力威侯傅小天伉俪之墓。   这不足为奇,奇的是那另外两座较小的青冢,奇的在冢前那两个小小墓碑之上,那赫然一个竟镌刻的是:“夏梦卿之墓”,一个镌刻的是:“德怡之墓”。   夏梦卿没有死,那位当年的美郡主德怡如今也还在人世。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且听听这个人是怎么个说法!   这个人,是那黑衣美妇人,她此刻正站在三座青冢之前,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她口中喃喃说道:“郡主,你未免也太痴了,生不同衾死相依,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你使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若是知道……”   她没有说下去,她以一声轻叹结束了这段话。   然而,适时,那间精舍中铃声顿止,一条人影飞掠而出,直落黑衣美妇人身后一丈处。   是那位美道姑,她梆眉双挑,目射寒芒,沉声叱道:“这位施主因何擅入禁地,扰人清修!”   黑衣美妇人笑了,却未转身:“仙姑问我么?我是来凭吊傅侯伉俪的……”   “住口!”美道姑倏扬冷喝,冰冷说道:“此地不是任人凭吊的,请施主速速离去,否则莫怪我这个出家人妄动无名轻起嗔念,要逐客了!”   “哎呀!”黑衣美妇人笑道:“林泉孰宾主,风月无古今,这三清圣地绾十方香火,本是任人参拜瞻仰的,仙姑怎说……”   “无量寿佛!”美道姑怒声佛号,颤声说道:“施主恕我要得罪了!”   单掌一抬,突出一指,点向黑衣美妇人后腰……   黑衣美妇人突然一笑转身:“郡主手下留情,小倩特来请安!”   美道姑神情—震,硬生生地沉腕收指,目光发直,失声说道:“你,你,你是聂姑娘……”   黑衣美妇人嫣热笑道:“虽一别十多年,容颜该仍依稀可辨,郡主难道……”   “不错,你是聂姑娘!”美道姑一声喜呼,闪身而前,一把抓起聂小情一双柔荑,美目圆睁,泪光隐现.惊喜说道:“聂姑娘,你,你是什么时候来北京的?”   聂小倩笑道:“人老珠黄,已不是当年黄毛丫头,郡主这姑娘二字,叫得我脸上直发烫。郡主,我刚到。”   美道姑也为之失笑,道:“夏大哥,他可好?”   “他很好,谢谢郡主!”聂小倩点头说道:“只是,近年来老多了!”   一个老字引人感慨,美道姑与聂小倩不禁相对摇头感叹,一别十多年,物是人非红颜老,岁月无情乍相逢,委实令人有置身梦中之感,再想想当年往事,心中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触。   沉默了一下,美道姑忽地一凝目光,道:“一别十多年,姑娘突然来到北京,是……”   聂小倩柔婉笑道:“我是来找忆卿,郡主知道,我不放心,同时,我也想来看看多年不见的故人。”   一听忆卿,美道姑有着难抑的激动,忙道:“姑娘,你找着忆卿了?”   聂小倩点头说道:“找到了,听说郡主不见他,他伤心得很!”   美道姑目眶一红,叹道:“这孩子,他哪知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聂小倩截口说道:“郡主,他知道,可是他也有非见您不可的理由,您要原谅,我自作主张,把他带来了!”   美道姑一惊,忙道:“不行,姑娘,我暂时……他,人现在哪儿,”   慘小倩抬手往她背后一指,道:“郡主,来不及了,您瞧瞧背后是谁?”   美道姑大惊失色,霍然转过身,她怔住了,眼前一丈内那积雪小桥之上,可不正站着双眼含泪的朱汉民。   美道姑的身形剧颤,再也难忍两眶热泪了,扑簌簌地任它挂下两行,坠落满襟,颤声叫了一声:“忆卿……”   朱汉民身形一闪,飞掠而至,不顾地上那积雪,砰地拜倒在美道姑跟前:“怡姨,侄儿给您……”   余话,他没能说出口,美道姑也未拦他,香肩耸动,泪珠儿泉涌直流,是喜,也是悲。   这感人的真情,聂小倩站在一旁也为之心酸,暗暗挥泪不已。良久,还是她说了话:“民儿,让你怡姨歇歇!”   朱汉民这才缓缓站了起来,美道姑皈依三清,出家避世,恬淡寡欲,斩断七情,她却也直到如今才收泪,拉着朱汉民问长问短,朱汉民一一回答之后,却说了这么一句:“怡姨,您好狠心!”   一句话又赚了美道姑两眶辛酸泪,带泪笑道:“忆卿,别让怡姨伤心,你如今不已见着了怡姨么?过去,我们不谈了,好不?”   朱汉民道:“侄儿不明白您有什么理由不见侄儿。”   美道姑道:“怡姨总是有理由的,不然怡姨想都快想死你了,哪会那么忍心?你要知道,怡姨跟你最亲,最疼你,便是你容叔也比不过我,至于是什么理由,这儿太冷,也不是谈话之所,我们屋内谈去吧,好么?”   朱汉民点了点头,任美道姑拉着走向精舍,行走间,美道姑笑顾聂小倩,道:“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聂小倩笑了笑,道:“这一点忆卿不如我,我是认准了您绝对不会远离傅侯伉佰的,投想到竟被我料中了。”   美道姑笑道:“姜是老的辣,看来是一点也不差!”   这间精舍之中,陈设异常之简陋,大异当年那富贵荣华的香闺,但却不失雅致,而且窗明几净,点尘不染。   坐定,又闲谈了几句之后,朱汉民便急不可特地将阿步多所言说了一遍,并向美道姑查问乃妹小霞的下落。   美道姑静静听完,叹了口气,点头说道:“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得最清楚,小霞是落在了亲王府,而且是落在了和亲王府……”   朱汉民闻言一震,忙道:“怡姨,小霞怎会落在了和亲王府?”   美道姑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要说,便该从当年说起,你知道.当年这位皇上虽然不是好色之人,但他却很倾慕你娘梅霞的人品才华,所以他一直对你娘很好,不但诰命一品,而且宠爱有加,胜过对每一个皇族亲贵,其实,你义父之独能获天眷,也不无沾了这一点的光,这件事,皇上曾经私下里对我提起过,设非那时你娘已是你义父的威侯夫人,只怕早被他弄进宫里去了,唉,这也怪不了皇上,谁叫你娘她是那样一个人间绝色奇女子……”   没想到皇上心中还有这么一段隐秘。   聂小倩神色泰然,朱汉民却轩了轩眉,只是两人都未开口,美道姑话锋微顿,接着说道:“在小霞十七岁那年,皇上瞒着老佛爷跟皇后,在民间暗下里徼歌选色,征了几名民女进宫,不幸的是,小霞就是这几名民女中的一个……”   朱汉民失声说道:“怎么,怡姨,小霍还进过大内?”   美道姑点了点头,道:“小霞不但被选进了大内,而且压倒了另外那几名民女,特邀皇上的喜爱,这本是意料中事,因为小霞长得跟你娘一模一样,她甚至比你娘还美,也就因为这一点,皇上简直把她视作拱璧,如获异宝,一下子就想破格封她为‘令贵妃’,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消息走漏,事情让皇后知道了,就禀报老佛爷逼着皇上又把小霞赐给了和亲王,其实,那是皇上打的好算盘,名义上小霞是被赐给了和亲王,骨子里那等于小霞仍在宫里一样,他乐得顺水推舟,免闹事,于是,小霞就由大内又到了和亲王府……”   朱汉民忍不住急急问道:“怡姨,小霞她如今……”   美道姑眼睛一红,黯然说道:“你跟小霞虽同母异父,但到底是一母同胞,我不能瞒你,其实,迟早你也会知道的,小霞,她,她死了……”   聂小倩脸色一变,尚未说话,朱汉民已然霍地起,一把抓住了美道姑,颤声说道:“怡姨,您,您,您怎么说?”   美道姑低头悲声说道:“小霞她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朱汉民听清楚了,但是,他刹时之间也呆住了,俊面煞白,双目赤红,一缕鲜血由唇角渗出,只不说话。   聂小倩陡扬沉喝:“民儿,人死不能复生,你定定神,放手!”   朱汉民机伶一颤,霍然而醒,连忙松开了抓住美道姑的那只手,倏地垂下头去,身形不住颤抖。   聂小倩虽也心中万分悲痛,震惊异常,绝不下于朱汉民,但是她年事已高,历事较多,所以她仍能强自忍住,见状急声喝道:“民儿,你听到我的话了么?”   朱汉民缓缓抬头,神色怕人,微懂点头说道:“娘,民儿听见了,您请放心……”   忽地双目一睁,赤芒暴射,道:“怡姨,小霞是怎么死的?”   美道姑抬起了头,泪渍满面,道:“忆卿,人生不能复生,你节哀止悲,先坐下来,再听怡姨慢慢地说……”   朱汉民缓缓地坐了下去,美道姑满含不忍地望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和亲王本来要收她为侧福晋的……”   朱汉民猛又站起,厉声说道:“怡姨,莫非小霞是被弘昼逼死的?”   美道姑忙道:“忆卿,不是,绝不是,千万别冤枉和亲王,他是老好人,坐下来干心静气的听怡姨说……”   朱汉民悲怒威态稍敛,杀机又随之陡生,坐了下去。   美道姑接着说道:“和亲王本有意要收小霞为侧福晋的,可是就在小霞进亲王府的当天晚上,和亲王竟突然死了,不知是谁说他是被小霞克死的,这一说不要紧,小霞就被殉了葬,活生生地被送进了和亲王陵墓之中……”   朱汉民哑声说道:“怡姨,这害人的话是谁说的?”   美道姑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忆卿,别怪那说话之人,实际上也是大巧了,和亲王早不死晚不死的,偏偏死在小霞进府的当天晚上,而且是无疾而终,要怪只能怪小霞命中注定遭劫……”   朱汉民悲笑说道:“难道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就这么看她死了算了不成?”   美道姑道:“忆卿,我对小霞跟对你一样,你两个等于是我的子女。假如该怪谁,我早找他了,也不会等到今天你来了之后了!”   朱汉民身形一阵颤抖,惨然道:“可是,怡姨,小霞她写信叫我赶来北京,如今我是来了,不料兄妹俩已阴阳永隔,难见一面,怎不令我……”   倏地垂下头去,英雄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手足之殇,那悲痛之情谁人能免?   美道姑也跟着低下了头,而,那聂小倩却美目疑注美道姑,脸上的神色,出奇的平静。   半响,美道姑才缓缓抬起头来.道:“她写信叫你来干什么?”   朱汉民道:“她信上没说,不过,如今看来她当是想叫我赶快来救她出险的,只是我很奇怪,小霞不懂武学,更不会知道江湖事,她怎么会知道雪衣玉龙就是她的哥哥……”   美道姑呆了一呆,道:“这怡姨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件事确是奇怪,她怎会知道你就是她的哥哥呢,她绝不该知道……”   朱汉民默然未语,这个时候,他无暇多想,便是想他也想不通,半晌,他忽地扬眉说道:“怡姨,和亲王被葬在什么地方?”   美道姑道:“玉泉山。”   朱汉民猛然想起玉珠告诉他,那闹鬼之处是和亲王的陵园,脱口一声惊呼,失声叫道:“莫非她就是小霞……”   聂小倩目中异采一闪,没有说话。   美道姑却一怔说道:“忆卿,你说什么?谁是小霞?”   朱汉民未答,激动地急急问道:“怡姨,您可曾听说,玉泉山上这几天闹鬼?”   “闹鬼?”美道姑讶然说道:“怡姨平日难出白云观一步,怎会知道这些小事,到底……”   朱汉民忙把玉泉夜寻鬼之所见说了一遍,最后他又激动地问道:“怡姨,您看,那会不会是小霞她呢?”   美道姑静听之余,脸色连变,这可全落在了冷眼旁观的聂小倩双目之中,听完,她失声说道:“世上竟会有这种事?忆卿,走,我们看看去!”   她刚要站起,聂小倩突然含笑说道:“郡主怎糊涂一时,大白天里,您上哪儿去找鬼?”   美道姑呆了一呆,哑然强笑,沉吟了一下,又满面诧异地对朱汉民道:“照你这么说,那白衣女子有可能是小霞,可是,她若是小霞,她该认得你啊?”   朱汉民道:“怡姨,我两个分别了整整十五年,她未必……”   美道姑摇头说道:“骨肉至亲,一母同胞,而且儿时的面貌也该依稀可辨,再说,她要不知道是你的话,怎会写信给你?”   朱汉民呆了一呆,顿时哑口无言。   聂小倩突然说道:“郡主,以您看,世上有鬼么?”   美道姑闻言转注,但一触及聂小倩那双目光,却微微显得有点不安,忙点头说道:“人死为鬼,道家相信有鬼!”   聂小倩道:“那么郡主对这件事做何看法?”   美道姑神情微显不安地,道:“小霞屈死,是以魂魄不灭……”   聂小倩道:“这么说来,郡主也认为那鬼是霞姑娘了?”   美道姑神色更见不安,摇头说道:“我不敢肯定,不过,照忆卿的说法,那该是小霞,因为我不以为世上还有任何一个女孩子其品貌能强过小霞的!”   聂小倩笑了笑,道:“鬼之说固可信,我也以为忆卿所见似乎是鬼而不是人,但是,郡主,霞姑娘确实被殉葬了么?”   美道姑微微低下了头,状若不胜悲凄,道:“我亲眼看见小霞被送进陵墓中的。”   聂小倩美目中异采又复一闪,道:“郡主,难道说霞姑娘她不可能再出来么?”   美道姑身形极其轻微地一震,道:“姑娘该知道,小霞是个不懂武学的弱女子。”   聂小倩道:“这个我知道,我是说,有没有人会救她出来:”   美道姑摇头说道:“姑娘也该知道,那不可能,姑不论玉泉禁地,挖掘亲王之墓,罪连九族,而那和亲王的墓又是牢不可破,便是可以救她,只怕救出来的也不会是个活人了!”   聂小倩点头说道:“这话不错,墓道一闭,墓中便难有生物……”   顿了顿,忽又问道:“郡主可知道那营墓的是谁么?”   美道姑身形又复一震,道:“不知道,姑娘问这做什么?”   聂小倩淡淡一笑道:“没什么,我听说古时候有人不愿意被殉葬,往往暗中买通了营墓的工人,在营墓之时,留下一个出路,以便关入墓中之后,再由那预留的出路逃走……”   美道姑当即摇头说道:“那不可能,亲王之墓非同小可,营墓的时候,亲王府曾加派亲信护卫临场监工,寸步不离!”   聂小倩道:“这么说来,我的希望又幻灭了,郡主可曾想到这一点?”   美道姑道:“姑娘是说……”   聂小倩道:“我是说郡主可曾想到买通营墓之人,暗中谋救霞姑娘!”   美道姑黯然摇头说道:“这我倒没有想到,其实,我要能救小霞,我早就救了,哪能让她被殉葬之后再行图谋?”   聂小倩点头说道:“郡主说得不错,郡主总不能为一个民女力争,苦就苦在又不能说明那是傅威侯的爱女……”   美道姑欣然点头,道:“姑娘说的不错,正是这样,我要力救小霞倒不是不可以,只是那又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了。”   真要如此,一旦事发,第一个被连累的将是九门提督纪泽夫妇,人家牺牲自己的儿女救朱汉民两兄妹,总不能为救小霞而不顾连累人家。   这种利害,聂小倩明白,她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沉默了一阵之后,美道姑似乎是有意打破这沉重的静默,望了望朱汉民,道:“忆卿,现在你该可以明白怡姨的苦衷了吧!”   朱汉民点了点头,哑声说道:“怡姨,侄儿懂了,可是怡姨那暂时二字……”   美道姑“哦”了一声,说道:“怡姨是要有个时间思考,该怎么告诉你比较妥当!”   朱汉民黯然不语,半响,忽地扬起双眉,道:“怡姨,容叔说,我义父所以坐罪是因为朝廷有人进谗,容叔又说,可能您知道那个人是谁?”   美道姑沉吟了一下,道:“有可能是和坤,只是怡姨不敢肯定!”   朱汉民目中电闪寒芒,道:“怡姨,这话怎么说?”   美道姑道:“和坤是在你义父被害之后得势的,假如有你义父在一天,这个奸佞就永远别想抬头,加之,在你义父被害之前,和坤便一直在御书房里鬼混,有一次皇上还问过我,和坤说小天不忠,问我看法如何……”   朱汉民变色说道:“我义父忠不忠,他比谁都明白。”   美道姑摇头说道:“话虽这么说……唉,伴君如伴虎,你知道,怡姨为什么出家皈依三清,这也是主要原因之一!”   朱汉民眉宇间陡现杀机,冷哼一声,道:“这么说来,是和坤那老贼该没有错!”   美道姑道:“怡姨也认为是他,只是没有把握,拿他没办法,再说,他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第一大红人,身兼数职,权势赫赫,谁能扳得倒他?能自保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朱汉民神色怕人地道:“朝廷中固然没人能扳倒他,也没人敢惹他,可是武林中却不乏能扳倒他之人,侄儿就是一个。”   美道姑叹道:“其实谁要能杀了他,未尝不是大清朝廷之福。”   聂小倩面有异容,朱汉民却冷哼说道:“侄儿今夜就进他相府去问问他……”   美道姑道:“忆卿,他不会承认的,”   朱汉民道:“那由不得他,侄儿有办法让他实话实说。”   美道姑说:“为公为私,怡姨都不能阻拦你,只是,忆卿,和相府中戒备之森严,犹甚于当年之神力侯府,不下于大内禁宫,他所养的那些死士,个个都是当今武林的一流高手,可不比一般的护卫。”   朱汉民道:“多谢怡姨提醒,侄儿尚没有把他们放在眼内。”   美道姑淡淡说道:“忆卿,多学学你爹,对敌首忌一个‘骄’字,”   朱汉民一震,满面羞愧,道:“多谢怡姨明教,侄儿下次不敢了。”   美道姑默然片刻,一叹又道:“忆卿,宗人府带着亲军夜围贝勒府的事,怡姨已经知道了,怡姨也知道,你此来绝不会是单为找寻小霞,你容叔跟我都能不在乎己身的后果,可是你要为纪泽夫妇着想,站在怡姨的立场,也不能不劝你早日离开北京!”   朱汉民心头震动,扬眉说道:“是,怡姨,您放心,侄儿不会在北京待太久的。”   美道姑口齿启动,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道:“为这种事,当年你义父曾一再告谏皇上,要他别那么排斥汉人,仇视异己,大清朝廷有窃据之实,前明的遗民,自然是仇恨在心,思图报复,这,换了任何人也一样,要他善待汉人,以德化怨,与汉人打成一片,要不然,大清朝廷的这些满族之人将来会死无葬身之地,你义父眼光远大,有独到之处,只可惜皇上他不听逆耳忠言,我恐怕将来有一天真的会死无……”   朱汉民毅然挑眉说道:“怡姨,对您跟容叔,侄儿一直未敢视为异己,有句话,侄儿已向容叔说过了,如今侄儿愿再对您表明,有朝一日侄儿大业幸得成功,只要您们看得起,侄儿保您跟容叔世代承袭爵位,尊荣犹胜于今日!”   美道姑笑得很勉强,还带着点黯然意味:“谢谢你的好意,忆卿,只是,你容叔跟我,却只能心领了,你知道,不管朝廷怎么样,我兄妹生为满族人,死为满族鬼,不能做个不忠、不孝、不义主人。”   朱汉民悚然动容,默然未语。   美道姑淡淡一笑,又道:“其实,这满旗人三字,害苦了我,要不是因为这三字,今日你也要喊我一声娘了,懂么,忆卿?”   朱汉民难掩心中激动,点了点头:“怡姨,在侄儿的心目中,您跟侄儿的生身之母是没有什么两样的。”   美道姑眼眶一红,美目中倏现泪光,笑道:“谢谢你对怡姨好,忆卿,可是我究竟没能伴着你爹,跟他成为夫妻,这一辈子不谈了,我们都等下一辈子,好不?”   朱汉民激动地道:“怡姨,您这是何苦?我爹他只是……”   “何苦?’’美道姑淡淡笑道:“连我也不知道,情字难解,不是言辞所能说明的,他这一辈子不要我,我这一辈子也不嫁人,我知道他不是不要,而是不能,所以我只恨生为满旗女儿身,皈依三清,但卜来生,当年我送你出京,虽然没见着你爹,可是他留了封信给我,这封信我一直带在身畔,其中有一句话,才使我满怀希望的过这一辈子,他说,人非太上,孰能无情,夏梦卿不是铁石心肠无情人,实碍于大义不敢点头,郡主奇女,知我当能谅我,倘真心垂爱,请候我来生。有他这句话,我就满足了,你没见我替他跟我预备好了长眠之处么?生难相随,死愿相依,此情长久,永世不绝……”   她面含微笑,佩侃而谈,朱汉民却已听得热血沸腾,激动得不能自己的,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   其实,那该是敬佩,感动,对上一代的爱情,对这感天动地,惊神泣鬼儿女真挚深情,又多认识了一层。   聂小倩突然说道:“郡主,夏大侠多年来一直为此事耿耿于怀,深感歉疚,如今既蒙郡主曲谅,他该心中稍安了。”   美道姑美目转注,嫣然一笑,道:“姑娘,当年我是有点不谅解,可是自见了他那封信后,我想通了,也明白了他的苦衷,所以我回来之后,立即抛弃荣华,隔绝尘世,板依三清,这一辈子为他保留个清白之身,静静地等侯那美好的来生。”   聂小倩道:“郡主,你令聂小倩敬佩!”   美道姑报以一笑:“姑娘,你令德怡羡煞妒煞!”   聂小倩脸上一红,随即庄容说道:“郡主,我承认,这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份,以郡主与小倩论,我当时绝不敢相信他会垂顾小倩……”   美道姑道:“而毕竟伴他这辈子的,是姑娘而不是德怡!”   聂小倩道:“所以我认为这是我天大的荣宠,天大的缘份,但是郡主该知道,当年小倩是以奴婢自居,自愿侍候他一生,直到如今,聂小情仍未敢非份,小倩将永远以奴婢自居……”   美道姑道:“他可没有把姑娘当奴仆看待!”   聂小倩道:“那是夏大侠的垂爱,小倩的厚福!”   美道姑点头笑道:“他永远是这么个人,其实,你伴他这辈子,我伴他下一辈子,只不过是迟早而已,该很公平了,我又羡得什么?妒的什么?你说是么,姑娘?”   聂小倩点头说道:“是的,郡主,”   美道女,关于,笑得很开朗,既甜又美,笑着,她忽地转向了朱汉民,笑问道:“忆卿,你会跟你爹一样的想法么?”   朱汉民何等颖悟,立即明白了八分,心头一震,迟疑了一下,嗫嚅说道:“怡姨,您知道,侄儿是我爹的儿子……”   他避实就虚,答得很妙,可是美道姑绝不放松,道:“我知道你是你爹的儿子,我问的是你自己的意思!”   朱汉民知道非面对现实不可了,暗一咬牙,道:“怡姨,我承继了我爹的一切,无论在哪方面,都不会跟他老人家不一样,您既能谅解我爹……”   美道姑笑了,她已有点勉强,有点黯然,有点忧虑,道:“你也要我代表兰珠对你有所谅解?”   朱汉民大窘,玉面飞红,却是不得不点头。   美道姑摇头说道:“女儿家涉及一个‘情’字,都是死心眼儿,尤其我们家的女儿家,看来,兰珠这一辈子,要跟我这个做姑姑的一样了。”   朱汉民心中又是一震,急忙说道:“怡姨,在您面前,侄儿没有不好说的话,侄儿也不是人间贱丈夫,天下寡情人,只是,请怡姨早些劝劝兰珠!”   美道姑笑道:“好一个不是人间贱丈夫,天下寡情人,难不成你也要她等你来生……”   朱汉民脸上一热,忙道:“怡姨,侄儿不敢耽误兰珠!”   “耽误?”美道姑道:“谁能耽误了你怡姨,你怡姨又何曾怨得谁来?她只有满足!”   朱汉民一阵搬动,垂首默然。   美道姑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老子奇才儿第一,看来上天独厚朱家,谁叫你父子天下翘楚,比别人都强,你放心,我会劝劝她的,不过,也许她的福份比我大,运气比我好。”   又谈了片刻,聂小倩起身告辞,美道姑却也未强留,出了精舍,聂小倩带譬朱汉民走向了傅小天伉俪墓前。   “民儿,站近些,让你义父跟你娘看看你!”   按说,朱汉民应该立即应声上前才对,可是,他却迟疑了一下,才走了过去,神色之中,竟有些勉强。   美道姑向聂小倩投过一瞥,聂小倩扬扬眉,道:“民儿,跪下,给你义父跟你娘叩头!”   朱汉民状颇勉强地跪了下去,扬眉说道:“义父、义母,卿儿这里给您们叩头了……”   说着,他便要甲下去,美道姑突然说道:“忆卿,梅霞是你的生身之母,你该叫娘!”   朱汉民直挺挺地跪着,未接腔。   聂小倩陡撬双眉,变色沉喝道:“民儿大胆,叫娘!”   朱汉民一震,忙道:“娘您别生气,民儿叫就是……”   低下了头,勉强叩下道:“义父、娘,卿儿这里给您二位叩头了。”   他一连叩了三个头,轰小倩威态一敛,美目中突然涌现两眶晶莹泪光,目注青冢,哺哺说道:“侯爷、夫人,忆卿就在二位面前,您二位看见了么?小儿女辈巳长大成人,二位该瞑目了。”   一句话也赚了美道姑不少热泪,她皓腕轻抬,扶起了朱汉民,举袖擦泪,轻轻说道:“忆卿,怡姨知道你对你娘当年怀着你嫁了你义父,很不谅解,其实你错了,你万不能有这种想法,要知道,你娘没有对不起你父子的地方,便是你爹,他也不敢有这种想法,你娘对你爹心存歉疚,那是她过于自责,而且这也是老一辈的事,做儿女的不该有丝毫不敬念头,况且错不在你娘,那是造物弄人!当年,你娘跟你爹虽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你爹远赴南荒,诛灭罗刹教,武林误传死讯,你让她一个家破人亡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怎么办?固然她可以守,但后来境遇的演变却不容许她那么做,她为了不愿让你做个没爹的孩子,只好嫁了对她恩义两重的你义父,事隔数年,你爹回来了,可是你爹回来之后,对你娘的态度如何?——仍是一本深爱,丝毫没有怨言,站在你这个做儿子的立场上,你不但不该恨你娘,反之你还该同情她,你娘当年临去的时候,曾交给我一封信,要我在你长成后交给你,现在我可以给你了,你拿去看了之后,就会了解你娘的苦心了。”   说着,由贴身处摸出一封折叠的信,递向了朱汉民。   朱汉民静听之余,脸色连变,默默地接过了那封信。   适时,美道姑又道:“忆卿,现在不用看,等回去后再细细地看吧!”   朱汉民遂默默地把那封信放进了怀中。   美道姑又转向了聂小倩,笑道:“姑娘跟忆卿现在住在哪儿?”   聂小倩笑了笑,道:“郡主当知忆卿是朝廷捉拿的叛逆,所以我娘儿俩是居无定所,今东明西,不过郡主放心,必要的时候,我随时会带着忆卿再来的。”言罢偕同朱汉民告辞退出。   美道姑一直送到春花园外,方始依依而别。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十章 是真是假     离开了白云观,朱汉民始终是眉锋深皱,满面悲凄。   聂小倩看在眼内,心中了然,知道他是为乃妹小霞之死,感到悲痛难释,可是,对德怡郡主的话,她心中笼罩着一个疑团,也发现了几处破绽,她想要告诉朱汉民,但是张了几次口,终于还是把话忍住了。   □□  □□  □□   入夜,大地上一片黝黑,白云观后那春花园内,闪耀着几点灯光,夜晚的春花园中,尤其宁静!   可是,这宁静突然被几声突如其来的剥啄声划破了,那剥啄声,响自美道姑所居的那间精舍的两扇门上。   美道姑正坐在桌前灯下,闻声掩上了桌上那部南华经,霍地站起,回顾惊问道:“谁?”   本难怪,春花园是禁地,便是白云观的老道们也不敢擅入,这是谁?而且在这时候?   随听门外响起个无限甜美的话声:“我,郡主,”   美道姑呆了一呆,面上掠过一片讶异神色,连忙过去开了门,门外,聂小倩一袭黑衣,当门而立,嫣然而笑道:“夜来打扰清修,一天造访两次,郡主该不会讨厌我这个客人吧?”   美道姑道:“这是什么话,我欢迎都来不及,快快请进!”   聂小倩欠身一礼,告罪进了门。   坐定,美道姑第一句话便问道:“怎么姑娘一个人?忆卿呢?”   聂小倩笑了笑道:“他又跑到玉泉山寻鬼去了,他坚认那个白衣女子是小霞,所以我抽空跑来找郡主谈谈!”   美道姑眉梢儿微扬,叹了口气,道:“这孩子真是,唉,也难怪,兄妹至亲嘛。”   “说得是,郡主!”聂小倩望着她一笑道:“您那一句霞姑娘死了,可害苦了他,他连晚饭都没有吃!”   美道姑一叹摇头说道:“这也就是我所以准备暂时不跟他见面的理由,不然我怎会不见他?我想他都快想死了,其实,他迟早会知道,就是瞒也瞒不了他多久,现在知道了,难免是会悲痛的,过一个时期也就会好些的……”   聂小倩淡淡笑道:“希望如此,只是,郡主,霞姑娘真的死了么?”   美道姑微微一震,道:“真的!怎么?莫非姑娘不信?”   聂小倩笑道:“我不是不信,是不敢信!”   美道姑强笑说道:“事关一个人的生死,小霞又是忆卿的妹妹,无殊我的亲女儿,这种事,我怎会谎言咒她死呢?”   聂小倩道:“假如为了某种原因,那该另当别论!”   美道姑道:“什么原因?”   聂小倩摇头淡淡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我却知道那必是个至为重大的原因,不然郡主不会忍心看他悲痛。”   美道姑望了望聂小倩,道:“这就是姑娘今夜的来意?”   聂小俏点头直认:“不错,事实上确是如此!”   美道姑淡淡说道:“恐怕姑娘要白跑一趟了。”   聂小倩微笑道:“我却以为我此行必会有所收获,郡主也许有瞒他的必要,却没有瞒我的必要,当着他,郡主有所顾忌,如今我一个人来,郡主该没有顾忌了,再说,诚如郡主之言,姜是老的辣,我没有他那么好骗!”   美道姑笑了笑,道:“这么说来,姑娘是指我谎言欺骗了。”   聂小俏道:“郡主明鉴,我不敢,而事实上,郡主的确没有说实话!”   美道姑没在意,彼此的关系不同,她扬了扬眉,道:“何以见得,姑娘?”   聂小倩道:“最大的一个理由,是郡主绝不可能眼看着小霞被活生生的送进坟墓殉了葬!”   美道姑疲乏“可是事实上,我确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送进了坟墓殉了葬的,我无能为力,也不能救她。”   聂小倩道:“所以我说郡主没有说实话……”   美道姑刚要说话,聂小倩微笑摇头,接道:“郡主,请听我说完,我有理由。”   美道姑只得改口说道:“姑娘,我洗耳恭听。”   “好说!你这是折煞小倩!”聂小倩道:“我请问郡主,假如是忆卿如今有了难,郡主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身陷绝处,而不伸手救搔么?我敢说,绝不会,便是牺牲了自己.郡主也要救他,正如郡主所说的,他两个无殊郡主的儿女,郡主的亲骨肉……”   美道姑道:“世上为娘的救不了自已儿女的例子多的是!”   聂小倩道:“这个我知道,也听说过不少,可是,郡主,霞姑娘是傅侯的唯一骨血,凭您跟傅侯的交情,您会不救霞姑娘?这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   美道姑道:“姑娘该知道,我不是不救她,而是不能救,那样第一个便会连累到纪泽夫妇,他夫妇对两家有大恩,我怎能……”   聂小倩道:“可是郡主别忘了,霞姑娘当时的身份,不过是个民女,只要郡主到和亲王府说一句,我不相信和亲王的福晋会不答应,再不然郡主进宫说句话,老佛爷也定会亲下手谕!”   美道姑道:“这么说来,姑娘是怪我没救小霞?”   “不!”聂小倩道:“我坚认郡主不会不救霞姑娘,但是我不明白郡主既然救了霞姑娘,为什么不让他兄妹见面,反说已死。”   美道姑道:“姑娘,小霞确实是死了!”   聂小倩道:“那么我请教郡主,为什么在听说了玉泉闹鬼之事后面惊慌色变,是不是没想到霞姑娘会在这时候现身?为什么您那么肯定地就断定她是鬼而不是人,为什么你也认为她是霞姑娘而不是别人呢,您难道就不愿意霞姑娘她没死?”   美道姑身形连震,容得聂小倩说完,她却又立趋平静地谈淡说道:“姑娘,这我可以一一答复,闻闹鬼而惊慌色变,这是人之常情,我之所以肯定她是鬼,有可能是小霞,那是根据忆卿的说法所作的判断,至于最后那一句,我觉得姑娘不该说,我怎会不愿意小霞她没死?无如事实上我亲眼看见她被送入坟墓,绝无生理!”   聂小倩淡淡笑道:“那么,我再请问,郡主想不想霞姑娘呢?”   美道姑答得毫不迟疑,道:“想,我怎会不想,只是,唉,生死有别,阴阳永隔……”   聂小倩笑道:“眼前有个见她的机会,我不以为郡主该坐在屋中,阅读南华经,以郡主想念之殷切看,不管那是不是霞姑娘,郡主都早该上玉泉去了,分明那是……”   美道姑一震忙道:“姑娘又怎知我今夜不去?”   聂小倩笑道:“初更已过,郡主要去早去了!”   美道姑道:“我以为,晚一点去,没有什么不可以。”   聂小倩美目凝注,笑了笑,道:“郡主,我明白郡主这是托辞,但我不明白郡主你为什么要设词隐瞒,我明白郡主有不得已的苦衷,郡主或许有理由瞒忆卿,却似乎没有理由瞒我,反之,郡主告诉了我后,我还能帮郡主个忙,假如郡主不告诉我,那我只好帮忆卿查证了。”   美道姑道:“我只能说小霞确实已死,别的我不能说什么!”   聂小倩道:“为什么郡主要这么做,难道她已经不是……”   “不!”美道姑一抬头,脱口说道:“姑娘,你想错了,她至今犹是清白女儿家!”   聂小倩美目中异采飞闪,笑问:“至今?”   美道姑一惊忙道:“我是说,一直到她死,她仍是个清白女儿身:”   聂小倩笑了笑道:“既然郡主一定不肯说,我也不便说什么了,更不敢相强,霞姑娘是存是殁,郡主该比谁都清楚,鬼之说可信,我本以为那白衣少女是鬼非人,至如今,我却坚信她是人非鬼,只不知道霞姑娘从何处学得那几乎是不可能有的武功!”   美道姑道:“至此,姑娘也该相信,既然那白衣少女是人非鬼,她绝非小霞,小霞是丝毫不谙武学的。”   聂小倩道:“那么郡主起初为什么认为那是霞姑娘?”   美道姑道:“因为我认为她是鬼,姑娘该知道,鬼是无所不能的!”   聂小倩笑道:“看来,郡主之词锋不减当年,我辩不过郡主,也无法由郡主口中获得些什么,忆卿的性情跟夏大侠一模一样,我担心他这样下去,日子一久,会……”摇摇头,住口不言。   美道姑身形倏起轻颤,道:“骨肉之痛,人历难免,过一个时期总会好些的,姑娘你也该劝劝他,人死不能复生,徒悲何益?”   聂小倩缓缓站了起来,道:“郡主,我告辞了,您最好准备一下,假如我告诉忆卿小霞没死,是您瞒了他,他会来找您的!”   美道姑霍地站起,倏又摇头悲笑道:“姑娘,我直说一句,你这是自作聪明,别再给他希望了,要不然等到他日后发现小霞的确是死了,他会更受不了的,”   聂小倩淡演说道:“不会的,郡主,他将来发现的,是小霞没死,那该是意外的惊喜,他不会有什么受不了的!”   说着,欠身一礼,飘然出门而去。   美疲乏霍然变色,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她一句话没说,便连送客也忘了。   望着聂小倩那无限美好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像突然脱了力,身形一阵乱晃,连忙坐了下去。   快四更时,一条淡白人影掠落陶然亭前,是朱汉民,他垂头丧气,怅然若失,望着亭中的聂小倩,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娘!”   聂小倩柔婉笑道:“回来了,民儿,怎么样?”   朱汉民摇了摇头,没说话。   聂小倩道:“怎么?莫非没碰见那位姑娘?”   朱汉民点了点头,仍未说话。   聂小倩道:“鬼不会长在人世的,以后恐怕她不会再出现了,累了大半夜了,快进来休息吧,娘有话对你说!”   朱汉民这时才开了口,道:“娘,民儿还想到和坤老贼府中去一趟!”   聂小倩道:“民儿糊涂,要知道,你不必去,也不该去!”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怎么,娘?”   聂小倩道:“你进来坐下听娘说。”   朱汉民应了一声,走进亭中坐下,望着矗小倩,静待下文。   聂小倩笑了笑,道:“娘问你,你找和坤要干什么?”   朱汉民挑眉说道:“民儿要取和坤老贼的命,为义父他老人家报仇!”   聂小倩道:“和坤这个人,论仇是该杀,只是现在杀不得,可否听娘的话,多让他活上几年?”   朱汉民道:“娘认为还该让他多活几年?”   聂小倩点头说道:“该,太该了,那不为别的,娘为的是我们大汉民族。要知道,和坤虽在他们满清朝廷是个大奸佞,可是对我们来说,他却是个求之不得的人物,懂么?”   朱汉民霍然说道:“民儿懂,娘的意思是……”   聂小倩点头说道:“假他之手败坏满清朝政,引起众叛亲离,忠良隐避,我们一旦举事,便可事半功倍,甚至可兵不血刃,让他们不战自溃,到那时我们再杀他不迟!”   朱汉民道:“多谢娘明教,只是民儿怕他活不了那么久!”   聂小倩道:“我们也不能等得大久,等他失了势再杀他也可以。”   朱汉民默然不语。   聂小倩淡淡说道:“民儿,公仇重于私恨,大我为重!”   朱汉民一震,满面羞愧,忙道:“娘既有所谕,民儿敢不遵命!”   聂小倩说道:“听话就好了,其实,不只是这件事,以后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先公而后私,你懂么?”   朱汉民恭谨说道:“谢谢娘,民儿省得了!”   聂小倩吁了一口气,道:“那么,如今平心静气,听娘告诉你另一件事,那就是,娘不以为你妹妹小霞死了!”   朱汉民神情震动,霍地站起,惊声说道:“娘,您,您,怎么说?”   聂小倩摆摆手,示意朱汉民坐下,然后慢慢地把自己所见疑点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娘就是根据这些理由,判断你妹妹小霞没死!”   朱汉民静听之余,脸色连变,聂小倩的话声一落,他没有即时答话,那是因为他为这件事想得入神了……   半响,他神情忽趋激动,抬头说道:“经娘这么一说,民儿也觉得可疑,可是怡姨她为什么……”   聂小倩道:“跟暂时不见你一样,也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朱汉民没说话,却陡地站起,往外便走。   聂小倩忙道:“民儿,回来,你要干什么去?”   朱汉民驻步转身,扬眉说道:“民儿找怡姨问问去。”   聂小倩摇头说道:“那没有用,娘刚才已经去过一趟了,你怡姨坚称小霞死了,对娘她都不肯说,对你怎么会说?”   朱汉民身形剧颤,哑声说道:“怡姨她为什幺要瞒我,为什么要瞒我?”   聂小倩淡淡说道:“娘不是说过么?也许她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朱汉民默然不语,缓缓垂下头去。   聂小倩道:“民儿,别怪你怡姨,每个人都可能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对你有益无害就行了,其实娘也只是根据诸多疑点推测,小霞是不是真死了,那有待查证,在未获结果之前,你可别抱太大希望,懂么?”   朱汉民点头说道:“民儿懂,如今民儿想想,弘昼陵园中出现的那白衣女子,一定是人非鬼,而且极可能就是小霞!”   聂小倩微微点头说道:“想归想,民儿,这些都待查证,娘是没有看到那白衣女子,不过是你说给娘听的,根据你所说,那似乎是鬼非人,因为据娘所知,世上还没有那种武学,纵令是人非鬼,小霞可是丝毫不谙武学!”   朱汉民道:“那么,娘打算……”   聂小倩道:“如今距离那邬飞燕限定你离京的时日还有两天,在这两天之中,她该不会来找你,也不至阻碍我们的查证工作。唯一麻烦的,是大内那些鹰犬,他们正在到处搜寻你的下落,他们虽无可惧处,对我们的查证工作,都多少会有一点妨碍,为了我们的工作能顺利进行,你不能再以现在的面貌在北京城中活动了。”   朱汉民道:“娘,您是要民儿……”   聂小倩点了点头,道:”你明白就好,如今夜已将尽,你也折腾了大半夜,该歇息了,明天一早,我们先由查访营墓工人着手。”   朱汉民一怔说道:“娘是说怡姨会买通营墓工人救了小霞?”   聂小倩点头说道:“唯有这个办法,才能不露痕迹,不为人疑!”   朱汉民皱眉说道:“北京城如此之大,当时那些个营墓工人,既不知道是谁,又不知道他们是否北京人,要上哪里去找?”   聂小倩淡淡说道:“固然难,这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可是,民儿,事在人为,办法是想出来的,懂么?”   朱汉民点了点头,突然说道:“娘,民儿想先去问问郝舵主!”   聂小倩沉吟说道:“他未必知道,不过,你去问问也好。”   朱汉民应了一声,腾身出事而去,一直到快五更,他才踏着满地的积雪,飞掠而回。   容得他进亭坐定,聂小倩发问说道:“民儿,怎么样?”   朱汉民微微摇头说道:“娘料得不错,郝舵主不知道,并且说,这件事除了弘昼府中的人外,恐怕外面没人知道,不过他提供了一个办法,叫民儿设法结识弘昼府中的总管,筑墓事该是他一手负费的,他必然知道。”   聂小倩沉吟说道:“这办法该不错,只是要结识弘昼府中的那个总管,可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种人平时是很难得出门的。”   朱汉民道:“民儿可以由玉珠那儿想想办法。”   聂小倩摇头说道:“只怕也不容易,宗人府带着亲军夜围贝勒府的事,如今内城里的每一个府邸没有不知道的,事关叛逆罪嫌,谁都怕招惹上身,谋求自保都怕来不及,他们怎敢再跟玉珠来往?”   朱汉民沉吟有顷,突然说道:“娘,您看这办法可行?我们去找怡姨打听那营墓工人,怡姨虽不肯说,但她定然会派人去招呼那营墓工人,或让他他迁,或关照他不可松口,我们只要暗中监视怡姨所派之人,不就行了么?”   聂小倩笑道:“办法是好办法,却恐怕行之不通!”   朱汉民一怔,道:“为什么?”   聂小倩笑道:“你小看你怡姨了,她是个极具智慧的奇女子,她不会上我们这个当,更不会派人前去,因为她只消一派人,那便足以证明她当初确曾买通了营墓工人,再说,她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不但是花了很多钱,而且此人也十分可靠,不然你怡姨不会冒这个险,既如此,她根本无须派人打招呼,同时,一旦事发,那营墓工人自己也难免杀身之祸,她也料定了他不会说!”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那么我们还何必再找他?”   聂小倩摇头笑道:“不然,只要能找到他,娘自有办法叫他说。”   朱汉民道:“那么,娘,以您看,该怎么个找法呢?”   聂小倩沉吟不语,半响,忽地笑道:“办法倒有,只不知道灵不灵,等明天试试再说吧,你歇息去吧,让娘一个人多想想!”   朱汉民想问,但迟疑了一下,终于点头应了一声,站起来施了一礼,出亭而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晌午,一辆双套马车驰进了东城一条胡同里。   这条胡同里,住的全是靠双手,凭劳力,干粗活养活一家大小,苦哈哈的人们,这不用由别处看,单由进出这条胡同的人那身打扮及房屋的破旧简陋就可以看出来了。   马车,停在最左一家破落住户门前,赶车的,是个身材颀长的中年黑衣汉子,他停好了马车,翻身跃下车辕,拍手拍了门。   没一会儿,门内响起了一阵步履声,紧接着,有人问了一声:“谁呀?”   那中年黑衣汉子忙应道:“我,找人的。”   说话间,门内那人已抵门口,一阵门栓响动,两扇破门呀然而开,一个又黑又壮,约莫二十来岁,身穿棉袄棉裤的小伙子,两手扶住门,探出了头,他一怔,蹬着眼道:“这位大哥,您找谁?”   那中年黑衣汉子道:“找马老爹,他在么?”   那小伙子“哦”了一声,道:“我爹正在吃饭,大哥哪儿来的,有什么事?”   那中年黑衣汉子道:“内城,找他谈件活儿!”   那小伙子一听是内城来的,脸上立即变了色,连忙侧身让路,带着满脸惊慌笑容地,哈腰说道:“这位爷,您请里边坐,请里边坐!”   那中年黑衣汉子点了点头,转身掀开车帘,由车内扶出一位雍容华贵,身披貂裘的中年美妇人,然后恭恭敬敬地道:“禀福晋,马回回在,您请里边坐!”   那中年美妇人矜持地点了点头,盈盈跨进了门。   那小伙子一听来人是位王爷的福晋,吓得脸色又是一变,转身飞步奔了进去,当中年美妇人带着中年黑衣汉子走到天井中的时候,那四合院的堂屋里,已然急步迎出了一个五旬左右,肤色黑黝,一身粗布袄裤的老头子。   “马回回见过福晋!”他近前便要跪下。   中年美妇人嫣然笑道:“老人家少礼!”随即向那黑衣汉子丢过一个眼色。   那黑衣汉子跨前一步,伸手扶住了马回回。   不错,这位福晋挺和气的。   马回回随着黑衣汉子的搀扶站了起来,满腔惊慌,战战兢兢地把那位福晋让进堂屋。   这位福晋没有官架子,人很随和,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上首,那黑衣汉子则垂手侍立身侧。   马回回一脸不安神色,微微地哈着腰,静待吩咐。   那位福晋没开口,那黑衣汉子却突然说了话,道:“马老爹,这位是平郡王爷的福晋,我们福晋想先为王爷营一座陵园,你有人么?”   这倒好,人还没死先营墓,这位福晋真是……   马回回可不敢多说,一连点头地道:“有,有,只要福晋吩咐一声,随时有人。”   那黑衣汉子道:“福晋不愿马虎,要的人一定要营过大陵园的,你有这种人么?最好是营过王爷们的陵寝的。”   马回回呆了一呆,嗫嚅说道:“不敢欺瞒福晋,这种人倒是没有。”   那黑衣汉子眉锋微皱,道:“当年和亲王的陵园,是谁营造的呢?”   马回回摇头说道:“这个也没有听说,不是小老儿手下的人。”   那黑衣汉子没说话,转望那位福晋。   那位福晋嫣然一笑,道:“老人家,你的人都住在这附近幺?”   马回回忙道:“回福晋的话,大伙儿都住在这条胡同里。”   那位福晋点了点头,道:“那好,麻烦老人家把他们都找来,让我当面问问看!”   马回回应了一声,扭过头向着天井中叫道:“虎子,去把你王大叔他们都找来,就说我有事!”   只听天井中有人应了一声,那又黑又壮的小伙子由西厢屋里走出来,飞步奔了出去。   没一会儿,他带着十几个干粗活打扮的中年汉子进了门,向着堂屋里指了指,一头又钻进了西厢屋去。   想必这些人都已听那小伙子说了,站在天井中,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敢往堂屋里走。   适时那位福晋含笑说道:“老人家,麻烦你把他们都叫进来,我要问话!”   马回回应了一声,连忙转身招呼众人,那十几个中年汉子,这才一个个低着头,拘束不安地走进了堂屋。   那位福晋笑了笑,道:“诸位哪一个知道年前营建和亲王陵园的是谁么?”   十几个汉子黑压压地站在堂屋门口,你看我,我看你的,却没有一个人来答话,便是连个表示都没有。   马回回急了,忙道:“你们倒是回福晋的话呀!”   只听一声干咳,有人说道:“我不知道营建陵园的是谁,可是我知道那石牌坊跟墓碑是谁立的,谁刻的……”   那位福晋美目中一亮,道:“是谁?”   适才说话那人说道:“是南大街陈麻子包的。”   那位福晋道:“南大街离这儿很近,麻烦哪位去找他来一趟?”   只听那人应了一声:“我去!”转身出门而去。   没多久,那人带着一名麻脸的中年汉子快步赶了回来,那麻脸汉子向上座施过一礼之后,随即退立一旁。   那位福晋望了望他,笑问:“和亲王陵园中的石牌坊跟墓碑都出自你的手么?”   那麻脸汉子连忙恭恭敬敬地点头应了一声是。   那位福晋笑了笑,道:“那么你知道和亲王的陵园是谁承包营建的么?”   那麻脸汉子道:“回福晋的话,是西城的金老实……”   那位福晋神情一喜,道:“他住在西城什么地方,我打算找他。”   那麻脸汉子忙摇头说道:“回福晋的话,金老实好几年前就搬家了!”   那位福晋微微一怔,道:“怎么,他搬家搬了好几年了?”   那麻脸汉子哈腰应道:“正是!”   那位福晋道:“不知道搬到哪儿去了’”   那麻脸汉子道:“那金老实本来不是北京人,在北京没亲没故,平常跟人也不大来往,所以没人知道他搬哪儿去了!”   那位福晋沉吟了一下,忽然点头笑道:“那不要紧,我会派人找他的,看赏!”   那黑衣汉子躬身应喏,随即由怀中取出两片金叶,放在了桌上,目注马回回,道:“马老爹,福晋有赏,这些大伙儿拿去分了吧!”   这些人干粗活,苦哈哈了半辈子,哪儿见过这个?一时都直了眼,倒是那马回回见过些世面,应了一声,哈腰说道:“谢谢福晋赏赐!”脚下却一时没敢动。   那黑衣汉子笑了笑,又从桌上拿起那两片金叶,递了过去,道:“拿去吧,福晋的赏赐!”   马回回这才伸出一双长满了厚茧,带着颤抖的老粗手,恭恭敬敬地接了过去,适时,那位福晋站了起来,在那黑衣汉子的随侍下,盈盈行出堂屋。   那一伙,在马回回的带头下,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一直望着这福晋主仆驱车远去。   出了这条胡同,忽听那驾车的黑衣汉于叫道:“娘,如今我们怎么办?”   随听车内那位福晋说道:“民儿,只好借重丐帮了,先到北京分舵去一趟好了!”   那黑衣汉子未再说话,挥鞭抖缰,驱车直驰西城。   到了丐帮北京分舵后,那位福晋没有下车,仅由那黑衣汉子进分舵招呼了一声,未耽搁便又驱车走了。   入夜,陶然亭旁那慈悲庵内一灯如豆,庵外,只有那地上与屋面上的积雪,映出微弱光亮。   一条矫健的黑影掠进了慈悲庵,落在了天井之内,随听那一灯如豆的禅房中,响起了朱汉民的清朗话声:“是褚明么?请进来!”   随见那禅房之门呀然而开,朱汉民含笑站在门口。   那矫健人影正是褚明,只听他应了一声,急忙走了过去。   适时,朱汉民微笑说道:“快进来吧,我娘等了你好久了。”   褚明笑道:“我比你更急,只是一直等到刚才才有信儿来!”   进了禅房,褚明一敛嬉态,向着聂小倩恭谨施了一礼。   聂小倩含笑摆手:“不敢当,烦劳贵帮我很不安,消息如何?”   褚明道:“禀夫人,分舵弟子几经打听才问出了那金老实下落,他三年前发了一笔横财,搬往江南去了!”   聂小倩美目中异采一闪,笑问:“可知道他发了一笔什么横财么?”   褚明摇头说道:“这个没人知道。”   聂小倩笑了笑,道:“我早想到他不会还待在北京,果然不出我所料,如今再加上发了一笔横财,那该有八九分不错了……”   顿了顿,接道:“回去请代我向郝舵主致意,偏劳之处容我母子后谢!”   褚明谦逊了几句,告辞而去,他刚转身,朱汉民突然变色沉喝:“褚明,站住!”   褚明一怔驻步,朱汉民闪身近前,伸手一把自褚明背后揭下一张纸来。   那不是普通的纸,赫然是一张颇大的冥纸。   那冥纸之上,密密地写着行行细小字迹,娟秀异常,似是出自兰闺中入之手,宋汉民才没看到两行便身形暴颤,神色大变,顿时怔住。   取小倩心知有异,飞身过来,劈手一把抓过了那张冥纸,只一眼,她也为之骇然变色。   那等于是一封倍,一封给朱汉民的信,信上的称谓是“哥哥”二字,这已够惊人,但更惊人的却是那两字“小霞”的署名。   信中的大意是说,她承认朱汉民玉泉所见那白衣女子是她,不过那只是她的一缕芳魂,是鬼!   昔别犹稚龄,今逢已为鬼,她很伤心,很难过。   她并且说明了被选入宫一直到惨被殉葬的经过,自然,那较德怡所说,要详尽得多。   她说当年被选入宫的,除了她之外,还有好几个民女,其中有一个是和坤预先安置好,以期他日用以迷惑弘历的。   但是由于有她被同选入大内,顿使和坤安置的那名美女黯然失色,和坤唯恐弘历选了她而舍了他所安置的那名美女,遂授意他的小老婆暗中把消息透露给皇后,说要是她—旦得以膺选,皇后就非失宠不可。   皇后当然不愿意自己失宠,于是就采纳了和坤那个小老婆的建议,逼着弘历把她赠给了和亲王弘昼了。   无巧不巧在她进入和亲王府的当晚,弘昼无疾而终,死在了书房之内,和坤那小老婆便又在弘昼的福晋面前搬弄是非,翻弄那三寸不烂狠毒之舌,说弘昼是被她克死的,所以她就被殉了葬。   最后并说,她确实已死,尸骨早朽,久为鬼物,从此阴阳永隔,手足殊途,要朱汉民不要再找她,只要异日大业成功之后,把她迁葬父母之旁,莫让她终古与弘昼为伍就行。   信是小霞自己写的,纸是冥纸,人谁用冥纸?她不是鬼是什么!这件事委实乱人心神。   良久,良久,朱汉民方始颤声道:“娘,您看如何?”   聂小倩未答,却转注那白着脸的褚明,褚明这时仍不知那是一封信,也不知道那一个写些什么,只是以他的身手,竟教人近身在背后贴上了一张冥纸而茫然无觉,使他有点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褚少侠从何处来?”聂小倩平静地开了口。   褚明忙道:“禀夫人,晚辈是由分舵来此!”   聂小倩扬了扬手中冥纸,道:“这么说来,少侠是不知道何时被人贴上这个了!”   褚明脸一红,摇摇头,道:“晚辈是一丝儿也没有觉察,此人功力……”   聂小倩截口说道:“我不瞒少侠,这是汉民的妹妹,小霞写的!”   褚明神情猛震,骇然退了一步,险些惊呼出声:“夫人这么说来,霞姑娘并未……”   聂小倩摇头说道:“很难说,我不相信世上有这么高的武学,人有这么大的神通,但由那金老实的发横财远迁,我总不相信小霞死了!”   说来说去,这仍是个谜,小霞仍处于人鬼之间!   朱汉民突然说道:“娘,要不要找怡姨去?”   “没有用,民儿!”聂小倩道:“她要说早说了,既不打算说,她是怎么也不会说的,金老实的发横财,她可以说不知道,甚至可以说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至于这封信,她见了之后,准会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所以,这一道不必白跑,如今娘益发地相信小霞没死,可是由于金老实已经远迁,一时却无法加以证实……”   朱汉民道:“那么娘该到玉泉弘昼的陵园去看看!”   聂小倩又摇头说道:“那也未必有用,要是人人能发现那秘密进出通路,那就不成其为秘密了,除非把弘昼的墓毁了,可是那种事咱们不能做,再说,你不也去了两趟了么,可曾发现什么?”   朱汉民皱眉摇头,道:“可是小霞为什么也说她……”   聂小倩道:“你怡姨既说小霞死了,小霞她自己自然也要承认死了,这还不知道是谁的主意呢?难道你不觉得这封信来得正是时候么?”   朱汉民颖悟过人,一点即透,挑眉说道:“娘,您是说,这都是怡姨……”   聂小倩截口说道:“只能说有可能,不然为什么小霞早不写信,晚不写信,偏偏在咱们查问过你怡姨之后写来了信。其实,你怡姨错了,这是弄巧成拙,欲掩弥彰,那金老实已然远迁扛南,难以寻找,咱们一时已无从证实,她实在无须再让小霞来这一着!”   朱汉民点了点头,痛苦地说道:“怡姨,您这是何苦,又为什么,为什……”   “么”字未出,他脸色一变,目中暴闪寒芒,逼视西窗,方待沉声喝问,西窗外,似乎有物坠地,传来了两声砰然轻响。   朱汉民脸色又复一变,与褚明当先掠出禅房,闪电般向发声处扑去,那西窗外十余丈处的青石小径上,倒卧着两个人,两个身穿黑衣的老者。   褚明脱口轻呼道:“天,大内侍卫……”   不错,朱汉民也已一眼看出,那是两名大内侍卫,各人的手中,还握着一具筒状物,那赫然竟是百年前北溟异人巧手鲁班公输度制作的三大暗器之一,神鬼难逃的“飞雨流星神鬼愁”,这玩艺儿,便是当年夏梦卿也不敢轻攫其锋。   分明,这两名大内侍卫,是要以此歹毒霸道暗器,袭击屋中的他跟聂小倩及褚明,还好这两名大内侍卫末及出手便躺下了,要不然那后果……想想能令人机伶寒战。   也分明,这两名大内侍卫是在要出手之刹那间,被人击毙,气绝身亡。可是,他跟褚明出来得不可谓之不够快,却没有看见第三条人影,而且,这两名大内侍卫身上,也没有任何一丝伤痕。   正诧异间,忽见褚明手一指,失声呼道:“在这里了,天,这是什么手法!”   朱汉民张目投注,褚明指的是两名大内侍卫脖子,他一看之下,也不禁心神震动,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看得很清楚,那两名大内侍卫的脖子上面,各有一只乌黑发紫的掌痕,五指纤纤,分明女子的柔荑。   可是,那掌痕却又是似无还有,隐约在皮肉之内。   这是什么手法?这是传说之中的鬼“扼”人。   那么这两名大内侍卫该是被鬼扼死的。   “鬼,又是个女鬼,敢莫那会是……”   朱汉民好半响才定过神来,回身投注,聂小倩正立于背后,黛眉微皱,也是满脸惊骇不解神色。   朱汉民惊诧欲绝地刚一声:“娘,这是怎么……”   砰然连声,似乎慈悲庵外又躺下了好几个。   三人心神大震,朱汉民与褚明又飞快掠出墙外。   果然,慈悲庵外,那陶然亭衅,又躺着好几个大内侍卫,而且其中有一个是雍和宫的红衣喇嘛,人人手里都握着那歹毒霸道的暗器飞雨流星神鬼愁。   每人的脖子上,赫然也是掌痕暗紫,似无还有。   这下更为惊人了,连杀七八个人,而所杀的又都是当今武林的一流高手,竟连个人影儿也未看见。   这功力太高,太以骇人听闻了。   朱汉民喃喃说道:“小霞她何时学来这种……”   薯地里,一声凄厉惨呼惊心动魄,撼人心神,三人霍然循声望去,一望之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那距离身侧十余丈外的一片芦苇之中,“哗啦”一声,一条黑影冲天而起,那又是一名大内侍卫。   是大内侍卫是没错,但他不像是自己腾身而起的,两条腿乱蹬,两只手拼命地抓脖子,似乎是被人扼着脖子提上去的,可是又偏偏看不见第二个人影。   褚明机伶寒颤,骇然暴退。   朱汉民却双眉陡挑,身形如电,悄无声息地扑向那大内侍卫腾起处的芦苇中。   十余丈距离,他是一闪即至,倘若有“人”躲在芦苇丛中搞鬼,必然难逃过他一双目光。   可是,理应如此,事却不然,他看得清楚,芦苇丛中连个鬼影子也没有,而那大内侍卫却又升高了数尺,方始有如被人突然一放般,直泻坠下,砰熊着地不动。   再看那大内侍卫的脖子上,赫然又是色呈暗紫,隐于皮肉之中的掌痕,而且是两只。   这又该怎么说!朱汉民愣住了,聂小倩也呆呆而立,不发一言。   许久之后,朱汉民定过神来,霍然转身,双目赤红,颤声叫道:“娘,难道小霞她,她,她……”   聂小倩一笑截口说道:“咱们不是不信么,小霞就做给咱们看看,可是,娘仍不信她的命会那么薄的!”   突然扬声说道:“霞姑娘,多谢代为尽歼来犯的大内鹰犬,我在此致谢了!其实,霞姑娘,兄妹对面不相见,多年阔别思何切,你忍心么?霞姑娘,别让你哥哥这么……”   蓦地里一阵森寒阴风拂上身来,她禁不住机伶一颤住了口,适时,那原本握在她手中的那张冥纸,竟然脱手飞出,随风飘去,朱汉民骇然失声,喝道:“小霞,你这是……”   聂小倩忽地笑道:“霞姑娘,你难道不怕我跟着它走么?”   此话甫落,那张冥纸陡地向上一扬,直上茫茫夜空,转瞬间已非目力所能望见。   聂小倩扬眉笑道:“霞姑娘,好聪明的办法,其实你若是鬼,又何必怕我们呢?”   朱汉民一震,立即醒悟,忙大声叫道:“小霞,你难道打算避我一辈子么?难道咱们兄妹俩今生就没有见面的日子了么,小霞,是你叫我来的,却又为什么?”   “民儿!”聂小倩轻叹说道:“别叫了,小霞她已经去远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她的心肠变得这么硬,这么……唉,不说也罢!”   朱汉民身形剧颤,缓缓垂下了头。   聂小倩轻轻一叹,又道:“民儿,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她必然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不必急于一时,你兄妹将来总舍有见面的一天的,别难过了……”   朱汉民仍然低着头,没有说话。   矗小倩转注褚明,歉热说道:“为我母子事,连累少侠受惊,我至感不安,少侠请早点回分舵去,免得令师悬心了。”   褚明余悸犹存地应了一声,施了一礼,转身飞奔而去。   望着椿明身影远去不见,聂小倩目光一扫地上那些大内侍卫的尸体,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所幸今夜霞姑娘伸了手,要不然咱们娘儿俩……”   摇摇头,改口说道:“民儿,此地既已被他们发现,便不宜再留,进庵去收拾收拾,咱们再换个地方吧!”   说罢,探怀取出一只小白玉瓶,倾出一些粉末,在那些大内侍卫尸身上各洒了一些,然后玉手连连挥动,把那些个歹毒霸道的飞雨流星神鬼愁,悉数震落在湖沼之中。   进了慈悲庵聂小倩照样施为,但却把这两个大内侍卫手中那两具飞雨流星神鬼愁收了起来,纳于袖中。   略加收拾之后,娘儿俩踏着积雪出了慈悲庵,缓缓消失在灰暗夜色之中……   那地上那些大内侍卫的尸身,此刻也已化为溶入雪中的滩滩黄水,刹时间,这陶然亭畔又是一片寂静……   而与此同时,在那白云观后的春花园中,灯光透纱窗,在纱窗之上,映现着一个人影儿,那是美道姑。   是美道姑是不错,可是看她那影子,却似乎是屋内有客,她正在跟什么人在说话,但是又听不到话声。   突然,她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候,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至春花园门口而止,随听一个苍劲话声说道:“禀郡主,珠贝子与珠郡主二位求见!”   那纱窗上的影子,似乎微微一怔,接着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他两个这时候跑来干什么……”   突然提高了声浪:“让他们两个进来!”   那苍劲话声应了一声,步履声远去,没一会见,步履声再起,春花园入口一前一后走进一个红衣少女,与一个白衣少年,正是兰珠跟玉珠兄妹俩。   兰珠仰着娇靥一路疾走,玉珠跟在后面却一脸苦相。   到了精舍门口,兰珠拍了门,叫了声:“姑姑!”   美道姑在屋内应道:“门没拴,进来:”   兰珠推开门走了进去,玉珠也跟着进了尾,两个人在美道姑面前一站,谁也不说一句话。   美道姑正坐在桌前灯下,背着窗户,面对他俩,睹状微微一怔,讶然说道:“怎么,又吵架了?”   兰珠忙摇了摇头,玉珠则眨了眨眼。   美道姑笑道:“那么,既不是来找姑姑评理的,敢莫是这么远跑来送这两张脸让姑姑瞧的么?是不是?”   兰珠脸一红,忙又摇了头,也开了檀口:“姑姑,人家是来看您的!”   美道姑笑道:“如今只怕是姑姑看你了,姑姑好端端地要你来看什么?八成儿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兰珠那张娇靥更红,倏地垂下粉首。   美道姑眉锋一皱,深探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注玉珠:“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玉珠斜眼向着兰珠投过一瞥,苦着脸道:’姑姑,您该问她,不知谁得罪她了,她这几天先是闹脾气,动不动就不吃饭,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小楼上,爹让她出来散散心,她又不肯,今夜不知怎么心血来潮,突然要来看您,爹不放心,只好让我跟来保驾了!”   美道姑眨动了一下美目,转向兰殊,道:“是么,兰珠?”   兰珠粉脸红透了耳根,低着头只不说话。   美道姑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神情,道:“如今你看见姑姑了,要怎么样,说吧!”   兰珠猛然拍起粉首,娇靥上犹带着红晕,横了玉珠一眼,嗔声说道:“谁让他跟来了,我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儿,难道还怕老虎吃了不成,我才没让他来呢!”   她答非所问,玉珠是够倒霉的,耸了耸肩,苦笑说道:“姑姑,您瞧见了么,谁惹她了!就这样厉害,蛮横,霸道,不讲理……”   倏然住了口,那是因为兰珠挑了眉。   美道姑笑道:“原来你是嫌玉珠碍事,那好办,玉珠,春花园夜景很不差,你到外面站站去,等我叫你你再进来!”   玉珠最敬畏的还是这位姑姑,不敢不听,当即苦着脸应了一声是,刚要转身,适时美道姑却又道:“慢着,玉珠,看来我今夜得跟你妹妹做彻夜长谈,你一个人儿先回去吧,告诉你爹一声,就说我留客了!”   玉珠乐了,有如逢大赦之感,苦容立扫,喜孜孜地应了一声,唯恐稍慢地急步出门而去。   听听步履声远去,美道姑望了兰珠一眼,道:“兰珠,把门拴上!”   兰珠默默地走过去把门拴好,又走了回来。   美道姑移坐到云床上,然后指了指桌前椅子,道:“兰珠,坐下来!”   兰珠有点不安,如言坐了下去。   美道姑淡淡一笑,道:“现在除了你跟姑姑以外,已经没有第三者在场了,这几天为什么烦躁不安的,把自己关在小楼上,茶不思,饭不想,把你的心事告诉姑姑!”   兰珠刹时间娇盾红上加红,低着粉首,有点忸怩,也有点娇羞,那模样儿爱煞人,道:“姑姑,您可别听哥哥胡说,兰儿才没有……”   美道姑截口说道:“那么你找姑姑干什么,不是要姑姑给你拿主意么?”   兰珠道:“兰儿是闷得发慌,才出来……”   “闷得发慌?”美道姑笑了笑,道:“你要是还闷得发慌,像姑姑这种生活该怎么办,你既不是来找姑姑拿主意的,姑姑没那么多工夫……”   兰珠冰雪聪明,心窍儿玲珑,她怎不知姑姑的用意?又急又羞不知如何启齿,只好红着娇靥叫了一声:“姑姑,”   美道姑道:“那么就乖乖地说,要不然姑姑可要下逐客令了,如等姑姑下了逐客令再回头,姑姑可就不管了,而且,姑姑也就只今夜有功夫,错过今夜,姑姑就永远没有管闲事的功夫了,说是不说,你自己要拿好了主意!”   兰珠倏地垂下粉首,那声音低微得好像蚊蚋,道:“姑姑,您让兰儿怎么说嘛!”   美道姑笑了笑,道:“这么说来,你是想说而不知从何说起了?”   兰珠很轻微地点了点头。   美道姑暗暗一叹,道:“那么姑姑代你说吧,一团乱丝,错综盘结,想解开它,不知该如何来下手,满怀心事,欲诉无从,还带着点羞于启口,兰儿,你现在的年纪,正如姑姑当年,这情形,恐怕也跟姑姑当年一样,事关一个情字,对么?”   兰珠没说话,既未点头,也未摇头,只是那耳根上,又加深了一层红意。   美道姑轻轻地叹了门气,沉默了一下,道:“姑姑是过来人,姑姑很清楚你此时的心情,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时候想笑,有时候想哭,有时候一身都是劲儿,有时候都懒得连饭都不想吃,兰儿告诉姑姑,是不是这样?”   兰珠嘤咛一声,微微地点了点头。   美道姑扬了扬眉,道:“你爹知道你的心事么?”   兰珠又点了点头。   美道姑道:“他跟你谈过什么没有?”   兰珠摇摇头,开了口:“他老人家这几天心情也不好,一天到晚闷闷不乐,不像以前,没事儿就跟哥哥跟我在一起谈笑……”   美道姑眉锋一皱,道:“你知道你爹为什么这样?”   兰珠摇摇头,道:“兰儿不知道。”   美道姑点头说道:“你当然不会知道,这跟姑姑当年一样,连自己的事都懒得管,自己的心事都处理不了,哪会再去管别人的事?自然,他也不方便跟你谈,究竟你是他的女儿,不比他跟玉珠……”   话锋微顿,接道:“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你带着满腹委曲来找姑姑代你出气的时候,姑姑对你说的话么?”   兰珠点了点头,道:“姑姑,兰儿记得!”   美道姑道:“姑姑当时告诉你,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那种人也招惹不得,姑姑不愿你步姑姑的后尘,也不愿跟见你痛苦一生,要你悬崖勒马,及时回头,要不然,等到陷入大深,不克自拔时,再想回头挣脱,那就来不及了,对么?”   兰珠又点了点头,这回,神情显得有点沉重。   美道姑淡淡地笑了笑,道:“如今呢?”   兰珠黛眉一挑,道:“姑姑,小兰当时可没有……”   美道姑截口说道:“姑姑不管你当时有没有什么,姑姑问的是如今!”   兰珠娇靥一红,默然不语。   美道姑道:“如今已陷入太深,不克自拔了,对不对?”   兰珠的娇屑更红,未承认却也未否认。   本来是,不承认,那非她的本意,不是自己心底所想的,承认,一个女孩儿家,事关一个情字,哪能明白表示?尽管她平日里如何地豪爽,如何地天不怕,地不怕,可是此刻她却没有点头的勇气,那多么羞煞人!   其实无须她承认,那娇靥上的红云已够说明一切了!   美道姑脸上掠起一片难以言喻的神色,叹了口气,道:“姑姑当时苦口告诫你你不听,如今却跑来找姑姑替你出主意,你这岂不是给姑姑找难题找麻烦……”   兰珠眼圈儿一虹,幽幽说道:“姑姑,您要是不管,小兰就学您一样,远离这个伤心之地,找个地方出家去,一辈子也不……”   美道姑深知这位侄女儿那倔强脾气,她可是说得出,做得到,尤其事关一个伤心断肠的“情”字,闻言一惊,忙喝道:“胡说,小兰,你怎么能学姑姑,姑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落得像姑姑一样,绝对不可以……”   兰珠幽怨地道:“那您……”   美道姑道:“姑姑只说你给姑姑找难题,找麻烦,姑姑可没说怕难怕麻烦不管哪?你又跟姑姑赌的什么气?”   兰珠娇靥一红,笑了,乍喜还羞,粉首半垂地道:“小兰就知道姑姑最疼小兰……”   对这顶高帽子,美道姑未加理会,道:“再说,你也没有到非出家不可的地步,忆卿他并没有向你表示什么,不是么?”   兰珠娇靥上的笑容立刻隐敛,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阴霾,黯然道:“他是没有向小兰表示什么,可是小兰自己明白,他处处躲着小兰,对小兰跟对哥哥就不一样,跟哥哥他有说有笑地,一见到小兰,他便一本正经拘谨得气死人!”   美道姑勉强地笑了笑,道:“你觉得这是什么?”   兰珠微微摇头道:“小兰不知道,不过,那总不是……”住口不言。   美道姑默然不语,半响,忽地扬眉说道:“小兰,你既要姑姑给你出主意,那么,姑姑说的话你听不听?”   这话,令人难测好坏,可是兰珠她到底点了头。   美道姑暗暗咬了咬玉齿,狠起心肠,道:“宁可痛苦一时,不可痛苦一生,姑姑劝你咬牙横心,当机立断,挥慧剑,斩情丝,自万丈波涛的情海中毅然回头,你做得到么?”   兰珠花容失色,脸色惨变,身形颤抖,粉首修垂,两颗晶莹的情泪突然坠落胸前,没开口。   美道姑心中一阵绞痛,但语气益显冷漠:“小兰,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他唯一的妹妹已让他伤过一次心,你不该再让他伤心了,他会受不了的,再说,情海伤心,断肠人做不得,一辈子的痛苦,你也会受不了的!”   兰珠娇躯颤抖得更厉害,只不说话,突然,她猛然抬起粉首,娇靥煞白,神色怕人:“姑姑,您问问他,他只要摇了头,小兰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美道姑强忍心中那无限怜惜与悲痛,淡淡说道:“姑姑问过他了,他的态度跟他爹当年一样,你打算怎么办?”   兰珠娇躯一阵晃播,唇边渗出了一丝鲜血嘶声低呼:“小卿,你,你,你好狠的心……”   猛可里便要站起,美道姑适时陡扬沉喝:“小兰,坐下,不许动!”   兰珠机伶一颤,未站起,却突然双手掩面,失声痛哭,接着,她又仰起了脸,梨花带雨,泪渍模糊的,望之令人心碎,道:“姑姑,他有什么了不起,小兰哪一点配不上他,爹跟您对他怎样?他,他是天下第一忍人,小兰要把他恨上一辈子!”   像兰珠这样的女儿家,感情表现得异常之强烈,自然,那不是爱就是恨,不可能有第三种感情的存在,因为她不是常人!   美道姑心如刀割,一叹说道:“小兰,这不是什么了不起不了不起的问题,其实他跟他爹一样,宇内第一,的确不凡,的确了不起,这也不是配上配不上的问题,姑姑比之聂小倩如何,当年夏梦卿却弃了姑姑而要了她,你爹跟我疼他爱他,一如子侄,跟待你与玉珠,没有什么分别,但那没有用,他不能为此便迁就一切,小兰,他跟他爹一样,侠骨柔肠,剑胆零心,也是有血有肉富于盛情的人,并非能忘情的太上,更不是铁石心肠的忍人,即使是,那也不该怪他父子,要怪只能怪咱们不是汉人,谁叫咱们生为满旗女儿身?又谁叫咱们偏偏钟情倾心于他父子?小兰,上天给了咱们一个尊贵不可侵犯的身份,哪有那令人羡摹的富贵荣华,却又赠给赋予一个其薄如纸的命,只有咱们自己才知道自己的痛苦,实际说起来,咱们连一个普通的汉族女子都不如!”   兰珠不服地叫道:“姑姑,时隔百年,祖宗们的仇怨为什么总是不能淡忘?难道说这无情的鸿沟就永无消除之日了。”   美道姑悲惨笑道:“那也不能怪人家,要怪只能怪咱们的祖宗,强抢人家的大好河山,霸占人家的千秋基业,别的不说,单说一个‘扬州十日’,像这种仇恨,谁能忘?换了咱们也一样,从开国之朝至今,你听过的也有,看过的也有,你有什么感触?傅威侯在日说得好,当年缺理的是咱们,如今咱们该好好对待人家,也许可以消弭一些仇恨,要不然,将来有一天咱们会死无葬身之地!”   兰珠道:“可是彼此间私交匪浅,他亲口说的,对您跟爹.他不敢,也不会,为什么他……”   美道姑摇头截口说道:“小兰,私交是私交,他不能因私交而舍弃了大我的立场,便是咱们也不能的,换个别人也许可以,偏偏他又是前明的宗室,那就更不可能了,懂么?”   兰珠身形再颤,悲声说道:“姑姑,小兰懂了,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美道姑双眉一挑,变色说道:“你打算怎么做,姑姑刚才对你说的话都白费了,姑姑绝不容许你那么做,咱们自己作茧自缚,怪得了谁!”   兰珠道:“姑姑,小兰不怪任何人,就跟您不怪任何人一样!”   美道姑道:“那么你就听姑姑的话,姑姑只有为你好,不会害你!”   兰珠道:“姑姑,小兰没有说不听,也不敢!”   美道姑挑眉说道:“可是你……”   兰珠毅然截口说道:“姑姑,小兰说句大胆话,为什么您能这么做,而不让小兰这么做,为什么您可以期卜来生,小兰就不可以……”   “住口,小兰!”美道姑既羞又怒且惊,她没有想到一向敬畏她的兰珠,竟敢对她这么说话。   兰珠立即闭上了檀口,可是那神色中却流露着一种不服,令人望之有觳触之感,但也越发的令人可怜。   美道姑威态倏敛,美目之中尽射不忍,轻声一叹,无力地说道:“小兰,你真打算这么做么?”   兰珠淡淡说道:“不敢欺瞒姑姑,小兰已经决定了,矢志不贰,绝无更改!”   话声平淡中显得斩钉截铁,坚决异常。   美道姑心中一懔,一丝寒意倏遍全身,身形一阵轻颤,默然不语,良久,始吁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小兰,你真的那么钟情倾心忆卿?”   兰珠娇靥木然,毅然点了头。   美道姑说道:“是因为他是夏梦卿的儿子,武林第一,文武双绝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么?”   兰珠摇了摇头,没说话。   美道姑又问道:“是因为他长得美男第一,比玉珠还俊!”   兰珠又摇了摇头,道:“姑姑,小兰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他长得俊,那只能说小兰看他第一眼时候,还不觉得太讨厌了。”   美道姑遭:“那么是为了什么?”   兰珠微微抬头,娇屠上的神色一片迷茫:“小兰自己也不知道,只知道……”住口不言。   美道姑美目中异采闪动,一叹说道:“这就是能生人能死人的‘情’之一字的微妙处,让人只能感受得到,却说不出个道理来。”   深深地看了兰珠一眼,道:“小兰,你真的非他不嫁,愿为他痛苦一辈子?”   兰珠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姑姑,小兰是你的侄女儿!”   美道姑一叹说道:“也罢,姑姑就帮你个忙吧,成与不成,那要看你自己了,也许,你的福份比姑姑大,运气比姑姑好……”   兰珠身形忽颤,美目中倏现泪光,说道:“姑姑,那是因为小兰有你这么一位姑姑,而你却没有。”   美道姑神情一震,半晌始微微点头说:“也许你说对了,你有的,姑姑却没有……”   沉吟了一下,接道:“小兰,你知道,朋友重互立,可以各有立场,婚姻主合一,不容立场互异。平时至友,战时敌人,这种事常有,而夫妻却必须朝夕共处,终生一体,到老不能有二心,自古婚姻男为主,女为从,如果你嫁了忆卿,你可是要放弃自己的立场……”   兰珠点头说道:“小兰懂,只是姑姑,彼此交非泛泛,小卿是个懂得尊重人的人,推己及人,他恐怕不会……”   美道姑点头叹道:“小兰,你说得对了,当年姑姑也未尝不能放弃自己的立场,可是忆卿他爹夏梦卿,就是不肯让姑姑这么做!”   兰珠道:“那么,姑姑要怎样帮小兰的忙……”   美道姑截口说道:“姑姑自有姑姑的道理,姑姑所以这么说,是要你先有个明白,让你有个考虑的余地,看你愿不愿意!”   兰珠犹豫了一下,未答反问道:“姑姑,你说小兰该不该?”   美道姑摇头说道:“别问姑姑该不该,只问你愿不愿意,固然为一个情字是要做莫大的牺牲,可是你也别过份勉强自己,如今你要有一丝丝勉强的成份,他日你会有懊悔的感觉,夫妻之中只要有一个有了不释之心,那后果是不堪想象的!”   兰珠黛眉一挑,毅然点头:“姑姑,小兰愿意,绝不懊悔,永不会有二心!”   美道姑美目之中异采一阵闪动,道:“没有一丝丝冲动勉强的成份么?”   兰珠正色说道:“姑姑,您由小看小兰长大,您该知道小兰!”   美道姑点头叹道:“姑姑知道,你跟姑姑一样,也是个情痴得可怜的女孩子,绝不轻易动情,但一动情便可掬心舍命!”   兰珠那娇靥上微有娇羞红意,微微地垂下粉首。   话锋微顿,美道姑接着说道:“小兰,放弃自己的立场还不够,你还得放弃自己的尊贵身份,荣华富贵,远离自己的家,到江湖上去经历一番风险,吃一番苦,甚至于要改名换姓,以另一个江湖女儿的面目出现,你可愿意?”   兰珠呆了一呆,诧声说道:“姑姑,您这是……”   美道姑截口说道:“别问姑姑,现在是姑姑问你.你愿意不愿意?”   兰珠没再问,娇靥上跟着红了一阵子,但是旋即她毅然挑了眉,表现得十分坚决,道:“姑姑,诚如你刚才所说的,为一个情字,可以掬心舍命,心可以掬,命可以舍,别的小兰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美道姑美目之中异采又闪,道:“小兰,你自小娇惯,养尊处优,你爹又把你视同掌上明珠,上有你爹的爱护,下有仆婢们的奉承,便是当朝大员也没有敢得罪你的,可是江湖不比宦海,更不比自己的家,既险且苦,一切都要靠自己,没有人会把你当作皇族亲贵的郡主看待,你自己要忘掉这个身份,把自己看成一个江湖女儿平凡人。”   兰珠断然说道:“这个小兰知道,其实咱们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是宦海中的江湖人,小兰也是您的侄女儿,小兰承认自小娇惯,养尊处优,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然而一旦面临非常,小兰能坚强的承受一切,像姑姑您一样。”   美道姑暗暗地对自己这位侄女儿,简直有点敬佩,而且以自己能有这么一位侄女儿感到骄傲,淡淡一笑道:“那不尽同,姑姑是住在这春花园禁地之内,离家很近,又有白云观诸道的护卫照顾,不愁吃穿,不虞风险,再怎么说人家也得看我这个郡主的脸色,可是你不同,你要远离自己的家,以一个江湖女儿平民身份混迹于惊险复杂的环境中,一切都要靠自己!”   兰珠点头说道:“姑姑,小兰懂,小兰一定能忍人所不能忍,受人所不能受,坚强的面对现实,不避一切艰险围苦!”   美道姑叹道:“小兰记住,这就是情的微妙,这也是情的魔力,这更是情的伟大之处,实足以惊天动地,惊神泣鬼,古来多少的痴情儿女,只为了一个情字,不惜丧生舍命,那至情至圣的事迹,令人回思,也值得天下有情人同声一哭,你既如此坚决,姑姑就不再多说了,姑姑先在这儿预祝你跟忆卿江湖并辔,成双成对,永偕白首,现在你且站过一旁,让姑姑替你写封信给一个当年的故人,托他对你照顾一兰珠闻言站起,退往一旁。   美道姑走到桌前坐下,抽出一张素笺,濡毫挥洒,须臾写好了一封信,转过身来,含笑交给兰珠,道:“小兰,这封信你收好,别的地方你不必去,可径往河南嵩山少林寺,把这封信交给一位昔年名号‘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的独孤大侠就行了,姑姑在信里写的很清楚,他自会为你安排一切,三天之内,找个时间,你走你的,你爹那儿自有姑姑替你说话。”   兰珠接信在手,突然一阵激动,心颤,手颤,美目也为之一红,哑着声音说道:“姑姑,小兰谢谢您……”   由小看大的侄女儿即将远离身边,相见难卜,便是个清心寡欲的出家人也难过,美道姑强忍心酸,笑道:“傻孩子,自己的姑姑,谢个什么劲儿呢,只要你的心愿能得遂,好事得偕,姑姑就高兴了。”   兰珠含泪说道:“姑姑,小兰以后难来给姑姑您请安了!”   美道姑鼻头为之一酸,忙笑道:“更傻了,孩子,只要心里惦念着姑姑,你便是十年八年不来也无妨,同时,你要来姑姑也不希望你一个人儿来,再来的时候,但愿你能跟忆卿一块儿来,最好,能再挽一个!”   兰珠的脸好红,带着泪,娇羞地低下了粉首!但旋即,她又抬起了粉首,瞪着美目,凝注美道姑,道:“姑姑,你能教小兰这么做,当年你自己……”   一句话触动了美道姑心底的隐痛,她脸上飞快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异样神色,淡淡一笑,道:“小兰,正如你所说,你有一个姑姑,而姑姑却没有!”   兰珠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默然不语。   美道姑忽地一笑又道:“不必为姑姑叫屈,也不必为姑姑抱怨,更不必为姑姑难过,姑姑有个来生好卜,已经很满足了,来,坐近些,让姑姑再给你面授一番机宜。”   兰珠默默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美道姑面前。   美道姑开了口,但话声却已压得很低,低得令第三人无法听到,只能从那微光透射的纱窗上,看到对面而坐的两个人影儿,这一谈不知要谈多久,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熄去桌上那盏灯焰吞吐伸缩的孤灯……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十一章 祸起萧墙     西山,别名小清凉山,燕京八景中的“西山霁雪”便在此。   春初,柳花俱发,临夏绿树浓荫,秋时则枫红满山,西山的丹枫,较之姑苏的邓尉,金陵之栖霞,尤称大块文章,入冬,那更是大雪漫山,历月不溶,如初琢之嫩玉,洁白峭峻,晶莹照跟。   乾隆素日附庸风雅,到处均有他的咏诗题字,唯多应景诗文,独对西山一首咏唱,颇有可道之处。   “银屏重叠湛虚明,朗朗峰头对帝京……”   这首诗,他也每每引为得意之作。   其实,西山地势高旷,古寺白塔,青霭相间,晴雪碧树,山色微风,松影水声,古钟禅堂,四季皆有可赏之景。   西山不独枫红著名,而春初桃花盛开,如香雪海,最为娇媚。稗传:博陵崔护,清明日独游城南,得居人庄,叩门求饮,有女子意属殊厚,次岁清明日,径往寻之,门墙如故,而加扁锁。   乃题诗于门扉之上: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传为千古韵事。   西山有八大寺,而这八大寺中,又以卧佛寺最古。   卧佛寺创建于唐贞观,是用桂香木构筑,极为雄伟,并且有当今皇上御笔亲书题额“十方普觉寺”。   卧佛寺高踞西山,远离尘世。除了游山玩水,或随喜参禅,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外,这地方宁静得很,而夜晚尤静。   就像今夜,卧佛寺中只见灯火不见人,那灯火,也只有一点,是透自后院的一间掸房之中。   那透着灯光的窗棂上,映着一个人影,人影就坐在桌前灯下,只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蓦地里,一条黑影来自茫茫夜空,落在了那透着灯光窗棂对面那丈高围墙之上,那是个一身俱黑,仅露两眼的黑衣蒙面人,此人甫落墙头,便袍袖微震,一线乌光疾射而出,射向那窗棂上的人影。   只听“嗤”地一声轻响,那线乌光透窗射入,正中了那灯下桌前的人影,然而,那人影既未出声,也未倒下。   那黑衣蒙面人目中刚现诧异,忽听夜空中一声朗笑:“我候驾多时,却未料到换了人,是阁下也一样躺下!”   一条雪白的人影不知起自何处,一闪即至,迅捷如电的扑向墙头上黑衣蒙面人,单掌一探,抓向肩井。   那黑衣蒙面人想必也够机警漓滑,他一见窗棂上人影既中歹毒霸道暗器而未见动静,便知有异,此刻再见白影扑至,连忙左足横跨,左肩一塌,移身躲闪。   岂料,白影人功力奇高,也早料到他有此一着,根本不容他有躲闪的余地,他左脚刚跨出去,白影那钢钩般五指已然沾上他的肩头,吓得他机伶寒战,心胆欲裂,跟着就要受制。   一缕凌厉指风袭向了白影身后命门要穴,逼得他非撤招抽身闪避不可,要不然,他虽能制住那黑衣蒙面人,自己却也必然难免。   不得已之下,白影人身形突然横移数尺,躲开了那一指偷袭,落身在后院之中,那黑衣蒙面人也侥幸逃过了一抓之危。   高手相搏,迅捷如电,其间不过刹那,再看时,那后院中的青石小径上朱汉民傲然卓立。   而那丈高的围墙之上,黑衣蒙面人身旁,已多了一个人,正是那位既神秘莫测又媚荡透骨的黑衣女子。   她,仍是那身打扮,只是脸上那覆面之物,换了另一块黑纱。   她目光冷峻地望了朱汉民一眼,突然开了口:“正主儿在此,你何必向他逞威?”   朱汉民笑了笑,道:“既然正主儿也在,又何必让别人出头卖命?”   黑衣蒙面女子冷冷一笑,道:“他如今可仍是好好儿地站在这儿!”   朱汉民道:“那是因为你那不太光明磊落的偷袭,要不然他早躺下了!”   黑衣女子道:“什么叫不太光明磊落,兵不厌诈,彼此既属敌对,那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没有先打招呼的必要,只要能达到救人歼敌的目的,我向来不择手段!”   朱汉民笑道:“我忘了,你本来就是这种人,如今废话少说,说你今夜的来意吧,我没有太多的功夫!”   黑衣女子道:“你躲的这地方可真难找。但到底仍被我找到了,你不知死活,胆大得令我佩服,既然你在我所限定的三天之内没有离开北京,那么我的来意你应该很明白了!”   朱汉民摇头说道:“首先我要声明,我不是躲你,实在是因为西山美景如画,佛门又极清净,我想换换环境,至于后者……”   笑了笑,接道:“我并不很明白,我不明白你今夜此来,是来赶我出京的,还是要毫不留情地置我于死地!”   黑衣女子冷冷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今夜来此,是为了赶你,但并不是赶你出京,而是赶你离开这个人世……”   朱汉民“哦”了一声,笑道:“那是要我的命了?”   “不错!”黑衣女子冷然点头,道:“不过如今距子时还有一段时间,倘若你在子时以前离开北京还来得及,我可以改变初衷!”   朱汉民笑道:“我本来早就要走的,只可惜事情赶办不完,若之奈何?”   黑衣女子道:“现在办完了么?”   朱汉民摇头说道:“还没有。”   黑衣女子道:“我可以等你到子时。”   朱汉民笑了笑,道:“倘若我那事情在子时之前无法办完,或者我如今不想办呢?”   黑衣女子冷漠地道:“那我只好赶你离开这个人世了!”   朱汉民抬手一指,笑道:“就凭你跟他两个人?”   黑衣女子道:“我知道你功力高绝,是个扎手人物,所以我今夜带来的人不止此数,少说也有二十名!”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恐怕你要白白送掉这二十名党羽的命!”   “不见得!”黑衣女子道:“你固然是武林翘楚,功力第一,可是我手下这二十个人也是千中选一的一流内家好手,双拳难抵四手,你未必能讨得好去,再说,我也没有让他们二十个活着回去的打算。”   “壮哉!”朱汉民笑道:“背城借一,你是不惜牺牲,志在必得了!”   黑衣女子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只要能除去你这个唯一的阻碍,我认为便是再死二十个也值得!”   朱汉民笑道:“谢谢看重,只是,他们都愿意死?”   黑衣女子道:“你少费心机,他们跟我多年,矢志效忠,只要我一句话,他们赴汤蹈火,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   朱汉民道:“那是他们对你,而你对他们未免大残酷了!”   黑衣女子道:“这不是残酷,而是恩典,不信你问问他!”   朱汉民没问那黑衣蒙面人,因为他知道,这黑衣女子必有她那驾驭人的一套,而且方法很多,但看那黑衣蒙面人对她那震慑恭谨的态度,便可知一点也错不了!   黑衣女子得意地冷笑说道:“你相信了?”   朱汉民道:“我认为信不信那都无关紧要,我只须明白,你驱这些人拼死卖命,是非杀我不可就行了!”   黑衣女子摇头道:“那不一定,子时之前,你仍有活命的机会。”   朱汉民摇头说道:“你不必等了,我已放弃这个机会了。”   黑衣女子双目暴射懔人狠毒寒芒,但刹那问却又隐敛得无影无踪,淡淡道:“你要知道,便是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多久,满清朝廷如今已是恨不得啖你之肉,寝你之皮!”   朱汉民道:“对我这么一个人,他们当然是恨之入骨了,不过,他们对你恐怕也不会比对我好到哪儿去!”   黑衣女子道:“我不是指的那个,他们也永远发现不了我,我指的是你杀了那么多大内侍卫的这件事!”   朱汉民心中一震,道:“你知道是我杀了他们?”   黑衣女子道:“那是自然,其实何止是我,内城上下谁不这么想,因为只见他们奉命出来拿你,却未见他们再回去。”   朱汉民道:“你又怎知道他们没有回去?”   黑衣女子道:“这个很简单,我早就告诉过你,清朝一举一动我了若指掌。”   朱汉民道:“或许你有此神通,有此能耐,可是对于这件事,你却推断错了,事实上,我连碰都未碰他们一下!”   黑衣女子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承认杀了他们?”   朱汉民道:“只要是我杀的,便是杀了弘历,我也敢承认,但不是我做的,哪怕捏死的是只蚂蚁我也不能承认。”   黑衣女子冷笑说道:“我明白了,他们不是你亲手杀的,”   朱汉民遭:“只要是出诸我的授意,那也跟我杀的没有什么两样。”   黑衣女子道:“难不成他们都是自杀的?”   朱汉民摇头笑道:“蚂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更何况他们养尊处优,食俸禄,衣朱紫,官同三品权极人臣,谁也不会愿意死!”   黑衣女子冷冷说道:“那么他们是怎么死的?”   朱汉民道:“说给你听,只怕你会不信,他们是被鬼扼死的!”   黑衣女子突然仰首格格狂笑,娇躯为之乱颤:“你是把我做三岁孩童看待了,用这种方法欺人,你难道不怕有损你那碧血丹心雪衣玉龙的威名么?”   朱汉民容她笑完,容她说完,这才淡淡说道:“你既称对满清朝廷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当不会不知道有两个满旗亲贵被鬼吓出了病,满清朝廷因此禁止那些亲贵再夜登五泉之事吧?”   黑衣女子冷哼说道:“这个我知道,玉泉闹鬼,被吓出病来的,是哈代哈贝勒的三贝子,和亲王弘昼的六格格,这件事北京城大街小巷人人皆知,我哪会不知道,不过我不认为那是鬼,而是什么江湖人物装神扮鬼,吓唬那些无知的满族亲贵!”   朱汉民淡淡道:“信不信那在你,不过我是亲眼看见那些大内侍卫尸身上的伤痕的,那伤痕半绕脖子间,似无还有,隐约于皮肉内,色呈暗紫,不似人类武功所致,你可别以自己当年装神扮鬼的那一套去妄测别人!”   听了那前半段话,黑衣女子本想笑,可是入耳那后半段话儿,她笑不出来了,身形微震,道:“你说谁当年装神扮鬼的那一套?”   朱汉民笑道:“自然是指你们当年装神扮鬼的那一套!”   黑衣女子目中寒芒闪动,冷哼说道:“我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   朱汉民笑道:“我可以再说清楚些,当年,你们筑巢北邙,地本属鬼域,又以一座荒冢为门,还布置些个阴森鬼气,那不是装神扮鬼那一套是什么?”   黑衣女子骇然失色,但转眼间她又是一片平静,冷冷地说道:“我仍不懂你在胡说些什么!”   朱汉民笑道:“我不厌其烦,愿意再做进一步更详尽的说明,你便是当年那千毒门主雷惊龙的宠姬邬飞燕,可对?”   黑衣女子身形暴震,目中寒芒怒闪,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可是她只退了半步就站住了,因为倘若她退足一步,就非跌落墙外不可,她突然格格笑道:“当年那千毒门主雷惊龙此人我听说过,只是我跟他扯不上关系,更不是他的什么宠姬,你莫要张冠李戴,错把冯京当马凉,再说千毒门早在当年便已覆灭!”   朱汉民截口说道:“雷惊龙是死了,千毒门也是早就灰飞毁灭了,可是他那怀着他一点骨血的宠姬邬飞燕并没有尽节殉情随他而去,且不承认是他的未亡人,他泉下有知,真不知会作何感想,再说,我已指明你是邬飞燕,你要是不承认,那也未免显得小气!”   黑衣女子身形剧颤,目射狠毒寒芒厉笑说道:“我不愿让先夫难受,也不愿落个小气之名,我承认,只是我要问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因为千毒门那歹毒霸道的独门暗器阎王刺瞒不了人!”   黑衣女子厉笑说道:“你少在我面前耍花枪,那阎王刺当年虽已练成,却未及动用,武林之中根本没人知道,否则我不会轻易使用!”   朱汉民道:“可是毕竟我知道那阎王刺的来历!”   黑衣女子道:“就算是你认出那是阎王刺,也只能测知我是千毒门的人,并不足推断我便是邬飞燕……”   朱汉民道:“那也并不难解释,因为你嘴上有颗黑痣!”   黑衣女子道:“你当年见过我?”   朱汉民点头说道:“自然,要不然我怎能知道是你。”   黑衣女衣厉笑说道:“我得千毒门主专宠之时,距今少说也有十五年,算算你的年纪,那时你不过稚龄孩童,你骗得了谁!”   朱汉民呆了一呆,耸肩摊手,道:“那你别管,反正我知道是你就是了!”   黑衣女子厉声说道:“你,你这样就不怕落个小气之名么?”   朱汉民双眉一挑,方待发话。   蓦地里,这卧佛寺后院中一处暗角中,划空响起一个无限甜美的带笑话声:“邬飞燕,这话要是我说的总该可以吧!”   随着话声,那发话暗中,袅袅行出了美艳无比的聂小倩,黑衣女子大吃了一惊,失声说道:“你,你,你是……”   聂小倩边走边笑道:“邬飞燕,何竟如此健忘,不认得当年故人我聂小倩了?”   黑衣女子简直震惊欲绝。脱口一声惊呼,一双妙目之中,尽射骇异光芒,戟指说道:“什么,你会是聂小倩?你,你不是死在了那天机石府中么?”   聂小倩已至朱汉民的身边,她淡淡笑道:“也可以这么说,当年的聂小倩已死在梵净山腹那天机石府之中,如今的聂小倩却是另一个人!”   黑衣女子道:“这么说来你没有死?”   聂小倩道:“我福命两大造化大,倘若我死了,我如今还会站在你面前么?当年你们既未害死夏大侠,就该知道也未能害死我!”   黑衣女子忽转干静,妙目之中厉芒闪射,冷叱说道:“你既未死,那最好不过,大胆贱婢,当年门主待你何等恩厚?几番要宠幸于你,纳你为妾,你却不识抬举地吃里扒外,见异思迁,私通那俊俏风流的夏梦卿,按门规你罪该修罗穿心,凌迟而死,如今见了我,你还不跪下!”   她竟端起那门主夫人的架子来了。   朱汉民勃然变色,杀机陡起,双眉方扬,聂小倩已摆手阻拦了他,她自己则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说道:“邬飞燕,你要知道,如今不是当年,如今的聂小倩也不是当年的聂小倩,关于当年雷惊龙的倒行逆施,凶狠毒辣,阴险残酷,荼毒武林,人死一了百了,事也已隔多年,我不愿多说,今日你这千毒余孽,我还没有找你,你最好别拿当年那一套对我。”   黑衣女子妙目中怒芒一闪,格格笑道:“看来夏梦卿一切都有过人之处,他必然给了你不少好处,才使你这般不知死活地倚为靠山,顶撞于我……”   朱汉民眉腾凶煞,目中威棱暴射,直逼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一懔,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聂小倩淡淡说道:“邬飞燕,诚如你所说,夏大侠一切超人,那雷惊龙万难跟他相比,如今我再奉劝你别把那当年作风拿到我面前施展,那口舌之间也干净点,否则我这个儿子第一个饶不了你!”   黑衣女子一怔道:“聂小倩你说他是……”   聂小倩淡然截口说道:“我的儿子。”   黑衣女子道:“原来你跟夏梦卿不但成了夫妻,而且还替他生了个武林翘楚,功力第一的好儿子,你替他续了香火,而且续得非常之好,我真没想到你这破窑里……”   突然改口说道:“聂小倩,夏梦卿姓夏,你姓聂,为什么他姓朱?”   聂小倩道:“那是你太以孤陋寡闻,夏大侠乃是先朝宗室,本姓朱!”   黑衣女子点头说道:“怪不得……”   忽又冷笑说道:“聂小倩,你骗得了谁,就算你当年跟夏梦卿第一次见面便怀下了身孕,你这位儿子也绝不可能有这么大,哪里是什么儿子,只怕是你的……”倏地住口不言。   显然,她那口舌之间,果真不再敢放肆了。   聂小倩淡淡笑道:“随你怎么想吧,总之,他是夏大侠的亲骨血,是我的儿子就是!”   黑衣女子妙目中异采突然大盛,道:“据我所知夏梦卿只有一个儿子,那是薛梅霞为他生的,薛梅霞怀着他那个儿子嫁给了神力威侯傅小天,十年前傅小天因坐罪满门抄斩,他那个儿子连同薛梅霞和傅小天所生的一个女儿全被满清朝廷杀了,他何来第二个儿子?”   朱汉民虽然武林翘楚,功力第一,但他那江湖经难若比起聂小倩来,都是不及良多,他双眉一挑,便要发话。   聂小倩已然笑着说道:“有些事,便是我也不知道,你又哪里会知道,难道说只许别人三妻四妾,子孙满堂,就不许夏大侠有第二位夫人,有第二个儿子?”   不愧是老江湖,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那黑衣女子却仍目光尽射狐疑地冷笑说道:“怪不得他认识德贝勒,德贝勒也为他力拒宗人府的专差,他一入北京便跟丐帮北京分舵打上了交道,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他既然是夏梦卿的儿子,那最好不过,我原本无杀他之心,如今我不但誓必杀他,便连你我也绝不放过,聂小倩,当年夏梦卿毁千毒门,杀门主,这笔血债我要在你两个身上讨回来,今夜这卧佛寺就是你两个横尸埋骨所在,你两个认命吧!”   话落,摆手,夜空中入影疾闪,那丈高围墙之上已然掠上了十余名黑衣蒙面人,看身法,果然都是功力高绝的内家好手。   适时黑衣女子又一挥手,连同那原本立身墙头的黑衣蒙面人在内,二十条人影电闪飞掠,或墙头,或屋上,或院中,分四面八方冷然而立,把聂小倩与朱汉民两人团团围住。   这情形,看得朱汉民面泛冷笑,高挑双眉,立时功凝双臂,严阵以待。   而聂小倩却始终泰然安详,视若无睹,容得二十名黑衣蒙面人散落四周,站好围困阵势,她方始淡淡一笑道:“邬飞燕,就凭这二十人于,你就想杀我母子么?”   黑衣女子冷笑说道:“他们的功力纵或不够,但我适才说过,我没做让他们活着回去的打算,他们每人身上均藏有威力强大的火药,一碰即炸,十丈之内,那是绝难幸免,无一活口。”   聂小倩笑道:“邬飞燕,这种欺人的方法,也未必见得高明!”   黑衣女子冷笑说道:“你若是不信,那很简单,稍待动起手来,你母子只要有一人在他们手上碰一碰,或者虚空发掌试试就行了,不过我要提醒你母子一句,一击之下。最好能有把握即刻避开十丈以外去,要不然就难免葬身火海了!”   这下扎手了,倘若这邬飞燕之言是真不假,聂小倩与朱汉民就完全处于挨打地位。除非不打算全身而退,否则就绝不能还手。   聂小倩淡淡笑道:“可是邬飞燕,你也要知道,我母子只要引发这十人小任何一人身上的炸药,那就等于一举手杀了他们二十个。”   那的确是,只要一人身上的炸药爆炸,他左右两人便难免受到波及,这两人身上的炸药也势必会爆炸,如此下去,那确足在一举手间杀了廿个人。”   黑衣女子目中狠毒之色一闪,道:“那不要紧,以他二十人换朱汉民一命,已经是很划得来了,如今还带上一个你,我简直是一本万利。”   聂小倩道:“好的,不过万一我母子侥幸不死,你邬飞燕也就别想再活着下这西山了。”   黑衣女子道:“别出此大言恐吓我,我有十成的把握,要不然我就不来了,你两个要想不死,那只有一条路可走,束手就缚,听凭处割!’聂小倩叹道:“看来,我失算了,我本想到你会使出狠毒辣着的,可却没想到你会出这么一招,我更不该任他二十人把我母子围住!”   黑衣女子吃吃笑道:“一招失算,全盘俱墨,聂小倩你如今打算怎么办?”   聂小倩笑了笑,道:“蚂蚁尚且偷生,何况我母子这有血有肉有灵性的人,我母子大业未成,还不能死,尤其跟他廿个视命轻贱,不值一文的人拼命,那也太以不值得,而无奈的是,束手就缚是死,动手抗拒也是死,横竖都是死,我母子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还有什么好打算的呢!”   照衣女子又吃吃笑道:“聂小倩,你很有自知之明,事实上,你母子今夜也的确只有死路一条,我本不打算杀朱汉民的,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认出是我,你更不该现身说明他是夏梦卿的儿子,面对这血海深仇,我不能不报,只好委曲你母子了。”   聂小倩笑了:“我现在的确很懊悔,可惜懊悔也来不及了,邬飞燕,我母子自知必死,你也认为我母子只有死路一条,在我母子这临死之前的片刻工夫中,你可愿意答我两个问题?”   黑衣女子道:“我并没有这个义务!”   聂小倩笑道:“那是你没有把握杀我母子了?”   黑衣女子冷笑说道:”聂小倩,你不必激我,有没有把握,你母子可以试一试!”   聂小倩说道:“只怕那由不得我母子不试了,既是如此,对两个将死而且是必死之人,你又何顾虑之有。”   黑衣女子道:“既是将死必死之人,已无须知道那么多了!”   聂小倩摇头笑道:“那不尽然,至少做鬼也得做个明白鬼,而且,在那十殿阎王面前,我母子还打算告你一状呢!”   黑衣女子妙目中森芒暴闪,格格狂笑说道:“说得是,既如此,聂小倩,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聂小倩笑道:“邬飞燕,我多谢了,那么答我第一问:你该不会再以千毒门旗帜,出现天下武林中吧?”   黑衣女子冷笑说道:“你很高明,我如今是修罗教一教之主修罗一后!”   聂小倩笑道:“这倒好,你也称起后来了,我怎么没听说武林中有个修罗教?”   黑衣女子冷笑说道:“我教行于九天之上,动于九地之下,行事神秘莫测,休说是你,便是放眼天下武林,也没一人知道!”   聂小倩笑了笑,道:“邬飞燕,答我第二问,我这个儿子在江南暗设的七处秘密反清复明基地,可是你修罗教桃毁的?”   黑衣女子道:“聂小倩,你不该有此一问,彼此是同路人,我怎会……”   聂小倩截口笑道:“同路人哪有自相残杀的!”   黑衣女子道:“起先我本无杀你母子之意,我如今之所以非杀你母子不可,那是因为他是夏梦卿的儿子,你是夏梦卿的妻子,更是千毒门的叛徒!”   聂小倩道:“起先本无杀我母子之意?起先也没有把同路人视为阻碍,视为威胁的,对么?”   黑衣女子道:“那是因为彼此虽途同而归殊!”   聂小倩道:“难道你的最终目的不在复明么?”   黑衣女子道:“他年我尽逐满虏,重光河山之后,当仍树大明旗帜,可是那姓朱的已不能再当皇帝身披黄袍,位登九五的该另有其人!”   聂小倩笑道:“难道你也想学学唐朝的武则天?”   黑衣女子道:“便是我想当武则天,那有什么不可?武则天通权略,识人才,一代女中丈夫,能学学她,那是我的荣幸!”   聂小倩道:“那么你准备保谁登基称孤遭寡?”   黑衣女子道:“我不必瞒你,当年千毒门的少门主,如今的修罗太子,雷惊龙跟我的儿子。”   聂小俏笑道:”我倒是忘了,你还替雷惊龙生了个儿子,这么说来,你是准备做那后宫弄权享福的太后了……”   脸色忽地一整,接道:“邬飞燕,只要你真有此匡复之心,谁称孤道寡当皇帝都没有关系,我母子不会加以干涉,汉民他继承父志,只在重整大汉基业,莽莽神州,并不是为了他朱家那张龙椅,成功不必在我,凡是大权世胄,先朝遗民,哪一个成功都一样,汉民他会甚至不遗余力,竭尽所能地帮助促成的,因此你大可放心,不必无端自相残杀,兄弟阋墙,让那满清朝廷坐收渔人之利……”   黑衣女子截口说道:“很动听,可惜他朱汉民是我母子的仇人!”   聂小倩道:“姑不论雷惊龙当年作为如何,但邬飞燕,那是私仇!”   黑衣女子道:“我明白这是私仇,可是我不得不先私而后公!”   聂小倩道:“邬飞燕,我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   “很简单!”黑衣女子冷冷说道:“徜若我今日不除去这夏梦卿的后人,一朝大业成功之后,那张龙椅,岂有我儿子的份儿?”   聂小倩道:“邬飞燕,我说过……”   黑衣女子冷然说道:“我知道你说过,我也听得很清楚,可是我有自知之明。到那时天下武林拥戴的不是我的儿子,而是你的儿子朱汉民,因为他是玉箫神剑闪电手的后人,并且是先朝宗室,名正言顺的!”   聂小俏道:“邬飞燕,你错了,倘若你母子能尽逐满虏,光复神州,便能赢得武林同道的感佩和尊崇,那对天下人,更是一种无上之恩德……”   黑衣女子冷笑说道:“更动听,可惜我邬飞燕不是三岁孩童,你哄骗不了我,到那时,天下武林会认为他朱汉民功劳第一!”   聂小倩扬了扬眉,道:“那么,只要你母子有成功的把握,他日大业成功之后,也保证能做个亲政爱民的好皇帝,我母子退让就是!”   黑衣女子冷笑说道:“你想得好,你的用心不过在逃过今夜绝路,只要能逃过今夜,谁敢担保你们以后如何?到那时我若再想对付他,可就没有今夜这般容易了!”   聂小倩强忍愤怒,道:“那么,邬飞燕,以你之见?”   黑衣女子道:“只有一条路可走,为示你母子成功不必在我,为大局而退让的真心,你母子即刻自绝当场,我厚葬你母子在这西山之上,再不然,你母子束手就缚,待他日功成我那儿子登基之后,我自会大赦大下,释放你母子二人!”   朱汉民突扬龙吟长笑,裂石穿云,震天慑入,直逼夜空,那二十黑衣蒙面人不由为之骇然后退:“邬飞燕,你打得好算盘,说来说去我母子仍是死路一条,本来与其落在你手中,倒不如当场自绝,可是我母子不能死,我娘为顾全大局,不愿同室操戈,自相残杀,而一再忍让退步,准知你毫无诚心,我明白得很,你的目的非为大汉世胄,先朝遗民,也不是志在匡复神州,重整河山,而只是满足私欲,为的那张龙椅……”   邬飞燕冷冷说道:“我不信他年一旦成功,你会对君临天下万民之尊,河山为我所有,后宫佳丽三千任我游幸,极尽荣华富贵的那张龙椅无动于衷,我更不相信……”   朱汉民冷叱说道:“燕雀岂知鸿鹄之志,邬飞燕,你休要以己心度人腹!”   黑衣女子目射森寒,转注聂小倩,道:“聂小倩,这么说来,你是不答应了?”   聂小倩道:“我虽是他的母亲,可是站在大的立场上论起来,他是先朝宗室,天下第一的夏大侠之后,是天下武林与万民的当然领袖,我不能过份左右他!”   黑衣女子道:“聂小倩,我问你!”   聂小倩道:“我答你一句,你多此一问!”   黑衣女子目中狠毒厉芒暴射,道:“那么你母子是准备死了?”   聂小倩忽地说道:“邬飞燕,你可知道,我如今认为那挑毁汉民在江南所设七处秘密基地的,是你修罗教!”   黑衣女子道:“实际上你母子该到满清朝廷的大内去问问,信与不信那只有由你母子了,聂小倩,如今子时已过,我没有工夫多事逗留,你母子准备好了,我要下令了!”   聂小倩的心中一震,尚未来得及说话,黑衣女子已厉喝一声,举起皓腕,一挥而下,发出了攻击之令。   朱汉民长笑震天,便要采取主动,先发制人,岂料,就在这刹那之间,怪事突然发生——   黑衣女子手是挥下了,令也下了,可是那二十名黑衣蒙面人竟是视若无睹,听若无闻,两眼发直地一动不动,这情形看在眼内,不但黑衣女子惊诧欲绝,作声不得,便是聂小情与朱汉民两人也怔住了。   可是一怔之后,聂小倩立即轻笑说道:“虚惊一场,邬飞燕,如今你可相信世上有鬼了么?”   黑衣女子霍然惊醒,厉喝说道:“是何人暗中装神扮鬼……”机伶一颤,住口不言,忽地旋身出掌,直袭背后,背后却空荡荡地哪有人影。   突然,她一声冷笑,左掌一抬,又向身左虚空抓去,只听“嘶”地一声裂帛轻响,那一片空荡的夜空中,竟被她抓出一只雪白的衣袖来,分明是有人衣袖被她齐肩扯下,可就看不见人影,这是怎么一回事?   要说是鬼,鬼是虚幻之物,何来衣袖?   要说不是鬼,因何就不见人影,凭空能抓出只衣袖来?   她第一次旋身出掌,第二次虚空左抓,那表示她发觉背后与左旁有人,鬼既虚幻,她怎能发觉?   有可能是得之感受,也可能黑衣女子功力有独到之处?   黑衣女子刚一怔神间,突听一声冷叱,朱汉民腾身疾射,飞扑墙头,威震宇内的降龙八手疾递而出了。   二十仗恃先为人所制,在心理上已经受到了打击,再有这两次出掌无功,不管对方是人星鬼,黑衣女子也禁不住头皮发炸,心里发毛,如今发觉朱汉民扑到,她哪敢再轻攫锐锋!   身形一震,腾空掠起,竟然在间不容发的刹那间躲过了朱汉民那发无不中,所向无敌的降龙八手。   朱汉民冷笑一声,道:“不错,你比当年雷惊龙强得多了,再接我这第二手!”   说着便欲蹑后追扑,半空中黑衣女子忽地一声狠毒冷笑,回身扬手,一点乌光飞射朱汉民胸腹。   朱汉民双眉一挑,单掌一抛,虚空向那点电射而来的乌光震去,却忽听聂小倩惊声喝道:“民儿碰不得,那是当年南荒七毒的九幽磷火弹!”   九幽磷火弹,朱汉民不陌生,一旦震破,剧毒磷火满天飞洒,只要沾上一点,便绝无生机。   闻言一惊,却苦于收掌已迟,眼看那掌力便要击中乌光,突然,那点乌光好似有人牵引一般,猛地向上一升,然后斜斜向园外坠去,只听“波”地一声轻响,奇光暴闪,磷火涌卷,园外草地立成焦黄一片,异味冲鼻。   饶是朱汉民铁胆傲骨,功力高绝,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慌忙搬招抽身,落回园中。   定过神来,再觅敌踪时,那黑衣女子已鸿飞冥冥,不知去向。   忽听聂小倩叹道:“民儿,你过来看看,今夜要不是小霞及时援手,恐怕咱娘儿俩非尸陈西山,埋骨在这卧佛寺不可了!”   朱汉民闻声回顾,一看之下,又不禁遍体生寒,倒抽一口冷气,既惊且怒,杀机为之狂炽。   原来,就在朱汉民腾身扑击那修罗一后邬飞燕之时,聂小倩已搜查了那廿名黑衣蒙面人的身上,是真不假,果如那邬飞燕之言,这廿名黑衣蒙面人胸前均各捆有一包威力强大的火药,只要碰它一下,那必然是立刻爆炸,十丈之内,绝无活口。   以确如那邬飞燕所说,她是没有打算再让这廿名黑衣蒙面人活着回去,此来是抱定了必杀朱汉民的决心。   结果,虽然如了她的所算,这廿名黑衣蒙面人每人后颈上一个暗紫的纤纤掌疤,身死阵前,没有一个活着回去,却未能如下她的心愿杀了朱汉民。   忽听聂小倩一叹说道:“此女心肠之狠毒,较当年那千毒门主雷惊龙有过之无不及,只不知雷惊龙有没有把他所得那毒魔西门豹的毒经传给她,要是她褐了那本毒经,再学会了施放无影之毒,那修罗教可就要比满清朝廷更难对付了。”   朱汉民恨声说道:“民儿就不懂,为什么两代之中都有自己人阻挠义举,当年有个千毒门,如今有个修罗教,莫非满清朝廷气数未尽么?”   聂小倩摇头说道:“那不是阻挠,民儿,那只是他们私心太重,分不清公私认不清利害,颠倒了轻重先后而已!”   朱汉民道:“她一方面为自己的私欲对付满清朝廷,另一方面却又不许他人有所作为地横旋阻挠杀害异己,民儿绝不能容许她修罗教存在,由今日观后日,民儿绝不能让她达到所图I”   聂小倩点头说道:“你在江南所设那七处秘密基地,如今以娘观之,有八成是被她修罗教挑毁无疑了,可惜小霞未留一个活口,要不然从他们口中当可获得一些端倪!”   朱汉民猛然抬眼夜空,满面激动,张口要叫,聂小倩已然叹道:“民儿,不必多此一举了,只怕小霞已经走了,就是她还在附近,她也不会跟咱们见面的。”   朱汉民默然不语,但旋即又道:“娘,以您看,小霞她到底……”   聂小倩摇头说道:“由诸多所得,娘推测她未死,如今看来,似又难说……你不见咱们看不见她的人影,还有这些个人,竟然死而不倒。”   忽有所觉,惊声说道:“民儿,快给娘帮个忙,把这些尸体都放倒下来,要轻轻地,千万小心!”   说着,自己已当先动手放倒一个。   朱汉民自然明白厉害,也连忙动了手。   放倒了二十名黑衣蒙面人,聂小倩又一一掀去了他们那覆面之物,一个个地细看,她母子竟无一个认识,根本就没有在江湖上见过,陌生得很。   聂小倩皱眉说道:“看身手,这廿人分明是武林一流人物,怎偏偏又都是面目陌生之人?”   口中这么说着,一面已把那化尸药物酒在了每一具尸身上,洒毕,抬眼说道:“民儿,你行道江南这多年,可曾见过这廿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朱汉民摇了摇头,道:“南七省中没见过,有可能是北六省的!”   聂小倩道:“这廿人中,没有一个是当年千毒门中人,北六省武林娘也颇为熟悉,没见过他们中任何一个,这就怪下……”   顿了顿,接道:“反正咱们已知道他们是修罗教教徒,射人射马,擒贼擒王,这些入咱们且莫去管他,只要想办法对付邬飞燕就行了!”   朱汉民神色黯然地摇头说道:“民儿这一趟北京算是白来了,小霞的生死,是人是鬼至今难明,那挑毁江南七处秘密基地的人,虽然有八成可能是修罗教,但却无法断……”   聂小倩道:“你不必为这两件事烦心,日子还多。查证小霞的生死,有的是时间,那邬飞燕白白地损失了廿名高手,血仇仍未得报,她必不会就此甘心罢手,她一定还会再来,咱们也不能老是这么处于被动,如果娘料得不差,她那巢穴必在北京附近,咱们不妨托丐帮北京分舵设法将之找到,主动寻上门去,到那时不怕查不出个水落石出!”   朱汉民点了点头,沉吟有顷,忽道:“娘,何以那邬飞燕对满清朝廷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   聂小倩道:“兵家事虚虚实实,要不是假话,便是她在满情朝廷里潜伏的有人,像刚才娘就不敢让你直认你就是傅侯府中的忆卿,……   不过邬飞燕这个人心肠毒辣,生性阴狠,既知咱们是她的仇家,那阴谋位俩便更会无所不用其极,倘若她猜疑之下,有意把消息泄漏给满清朝廷,那岂不就要害了纪大人夫妇与德贝勒兄妹?”   朱汉民机伶一颤,默然不语,他是既惊恐又觉羞愧,单是思虑周到这层,他便远不及他这位母亲子。   聂小倩笑了笑,道:“民儿,事情已成过去,就不必再去想它了,以后只须记住,逢人只说三分话,莫要尽掏一片心,血气方刚那种冲动更要不得,多学学你爹,知道么?”   朱汉民恭谨受教,道:“多谢您老人家金言教诲,民儿记下了!”   聂小倩面上浮现一丝安慰笑意,道:“倘若果如邬飞燕那恐吓之言,那大内侍卫跟雍和宫中的嘛喇们,只怕已高手尽出,四下拿人了,民儿,在小霞的生死及那挑毁秘密基地之人未查出之前,咱们尚不宜跟他们正面冲突,天色不早,咱们再搬一次家吧!”   说着,转身袅袅行向了那间禅房。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十二章 东窗事发     这里是内城中的一座广宅大院,那高高的大门庄严、宏伟而气派,门前石阶高筑,两旁有一对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对峙着。   内城,是北京城宵禁最早的一方,但也是大清早北京城里最宁静的一方,瞧,这座广宅大院的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犹紧紧地关闭着,空荡荡的石板路上,以及那一对石狮子,都静静的沉浸在曙色之中。   这广宅大院,深不知有几许的围墙之内,更静,静得听不到一丝儿声息,本来是,这时候宅中人都还在暖和的被窝里躲着,哪一个起来了?   唯一在动的,那该是那两扇朱红大门外,高高石阶之上的两名站门带刀旗勇,他两个一个由左往右走,一个由右往左走,在来回不停的走动着,在早上这寒风里,是该走动走动,老站着不动,那多冷?   那两扇朱红的大门顶端,有一块巨大横匾,五个金色大字,写的是:“九门提督府”。   怪不得,原来是负责京畿安全,防卫内城九门的武官九门提督府,那就难怪这么庄严、宏伟、气派了!   蓦地里,一阵急促蹄声划破这内城晨间的宁静,由远而近,紧接着,这几门提督府前,飞也似地驰到五匹高头健马,九门提督府前驰马,这还了得,想必,这五人五骑,大有来头?   果然不错,那头一匹健马之上,是个头戴两眼花翎,项挂朝珠,服饰齐整,长眉细目,年约五旬的官儿。   他身后那四骑士,则是步军中的四名挎刀武官。   站门的两名旗勇—见来人,急步自石阶上双双迎下,一边一个地打了千,齐声说道:“见过龙大人!”   那位头戴两眼花翎的龙大人,一摆子,大刺剌地道:“进去告诉纪泽一声,叫他出来接我!”   “好大的官架子!”   两名旗勇应了一声,分出一名,开门奔进府中,没一会儿,九门提督府大门内,迎出一名武官打扮,面貌清癯的五旬左右老者,他急步下阶,哈下腰:“卑职见过龙大人!”   那位龙大人摆了摆手,说道:“罢啦!”翻身下了马,领着四名挎刀武官,径自登阶行入九门提督府。   出门恭迎的那位武官,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进了门。   在那九门提督府的大厅里。那位龙大人居中高坐,四名挎刀武官排立身后,出门恭迎的那一位武官,则敬陪末座,恭谨地坐在下面。   坐定,他欠了欠身,道:“卑职不知龙大人一早莅临,有失远迎,当面请罪!”   这是客套,也是官场礼节,而那位龙大人似乎不懂这些,冲色冷冷地一摆手,道:“纪大人,我是奉和相之命而来,纪大人先看看这个!”   头一偏,身后走出一名挎刀武官,双手捧着一卷纸儿,大步走向那位被称作纪大人的武官。   这位纪大人,正是九门提督的纪泽,只见他连忙欠身说道:“卑职不敢,龙大人既是奉和相之命而来,卑职焉敢不信!”   那位龙大人头又一偏,那名挎刀武官又退了回来。   那位龙大人深深地看了纪泽一眼,道:“纪大人,你可知道和相命我前来,是为了什么吗?”   纪泽恭谨说道:“卑职不知,请大人明示!”   那位龙大人瘦脸上浮现了一丝诡异笑意,道:“纪大人,昨夜有人进相府密告,说当年傅威侯坐罪满门抄斩之时,单单走掉了傅威侯的那位大公子,纪大人知道这件事么?”   纪泽脸色一变,身形一震,忙欠身说道:“卑职不知此事,想当年傅侯满门问斩时,曾有监刑大人莅场验明正身,个个不错,怎么会走掉傅侯那位大公子?”   那位龙大人道:“纪大人有所不知,那密告之人说,当年被斩的傅侯大公子,实在是个假的,真的已被人暗中换走了!”   纪泽身形猛地又是一颤,强持镇定道:“这个卑职斗胆以为绝不可能,当年奉旨带领禁卫军,夜闯神力侯府拿人的是大学士一等公纳亲,纳大人办事精明,况且事非小可,大牢也禁卫森严,怎会……”   那位龙大人“哼”地一声,冷笑说道:“他如果办事精明也不会在督促四川总督张广泗进剿大小金川时,落个办事糊涂罪名,被皇上派个侍卫把他杀了!”   纪泽忙道:“是,是,是,那么大人莅临是为了卑职掌管九门钥匙,未能发现此事,有所失职……”   那位龙大人道:“这是小事,那换人之人,都是些江湖上高来高去的能手,咱们这些步军,是难以发现他们的,和相鉴于这一点,对纪大人你失职一事,并不追究!”   纪泽离座而起,欠身说道:“卑职谢过和相及龙大人恩典!”   那位龙大人摆了摆手,示意纪泽归座,然后面含诡笑地道:“纪大人,一等公已死,其失职之处,已无法追究,以纪大人你看,那换人之人,该当何罪?”   纪泽脸色一变,但是他不得不说,道:“回大人的话,以卑职看,那也该问个满门抄斩!”   “不错!不错!”那位龙大人哈哈大笑说道:“这种欺君罔上的官儿,委实是轻饶不得!”   纪泽闻言一怔,道:“大人适才不是说,那换人之人是江湖上的人么?”   那位龙大人嘿嘿笑道:“那换人之人,确是江湖上的亡命狂民不错,但那以自己的儿子换了傅侯那位大公子的,却是朝廷中的一位大员!”   纪泽身形巨震,变色道:“这倒出乎卑职意料之外……”   那位龙大人嘿嘿笑道:“我以为纪大人应该明白,因为纪大人与傅侯私交甚笃,所以那密告之人,竟指纪大人便是那位大员。”   纪泽强笑说道:“大人,论罪满门抄斩,这个玩笑开不得,卑职跟傅威侯私交甚笃是实,但那是私交,一旦涉及公事,卑职……”   那位龙大人摆手说道:“纪大人,这可是那密告之人说的,并不是我龙某人信口胡言,跟纪大人你开玩笑,凭空诬指血口喷人,这罪名也不轻!”   纪泽忙道:“大人海涵,是卑职一时口不择言,卑职斗胆,敢请一见那密告之人,”   那位龙大人面有不悦之色,道:“纪大人敢莫是信不过我?”   纪泽道:“卑职不敢,卑职在任内曾办过不少江洋大盗,得罪过不少人,卑职以为,此人可能是恶意诬告,企图报复……”   那位龙大人哈哈大笑道:“纪大人,那人有几个脑袋敢诬告朝廷大员?”   纪泽淡淡说道:“回大人的话,卑职也只有一个脑袋!”   那位龙大人脸色一变,道:“纪大人,我是奉和相之命行事!”   纪泽已横了心,扬眉说道:“卑职知道,但卑职也以为和相不会轻易听信人言,况且事体重大,有关卑职之身家性命!”   那位龙大人冷笑说道:“这么说来,纪大人是说和相糊涂!”   纪泽昂然说道:“卑职不敢,大人幸莫加卑职罪名,”   那位龙大人冷笑说道:“那么,纪大人,我问你,你那位公子哪里去了?”   纪泽脸色一变,面上浮现了悲凄之色,道:“卑职犬子与小女十五年前先后身罹怪疾,药石罔效,群医束手,已然夭折了……”   那位龙大人冷冷道:“只怕是当年傅侯满门问斩那天夭折的吧!”   纪泽脸色又复一变,正色说道:“此罪不轻,龙大人幸勿轻易乱扣!”   那位龙大人变色叱道:“纪泽,你好大的胆,你有几个脑袋敢对我这般说话!”   纪泽毫无惧意,侃侃说道:“大人明鉴,非卑职斗胆顶撞,实在是事非小可,卑职为身家性命,不得不据理力争!”   “好一个据理力争。”那位龙大人砰然一声拍了桌子,道:“那么,我问你,有人密告该怎么说?”   纪泽道:“卑职适才已有禀告,卑职敢请一见那密告之人!”   那位龙大人道:“你是要跟他在和相面前对质?”   纪泽毅然点头,道:“卑职愿意跟那密告之人对质!”   那位龙大人冷笑道:“只恐怕那办不到,和相已然答应那密告之人,负责他的安全,并保证不让他跟任何人见面!”   纪泽双眉一挑,道:“卑职斗胆,龙大人在朝为官多年,当知凡这种事,讲究一个证字,那密告之人不见人,何异于无证?无证无据,那令人难服……”   那位龙大人冷笑说道:“难道说,和相会血口喷人,诬赖于你么?”   纪泽道:“卑职有几个脑袋敢指和相,卑职是指那密告之人……”   那位龙大人眼珠一转道:“也罢,看在多年同僚份上,这一点我可以禀明和相,请求和相准你跟那密告之人见面,让你跟他对质,只是,倘若他当面指你,你就服罪么?”   此人是老奸巨猾,无如纪泽也是老官场了,干了这么多年九门提督,什么案子没办过?岂会轻易上他的当!   当即淡淡说道:“龙大人明智,当知一面之辞也听信不得,单凭口舌定罪,那是冤狱,只要他能拿出确切证据,卑职低头认罪,甘愿伏法就是。”   那位龙大人冷笑说道:“其实不必他当面拿出证据,便是我也可以指出一些证据,不知你纪大人可知道,你这府中的护卫大领班阿步多,前两天就曾跟傅侯那位大公子在京中碰过好几次面!”   纪泽呆了一呆,道:“这个卑职不知道,此事若是果真属实,阿步多该向卑职有所禀报,阿步多在江湖上的朋友很多,那有可能……”   那位龙大人哼哼笑道:“按说傅侯大公子已死在十多年前,碰面之事,是绝不可能的,可是那密告之人却坚称曾与傅侯的大公子邂逅于西山,并亲耳听他自己承认是当年那江湖狂民夏梦卿的儿子,对傅侯家中事,你纪大人知道的该比我清楚,傅侯的大公子,就是夏梦卿的亲骨血,而且他来京之后,还曾到德贝勒府去过两次,宗人府也为此找德贝勒要过人,这情形只要略加研判,便不难知道他便是傅侯的大公子……”   纪泽心中猛然一阵激动,但他表面上不敢露出丝毫痕迹,身形颤抖着站了起来,回顾厅外,哑声沉喝:“来人!”   只听厅外有人应了一声“喳”,一名挎刀旗勇低头而进。   纪泽喝道:“叫阿步多来这儿见我,快!”   那名旗勇“喳”地一声,低头退去,须臾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及厅外而止,随听一个苍劲话声说道:“禀大人,阿步多告进!”   纪泽喝道:“进来!”   “喳!”阿步多低头而入,近前打了个千:“卑职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召唤……”   纪泽一摆手,道:“上前见过龙大人!”   阿步多慌地低头趋前两步,又打了干。   那位龙大人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斜瞥纪泽,道:“纪大人,这是你的人,你问吧!”   纪泽毫不客气,双眉一扬,沉声说道:“阿步多,有人看见你前几天跟江湖人在京中碰过几次面,可有这种事?”   阿步多经验多么老到,一进大厅他就看出气氛有点不对,如今再听纪泽忽做此问,心中立刻明白了几分,当即头一低,道:“回大人的话,卑职不敢欺瞒,是有这事。”   纪泽道:“那江湖人是什么人?”   阿步多道:“禀大人,那是卑职的一个江湖朋友!”   纪泽道:“我问他姓什么,叫什么?”   阿步多脑中思念闪电飞旋,迅快答道:“禀大人,此人名号碧血丹心雪衣玉龙,姓朱名汉民,”   纪择点点头,转汪那位龙大人:“大人,那人是阿步多的朋友,姓朱,既不姓夏也不姓博!”   阿步多立时全明白了,禁不住心中一阵震骇,暗暗忖道:这消息是哪个走漏的,怎会传到……   只听那位龙大人嘿嘿笑道:“纪大人你该问他,此人是不是傅侯的大公子!”   纪泽冷冷说道:“回大人,这话卑职不能问,也无从问起。”   这话不错,明知某人已死多年,哪有再问阿步多这个朋友,是不是就是某人的道理?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那位龙人人冷冷一笑,逼视阿步多,道:“大领班,你要实话实说,要知道,知情不报,隐而不言时,论罪问斩,我也可以要你的脑袋,说,那人真叫朱汉民么?”   阿步多道:“回大人,卑职有几个脑袋敢欺瞒大人?那人确叫朱汉民。”   那位龙大人嘿嘿冷笑说道:“正好这叫朱汉民的,就是傅侯的大公子,须知那江湖狂民夏梦卿本是前明宗室,这人既不姓夏也不姓傅,那是恢复子他的本姓,这事那密告者言之甚详,纪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说?”   不知是气还是怎么的,纪泽的身形有点颤抖,脸色也显得有点白,当即说道:“回大人的话,天下姓朱的人很多,不能强引附会地便说此人便是傅侯的大公子!阿步多,你说!”   阿步多忙道:“回大人,此人与卑职相识多年,一向行道于江南武林,怎么是傅侯的大公子,傅侯的大公子不是已经死了十多年么?”   纪泽目注那位龙大人道:“大人该都听见!”   那位龙大人道:“我耳朵不聋。听得清楚,只是,纪大人,他为什么向密告之人,自认是那江湖狂民夏梦卿的儿子?”   纪泽淡淡说道:“回大人,那是密告者一面之辞,再说,他自认是夏梦卿的儿子,并不能说他就是傅侯的大公子,怎见得那夏梦卿只有一个儿子?也许这是另外一个也说不定!”   那位龙大人冷笑说道:“纪大入,你在步军中服职多年,我还没感到你纪大人深具辩才,那么,我问你,一个江湖草民,他又怎认得德贝勒?”   纪泽道:“这,卑职斗胆建议大人,不妨去问德贝勒,再说,夏梦卿跟傅侯订交之时,也结识了德贝勒兄妹,他的后人跟德贝勒认识,甚至进贝勒府,这该不足为怪!”   那位龙大人变色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去问德贝勒?我老实告诉你,德贝勒他一家大小也全在被监视之中,倘有一点证据,他那爵位就保不住了……”   而实际上,他确实不敢去,因为他不是专管皇族亲贵的宗人府一员,他不去还好,只要敢跨进贝勒府大门一步,说明来意,休看他头戴两眼金翎,德容照样能把他赶出来。   他话锋微顿,接道:“纪大人,我说过,你深具辩才,可是要知道,那没有用……”   纪泽冷然截口说道:“回大人,卑职要斗胆直说一句,别说那朱汉民不会是傅侯的大公子,即便是的话,大人也不该找我纪泽问罪!”   那位龙大人细目之中倏现诡诈之色,道:“纪大人,这么说来,你是承认了?”   纪泽道:“卑职是以为绝不可能,没有承认什么,事与卑职无关,卑职也无须承认什么。”   那位龙大人冷笑道:“纪大人倒推的干净,嘿嘿,至少,那密告之人指你纪大人以自己的亲生儿子换走了博侯的大公子,这一点可以查查。”   纪泽坦然说道:“事实上,卑职的一子一女是因身罹奇疾夭折,现均葬在后花园中,大人不信,尽可去看看!”   那位龙大人摇头说道:“你这九门提督府的后花园中,也许有两座坟头,那不必看,因为那有可能是两座空冢。”   纪泽脸色一变,道:“大人若再不信,不妨破墓开棺查验!”   那位龙大人嘿嘿笑道:“纪大人好厉害,便非空冢,墓中人也已成了一具白骨,我又能分辨出谁是准……”   纪泽道:“大人要这么说,卑职就不便再说什么了,只是除此而外,无证无据,大人恐怕难以定卑职的罪!”   那位龙大人冷哼笑道:“纪大人,你先别高兴,我仍有办法加以验证,听人说,至亲骨肉,血气相连,以血一滴,滴在白骨心窝部位,是骨肉至亲,血凝一点,非骨肉至亲,则血立刻四下流散,我用这办法便可验出那墓中白骨,是不是你纪大人的亲生儿子!”   这种古老的办法,颇为灵验,而且屡试不爽,纪泽不是没听说过,可是绝没有想到这位龙大人会出此高绝阴狠一着,心中暗凛,一时未能答上话来。   那位龙大人细目之中诡异的神色更浓,嘿嘿一笑,站了起来,道:“就麻烦纪大人一下,带我去看看!”   纪泽心头又复一震,忙道:“大人且慢……”   那位龙大人抬眼凝注,嘿嘿笑道:“怎么,难不成纪大人不愿意?”   纪泽横心咬牙,道:“为证明卑职清白无辜,卑职没有不愿的道理,实在是事关重大,卑职不敢任大人就此开棺!”   那泣龙大人道:“那么,以你纪大人之见?”   纪泽道:“事关卑职身家性命,卑职不敢轻率行事,请容卑职与大人各请几位证人当面,明天再行破墓开棺查验不迟!”   那位龙大人笑道:“纪大人,你想干什么?须知你要换已经来不及了,不说坟土新旧,一看便知,便是纪大人想乘机再找个人冒充,那也难找第二个亲骨血了……”   纪泽道:“真金不怕火炼,卑职何须如此做,卑职只不过是要慎重行事,图保清白罢了!”   “好!”那位龙大人狞笑点头,道:“纪大人,咱们就这么说,我这就回去,禀明和相,明天派几个人跟我一起来就是了!”   说完—挥手,带着四个捱挎刀武官,一摇—摆地出厅而去。   纪泽率领阿步多一直送出大门外,眼看着那位龙大人上马纵骑而去,身形突起剧颤,老脸上跟着浮现一片难以言喻的神色,半响方始回过头来,向着阿步多道:“阿步多,跟我到大厅里去,我有话要问你。”   未等阿步多应声,便转身进了门。   阿步多一路心中忐忑地跟在纪泽身后进了大厅。   纪泽居中坐定,阿步多已低着头站在面前。   沉默了片刻之后,纪泽激动地颤声说道:“阿步多,真的忆卿来了?”   阿步多不敢再瞒,也无法再瞒,只得点头说道:“禀大人,是小侯爷来了!”   纪泽身形一阵晕颤,道:“这么说,前日贝勒府要拿的,及如今和相调派大内侍卫要拿的叛逆就是他了?”   阿步多点了点头,纪泽双目一睁,突然一拍坐椅扶手:“混帐的东西,你好大的胆子,为什么不早禀报我知?”   阿步多身形一震,头垂得更低:“禀大人,这是小侯爷的意思,小侯爷他本来是要来给大人与大人请安的,可是因为大内侍卫追的很紧,他没敢来,他也不愿替大人惹麻烦,卑职不敢不听!”   纪泽默然不浯,半晌,突又颤声问道:“阿步多,告诉我,他好么?长得什么模样?更俊了吧?”   阿步多遂一五一十地据实禀报了一遍。   听毕,纪泽身形颤抖得更厉害,老泪涌流,缓缓垂下头去,不知是喜是悲,有顷,才抬头喃喃地说道:“这孩子,既然来了,就该过来让我看看,一转眼间十多年了,你知道我们老夫妇俩是多么的挂念啊!”   “大人!”阿步多怯怯道:“您别怪小侯爷,小侯爷以为身受您跟丈人的大恩未报,他不能再连累您二位,要不然他早来了!”   纪泽摇头说道:“说什么大恩,要谈一个恩字,威侯在日对我那等恩厚,我就是一辈子也报答不完哪,阿步多,你知道他现在住在哪儿?”   阿步多道:“小侯爷原住在南城悦来客栈,不过,如今恐怕已不在那儿了,大内侍卫四出追索,他该早搬往别处了。”   纪泽点了点头道:“你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阿步多道:“禀大人,小侯爷是大年初一来的!”   纪泽为之一怔,道:“你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   阿步多迟疑了一下,低着头道:“禀大人,小侯爷是来找霞姑娘的!”   纪泽忙道:“你告诉他小霞寄养在清苑一个民家么?”   阿步多嗫嚅说道:“禀大人,霞姑娘已经不在那家民家中了,不知怎地却落在了一家亲王府……”   “胡说!”纪泽大惊失色,霍然站起,道:“这,这是谁说的?”   阿步多道:“禀大人,小侯爷说的,小侯爷在江南曾接到霞姑娘由那家亲王府托人带出的一封信,而且卑职也已到清苑去过了,那民家老夫妇早死了,居处成了一堆废墟。”   纪泽“啊”地一声惊呼,砰然坐了下去,脸色煞白,身形抖个不住,一句话不说。   阿步多大惊,慌忙闪身而前,刚喊了一声:“大人……”   纪泽嘴唇抖了几抖,终于说出了:“我不要紧,阿步多,快说,是哪家亲工府?”   阿步多神情一松,忙道:“禀大人,卑职也不知道,霞姑娘信上没说,小侯爷逗留北京就是为了查明此事,不知如今小侯爷查出来下没有!”   纪泽喃喃说道:“苍天保佑,威侯赤胆忠心,英雄一生,却落个不白之冤,含恨归天,下场悲惨,人神共愤,倘若再让他的后人受苦,那我夫妇……”   阿步多安慰地道:“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苍天不会没眼,您不必……”   纪泽点头叹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   忽地坐直身形,道:“阿步多,千万记住,这两件事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这多年来她思念忆卿跟小霞,身子已经够坏了,假如再让她知道了这两件事,我只怕……”摇头一叹,住口不言。   阿步多忙道:“大人放心,卑职省得!”   沉默了一会,纪泽又抬头说道:“阿步多,你知道,如今祸事已经临头,有人进和相府密告当年之事,明天他们就来破墓开棺验骨了,本来他们拿不到证据,我便不怕他们敢奈何我,如今不行了,棺中那两具儿骨,都是临时找来的,明天一验之下,我便难逃问罪,我死不足惜,自从当年傅侯遇害之后,我早就不想活了,如今乐得追随傅侯而占,恨只恨我连累了夫人,不过结发夫妻,义共生死,那也无法避免,可是我不能连累你们,你可带着护卫们今夜动身出府,先找找忆卿,告诉他没事速离北京,然后你们各奔前程去吧,你忠心耿耿,任劳任怨,不避艰险跟我这多年,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酬谢你的,倾府中之所有,你们想要什么就拿什么吧……”   阿步多猛然抬头,激动地道:“禀大人,卑职斗胆,卑职此生绝不离开大人身边半步,您请收回成命!”   纪泽变色叱道:“阿步多,你敢不听我的话!”   阿步多一脸坚决,毅然说道:“卑职不敢,但卑职身受大人知遇厚恩,岂肯做那安时护卫,危时路人的冷血畏死小人,当护卫讲究的是赤胆忠心,矢志不贰,能尽节,能殉主……”   纪泽霍地站起,厉声叱道:“阿步多……”   阿步多砰然一声跪倒于地道:“大人,阿步多追随大人左右半生,生是大人之人,死是大人之鬼,此生绝不活着出府,倘若大人决意遣走阿步多,阿步多此刻就自绝在大人面前!”   纪泽身形暴颤,老眼涌泪,跺脚叹道:“你一身好武艺,江湖何处不可去,为什么偏偏要陪着我死呢,你这是替我多添罪孽……”   阿步多道:“大人为朋友死,卑职为恩主死,这是古往今来的一个‘义’字,义主岂可无义仆,倘若人人畏死忘义……”   “好,好,好!”纪泽含泪摆手说道:“不说了,不说了,起来,起来!”   阿步多大喜,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谢大人成全!”这才站了起来。   纪泽皱眉说道:“你不愿走可以,只是府中护卫多半牵涉当年事,不能不有所处置,而忆卿那儿也不能不去招呼一声!”   阿步多应声说道:“禀大人,卑职这就先找小侯爷去!”一躬身,转身欲去。   纪泽突然喝道:“阿步多,回来!”   阿步多转身哈腰,道:“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纪泽道:“忆卿他一身武艺怎么样?”   阿步多未加思索,立即说道:”禀大人,卑职直说一句,小侯爷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武林第一,便是倾京畿铁骑也难奈何得了他。”   纪泽神情一松,忽转出奇平静,道:“那我就放心了,你不必去了……”   阿步多呆了一呆,诧声说道:“大人……”   纪泽摆手说道:“你不必多问,我说不必去了,就不必去了!”   阿步多道:“卑职明白大人的心意,大人捍卫京畿,身为重臣,是怕小侯爷知道了大人大祸降临,处境危急之后……”   纪泽点头一叹道:“你说得不错,忆卿要是知道此事之后,他怕不会闹翻了大内禁宫?我身为人臣者,有亏职守,愧对朝廷,一旦事发,那罪有应得,可是我不能为朝廷带来灾祸,那样我会成为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阿步多道:“可是,大人,小侯爷迟早总会知道的!”   纪泽身形一阵轻颤,道:“那是以后的事,我会留封信告诉他,要他不可胡来,他既然视我为大恩就不得不为我想想!”   阿步多门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地还是忍住了。   纪泽摆手说道:“阿步多,你也是满旗之人,对主,那是私,对朝廷,那是公,公私要分明,假如你赤胆忠心,既该为朝廷着想,也该为我着想,我不多说了,你去告诉他们一声,愿意留下的就留下,愿意走的要他们趁早走吧!”   阿步多迟疑了一下,应了—声,施礼退去。   望着阿步多出厅后,纪泽呆立了半晌,脸上突然浮现一片黯然之色,但倏地,他双眉一挑,也大步出下厅。   走出了大厅,他没有往别处去,径自走向他那靠办公处的书房,这里是机要重地,别人是不准走近的。   不瞧,书房门口还站着两名挎刀的旗勇。   进了书房,纪泽随手关上了门,伏案疾书,须臾写就两封信,然后他在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白玉瓶,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拨开瓶塞,就要就唇……   可是,倏地,他又放子下来,喃喃说道:“糊涂,我岂可落个畏罪自杀之名,那该更是大大地不忠不孝了……”   说着,又塞好瓶塞,把那小白玉瓶放了回去,并随手焚毁了两封信中的一封,袖起那另一封,离开了书房。   这就是“忠”,令人难以下判的“忠”,虽然一旦证实,他仍难免落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名,可是他仍不愿自己死,而情愿死在那大清皇律之下。   与此同时,阿步多一个人正坐在他那领班房中,也在大大地作难发愁,他明白,明天验骨之后,当年事必被揭穿,提督大人绝难幸免,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他恩重如山似海的提督大人坐罪,身家毁于一旦,而不去向朱汉民求救。   可是正如提督大人所说,公私要分明,他身受提督大人厚恩,不能让由提督大人身上,为朝廷惹来灾祸,使提督大人落个不忠之名,而他自己也身为满旗之人,也不能让大清朝廷蒙受损害,那于公于私都不好。   就这矛盾在他脑中不住盘旋冲击,就这矛盾使他大大地为下难,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才好。   他只觉得整个的人快要爆炸了,甚至于他难以负荷地发出一两声痛苦的呻吟,这本难怪,他的确够为难的。   然而,不知怎地,渐渐地,他平静了,而且平静得出奇,忽地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门。   接着,他又走出了九门提督府的大门,连往四周看都未看一眼地便步下石阶,往东面行去。   他刚离开九门提督府没多远,那九门提督府门前大道的拐角处,便突然闪出了一个中等身材的黑衣汉子,遥遥地跟在了他的身后,显然,九门提督府早已在人监视之中。   岂料,那黑衣汉子不跟还好,越跟他是越奇怪,最后简直是诧异欲绝,莫名其妙。   在他意料中,阿步多必然是出城的,哪知理虽如此,事却不然,阿步多不但未出内城,而且是往宗人府方面行去,最后竟到了宗人府门前。   宗人府里的那些官儿,是和相的一路人,那黑衣汉子诧异之余,自然是很放心,他眼看着阿步多向着站门的禁军说了几句话,然后进入了宗人府。   进宗人府没关系,于是,那黑衣汉子就站在远远的—处屋檐下,守候起来,他是生怕阿步多还会往别处去。   他在前门等上了,阿步多却出了宗人府侧门,一出侧门,立刻步履若飞地向来路奔回,东拐西弯,没片刻工夫,那一深若海,楼脊高耸的贝勒府已然在望。   阿步多经验老到,是够小心的,他先躲在远处望了望,果见贝勒府周围各处,分站着不少的黑衣汉子。   而且他一眼认出,这些个黑衣汉子,不是来自大内禁宫的侍卫,也不是来自步军,而且是跟适才跟踪他的那名黑衣汉子一样地,是和相府的死士。   这下麻烦了,这些个死士都是一流好手,整个贝勒府的进出之路,进出之人,甚至于那丈高围墙,无不在这些死士的临视之中,别说想进贝勒府,就是接近一点,也势必被他们发现不可。   于是阿步多又作难了,能摆脱了一个,却难摆脱了这多个,这一来怎么进去?   正自束于无策之际,忽听背后蹄声响动,连忙回顾,只见一匹高头健马飞驰而来。   天,那竟会是五虎将之首的代勇。   阿步多不由大喜,站起身子,挥手招呼,适时代勇也看见了他,呆了一呆,随即缓下坐骑。   到了近前,含笑问道:“大领班,躲在这见干什么?”翻身便要下马。   阿步多连忙拦住了他,匆匆忙忙地把府中事向代勇说了—遍,并要代勇速报德贝勒知道,以谋求对策。   代勇听毕大惊失色,一句话未再多说,立即抖缰勒马,箭也似地驰向府门,阿步多遂也不敢怠慢地急步离去。   他走得对,他刚没了影儿,适才他站立处便掠来了和相府的两名黑衣死土,这些人都够机警的,显然他们觉得代勇突然驻马,事有蹊跷,既不敢拦代勇,只有过来看看。   还好阿步多走得快,两人一无发现之后,互相诧异地对望一眼,身形一闪,只有又掠回来处。   代勇一进门,便直奔德贝勒书房,书房中,德贝勒一个人正在那儿看书,他见代勇飞步闯入,立刻沉了脸:“代勇,什么事这般匆匆忙忙?”   代勇连礼都来不及,就急急把阿步多适才所告,向德贝勒禀报了一遍。   德容一听脸上变了色,沉吟说道:“这会是谁见了忆卿,又跑到和坤那儿去密告的……”   忽地站起,沉声喝道:“代勇,找玉珠来,快!”   代勇应了一声,飞步出门,转眼又陪着玉珠进了书房,一进门,五珠便诧声问道:“爹,什么事大伙儿这么惊慌?”   德容没理他,转注代勇,道:“代勇,招呼他们一声,跟玉珠出城打猎去!”   代勇心中明白,口中应得快,脚下更快,一闪便没了影子。   德容这才把事情告诉了五珠,玉珠一听骇然失色,忙道:“爹,那么您要我……”   德容道:“去找你姑姑,她比我行,也许她有好主意,快去,快去,要你姑姑一定要在今夜之前想出办法来!”   玉珠不敢怠慢,应声出了书房,适时,代勇等五虎将已一切准备就绪,玉珠二话不说,腾身上马领着五虎将,催动铁骑,飞马出门而去。   全部是打猎的行头,自然轻易地瞒过了和相府的那些个死士,加之五虎将一路谈笑,那情形更像。   玉珠丛五虎将立骑蒙古种健马一路飞驰,未出盏茶工夫便到了白云观,玉珠吩咐五虎将观外等候,未等通报,一个人横身闯往春花园。   这可不得了,那些身怀武学,名义清修,实际上则是护卫郡主安全的三清全真们,玉贝子又不是别人,拦又不敢拦,只得敲磐报知美道姑。   人到底不比那磐声快,等到玉珠奔进春花园,美道姑已寒着脸挡在了小桥之上,她一见玉珠。立刻沉声叱道:“玉珠,你越来越大胆了,是谁叫你不经通报便乱闯的?”   玉珠忙道:“姑姑,您先别生气,听我说,爹让我来的……”   美道姑怒声说道:“是你爹叫你不经通报便乱闯的么?”   玉珠急道:“姑姑,不是,我是有急要大事禀告……”   接着,就忙把要说的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美道姑脸色连变,听毕,她那脸上的神色竟反趋平静,而且平静得山奇,冷冷说道:“是你爹叫我想个主意?”   玉珠点头说道:“我爹说,您比他行,也许有好主意!”   美道姑沉吟说道:“首先这件事不能让忆卿知道,要不然他能捣翻了整个皇城,只不知道那见着忆卿,又跑到和坤那儿密告的是谁,此人好绝的心智,奸毒的心肠,他们竟要破墓开棺验骨……”   冷冷一笑,抬眼说道:“我知道了,回去告诉你爹,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动不了纪泽一根汗毛,叫他放心地在家等着好了!”   玉珠大喜,应了一声,便要转身。   “慢着!”美道姑突然喝道:“我险些忘了,擅闯禁地便是你有急要大事而来也不能轻饶,出去交代代勇一声,让代勇回去禀报你爹,然后你给我回来,到屋里跪着,晚上我再放你回去!”   这一下玉珠傻了脸,一脸苦相地方待求饶。   美道姑脸色一沉,又道:“不愿罚跪也可以,给我抄一百张道德经去,字迹要端正,一笔不许潦草,你自己选择吧!”   玉珠涎脸说道:“姑姑,写字,您岂不是要了珠儿的命!我宁愿罚跪!”   美道姑忍不住笑了,叱道:“不长进的尔西,我看你哪一天能把字学好,宁可罚跪也不愿写字,丢人,滚,下次再犯,定罚不饶!”   玉珠大喜一声:“谢谢姑姑,珠儿就知道您疼珠儿!”   转身飞奔而去。   望着那颀长身影远去,美道站无可奈何地摇头苦笑,渐渐地,笑容凝住消失,她转身进了屋。   须臾,她又从屋里走了出来,身上加了一件风氅,悄悄地出了侧门……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十三章 开棺验骨     第二天,偌大一座九门提督商里,被一片沉重的阴霾所笼罩,而且寂静不闻一丝人声。   纪泽如今更能处之泰然了,从一大早,他便陪着他所请到的证人在家等上了,他所请到的证人,只有德贝勒德容一个。   别的倒不是请不到,而是他不愿意惊动人家,也不愿意拖累人家,就连德容,也是自己来的。   纪泽陪着德容,坐在客厅里,等了一整天,却未见那位龙大人的人影来到,一直等到了上灯时分,才有了动静。   九门提督府外,车声蹄声雷动,来了,声威颇壮。   除了那位龙大人外,还有步军副绕领鄂尔,宗人府那位右宗正大人,这两位,自然都是龙大人请来的证人。   不说别的,单这证人就要比纪泽声势浩大。   纪泽在德容的授意下,把这三位朝廷大员请到了客厅中,按那官位大小,那位龙大人与宗人府的右宗正,德贝勒坐了个并肩,步军副统领鄂尔,位略次,纪泽则敬陪末座。   坐定,那位龙大人第一眼溜在了德容身上,嘿嘿笑道:“我没想到纪大人请来贝勒为证!”   德容情知他话里有物,当即淡淡说道:“为公为私,我都应该跑这一趟,其实,也不是纪大人找我来的,我是不请自来,龙大人所请的证人,也颇出人意料之外。”   那位龙大人嘿嘿笑道:“我请的证人,那是最恰当不过的,纪大人直属于步军,所以我请了副统领来,事涉当年傅侯一案,所以我又请了宗正!”   德容淡谈笑道:“龙大人是老官场了,做事哪有不恰当的?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不像公办,倒有点像私查!”   那位龙大人神情微微一震,道:“贝勒错了,这正是公事公办!”   德容摇头说道:“不,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以为应先奏明皇上,请皇上派刑部监督,能由刑部监督为证,那才更恰当不过!”   邯位龙大人脸色微变,笑道:“不然,贝勒,密告者告进了和相府,我是和相派来的,这两位证人也是我请示和相之后才邀请的,这跟皇上下旨有什么两样……”   德容截口说道:“龙大人,皇上是皇上,和相是和相,难道龙大人认为皇上跟和相没什么两样不成了?”   那位龙大人一惊忙道:“贝勒明鉴,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有一颗脑袋一条命,哪儿敢呢?我是说有些事情和相有权处理,不必事事都惊动皇上,再说,事情一旦水落石出,还怕和相不奏明皇上么?”   德容笑了笑,道:“说得是,龙大人,我请教,这破墓开棺验骨之举,可是你龙大人的意思?”   那位龙大人点头说道:“本来人死入土为安,无如事关重大,我奉命行事,不能不查个明白,要不然我怎么向和相复命交差!”   德容沉吟了一下,忽地笑道:“龙大人,彼此同朝为官,有些事瞒上不瞒下,纪大人托我在龙大人面前说项,这破墓开棺验骨之举,可否通融通融免了,换个别的方法查证?”   那位龙大人眸子倏地一转,笑道:“贝勒之意是说……”   德容道:“龙大人多帮忙,纪泽他定有厚谢!”   那位龙大人哈哈笑道:“贝勒这岂非是帮纪大人行贿?”   德容淡笑说道:“行贿那不敢,也有污龙大人的清廉官誉,只请多帮忙!”   那位龙大人目光又复一转,道:“贝勒要我换用别的什么法子?”   德容道:“只要不破墓开棺验骨,其他的法子,任凭龙大人!”   那位龙大人嘿嘿摇头说道:“贝勒原谅,非是我不通人情,不卖面子不通融,实在是事关重大,我既不敢也不能,贝勒该知道,要是让和相知道那还得了,我这颗脑袋就别想要了。”   德容道:“龙大人,只要咱们不说出去,别人谁会知道,彼此都是自己人,顺水人情,龙大人又何乐而不为?”   那位龙大人目光一溜左右,道:“贝勒莫要忘了,在座还有两位……”   德容道:“这个我知道,他二位是龙大人请来的,只要龙大人点了头,他二位哪会让龙大人下不了台?他二位处,纪泽自然也会有所表示,龙大人只管放心!”   那位龙大人抚着胡子沉吟了一下,摇头说道:“贝勒原谅,我是非不为,实不能,更不敢……”   德容道:“龙大人……”   那位龙大人脸色微沉,道:“贝勒,我龙某人身受皇恩,岂可做出贝勒身为当朝亲族,似乎更不该包庇罪行,恂私舞 贝勒身为当朝亲族,似乎更不该包庇罪行,恂私舞弊!”   德容双眉微挑,道:“这么说来,龙大人是铁面无私,毫不徇情了!”   那位龙大人点头说道:“我龙某人为官多年,一向如此!”   德容笑道:“龙大人高风亮节,操守弥坚,令人敬佩,倘若朝中的官员,人人都能像龙大人,就不会有那些笑话了!”   那位龙大人脸一红,道:“贝勒过奖,身浴浩荡皇恩,当如是!”   德容笑道:“既如此,我不敢相强,更不敢玷污龙大人清廉节操,只好任凭破墓开棺验骨了,只是——倘若棺中人经验明后非纪泽子女,人证当面,纪泽他自当俯首认罪,万一,龙大人,假如那棺中白骨经验明后,是纪泽的亲骨肉呢?”   那位龙大人毫不犹豫,脱口说道:“那自然证明纪大人无辜冤枉!”   德容紧逼一步,道:“龙大人,还能证明什么?”   那位龙大人仍未迟疑,道:“也能证明那密告之人是恶意诬陷!”   德容笑道:“谢谢龙大人,我代纪大人做主,要那密告之人!”   那位龙大人这回怔了一怔,面有难色,道:“这个,这个……”   德容截口说道:“龙大人,这已经是很便宜的事了。”   那位龙大人面带尴尬笑容,迟疑说道:“贝勒该知道,和相亲口答应过那密告之人……”   德容道:“龙大人,要是出于诬告,那该另当别论,纪大人统辖卫军,捍卫内城,官职不小,那人诬告欲图扳倒纪大人,那居心不想可知,我不以为和相还会袒护这么一个人!”   那位龙大人嗫喘说道:“话虽不错,但贝勒该知道,那恐怕很难德容淡淡一笑道:“那也好办,假如龙大人不答应,有我在这儿,我不惜一切,绝不准任何人动那两座坟墓一边一角!”   这很麻烦,德容是个贝勒,爵位仅次于郡王,又是个皇族亲贵,更有那说得出,做得到的脾气,他要真翻了脸.这事情势非闹大而惊动大内不可,而,这位龙大人,又似乎是不想惊动大内,德容他也看准了这一点。   那位龙大人闻言脸色一变,随即强做干笑:“贝勒这是什么话,和相面前自有我去说说就是!”   他本就不敢惹德容,只要有一点证据,他可以立即抓纪泽,但是若无十分明确证据,他是不敢动德容。   何况,他戴的是两眼花翎,德容又比他多了一眼。   德容目中异采一闪,笑道:“谢谢龙大人,我再请问,那密告之人是男是女?”   那位龙大人略一迟疑,道:“是个男的,江湖亡命草民。”   “好!”德容点了点头,转向纪泽,道:“纪大人,请叫人拿文房四宝来!”   纪泽应了一声,随即站起向外传下了话。   那位龙大人诧声问道:“贝勒这是……”   德容笑了笑,道:“龙大人不必着急,稍时自当知晓。”   说话间,一名九门提督府的护卫已手捧文房四宝,疾步而入,德容命他放在茶几上,然后目注那位龙大人笑道:“正如龙大人所说,事关重大,我不得不谨慎,我出面,请龙大人与纪大人各立一张字据以便做个凭证,事非得已,也请龙大人原谅!”   那位龙大人呆了一呆,忙笑道:“双方各有证人在,贝勒是皇族亲贵,宗正二位也都是朝廷大员,难道说谁会撒赖,何须再立字据?”   德容道:“龙大人为官多年,当知凡事讲究一个‘证’字,空口无凭,人证也不如物证,还是立张字据的好。”   那位龙大人拿眼一溜那位宗正大人,那位宗正大人立刻板起脸说了话,他意颇不悦地道:“贝勒是瞧不起我跟副统领?”   德容把那一眼看得清楚,淡淡一笑道:“宗正怎说这种话,我哪儿敢,只是我刚才说过,事关重大,我不得不慎重,各立一张证据,互换之后,双方各执一张,这既公平又合理,谁也不会亏呀,若说我是看不起二位,我也是证人,那不等于看不起我自己么?”   那位宗正大人没话说了,尽管满肚子不痛快,可是德容已令他张不了口,那位龙大人挣了挣,还扭再说。   德容已拦着说道:“龙大人,证人虽有,但却同是一张空口,空口不足为凭,各立一张字据,也可免双方任何一方到时候不认帐,龙大人假如执意不肯,我也不敢相强,不过……”   那位龙大人未等德容把话说完忽地站了起来,提笔濡墨疾书,瞬息书就,并且打上了指模,随手交给德容:“贝勒,请看看行不行,莫被我耍了花招!”   德容接过那张字据,没在意地看了一看,淡笑说道:“说句不好听的,彼此都是饱经世故的老官场了,谁能在谁面前耍什么花招,纪大人,该你了!”   纪泽自毫不犹聋地如言照做,他写好字据,也打了指模,然后双手呈上龙大人。   那位龙大人神色冷漠地接过看了看,当即一点头,把那张字据纳入袖中,接着注目德容,道:“贝勒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么?”   德容淡淡笑道:“没有了,如今龙大人可以前去破墓开棺验骨……”   那位龙大人很不痛快地转望纪泽,道:“坟在何处?请纪大人带路!”   纪泽一哈腰,道:“卑职遵命,诸位大人请!”转身行向厅外。   那位龙大人与德容略一谦逊之后,跟德容走了个并肩,随后向厅外行了出去。   九门提督府机要之地,自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那些个挎刀的禁卫军,一见这几人来到,纷纷施礼。   纪泽带着龙大人等人过大厅,越画廊,穿重楼,直入后花园,后花园中,此际灯火通明,照耀得亮如白昼,四下里也站着几名佩刀执戟的禁卫军。   只见那靠近后花园西角的一株大槐树下,筑着两座小小的坟头,旁边杂草都已长得老高了。   在那几片残余积雪中,坟头一堆翠绿,也长出了小草。   纪泽一直走到墓前方始驻步回身,哈腰说道:“禀大人,左边是犬子,右边是小女,请大人定夺。”   那位龙大人毫无犹豫之色,道:“自然只挖令郎的那一座!”   纪泽应了一声是,转头一挥手,树后应声行出两名荷锄提铲的旗勇,奔到左边那座坟头旁,立刻动手挖掘起来。   德容微微动容,纪泽更是满面悲凄地低下了头。   那位龙大人,与那位宗正大人及那位副统领,则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两名旗勇挖坟。须臾,土尽棺现,那墓中棺木早已腐朽,块块朽木随着泥土被挖向了一旁,如今呈现眼前的,已是一具齐全的白骨,那两名旗勇停了手,一起走过来禀招,纪泽的一颗皓首垂得更低。   那位龙大人溜了纪泽一眼,脸上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向着德容一摆手,道:“贝勒请!”   德容不齿这种人已经到了极点,双眉一挑,连答应都懒得答应一声地便大步走了过来。   那位龙大人双眉徽耸,转注纪泽,轻轻喝道:“纪大人!”   纪泽的声音有点颤抖地应了一句:“卑职在!”   跟在德容之后,低头行向墓穴。   那位龙大人又向着那位宗正大人及那位副统领鄂尔分别丢过一个眼色,这才并肩迈步,向着那墓穴走近。   到了坟边,那位龙大人望了纪泽一跟,忽地说道:“事非得已,你纪大人要担待一二,只要这棺中白骨确是令郎,我龙某人负责予以原地厚葬就是。”   纪泽低着头道:“多谢龙大人,卑职感激不尽。”   那位龙大人道:“那是应当,纪大人,不必客套,如今令郎就在眼前,请纪大人咬破中指,取血滴在他那胸骨上看看!”   纪泽颤声应了一声,拍手便要咬破中指。   德容突然喝道:“纪大人且慢!”   纪大人闻声停手,德容已又转望那位龙大人说道:“龙大人,血之聚散说法如何请龙大人再说一遍。”   那位龙大人细目双扬,道:“倘若这具白骨是纪大人的亲骨肉,则血滴凝而不散,倘若这具白骨不是纪大人令郎,则血滴散而不凝。”   德容冷冷一笑,回头道:“纪大人,如今可以了,你请吧!”   口中虽这么说,表面虽平静,其实他心中实在紧张万分,那倒不是别的,只因为他那位妹妹德怡郡主,虽然让玉珠带回了话,要他放心,并说绝不让他们动纪泽一毫一发,可是并没有说她将用什么办法对付,而且直到现在还没有一丝有利的迹象。   尽管事关重大,他相信那位妹妹若没有把握,绝不会说那种话,更不会骗他,他之所以敢替纪泽做主写字据,也是因为有此自信,无如自昨天让玉珠带回话之后,至今就再没有一丝消息,他哪能不紧张呢。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一双手心,已经渗出了汗。   纪泽也是一样,德容只把德怡的话告诉了他,要他安心,到时候尽管从容处之,可是现在已经到了时候,仍看不出有什么动静,本来,他自分必死,是早已处之泰然了,但如今既有了希望,他反而镇定不住而紧张起来了。   尤其在他咬破中指,要把血清向那具白骨胸骨的刹那间,他不但心里颤抖,手抖得更厉害。   那位龙大人睹状,忽地冷冷说道:“纪大人戎马半生,百战沙扬,杀敌无算,乃当朝之著名虎将,见过多少尸,见过多少血?奈何面对自己亲骨肉一具白骨惊骇如此……”   他话犹未完,纪泽那中指上一清血,已然滴在了那具白骨的胸骨之上,那该是非散不可的。   岂料,怪事发生,那点血它竟然凝而不散。   这一来休说那位龙大人等脸色倏变,目瞪口呆,作声不得,便是德容与纪泽也暗暗诧异欲绝地说不出话来。   尤其纪泽,他简直呆住了,那只手都忘了收回来。   突然,德容霍地抬头,面布寒霜,凤目圆睁,双眉高挑,冷然说道:“龙大人,你可看清楚了,这怎么说?”   那位龙大人瞿然而醒,惊慌失措地连忙赔上笑脸:“是那江湖亡命之徒诬告,是那江湖亡命之徒诬告,我这就回去禀明和相,立刻交人!”   德容冷冷—笑,转注那位宗正大人与那位副统领鄂尔,道:“二位是证人,可也看见了?”   二人迟疑未语,忽地一阵阴风吹过,满园灯火为之一阵明灭闪烁,二人心虚,以为有鬼,不由大惊失色,忙道:“是纪大人令郎没错,是纪大人令郎没错!”   德容哼一声,道:“龙大人,连他和垌都在内,你们欺人太甚,单凭一个江湖人一面之词,你们便轻易查办京官,且挖人坟墓,动人尸骨,今日我德容若不发发脾气,你们会永远以为老实人可欺!”   霍然转注纪泽,厉声喝道:“纪大人,找两个人把令郎的骨骸抬起来,备马备轿,跟我进大内见皇上去。”   纪泽心知德容是得理不饶人,存心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当下应了一声:“卑职遵命!”举步就要往外走。   这种事占了理还好,如今亏了理,惊动皇上那还了得,和相或许无碍,他几个可准得丢脑袋。   那位龙大人大惊失色,吓白了脸,慌忙横一步拦住纪泽,随即冲着德容打拱作揖,赔上比哭还难看的笑:“贝勒你这是何必?我奉命行事,逼不得已……”   德容冷然摆手说道:“我没有找你,我是要到皇上面前找和垌说话!”   那位龙大人着急道:“贝勒,你知道,那万万使不得,我负责厚葬纪大人令郎,并回去禀明和相,立刻交人,行么?”   德容冷笑道:“我气不过你们欺人太甚,假如我随便找个人来,指你龙大人意图谋反,我能带人抄你龙大人的家么?如今咱们没说的,有话咱们皇上面前说去。”   那位龙大人一哆嗦,忙道:“贝勒,你知道,这事要是惊动了皇上,大家都不好看!”   一句话更添了德容三分真火,他怒笑说道:“好啊,那最好不过,我不稀罕这皇族亲贵贝勒头衔,纪大人也未必在乎那九门提督官职,我豁出去了,倒要看看是怎么个不好看法,纪大人,走!”   一句话收到了反效果,那位龙大人大为懊悔,他暗骂自己该死,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括子,这么大冷天,他额头上却见了汗,连忙向那位宗正大人丢过一个眼色。   做官的都有一付玲珑心窍,那位宗正大人自能会意,干咳两声,当即跨步面前,拦住了德容,赔笑说道:“咳,咳,我说贝勒,你这是何必,大家同朝为官,平日常见面,以往的交情也不错。”   德容冷笑说道:“宗正大人现在攀交情了,刚才我怎么说的,他却自以为铁面无私,毫不徇情!倘若大家都念以往的交情,今日他不会坚欲挖人之墓,前几天宗正大人也不会率兵夜围我贝勒府了,别人既不仁,我又何必讲个‘义’字?”   那位宗正大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口中却丝毫不敢怠慢,虽明知德容是借题发挥,无如占理的是人家,他也只得赔上尴尬笑脸,忙又道:“咳,咳,贝勒怎么说这话,您知道,做官不容易,大家都有个顶头上司,而且都是奉命行事,多少您该曲谅!”   德容道:“我要是不谅解你宗正大人,当夜我就进宫见皇上去了,你宗正大人自己看看,如今还像什么话?我贝勒府与纪大人的九门提督府外,全布上了人,暗中监视上了,怎么,我德容跟纪泽犯了什么大罪,要不是我一再拦阻,这两家府里的人早跟外面那些人拼上,那样闹出命案来,谁担待?今夜我正好问问皇上,这是不是他的旨意!”   那位宗正大人一拍胸脯说道:“这个你放心,包在我身上,今夜回去后,要老龙马上禀明和相,把人都撤走,一个不留,行么?”   德容道:“这话是你宗正大人说的,我要是再发现两家府外有人,到那时死几个可别怪我不能容忍啊!”   那位宗正大人忙道:“你放心,只要你发现还有一个人,你找我说话……”   穗容哼了一声,道:“那么我先谢谢宗正大人了!”   那宗正大人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这是什么话,那岂不是见外!”   嘿嘿一笑,接道:“贝勒,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件事看我薄面,了了,如何?”   德容横了那龙大人一眼道:“了不了,那要看他龙大人了!”   谁不懂这句话,那位宗正大人立即说:“您只管说,只要能做得到的,老龙他无不从命!”   德容冷冷一笑,道:“那就麻烦替我问他一声,他是愿公了,还是愿私了!”   那位宗正大人没问那位龙大人,径自说道:“你说吧,公了如何,私了又如何?”   德容道:“公了当然是大家一起进宫去见皇上,私了咱们就当地解决。”   那位宗正大人嘿嘿笑道:“您真是,这还用问?自然是愿意私了!”   “那也好办!”德容道:“厚葬纪大人的令郎,交出那密告之人,撤走两家府外的人,这是议定,我不再更动,另外我要多加一样,任凭他龙大人选择。向纪大人令郎的骨骸叩个头,要不就向纪大人赔个罪!”   德容是够促狭的,他非逼那位龙大人向纪泽低头不可。   那位宗正大人一听,立刻作了难,苦了脸,道:“贝勒,您知道,老龙是老纪的上……”   德容摆手说道:“我不是说过了么?这是私了,私了就不谈公职,愿不愿意随他,我不勉强,他要认为那有失体面,自可不点头。”   不点头他贝勒爷就要公了,仔细想想看,低头失体面,那总要比掉脑袋丢性命划算得多。   是故未等那位宗正大人再开口,那位龙大人已硬起头皮厚着脸,向纪泽赔了罪,心里可是恨透了德容。   这样该行了,那位龙大人不欲再事逗留,随即偕同两位证人,匆匆告辞,狼狈而去。   德容也未再为难他,目送那狼狈背影,扬声道:“龙大人不送了,我期限三更,三更之前不把那密告之人送来九门提督府,别怪我拿这张字据进宫见皇上!”   那位龙大人听是听见了,可是他没有出声答腔,他如今是只求早早离开,越快越好。   望着那一行三人背影消失不见,德容与纪泽相顾哑然失笑,纪泽频频挥汗,德容则大呼痛快。   ※大鼻鬼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突然间,德容却又皱起双眉,目注纪泽,满面困惑地道:“纪泽,这是怎么回事?”   纪泽苦笑说道:“卑职正要请教贝勒,莫非是郡主……”   德容摇摇头说道:“不可能,要是她来了,我会知道的,可是我就没有瞧见一个人影……难不成真有鬼……”   “鬼”字方出,他“咦”一声直了眼,指着那付白骨,道:“纪泽,快看,那滴血怎么散了?”   纪泽闻言投注,一看之下,也直了眼,不错,那滴本来凝而不散的血,不知何时已然散了。   只听德容白言自语地诧声说道:“这就怪了,难不成妹妹修行了这多年,会了法术?明天我得问问她去……”   抬眼望向纪泽,接道:“纪泽,叫他们先把它掩上,咱们到前面等去!”   纪泽应了一声,随即吩咐了旁立侍候的那两名掘墓旗勇,然后偕同德容走向前院。   德容边走边想,却是越想越糊涂,他怎么也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想不通只好不再去想了,他明白,这可能就是他妹妹德怡郡主之所以要他跟纪泽尽管安心的原因所在。   可是,他却无法明白德怡郡主用的是什么高明方法,这只好等到见面时,再当面问她了。   在大厅里坐了一会后,忽听一阵蹄声由远而近,及九门提督府门前而止,德容扬眉说道:“纪泽,可能是他们送人来了,倒挺快的。”   纪泽笑道:“你手里握着那张字据要见皇上,他们哪敢不快,这一趟他们没能讨得好去,可能要吃很大的苦头,说不定要挨和垌一顿臭骂……”说着,捋胡大笑了起来。   德容却皱眉说道:“纪泽,别太高兴了,我不以为他们会就此罢休!”   纪泽摇头说道:“我的看法跟你不同,他们既奈何不了忆卿,又抓不到咱们的证据,我以为他们不敢再轻易尝试了,如今唯一,该是令人担心的!”   蓦地里,蹄声又起,这回是由近而远,紧接着大厅外响起了一阵步履声,随听阿步多大声禀道:“禀大人,人已送到,请大人定夺!”   纪泽目注德容,德容喝道:“带进来!”   只听大厅外“喳”地一声,阿步多当先走了进来,他身后,由两名佩刀旗勇押着一名劲装打捞,背缚双手的中年黑衣汉子,那黑衣汉子长得是浓眉大眼,满脸横肉,左眉上,还有一条刀疤。   走到近前,阿步多横踏一步,抬腿便要屠向那黑衣汉子小膝弯,德容及时摆手说道:“不必了,阿步多,让他站着说话好了,替他松了绑!”   阿步多略一迟疑,道:“禀贝勒,此人……”   德容笑道:“我有一身自命不凡的武学,再加上你这九门提督府的护卫大领班,还怕什么?替他松了绑!”   阿步多只得从命,两个手指一捏,那拇指般粗细的绳子应手而断,他却紧挨那黑衣汉子身旁而立,不敢稍离。   德容望了那黑衣汉子一跟,那黑衣汉子正恶狠狠地望着他,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阁下贵姓大名,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汉?”   那黑衣汉子紧闭着嘴,只不说话。   阿步多双眉一挑,方待叱喝,德容又摆摆手笑道:“阿步多,没你的事,你站远些!”   阿步多哈腰低头,应了一声,脚下却是未动。   德容又望向那黑衣汉子,道:“阁下是旗人还是汉人,跟九门提督纪大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冤怨?”   那黑衣大汉听若无闻,仍不答话。   德容笑道:“我知道阁下是个英雄好汉,可是,那跑到和堌相府去诬告人的行径,并不像是英雄好汉所应有,我以礼待你,你却闭口不答我一句话,这也不像英雄好汉,那敢作敢当……”   那黑衣大汉突然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道:“老子姓张,叫张一虎,来自江南绿林,是个汉人,够了么!”   一句“老子”又听得阿步多脸上变了色,他刚要发作,一眼瞥及德容泰然、安详、面含微笑,他忙又忍了下去。   德容笑了笑,道:“阁下毕竟开尊口,可惜一开口便出言不逊,更不像个英雄好汉人物,阁下要知道,不管是真是假,我总是松了你的绑,又好言好语对阁下,阁下怎好意思这样对我?”   那名叫张一虎的黑衣汉子冷哼说道:“六扇门中那套虚情假意,笑里藏刀,我见得多了,那目的不过在套取我的口供,你当我不知道么?可惜我软硬都不吃。”   德容笑了笑,道:“你知道我是谁?”   那张一虎冷冷说道:“和垌府中那批爪牙对我说了,你是个贝勒!”   德容点头笑道:“不错,我是个见勒,他们没有骗你,我的名字叫德容,阁下既是江南绿林中的好汉,不会没听说我德容也是半个武林人物,我的一身所学并不比一般武林中人差,我也有办法对付那软硬都不吃的人!”   那张一虎冷笑说道:“那么废话少说,你就试试好了!”   德容笑道:“我没功夫跟阁下瞎扯,不过,该说的我不能不说,阁下既是武林中人,当必听说过武林第一的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与本朝故神力威侯博小天这两个人吧?”   那张一虎道:“听说过,怎么样?”   德容笑道:“听说过那就好说了,阁下要先明白一点,阁下进和垌相府诬告,那害的不是纪大人,而是夏梦卿,也可以跟傅小天涉及一点关系,因为,官官相护,自古皆然,他们不会拿纪大人怎么样,而实际上被害的只是夏梦卿一人,夏梦卿奇才第一,仁侠盖代,又是你们大汉民族,天下武林的当然领袖,阁下身为汉人,不但不帮助他,反而害他,自己人害自己人,我不知道阁下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那张一虎冷笑说道:“夏梦卿欺世盗名,有什么可取,他干他的,我干我的,我为什么要帮助他?老实告诉你也无妨,我跟夏梦卿有三江四海之仇,一天二地之恨,我虽奈何不了他,害害他的后人也可稍泄怨气!”   德容扬眉笑道:“假如汉人中人人如阁下,大清朝廷还有什么可虑?阁下,你害不了他那后人了,那怪你生不逢辰,你只有找他本人了!”   那张一虎冷哼说道:“你借官威,使计谋,欺压得了那班笨蠢糊涂的官儿,可欺压不了我,我劝你少说一句吧!”   德容笑道:“就算夏梦卿那个儿子没有死,事情已被我平息了,你阁下如今也落在了我的手中,你还有什么办法呢?”   那张一虎道:“要割要剐听你,可是我告诉你,死了我不要紧,武林之中跟夏梦卿有仇的人多的是,夏梦卿跟他那孽种一天不死,他们便一天不会善罢甘休……”   德容淡淡笑道:“那随你们了,其实撇开私交不谈,站在本朝的立场来说,我巴不得你们自起内哄,更巴不得能有人为本朝除了夏梦卿父子这背上之芒哩!”   张一虎凶睛中异采一闪,道:“你这话说得不错,你们根本就不该对他父子有所包庇,相反的你们该极尽所能除去他父子才对,偏偏你们糊涂,竟用尽心机救下他那孽种,为你们朝廷留下祸患,种下祸根,不过,倘若你们真有悔意,如今补救还来得及,只消把那孽种骗来此处,那除他的方法是异常之多的。”   德容扬了扬眉,道:“我说过,我也是半个武林人,对那些害人的方法,知道的并不少,只是那叫朱汉民的书生,不是夏梦卿当年那个儿子,若之奈何?”   那张一虎冷笑说道:“不管他是不是夏梦卿当年那个儿子,总之他是夏梦卿的孽种该没有错,站在你们的立场面言,该是除去一个是一个。”   “对!”德容大笑说道:“一语提醒梦中人,谢谢阁下,这件事我自会去做,如今咱们还是先谈谈眼前事,别扯的太远了,我请问,阁下真的是江南绿林中好汉么?”   张一虎未假深思,扬眉说道:“你既是半个武林人,何妨江南武林中试打听?”   德容道:“是,那最好不过,但如果阁下这江南绿林好汉是冒充的,而我把阁下交给了江南武林,那恐怕就麻烦了。”   张一虎神情一震,旋即冷笑说道:“倘若你真肯把我交给江南武林,那我是求之不得!”   德容未予答理,笑道:“诚如阁下适才所说,武林中人最不齿的是六扇门中人,加上满汉两族的深仇,他们固然恨极满人,却尤其恨那卖身投靠的汉人,假如我说阁下是和堌府中的护卫,只怕他们会饶不了阁下。”   张一虎脸色微变,强持道:“那由不得你诬指,江南武林中,人人知我张一虎。”   德容笑道:“那阁下还有什么可怕的?”   张一虎道:“笑话,我怕什么!”   “阁下!”德容敛去笑容,截口说道:“套一句江湖口头语,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你阁下真是那密告之人么?”   张一虎脸色又复一变,道:“这还能假得了,你若是不信,大可去和垌府中问问!”   德容笑道:“别把我德容当小孩子,阁下,我不用问,那等于问你们自己人,我敢大胆地指出,你阁下不是来自江南的绿林好汉,如果是,你会设法在江湖上对付那朱汉民,决不会跑到和垌那儿告密,这么做,显然是针对九门提督纪人人,你阁下是奉谁之命,说吧!”   张一虎大惊,冷笑说道:“久闻德贝勒不同于一般皇族亲贵,今宵一见,果然不差,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江湖上没有对付他?这次我进和垌府密千,那是既对付他,又对付你们的一箭双雕之计,一旦东窗书发,九门提督与你德贝勒都难逃死罪,那夏梦卿的孽种,绝下会坐视,他要救人就免不了杀人,既杀了你们的人,你们朝廷便不会跟他善罢甘休,到那时,隔岸观火,我岂非一举两得。”   德容笑道:“你很机警,也很会说话。你的意思是说一方面暗害纪大人跟我,一方面义藉朝廷之子替你复仇,可是……”   张一虎点头狞笑说道:“你贝勒爷爷很明智,我正是这个意思!”   德容笑道:“我不相信这是你阁下的意思,出主意的只怕另有其人,说吧,阁下,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英雄好汉?”   张一虎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来自江南绿林!”   德容点头说道:“不错,你阁下适才是这样说过了,可是谁也不相信那是真话,这也是出诸那授意人的授意么!”   张一虎道:“我向来独来独往,没有什么授意人,信不信那由你!”   德容道:“我自是不信,不过,阁下,明明你不是那密告之人,却派你来抵罪送死,似这般不仁不义的待遇加诸你身,我不以为你还该替他们守口如瓶,保守机密!”   张一虎冷笑说道:“我不明白你说些什么!”   德容道:“那你阁下是装糊涂,其实,在他们答应交人之际,我就料他们必会作假,交出来的决非那密告之人!”   张一虎道:“那你还要我干什么?”   “很简单!”德容淡淡道:“你阁下虽非那密告之人,但却定然知道那密告之人是谁,或究竟有没有人密告,所以我毫不加点破地要了你来,说得明白点,就是我认为可以从你阁下身上追出些什么。”   张一虎道:“你要是打这样的算盘,那你可就大错而特错了,我说过,我张一虎软硬不吃,你瞧着办吧!”   德容道:“当然是我瞧着办了,难道还由得了你?你阁下要知道,九门提督府可不比别的衙门,他们有的是逼供的办法!”   张一虎冷笑说道:“那最好试试看再说!”   德容道:“我自是要试,而且九门提督府的这位护卫大领班,他还有一套能令铁打金刚,铜浇罗汉都禁受不住的手法。”   张一虎冷笑说道:“可是你也别忘了,我的捆绑已松,两只手可以自由主动,身卜也没受其他的禁制!”   德容笑道:“你也看清楚些,除了你身旁这位九门提督府的护卫人领班外,大厅外面,还有我手下的五虎将!”   张一虎脸色一变,默然不语,突然间,他一声不响地飞起一腿,踢问了阿步多小腹。   德容笑道:“你阁下这是自找罪受,自讨苦吃,阿步多,交给你了!”   阿步多口应“遵命”,身形横移,一闪便避过那一腿,单掌直立如刀,冷哼斜挥,截向了张一虎那条踢出的腿。   “你上当了!”张一虎冷笑一声,放腿出掌,击向阿布多那颗项上皓首,逼得阿步多头一低,堪堪避过,而张一虎却突又一声厉笑,抽身飘退,闪电一般扑向厅门,他真的要开溜了。   然而,适时五条人影横立厅门口,拦住去路,个个威凛若神。   代勇大喝一声:“匹夫哪里走,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所在?”   单掌一挥,那蒲扇般大巴掌虚空拍了过来。   张一虎慑于代勇威势,未敢轻攫锐锋,正待往横里躲闪,代勇左右的阿同与齐帖木怒叱一声,四掌齐出,不容他有闪避余地,逼得他只有抽身返回。   他身形刚自退回,只听背后一声冷哼,阿步多已然跟到,他大惊失色,方欲转身拒敌,猛觉后腰眼上一阵剧痛,全身脱力,四肢酸软,再也站立不住,身形一晃,砰然栽倒于地。   五虎将中哈泰跟着掠至,飞起一脚,正踢在他那大腿之上,“叭”   地一声,腿骨立折,痛得他一声惨叫,立即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已又躺在德容面前,腿痛虽止,那条腿却麻木毫无知觉,生似不是他的一般。   再看阿步多冷然站立一旁,五虎将则并肩立于身后,腿废一条,已是难以行动,他立刻凉了半截,面如死灰,适时,德容一笑说道:“我说你走不了吧!如何?”   张一虎人虽残废,凶性未减,鹰睛一瞪,厉声说道:“少废话,老子我任割任剐了。”   德容双眉一扬,道:“好一付硬骨头,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铁打的金刚,还是铜浇的罗汉,阿步多,给他尝尝错骨分筋的滋味!”   阿步多应了一声,拍手便要抓下。   却倏听张一虎一声闷哼,突然脸色铁青,捂着肚子满地乱滚,一腿乱踢,满口牙咬得格格作响。   德容等睹状一怔,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张一虎已突又一声惨叫,四肢疾抽,七窍出血,身形又一阵抽搐之后,寂然不动,显然,是死了,而且死状极惨,死相十分怕人。   几人大惊失色,为之呆住,好半天才定过神来。   纪泽急急说道:“贝勒,这是……”   德容面罩寒霜,冷哼一声,道:“好狠的心肠,好毒的手段,这张一虎事先服了慢性毒药,至今毒发身死,咱们要了个死人,一点也没问出什么来!”   纪泽恍然大悟,尚未说话,代勇陡地大喝一声,转身往外便走。   德容及时喝道:“代勇站住,你要干什么去?”   代勇驻步回身,威态懔人,道:“禀老爷,代勇找他们去!”   德容道:“简直胡闹,你知道这是谁干的?”   代勇哼了一声,道:“除了和坤府中那些人外,还会有谁?”   德容道:“当然只有他们,可是你有什么证据指人?别给我找麻烦,我不愿被他们反咬一口!”   代勇没再说话,也未敢再动。   纪泽道:“贝勒,要是他们再向咱们要人……”   德容脸色一变,扬眉说道:“杀了,杀一个诬告京官的江湖亡命草民,没什么大不了的。”   事实上,也只有这么说了,纪泽皱着眉,未再开口。   德容哼了一声,又道:“如今看来,这件事更不单纯了,我要赶快想办法,把这件事弄清楚,不然以后会很麻烦,纪泽,除了把这张一虎埋了之外,其他的事你不必过问,安心做你的九门提督,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走了,随时等我的消息好了!”   说着起身离座,领着五虎将行向厅外。   纪泽也知事态严重,未加挽留,亲率阿步多一直送到了九门提督府外,望着德容与五虎将上了马,才怀着沉重的心情,转身返回府内。   德容回到了贝勒府,即刻下令五虎将,要他们分头找寻朱汉民下落,他别的没交代,只要他们告诉朱汉民,如果可能,最好尽快离开北京。   代勇等五个,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各人一身轻装,在曙色中出了内城,分头寻找朱汉民去了。   京嵌周围百里,何等之大,要在这城里城郊百里之内找一个人,那简直像大梅捞针,谈何容易。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五个人连半个北京城都未能跑得下来,可是,在晌午时分,其中一个却舍了城区,奔上了万寿山,那是代勇。   万寿山又称景山,因明末崇祯皇帝在此吊死而得家喻户晓,此山在神武门北,距宫城不及百步之遥处。   那年头,视景山为大内之镇,相传其下储煤,以备不虞,故又俗称煤山,实则这座景山乃当年筑紫禁城掘护城河所积之土丘,周围二里,高仅数十丈,其后山广植树木,殿台阁榭,无一不备。   这座著名的景山,迎送数代之兴亡,祟桢缢死此山时,衣怀遗诏曰:“朕凉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见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无伤百姓一人也。”   他在李闯之乱时上吊自绝,他吊死的地方,就在景山东麓的一株海棠树上,而就在这株海棠树旁,如今正垂手面东地卓立着一个人,那是个身穿白衣,身形颀长的人,因他面东对着山下,所以看不见他的面貌。   这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这儿,一动不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蓦地里,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那是代勇到了东麓,但是,代勇的步履声,并未能惊动这个人。   代勇看到了他,却脸上立现喜容,身形突长,飞掠而至,带笑叫道:“朱爷,你找得我们几个好苦啊……”   那人倏然转身,好一张黄金色的脸,代勇一怔,住口不言,瞪大了一双巨目,讶异欲绝地直视着那个人。   那个人忽地笑了:“我道是谁,原来是五虎将之首到了,什么事?代勇!”   代勇呆了一呆,大喜,急步跨前,皱眉笑道:“朱爷,你这是干什么?”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十四章 圣驾     原来此人正是朱汉民,他不过是易了容而已,闻言耸肩笑道:“代勇,你知道,我是个叛逆,不这样不方便,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代勇咧嘴笑道:“我跟阿同五个都出来了,一大早便分头找您,白跑了一上午,最后还是我灵机一动,找上了丐帮北京分舵……”   朱汉民点头笑道:“八成儿又是褚明快嘴,找我有什么事?”   代勇嗫嚅了半天,才勉强笑了笑,道:“朱爷,贝勒爷说,要您事早一天离开北京……”   朱汉民双眉一扬,“哦”地一声,道:“就为了这件事么?”   代勇脸上带着强笑,点了点头。   朱汉民沉吟了一下,突然抬眼凝注,道:“代勇,你五个奉容叔之命,一大早便出来找我,而只为传达这句话?我以为必有内情,为什么?”   代勇一惊,忙道:“没什么,朱爷,真的役什么,贝勒爷以前不也这么对您说过么,今天只是让我几个再来提醒您一声!”   显然,这位爷是不擅说谎的,那不安之情已在脸上显露无遗了。   朱汉民目光紧紧凝注,笑问:“真的么,代勇?咱们这种交情,可是掏心的?”   代勇简直没有勇气点头,可是不点又不行,最后只得硬起了头皮,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朱汉民淡淡笑道:“代勇,我相信容叔,相信玉珠,自然也相信你,我知道,像你这么一个铁铮铮汉子……”   “爷,够了!”代勇大叫一声,红着脸跺脚说道:“我全告诉您,只求您别再让代勇难受!”   朱汉民微笑不语,代勇遂不再犹豫地把请情说了一遍。   易过容,看不出朱汉民的表情与反应,但是可以清楚看出,他那两道比电还亮的目光不住地暴长,威棱慑人。   听完,朱汉民立刻恢复了常态,淡淡说道:“代勇,我知道了,为我一个人,连累得容叔和纪大人,还累得你们连日奔波,我很不安,你回去告诉容叔一声,我还有一件事,这件事办完之后,我立刻就会走,还有,请容叔跟纪大人放心,他们奈何不了我的,懂么?”   代勇点了点头,巨目中的神色难以言喻,道:“朱爷,代勇懂,他们奈何不了您,便拿贝勒爷跟纪大人没办法,只是,朱爷,您临走之前,可否让代勇几个,私下里为您饯饯行?”   这句话,朴实无华,却感人至深,显然,彼此虽缘不过数面,可是彼此间已建立了很深厚的感情,至少在代勇那方面来说是这样的!   固然,这是由于上一代的不凡交情引线助成,但一大半也是因为朱汉民本身武林第一,人中翘楚,侠风磊落,人品少见,让人敬佩,让人倾慕!   朱汉民禁不住大为感动,抓住了代勇的一只手,道:“代勇,好意心领,你知道,不为别的,因为那对你们对我都不方便,临走之前,我,也许会来辞行,也许不来,不过,他年有空,我总会再来看你们的,代勇,你五个好好地跟着容叔,他是永远需要你们的,懂么?还有玉珠,他这个人你了解的比我多,要特别照顾他,不然他会吃大亏的,许多日子来,彼此聚少离多,我未能给你们五个什么好处,这里有一样现成的东西,也许对你们五个的武学能有所帮助。”   说着,自怀中摸出一本黄绢封皮小册子,随手递了过去,代勇没说话,默默地双手接过,可是那双巨目之中,已隐约有了泪光,而且手也有点抖。   朱汉民笑着接道:“代勇,这本东西虽说不怎么紧要,可是千万收好,只许你五个看着学,别让第六人知道,包括玉珠在内,其实,以他的身份与需要,现下的所学该够了,学得再多也没有用的!”   代勇点头说道:“朱爷,您放心,代勇明白,这是……”   朱汉民道:“你听说过宇内三圣?这本东西是东郭先生所手著……”   代勇脱口一声惊呼,满脸激动地道:“原来是他老人家的手著,朱爷,这种武林至宝代勇不敢……”   朱汉民摇头说道:“代勇,别这祥,我既然拿出去了,难道你让我再收回来?有道是:‘宝剑赠英雄’,这是我一点心意,再说我也没有更合适的东西送给你们五个,这东西留在我这里,已失效用,上面所载,我早已滚瓜烂熟,倒不如找个合适的人送出去,时候不早了,别让容叔担心,也别让阿同他四个再到处乱跑了。”   蓦地里,他双目中冷芒一闪,接道:“代勇,有人来了,而且还不少,你走吧,我看看是谁?”   代勇呆了一呆,道:“那么,朱爷,您多保重,代勇走了!”   忽地翻身拜下去,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朱汉民未料到他会有此一着,要待阻拦时,代勇已一拜而起。   适时,步履声已近,由山腰那一片树林拐角处,负手转出一个人来,那是青袍老者,年约六十岁,相貌英武,入鬓长眉下那双重瞳风目之中,隐射逼人光采。不怒而威,令人不敢正视,一种雍容、不凡的气度,尤为慑人!   那青袍老者身后,丈余处,还跟随着四个步履稳健的黑衣老者,一望可知,这四个黑衣老者,俱都是内外双修的一流好手。   朱汉民一见那青袍老者,立刻意会到可能是谁,目中方现威棱,代勇已脸色大变,脱口一声惊呼:“天,怎么会是……”   慌忙以手掩口,随又急急说道:“朱爷,我走了,您也快走吧,他是……”   朱汉民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他是谁,我要找的就是他,如今狭路相逢,不期而遇,倒省得我闯大内了。”   代勇身形猛地一颤,急道:“朱爷,您可千万不能,代勇这里给您跪下了!”   说着,他当真又要跪下,朱汉民伸手架住了他,道:“代勇,你这是……我不会拿他怎么样的,你不见他身后还跟着四个一等一的侍卫?   你快走吧!”   说罢,手腕微振,把代勇送出去了好几步。   适时,那青袍老者已经临近,一眼望见有人先他而在,似乎呆了一呆,停了步,一双诧异的目光投射过来。   他未说话,却有一声沉喝起自他的背后:“站住!”   敢情那四个黑衣老者以为代勇要走。   代勇闻声一震,他本来就没有要走的打算,如今乐得站在那儿不动,只见那青袍老者及时横臂拦住了身后欲待掠出的四名黑衣老者,迈动步履,负手走了过来。   近前,他先望了代勇一眼,开口相问:“你是……”   代勇连忙低下了头:“回您的话,我叫代勇,是德贝勒府中的护卫!”   那青袍老者笑了,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德容身边的人,不错,德容的眼光很好,他的人要比我的人强多了,嗯,好,你走你的吧!”   他既然有了话,随他同来的那四名黑衣老者也就没有再开口。   代勇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却脚下未动,转望朱汉民。   朱汉民摆手笑道:“你走吧,我不会让大伙儿为难的。”   代勇又迟疑了一下,这才转身飞驰而去。   代勇走后,青袍老者目光转向了朱汉民身子,仔细地打量了他两眼,笑问:“怎么,你不跟他一起走?”   朱汉民扬了扬眉,淡淡说道:“他走他的,我为什么要走?”   那青袍老者不但未在意,反而笑了,摆了摆手,示意那四名脸上变了色的黑衣老者退后,然后才说道:‘好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所在?”   朱汉民的回答,令人心惊:“知道,这地方既称景山又称煤山,是先皇帝归天之处。”   听了这句话,不但那四名黑衣老者脸色更变,便是那青袍老者也不禁微微沉容,但旋即他又恢复了平静,注目道:“先皇帝?”   朱汉民毅然点头说道:“不错,先皇帝!”   青袍老者皱了皱眉,道:“你是汉人?”   朱汉民道:“正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青袍老者眉锋皱得更深,道:“干什么的?”   朱汉民道:“有劳动问,江湖一介落拓书生。”   青袍老者“哦”了一声,道:“原来是位武林英豪,那难怪,我听说,武林中人,都有个很响亮的名号,你呢?”   朱汉民毫不犹豫,道:“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   此言入耳,那位青袍老者倒未如何,那四名黑衣老者却骇然震动,纷纷闪身,一起拦在青袍老者的身前。   者袍老者眉锋一皱,喝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邯四名黑衣老者中为首的一名忙躬身说道:“禀大爷,这人就是和相下令捉拿的叛逆,他现在化了装?”   青袍老者呆了一呆,又“哦”了一声,道:“有这回事儿,怪不得他这么大胆,你们闪开,让我问问他!”   那四名黑衣老者迟疑未动,青袍老者双目一瞪,又道:“怎么,你们四个是饭桶?再说我也不比你们差呀!”   那四名黑衣老肯只得退后,可是八目紧紧凝注朱汉民,各自暗暗凝足功力,严防不测。   青袍老者望了朱汉民一眼。道:“听说你还化了装!”   朱汉民冷然点头。   青袍老者道:“怕我看么?”   朱汉民没说话,伸手取下脸上人皮面具。   青袍老者双目一亮,道:“好俊的人品,可惜……”   眉锋一皱,接道:“你为什么被和垌指为叛逆下令捉拿?有原因么?”   朱汉民说道:“你该先问问和垌,我不知道,也许,就因为我刚才对你说的那些话,传到了他的耳里。”   青袍老者点了点头,道:“嗯,那是,你的胆子太大了,像你这样大胆的人,以前我也碰见过一个的,不过他还没在我面前说这种该杀头的话!”   朱汉民扬眉说道:“为什么该杀头?是你问我的,假如如此表明身份就该杀头,那天下到处都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青袍老者道:“话是不错,可是我对你们……”   倏地改口说道:“这事先不谈,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朱汉民淡然道:“祭拜先皇帝在天之灵。”   青袍老者脸色一变,似于动了怒:“你可知道这是禁地?”   “禁地?”朱汉民朗笑说道:“再说一句你不爱听的话,这莽莽神州本是我汉家基业,贵朝不过强取掠夺,暂时霸占,凭什么乱划禁地?”   青袍老者一时间脸变得很难看,怒叱说道:“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是谁?”   朱汉民淡淡说道:“你的胆子也不小,既知我是个叛逆,居然仍敢跟我对面谈话,至于你是谁,跟我一样的是个人,只不过你运气好一些,侥幸坐上了龙椅。”   青袍老者冷笑说道:“我看得出,你有一身不凡的武学,可是我身所学也自信不俗,再加上我还有四个一等一高手的侍卫,我不以为你能奈何得了我.再说我要是连这个胆都没有,我还当什么皇帝,不知者不罪,你不知道倒也罢了,既然知道,还敢对我这么狂妄大胆,我就不能饶你了,说,你跟贝勒德容身边那个人,是什么关系?”   朱汉民道:“我也知道你是个极顶自负的人,而且好大喜功,从你自命为十全老人这件事便可见一斑,我能不能奈何得了你,在口舌上争论,那没有用,别说他们四个,就是你大内侍卫都在这儿,我要怎么对付你,也没人能拦得住我,你要问我跟贝勒身边那个人是什么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只不过萍水相逢,缘仅一面,没有关系!”   “胡说!你敢欺瞒皇上!”为首那名黑衣老者突然冷叱一声,转向青袍老者躬下了身:“禀圣上,此人跟玉珠玉贝子是朋友,跟德贝勒也有来往!”   青袍老者“哦”了一声,望着朱汉民,道:“是么?没想到你还攀交了皇族亲贵,”   “你错了!”朱汉民冷冷说道:“我不妨明白告诉你,我认识德贝勒,那不是现在的事情,早在十年前我就认识他了!”   青袍老者道:“你如今才有多大岁数?”   束汉民道:“难不成不许交自上一代!”   “上一代?”青袍老者扬了扬眉,有点惑然。   朱汉民道:“不错,上一代,我,你也许不认识,我提个人你不会不知道,玉箫神剑闪电手夏大侠!”   青袍老者一怔,道:“莫非你说的上一代……”   朱汉民淡然说道:“不错,夏大侠便是家父。”   此言一出,四位黑衣老者霍然色变,不由自主地各自往后退了一步,人名树影,夏梦卿当年带伤驰援大内,独退布达拉宫众喇嘛,威震密宗高手,力挽大内之危,这四名御前带刀侍卫也亲眼看见过。   青袍老者则神情猛地一震,抬手指向朱汉民,圆瞪凤目,既惊又诧地叫道:“怎么,你,你,你是那自命不凡,不可一世夏梦卿的儿子?”   显然,这位皇上也还记得,当年他曾透过傅小天,数度延揽夏梦卿,夏梦卿却就是拒不奉君,尤其那夜夏梦卿驰援大内,击退布达拉宫一众密宗高手之后,这位皇上更密令侍卫领班传旨,召夏梦卿密室会见,夏梦卿却又来了个掉头不顾而去,更是令他难堪。   朱汉民冷然点头,青袍老者眉锋一皱,自言自语地道:“怪不得你姓朱,又叫汉民,也怪不得你这么大胆,原来你是他的儿子,看来大胆的全落在了你们家,而且都让我碰上了,当年我没能见着他,如今却无巧不巧地碰见了你,哈,这叫什么……”   眉锋忽又一皱,拍眼凝注朱汉民,惑然地道:“不对呀,夏梦卿的儿子,一直是跟着傅小天的,怎么……”   朱汉民淡然截口说道:“难道说,家父就只许有一个儿子么?”   青袍老者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来,你不是梅霞生的?”   朱汉民皱眉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梅霞是谁!”   青袍老者当了真,竟为朱汉民做了说明,道:“梅霞她原是你父亲的情人,后来怀着你父亲的骨血嫁了博小天,难道你父亲及对你说起过?”   朱汉民扬了扬眉,摇头说道:“对当年事,家父语之甚详,唯独没有提及这个人!”   青袍老者忽地摇头一叹道:“看来你父亲对她仍不谅解,其实,你知道,那不能怪她,梅霞她端淑娴静,红颜绝代,本该是富贵中人,诰命一品都嫌委曲了她,唉,这都是当年事了,如今……”   摇摇头,住口不言。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如今如何?”   青袍老者神色有点黯然,摇了摇头,道:“如今提起来徒乱人意,不说也罢!”   朱汉民道:“我明白你心中的感触。”   青袍老者愕然说道:“你明白什么?”   朱汉民道:“还好傅夫人是嫁了傅威侯,要不然她早被要进宫了。”   青袍老者脸色一变,有点羞怒,喝叱说道:“胡说,这,这你是听谁说的?”   朱汉民道:“无须听谁说,难道你不承认?”   青袍老者须发皆动,身形一阵轻颤,点了点头,哑声说道:“我承认,但那不同,我对梅霞……唉,我说过,这都是当年事了,提起来徒乱人意,不说也罢,说了你也未必信,你也未必明白,”   朱汉民道:“你该说我也未必愿意听!”   青袍老者忽地笑了,笑得有点勉强,道:“那最好,我不愿意说,你不愿意听,干脆不谈……”   顿了顿,抬眼凝注,接问:“那个自命不凡的夏梦卿,他还在么?”   朱汉民道:“他老人家康健如昔,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青袍老者道:“我只不过是问问,不管他对我怎么样,我始终当他是个朋友,其实我哪儿奈何得了他!”   朱汉民道:“我代家父感到荣宠,你很有自知之明!”   青袍老者装作不懂,沉吟了一下,道:“你知道,他欠我两样东西!”   朱汉民双眉一挑,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老人家收回了本属先朝的两样东西!”   青袍老者摊手说道:“看来我是自讨没趣,那两样东西也永远别想找回来了,能告诉我么,你来北京干什么?”   朱汉民淡淡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明白!”   青袍老者点头说道:“对别人,我也许不明白,唯独对你这位夏梦肄的儿子,我却明白得很,可是我对你们很不错啊,”   朱汉民道:“那不在你,仇恨起于上代,其实就是在你,你对于汉人也并不见得比前面两个皇帝要好,乍看起来,你为人很宽厚,骨子里你实比前面几个皇帝更仇视汉人,这是你无法否认的事实,再说这仇恨,也不是仅仅一个好字所能除弭得了的,你可以看看,你们八旗子弟那些横行不法,欺压汉人的恶绩……”   青袍老者截口说道:“你要知道,那并不能全怪我,你们这些以汉族世胄,前明遗民自居的人,也该负一部分责任……”   朱汉民陡挑双眉,道:“负什么责任?匡复华夏,收回基业,那是应该的,也是天经地义的神圣任务,你要知道……”   青袍老者摆手说道:“你也要明白,何苦非刀兵相见,陷生民于涂炭不可,只要百姓们能安居乐业的平静过活,谁当皇帝不一样?”   朱汉民冷笑说道:“你很会说话.可是你休想以这话来打动我,别说你八旗子弟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欺压汉人,百姓们没有办法安居乐业,平静过活,就是可以安居乐业,平静过活,大汉民族之中,不乏能当皇上之人,也用不着让一个异族来统治,同时,这涉及‘忠孝节义’四个字,我举个例子你听听,大宋丞相文文山,他可以不死,也可保高官厚爵,为什么他要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再看那个汉苏武……”   青袍老者脸色甚为难看地摆手说道:“够了,关于这些人,我知道的不比你少.你为什么不看看吴三桂跟洪承畴,以及以前的年羹尧,如今的岳钟琪?”   朱汉民挑眉冷笑,晒然说道:“这两个变节小人,卖国奸贼,我耻于一谈,如果你一定要谈,那也无不可,他们的下场如何?”   青袍老者道:“他们个个受封王爵,尽极荣华富贵,至于以后被杀,那是他们想造反,想造反的,便是在旗满人也罪在难赦!”   朱汉民道:“什么叫造反,那是他们天良发现,恶梦复醒,知道已成千古罪人,想补过赎罪,以求心安!”   青袍老者仍做辩护,道:“那么,岳钟琪呢?”   朱汉民道:“他是个良心病托,寡廉鲜耻,无可救药的人,鄂王在天英灵有知,对他这位后世的子孙,不知会怎么想法,你们喜欢的就是这种人,当然不会杀他,谁又知道他日后如何?”   青袍老者怒声说道:“什么又叫丧心病狂,寡廉鲜耻?人各有志……”   朱汉民冷然截口说道:“不错,人各有志,你明白这个你就该知道我大汉世胄,先朝遗民为什么一日大功不成,一日绝不甘休。”   青袍老者道:“我明白,那是你们姓朱的想夺回帝位!”   “你错了!”朱汉民哑然笑道:“姓朱的不会把这帝位看在眼内,成功不必在我,凡汉族世骨,先朝遗民,谁能成功我保谁登帝位!”   青袍老者嘿嘿冷笑不语。   朱汉民道:“言尽于此,我奉劝你以后还是对汉人宽厚些,也多管束管束你们那八旗子弟,要不然你们满人他日会死无葬身之地。”   青袍老者脸色一变,但倏又敛态,淡淡说道:“这种话,我以前也听傅小天说过。”   朱汉民道:“傅威侯眼光远大,见识超人,令人敬佩!”   青袍老者翻了翻老眼,道:“听话意,你似乎很敬仰傅小天?”   “当然!”朱汉民毅然的点头说道:“其实又何止是我,你们朝廷,还有天下武林,没人不敬仰傅威侯的为人,在朝他赤胆忠心,正气柱石,盖世虎将,在野,他更是位铁铮奇豪,顶天立地大丈夫。”   青袍老者神情一黯,须发抖动,微微点头,哑声说道:“是的,小天他确是那么一个人,是不可再得……”   朱汉民冷笑说道:“你也这么想么?”   青袍老者道:“正如你所说,敬仰他的,不只你一人!”   朱汉民目中暴射威棱,厉声说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杀他?”   青袍老者惨笑道:“我知道我错杀了他,可是懊悔已经太晚了!”   朱汉民咬牙切齿冷笑说道:“古来当皇帝的都会这一套,不等人头落了地,是绝不会明白的,既有今日之懊悔,你何必当初!”   青袍老者身形颤动,惨然苦笑不语。   朱汉民冷冷一笑,又道:“傅侯赤忠一生,对朝廷,他建过多少汗马功劳,对你,他流过多少的血汗,当年布达拉宫喇嘛勾结白衣大食人入侵,要不是傅侯统兵远赴藏边,数平叛乱,如今这皇帝宝座你还坐得成么,杀他已属大不该,你更不该忍心地斩杀了他的满门,纵博侯有罪,但稚子何辜,何况傅侯忠心为国,清白无罪……”   青袍老者脸色煞白.连连摆手,顿声呼道:“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已经知道错了,也很懊悔,更悲痛,更歉疚,难道还不够么?你知道,这是我生平首次对臣子认错,一个皇上低头认错,那是很不容易的!”   朱汉民道:“难道你觉得委曲,错杀了一个忠臣良将,单在口头上认错就够了么!懊悔、悲痛、歉疚,那有什么用!”   青袍老者怒声说道;“那你要我怎么办?”   朱汉民热血沸腾,杀机陡生,厉声说道:“我要你一命抵数命!”   欺前一步,举起右掌。   青袍老者倒未动,而且颜色不变,可惊坏四名一等一高手的大内侍卫,慌忙一齐纵身挡在青袍老者身前,惊喝说道:“大胆叛逆,你想行刺皇上……”   朱汉民挑眉喝道:“为虎作怅的无耻匹夫,满虏鹰犬,滚!”   右掌猛地向外一翻,四名一等一高手的大内侍卫,同声闷哼,登,登,登,一连退出了好几步。   四名大内侍卫心胆欲裂,魂飞魄散,惊怒交集,厉喝声中,纷纷翻腕撩袍,“铮铮”龙吟,震耳慑心,四柄森寒光芒吞吐的软剑已分执手中,方要挺剑飞扑!   青袍老者突然一声沉喝:“退下!”   四名大内侍卫一震,其中一名回身低头:“禀万岁,万岁一身系万民……”   青袍老者冷然摆手,道:“这道理我比你明白,可是你们四个是他的对手么?个个酒囊饭袋,一旦有了事全滛不上用场,闪开。圣天子百灵庇佑,他杀不了我!”   那怎么敢闪开?四名大内侍卫又惊又急,大为作难。   青袍老者又一声沉喝:“不听我的话,就是违旨,我先要你们的脑袋!”   四名大内侍卫机伶一颤,同时低头道:“奴才等遵旨!”   话落,分别往外横跨一步,仍然侍立青袍老者左右,剑尖外指,各自疑功,神情紧张,紧紧凝视朱汉民,双目一眨不眨。   朱汉民冷冷一笑,道:“没想到你竟能替他们着想,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忠心,圣天子百灵庇佑,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百灵庇佑,也看看我是否杀得了你!”   再度缓缓举起了右掌。   青袍老者平静得出奇,而且把双手往后一背,既泰然又安详地看着朱汉民,毫无惧色。   那四名大内侍卫却禁不住往前跨了一步,举起软剑。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也不知是当真圣天子百灵庇佑,抑或是这位乾隆皇帝命不该绝。   蓦地里一声霹雳惊喝划空传来:“汉民住手!”   一条青影仓促飞掠而至。   朱汉民闻声一震,手上不觉一缓。   适时,青影飞落当场,拦在青袍老者与朱汉民之间,是贝勒德容,他双手空空,一袭青衫,先向青袍老者躬下了身:“德容护驾来迟,您恕罪!”   青袍老者展颜而笑,一摆手,道:“没什么,别那么大惊小怪!”   德容站直身躯,霍然回顾,两道目光,直通朱汉民:“汉民,你要干什么?”   朱汉民吸了一口气,强忍脚中怒火杀机,缓缓垂下右掌,微欠身形,淡然发话,道:“容叔,侄儿正在问他为什么杀傅侯!”   德容心中微宽,道:“容叔不是告诉你了么?那是和堌进的谗,怪不得皇上!”   朱汉民道:“容叔,这个侄儿知道,可是旨是他下的!”   德容说道:“我身为人臣,不敢批评皇上,可是如果你要这么做,就完全毁了傅侯一生忠名了。”   朱汉民突然一阵激动,道:“容叔,难道说傅侯屈死,就罢了不成?”   德容道:“俗语说:冤有头,债有主。你该找和坤,不该找皇上!”   朱汉民道:“那么,容叔、撇开这件事不谈,为公,侄儿该找谁?”   德容脸色一变,道:“你要谈这个,容叔就不便说什么了,也不便拦你,那么,你先跟容叔放手一搏,或者先杀了容叔!”   朱汉民神情一震,忙欠身说道:“容叔,侄儿不敢……”   德容截口道:“那么,汉民,就此下山去吧!”   朱汉民扬眉说道:“容叔,您是拦定了侄儿?”   德容毅然点头:“不错,容叔但有三寸气在,绝不能让你动皇上分毫,休说是我,便是你怡姨跟傅侯,他们也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朱汉民身形暴颤,一声:“容叔,您要原谅侄儿……”缓缓举起右掌。   德容安详地道:“汉民,下手吧,容叔不会怪你的:”   朱汉民右掌抬至腰际,四名大内侍卫又向前跨了一步。   突然间,一丝鲜血由朱汉民唇角渗出,他悲惨一笑,无力地垂下右掌,声音嘶哑地道:“容叔,您请让开,让侄儿问他几句话总可以吧!”   德容毫不犹豫,身形横跨一步,让了开去。   朱汉民神情微怔,道:“容叔,谢谢您相信侄儿!”   德容道:“汉民.那因为你是你爹的儿子!”   这一句话包含的太多了,朱汉民不觉热血上涌,激动地道:“容叔,侄儿再谢谢您……”   转注乾隆,立刻挑起双眉,道:“我要你先答应我一件事,立刻下旨,晓谕天下,为傅侯洗刷清白追免他那莫须有的冤屈罪名!”   乾隆老脸抽搐了一下,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我要说明,那不是出于你的威迫,是我自愿的,我对小天歉疚良深,早有这个打算!”   朱汉民道:“只要你答应,我不计较那么多,还有,移葬傅侯伉俪英骸忠骨,以王礼追祭之,你可也能答应?”   乾隆道:“我既然答应赦免他,自然要改葬他夫妇!”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最后再答我一问,江南七处反清复明秘密基地,可是你暗中派人前去挑毁的?”   乾隆呆了一呆,道:“我不知道江南有什么反清复明的秘密基地。”   朱汉民冷笑—声,道:“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贵为一国之君……”   “对了!”乾隆道:“我是个皇上,皇上做事,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我怕什么?又怕谁?”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来,当真不是你派人干的了?”   乾隆摇头说道:“不是,不过,如今我既然知道了有这种事,以后再有这种叛逆的组织,我定要派人剿灭的。”   朱汉民冷笑—声,道:“那是以后了,只要以前不是你就行了!”   话落,移注乾隆身侧德容,刚要接话。   德容突然神情一震,转望上山路,道:“汉民,你看看是谁来了?”   朱汉民闻言回顾,不由也自一震,上山路上,如飞奔上一位须发俱霜,精神矍铄的老武官,健步如飞,毫无龙钟老态,只是脸色惊惶,神情失常,那赫然是九门提督纪泽!   显然,这又是代勇做的好事,他是唯恐一个德容挡不住朱汉民,又搬来了这位纪泽纪大人。   纪泽飞步奔至,十步外爬伏在地:“臣职司九门提督,救驾来迟,死罪,死罪!”   乾隆脸上有了笑容,摆手说道:“起来,起来,没事儿了,有一个德容已抵得所有大内侍卫,不过是一场虚惊,别大惊小怪。起来,起来!”   纪泽叩头谢恩,低着头站了起来。   乾隆望了望纪泽,又望了望德容,含笑点头,道:“你两个都不错,都能在这个时候跑来护我,可笑那些个王公大臣如今犹不知道都在哪儿呢?”   他说他的,朱汉民突然向着纪泽砰然一声跪了下去:“纪大人,汉民这儿给您叩头了!”   这一下弄得乾隆一怔,德容却白了脸。   纪泽更是慌了手脚,忙闪身躲避,道:“小……这位,这位,这……干什么,快快请起!”   朱汉民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这才站起了身,泪如泉涌,霍然转过身去,低下了头。   乾隆双眉一扬,目注纪泽。   纪泽机伶一颤,低下头去,德容忙道:“老爷子,您请回驾吧!”   乾隆向德容摆了摆手,目光不离纪泽,突然说道:“纪泽,你带了多少禁卫军?”   纪泽一怔,立即答道:“启禀万岁,臣只一人。”   乾隆笑了,道:“凭你一个人就来救我么?”   纪泽一时无词以对,嗫嚅说道:“这个,这个……”   德容忙道:“老爷子,纪泽也有一身不俗武学,德容不也一个人么?”   乾隆回顾德容,淡淡笑道:“谁要你多嘴,你不同,你认识他,跟他两代的交情也不错,难不成纪泽也认识他,跟他两代的交情也不错么?”   德容神情微震,呆了一呆,道:“老爷子,事实上,当年夏梦卿……”   乾隆摆手说道:“别跟我说当年,我要问你如今,为什么他见了你欠身不跪,见了纪泽却跪下叩了头,而且哭了。丈夫有泪不轻弹,男儿膝下有黄金,像他这种人是轻易不会掉泪,更轻易不会拜人的,尤其对咱们!”   德容也一连好几个“这个”,答不上话来。   乾隆笑了笑,又道:“德容,你告诉我,夏梦卿有几个儿子?”   德容一震急答道:“老爷子,夏梦卿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梅霞所生,一个是聂小倩姑娘所生,梅霞所生的那个,已经……”   乾隆截口说道:“自当年至今,你跟夏梦卿一直有联络么?”   德容未暇深思,脱口说道:“没有,多年没联络了!”   乾隆笑了:“那么,你怎知道那个聂小倩替他生了个儿子?”   德容大惊,急中生智,忙一指朱汉民,道:“老爷子,是他亲口说的。”   “是么?”乾隆笑了笑,道:“为什么他长的一半像夏梦卿,一半又像梅霞?”   德容简直心惊胆战,强笑说道:“老爷子,您这是……”   乾隆摆手笑道:“德容,我待你兄妹不薄,你总不会欺我吧?”   德容道:“老爷子,那怎么会,德容也不敢!”   乾隆点头笑道:“好,不会就好,德容,我记得当年小天夫妇问斩的时候,你妹妹德怡曾出京去一趟,一去旬月,那是干什么去了?”   德容道:“是德容让她出去散散心的,也怕她见……您知道,她跟小天梅霞的感情,犹甚于德容的,所以……”   乾隆道:“嗯,希望你没有骗我,”   德容遭:“德容说过,不会,也不敢!”   乾隆笑了笑,转注纪泽,突然说道:“纪泽,你认识他么?”   纪泽一震,却只好硬起头皮道:“当年也认识夏梦卿!”   乾隆道:“他给你叩的这个头,算是什么意思?”   纪泽不敢抬头,道:“那该是他认为臣是他父挚,一别多年,第一次见面……”   乾隆道:“你刚才称呼他小什么?”   纪泽一惊,忙道:“臣本欲称呼他少年人,一时情急吐字不清!”   乾隆笑了,点了点头,道:“你跟德容都很会说话,假如傅怡在此,恐怕她比你两个更说得天衣无缝,无纰可击……”   德容脸色一变,纪泽一颗皓首垂得更低。   乾隆话锋微顿,突作此间:“纪泽,听说你原有一子一女?”   纪泽点头说道:“正是,微臣那一子一女已在多年前天折了!”   乾隆点头说道:“老来无子是人生大不幸,将来何人送终?纪泽,你那一子一女,是怎么夭折的?告诉我!”   纪泽道:“臣那一子一女都是病死的。”   乾隆道:“我听说龙子和曾带着人跑到你那九门提督府挖墓开棺验骨,有这一回事么?”敢情他知道了。   纪泽忙道:“有这回事,当时德贝勒也在座,”   乾隆点头笑道:“他是该在座,德容,对么?”   德容心惊肉跳,避开正面,强笑问道:“老爷子,您是怎么知道的?”   乾隆笑了,有点得意地说道:“你们有什么事瞒得了我。”   德容道:“那么您就该知道,那确是纪泽的子女……”   乾隆望着他笑道:“没人说不是,你紧张什么……”   德容一惊住口,乾隆却一笑又道:“江湖人的手法,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可笑那三个蠢才至今犹蒙在鼓里,反被人倒打一钉耙沉吟了一下,接道:“德容,看在我对小天夫妇负疚的份上,不管小天夫妇那一子一女或存或殁,我打算赦免他们,你看如何?”   朱汉民静听至此,猛然转过了身。   德容大喜,强忍激动,道:“老爷子,您自定夺,德容不敢多嘴!”   “好机灵!”乾隆笑道:“没想到你竟敢跟纪泽一鼻孔出气骗我……”   这句话,若是出自平常人之口,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出自皇上之口,那份量就完全的不同了。   德容大惊失色,纪泽便要跪下。   乾隆已然一笑又道:“不管你敢不敢多嘴,我回去立刻下旨赦免他们,那些个欺君罔上之人,我也一概不加追究,你两个还不谢恩!”   这就全点明了,德容与纪泽几疑置身梦中,呆了一呆,连忙倒身拜下,德容颤声说道:“老爷子,您……”余话没能说出口。   纪泽更是激动感戴,涕泣泗流。   乾隆目光一扫两人,笑容微敛,道:“德容、纪泽,你两个若论起罪来,那绝不轻,姑念你两个救驾有功,和小天份上,我免究一次,倘有下次,绝不轻饶,起来吧!”   二人再谢恩,这才站了起来。   乾隆望了望德容,又笑道:“德容,别的我不说了,从今天起,别把我这个皇上当作糊涂人就行,懂么,贝勒?”   德容感激佩服之余,赧笑不语。   乾隆转注朱汉民,道:“忆卿,小的时候我抱过你,如今你长大了,却要杀我,这委实使我感慨万千,我不敢要你跟德容纪泽一样叩头谢恩,至少你该对我有所表示!”   朱汉民挑眉说道:“你是个聪明人,令我佩服,可是你既然是个聪明人,你就应该知道,那无补于彼此的立场冲突,那最多只能略消你错杀我义父我亲娘的仇恨,错过了今日,一有机会,我仍是要杀你的。”   乾隆脸色微变,摇头说道:“你简直是以怨报德了,那正好,我也只能赦免小天跟梅霞的儿子傅忆卿,而不能赦免阴谋造反的叛逆朱汉民,错过今日,我也要派人抓你。”   朱汉民道:“那最好不过,这样你我谁也不欠谁的。”   乾隆对朱汉民,似乎尽了最大的容忍,跟当年对神力威侯傅小天,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朱汉民说到这儿,乾隆有意避开他转向了纪泽:“纪泽,亲生骨肉,十指连心,天下父母心个个是一样,牺牲自己爱儿爱女,忍割肉挖心之痛,以己子代人子,义气可嘉,对你,我当有奖赐,对你那一子一女,我也不能让他们委曲九泉,我也会有所安排,现在你告诉我,小霞如今何在?”   纪泽悲从中来,感激零涕,爬地谢恩,老泪纵横,久久不能自制,听到了最后一句时,他刚抬起皓首。   朱汉民突然冷冷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小霞死了,是间接死在你手。”   德容与纪泽大惊,乾隆也呆了一呆,道:“这,这话怎么说?”   朱汉民冷冷一笑说道:“你可还记得那年你暗中征选民女之事?”   乾隆老脸一红,硬起头皮点了点头,道:“不错,有这回事,你怎么知道?”   朱汉民没理他,冷冷说道:“你可还记得你选中了一名,后来因为被皇后知道,而被迫赐给了你那位胞兄和亲王的经过了?”   乾隆诡异地点头说道:“记得,难不成那就是……”   朱汉民冷然说道:“不错,那就是小霞!”   乾隆神情猛震,“哦”地一声,立刻呆住,良久方见他老脸抽搐地喃喃说道:“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她那么像梅霞,怪不得她超凡脱谷,原来她就是小霞。”   继之神情一黯,接道:“不错,小霞是死了,是殉了和亲王的葬,当时我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唉,还好是被皇后知道了,逼着我把小霞赐给了和亲王,要不然……”   羞愧摇头,苦笑不语。   德容双目涌泪,身形剧颤,纪泽老脸灰白,摇摇欲倒。   朱汉民上前一把扶住纪泽,盯视乾隆,冷冷说道:“你想知道当时是怎么被皇后知道的么?”   乾隆呆了一呆,道:“怎么被皇后知道的,你说?”   朱汉民遂把德怡与乃妹小霞的话说了一遍。   听毕,乾隆变色说道:“竟有这种事,我不信!”   朱汉民没答他,冷笑一声,径又问道:“你还想知道小霞怎么被殉葬的么?”   乾隆急道:“为什么缘故?你说!”   朱汉民冷笑说道:“你该去问问你那宠臣和堌,是他那位如夫人指小霞克死你那胞兄,所以才被和亲王福晋硬逼着殉子葬的。”   乾隆诧声说道:“和垌跟小霞无仇无怨,他怎么会……”   朱汉民冷哼说道:“小霞不除,他所安置的民女怎能邀宠变成唐妃?你该明白了吧?”   乾隆默然不语,但旋即他怒气冲冲地道:“好个大胆的东西,回去我非找他进宫问个清楚不可。”   朱汉民冷冷说道:“人已经死了,再问又有什么用?”   乾隆怒声说道:“假如确有其事,我……”   我怎么样,他没有说,一跺脚,转身而去。   四名侍卫长剑归鞘,急忙跟上护驾。   德容与纪泽身为人臣,自该护驾同去,两个人来不及跟朱汉民多说话,纪泽老眼含泪,只匆匆说了一句:“小侯爷保重,明天我跟静娴再来看你。”   朱汉民刚要答话,纪泽已跟在德容之后匆匆离去。   他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转眼间,这高高的煤山之上,就剩下他一个人,望着乾隆、德容与纪泽等浙去渐远的身影,他脸上倏地浮现一片难以言喻的神色,缓缓转过身子。   刚转过身,一眼瞥见在侧山下一条人影飞奔而至,他目力如神,立刻看出那是那年轻叫化闪电飘风褚明。   心知褚明是来找他的,也心知褚明必然有大事,要不然褚明不会擅闯这满清朝廷的禁地。   他当即提气传讯:“褚明,我在这儿!”   山下褚明闻声顿身抬头,但旋即身形如脱弩之矢,比适才更疾地掠上了登山路,转眼冲上峰来。   朱汉民举步迎了上去:“楮明,找我?”   褚明一翻眼,道:“不是找你阁下,我干什么往这儿跑?”   朱汉民笑下笑,道:“什么事这般匆忙?”   褚明道:“送信传谕,要你赶快回去。”   朱汉民道:“褚明,到底什么事,可否先说说?”   褚明道:“你认识个叫乐兆熊的人?”   朱汉民闻言一震,道:“他是我江南各处秘密基地的巡察,怎么?”   褚明道:“他来了北京,刚到,是来找你的,有急要大事禀报!”   朱汉民忙道:“可曾听他说,什么急要大事?”   褚明道:“急要大事他会轻易出口?不见着你他是不会轻易说的!快走吧!”   朱汉民双眉一桃,道了声:“褚明,走:”   与褚明双双腾身而起,闪电般掠下煤山。   归途中,褚明问道:“那位五虎将之首,找到了你么?”   朱汉民点头说道:“找到了,另外我还在山上碰见个人……”   褚明问道:“谁?”   朱汉民道:“你猜猜!”   褚明眨眨眼,笑道:“是那位美艳刁蛮的小郡主德兰珠?”   显然,兰珠的这趟离家,是神不知,鬼不觉,够秘密的,就连眼线遍布的丐帮北京分舵都被蒙在鼓里。   朱汉民脸一红,道:“你不会往好处猜猜?”   “老天爷!”褚明叫道:“这不是好处是什么?这要是坏处,我褚明情愿往这坏处钻,别让我绞脑汁了,你说吧!”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我给你一点暗示,他住在北京城里!”   褚明道:“你倒不如说他住在地上,北京城可大得很呢,”   朱汉民道:“他住在北京城那小圈圈里……”   褚明截口说道:“这我知道,内城!”   朱汉民道:“内城之中还有个黄圈圈。”   褚明不假思索,道:“紫禁城?”一惊,瞪大了眼:“天,你莫非碰上了弘历?”   朱汉民笑道:“一点就透,颖悟不差,正是他。”   褚明急道:“如今那弘历呢?”   朱汉民道:“带着四名鹰犬,安安稳稳地回宫去了!”   褚明惊诧说道:“别把我当三岁孩童,我不信!”   朱汉民淡淡笑道:“那我不敢,事实上,的确如此!”   褚明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惊诧不绝地道:“那怎么会?难道你没有……”   朱汉民摇头说道:“我哪会放弃这个机会?只是,那可恶的代勇误了我……”   褚明道:“他拦得住你?我不信……”   朱汉民道:“他拦不住我,可是他搬来了德见勒和纪大人!”   褚明“哦”地一声,默然不语!   朱汉民摇了摇头,淡笑道:“其实,我要杀他,不必如今,我随时可以闯进大内,只不过适才容易些,省事些罢了!”   褚明道:“所以你就送了人情’”   朱汉民摇头说道:“那不是送人情,我欠他二位的实在太多,当时的情形,我要是杀弘历,就非先杀德贝勒不可,你说我能么!只好忍痛放弃这次机会,反正以后机会随时都有。”   褚明沉吟了一下,忽地惊声说道:“哎哟,阁下,弘历那个人不是个糊涂蛋,这一来,怕不被他发现了你阁下的真正身份!”   “错了,褚明!”朱汉民道:“那只能说是我第二身份,而不能说是我的真正身份,我的真正身份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话锋微顿,点头说道:“不错,你料对了,他不是个糊涂人,他发觉了……”   接着遂把适才情形概略地说了一遍。   听毕,诸明久久不能作一言,半晌始似犹难置信地摇头说道:“想不到,想不到,这简直是令我做梦也想不到,弘历他竟会这么做,这么个宽怀大度……”   朱汉民冷笑说道:“他对我义父负疚,并探感懊悔,那倒有可能,因为他失掉了擎天柱一根,正如他所说,再想找那么一位柱石股肱,永远也不可能了,可是要说他宽宏大度,却未必尽然!”   褚明呆了一呆,道:“怎么说?”   朱汉民道:“目下正值用人之期,他已失掉了傅威侯,岂能再因我朱家事降罪德贝勒与纪大人这两位能臣良将,他赦免了他二位,那是故示恩惠,使他二位感激涕零,更为忠心,更加脑浆涂地,不避不辞以报,这是怀柔政策.也是他拉拢大臣的一套手法;至于他赦免我跟小霞,则更是顺水人情,因为,他等于只赦免了一个不谙武学,而且是他满旗人之后的小霞,当年的忆卿,如今已是先朝宗室,玉箫神剑闪电手之后的朱汉民了,你想想看,对不对?”   褚明愣了半天,突然击掌说道:“—语点醒梦中人,对,正是这么回事,乖乖,我还没有想到弘历竟这么富于心智,从今天起,我该对他重新估价了,阁下,还是你行!”   朱汉民淡笑说道:“古来每一个皇帝都不简单,不然他当不上皇帝!”   褚明点了点久,忽地笑道:“哈,这一来和垌那老贼只怕要吃不完兜着走了!”   朱汉民摇头说道:“我不敢苟同,我以为和垌安如磐石,丝毫不致失宠,仍然是弘历面前的大红人的,弘历绝舍不得动他!”   褚叫道:“何以见得?”   朱汉民道:“你糊涂,欺君罔上,罪名何等之大?他能赦免德贝勒与纪大人,又怎会因些微小事而动他的宠臣和坤?”   褚明道:“你不是说,他挺生气的么?”   朱汉民道:“生气那是一回事,当皇帝的都有一套与生俱来的演戏本领,他不得不装给德贝勒跟纪大人看看,便即他是真气,他见了和堌之后,和堌不用三句话,保管他气消怒散,说不定更会反过来嘉奖和垌一番,你刚才没听我脱么?他对和垌,连个‘要脑袋’的话都不肯说出口?”   褚明点头说道:“阁下,由来你行,其实,他不动和垌那是最好不过,站在咱们的立场,和垌是越红越好。咱们巴不得他弄权误国,败坏朝政,弄得个朝野腾怨,才能省去咱们不少手脚。”   朱汉民笑道:“阁下,你也不差,这不就是了么。”   说话间,丐帮北京分舵已然在望,分舵门口,早有人入内通报,朱汉民与褚明刚近分舵,分舵内便迎出了火眼狻猊郝元甲,与一名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满面于思,一身风尘的黑衣大汉。   朱汉民与褚明一到,那黑衣大汉立即枪前一步向着朱汉民恭谨地拜了下去,口中说道:“属下乐兆熊见过总盟主!”   朱汉民连忙伸手相扶,道:“乐巡察,彼此均在客中,不必行此大礼!”   乐兆熊随着搀扶之势站了起来。   朱汉民道:“乐巡察一路辛苦!”   乐兆熊豪情毕露,忠义感人地道:“多谢总盟主关怀,属下等为复兴大业,虽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何在乎些微风霜之苦?”   朱汉民目射感佩,道:“乐巡察何时到的?”   乐兆熊道:“回总盟主,属下刚到,属下牢记盟主临行之吩咐,故此一到北京便直上丐帮北京分舵打听总盟主行踪!”   朱设民点了点头,道:“好,有话咱们进去说!”   说罢,拉着乐兆熊与郝元甲并肩行进分舵。   坐定,朱汉民间道:“乐巡察,我知道,江南要没有什么大事,七位盟主是不会轻易派人找我的,是什么事,现在说吧?”   乐兆熊恭谨应了一声:“属下遵命!”   接着说道:“禀总盟主,总护法日前接获七位盟主告急传书,说江南七省近日发现不明敌踪,到处骚扰各大门派及七盟,并胁迫各大门派及七盟加盟一个号称‘灭清教’的组织……”   朱汉民起先听得神情震动,继之“哦”地一声笑道:“教称‘灭清’,当属同仇,何用胁迫?既是同仇人,谁加盟谁,都一样,那该不是什么严重事……”   乐兆熊忙道:“总盟主有所不知,各大门派掌教及七位盟主本也做如是想法,可是这灭清教不但要各大门派及七盟加盟灭清教,而且要各大门派及各帮会取消自己原有的称号。”   朱汉民道:“既然要加盟他灭清教,我以为那也未尝不可!”   乐兆熊摇头苦笑,道:“总盟主,属下还有下情禀报!”   朱汉民道:“乐巡察请说!”   乐兆熊应了一声,说道:“取消原有称号虽属过份,未尝不可迁就,但那灭清教却又声言,除了他灭清教之外,不许再有任何一个其他组织进行反清复明的匡复义举,否则就是与他作对。”   朱汉民皱眉说道:“这未免太霸道了些,不过,如果都加盟了他灭清教,合众为一,当不会再有第二个反清复明组织了。”   乐兆熊道:“只是,它那胁迫凌人的手法,令人难以忍受,它先杀了各大门派几名三代弟子,并伤了七盟几位坛主,然后声称,顺我者生,逆我者死,若不加盟他灭清教,三月之内将血洗诸大门派,瓦解七盟,总盟主请想,对于志同道合的同路人,哪有施展这种手段的!”   朱汉民微微色变,挑眉说道:“手段是太蛮横了,共襄义举,必须各方诚悦结合,倘若出于暴力强迫,那就有违同心合力之旨,他日后果也甚为堪忧……乐巡拿,那么各大门派掌教及七位盟主之意如何呢?”   乐兆熊道:“既有‘日月盟’在先,总盟主又为武林第一,孚于众望,各门派掌敦及七位盟主不愿加盟灭清教……”   朱汉民皱眉说道:“那彼此之间就难免动干戈相向了!”   乐兆熊道:“所以总护法命属下兼程赶来请示!”   朱汉民沉吟说道:“可知道灭清教教主是谁?”   乐兆熊摇头说道:“不知道.那灭清教教主始终未见露过面!”   朱汉民道:“他们的教徒都是些什么人?”   乐兆熊又摇了头,道:“那在各门派行凶的灭清教徒,个个黑衣蒙面,自称灭清教教主座下廿四煞,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朱汉民眉锋又复一皱,道:“他们也知道七盟——”   乐兆熊道:“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他们一到了七盟便点破了七盟的秘密,并且知道总盟主的名号。”   朱汉民脸色一变,道:“这灭清教又是什么来路,怎会……”   郝元甲突然插口说道:“少侠,会不会也是那千毒门余孽邬飞燕……”   “不会吧!”朱汉民摇头说道:“那邬飞燕自称修罗一后,她那一党该以修罗为名!”   郝元甲道:“那么,会不会就是年前挑毁七盟的那班东西?”   朱汉民注目道:“何以见得?”   郝元甲道:“少侠怎糊涂一时,别人谁知道七盟的秘密!更不会知道少侠这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是总盟主!”   朱汉民点头道:“多谢前辈提醒,那就有可能了,倘若是他们,则不但休提加盟,以他们的那种行径,我便不能让他们再猖狂下去,坏我大事,我还没有找他们,他们竟又找到我头上来了。”   转注乐兆熊,道:“乐巡察,在北京还有他事?”   乐兆熊道:“属下专为禀报此事而来,总盟主吩咐!”   朱汉民道:“乐巡察来的时候是步行还是骑马?”   乐兆熊道:“回总盟主,属下是步行而来,”   朱汉民道:“步行劳累,太以辛苦,回去时无须如此,沿途换乘快马,即刻启程南返,就说我随后即归,在我返回之前,总护法全权处理一切,拿着这个,以备路上之用,去吧!”   说完,探怀取出一颗明珠递了过去。   乐兆熊应声站起,出手接过明珠,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转身大步出门而去。   身为地主的郝元甲没有送,但在望着乐兆熊出门之后,他义形于色地突然昴首说道:“为匡复盛举,丐帮怎敢不稍尽绵薄,褚明!”   褚明一跃而出,躬身说道:“师父,弟子在!”   郝元甲“咄”地一声,瞪眼说道:“少嬉皮笑脸,速即传书沿途各分舵,全力护卫乐巡察安全,倘有不周,总舵里说话,快去!”   朱汉民方待阻拦,褚明已然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朱汉民望着郝元甲皱起眉头,刚一声:“前辈……”   郝元甲正色说道:“匡复神州,人人有责,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也个个义不容辞,怎么,少侠不让丐帮参与盛举?”   朱汉民暗暗一叹,道:“晚辈不敢,仅此致谢了。”说着举手一揖。   郝元甲慌忙避席说道:“少侠,这是义务,郝元甲不敢当少侠一个谢字,倘若尽尽义务便要谢,那我们这些人对少侠该怎么办,少侠如真要谢,那么别找郝元甲,上总舵找苍五老去!”   朱汉民摇头笑道:“我不敢,他老人家会打扁了我!”   郝元甲也不禁失笑。   相对笑了一阵,朱汉民敛去笑容,道:“前辈,事急燃眉,晚辈不坐了,得赶紧把诸事禀明家母,我准备明天一早启程,在这儿先告个辞,恕晚辈不再来辞行了,倘有便,德郡主等几位处,请代为致意了!”   说着拱手一礼,转身出门。   郝元甲急步跟上,有点依依:“少侠何时再到北京来?”   朱汉民道:“难说,不过,咱们的最终目的是在此,晚辈随时都会来的,只要再来,当必先来拜望前辈!”   郝元甲道:“少侠说得是,郝元甲率分舵弟子待命而动,一旦举事,务请少侠莫忘一纸相告,千万,千万!”   朱汉民道:“前辈放心,那是当然,届时自要借重贵帮。”   言毕再拱手,身形腾起,飞射而逝。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十五章 芳魂一缕牵红线     在顺天府学之邻,远在安定门大街东桩,有一座育贤坊大牌楼,胡同东口有“忠烈祠”匾额。   入小门,有文丞相祠,即大宋丞相文天祥祠。   何以在此偏狭之处设祠?   志载此处即明代之柴市,为文丞相授命之地。   明永乐六年,北京按察副史刘嵩授命建祠。   进口处,有“万古纲常”匾额,两旁有楹联云:   “敌国仰威名,一片丹忱昭史册;   法天留策对,千秋正气壮山河。”   神座之右联云:   “正气常存,俎长至今尊帝皇;   孤忠立极,神灵宜近按黉宫。”   为丞相十八世孙文桂所书。其后另一联云:   “南宋状元宰相;   两江孝子忠臣。”   可谓恰到好处。   文祠的东西壁,有历代名人联诗甚多,左右共有五个题壁石刻,神座前有遗像碑,上刻衣带铭: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真是千秋至言,永垂万世。   他的名著“正气歌”全文书于屏风之一,笔势飞舞,潇洒明快兼而有之。   明崇祯十七年三月戊申,有左都御史李邦中曾缢死祠中,以行尸谏,清代赐谥忠肃公,文丞之感于人,有如是者!   在这文丞相祠后,有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中有花有树,只有两间破旧而简陋的瓦房。   一间,住着个长年洒扫文祠的老头子,另一间,是柴房,而如今,里面没有柴了。   孤单单的一张木床前,正对坐着两个人,是聂小情与朱汉民母子俩,想必,朱汉民已把一天来的所遇经过,都禀报了聂小倩,如今聂小倩是神色凝重,正在低头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抬起了乌云粉首,道:“民儿,你说弘历并不知道大内侍卫捉拿叛逆事?”   朱汉民点头应道:“是的,娘!”   聂小情道:“民儿,你该看得出他说的是真是假’”   朱汉民道:“娘,孩儿看得出,那是真不假,而且,他身为皇帝.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聂小情皱眉说道:“那就怪了,弘历既然不知道,那该是和垌一手搞的鬼了,可是,和垌他又为什么……”   朱汉民道:“娘,和垌兼领步军统领,是捍卫京畿的首席武官,捉拿所谓叛逆,是他的职责,这么说是否说得通?”   聂小倩点头说道:“这么说,自然是说得通,不过,他府中不乏一流高手的死士,为什么要借调大内侍卫,似乎有点想把事情推向天内,怕人知道是出于他的主意,这又为什么?”   朱汉民道:“孩见这么想过,孩儿曾帮玉珠打过他那儿子和天仇的两名护卫,会不会他为避假公济私之嫌,所以……”   聂小倩摇头说道:“以他的身份地位,便是假公济私,也不必怕人闲话!”   朱汉民苦笑说道:“那孩儿就想不通了!”   聂小情想了想,道:“这件事先不必去管它,反正咱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北京了,民儿,你说弘历也不知道七盟被挑毁事?”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娘,他说得好,他身为皇上,无论大小事,没有他不敢承认的,这话应属可信。”   聂小倩点头说道:“话是不错,那么我就要怀疑到邬飞燕头上了!”   朱汉民道:“娘,根据乐兆熊的禀报,再加上郝舵主的一番说法,当日挑毁那七盟的,似乎是灭清教而不是邬飞燕!”   聂小倩道:“何以见得灭清教那班人不就是邬飞燕那班人?”   朱汉民道:“娘,您没听那邬飞燕自称修罗一后么?”   聂小情点了点头,道:“嗯,有道理,先有了千毒门余孽邬飞燕这股人,如今又跑出个什么灭清教的来,自当年至今,这匡复大业就没有顺利过,看来,满虏好对付,倒是身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自己人难相与!”   朱汉民陡挑双眉,道:“娘,任何人不足以影响爹交付孩儿的神圣使命的。”   聂小倩点头说道:“民儿,娘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娘要告诉你,力量,合则强大,分则薄弱,哀莫大于同室操戈,自起内哄,让满虏坐收渔翁之利,那该是弘历求之不得的事,民儿,别把这件事看得太单纯了,褚明的话不错,对弘历这个人,咱们该重新估量一下才对!”   朱汉民忙敛威态,恭谨说道:“是,娘,那么娘的意思……”   聂小倩道:“邬飞燕此女生性狠毒,居心叵测,由她必欲置咱们于死地而后甘,而不能因公仇而暂弃私怨的心胸看,对她,是不必再提,也不必再存什么希望了,跟她之间的干戈,已在所难免,只好放手一搏了,但对这个灭清教,娘倒是要劝劝你,为大局着想,倘能共图大事,咱们不妨迁就些!”   朱汉民恭谨受教,道:“是的,娘,孩儿遵命,敬领教诲!”   聂小倩脸上浮现一丝安慰笑容,道:“民儿,此番咱们回到江南之后,你第一步该先设法跟灭清教的首脑人物碰碰头,开诚布公的谈谈,要记住,为大局,应尽量多做让步,委曲求全!”   朱汉民道:“娘放心,爹说过,成功不必在我,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只要是有志义举,以匡复为己任者,都该义不容辞地加以帮助。”   聂小情含笑点头,道:“对了,民儿,能记住你爹的话,娘就放心了,千万别动年轻人的血气,自毁成功胜利的契机。”   朱汉民道:“民儿省得,但是,娘,倘若那灭清教主跟邬飞燕一样呢?”   聂小情淡淡摇头说道:“娘不相信世上像邬飞燕那种人能有几个,你要知道,邬飞燕跟咱们有着私恨,她的出发点也不正当。”   朱汉民扬眉说道:“由这灭清教对付诸大门派及七盟的做法看来,孩儿不以为他们跟那邬飞燕有什么两样!”   聂小倩摇摇头,柔婉说道:“民儿,他们争的也许是今日的领导地位与将来的名位,这些都可以不必计较的,只要他反清意念纯正,便可慢慢晓以大义,以威德渡化之。”   朱汉民点点头,道:“那么,娘,倘若他们便是那当日挑毁七盟之人呢?”   聂小倩淡淡笑道:“倘能精诚合作,以前的,何妨一笔勾销?”   朱汉民动容说道:“娘真了不起,胸襟为常人所难及!”   聂小情扬眉说道:“怎么,你也甜起嘴来捧娘了?”   朱汉民说:“娘,您该知道孩儿对您不必作虚伪阿谀之言。”   聂小倩笑道:“这个娘知道,难不成你还会拍娘的马屁?”   顿了顿,验上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甜笑,接道:“其实,娘当年不是这个样子的,这完全是这多年跟随你爹,受了他的感染与熏陶。”   朱汉民道:“孩儿以能为他老人家的儿子而引傲终生,且不提天下武林,就像弘历那种人对他老人家都敬佩得很!”   聂小情笑道:“弘历他一直想延揽你爹,那可能么?敬佩是有的,其实,另一方面他也把你爹恨入了骨了。”   朱汉民扬眉说道:“凭他那满朝文武,八旗兵将,能把他老人家怎么样?”   聂小倩笑道:“年轻人毕竟气盛、又来了!”   朱汉民脸上一红,赧然不语。   聂小倩望了他一眼,又道:“民儿,告诉娘,你为什么一定要明天走,而不即刻启程,是想去盾看你怡姨,容叔?”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娘,孩儿不想去,去了对他几位也不好,孩儿只是想再去看看妹妹,再与她见上一面,告诉她一声。”   聂小倩心中一酸,热泪险些夺眶,强笑说道:“你打算今夜去?”   朱汉民有点黯然,点点头道:“是的,娘,今夜……”   □□  □□  □□   天上月圆,人间月半。   正月十五俗称灯节,又称元宵,这一天,北京城各处的热闹,那是自不待言,瞧吧,到处是灯山、人海,万头攒动。   今夜,天上微微有些云,一轮皓月,在那淡淡的云层中,露出了半个,因之,月色皎洁,而冷辉有些黯淡,实际上,今夜各处夸奇斗彩的上元灯,其光亮,掩过了夜空的皓月与那闪烁的群星。   但,在那玉泉山上,黯淡的月色,却仍保持着本来。   在那玉泉山的最高处,那玉泉塔旁的一块大青石上,衣袂飘飘,轻盈若仙地卓立着一位风华绝代,清丽若仙的白衣少女。   这少女,美得清奇,美得圣洁,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直如那来自广寒宫中的人儿。   只可惜,她那一双远山般黛眉,锁着一般轻愁、幽怨,让人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她,竟是和亲王陵墓中那位女鬼!   玉骨冰肌,自清凉无汗,那露在清冷银辉下的肌肤,隐隐地透射着一种惑人的光采。   如此天生丽质,虽鬼亦仙。   那一双笼罩着薄雾的迷蒙美日,痴痴地远眺着北京城中的灯山人海,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听一缕满含幽怨凄楚,令人闻之心酸泪落,曲气回肠的清音,起自她那精巧遇香的檀口,划破夜空及五泉山上的宁静,袅袅直上,随夜风送出老远,那低低的吟哦,是: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临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游使皆(哝)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月满今宵霁色澄,深沉帘幕管弦清,夸豪斗彩连仙馆,堕翠遗珠满帝城,一派笑声和鼓吹,长街灯火乐升平,归来禁漏余三四,窗上梅花瘦影横。”   “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微明开。   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   吟声至此微顿,接着一声低叹:“唯有我……”   接下去又是一声满含幽怨、凄惋的轻叹,然而,叹声甫起,她神情忽震,微风过处,那一个无限美好的雪白人影,顿时消失于无形。   刹时间,这玉泉山的最高处,又是空荡、寂静的一片,不,那袅袅吟声及轻叹似仍飘荡在夜空。   人影似电,匹练划空,适才那白衣少女站立处,那玉泉塔旁的大青石上,如飞射落一条雪白人影,那是个俊美、飘逸、脱拔的白衣书生,是朱汉民。   想必,他是听到了吟声赶了来的。   你不见他正迎风卓立,竭尽目力四下搜寻?   忽地,他高挑剑眉,身形再次腾起,天马行空一般,往金山口方向射去,转眼间,他射落在和亲王弘昼那巨大的陵园之内,那陵园,如今也空荡寂静,静静的浸沉在月色下。   只是,藉着那清冷银辉,陵园中的一草一木,清晰可见,那牌坊、那墓碑、那巨冢……朱汉民面对巨冢,双目一眨不眨,脸上的神色极其复杂,复杂得令人难以言喻,突然他喃喃说道:“妹妹,我知道,我没有办法看见你,更没有办法找到你,可是,妹妹,我今夜非见你不可,因为我要走了,明天一早我便要离开北京,回到江南,这一别,又不知到何年何月才能见面,所以我特来向妹妹辞行……”   他自说自话,这巨大的陵园之中,仍是空葫寂静的一片,不见第二个人影,不闻第二个语声。   朱汉民神色一凄,喃喃又道:“妹妹,正月十五,灯明月圆,人也该团圆,我兄妹稚龄分离,一晃十多年,再相逢已是阴阳相隔,人鬼殊异,团圆固不可能,而阴间清冷,寂寞也在所难免,妹妹,我了解你的心情,你的感触,可是,妹妹,我这是来向你辞行的,我要在离开北京前见你一面,你我虽非同父所生,但却是,一母同胞,手足之情,非同一般,也是你写信叫我来的,我千里迢迢的来了,可是至今只见过妹妹你一面,那种见面,有形同无。十多年离散,兄妹俩没有那悲喜交集的相拥执手,泪眼相望,便连一句欢谈不可得,如今,我要走了,妹妹,这一别不知多久.再相逢也难卜年月,你何忍哥哥我心碎肠断,悲痛黯然而去.妹妹,哥哥求你,让膏哥再见你一面……”   四野无声,陵园空寂,朱汉民自己已是悲不自胜,伤心热泪满面,哽咽颤声又一句:“妹妹,哥哥我这里给你跪下了……”   说着,他当真身形一矮,便要向着巨冢跪下。   突然,阴风拂动,一缕幽幽轻叹起自巨冢之后,紧接着,由那巨冢之后袅袅升起一片淡白薄雾。   薄雾,随即笼罩了整个巨冢,也弥漫了半个陵园,渐渐地,那薄雾之中,那巨冢之上,现出个无限美好的雪白身影,一个只见身躯不见乌云粉首的身影。   便是那身躯,也似虚无飘渺,隐隐约约。   同时,一个甜美悦耳但满含凄楚哀怨的轻呼,不知起自何处,只知飘荡于夜空四野。   “哥哥……”   朱汉民先是怔住了,入耳这卢轻唤,这才神情猛震,机伶一颤,泪如泉涌,嘶呼一声:“妹妹,”便要扑前。   蓦地里,那不知起自何处的话声又起:“哥哥,阴阳相隔,人鬼殊异。我阴气薄弱,哥哥阳气过刚,快别近我,否则我要躲了!”   朱汉民一惊停步,泪眼模糊,悲声说道:“妹妹,难道你当真……”   那虚无飘渺酌的话声说道:“什么当真?两次见面,三次显现,难道哥哥还看不出么!死无所谓,为鬼,也没有什么可悲伤的,在这九泉之下我能时常的见到爹娘,反而比活着还好,倒是哥哥你孤孤单单地一个人……”   朱汉民心酸热泪泉涌,道:“妹妹,哥哥如今有哥哥的爹娘,同时也一个人飘荡惯了,倒没什么,只是妹妹你一个人住在这清冷地方,令哥哥心痛难舍……”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别为我担心,我很好,不听我说么,我时常可以见到爹跟娘?跟他二位老人家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寂寞,不害怕……”   朱汉民道:“妹妹,你当真常跟他二位老人家见面?”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骗哥哥?”   朱汉民心中一酸,道:“妹妹,他二位老人家近来安好?”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爹跟娘都安好,一如生前,只是,他二位老多了!”   朱汉民悲笑说道:“咱们兄妹俩都已长大成人,二位老人家焉能不老?”   “说得是,哥哥!”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岁月不饶人,人有生老病死,便是鬼也难免,对了,哥哥,爹叫我告诉你,皇上阳寿未终,要你别坏了他老人家一世忠名,让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不安,死后再添罪孽。”   朱汉民一震说道:“妹妹,他老人家知道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好糊涂,如今他老人家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妹妹,我知道,我不敢坏他老人家一世英名,更不敢让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不安,为老人家身后再添罪孽,我是站在我的立场要对付弘历……”   那虚无飘渺话声截口说道:“这个我知道,可是爹让我告诉哥哥,弘历阳寿未终,自有百灵庇护,任何人伤不了他!”   朱汉民沉默了一下,道:“那么,妹妹,什么时候——”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那是天机,爹没敢说,我也没敢问!”   朱汉民轩了轩眉,道:“妹妹,不谈这些了,我要请妹妹代我禀知娘,是我糊涂该死不孝,如今我已明白了,已经……”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娘早知道了,哥哥该知道,娘是永远不会怪咱们的,那天哥哥跪在她老人家面前改了口,她老人家既高兴又伤心,哭了好久,还是爹好劝歹劝……”   朱汉民心中猛又一酸,热泪再涌,悲声说道:“恨只恨阴阳相隔,便是骨肉之亲也难见面……”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别这样,哥哥在夏叔及聂阿姨的教养之下,不但长大成人,人才出众,而且在武林之中有了非常成就,不让夏叔叔当年,她老人家已很感安慰了!”   朱汉民忍泪点头,道:“我知道,妹妹,可是我能见妹妹,他二位老人家为什么不能让我见一面?难道说他二位老人家……”   “哥哥!”那虚无飘渺话声道:“他二位老人家又何尝不想让哥哥见见,只是哥哥,他二位老人家跟我不同,爹是神力威侯,娘是诰命一品的夫人,都已成神,目下便要往南海赴任,是不能轻易就显灵的……”   朱汉民闻言一喜,道:“真的,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这种大事,事关爹娘,我怎会骗哥哥?”   朱汉民道:“那么,袜妹,二位老人家的任所是南海什么地方?”   那虚无飘渺话声沉吟了一下,始道:“哥哥,这也是天机,连爹娘都不敢说。”   朱汉民禁不住一阵失望,良久又道:“妹妹,你知道不?我已经要弘历以王礼改葬二位老人家了,并且弘历也赦免妹妹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爹娘跟我都知道了,谢谢哥哥!”   朱汉民道:“对二位老人家跟妹妹,那都是我应该的……”   话锋微顿,接道:“妹妹,有件事我想问问妹妹,说起来,妹妹该是已离开这人世多年了,为什么一直到我来北京,妹妹才……”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是问我为什么一直到如今才显现?”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可曾听说过,人死多少时候才能显现?”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我不知道。”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哥哥读的圣贤书,自然从不会相信鬼事,可是我要告诉哥哥,世间确实有鬼,人死之后,也要经过一个相当时候才能显现,不到时候是不行的,这跟人到了一定的年岁才会走路的道理是一样的!”   朱汉民道:“这么说,妹妹是到了能显现的时候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是的,哥哥!”   朱汉民道:“可是妹妹该知道,我娘是始终不相信妹妹死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错了,聂姨不是不信,她只是在绝望之中还抱着一丝希望而已,这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哥哥你说是不?”   朱汉民迟疑了一下,道:“妹妹也该知道.我跟我娘一样,我们都认为妹妹不是夭折的命,不会死的,也不该死,假如……”   那虚无飘渺话声突然一叹说道:“哥哥,有些事当着哥哥我不便出口,虽然有人说,好死不如赖活,可是对我来说,死了要比活着好,我生来就是个苦命人,将来的下场不会好的,所以我情愿死。”   朱汉民未假多想,就是想,一时之间他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当即诧异地说道:“妹妹,这又是为什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幽幽说道:“我不是说了么,当着哥哥我不便出口?不过将来哥哥总会明白的,到那时哥哥就会知道我今夜为什么这么说了!”   朱汉民忽然色变,双眉陡挑,目中暴射杀机,道:“妹妹,是弘历或弘昼欺负了你?”   那虚无飘渺话声娇羞地道:“瞧你,哥哥,你想到哪儿去了,没人欺负过我,也没任何人能欺负得了我,要不然,我便是为鬼也没脸见” ”   朱汉民脸上一热,道:“那么,妹妹,那又为什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我不是说了么?当着哥哥我不便出口,哥哥将来总会有明白的一天,到那时哥哥自然就知道了,”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好吧,妹妹,我如今不问就是……”   抬眼望了那墓顶乃妹身影一眼,道:“妹妹,你会武?”   那淡白身影似乎微一震动,那虚无飘渺活声道:“谁说的?”   朱汉民道:“没有谁说,我是问问!”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当年咱们兄妹俩在十起长大,在爹娘遇难的时候,哥哥被怡姨送到了夏叔叔处,而我则被纪大人夫妇送往清苑一个民家,那对老夫妇是朴实的种田人,没有几年我就被选进大内,然后又进入和亲王府,不到一天便被逼殉葬身死为鬼,我一直没跟会武的人接触过,也一直没有机会习武,同时,以我的体质,我的兴趣,也不宜习武,哥哥想我会武么?”   朱汉民道:“我也以为世上没有这种旷世武学,便是我爹那金刚不坏,宇内至尊的修为,也不能臻此神化境界,可是……”   “可是什么?哥哥!”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鬼本虚无,出没于无形,能为人所不能为!”   事实上,传说中鬼确是这么一个东西。   朱汉民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可是我觉得妹妹在避着我,为什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我不也说过么.我阴气薄弱,哥哥阳气过刚,我不敢接近哥哥,也不敢让哥哥接近我,所以我只好避着了。”   朱汉民道:“怡姨事先不肯见我,又不肯告诉我,那又为什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别怪怡姨,怡姨是一番好意,她是怕哥哥伤心,怕哥哥受不了这折手断足的打击。”   朱汉民道:“妹妹该知道,这我迟早会知道的。”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所以怡姨还是见了哥哥,告诉了哥哥!”   这解释,似乎有点牵强。   朱汉民道:“那是我娘找着了怡姨,不然她还是不会见我的。”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哥哥相信怡姨没有恶意就行了!”   朱汉民道:“我自然不敢以为怡姨对我会有恶意,可是我绝不以为她会眼看着妹妹被肩葬而不加以营救!”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那哥哥是怪怡姨下?”   朱汉民道:“我不敢,我只是不敢相信!”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而事实上,怡姨是没有办法救我……”   朱汉民截口说道:“为什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因我的身份!”   朱汉民道:“除了怡姨之外,谁知道妹妹的身份?”   那虚无赢渺话声说道:“可是怡姨没有理由救一个毫不相干的民女,哥哥该知道,假如怡姨强行救我,都必会引人怀疑,会因而连累很多人,容叔跟纪大人夫妇,对咱们兄妹都有大恩,咱们不能再连累他们几位。”   朱汉民道:“咱们是不能连累他们几位,可是他们几位自己却绝不会怕连累,要不然,当初他们几位就不会救咱们兄妹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话虽这么说,可是,哥哥,他们几位有他们几位的难处!”   “再难,妹妹!”宋汉民扬眉说道:“纪大人都肯牺牲自己的一对亲骨肉,亲儿女,抢救我兄妹,那么以容叔与怡姨,我认为他二位更不会有所惜!”   那虚无飘渺话声停了停,说道:“人家没有义务非这么做不可,哥哥!”   朱汉民道:“他二位不会把这个视为义务!”   那虚无飘渺话声叹道:“这么说来,哥哥一定不相信——”   朱汉民道:“我是不相信,我坚信容叔与怡姨必会救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想救,那是一回事,救得了救不了,那是另一回事,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   朱汉民道:“撇开别的不淡,我以为有一个下策绝对可行,也绝对救得了妹妹,当时若是怡姨在太后而前说句话,或是告诉弘历说那选进宫的民女要被殉葬,我以为太后与弘历不会不管,而弘昼的那位福晋,也绝不敢不听太后跟弘历的。”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话是不错,可是哥哥,与其再落入宫中,我宁愿死,怡姨也不会愿意我那样活着!”   朱汉民摇头说道:“妹妹错了,我还有后话,以和垌那小老婆都能在皇后面前说话,怡姨是太后面前的大红人,只要能免妹妹被殉葬,怡姨再向太后要人,弘历他就不敢不给。”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可是大清皇律及家法,不允许一个亲贵那么做!”   朱汉民扬眉说道:“妹妹这是欺我不懂满清皇律及家法了,自满清入关至今,所作所为,有违皇律及家法的事,比比皆是,我举几个例子妹妹听听,玄烨强立自己的姑姑为后,胤(祯)弑父,杀弟,用喇嘛妄乱宫闱,弘历还是宝亲王的时候,私通舅嫂,登基之后,两次下江南胡作非为,如今又暗选民女入宫之事,这哪一样合他皇律家法?”   那虚无飘渺话声默然片刻,始道:“哥哥,他们是皇上,便是有时候,有些事不合皇律家法,也没人敢说话的,这就像……”   朱汉民截口说道:“别人不敢说话,太后总不会不敢说,再说,有些事,也不是他们在登基之后做的!”   那虚无飘渺话声叹了口气.道:“哥哥,我不跟你争辩了,反正怡姨没能救我是实!”   朱汉民也默然了,但旋即,他开口问了这么一句:“妹妹,鬼是不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   那虚无飘渺话声未假思索,立即说道:“哥哥,鬼自然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   朱汉民笑了笑道:“那么,妹妹可否告诉我,当初营造这座和亲王墓的工头是谁?”   那巨冢顶上薄雾中的淡白身影微微摇动了一下,随听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问这……”   朱汉民截口说道:“妹妹先告诉我,那人是谁?”   那虚无飘渺话声似乎犹豫了一下,道:“一个名叫金老实的人,怎么?”   朱汉民未答,又问道:“妹妹可知道那金老实如今哪里去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这回没犹豫,立即说道:“他发下一笔横财,搬到江南去了!”   朱汉民紧跟着又是一句:“妹妹可知道他发了一笔什么横财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平静地道:“知道,他在营墓的时候,挖到一只藏宝箱,藏宝箱中俱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足够他七世子孙食用不完。”   朱设民笑了笑道:“这么说来,不是怡姨给了他一笔可观报酬?”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怡姨为什么要给他报酬?”   朱汉民说道:“因为怡姨要买通他,要他在筑墓的时候,预先安置一处秘密的出路,以备妹妹逃出来!”   那虚无飘渺活声忽地笑了:“哥哥好天真的想法,那是要杀头的,他怎敢!”   朱汉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种事情,古来不乏前例。”   那虚无飘渺话声平静地道:“这么说来,哥哥仍不以为我已死,更不以为我是鬼了?”   朱汉民毅然点头,道:“是的,妹妹,我始终存着怀疑!”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那么,哥哥,姑不论前次见面,几次显现,哥哥且看看如今,我这是一个什么样儿?”   朱汉民一怔哑口,久久方始苦笑说道:“妹妹,我不否认,这是唯一使我不得不信的事,也是我唯一不解,唯一想不通的事!”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别胡思乱想了,无论怎么说,唯有我自己知道我已身死多年,我是个鬼,哥哥也最好相信,要不然那是哥哥自寻烦恼,不过,哥哥不信也没关系。但须兄妹情长在为鬼为人又何殊?”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其实,我不信也得信,因为我自知找不出任何能证明妹妹没死的证据,我也始终难以接近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笑道:“这不就是了么?哥哥,你明天就要走了,为什么咱们不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好好谈谈?何必尽在一个鬼字上争论?哥哥,你当真明天一早就走么?”   朱汉民道:“是的,妹妹,我明天一早就走!”   那虚无飘渺话声微哑道:“哥哥,何必来去匆匆?”   朱汉民方待答话,忽地心中一动,改口说道:“妹妹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顿了一顿,旋即说道:“哥哥,有些地方,鬼是不能去的。”   这话的意思朱汉民懂,紧逼一句道:“妹妹,什么地方鬼不能去?”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凡是有门神的地方,鬼是进不去的,还有,像大内、景山、文庙、忠烈祠堂,这些个地方……”   朱汉民截口说道:“要饭化子住的地方,该没有什么禁忌!”   “不,哥哥,你错了!”那虚无飘渺话声突作惊人之语:“那江南来人是在丐帮北京分舵见哥哥,丐帮供的是穷神,同时那所在地也本是个庙!”   朱汉民道:“所以妹妹进不去?”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正是如此,哥哥!”   朱汉民道:“所以妹妹也就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急着要回江南?”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是的,哥哥。”   朱汉民道:“鬼既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我以为妹妹不必非进丐帮分舵才能知道!”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江南千里之遥,距北京太远,除了有神灵镇守的地方,鬼的神通也只限于百里以内,百里以外的事,就茫然无所知了!”   她话说得很郑重,令人不得不信。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那么,妹妹,日前那黑衣女子,你知道她是谁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我知道,哥哥她叫邬飞燕,是当年千毒门主雷惊龙的爱姬,如今则是一个魔教的修罗一后!”   这有可能是她听到的。   朱汉民笑了笑,道:“妹妹可知她住在哪里?”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她来自内城,因为我不能进内城,所以我不知她住在内城何处,不过她来自内城是绝对没有错的,”   朱汉民心头一震,喃喃说道:“怪不得她对朝廷事了若指掌,原来她来自内城……”   忽地目中异采一闪,忙又问道:“妹妹,她是官是民?”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按说,来自内城的该是官,但像她这种高来高去的人,躲在内城某个僻静处所,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很难断言她是官是民!”   朱汉民眉锋一皱,默然不语。   乃妹的话没有错,内城之中,是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身的,就拿他自己来说,他要是进内城找个地方住下,保管一年半载不会有人发觉。   沉默了一下,他忽又问道:“那么,为什么妹妹奈何不了她?”   那虚无飘渺话声笑道:“哥哥没听人说过么,神鬼怕恶人?她是个杀人不眨眼,毒如蛇蝎的女魔头,我焉能奈何得了她?”   这几句话,半似玩笑,半似认真,轻易地挡过了朱汉民那巧妙一问。   他皱了皱眉,接着又问道:“难道说,那些个大内侍卫及她那些手下不够凶恶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那是小恶小凶,不足为惧,再说,他们也该死,便是那大凶大恶到了该死的时候,也一样逃不过冤鬼索命的:”   朱汉民沉默了一下,道:“妹妹真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急着回江南?”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不知道,不过我可是猜想得出,那必然是哥哥在江南的各处反清复明基地有了大事,需要哥哥回去。”   朱汉民心头一震,道:“是的,妹妹,正是为此……”   接着,就把乐兆熊的报告,毫不隐瞒地说了一遍。   那虚无飘渺话声听毕说道:“原来如此,那哥哥准备怎么办?”   朱汉民又把聂小倩的意见说了一遍。   听毕,那虚无飘渺话声,由衷敬佩地说道:“聂阿姨真是位令人敬佩的奇女子,她的意见没有错,哥哥该照她的话去做。”   朱汉民道:“妹妹不知道,那班人阴狠奸诈无比,我一人安危事小,整个日月盟及诸大门派存亡事大……”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尽管放心去做,别的我这个做妹妹的帮不上忙,在暗中保护哥哥安全,总是可以的。”   朱汉民心中一阵激动,道:“谢谢妹妹,但我在江南,妹妹远在北京……”   “哥哥,你好糊涂!”那虚无飘渺话声笑道:“鬼是无所不在,出没无形的,兄妹之间也是心灵相通,只要哥哥到了需要我的时候,我不用召唤,立刻就会出现在哥哥身边,哥哥只管放心就是!”   朱汉民到如今仍难确定乃妹小霞是死是活,是人是鬼,因之,小霞的话,他也半信半疑。   尽管是半信半疑,可是这种话听在耳中,心中的激动与悲痛,那自是难免,他身形一阵轻颤,双目涌泪,声音嘶哑地道:“谢谢你,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真是,自己兄妹还谢个什么……”   话锋一顿,旋又接道:“对了哥哥,哥哥打算什么时候给我讨位嫂嫂?”   朱汉民一怔,红了脸,皱眉说道:“妹妹怎么这时候突然想起这件事?”   那虚无飘渺话声笑道:“怎么,哥哥认为不当?”   朱汉民道:“那倒不是,只是,我还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为什么?”   朱汉民道:“妹妹该知道,大业末成,何以家为?在河山未得光复以前,我不愿轻惹儿女私情,也不愿为儿女私情消磨壮志!”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以为大业未成,便不该成家,儿女私情能消磨壮志,”   朱汉民毅然点头道:“是的,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笑道:“哥哥这种想法,我这个做妹妹的,不敢苟同,有道是:“成家立业’,先成家才能立业,一个贤慧的妻子能帮助丈夫成就大事业,古今多少名人之所以能成功,都是得力于贤慧妻子的帮助,再说,夫妻相辅相成,只要是娶妻贤良,那不但不会消磨壮志,反而会得到很大鼓励。”   朱汉民由衷地道:“妹妹不是世俗儿女,高见令我折服,只是妹妹该知道,我致力于匡复,奔波劳苦,冒险犯难那是在所难免,而一个做妻子的,总希望与夫婿长相厮守,我怎能……”   “哥哥又错了!”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咱们不是世俗儿女,哥哥怎有这种想法?我的嫂子不但不应是位世俗女儿家,而且该是位红粉巾帼,女中丈夫,那一切的一切都该愧煞须眉,只要她爱哥哥,她就会与哥哥志同道合,不辞辛劳,不避艰苦,与哥哥联袂武林,并辔江湖,联络各方有志之士,共图大业,这也才是我的嫂子,倘若是个庸脂俗粉,使连妹妹我也不敢让哥哥要她!”   朱汉民沉吟了一下,道:“可是妹妹,我行道江湖,奔走光复这多年,没遇上一位志同道合的红粉知己,也没有闲暇工夫去结识什么红粉巾帼,女中丈夫,所以一时我还……”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不必你去找,眼下便有—位红粉巾帼,女中丈夫在等着哥哥,她那一切一切都能愧煞须眉,令男儿自叹不如。”   朱汉民心中一跳,道:“妹妹说的是哪一位姑娘?”   那虚无飘渺话声笑道:“哥哥这是明知故问,对自己的妹妹,实不该如此,当着亲手足也无须害羞呀,倘若我有了须眉知己,我会毫不隐瞒地告诉哥哥,请哥哥为我做主。难道说哥哥这武林第一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龙还不及我这个柔弱女儿家的妹妹—…”   朱汉民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始道:“妹妹该知道那不可能。”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什么不可能?又为什么?”   朱汉民犹豫了一下,陡挑双眉,道:“我跟兰珠,那不可能,因为汉满异族,彼此立场有所不同,同时她也过不惯我这种流浪生涯!”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事在人为,那不是不可能,至于什么汉满异族,我不同意这个说法,哥哥别忘了,我虽有一半汉人的血统,但实际说起来,我该是个满旗人,难道哥哥也把自己的妹妹视为异族……”   朱汉民忙道:“对妹妹我怎么会?妹妹是我的亲手足……”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那么哥哥为什么这么对兰珠,我请问哥哥,你可曾把爹、容叔、怡姨及纪大人夫妇视为异族?”   朱汉民道:“我没有,也不敢!”   “这就是罗!”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那么哥哥为什么把容叔的后人视为异族?”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妹妹该知道,事实上,兰珠她确是满族亲贵。”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但实际上哥哥却没有把容叔、怡姨视为异族,哥哥,这是不公平的,情爱是不该受阶级、身份、贵贱与种族限制的,哥哥,情不是孽,爱不是罪,别把这可能痛苦一辈子的痛苦,加在一个可怜的女孩子身上!”   朱汉民默然不语,半晌始道:“妹妹认识兰珠?”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这话问得可笑,那源于上一代的交情,小的时候,咱们不是常跟她在一起玩么?自然是认识。”   朱汉民道:“我的意思是说,兰珠来找过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还是上一次她跟玉珠在这儿碰见哥哥时我看到她,也就由那一次,我知道了她对哥哥的倾心相爱,一往情深!”   朱汉民道:“以后她没来过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我明白哥哥的意思,那绝没有,哥哥,我是基于同为女儿家的同情,不愿眼见一个痴情的女儿家,成为那作茧自缚的可怜春蚕,成为那情海的伤心断肠人!”   朱汉民沉默了下,道:“可是妹妹也要知道,纵然我不把她当异族相视,那彼此间不同的立场,也终究是存在的。”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夫妻终身事,必须心灵合一,绝不容有不同的立场,古采婚姻男为主,女为从,只要她爱了哥哥,她便该舍弃自己的立场。”   朱汉民道:“妹妹,那只是应该!”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而事实上,我听见了她对哥哥的谈活,她曾明确地表示,上代所划下的鸿沟,不该存在于我们这一代之间!”   朱汉民道:“那是她在怨恨之下说的气恼话,一旦两族之间起了存亡冲突,她就下会这么想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截口说道:“哥哥,别跟我辩,我只问一句,倘若她真能舍弃自己的立场呢,”   朱汉民道:“妹妹,上一代的交情非比泛泛,咱们该尊重人家,咱们自己不愿在任何情形下放弃立场,便也不能让人家在任何情形下放弃立场。”   那虚无飘渺话声紧逼不放,道:“哥哥,我是问倘若她出诸自愿?”   朱汉民迟疑了一下,猛咬钢牙,道:“妹妹,当年怡姨也未尝不能。”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哥哥,容叔只有怡姨这么一个妹妹,也只有兰珠这么一个女儿,夏叔叔已经误了怡姨的一生,哥哥你又怎忍心再误兰珠的一生?”   朱汉民身形猛然一阵暴颤,哑声说道:“妹妹,怡姨知我爹,爱我爹,她原谅了我爹,倘若兰珠知我,爱我,她会原谅我的。”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怡姨是原谅了夏叔叔,而且对他丝毫没有怨言,可是夏叔叔又如何?哥哥跟夏叔叔在一起多年,当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他能安心么?那种歉疚的负荷该是任何一个人所难承受得了的!”   朱汉民身形再起暴颤,玉面煞白,默然不语,良久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持平静地道:“妹妹,我们暂时不谈这个问题好么?”   “可以,哥哥!”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既然有了话,我这个做妹妹的不敢不听,只是我最后还要问哥哥一句,请哥哥直诚答我,撇开那立场不谈,哥哥对兰珠如何?也就是说,假如她个是满族女儿,哥哥要不要她?”   朱汉民毫不犹豫,毅然说道:“妹妹,非上上人,无了了心,人非草木,我也不是铁石心肠,要说面对兰珠这如海深情而不动心,那是欺人之谈,也是矫情,够了么,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一叹说道:“看来是种族二宁误人,上代的仇恨,害了我们这些个可怜的后世儿女们,还好我是死了,要不然汉人不要我,满人也不要我,生来苦命,我这一辈子该是最悲伤,最不幸的了……”   朱汉民一震,刚要说话。   那虚无飘渺话声已然又道:“好啦,哥哥,我们不谈了,是造物弄人,上天不平,兰珠她跟哥哥没有缘份,怨不得任何人,只是……”   顿了顿接道:“我看得出,哥哥吉星已动,不日当有凤来仪,此返江南,必定会遇上一位美艳无双,盖世尘寰的红粉巾帼,女中丈夫……哥哥,这位嫂嫂可别再错过了,要不然我这做妹妹的可要不依了!”   朱汉民哪里肯信?淡淡笑道:“妹妹何故这么关心别人?”   “关心别人?”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你是我的哥哥,我如今只有哥哥这么一位亲人活在世上,我不关心哥哥关心谁?难道哥哥不关心我么?”   朱汉民道:“妹妹,别在这上面耗费你我的宝贵时间下,倘果如妹妹之言,我绝不会让妹妹失望就是!”   那虚无飘渺话声笑了:“哥哥,做妹妹的先谢了!”   朱汉民道:“正如妹妹所说,自己兄妹谢个什么……”   顿了顿,忽改话题,接道:“对了,妹妹,妹妹写信叫我来是为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那是在进入和亲王府之后,我自知不免一死,想见哥哥最后一面,所以我写信要哥哥来一趟!”   朱汉民难忍悲痛地道:“妹妹何不说,是要我来救妹妹的?”   那虚无飘渺话声沉默了一下,道:“我是也有这个意思,只是我没有想到和亲王的陵墓会赶造的那么快,在哥哥还没来到之前,就……”   朱汉民悲痛地截口说道:“妹妹该说我来迟了一步!”   这事真怪,他明明有一半不相信乃妹小霞已死,可是一提起乃妹遇难事,他却难忍心中的悲痛。   那虚无飘渺话声叹道:“哥哥,事到如今,还提这个干什么,哥哥不是不相信我已经死了么?那就干脆还把我当人看待不就行了么?”   朱汉民悲笑说道:“妹妹别安慰找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心里总不相信妹妹会那么薄命,可是一见妹妹,我却又禁不住难过。”   那虚无飘渺话声道:“这是人之常情,哥哥……”   突然地,她沉默了,那巨冢之上薄雾中的淡白人影,那看不见的双肩之上,坠落了几颗晶莹之物,有的洒落在淡白人影的襟前,有的洒落在巨冢之上的毛茸茸细草之上。   由于她这突然的沉默,这空旷的陵园之中,也随之陷于一片静默之中。   月影高移,接近中天,淡云已散,冷辉皎洁,光华绚烂,好美好静的一幅玉泉夜景!   此时的此处,不应是在尘寰,而应是在天上广寒,虽无琼楼玉宇,却有那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静得美,美得清奇!   蓦地里,一声轻呼划破宁静,朱汉民开了口:“妹妹,夜深,露重,春寒料峭,你冷么?”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谢谢哥哥,我不冷,与哥哥相对,便是在冰窟之中也温暖!”   朱汉民望着那清冷银辉,茫茫夜色,黯然地道:“今宵此时犹相对,明夜此时知何方?妹妹,明天这个时候,哥哥怕已在几百里外了。”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虽看不见我,但我永远能看见哥哥!”   朱汉民道:“真的,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是真的,哥哥!”   朱汉民道:“那我就稍微放点心了,宁愿苦我自己,我不愿妹妹一个人清冷、寂寞、孤独,更不愿妹妹害怕!”   那巨冢上薄雾中淡白身影猛然一阵轻颤,那晶莹之物成串坠下,哽咽一声:“哥哥……”   喉间似被什么堵住,话声立即寂然。   朱汉民也难忍热泪,悲笑说道:“妹妹,两次相见,三次显现,我都没能看清楚妹妹,如今也只能看见妹妹的身子,妹妹可否让我看看妹妹的脸?”   那虚无飘渺话声没答话,可是那巨冢上薄雾内,淡白身影的双肩之上,随即现出一颗云髻高挽的粉首,那是张风华绝代,清丽若仙,圣洁、高华,几令人不敢仰视的娇靥,而如今,那似一枝带雨梨花,娇靥上泪渍纵横,而且那一双清澈、深邃的美目,也微有红意。   朱汉民心中一阵酸痛,忍不住泪如雨下,颤呼一声:“妹妹!”情不自禁地向前跨了一步。然而,他刚踏步,那颗乌云粉首,及那张风华绝代,清丽若仙的娇靥又复隐去,依然是一个肩上虚无的身形。   朱汉民大急,叫道:“妹妹……”   那虚无飘渺话声截口说道:“哥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怕哥哥看见我流太多的泪,更引起哥哥的悲伤……”   朱汉民道:“妹妹,分别在即,你我都别掉泪了,还是……”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哥哥,别说了,天色不早,哥哥也该回去了!”   朱汉民悲声说道:“妹妹,为什么不能让我多看你一眼?”   那虚无飘渺话声说道:“别这样,哥哥,这样我就更要赶哥哥走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便是再多看上十眼,也终须一别的,也永远是人鬼殊异,阴阳相隔,同时那也就更叫人难分艰舍,哥哥,大业为重别以我为念,何况我会随时随地出现在哥哥的身边,哥哥,须眉男儿丈大气,别做这忸怩女儿态,好么?”   朱汉民悲笑说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人非草木,有谁能免,妹妹不必安慰我,我明白妹妹此刻比我更难过,妹妹说得对,须眉男儿丈夫气,不做忸怩女儿态,听你的,我走了,妹妹千万保重了,莫使我远在江南,时刻担心,妹妹,也莫忘了,时刻跟在我身边,妹妹,我走了,保重,二位老人家处,请代我叩安!”   话落,咬牙一横心,腾身飞射而去。   只听那虚无飘渺话声颤声一句:“哥哥好走,恕我不送了!”   不知道朱汉民听见了没有?   那巨冢上薄雾忽散,那白衣少女的身形整个儿地显现出来,旋即随风飘起,直上玉泉山顶。   在那玉泉山顶,那玉泉塔尖上,她伫足眺望,泪如雨下,忽地,她神情一震,脸色倏变,一闪而没了。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十六章 冤家路窄又相逢     北京城中,仍然是热闹不减,灯山人海,万头攒动。   倒真有点像雍洛的“灵异小录”中,形容那唐时元宵张灯风气所说:   “唐朝正月十五夜,许三夜,夜行某寺观街巷,灯明若昼,山棚高百余尺,神龙(中宗年号)以后,复加丽饰,仕女无不夜游,车马塞路,有足不蹑地,浮行数十步者。”   这跟那“白发三千丈,怨愁似个长”一般地难免有夸张之嫌,但元宵张灯的热闹景象,从字里行间却可见大概!   天桥,是北京上元最热闹的地方,人海中不但灯山处处,还有那围做一堆,仰着头猜灯谜的。   在那来来去去的熙攘人群之中,由东边挤来了几个人,居中是个相貌英武,神态雍容,穿着一身青袍的老者。   他的身边,紧依着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剑眉星日,唇红齿白,英俊挺拔,好一副人品。   这一老一少身前,是两名腰间鼓鼓的中年黑衣汉子,这老少二人身后,另外紧跟着四名灰发灰髯的黑衣老者。   很显然地,那前行的两名黑衣汉子,是为这一老一少排开人群开道的,那四名黑衣老者,则是随从护卫的。   这主仆八个人往里挤着,一直挤到一座草棚之前才停了下来,停下来之后,那前行的两个中年黑衣汉子伸手便待扒开草棚前的人堆,再往里面挤,却被青袍老者摆了摆手,拿眼色止住。   这座草棚子里,摆的不是别的玩艺儿,正是灯谜。   那棚子里一根横拉的绳子上,挂着数十张红纸条,上面写着许多谜面,有的很难,有的粗俗不堪,有些能让人看一眼就皱眉摇头,再不就是会心微笑。   此际,那灯谜已被人猜得差不多了,仅有十几张红纸条下面还放着彩品,听吧,这个嚷一句,那个叫一句,全都猜不着。   猜不着事小,往往差个十万八千里,还闹笑话,惹得哄堂大笑,那猜的人则弄个面红耳赤。   笑声中,只见那青袍老者指着一个谜题:“‘阁下才学冠古今’,打古才女一(卷帘)!”   笑问身旁锦袍年轻汉子道:“小安,你说说那该是谁?”   那锦袍俊汉子笑道:“您这是考我,我猜那是卓文君!”   他老少两人话声本很低,岂料仍被一个耳朵尖的听了去,那是个乡巴佬打扮的土老头儿,他头一抬起,一脸正经地道:“不对,不对,那不是什么卓文君!”   那开路的两名黑衣汉子变了色,刚伸出手,却被那锦袍俊汉子一眼瞪了回去,只见他含笑说道:“那么,这位老丈你说该是谁?”   那乡巴佬打扮的土老头儿煞有其事地道:“小伙子,这你都不知道?那该是诸葛亮!”   锦袍俊汉子“哦”地一声笑道:“老丈,何以见得那是诸葛亮而不是卓文君?”   那土老头儿一蹬老眼,道:“小伙子,你没看过‘三国’?那诸葛亮多大的学问?定是他没有错,我就没听说过有个什么卓文君!”   那锦袍俊汉子笑道:“老人家,那上面写的明白,打古才女一!”   那个土老头儿闻言刚一怔,适时人群中有人猜出了卓文君,棚中立刻有人高应,鼓乐齐奏,赠了彩品。   那锦袍俊汉子望着土老头儿笑了笑,没说话。   那土老头儿却红着脸搔着头,嘀咕着道:“怎么我又猜错了!”   好一个“又”字,敢情这并不是头一遭儿?   青袍老者也笑了,笑了笑,又指着那另一谜面:“‘捏着胡子问夫婿’,打古书一句(会意)。小安,你再瞧瞧这该是哪一句?”   那锦袍俊汉子摇了头,笑道:“老爷子,这个我不行,要看您的了。”   那青袍老者笑道:“汉学里的玩艺儿可真多,要是不读读他们的书,一辈子也别想猜得这个谜,这一句话是……”   低低地向着锦袍俊汉子说了几句。   那锦袍俊汉子玉面一红,道:“老爷子,您这是……要说您自己说,我不说!”   那青袍老者道:“这是学问,那么大个人了,脸皮儿嫩得还跟个大姑娘似的,少废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的事,快说去!”   那锦袍俊汉于的脸又一红,只得硬起头皮,抬手一指,扬声说道:“那边第二谜底是,‘妆何生在上’!”   话声方落,只听棚子里有人叫道:“这位爷好学问,猜对了!”   一阵鼓乐齐奏,从棚里传过一包彩品来。   自有那两名中年黑衣汉子代为接过。   猜对是猜对了,那锦袍俊汉子的一张脸却更红了。   那青袍老者睹状刚要笑,陡地脸色一变,目光直逼棚内。   不知何待,那绳子上又挂上一张红纸条,红纸条上写着:“‘日月同出东山’打字一个(会意)。”   这谜面,便是三岁孩童也猜得出来。   那锦袍俊汉子发觉青袍老者脸色有异,一怔,循着青袍老者目注处望去,也不由脸色一变,冷哼一声:“好大的胆子,脑袋不想要了。”   头一偏,两名中年黑衣汉子顿即如狼似虎,口中叱喝蕾排开众人,直往棚子冲,这一冲,难免有人口出怨言。   那两名黑衣汉子却瞪眼一句:“少说废话,我两个是九门提督府的。”   就这一句,众人不但闭了嘴,白了脸,鸦雀无声,噤若寒蝉,而且自动潮水般地忙让了开去。   两名黑衣汉子冲到棚子里,往当中一站,气势逼人,恶狠狠地喝问道:“刚挂上的那张红纸篛是谁的,说!”   棚子里,有几个穿长袍的汉子,本是一团高兴,睹状闻言,立刻没了笑容,你望我,我望你,没一个说话。   最后还是一个年纪稍长的长袍汉子走了过来,满脸又堆上了笑道:“二位爷是……”   “少废话!”那居左的一名黑衣汉子一摆手,那长袍汉子“哎呀”   一声,蹬,蹬,蹬退出了好几步去,要不是后面的扶得快,他非躺下不可,那居左黑衣汉子接道:“我两个是九门提督府的,那张红纸条是谁的,你说!”   一听是九门提督府来的,棚里的几个汉子也吓白了脸,好半天才有一人心惊胆战,怯怯地走上来,白着脸,颤声说道:“两位爷,是我,我……”   那是个愣兮兮的年轻小伙子。   “是你就行!”两名黑衣汉子不由分说,当胸一把把那年轻小伙子抓了过来,刚转身,只见那青袍老者与锦袍俊汉子带着四名黑衣老者也到了棚子前,忙一躬身,道:“禀福贝子,就是这个大胆的东西!”   那位福贝子一摆手,两名黑衣汉子放了年轻小伙子,躬身退了开去,那年轻小伙子脸色如土,两条腿还直打抖!   那位福贝子望了他一眼,抬手一指,道:“这道谜题是你出的?”   那年轻小伙子哭丧着脸点了点头。   那位福贝子又道:“也是你写的?”   那年轻小伙子又点了点头。   那位福贝于遭:“你可知道这是个什么字?”   那年轻小伙子半天才憋出一句:“是,是,是个明,明字!”   那位福贝子道:“你知道如今是什么朝代?”   那年轻小伙子如今才算是完全明白过来了,“砰”的一声跪了下去,叩头如捣蒜,吓得灵魂儿出了窍!   “贝子爷饶……饶命,那,那不是我,是,是一位客,客人叫我写的,他说他,他这个谜好……”   那位福贝子脸色一变.道:“敢情还有人主使,那个人呢?”   那年轻小伙子尚未答话,突然一个冰冷话声起自棚外:“不劳动问,我没有走远,在这儿呢!”   那位福贝子与青袍老者等八人,霍地同时转过身,棚外,眼前,负手站立着一个面目冷峻的白衣汉子。   那位福贝子双眉一挑,回顾年轻小伙子,道:“是他么?”   那年轻小伙子将头连点地道:“是,是,是,贝子爷,正是他……”   话还未说完,那位福贝子已冷然摆手轻喝:“好大胆,京城重地竟如此放肆,拿人!”   四名黑衣老者轰雷般应了一声,闪身便扑,四只铁掌分攫那面目冷峻的白衣汉子双腕双肩。   那白衣汉子晒然一笑,冷然一挥手:“你四个,景山之上吃的苦头还不够么,滚!”   四名黑衣老者闷哼一声,抱腕飞退,闻言更机伶一颤,脸色齐变,没敢进身再扑。   那位福贝子脸色也复一变,怒笑说道:“好俊的身手,好大的胆子!”抬手便待抓出。   青袍老者突然栱臂一拦:“小安,慢着,这就是我对你说的夏梦卿的那个儿子!”   那位福贝勒闻言一震,手上不由一缓。   那青袍老者已然转向了白衣汉子:“又是你,我满怀高兴出来观灯,怎么冤家路窄,偏偏又碰上了你,你这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那白衣汉子自然便是朱汉民,他冷冷说道:“知道就好,别难为无辜百姓,至于为什么跟你过不去,我老实告诉你,你我之间没有一个躺下,便永远没有完!”   那青袍老者也自然就是乾隆,他眉锋一皱,道:“我不想煞风景,扰百姓们的观灯雅兴……”   朱汉民冷冷说道:“那好办,跟我到僻静的地方谈谈去!”   乾隆道:“我不以为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朱汉民道:“多的是,你要打算在这里谈也可以,不过你既有高人保驾,难道还怕我杀了你!”   乾隆双眉一挑,道:“那是笑话,哪儿去,带路!”   朱汉民冷笑道:“这才不失为做皇帝的本色!”   转身大步行去,直出天桥。   乾隆拉那位福贝子,道:“走,小安咱们跟他去,看看他能把我这个九五之尊的皇上怎样?”举步跟上。   那位福贝子临行向一名黑衣汉子递了个眼色,那名黑衣汉子会意,身形一闪,消失在人群之中。   朱汉民当先疾行,奔向先农坛后。   先农坛后,本就是一处僻静所在,如今正值正月十五,上元灯节,人们都往热闹处钻,因之,这地方显得更冷清荒凉了。   清冷银辉洒射下,朱汉民停步在先农坛后交地上,背对先农坛,傲然卓立,乾隆与那位福贝子,还有那四名大内侍卫与一名御林军,则站在一丈之外。   乾隆望了望朱汉民,道:“我已经跟你到了这儿,有什么话快说吧!”   朱汉民冷冷一笑,道:“日间景山之上你命大不死,我没想到晚上你还敢微行私出大内观灯,你的胆子的确够大的。”   乾隆毫无惧色,捻着胡子笑道:“我不是说过么,圣天子自有百灵庇护,我怕什么,我要是怕了你们这些人,当年我也不会两次出巡江南了!”   朱汉民道:“当年如今大不同,日间晚间也不一样,日间在那景山之上,是德贝勒与纪大人救你,如今我看看还有谁能救你!”   乾隆一指那位福贝子,道:“我有一个小安,已胜过百个德容与纪泽!”   朱汉民冷冷一笑,道:“我倒要看看他凭什么胜过百个德贝勒与纪太人?”   乾隆道:“对你,论恩,他比不上半个德容与纪泽,他凭的是武学。”   朱汉民晒然笑道:“我久闻福贝子在内统带近卫御林军,在外指挥天下中坚兵马,是个文武双绝的年少英雄,今夜正好领教一二!”   乾隆道:“那好,他如今就在我身边,你就领教领教吧!”   话声方落,那位福贝子跨步越前,三步后停步驻足,深深地打量了朱汉民两眼,道:“你就是当年那有宇内第一奇才之称的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之子,如今众天下武林第一高手,号称碧血丹心雪衣玉龙的朱汉民?”   朱投民冷然点头:“不错!”   福贝子道:“也是本朝故神力威侯傅小天的儿子?”   朱汉民冷然再点头:“也不错!”   福贝子道:“我听说碧血丹心雪在玉龙当世美男第一,你何不把脸上那面具取下,让我看看是你强还是我强?”   朱汉民冷然笑道:“如今自无不可!”伸争取下了脸上面具。   那张玉面,光风霁月,顿使这位福贝子自惭失色,黯然无光。   福贝子双目之中异采电闪,道:“阁下,你令我自叹不如,也羡煞妒煞……”   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轩眉接着:“我刚从后藏剿灭了叛逆喀尔喀回来,听皇上说,你如何如何的了得,你父亲的当年事,我也知道的不少,你要知道,皇上是个爱才的人,你若归顺本朝我保你……”   朱汉民截口说道:“你既知我为玉箫神剑闪电手之后,你就不必要枉费心机了,徒费口舌地对我说这种话!”   福贝子道:“那不见得,本朝不究既往,夏梦卿之后,强不过鄂王岳飞之后,岳钟琪他都服膺了本朝……”   朱汉民道:“他是他,我是我,鄂王没有他这个后世子孙,希望你别把他跟我扯在一起,相提井论的!”   福贝子道:“你是认为不屑不齿?”   朱汉民道:“事实如此,我不愿否认!”   福贝子笑道:“你倒很自命清高……”   朱汉民冷冷说道:“至少我没有弃宗背祖,淡忘仇恨,丧心病狂,寡廉鲜耻地为异族效力,为满虏鹰犬!”   福贝子脸色一变,转向乾隆:“老爷子,看来我这番心意是白费了!”   乾隆脸色颇为难看地强笑说道:“我不是说过么,他比他父亲更顽固,根本没有希望!”   福贝子冷笑说道:“这种叛道轻放不得!”   随即转注朱汉民道:“你很令我失望,也让我在皇上面前下不了台.”   朱汉民道:“那是你自讨没趣!”   福贝子轩了轩眉,道:“敢在我福康安面前这么说话的,你阁下是第一人!”   事实上,的确不差,要说这位福贝子的来历,那不但是极大,面且是极奇,鲜为人知,非从当年说起不可。   这位福贝子,原是乾隆还是宝亲王之时,跟他的舅子傅恒之妻董额氏私通所生,乾隆登基之后,对自己的这点骨血,自是十分宠爱,赐名福康安,又把皇宫的四十个乳媪选了二十个,到傅恒家中去乳育他,又推说皇后喜爱这孩子,每月朔望,必把这孩子抱进宫中见一面。   到了福康安五六岁的时候,乾隆更把他召进宫去,跟着皇子阿哥们一块儿在上书房读书。   甚至,因为福康安的关系,不但傅恒官运亨通,升到文华殿大学士,同时乾隆还下旨把傅恒的三个儿子,一起选做额驸,把三个公主下嫁给他们。   虽然唯有福康安不得尚主,但是乾隆另有恩宠,十二岁便封他为贝子,又把自己的御林军交给他统带。   后来福康安与将军兆惠平了回部大小和卓木之乱,乾隆又封他为安靖伯,那固然是兆惠有意让功,但福康安确也了得,又因为他为乾隆带回了回都美人香妃,乾隆更是私心欢慰,重重赏赐。   继而福康安又讨平台湾的林爽文,乾隆一高兴,提封他为一等“嘉义公”,赐宝石顶,回团龙服,金黄带,紫缰金黄辫珊瑚朝珠,命在台湾郡城及嘉义县,各建嘉义公生祠,画像于紫光阁,并由乾隆自己亲制像赞。   在这时候,福康安忽然死了夫人,京中文武官员都登府吊孝,乾隆也特意莅驾慰问,赏治丧费三万,特派大臣御祭,这种恩典,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了。   后来乾隆又把和硕亲王的格格指配给福康安,那时福康安不过廿六岁,这趟剿平喀尔喀回来,更不得了,不但赏他御用佩橐六枚,又加赏一等轻车都尉,照王公亲军校例,配他仆从六品蓝翎三缺,更赏他三眼花翎,晋封贝子衔,照宗室贝子例,给护卫。   其实,这都难怪,自己的儿子嘛。   朱汉民闻言晒然而笑:“那是指你们满清朝廷,在武林中,那比比皆是!”   福康安冷笑说道:“我要看看你们这些大胆叛逆,狂妄的草莽武林人凭的是什么!”话落,反手往后一招。   一名大内侍卫撩袍探腰,掣出一柄软剑递了过来。   福康安接剑在手,振腕一抖,赫然剑花七朵,剑术最上者,一振腕能同时抖出剑花九朵,这福康安竟能抖出七朵,其在剑上的造诣自不等闲了。   他当即淡然冷喝:“阁下,亮兵刃!”   朱汉民一摊双手,道:“对敌过招,我向来是但凭一双空掌……”   福康安双眉一挑,道:“别自视太高,也别看轻了我!”   朱汉民道:“我说的是实在话,其实,要对我用剑,你是班门弄斧!”   不错,他父亲是玉箫神剑闪电手。   福康安没说话,掉过剑锋,把剑柄递了过来。   朱汉民目中异采一闪,笑道:“好吧,我就借用一下,陪你走几招!”   伸手接过,只一振腕,剑花九朵,立现剑尖。   福康安脸色微变,但却毫无惧意地又向侍卫们要过一柄软剑,抖剑笔直,平抬于胸,道:“阁下,进招!”   朱汉民手臂下垂,剑尖指地,未动,笑道:“我与人动手,向不占先,也由来让人三招,不到第四招上,绝不还手,还是你先请吧!”   福康安脸上气得变了色,道:“好吧,那么算我占先了,留神,阁下!”   一收肘,剑尖前指,缓缓刺了过来,直逼朱汉民胸腹。   朱汉民岸立未动,也未抬手,任福康安手中长剑缓缓逼近,直抵胸腹,四寸,三寸,二寸,一寸,眼看着那犀利剑芒就要点上朱汉民心窝。   朱汉民仍未动,但那福康安却手中软剑忽垂,闪电一般撤了回去,适时,朱汉民笑道:“阁下,倘若我在你招式用老,真气难达剑梢之一瞬间,挥剑反击,你阁下有几分把握躲得开?”   福康安道:“渊停岳峙,以静制动,看来你确实得到了夏梦卿的真传,阁下,你再试试我这第二剑吧!”   他第二剑剑出如风,迅若电掣,点向朱汉民咽喉。   朱汉民视若无睹,容得剑芒逼体,后退一步,轻易躲过了第二招。   岂料,福康安突然一声冷笑:“阁下,小心我这第三剑!”   手腕一振,剑芒陡地暴涨,朱汉民一惊转身,但仍嫌稍慢一步,“嘶”地一声,前襟为剑锋划破一道裂缝。   朱汉民神色微变,笑道:“阁下,我没想到你兼谙密宗心法!”   福康安收剑说道:“密宗也是武学,不管什么心法,总之你败了,我仍守着皇上爱才初衷,要不然我真力略加一分,你阁下……”   “笑话!”朱汉民截口道:“你技仅止此,何曾留情,不能算败,至于什么爱才初衷,那更是欺人之谈,如今三招已经让满,我要出手了,小心!”   话落举剑,不容福康安有授手余地,唰地一剑挥了过去,直袭福康安前脚,快得令人咋舌。   福康安自然知道自己那一剑得手得太以侥幸,那只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如今眼见朱汉民挥剑反击,他自是丝毫不敢大意,软剑一挥迎了上来。   他本打算仗着自己的腕力以硬碰僳,先格落朱汉民手中的软剑,岂料他软剑刚自挥出,朱汉民已剑芒一闪,收剑撤身,垂下剑尖,他猛觉脚前一凉,低头看待,同样地,衣襟上也有了裂缝一条,而且跟朱汉民胸前裂缝长短一丝不差。   只听朱汉民英道:“阁下,投桃报李,以牙还牙,我不欠你的了,也算是我爱惜你这么一个人才,一身所学不易……”   福康安突然大笑说道:“好一个投桃报李,以牙还牙,阁下,正如你所说,我也不领这个情的,看剑!”一腾身,直扑而上。   朱汉民双眉一挑,道:“你阁下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举剑迎了上去。   高手相搏,迅捷无伦,朱汉民武林第一,福康安也所学不凡,转眼间又是三招过去。   在那第七招上,忽听朱汉民一声长笑,福康安一声大喝,剑影全敛,寒芒俱隐,一切归于静止。   再看时,朱汉民剑尖下指,昂然岸立。   那福康安一袭锦袍前胸上,多了五处剑痕,衣衫破裂,肌肤暴露,只是毫无破伤,他玉面铁青,神色怕人。   四名大内侍卫大惊失色,纷纷闪身,拦在福康安与乾隆身前,乾隆则急忙上前惊声问道:“小安,怎么样,伤着哪儿没有?”   福康安脸色铁青,强笑说道:“不妨事,老爷子,他伤不了我,只是,老爷子,这种叛逆早除为妙留他不得,要不然……”   乾隆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白天我在景山就有这种想法,偏偏你不听,说什么要再试试,这种人冥顽得很……”   福康安没说话,乾隆却立即又转向朱汉民厉声说道:“你好大胆,竟敢伤我的贝子,对你,看在傅小天面上,我一再容忍,如今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朱汉民道:“你本不必顾那么多,死在眼前,你还敢冲着我发横,摆你那鬼皇帝的成风.委实是大不知死活了!”   福康安突然冷冷说道:“我自知不是你的敌手,他们也无力护驾,但是你若敢大胆妄为,行刺皇上,那你是要德容与纪泽的命!”   朱汉民一震,变色喝道:“福康安,你敢,你若敢动德贝勒与纪大人毫发,我先杀傅恒全家,然后血洗大内一个不留,你要知道,凭我,那并不是什么难事!”   四名大内侍卫惊得退了一步,福康安却平静地道:“那没有什么敢不敢的,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德容与纪泽论罪该满门抄斩,皇上仁德为怀,大度宽容,既往不究,可是你若伤了皇上,那追根究底起来,德容与纪泽固然是罪魁祸首,而傅侯也将难免再被株连,取消对他之赦令,至于你要杀博大人全家与血洗大内,那我可以告诉你,傅大人全家可以死,大内却不比当年,不信你不妨试试!”   朱汉民双眉刚挑,忽又一笑说道:“我真是糊涂,德贝勒与纪大人俱是你满旗之人,杀一个,少一个,忠良越少,我求之不得,又担的什么心!”他是故示淡然。   福康安岂易受欺,冷笑说道:“倘如是,日间在那景山之上,你早就下手了!”   朱汉民说道:“如今我已没有犹豫了,而且只要是我不让你们这几个走脱一个,谁又知道人是谁杀的?”   福康安冷笑道:“不见得,你该睁开眼睛瞧瞧,我这两名御林军已少了一个,他回去不但调集人手来,而且会在大内留了话,只要皇上有毫发之伤,自有人马上拿下德容与纪泽!”   朱汉民道:“别拿德贝勒与纪大人挟持我,那没有用,我说过,他二位是你们满旗中人,你们自己人杀自己人,杀一个少一个,正是我求之不得之事。再说,尽管他二位对我有恩,但那是私恩私义,我不会为此而不顾民族大恩大义!”   “私恩私义!”福康安哼哼冷笑说道:“他两个为前明宗室保留了一条根,这叫私恩私义?”   朱汉民一震,但旋即笑道:“那没有什么,他二位救的是傅威侯的儿子,也是因为与傅侯的交情,要没有这点关系,他二位说什么也不会冒着那欺君罔上的灭门之险来救我,所以对我来说,那是私恩私义!”   福康安道:“是什么,那随你说了,只要你良心能安,对得起他两个,你就下手吧。”   朱汉民截口道:“得为大汉荣辱,为复兴大业,我心安理得,也不惜死任何人,便是我生身父母也是一样!”   福康安冷笑说道:“好一个忠义之士,不愧前明之后,那你还犹豫什么?”   朱汉民道:“我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说着,举起手中软剑。   福康安倒移一步,挡住乾隆,道:“要伤皇上,先杀了我再说!”   朱汉民道:“你是他的骨血,我自然也不会留你!”   迈步逼了过去。   四名大内侍卫厉喝一声扑了过来。   朱汉民一声轻喝:“丧心病狂,背宗忘祖,汉族之中没有你们这样的人,滚!”   软剑抖处,血雨崩现,四名大内侍卫惨号退后,砰然倒地,四只右掌齐被削落,血流如注,立刻遍地。   乾隆犹不知死活,怒喝说道:“大胆叛逆,竟敢伤我侍卫,这还了得。”   朱汉民冷然说道:“连你我都要杀,何况几个走狗!”   挥剑劈向了福康安。   福康安神色怕人,正要挺剑一拼。   岂料,朱汉民右腕一抖,突然收剑后退。   那没别的,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在他挥剑劈出的刹那间,他突觉右腕上如被虫咬,一阵麻痛几几乎使他把剑不住。   朱汉民高手第一,立刻觉出情形不对,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立刻运功默察。   没有,就是没有,方圆十丈之内,除了眼前七人之外,别说绝无人迹,便连鸟兽也没有一个。   本来是,那怎么会有人呢?在满朝之中,他不信有这种高功力的人,如果有,对自己也绝不会这么客气。   在汉人之中,倒是有的,可是,既然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那知名的几位,又绝不会拦住他杀乾隆。   那么,这是怎么回事?   福康安自然不明所以,他刚一怔,朱汉民已然暗存试探之心地又递出了掌中软剑,软剑刚递出——   那右腕之上又是针扎蛇咬般一痛,同时右臂一阵发麻无力,软剑又垂。   这回来汉民留了意,也就因为他留了意,所以他暗暗地不由一惊,非他,那是在他右腕一痛之前,他察出有一阵极其轻微的阴风,由斜刺里拂了过来。   可是当他运功默察时,十丈内仍没有人影。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朱汉民暗感怪异之下,突然想起乃妹小霞的那句:“弘历阳寿未终,自有百灵庇护”,莫非就是这回事?   朱汉民读的是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由于乃妹小霞的生死存殁之谜,已在他心中产生了疑问,使他有点相信那神鬼之说了,如今再遇上这种怪事,他是不得不信了。   就在朱汉民诧异心谅,暗暗称奇之际。   福康安趁着他这一分神,也怀着一颗诧异莫明之心地突然一剑反刺过来,直奔失汉民咽喉,他下手皆取要害,全是杀招。   朱汉民闻得破风之声,霍然惊觉,连忙振腕出剑,把福康安刺来软剑格了开去,这一回,手腕竟然没再痛。   这就又怪了,难不成杀人不成,自卫可以?   朱汉民一剑格开福康安来剑之后,呆了一呆,突然掷剑说道:“弘历,算你今宵命大,暂且留你一颗五阳魁首,异日一并结算!”转身而起,破空而去。   他走了,走得那么突然,那么奇怪,眼看便要得手,他绝无放手之理,那么,为什么他两次撤剑,如今又突然离去?   福康安与乾隆都呆住了,好半天,福康安才道:“老爷子,这是怎么回事?”   乾隆修然而醒,捋着胡子点头沉吟:“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忽地轻击一掌,哈哈笑道:“小安,我是圣天子,圣天子自有百灵护佑,就是这么回事。”   福康安默然了,他有点怀疑,但他却不得不信,因为,他明白,朱汉民绝没有自动放弃这大好良机之理。   同时,他也知道朝廷之中,没有这种高手,而汉人之中的高人,则不可能阻拦朱汉民。   这想法,跟朱汉民一样,所不同,就是他不知道朱汉民右腕生痛,并有阴风拂体。   好半天,他突然开了口:“老爷子,咱们的人,怎么仍未见来……”   一语方毕,百丈外人影闪动,数十条人影如飞掠至。   那星十几名红衣喇嘛与大内侍卫,红衣喇嘛两手空空,那些大内侍卫则是人手一枝火器。   看样子,他们是精锐尽出,外带这些歹毒霸道的火器,是准备志在必得,不能生擒朱汉民,也要抬个死的回去。   十几名红衣喇嘛与一众大内侍卫,由一名身材高大,长相狰狞凶恶,巨目海口,满脸于思的红衣喇嘛率领,近前一起躬下身形,恭谨说道:“卑职等来迟,圣驾受惊,死罪……”   乾隆一抬手,道:“国师等少礼!”   自雍正以降,皇上对喇嘛们总是客客气气的,红衣喇嘛们应了一声,站直了身形,乾隆目光投向大内侍卫中,一名中等身材,面目阴沉的黑衣老者身上,冷冷说道:“申克常,大内离这儿很远么?”   那名唤申克常的黑衣老者一哆嗦,头垂得更低:“禀万岁,是国师与奴才等……”迟疑着设有说下去。   乾隆沉声叱道:“要等你们来救驾,我的脑袋早让人家割走了,怎么回事?说!”   申克常一哆晾,尚未开口。   那名高大红衣喇嘛,神色狰狞地突然说道:“禀您,是卑职等出了内城之后,全着了人家的道儿,都躺在了护城河边,一直到刚才才醒。”   雍和宫与大内侍卫中的精锐,人数达数十名之多,便是当今诸大门派也为之侧目,如今竟一起着了人的道儿!   听话意,看神色,不像有假,他们也没那个胆欺君,更不会往自己脸上抹灰。   福康安闻言一怔,乾隆吃惊问道:“是什么人这般大胆……”   那高大红衣喇嘛脸一红,摇头说道:“卑职等不知道!”   乾隆急又问道:“对方有多少人?莫非他们敢大举进犯内城?”   那高大红衣喇嘛脸更红,又摇了头:“卑职等也不知道!”   乾隆一怔,讶然说道:“怎么,那是怎么回事儿?”   高大红衣喇嘛说道:“卑职等出了内城之后,只觉一阵阴风迎面拂来,卑职等就立刻全都人事不省的,一直到刚才才醒过来,连个人影儿也没瞧见,所以不知道对方是谁,有多少人?”   乾隆脸色一变,转注福康安,道:“小安,你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福康安皱眉摇头,道:“难说,我不相信当今什么人有这等功力……”   那高大红衣喇嘛道:“贝子爷,事实上卑职等确是……”   福康安摆手说道:“这个我知道,所以我百思莫解……”   话锋微顿,接道:“那人不是本朝中人,要是,他不会拦你们救驾,可是那人假如是汉人,你们如今又不可能好好儿地站在这儿!”   那高大红衣喇嘛一颤,道:“卑职也是这么想!”   福康安忽地转向乾隆,瞿然说道:“老爷子,我明白那叛逆朱汉民为什么两次收剑而又突然的离去了。”   乾隆道:“你知道为什么?”   福康安道:“必是那个对付国师等之人,暗中也对付了他!”   乾隆呆了一呆,摇摇头说道:“不可能,不可能,他既然拦截了呼图克等人,又怎么会拦阻朱汉民行刺?他要是不打算让朱汉民行刺,又为什么要拦阻呼图克他们呢?他们赶来了,那朱汉民不就跑不掉……”   福康安道:“老爷子,您有没有觉得,这个人是两面都帮?他既不让朱汉民行刺,却也不愿国师们以火器对付朱汉民?”   乾隆轻击一掌,叫道:“对,他要是帮我的,绝不会顾惜朱汉民,他要是帮朱汉民的,又绝不会便宜呼图克他们……”   福康安道:“老爷子,我正是这个意思!”   乾隆道:“那么这个人会是谁?”   福康安摇头说道:“不知道,不过,至少他对您没有恶意,非友亦非敌。”   乾隆皱眉说道:“怎么没有听说过,当世之中有这么一个神奇人物?”   福康安道:“所以我百思莫解!”   乾隆皱眉沉吟说道:“此人身手比朱汉民还要高,甚至于要强过那当年的夏梦卿,还好他虽非朋友亦非敌人要不然……”   不禁遍体生寒,摇摇头,改口说道:“看来,江湖之大,是无奇不有,武林之中,卧虎藏龙,是言也不虚,唤,没事儿了,回宫去吧,”   他下旨摆驾,一众大内侍卫如逢大赦,忙不迭地前行带路开道,那些个红衣喇嘛,则护卫左右,拥着乾隆,离开了先农坛,返回皇城。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十七章 女人心 海底针     一条淡白人影身法如电,自夜空中飞射而过。   当这条人影快要抵达那文丞相祠的时候,朱汉民突然刹住身形,落身在一处屋面之上,双目之中威棱闪射,直逼前面那一片茫茫夜色中,沉声喝道:“是哪一位隐身此处,拦人去路?”   前面那一片茫茫夜色之中,划空响起一声既娇又媚,悦耳动听的娇滴滴话声:“是我,故人!”   随见前面十丈处屋角暗影内走出了一条无限美好的黑色人影儿,蒙着面,只留一双勾魂流波妙目在外。   朱汉民对之并不陌生,的确是故人,是那位修罗一后邬飞燕,此时此地,隐身拦路,她这是什幺意思?   朱汉民当即双眉一挑,道:“你又来干什么?莫非……”   邬飞燕流放妙目转动,一笑说道:“哟,别这么大火气好不?今宵天上月圆,我一个人形只影单,对月发愁,便是举杯邀月,那也只是一个不解事的月儿跟自己清凉孤寂的影子,怪难受的,我想起你,来看看,希望你怜香惜玉,能安慰安撒我,难道不行?”   她说来若无其事,而且带着媚荡的娇笑,可是朱汉民却听得怒火攻心,脸上直发烫,心想,世上怎有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当下目中威棱暴射,方待发话。   那邬飞燕却已然手掩檀口,笑弯了柳腰:“瞧你,别那么紧张,说着玩儿的,我怕看你这位俊郎君那煞气冲天的样儿,今宵此时,那多煞风景?有空没有?可否借一步说话?”   朱汉民简直哭笑不得,强忍怒火杀机,道:“有此必要么?”   邬飞燕勾魂妙目一转,娇笑说道:“自然有哇,要不然我干什么冒杀身之险来找你?”   朱汉民冷然摆手,道:“那么我就住在前面,那儿坐坐去!”   邬飞燕摇头说道:“别那么不解风情,我想跟你单独谈谈,不希望有任何一个第三者在旁,那干什么都不方便!”   这女人,说起话来,总是这么不干不净的。   朱汉民怒火又往上一冲,道:“我希望你自重一些,也放正经点,要不然,莫怪我……”   “哟!”邬飞燕伸出根水葱般玉指,遥遥一指,笑道:“别老板着那张道学先生面孔好不?简直是吓煞人来恨煞人,有道是‘窃窕淑女,君子好逑。’又道是:‘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还有人说:‘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纸。’怎么你……”   她是越说越不像话,朱汉民忍无可忍,冷哼一声,便要有所举动,邬飞燕忽地一变语气,接道:“阁下毫无怜香惜玉之心,也完全不解风情,诚乃是木石人一个,说吧,阁下,有空么?”   朱汉民只有再度忍下,道:“我那居处,只有家母一人!”   邬飞燕道:“我知道,可是我不希望有任何第三者在侧。”   朱汉民冷笑道:“好心智、好计谋,你想使我母子分开,然后再……”   邬飞燕截口笑道:“好聪明的笨人,我要对付你那娘,早就可以下手了,何必非等你回来之后?俊郎君,对么?”   朱汉民冷冷说道:“那是因为你不知我母子居处!”   邬飞燕笑道:“这句话更见聪明,我要不知道你母子的居处,会跑到这儿来等你么?”这话不错,她怎不到别处去等?   朱汉民心中一震,道:“这么说来,你是知道了?”   邬飞燕笑道:“你在北京城的一举一动,永远别想瞒过我:”   朱汉民迟疑了一下,道:“那么你等一等,我回去看看就来!”   邬飞燕笑道:“阁下奈何如此不相信人,好吧,快去吧,别让我久等啊?从刚才到现在,我这两条腿都站酸了,你一点也不心疼?”   朱汉民懒得理她,腾身掠起,划过夜空直落文丞相祠后院,只听那柴房中响起聂小倩的话声:“是民儿回来了么?”   朱汉民眼见灯光透窗,人影对孤灯,心中已就一宽,闻言更立即放了心,忙应道:“娘,是民儿回来了!”   说着走向房门,适时木门伊呀而开,聂小倩面挂得意笑容,道:“你这孩子,就不怕娘担心,怎么这么晚?见着你妹妹了么?”   朱汉民道:“娘,待会儿民儿再行详禀,民儿还要出去一下。”   聂小倩愕然问道:“还要出去?什么事儿?”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娘,邬飞燕,她来找民儿……”   接着把适才事说了一遍。   听毕.聂小倩皱眉摇头:“傻孩子,看来你还是经验不够,历练不足,有可能她本来并不知道咱娘儿俩住这儿,你这一回来,不等于告诉她了?”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娘,孩儿本也这么想,只是她没往别处……”   聂小倩笑道:“她知道你要回来,赶在你前头总可以吧!”   朱汉民道:“那她大可以不露面地看着民儿,又何必再现身?”   聂小倩摇头说道:“她瞧透你必然不放心娘,乃有意你亲口答应了跟她去,既这样能调开你,又能摸清咱们的住处,一举两得,岂不更好?”   朱汉民一怔,陡挑双眉,冷哼说道:“好奸诈狡猾的东西!”   “别这样!”聂小倩截口笑道:“也许真如她所说,她早已知道了咱们的住处,并没有下手咱们的意思,是娘多虑,不过,按常情论之,她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   朱汉民道:“那么,娘,您说该怎么办?”   聂小倩平静地道:“不要紧,你去吧,娘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娘,孩儿不去了,要嘛她就到这儿来谈!”   聂小倩失笑说道:“这哪像个叱咤风云,气吞河岳的武林第一高手?倒像个永远长不大的五岁孩童了,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如山,说一句要算一句,去吧,别让他们笑话,也别让他们笑娘,只是,记住,要留心在意——”   朱汉民眉锋一皱,迟疑地道:“那么娘——”   聂小倩道:“别为娘担心,对她,没人比娘了解得更清楚!”   朱汉民陡挑双眉,道:“那么,娘,孩儿去了!”   ——腾身拔起,直上夜空。   到了那处屋顶,邬飞燕果然还在那儿等着,一见朱汉民来到,她立即笑着说道:“阁下诚信人也,怎么样,你那位娘还安好吧?”   朱汉民不理她的调侃讥刺,冷冷说道:“你很高明,我上了你的当了,可是我警告你,对我母子,你最好少施那些阴险卑鄙的鬼蜮伎俩邬飞燕截口说道:“你阁下别担心,我这个人跟故门主的脾气不一样,无论对谁,我都是来明的,我会要他输得口服心服,死得毫无怨言,我是不来暗箭伤人那一套的。”   宋汉民冷冷说道:“但愿如此,我没有太多的工夫,哪儿去,说吧!”   邬飞燕勾魂妙目微瞟,道:“如今还是不说的好,说了你就不敢去了!”   朱汉民扬眉说道:“笑话,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说去就去。”   邬飞燕笑道:“豪气可佩,只是,那地方不是龙潭虎穴,而是温柔乡,销魂窟,你敢去么?”那问话的神情既媚又荡。   朱汉民一怔,哑了口。   邬飞燕格格一笑,又道:“瞧你,又紧张了,别怕,逗你玩儿的,布那温柔乡,销魂窟,我也得看人哪,跟我来吧,玉龙儿!”   柔荑微抬,腰肢扭动,翩然向前驰去。   朱汉民双眉陡挑,闪身跟了上去。   邬飞燕带着朱汉民一路疾驰,不到片刻工夫,来到一处,那是城南空荡荒郊的一角。   在这里,杂草丛生,长可及膝。   在那一片杂草之中,有一座本为朱栏碧瓦,而今油漆剥落,久经风雨的八角小亭。   小亭傍着一池碧水,月色溶溶下,小亭倒影池中,那情境,倒也颇为静雅情幽。   只是,凡是游览美景的人,全都到了西郊名胜地,这地方是乏人问津的,这,由那油漆剥落,碧红褪色,及那长可及膝的野草,可以得到证明。   而如今,在这人迹稀至的小亭之中,那圆圆的石桌之上,却摆着一壶酒,两付杯箸,向色精美菜点。   而且,那杯、箸、壶、碟,全是玉、牙、银器,样样精美,珍贵异常,绝不类寻常人家所有。   这已够出人意料,而更出人意料的,是那小亭之中,还侍立着两名明眸皓齿的青衣美婢。   邬飞燕把朱汉民让进了小亭,两名青衣美婢盈盈敛检衽,脆声说道:“见过圣后及朱大侠。”   礼不可失,朱汉民忙也还了一礼。   那邬飞燕却摆了摆手,一面肃客入座,一面笑道:“其实世人都不懂享受,今夜月圆灯明,观灯的观灯,赏月的赏月,却是尽往人多的地方钻,似那般人挤人,人看人,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找上个清静地方,邀一知己,相与举杯邀月,亭中小酌,那才富有诗情画意,也是人生难得几回的快事,阁下以为然否?”   朱汉民一直凝神戒备,未加答理。   邬飞燕妙目流转,笑道:“阁下,我问你话呢?客不答主问,不怕失礼么?”   朱汉民冷冷看了她一跟,道:“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   邬飞燕格格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找个清幽所在,披银辉,对碧水,邀一知己,举杯邀月,事中小酌,乃人生难得几回的快事,还会有什么意思?”   朱权民冷冷说道:“彼此生死大敌,前此也曾干戈相向,流血横尸,我不以为有此可能,此举令人起疑。”   “哎呀!”邬飞燕以手掩耳,皱眉娇笑道:“你这个人真是,当此月明风清,万籁俱寂之际,处此清幽美雅之所在,别谈这些腻人、怕人的字眼,别煮鹤焚琴地大煞风景好不?那多扫人兴头哇?阁下是个雅人,我也不愿妄自菲薄,以前是以前,今夜是今夜,今夜在此你我是朋友,我把你当做知己请来赏月对饮,开怀欢谈,任何人不许提起干戈之事,要不然我可要学学当年周郎戏蒋干,找个大史慈按倒一旁了!”   朱汉民道:“你自比周公瑾,我可不愿做那蒋子翼!”   邬飞燕轻举皓腕,笑道:“说着玩儿的,别认真,人生任何事都认真不得,坐啊!”   她今夜竟然是表现得一丝敌意毫无。   朱权民暗暗诧异之余,毅然坐下,道:“你请我来此之意,当真是这么单纯么?”   “哎呀!”邬飞燕皱眉娇呼说道:“你这个人简直比女人家还多疑,别那么小心眼好不。你自己瞧瞧看,这儿是龙潭虎穴,还是温柔乡,销魂窟?有没有什么暗布刀斧手的阵仗?怎么那么不能相信人家嘛,看来我就是把心挖给你都白费……”   朱汉民听得眉锋刚皱,邬飞燕忽地一笑又接道:“实在说吧,我是替你饯行的!”   朱汉民心头一震,道:“你又替我饯的什么行?”   邬飞燕妙目眨动,笑道:“你明天不是要走么,不该么?”   朱汉民心头又复一震,道:“谁说我明天要走?”   邬飞燕伸出水葱般五指一指,差点没点上朱汉民额头,笑道:“你呀,算了吧,有什么事你能瞒得了我?江南有人到了北京,找你的,不是大事,不会找你,既是大事,你今晚不走,明天必走,那么,你来的时候我没有给你接风洗尘,你走的时候,总该给你饯个行呀,”   朱汉民听得心神连连震动,脸上不由变了色,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邬飞燕未及时回答,眼儿媚,笑得也俏,道:“枯坐干谈,没什么意思,咱们边喝边谈,好不?”   不等朱汉民有任何表示,她便一摆玉手:“来,斟酒!”   两名青衣美婢应了一声,执起玉壶,分别为朱汉民及邬飞燕满倒一杯,邬飞燕眉目生春,举杯相邀道:“劝君饮此一杯酒,此去江南无故人!”   她把更尽改成了“饮此”,把那“西出阳关”,改成了“此去江南”。   此女的确是个善解人意,聪明柔婉,玲珑剔透的可人儿,只可惜狠毒起来,一如罗刹蛇蝎,也许,这是她的另一面。   朱汉民迟疑着未举杯,邬飞燕咬牙嗔道:“你呀,那多疑的心眼,恨煞人!”   伸手拿过了朱汉民面前银杯,一仰而干,然后把自己那一杯负气地放在朱汉民面前,圆瞪美目道:“怎么样,须眉昂藏七尺之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还怕不?那要是穿肠毒药,就让我先寸断肝肠吧!”   一句话激得朱汉民挑了眉,伸手拿起玉杯,一钦而尽。   邬飞燕突然格格笑道:“这才是,我这酒里虽然没有穿肠毒药,可是喝下去却不比断肠毒药令人好受多少,你知道我放了什么?”   朱汉民冷然说道:“便是穿肠毒药我也已下了肚,还有什么比穿肠毒药更可怕的?”   “有!”邬飞燕道:“你听说过喇嘛们有一种专供皇上取乐的媚药,叫……”   朱汉民大吃一惊,变色喝道:“邬飞燕,你敢……”   “有什么不敢的?”邬飞燕脆笑说道:“我要看看你到底能坐怀不乱到什么程度,比那展禽究竟强多少,我略施机巧,没想你竟这么容易上当,看来,武学是武学,要想处于不败,必须还要辅以经验。”   朱汉民勃然变色,双目暴射威棱,道:“你难道不怕我先杀了你?”   邬飞燕道:“你可千万别杀我,杀了我你就别想有人替你解那药力了!”   朱汉民又羞又怒,道:“我朱汉民宁可嚼舌一死,也不愿……”   “壮哉!”邬飞燕娇笑说道:“那么,那匡复大任交给谁?”   朱汉民一震哑口,但旋又说道:“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中,不乏高明之士……”   邬飞燕道:“倘若人人能肩负,那就称不得‘大任’了!”   朱汉民双眉一桃,便要站起。   邬飞藕突然笑道:“傻子,又来了,真煞风景,你且运气试试看!”   朱汉民闻言连忙运气一试,一试之下,不由心中顿松,放心是放心了,可却又恼又气,哭笑不得地红了脸。   邬飞燕眨动妙目,笑问:“玉龙儿,如何?”   朱汉民冷冷说道:“还好你没有,否则那是你自找死路,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再这么无端戏弄,莫怪我……”   “够了,阁下!”邬飞燕截口笑道:“凡事可一不可再,次数多了,就没意思了,我这用意不过在告诉你,我没有害人之心,请你放心大胆,开怀畅杯,免得你疑神疑鬼,与我格格不入,辜负了良辰美景,我敬你这第二杯!”   说着,她又举起了面前杯。   朱汉民对她始终不敢放松戒心,举杯略一碰唇,道:“我仍不以为你会放过任何一个杀我的机会!”   邬飞燕道:“可是事实上我已放过了一次!”   朱汉民道:“我几乎不敢相信!”   邬飞燕道:“可是你毕竟相信了。”   朱汉民道:“我仍感怀疑!”   邬飞燕挟起一块卤菜,放进檀口之中道:“你是要知道理由么?”   朱汉民道:“自然乐于听听!”   邬飞燕道:“那是因为你即将离开北京,对我来说,已是友非敌,要不然,我确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杀你的机会的。”   朱汉民道:“那么,那当年千毒门之仇恨呢?”   邬飞燕道:“冤有头,债有主,那我要找你爹索报!”   朱汉民扬眉笑道:“那你得先找我才行!”   邬飞燕抬起妙目,深探地看了他一眼,忽地一笑说道:“我知道,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舍不得杀你!”   朱汉民眉锋一皱,道:“我再警告你,请你自重一点!”   邬飞燕没在意,笑了笑,道:“我句句由衷,也字字发自肺腑,信不信由你。看来我除非把心掏出来放在你的跟前,你是不会相信的。”   朱汉民眉锋一皱,没说话。   邬飞燕忽又淡然一笑,这一笑,该是凄婉动人,可惜一块黑巾覆面,让人看不见,她道:“我也知道,你看不上我,那本难怪,我本是残花败柳,也生过孩子,怎比得上那国色天香的娇贵郡主……”   朱汉民口齿启动,欲言又止,那是因为他觉得对邬飞燕,一个满口胡言,年龄差了一大截的女人,没有解释的必要。   邬飞燕又笑了笑,接着说道:“你不必说些什么,对我,那显得多余,我也不敢奢求你什么,只要你明白邬飞燕的心意,记住在那茫茫人海中,有这么个可怜的薄命女人就行了!”   委实,这令得朱汉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做梦也投有料到邬飞燕会来上这种阵仗,而且好像是真的。   当然,在这种情形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   是故,朱汉民他仍默然未语。   而,邬飞燕她却再度开了口,而且是含笑举杯:“来,喝了这一杯,咱们谈点别的。”   朱汉民有如释重负之感,连忙举起了面前酒杯。   在举杯就唇之际,他看见邬飞燕把那只玉杯儿,送到了覆面黑巾之后,他忍不住脱口说道:“这样不是很不方便么?”   邬飞燕一笑停了杯,妙目深注,道:“你是想看看我的真面目?”   朱汉民不自觉地脸上一热,忙道:“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不用解释!”邬飞燕摇头笑道:“不要紧,以前你我敌对,要看我的真面目,那要动手,如今既属朋友,那就不必了,这张脸,我不会吝于示人的,不过,我要先说明,免得你待会儿失望,那不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而是令人触目心惊的无盐姨母般丑恶!”   说着,她轻抬皓腕,轻轻地扯落了那块覆面黑巾。   朱汉民只觉得心头一阵猛跳,脸上燥热,连忙低下了头,那不为别的,只为邬飞燕覆面熏中后的那张脸。   确如她自己所说,那张脸,能令人触目惊心。   那是一张既娇又媚的如花娇靥,杏眼桃腮,眉目如画。   那是娇艳欲滴,吹弹欲碳的一张脸,美是美极,可是在那美艳之中,还带着常人所没有的,一股媚意一股狐媚。   媚得蚀骨,那眉梢儿,那醒角儿,莫不具有夺人魂魄的魅力,若称之为妖娆尤物,绝不为过。   那流波妙目,那悬胆般小瑶鼻,那朱唇,还有那颗能要人命的黑痣……无怪乎当年雷惊龙宠爱备至的,视为禁脔。   兰珠够美,但朱汉民面对兰珠能丝毫不动心。   邬飞燕并不如兰珠美,但是她能让朱汉民怦热心动,有一种从未有过,而又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使得朱汉民连忙平静心情,垂下目光。   而适时,邬飞燕笑了,这一笑,真能使那万里长城为之崩塌,她极其柔婉,而又带着挑动地道:“怎么样,我们的再世展禽鲁男子?我这张脸,尚堪入目否?”   朱汉民未敢仰视,手里把弄着酒杯,强笑说道:“姑娘丽质天生,应非尘世中人……”   “姑娘?”邬飞燕眉目皆动,格格娇笑说道:“只怕是老姑娘了,你这句恭维,使我脸红,也使我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我说不出那是什么,不过我很高兴!”   这话要是出自任何一个女人之口,朱汉民不会感到什么的.如今出自邬飞燕之口,却使得他心头一震。   他忙道:“姑娘这是说笑话……”   怪了!刹时间,他竟也没了敌意!   倒非他对邬飞燕动了情,而只不过仅仅是由于邬飞燕态度好转的一种好感,一种不忍。   邬飞燕又笑了:“阁下,那么咱们不说笑话,有你这一句称呼,及敌意毫无的态度,今夜我这饯行之酒没有白设,这番心意也没有白费,很够了,我该很知足了,咱们谈点正经的……”   话锋微顿,接道:“听说你今天两次碰见了弘历?”   朱汉民心头一震,道:“姑娘,这听说二字何解?”   邬飞燕笑道:“那自然是指我的手下告诉我的,事实上,我的消息灵通,对北京城的一动一静都能了若指掌。那一大部分要归功于我的手下,我一个人哪有那分身的通天本领?”   朱汉民毅然点头,道:“不错,今天我是两次碰见了弘历!”   邬飞燕道:“第一次在景山?第二次在天桥?”   朱汉民心头又复一震,道:“姑娘对我的行止动静,委实是了若指掌,而我的一举一动,也委实永远休想瞒过姑娘了!”   邬飞燕嫣然笑道:“那是你夸奖,也是你自己太不小心,其实只要你稍微留意躲着我一点儿,那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朱汉民淡然笑了笑,没说话。   邬飞燕妙目流注,望了他一眼,又道:“很出我意料,我绝没想到你会放过弘历!”   朱汉民道:“姑娘既对我的行止了若指掌,当知我两次碰见弘历的情形,那情形,让我没有办法下手!”   邬飞燕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在景山之上,是因为那位德贝勒与纪提督闻讯赶到,你碍于他二位,不好下手。”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正是如此。”   邬飞燕笑了笑,接道:“恕我直言,我要判你个不是,你阁下,既称当今武林第一奇才,就该明辨公私,而不该因私而废公。”   朱汉民有点羞愧,道:“姑娘所责极是,只是……”   “只是什么?”邹飞燕笑道:“便是他两人与你上一代的交情深厚,对你有大恩,但那究竟是私恩,不能为私恩而舍却民族公仇!”   朱汉民默默地听着,没说话。   而暗地里,如今,他对这邬飞蒸有了重新的评价。   邬飞燕笑了笑,又道:“景山的事儿不说了,在那先农坛后可并没有德贝勒与纪提督在扬,为什么你又放过了弘历?”   朱汉民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正如弘历自己所说,圣天子有百灵庇护。”   邬飞燕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知道,这不成理由!”   朱汉民道:“我也知道这不成理由,而事实确是如此!”   显然,他是不愿意深说。   但邬飞燕却紧逼不放,笑道;“事实是怎么样的?”   朱汉民淡谈笑道:“圣天子有百灵庇护!”   这句话答得很够技巧。   邬飞燕笑了笑,道:“有何理由令你放那不再良机?”   朱汉民道:“可是事实上,我不得不放过!”   邬飞燕道:“如今对我这是友非敌的同路人,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朱汉民淡然说道:“姑娘误会了,那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不知该怎么说才能使姑娘相信!”   邬飞燕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朱汉民道:“有人暗中拦阻我杀弘历。”   邬飞燕道:“谁,福康安并不是你的敌手!”   朱汉民道:“福康安自不是我的敌手,我是说另有其人。”   邬飞燕愕然说道:“另有其人?谁?”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知道,此人功力极高,来去无踪无影。”   邬飞燕笑道:“我不以为当今武林之中,除了跟令尊同时的几个知名之士之外,还会有人功力比你还高,而他们也不会阻拦你杀弘历的。”   朱汉民道:“我也这么想,也许,那人是满族中人。”   邬飞燕笑道:“那就越发地不可能了,据我所知,满虏之中,没有功力这么高的人,再说,倘若那人是满虏中人,他既有力量阻拦你,便决不会轻易放过你:”   朱汉民苦笑说道:“所以我百思莫解。”   邬飞燕道:“这么说来,你说的,都是真的了?”   朱汉民道:“我没有骗姑娘,也没有这个必要!”   邬飞燕妙目中异采电闪,笑道:“那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事情呢,莫非弘历他真有百灵庇护不成么?”   朱汉民道:“我不知道,不过,事实上的确有人拦我是没有错的,”   邬飞燕皱眉沉吟说道:“那么,这个人可能是谁?”   朱汉民摇了摇头道:“无从猜起!”   邬飞燕道:“由情形看,这个人既不让你杀弘历,又不伤害于你,他该既不是满虏同路人,也不是咱们的同路人。”   朱汉民点头说道:“姑娘高见,该是如此!”   邬飞燕微微笑道:“只是我还没有听说过,武林之中竟有这么一个脚踏两只船,或者是,两只船都不踏的高人!”   朱汉民道:“武林之中,是还没有听说这么一个人……”   邬飞燕截口笑道:“前如今偏偏出现了这么个人,真是怪事!”   朱汉民默然不语,他百思莫解,他能说些什么?   邬飞燕忽地扬眉笑道:“好了,既然想不出,猜不透,咱们何必再去钻那牛角尖,还是谈谈目前的现实问题吧,适才我说,江南派人入京找你,那必然是江南有了急要大事,对么?”   朱汉民毅然点头承认,道:“不错,确是这么回事!”   邬飞燕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以说给我听听么?”   朱汉民迟疑了一下,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让人知道的,是江南有人威胁骚扰诸大门派,要诸大门派加盟他们反清复明!”   邬飞燕微微一楞,道:“诸大门派当年追随令尊,共图义举,进行匡复不遗余力,哪用得胁迫,只消一纸……”   朱汉民截口说道:“我也这么想,但是这般人不此之图,却用暴力逼使请大门派非加盟他们不可,要不然……”   邬飞燕道:“要不然如何?”   朱汉民道:“他们扬言要血洗诸大门派!”   朱汉民道:“不知姑娘听说过没有,一个名叫灭清教的神秘组织!”   邬飞燕一怔,道:“灭清教?武林之中何来这么一个组织?”   朱汉民摇头说道:“那就非我所能知了,武林之中如今确实有这么个组织是不会错的!”   邬飞燕淡然一笑道:“这倒好,我修罗教刚刚兴起,现在又来个什么灭清教,你可知道这灭清教主是什么人?”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知道,只知道他们那些教徒个个黑衣蒙面,功力诡异!”   邬飞燕柳眉儿双扬,道:“我倒要看看它是怎么样的一个神秘组织,是我修罗教强,还是他灭清教强,诸大门派答应加盟了么?”   听话意,修罗教与灭清教该是两回事。   朱汉民道:“他们动机可疑,做法不当,诸大门派自不会答应。”   邬飞燕道:“那么你的意思如何,诸大门派向来以你这位玉箫神剑闪电手之后,掌握号令天下的珠符令的人马首是瞻的!”   朱汉民道:“我打算先看看真实情形再说,倘能避免干戈,彼此精诚合作,我是乐于为之的!”   邬飞燕笑道:“这样也可免得让满虏坐收渔人之利?”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在举义发动之前,自己人先起内哄,那是大不智之事!”   邬飞燕说道:“倘若他答应精诚合作,愿意共同携手,而以要你拱手让出那领导人之地位为主要条件呢?”   朱汉民慨然说道:“成功不必在我,为大汉前途着想,只要他答应精诚合作,互相携手,我不在乎这领导人的地位!”   邬飞燕道:“阁下胸襟超人,令人敬佩,只恐怕他们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纵令答应精诚合作,握手并肩,也绝不会那么单纯!”   朱汉民道:“何以见得?”   邬飞燕道:“正如你所说,他们动机可疑,做法不当,所谓‘灭清’,可能不是为的匡复大业,拯生民于水火,报雪国仇家恨,而是妄图满足一己之私欲,乘机割据称雄,过过当皇帝的瘾,要不然,任何一个有志举事者不会以这种威胁手法争取同道!”   分析得是理!   朱汉民轩了轩眉,道:“那么,以姑娘高见……”   邬飞燕淡谈一笑道:“事关重大.我不敢妄陈浅见,不过,既为大汉基业,亿万生民,我又不得不大胆直陈,与那灭清教千万合作不得,倘能消灭之,还是及早消灭了的好,要不然不但影响匡复大计,而且武林之中贻害无穷,千万不可不慎,莫中人口蜜腹剑,包藏祸心之圈套,及早斩草除根,以免夜长梦多。”   朱汉民默然未语,半响始道:“谢谢姑娘明教,我会相机行事的。”   邬飞燕笑道:“献策的是我,决策的是你,不过我为的是大局!”   朱汉民道:“我也不敢草率懵懂,败坏了大局!”   邬飞燕点头笑道:“那就好,北京城中,还有什么事要我效劳的么?”   朱汉民道:“谢谢姑娘,我没有什么事,不敢偏劳,只是……”   顿了顿,接道:“我借问一句,姑娘那修罗教发号司令之所,可是在内城之内?”   邬飞燕神情微震,道:“你怎么知道?”   朱汉民淡淡笑道:“姑娘,我也有一些眼线。”   邬飞燕笑道:“是丐帮北京分舵这么说的?”   朱汉民道:“姑娘,恕我不便奉告。”   邬飞燕笑道:“我只道你一举一动全在我的监视之下,却不料自己也落入你的囊中,看来,你我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朱汉民道:“那是姑娘自谦,其实,我自知逊人多多!”   邬飞燕点头说道:“不错,我那修罗教之中枢,是在内城之内,怎么?你问这个……”   朱汉民道:“没什么,我只是随便问问,内城中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身!”   邬飞燕笑道:“详细所在我也不便奉告,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之所以选内城作为中枢重地的用意,是因为人们往往注意远方,不会注意近处,满虏决想不到在内城,在身边,有个要他们脑袋的反清复明组织,那既刺入了他们的心腹,时机成熟,稍微一动,更可制住他们的要害,而且平时也最安全,你以为对么?”   朱汉民由衷地点头叹道:“姑娘诚然高明,令我自叹不如!”   邬飞燕笑道:“那是你夸奖,能得第一奇才嘉许高明二字,且有不如之叹,邬飞燕这一辈子没算白活了。其实,我只是记取故门主亡夫的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朱汉民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结果还是忍柱了。   邬飞燕妙目深注,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今夜以前大不同,从今后,你我是友非敌,只要你义旗一举,挥师北上,我必竭尽所能,来个里应外合,如何?”   朱汉民大为感动道:“为大汉基业,为亿万生民,我这里先谢谢了!”   邬飞燕淡淡笑道:“不用谢,你我都不是为了自己,倘若是为自己,我非但不会帮你,还要找你算算当年旧帐昵:”   朱汉民道:“姑娘既是如此明白人,便该……”   邬飞燕道:“我明白,当年事,不能怪令尊,可是我身为故门主的未亡人,不能不替故门主报仇,我说过,冤有头,债有主,报仇索债,我要找令尊,而且那要在公仇之后!”   不知这是什么原因,她竟突然变得这么深明大义!   朱汉民暗暗诧异,在口头上,他不得不有所表示,当即说道:“姑娘令人敬佩,我再谢谢姑娘,”   邬飞燕嫣然一笑,伸手举起玉杯,道:“天时不早,为免令堂悬念,我不敢屈驾过久,请尽饮这最后一杯,然后我送你回去。”   朱汉民爽然举杯,略一碰杯之后,两个人同时一仰而尽,也许因为酒意,邬飞燕越显美艳娇媚,她含笑站了起来。   主人既已站起送客,朱汉民自然跟着站了起来,他郑重地拱起了双手,诚恳发话说道:“姑娘,多谢送行美意。我告辞了!”   邬飞燕娇靥含笑,那笑容之中,竟有点黯然意味。   “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能再相逢,月色甚佳,难道不要我送你回去,一路之上也好多谈谈!”   这话,更说得情意绵绵。   朱汉民心头震动,笑道:“谢谢姑娘,彼此同为复兴大业,江湖定有再见之日,夜色已深,我不敢劳姑娘相送。”   邬飞燕黯然一笑,黯然中那情意更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过了,对你,我不敢奢求什么,既如此,那么我就不远送了!”   尽管由于彼此出身有别,年龄悬殊,这种爱情不可能发生,朱汉民仍禁不住脸上一热,连忙一咬牙道:“那么我告辞了!”   一拱手,飘然出亭而去。   才走两步,忽听亭中邬飞燕叫道:“你,你认得路么?”   朱汉民只得回身:“谢谢姑娘,我找得到居处!”   话落,腾身飞射而去。   亭中,那邬飞燕一双纤纤玉手扶在那油漆剥落的亭柱之上,呆呆地望着朱汉民消失处,一双妙目之中,竟然有了一层迷蒙的薄雾,那美艳娇媚的粉面上,更浮起一片极其复杂的神色,那包含得太多,令人难解万一。   她就这么呆呆地站着,而且香唇翕动,不知在说些什么,因为,那话声没有任何一人能听得见,良久,良久……   蓦地里,一个清脆娇音划破这小亭周围的宁静:“二娘,咱们回去吧!”   邬飞燕倏然惊醒,缓缓转过娇躯,摆了摆手:“收了吧!”   一名青衣美婢道:“二娘,早收好了!”   邬飞燕妙目流转,目光落在石桌上,不由脸一红,可不是,石桌上那些杯盘杂碎早已被收在一只提篮中了。   她当即说道:“那么,咱们走吧!”   说着,当先袅袅行出了小亭。   口  口  口   朱汉民踏着那月影偏斜的淡薄银辉,回到了文丞相祠后院,他一眼看到了那犹自透窗的灯光,及对灯而坐,人影孤单的乃母聂小倩,心中为之一松。   适时,屋中聂小倩也已有所警觉,一面站起身子,一面问道:“是民儿回来了么?”   朱汉民忙自应道:“是民儿回来了,娘!”   屋门呀然而开,聂小倩含笑相迎,朱汉民甫一走近,她立即皱起眉锋,诧声说道:“民儿,你怎么带有酒气?”   朱汉民俊面一红,道:“娘,容民儿屋里拜禀,好么?”   聂小倩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侧身让路。   进了屋,坐定,朱汉民抢先说道:“娘,民儿离去之后,您这儿没有……”   聂小倩摇头说道:“没有一丝动静,娘正感奇怪而百思莫解。”   朱汉民眉锋微皱,道:“那就怪了,难道邬飞燕当真转变了态度……”   接着,就把适才事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   听毕,聂小倩皱起了黛眉,沉思了一阵,忽地问道:“民儿,她确是邬飞燕么?”   朱汉民一怔说道:“娘,没有错,确是她,她唇边那颗黑痣是……”   聂小倩摇头笑道:“那今夜这件事就太怪大离奇了,邬飞燕前后简直若判两人,对她,没有人比娘了解得更清楚了,她绝不可能有这种转变!”   朱汉民道:“据她说,那是因为我明早便要离开北京,彼此已是友非敌!”   聂小倩断然地又摇了摇头,道:“不是那么回事儿,也绝不会那么简单,要知道,你只是暂时离开北京,并不是不再来了,更不是从此放弃了你的任务,要照她的说法,你仍然是她的阻碍,她的威胁。”   朱汉民瞿然点头,道:“不错,娘,民儿永远不如您,那么您以为……”   聂小倩摇头说道:“很难说,民儿,你确信那酒菜之中没有毒?”   “没有,娘!”朱汉民道:“民儿适才一路之上还数次运气相试,血脉通畅,六经八脉诸大穴,也毫无不适现象。”   聂小倩满面不解地道:“难道说她竟真的对你……”倏然住口不言。   朱汉民脸上一热,没有接话。   聂小倩旋又自己摇头说道:“这委实是令人难解,这委实是令人难解,她是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加害咱们母子的机会的……”   朱汉民道:“可是事实上,对她来说,今夜这该是大好良机,而偏偏您跟民儿都无惊无险地平安无事!”   聂小倩点头说道:“娘知道,但这绝不可能,绝不可能,情能改变一个人是不错,可是她,她是无所谓情的……”   朱汉民道:“娘,民儿要斗胆直说一句,她若是个完全无情无义之人,如今她就不会口口声声要为雷惊龙报仇,与咱们作对了!”   聂小倩一震,道:“民儿说得不错,难道她真的是放弃了夫仇,对你动了情,她已经是将近四十的人了,跟娘同辈啊,这,这岂不是……   不,民儿,果真如此,她仍然是个无情无义的女人,她能放弃了夫仇跟自己孩子的父仇……你说她算得有情有意的人么?”   朱汉民为之默然,没有说话。   聂小倩却又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管她的表现如何,娘是不会改变对她的看法的,因为娘对她太了解了……”   一整脸色,望着朱汉民说道:“民儿,娘是女人,女人最了解女人,女人之心,海底针,有道是:‘青竹蛇儿口,最毒妇人心’,邬飞燕这种女人为求达到目的,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的,你涉世未深,识不及此,可要千万小心!”   朱汉民道:“娘放心,民儿对她是始终存着怀疑戒心的。”   聂小倩神情稍松,点头说道:“那就好,要知道,你个人之成败得失事小,大汉民族之盛衰接续事大,任何时刻,对人行事,不可不抱着临深履薄的态度。”   朱汉民道:“谢谢娘的教诫,民儿不敢愧对地下列祖列宗,及天下父老兄弟,娘请只管放心吧!”   聂小倩道:“对你,娘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你的任务太艰巨了,一个不对足陷生民于水火,使大汉民族永远抬不起头来,站在娘的立场上,不得不时刻督促你、激励你!”   朱汉民道:“娘,民儿知道,民儿决不会让您跟爹失望的。”   聂小倩点头道:“娘也知道你不会……”   顿了一顿,接道:“民儿,你说她住在内域之中?”   朱汉民点点头说道:“是的,娘,小霞曾这样告诉我……”   聂小倩道:“她也承认了?”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是的,娘!”   聂小倩道:“假如此事属实,那这女人的心智又比当年雷惊龙高明得多了,那地方不但克实是最安全,而且深入满虏心废,他日只要一有异动,便可乘势制住清朝要害!”   朱汉民道:“娘是怀疑她所说有什么不实之处?”   聂小倩道:“邬飞燕这个人,十句话中有九句是靠不住,剩下的也要抱以半信半疑态度,绝不能轻信!”   朱汉民道:“可是,娘,小霞告诉我她进出内城……”   聂小倩截口说道:“她进出内城是不会错的,至于她是否住在内城,住在内城是个怎么样的身份,那就值得猜疑了!”   朱汉民道:“那么,娘以为……”   矗小倩道:“如今娘是摸不透她,可惜咱们明天一早便要走了,要不然娘定要摸清她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对朝野事了若指掌,这么清楚!”   朱汉民道:“娘,那么咱们何不暂缓几天……”   “不!”聂小倩摇头说道:“江南事大,岂可因一个邬飞燕而延迟行期?先不管她了,将来总会再碰面的,到时候再说吧!”   朱汉民应了一声是,道:“娘,您觉得她对灭清教所做的看法如何?”   聂小倩道:“照目前情形看,修罗教与灭清教可能是二而非一,要不然,她不会仍留在北京,至于她对灭清教的看法……”   沉吟了一下接道:“她对灭清教的看法是没有错的,不过她那所谓上策,却颇有可疑,因为咱们一旦与灭清教一闹,那坐收渔人之利的,不是满虏而是她!”   朱汉民点头说道:“这么说来……”   “很简单!”聂小倩截口说道:“假如她是出于真心真意,她这方法是错误的,反之,她就是居心叵测,包藏祸心,另有阴谋,而以娘看,那该是后者居多,前者所占的成份,非常之少。”   朱汉民点了点头,默然没有开口。   聂小倩又道:“民儿,她对你的一静一动了若指掌,她可知道你几次上玉泉山的事?”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这倒没有听她提起!”   聂小倩皱眉说道;“那就怪了,对你,她似乎什么事都知道,为什么唯独不知道你几次上玉泉找你妹妹的事?”   朱汉民苦笑说道:“这就非民儿所能知了,她不提,民儿也没想到问她!”   聂小倩道:“那不能问,一问就等于告诉了她,只是,民儿,你要知道,她既然对你的一动一静了若指掌,她不可能不知道你几次上玉泉找你妹妹!”   朱汉民道:“那有可能她知道而不愿提及!”   聂小倩点头说道:“当然有此可能,但这该没有什么好避忌的!”   朱汉民很天真地道:“也许她怕鬼……”   聂小倩失笑说道:“你借了,神鬼怕恶人,只有鬼怕她,没有她怕鬼的道理!”   朱汉民道:“娘,小霞也是这么说!”   聂小倩“哦”地一声说道:“小霞是怎么说的?”   朱汉民遂乘势把玉泉访乃妹小霞的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听毕,聂小倩皱眉动容:“这是什么武功,竟能……”   朱汉民一怔,道:“娘,您说小霞那隐现无形的身法是一种武学?”   聂小倩摇头说道:“不,娘说溜了嘴,那不可能是一种武学,武学哪有使人隐约在薄雾之中,只见身躯不见头的……”   朱汉民神情一震,道:“那么,娘相信小霞她当真……”   “不!”聂小倩又摇头说道:“你想想看那夜小霞袭击邬飞燕的事吧,假如小霞真的死了,变成了鬼,鬼是虚无的,那么那夜为什么邬飞燕能扯落她一只衣袖……”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那么小霞她没有……”   聂小倩却又摇摇头,道:“难说,我明明认定她未死,可是她所有的表现又不类生人,譬如说,她那几次来去无形的显现,及杀人的手法,还有那隐约薄雾中只见身躯不见头,俱皆不是生人所能为,而她说的话却又有很多破绽……”   朱汉民忍不住问道:“什么破绽?”   聂小倩道:“譬如说,她告诉你她是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当然,她知道的事不少,可是她不知道的事情也很多,她知道江南来了人,却不知道来的是谁,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就不像个鬼……”   朱汉民道:“她说她只能知道百里内之事。”   聂小倩道:“既说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在,又说只知道百里内之事,这不是前后矛盾么?既然知百里之内事,那便不必进入丐帮分舵就能知道乐兆熊为何而来了,不必进入内城,就该知道邬飞燕住在何处了,再说,她说那金老实是在筑墓的时候,挖到一只藏宝箱,发了横财致富的,这更不可能了,金老实是个监工的工头,他不必自己动手,便是自己动了手,有道是:‘无主之物,见者有份’,谁见了钱财不眼红,那些个工人岂会让他一人独吞,有这个道理么?”   朱汉民道:“那么,娘,小霞她告诉我千里之遥她能转瞬即至又怎么说?”   聂小倩笑道:“傻孩子,难道说,咱们走,她不能跟着咱们走?”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然,娘,十丈之内,便是虫走蚁闹也休想瞒过民儿,倘若说民儿意念一动,她便出现眼前,这就……”   聂小倩笑道:“更傻了,这只是假如你有危险的时候,时候不到,你也没到江南,你试过么?”   朱汉民道:“不,娘,这种事小霞绝不会骗我,她怎会拿自己哥哥开玩笑?”   聂小倩道:“没人说她开玩笑,在你最危急的时候,她能及时出现,这是有可能的,要说你意念一动,她便出现眼前,那……”   朱汉民道:“娘,那么小霞那夜击杀大内侍卫之事,又怎么说?”   聂小倩呆了一呆,道:“那,那固然不是人所能为,可是,民儿,你也别忘了,鬼既虚无,邬飞燕却扯落了她一条衣袖!”   朱汉民苦笑说道:“说来说去,还是难判小霞到底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聂小倩也自苦笑说道:“娘不是说了么,娘明明认定她不可能死了,但是她的所作所为却又叫人难测究竟。”   朱汉民苦笑说道:“那只好等到了江南有机会试试看了!”   聂小倩叹道:“既是不到危急时她不会出现,要试也不容易呢。”   顿了顿,接道:“民儿,你说在天桥二次碰见弘历是怎么个情形?”   朱汉民遂又把这段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聂小倩神情一震,动容说道:“民儿,你适才说小霞告诉你,弘历的阳寿未终,自有百灵庇护?”   朱汉民道:“小霞说是民儿义父说的,他老人家要她转告民儿。”   聂小倩道:“你相信弘历他有百灵庇护么?”   朱汉民道:“民儿本不信,无奈……”   苦笑一声,住口不言。   聂小倩轩了轩眉,道:“民儿,弘历没有百灵庇护,有小霞庇护倒是真的。”   朱汉民一呆,道:“娘,您这话怎么说?”   聂小倩未答,道:“民儿,把你的右腕伸出来给娘看看!”   朱汉民伸出了他的右腕,在右腕之上,赫然有两处小红点,那是刺伤,似乎是被一种尖锐的东西刺伤的。   朱汉民怔了一怔,道:“这,民儿一直没有发觉,娘,这是……”   聂小倩道:“如果娘料得不差,这该是被凤钗扎的,认取经脉竟然如此之准,一下扎在脉穴上,一条手臂自然发麻无力。”   朱汉民不敢置信地道:“娘,您说是小霞?”   聂小倩道:“娘是听你述说当时的情形后判断的,用的既是凤钗,那表示暗中阻拦你的人是女的,既是个女的,又能行之无形,除了小霞之外,还有谁?”   朱汉民心神震动,他相信乃母的判断是对的,可是他却不敢相信那暗中阻拦他杀弘历之人,会是他妹妹小霞!   怔了一阵之后,他近乎喊叫地道:“娘,小霞她怎么会……”   聂小倩截口反问说道:“怎么不会?”   朱汉民道:“小霞,她是我的妹妹!”   聂小倩道:“可是你别忘了,实际说起来,她是个满人。”   朱汉民道:“民儿可没有把她当满人看待!”   聂小倩道:“那是一回事,她自己是满人又是一回事!”   朱汉民诧声说道:“那她怎又会暗助咱们杀那么多大内侍卫?”   聂小倩道:“傻孩子,小霞的旗人血统,多于汉人血统,帮咱们杀几个大内侍卫,那是冲着你是她的哥哥,但是,一旦有人要侵犯他们的皇上,她还是会出手阻拦的!”   朱汉民不悦地道:“这么说,在小霞眼中,我这个哥哥是轻于弘历了!”   聂小倩摇头说道:“民儿,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那不是谁轻谁重的问题,真要说重,你才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你要体谅她,处在她的立场上,她很为难,她一半是汉人,一半是旗人,所以她不能让你伤弘历,同样地,她也绝不会让弘历伤你,她杀了那么多大内侍卫,就是很好的说明。”   朱汉民扬了扬眉,默然未语,但旋又说道:“怪不得她说什么弘历阳寿未终,自有百灵庇护,原来她是……要不是她出手拦我,弘历今夜就没了命了!”   聂小倩柔声说道:“民儿,你不能怪她,反之,你这个做哥哥的该同情她,谅解她,她生具这幺一个身世,已经够可怜的了,命已经够苦的了,你何忍再怪她?她兼有汉满两族血统,处在这汉满血仇敌对的时代里,唉,民儿,我很为她的这一辈子担心……”   朱汉民心头一震,突然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难怪她那……”   聂小倩诧声截口说道:“民儿,你明白什么了?”   朱汉民道:“小霞说,她命薄如纸,生来命苦,与其痛苦地活着,还不如被殉葬死了的好,这不是说……”   聂小倩一叹说道:“民儿,你能明白就好,事实上也正是这样,只消仔细为她想想,任何人都能同情她的,她若是生来是个男孩子还好些,可是偏偏造物弄人,她是为女儿身,娘不多说了,你只须想想,设若你是她,你会怎么样?”   朱汉民身形颤抖,哑声说道:“娘,民儿明白了,我不该怪小霞,可是,像这样下去,民儿不是永远杀不了弘历了么?”   聂小倩摇头说道:“那不一定,一个人要是到了该死的时候,是谁也救不了的,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俗语说:‘阎王要人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圣天子百灵庇护,弘历阳寿未终,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就是一个普通人,他要是不该死,天灾人祸也奈何不了他;他要是该死,一盆水也能淹死他,就拿胤(祯)(雍正)来说,他养有密宗高手喇嘛,还有大批神出鬼没的血滴子,谁能奈何得了他,可是到了该死的时候,他仍轻易地被吕四娘取了脑袋,这不就是个绝好例证!再说,复我社稷,光我河山并不一定非杀他们的主子不可,杀了他另有继位之人,仍无助于匡复大业,实在说,那是下策,若按照弘历现在的作为,咱们倒不如让他多活几年,让他利用和坤后败坏朝纲,假如再换一个皇帝,和坤也许就吃不开了!”   朱汉民悚然说道:“多谢娘的开导,民儿明白了!”   聂小倩含笑点头,道:“所以,今后咱们还是从大处着手吧!”   朱汉民道:“是,娘,民儿遵命!”   聂小倩笑了笑,道:“你如今不会怪小霞了吧!”   朱汉民道:“不会了,娘,只是民儿仍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骗我?”   聂小倩道:“那谈不到一个骗字,你要她怎么说?你难道还要她说:我不许任何人伤了皇上,要不然,我就跟你拼命!”   朱汉民道:“我自然不愿她这么说!”   聂小倩含笑道:“这就是了,那你要她怎么说?”   朱汉民哑口无言,默然不语,半晌,他突又抬眼说道:“娘,您说小霞将来该怎么办?”   聂小倩那忧虑悲痛之情,不敢流露得太多,淡淡地一笑道:“将来事谁知道,娘只能这么说,处境很难为她,你这个做哥哥的,该竭尽一切能力,卫护她,别让她受到丝毫伤害!”   朱汉民道:“娘,任何人也伤不了她的,”   聂小倩道:“民儿,娘说的是心灵。”   朱汉民道:“娘,您仍认为小霞没有……”   聂小倩道:“不是娘认为,而是娘没有办法能完全证明她已经死了,是鬼而非人,同样地,娘也没有办法能完全证明她仍活着,是人而非鬼,所以她仍是个谜,既如此,娘就该往好处想不能往坏处想,对不?”   朱汉民唇边抽搐,点头说道:“是的,娘,不管她是死是活,是人是鬼,我这个做哥哥的都要竭尽一切所能,卫护她,关顾她!”   聂小倩那一双美目之中,闪射出异样的光采,道:“这才对,这才是你这做哥哥的应有的态度!”   接下去是一阵很长,很长的沉默……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十八章 谜样一团     这条大路,是通往大名府的官道。   这天晌午,官道上由北面南,直指大名府方向,驰来一辆马车,是普通的马车,可是车帘遮得密密的,不知是怕官道上沿途的灰沙,抑或是怕那料峭的寒风。   虽然时届晌午,日头挂得老高,但是北方在这大正月里,仍然是冷得很,你不见那赶车的车把式鼻子、嘴里直冒热气,手上套着棉布手套,头上戴着一顶厚厚的毡帽。   马车,就在这空荡的官道上不徐不疾直向前奔驰着,除了得得的蹄声与辘辘车声外,听不到别的声音。   蓦地里,在这辆马车的前方,那大名府所在的方向,也传来了一阵辘辘车声及得得蹄声。   这两种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显见得,另有一辆马车,由南而北,正跟这辆马车走了一个对顶。   果然不错,随着这种辕辘车声与得得蹄声,没多久,官道上,便远远又出现了另辆马车,而且,车旁还有四人四骑,不用细看,后出现的这辆马车,要比先前那辆马车气派大得多,别的不说,先前那辆马车是一匹牲口,而这辆马车却是双套。   而那四人四骑,也不是寻常人物,衣着服饰都很讲究,各穿一身青色长袍,每人腰都挎着一口刀,而且,看样子,这四人还都是仆从身份。   有可能,这车里,是什么达官贵人的内眷。   相向而驰,那自然接近得很快!   其实,那用不着太近,当这辆马车映入眼帘的时候,便随风飘过来一阵哭声,仔细听听,那哭声透自这辆密遮的车帘之后。   两车是越来越近了,那哭声,也就越来越清晰了,如今,更可听出那哭声不只一个,而是有好几个的,并且一听便知,那都是女子的哭声。   这是怎么回事?   先前那辆车的车帘,突然掀,掀了一角,车内,有个人探出了头,那是个俊美挺拔的白衣书生,竟是朱汉民!   他望了迎面驰来的马车一眼之后,脸上随即浮现一片讶异,立即扬眉说道:“娘,您看看!”   只听车内聂小倩说道:“娘看见了,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内眷!”   朱汉民道:“要不要民儿管管闲事?”   聂小倩道:“咱们赶咱们的路,管人家什么闲事?”   朱汉民道:“娘,事不寻常,只怕是强劫抢掠,你不见马上的那四个,个个身手不俗,一身武夫打扮?”   聂小倩道:“娘看他们面带隐忧悲伤,不像……”   恕听车座上那车把式接口低低说道:“相公,这几位我见过,都是大名府知府衙门里的当差爷们,看样子八成是出了什么事儿!”   朱汉民“哦”了一声,尚未答话。   车内聂小倩已然说道:“民儿,听见了么?人家是出了什么事,你也要管?”   朱汉民摇摇头,缩回车内,放下了车帘。   适时,两辆车交错而过,后出现那辆马车渐去渐远,车声、蹄声及哭声,也渐渐地听不到了。   朱汉民母子这辆车直指大名,一进城,朱汉民就立刻看出情形有点不对,他发现满城人心惶惶,一片不安。   在城门口,朱汉民跳下车,他吩咐赶车的继续往前走,然后一个人背着手转向了路旁屋檐下。   屋檐下,正有几个要饭化子在那里曝日扪虱,生似那人心惶惶,不安状况,与他们无关。   眼见着朱汉民走近来,几个要饭化子先后站了起来,一起向朱汉民伸出破碗,还有那脏兮兮的手。   朱汉民笑了笑,翻腕自衣袖取出一锭银子,丢在了一只破碗之中,然后环视几名化子笑道:“我姓朱,向各位提个人,贵帮北京分舵火眼狻猊!”   几名要饭化子脸色一变,神情立转恭谨,其中年长的一名道:“是朱大侠,没想到朱大侠到的那么快,请吩咐。”   朱汉民道:“谢谢诸位,不敢当,我向诸位打听一件事,刚才出城的那辆马车,是……”   那年纪较长的化子道:“禀朱大快,车内是大名府知府刘延环的内眷,那四个护车的是刘延环府中的从人,是刘延环当年保释归正的四个北六省绿林大盗。”   赶车的说得没错,那马车果然是大名知府府邸的。   朱汉民道:“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年纪较大的化子道:“朱大侠,你由京里来,难道不知和坤那位如夫人出了京的事?”   朱汉民“哦”地一声说道:“这我倒不知道,也没听贵帮北京分舵说过,怎么,和坤的那位如夫人如今在大名?”   那名年长的化子摇头说道:“不,还是多日以前路过大名,如今怕早已到了江南了!”   朱汉民道:“和坤的如夫人出京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那名年长的化子叹道:“朱大侠有所不知,那位知府本是汉人,而且是位难得的好官,为人正直清廉,在任多年,只落个两袖清风,依然故我。数日之前,和坤那如夫人路过大名,在大名府住了一宿之后就走了,哪知数日后的今天,京里突然来了几位官员,以一个招待不周之罪名,就在知府衙门里把刘知府杀了,刘知府既然被杀,那四个感恩图报的从人便只有保着刘知府的夫人及公子、小姐返回原籍去了。”   朱汉民陡桃双眉,道:“原来如此,那京里来的几个官儿现在何处?”   那年长的化子道:“他们是早上到的,事完后当即就走了!”   朱汉民道:“他们走的是哪条路,我怎么没碰见他们?”   那年长化子道:“不知道,想必是路上错过了。”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贵帮事先不知道么?”   那年长的化子道:“敝分舵不知道,即使知道也措手不及,加以敝帮帮主自当年便传下令谕,不许过问官府事,所以……”   朱汉民道:“这个我知道,我再向几位打听件事,有个名叫乐兆熊的武林同道,来自江南,日前又由北京……”   那年长的化子忙道:“这个敝分舵日前接获北京郝舵主飞鸽传书,沿途护卫乐大侠安全,乐大侠数日前由大名经过,已返江南去了!”   朱权民道:“他沿途没有受到惊扰么?”   那年长的化子道:“没有,要有,各处分舵定会有传书到来。”   朱汉民道:“多谢了,我还要赶路,不克在大名久留,他年北上,再来拜望,贵分舵主处,请代为致意!”   谈罢,一拱手,转身而去。   在出了南城没多远的地方,朱汉民赶上了马车,上了车,进了篷,随即把打听来的向聂小倩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聂小倩冷笑说道:“让他们去胡搅吧,搅来搅去,将来总是他们自己倒霉,最好和坤那如夫人能把所有的好官统统杀光!”   朱汉民道:“娘,知府不是个小官……”   聂小倩道:“那有什么用,便是个总督,和坤也能摘了他的顶子,割下他的脑袋,然后再找个人补上缺,根本不必先奏知弘历,何况一个小小的知府?”   朱汉民道:“可是,娘,和坤的如夫人出京,那不算一件小事,必然是带着不少丫环仆从,一路浩浩荡荡,为什么咱们在北京就不知道,而郝舵主也被蒙在鼓里?”   聂小倩点头说道:“咱们不知道还有可说,丐帮北京分舵也不知道,那就不简单了,难道说她是秘密出京,巧妙地掩过了我们耳目不成?”   朱汉民道:“名满京师的和坤如夫人,该不会如此,也用不着如此!”   聂小倩道:“事实上,她出了京,连丐帮北京分舵都不知道!”   朱汉民沉吟说道:“她一路之上招摇而过,在大名府住了一宿,还杀了大名府的知府,阐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并没有行踪掩人耳目。”   聂小倩道:“那似乎是仅只瞒了在北京的人,出了北京就不瞒了!”   朱汉民道:“娘,你说这是为什么?”   聂小倩摇头道:“谁知道,只怕内情绝不简单!”   朱汉民道:“她这般秘密出京,难道说朝廷交付了她什么……”   聂小倩道:“朝廷里随便哪一个,都可以当钦差大臣,怎么会把什么使命交给一个女人,而且尽管她备受奉承,毕竟是小老婆身份。”   朱汉民道:“那么娘以为……”   聂小倩摇头说道:“难说,这咱们是无从测知的……”   话声微顿,忽又接道:“民儿,你可记得了,和坤这位如夫人所生的那个儿子和天仇,以前不是常带着死士出京,一去旬月么?”   朱汉民道:“民儿记得,怎么?娘!”   聂小倩道:“不知道她是在江南告急以前出的京,还是在江南告急以后出的京,刚才你有没有问清楚?”   朱汉民心中一震,道:“民儿没问,莫非娘以为……”   聂小倩道:“娘只是偶有所触,以前和天仇常带死士出京,一去旬月,咱们没有动疑,如今倘若她是在江南告急以前便出了京,再加上和天仇的事,这种情形,就令人不得不动疑了!”   朱汉民挑眉说道:“娘,那不难,等再到个地方问问看就知道了!”   聂小倩点头说道:“说得是,这件事是要赶快弄清楚。”   朱汉民忽地抬头说道:“对了,娘,她不可能是在江南告急之前出的京。”   聂小倩道:“何以见得?”   朱汉民道:“她既然是一路招摇,那一定是惊动了各处,武林中不会不知道,为什么没听乐兆熊提起?”   聂小倩呆了一呆,道:“不错,这就令人难懂了!”   这暂时是一个谜,这个谜要到何时才能打破,如今没有办法预料,那也许很快,也许要等上一个时期。   车到了长垣,赶车的便不肯走了,那是因为他是河北的车,再下去,渡了黄河,那就是河南的地界了。   干那行买卖,都有个地界的划分,越界做买卖,那是要遭到同行忌克的,再说,这也是雇车时就讲好的。   朱汉民母子,在长垣下了车,住了一宿,长垣丐帮没有设置分舵,所以没办法打听到什么。   第二天一早,母子俩买了两匹健马,经由小路,直奔了封邱,封邱是河南地界,也是丐帮最近河北的一处分舵所在。   在封邱,朱汉民找上了丐帮分舵,一打听之下那位和坤的如夫人,竟然是在乐兆熊路过封邱上京之后,才经过封邱往南去的,那就是说,是在江南告急之后。   另据封邱分舵说,和坤的那位如夫人,果然是一路浩浩荡荡,招摇而过,惊动四方,车马成行,仆从如云,直有点像皇后出京。   既打听出这个消息,朱汉民母子俩都皱了眉,因为这消息已经说明,江南告急的事,根本跟和坤这位如夫人扯不上关系。   朱汉民也曾问及丐帮封邱分舵,可知道和坤的如夫人为什么出京的,往哪儿去了。   回答是,前者不知道,后者去了东南,在去江南之前,并曾到嵩山少林古刹随喜参禅。   有最后这一句,那就该能摸出点头绪了。   母子俩在封邱分舵及停留多久,便舍了两匹坐骑,步行直奔黄河渡口,这是封邱分舵辖区,分舵的人有意效劳,却被朱汉民婉拒了,他表示,自己可以找船。   晌午刚过,母子俩到了河边一看,朱汉民不由皱了眉,偌大一个渡头附近只有三两只渡船,而且渡船自横,不见人影。   分明,摆渡的吃过晌午饭,找地方睡觉去了,这时候生意淡,睡个觉起来,正好赶上好生意!   既到了这儿,总不能再折回去,朱汉民迟疑了一下,转望聂小倩,道:“娘,你请等等,民儿到河边看看去!”   聂小倩点了头.朱汉民举步行向河边。   走到河边.他扬声叫道:“请问一声,哪条船里有人吗?”   一连叫了三声,才听最左的那条船中,有人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道:“谁呀,干什么这么大呼小叫的呀?”   朱汉民未在意,既有人那就好办了,他忙应道:“我,买卖上门,要过河的!”   只听船里那人“嗯”了一声,舱帘掀处,慢吞吞地爬出个人来,那是个一身粗布裤,高卷裤脚,脚穿草鞋的中年精壮汉子,他睡眼惺忪,望了望朱汉民,愕愕地道:“是你相公要渡河?”   朱汉民往身后指了指,道:“还有一位!”   那中年精壮汉子望了聂小倩一眼,道:“原来是两位,俺没有看见,二位请上船吧!”   说着,跳下了船,弯腰去解缆绳。   朱汉民道:“怎么,不讲个船钱?”   那精壮汉于抬头翻眼,道:“你相公大概是第一次在这儿渡河,多年的老价钱了,一位五分,二位一两,这还用讲么?”   朱汉民扬眉说道:“这船资很不便宜嘛!”   那中年精壮汉子停了手,直起了腰,道:“摆渡的不拉客,过不过河随你的便,你相公要是嫌贵,只管找别的船,我还是睡我的觉去!”   说着,弯下腰便要再绑上缆绳,真够和气。   朱汉民自不会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忙摇手笑道:“慢着,便是五两一个,我也要坐你的船!”   那中年精壮汉子又停了手,直起腰,道:“没想到你相公是个有钱的阔少爷,那么,请吧!”   适时,聂小倩已然走了过来,母子俩相视一笑,登上了小渡船,那中年粗壮汉子也跟上了船,一面收绳,一面说道:“二位请舱里坐,河心风大水急浪头高,不是闹着玩儿的!”   朱汉民淡笑说道:“只要你掌稳了舵,便是它浪头触天,也掉不下我母子去,你只管专心摇船就是了。”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好吧,话我是说了,听不听那在二位,反正河心里没人看见,我吃不了人命官司!”   这话听得母子俩眉头一皱,那中年精壮汉子却三不管地拿起了竹篙,把船撑离了岸。   过水上生捱,吃水上饭的人,长年与波涛为伍,果然是都有一套,那中年精壮汉子掌舵摇橹,舟行甚速,难得的是尽管他一个劲儿的猛摇,那小船竟然不颠不晃。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休看朱汉民是武林第一,文武傲夸宇内,但要他来操舟,他可不一定行呢!   朱汉民睹状之下,不禁暗暗点头,向着聂小倩笑道:“娘,看来南船北马之说,并不尽然!”   聂小倩尚未说话,船旁那中年精壮汉子突然接口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只能说住在哪儿的人多半精擅哪一行,南船北马之说,本不尽然!”   这话听得他母子俩俱皆一怔,不由互相交换了诧异一瞥。   那倒非那中年精壮汉子抢了话,而是这么一个粗俗的愣汉子突然出言不俗,而且很有见地。   那中年精壮汉子在突然接了那么一句之后,就闭上了嘴,一意操舟,不再开口,朱汉民却忍不住问道:“你本来是干这一行的么?”   那中年精壮汉子冷冷说道:“谁也不是天生的穷贱命,生下来就注定要干这苦兮兮的一行的!”   朱汉民碰了个钉子,但是他毫未介意;道:“我问的是以前!”   那中年精壮汉子仍然语气冷漠地道:“那么我可以奉告,以前跟如今,性质是一样,但不是一行。”   朱汉民笑道:“你话令人难懂,”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你相公是个读书万卷的人,怎么连这浅显的一句话都听不懂?我以前是做水上没本钱买卖的!”   朱汉民明白了,“哦”了一声,笑道:“原来阁下还是位水上英豪,失敬了!”   自然他不在乎,这些个毛贼碰到他手里,那该是不动歪脑筋还好,否则那是给自己找倒霉。   “好说!”那中年精壮汉子道:“水路没有陆路广,水上的豪杰,总比不上陆上的英雄!’这话似乎话里有话!   朱汉民目中异采一闪,飞快地又与聂小倩交换了一瞥道:“阁下是水上那一路英豪?”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你相公是个读书人,该不会知道黄河八寨?”   朱汉民道:“有道是:‘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我知道!”   那中年精壮汉子全无诧异之色,只淡淡说道:“那倒很出我意料之外。”   朱汉民笑了笑,道:“阁下什么时候改了行?”   那中午精壮汉子道:“今天一早,二位是我自改行以来的头一道生意。”   朱汉民越发地动了心,接问道:“阁下为什么好好地黄河八寨不待,突然改了这一行?”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那是没法子的事,我吃人家的,穿人家的,自该听人家的,人家叫我临时客串一番,接两位客人,我只好来了!”   朱汉民双眉微挑,道:“阁下,这人家二字指的是……”   那中年精壮汉子淡淡说道:“灭清教。”   聂小倩目中寒芒一闪,朱汉民笑道:“那么,阁下奉命接的两位客人又是谁?”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日月盟的总盟主,武林人称碧血丹心雪衣玉龙,另一位是他的令堂大人,就这么两位!”   朱汉民大笑说道:“阁下,你接对了,客人现在就在你的船上。”   那中年精壮汉子冷冷说道:“不劳朱大侠说明,不是二位我不会接。”   朱汉民说道:“我母子已经上了你的船,如今船也已到了河心,你阁下奉命如何,有什么打算,说吧!”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我自当奉知,我只奉命送二位过河,别的上面没有交待。”   朱汉民笑道:“是么?”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信不信但凭你朱大侠,那稍时也自见分晓。”   朱汉民道:“我不以为你们灭清教会放过这么一个大好良机!”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事实上灭清教不准备利用这一千载难逢的不再良机。”   朱汉民道:“用意何在,可以说说么?”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自无不可,那一方面在表示灭清教光明正大,以诚待人,很愿意跟日月盟精诚合作,协手协力,共驱满虏。”   朱汉民道:“据我所听到的,不是这样!”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是的,但是灭清教若不来上那么一手,你总盟主会兼程南下,急急赶返江南么?灭清教之用意不过在此!”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贵教主要见我,只须派人送个信,似这般以杀人为胁,逼我赶返江南的手法,未免太绝了些!”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这话总盟主不该对我说,我只是个听人指使,受人驱策的喽罗角色,日后见着敝教主,再对他说吧!”   朱汉民道:“见了他,我自会谈,那另一方面呢?”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那另一方面的用意,总盟主恐怕未必喜欢听!”   朱汉民道:“我这个人随和得很,但说无妨!”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我只有遵命了,那另一方面的用意在表示,灭清教有随时置总盟主于死地的能力,只不过是不为罢了!”   朱汉民扬眉笑道:“阁下指的是如今么?”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我说的是随时随地。”   朱汉民道:“如今呢?”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如今也是一样,如今我只消拉开那预先在船底挖好的破洞上堵塞物,在这河面辽阔,水流湍急的黄河中央,我不以为二位能幸免于难!”   朱汉民心神震动,表面上依然平静地一笑道:“除非贵教存心牺牲了阁下!”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那倒不必,总盟主莫忘了,我出身黄河八寨,长年过的是水上生涯,这黄水之水还难不倒我,再说,便是为教牺牲,那是尽忠,再有二位陪着,那更值得。”   朱汉民笑了笑道:“你以为你有几分机会?”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便是一分机会毫无,总盟主怕也不敢杀我!”   朱汉民笑道:“有此一说么?”   那中年精壮汉子点头说道:“有,总盟主也该知道,做事不能不留后手的!”   朱汉民道:“你阁下又留了什么后手?”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总盟主适才没见河边另有船只么,他们都是灭清教的人,只要等到我该回去的时候而没有回去,他们便会立即飞马上报,总盟主才过黄河便杀灭清教的迎接使者,我不以为那合作有望,干戈能免!”   朱汉民眉锋一皱,淡然笑道:“你以为我会信么?”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那不要紧,二位是两个人,不妨由一位监视我,一位往来岸看看,只消望一眼,当知我所言不虚了!”   朱汉民早看清楚了,那来岸边的几艘渡船之上,正站着四名船家打扮的汉子向河心眺望着。   当下他一笑说道:“灭清教果然厉害,我才到黄河便给了我一个下马威,等我过了长江,到了江南后,还不知要如何呢?”   那中年精壮汉于道:“总盟主莫要误会,我只是负责迎接,此去江南一路之上,我包管总盟主二位备受灭清教无微不至的款待!”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那么我先谢了,请转报贵教教主,就说等我朱汉民到了江南之后再当面向他致谢,阁下请加速操舟吧!”   那中年精壮汉子一躬身,道:“敬遵总盟主令谕!”   站直身形,专心摇橹,舟行顿速,在那辽阔河面之上带起一道浊浪,如飞向对岸射去。   此人操舟手法果然高超,黄河水流湍急,那渡船在他操纵之下,竟然笔直地横过河面,一点没有顺水下流之势。   片刻之后,船抵岸边,朱汉民探手入怀,摸出一锭银子,笑顾那中年精壮汉子,说道:“阁下,十两船贵在此。”   那中年精壮汉子忙说:“总盟主莫非要我回去受责备挨骂么?”   朱汉民道:“这是事先说好的。”   那中年精壮汉子道:“那是玩笑,我是灭清教派在黄河岸边,专候总盟主大驾,负责送总盟主过河的使者,怎么敢收船资?”   朱汉民笑道:“那么,就算我送给阁下买酒喝的吧!”   抖手一抛,那锭银子“笃”地一声,嵌入船板之中,接道:“阁下,挖船板,那会毁了这条船,只要阁下能够用手把它拿出来,我就收回,不然就该阁下笑纳。”   言毕,与聂小倩相率飘身上岸而去。   这一下那中年精壮汉子皱了眉,傻了脸,作了难,用手把银子取出来,他自知是还没有那种功力。   只有望着朱汉民那潇洒飘逸的顾长背影,扬声叫道:“总盟主赏赐,我这里谢过了。”撑舟自去。   朱汉民听见了,可是他没有答理,因为他此际的眉锋,已然皱得很深,脸上的神色也颇为凝重。   聂小倩侧顾了他一眼,柔婉笑道:“民儿,娘告诉你一句话……”   朱汉民愕然抬头,道:“什么?娘!”   聂小倩淡淡一笑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朱汉民道:“娘,民儿知道,只是民儿没想到灭清教的势力范围……”   聂小倩截口说道:“民儿,这不能代表灭清教的势力范围已伸展到大河两岸,假如你派个人在北六省出现,那就能说日月盟的势力已扩展到了北六省么?”   朱汉民道:“可是娘别忘了,他们在此曾威胁了向执武林牛耳的少林派。”   聂小倩道:“娘没有忘,那只是威胁,而不是真能控制,少林寺还不一定买帐呢!”   朱汉民苦笑说道:“可是,娘,事实上,咱们一举一动,已全落在了人家耳目之中,咱们也完全处于被动地位了!”   聂小倩淡淡说道:“娘也明白,那皆因敌暗我明,倘若这不成其胜负的第一阵,你便被挫了锐气,那正中了他们的计算了!”   朱汉民神情一震,赧然说道:“娘,谢谢您,民儿又受教了!”   聂小倩笑了,道:“今后一路之上,像这一类的事,当不在少数,可是不管它有多少,娘要你记住刚才那句话……”   朱汉民飞快接口道:“民儿谨记,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母子俩相视而笑。   →大鼻鬼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日暮时分,娘儿俩到了开封。   母子俩刚进开封城北门,那城门内两旁街道的屋檐下,站起个身穿长袍,外罩马褂的中年汉子。   他向着朱汉民急步走来,刚拱起手,朱汉民已然笑道:“阁下是灭清教中人?”   那中年汉子一惊,忙含笑点头:“看来未能瞒过总盟主法眼!”   “好说!”朱汉民淡淡笑道:“贵教已为我准备好了居处么?”   那中年汉子忙又点头,干笑说道:“是的,总盟主,就在北大街拐弯处那中州客栈!”   朱汉民“哦”地一声,扬眉笑道:“中州客栈是开封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栈,贵教简直是太周到了,我真有点过意不去,请带路!”   这一来,倒弄得那中年汉子十分窘迫,只得干笑—声连连点头应是,转身带路,往前行去。   朱汉民与聂小倩相视一笑,举步跟了上去。   果如朱汉民所言,这中州客栈确是开封城首屈一指的大客栈,房间不但宽敞,洁净,而且布置非常讲究。   那中年汉子一进门便即扬声喝道:“客人到了,刚才我订的那两间上房,收拾好了没有?”   柜台里,那戴着老花眼镜的老帐房早站了起来,闻言忙哈腰赔笑说道:“爷,早收抬好了,早收拾好了,我这就命人开门点灯去。”说着,向一名伙计一挥手。   那中年汉子又道:“你替我招呼一声,除了倒茶送水之外,到醉仙楼叫一桌上好酒席来,记住,要上好的,要快!”   那柜台里老帐房又应了一声,问道:“爷,酒席开在哪儿?”   那中年汉子忙回身赔笑,恭谨说道:“请总盟主盼咐!”   米汉民淡谈笑道:“屋里若能摆得下,就开在屋里好了。”   那中年汉子哈腰说道:“是,总盟主,您喝什么酒?”   朱汉民笑道:“随便,但酒能误事,不必准备太多!”   那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是,立即转身传话,然后又转过身来,哈腰说道:“总盟主,请跟我来。”   转身带路,向后院行去。   中州客栈的后院颇大,三面均是客房,天井中,小径青石铺成,假山两座,花木成荫,幽美中带着静稚。   为朱汉民母子俩所订的那两间上房,就在后院的左边,那是紧靠着的两间,也是左边仅有的两间。   此际,那两间上房内,门窗已开,灯火已然点上,那名伙计站在门口相候,一见三人来到,立刻躬下了身。   那中年汉子没理他,却转向朱汉民摆手笑道:“总盟主两位先请看看尚中意否,不行我马上叫他们换。”   朱汉民举步上前,直趋房门口,只举目一看,立刻心神震动,暗暗诧异称奇不已,原来——   这两间上房内,粉壁雪白,窗明几净,点尘不染,壁上不但悬有字画,而且摆设是既豪华又考究,更气派。   枣红色的大木床,纱帐铜钩,那一双铜钩擦得精光发亮,床上缎子面的棉被,全是新的。   靠近床头,有一张枣红色的书桌,上面摆着的不是普通的油灯,而是一盏八角的琉璃宫灯。   另外,那摆在书桌上的东西,一应俱全。   在那书桌之旁的墙角里,更摆着一只枣红色的高架,架子上,置有一只金猊,金猊中,香烟袅袅,竟然是上好的檀香,另外,还有那……   总之,这不像是个客栈中的上房,简直像那达官显贵,或者是豪富巨绅家中的卧室。   朱汉民飞快地与聂小倩交换一个眼色,然后点头笑道:“岂有不中意之理,简直是大好了,对贵教这份盛意,我母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请代我母子向贵上致意……”   那中年汉子脸上浮现一丝得意笑容,道:“多谢总盟主夸奖,敝教是唯恐有不周之处,另外一间与这一间摆设完全一样,总盟主要不要再看看?”   朱汉民摇头说道:“既然摆设完全一样,那就不必再看了!”   那中年汉子应了一声是,然后说道:“那么我告退了,一切开销敝教已支付过了,总盟主!二位旅途辛苦,吃过饭话早些安歇吧!”   说着,一躬身便要离去。   朱汉民突然说道:“阁下,请慢一步。”   那中年汉子回身说道:“总盟主尚有什么吩咐?”   “岂敢!”朱汉民淡淡一笑道:“我还没有请教,阁下怎么称呼?”   那中年汉子迟疑了一下,道:“总盟主原谅,敝教中人对外不示真姓名!”   朱汉民笑了笑,道:“那么,倘我有事要找阁下,怎么个找法?”   那中年汉子唇边含着一丝狡黠笑意,道:“总盟主打算在开封停留多久?”   朱汉民道:“很难说,也许明天就走,也许要待个三五天!”   那中年汉子道:“那么我每天早上来请示一次,倘总盟主有事,可随时当面吩咐。”   朱汉民笑着点了头,道:“也好,阁下不让我敬你三杯么?”   那中年汉子道:“不敢当,我使命在身,尚有他事待办,不敢多事停留。”   朱汉民笑了笑,道:“那么阁下请便吧,偏劳之处,容我后放!”   那中年汉于又称不敢,恭谨施礼而去,他临走还向那名侍立—旁的伙计叱喝说道:“还站在这儿干什么,还不给客人泡茶打水去!”   说罢步履匆匆先走了。   可是当那伙计也要走时,朱汉民唤住了他,把他叫进房内,含笑问道:“小二哥,刚才那位,你认识么?”   那名伙计神色有点不安地摇头说道:“回相公的话,那位爷,小的不认识!”   朱汉民双眉一扬,诧声说道:“那就怪了,怎么刚才他对我说,他跟贵栈很熟?”   那名伙计呆了一呆,忙摇头说道:“那小的就不知道了。”   朱汉民笑了笑,抬手一指,道:“这些个家俱摆设,全是宝号的么?”   那名伙计更为不安点头说道:“是的,是的,全是小号的,全是小号的!”   朱汉民眉锋微皱,笑问道:“小二哥,这不像客栈中的家俱摆设!”   那伙计简直有点惊慌地道:“您相公不知道,这全是我们掌柜家的,我们掌柜是开封城里的大财主呢,店里一旦来了贵客,这些家俱摆设便马上搬了过来,平常是不摆在这儿的!”   朱汉民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说嘛……小二哥,这两间房间是什么时候订的?”   那伙计道:“前天,不,不,不是前天,是昨天!”   朱汉民道:“那么,这连吃带住,要多少银子?”   那伙计摇头说道:“这小的就不知道了,您相公要是想知道,我给您向柜上问问去。”说着,一哈腰转身要走。   朱汉民适时摆手说道:“小二哥,不必问了,麻烦送茶水吧!”   那伙计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地走向前面,似乎是生怕朱汉民把他留下,不让他走。   望着那背影,朱汉民摇头笑了:“先前那个,倒是很够机警沉着,这一个若也是灭清教中人,那灭清教就有点广收徒众滥用人了。”   聂小倩摇头说道:“这一个嫩得很,撒谎都撒得不自在,该不会是灭清教中人,对付咱们,灭清教也不会用这种人的!”   朱汉民道:“娘您认为他是撒谎?”   聂小倩道:“挑不出一句真话,定是刚才那一个事先有了关照!”   朱汉民笑道:“这种人好对付,再有两回,民儿准能让他全说出来!”   聂小倩摇头说道:“傻孩子,他不会知道什么的!”   朱汉民道:“至少他该知道那个人是谁,这些家俱摆设是哪儿来的!”   聂小倩道:“恐怕他也仅知道那个人是准,如此而已!”   朱汉民笑了笑,还待再说,一眼瞥见那墙角木架上,金猊中袅袅上升的檀香烟,目中异采一闪,站了起来,道:“娘,您不看看这些檀香末么?”   聂小倩笑道:“要等着你提醒,咱们娘儿俩早着了人家的道儿了!”   朱汉民脸一红,也一愣,道:“怎么,娘,您看过了?”   聂小倩道:“娘当年托身在千毒门中,对于用毒一道,颇有点心得,你不见那烟无杂色,无杂味么?”   朱汉民赧然摇头笑道:“民儿不知何时才能赶得上您!”   聂小倩道:“别求跟娘比,但求跟你爹比,什么时候能赶得上他的十之八九,你便无论何处也去得了!”   朱汉民信步走到了书桌前,细细地看了那盏八角琉璃宫灯一眼,回过头来笑着说道:“娘,不说别的,单这灯便非寻常人家所有!”’其实,别的家俱摆设,也没有一件不是十分名贵的。   说着,他又信手打开了那书桌的第一个抽屉,笑道:“这灭清教真小气,抽屉里竟然空空如也!”   跟着他连续打开了五个抽屉,当他打开了那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时,他突然笑了,摇头说道:“我冤枉人了,有,有一个空白的信……”   “笺”字未出口,他陡地一怔,“咦”了一声,伸手拿出了一张雪白的信笺,走过来递向了聂小倩道:“娘,您看看,这怎么说?”   聂小倩伸手接了过来,只一眼,她也一怔。   那雪白的信笺左下角正,印着五个朱红小字,那赫然是:“巡抚府用笺”。   聂小倩一怔之后,随即扬眉淡笑:“民儿,这就不难明白了,也唯有巡抚府才有这种名贵气派的家俱摆设,这可能是誊东西时一时疏忽,遗下了这张信笺在抽屉里没拿出来。”   朱汉民皱眉说道:“民儿也这么想,可是,娘,难道说灭清教是官府中人,或者它已经勾结了官府不成?”   聂小倩道:“这大批家俱摆设总不会是偷出来的,该是这两种可能中之一,不过,这耐人寻味,要慢慢的查……”   朱汉民神色凝重地道:“倘若灭清教是官府中人,那只是给人一个意外,假如说灭清教的势力已经打进官府,那就令人……”   突然一阵步履声起自房外,聂小倩立即把那张信笺藏入袖中,只见适才那名伙计带着另一名伙计,端着茶,捧了水走了过来。   放好了茶水,那名伙计哈腰说道:“相公,醉仙楼的酒席已经送到了,要不要现在就摆上?”   朱汉民点了点头,含笑说道:“好吧,就现在摆上吧!”   那名伙计应喏一声,领着同伴出门而去。   两名伙计去后,聂小倩站了起来,走到茶几旁,伸手掀开壶盖,自头上拔下一根银譬试了试,然后说道:“民儿,茶里未施手脚,尽可放心饮用!”   朱汉民也看见了,那根银簪未变颜色.但却说道:“娘,还有那桌酒席呢?”   聂小倩笑了笑道:“不要紧,待会他们摆上来后,娘如法炮制地试一试也就是了,再轻微的毒,也逃不过这根银譬一试!”   说话间,后院中又传步履声,适才那名伙计与同伴抬着一张圆桌与几把椅子走了过来。他两个身后,跟着三名提着大木盒的汉子。   进了门,两名店伙把圆桌放在屋子中央,然后招呼那三名汉子,把酒莱送进来排在桌子上。   樱好酒菜,那名伙计向朱汉民哈腰说道:“相公还有什么吩咐?”   朱汉民摆手说道:“没事了,有事我自会招呼你!”   那名伙计带着同伴及那三个送酒菜的汉子转身要走。   朱汉民突然叫住他们道:“且慢,几位稍留一步!”   说着,翻腕自袖底取出一大锭银子随手递了过去:“不敢说赏,送给诸位买酒喝!”   那名伙计立即眉飞色舞,迟疑了一下,伸双手接了过去,干笑说道:“谢谢相公爷的赏赐!”   这才带着同伴出了门。   酒席,颇为丰盛,聂小倩在各盘各碟试过之后,放心地坐下笑说:“民儿,很出人意料,竟然没下一点毒,尽可放心大胆食用,来,坐下吧,别让菜凉了!”   朱汉民应了一声,坐了下去。   朱汉民与聂小倩母子俩都有千杯不醉之量,可是聂小倩没喝,朱汉民也不过略略沾唇。   吃喝间,朱汉民突然目中威棱暴闪,向聂小倩丢过一个眼色,聂小倩也有所觉,微微地点了点头。   朱汉民忽地扬眉轻笑:“深夜客来茶当酒,如今我这里是既有茶也复有酒,外面春寒料峭,令人难耐,阁下既蒙宠临碰上了,何不下来共谋一醉?”   只听夜空中有人轻声说道:“自知难逃朱少侠敏锐耳目,既蒙宠召,敢不遵命!”   人影电闪,寒风飘然,屋内灯火一阵晃动,等到灯焰恢复稳定时,屋里已多子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叫化子。   朱汉民呆了一呆,旋即笑道:“原来是丐帮弟子,朱汉民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说着,站起来拱起了手。   那中年要饭化子忙恭谨躬下身形:“是要饭的来得鲁莽,深夜打扰,扰人酒兴,朱少侠海涵!”   “好说。”朱汉民笑道:“既是丐帮弟子,彼此便不是外人,阁下何作此见外话?请客不如客撞席,阁下找我无论有什么事,先请坐下谈。”   那中年要饭化子口中应着,却迟疑未动。   朱汉民抬手一指聂小倩道:“这是家母。”   那中年化子立即深深施了一礼,恭谨说道:“见过夫人!”   聂小倩欠身含笑道:“不敢当,你请坐。”   那中年化子应了一声是,仍没有动。   朱汉民皱眉笑道:“阁下你既找上了我,那表示你认识我,既认识我就该知道我跟丐帮交情非浅了,既然交情不浅,就用不着这一套!”   那中年化子满脸敬佩之色,拘谨稍敛地道:“恭敬不如从命,恕我放肆了!”一哈腰,坐了下去。   “这才是!”朱汉民归座笑道:“阁下夜来找我,必然有以教我,那么我借花献佛,先敬阁下一杯,要谈的,尽饮一杯之后再谈!”   说着,取过一付杯箸,为中年化子满斟一杯,然后举杯相邀,中年化子连忙欠身谦逊不迭。   一杯尽饮之后,朱汉民抬眼深注,道:“我还没有请教……”   “不敢当。”中年化子道:“有劳少侠动问,不才丐帮开封分舵李俊!”   朱汉民“哦”地一声笑道:“原来阁下就是那位混江龙,我听我义父提起过阁下,他老人家每每桃起拇指,敬佩阁下是位义薄云天的豪迈英雄,今日一见,果然不虚!”   李俊有点赧然,也有点黯然,道:“是的,当年傅侯往千毒门赶宴的时候,路过开封,我曾有幸瞻仰过傅侯神威风采,傅侯那才是真豪杰,真英雄,能得傅侯夸赞,李俊这一辈子不算白活了……”   朱汉民扬了扬眉,强笑截口说道:“阁下夜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李俊迟疑了一下,道:“少侠想必知道,少侠一路南来,尽在灭清教耳目之下!”   朱汉民笑道:“不错,我知道,过黄河的时候,是人家摆的渡,进开封之后,又是人家把我接到这儿来的。”   李俊道:“是的,少侠,分舵也派有弟子守在四门,因见有灭清教的人迎了上去,所以分舵弟子没有露面!”   朱汉民道:“他们不但替我在这儿订了上房间,便是连这桌酒席也是他们送的,贵分舵怎知那人是灭清教中人?”   李俊摇头说道:“并不知道,那只是猜透了八分!”   聂小倩突然说道:“贵分舵有人认识那人么?”   李俊摇头说道:“认识倒没人认识,凡是最近常见他进出巡抚府。”   聂小倩美目中异采一闪,道:“民儿,听见了么?那就不会错了!”   朱汉民皱眉说道:“这倒根出人意料之外,没想到灭清教有这么大的神通!”   李俊瞪目愕然,他想问,却未曾启口。   聂小倩淡淡一笑,自袖底取出了那张信笺道:“我母子一见这家俱摆设,便怀疑它不是这中州客栈的,结果汉民他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这张巡抚府专用信笺!”   李傻一震说道:“怪不得,我说中州客栈怎会突然这么阔气起来!”   聂小倩道:“以前开封城中可曾见过那人?”   李俊摇头说道:“以前没见过,就只最近常见他进出巡抚府,而且他走的都是后门,每次都是鬼鬼祟祟,生似怕人看见一般。”   聂小倩道:“最近二字,指的是多久的时日?”   李俊想了想,道:“还不到十天。”   聂小倩道:“既是时常进出巡抚府,每次又是走的后门,那么即可见此人必是巡抚府中的人,又可见此人必然怕人知道他是巡抚府中的人!”   朱汉民点头说道:“不错,娘,民儿也这么想!”   聂小倩笑了笑,道:“李兄弟,我想麻烦贵分舵一件事!”   李俊忙欠身说道:“不敢当,夫人请吩咐!”   “好说!”聂小倩道:“我想请贵分舵帮我打听一下,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在巡抚府是干什么的,明天中午我等回话。”   李俊恭谨道:“禀夫人,不必等到明天中午,在刚才夫人跟少侠进城的时候,因为敝舵打探弟子怀疑他是灭清教中人,归报我之后,我已经派人打听去了,想必稍时便可赶到。”   聂小倩由衷地赞叹说道:“贵帮做事之神速周到,令人佩服!”   李俊谦逊说道:“那是夫人夸奖!”   朱汉民笑道:“原来阁下如今业已执掌了开封分舵!”   李俊赧笑说道:“那是帮主及诸位长老的垂爱!”   聂小倩道:“如今我该称呼一声李舵主了,李舵主,和坤那位如夫人出京下江南,可曾经过开封了吗?”   李俊点头说道:“在开封停了一宵,第二天就走了。”   聂小倩道:“她是住在什么地方的?”   李俊道:“当她距离开封尚有两三里的时候,那位巡抚大人便率领地方文武官员迎出去了,一直把她迎进巡抚府,当晚车马仆从全停在了巡抚府。”   聂小倩笑了笑,道:“贵分舵弟子曾派人夜入巡抚府窥探过么?”   李俊赧然说道:“和坤那位如夫人有数十名功列一流好手的死士随行,巡抚府原来的侍从根本派不上用场,所以,所以奔没敢让分舵弟子冒那个险!”   聂小倩点头说道:“没冒那个险是对的,李舵主,她是什么时候到开封的?”   李俊想了想,道:“总有十天光景了。”   聂小倩道:“听说她曾到嵩山少林古刹随喜参过掸?”   李俊点头说道:“是的,夫人,登封分舵曾有飞鸽传书告知敝分舵,说她也曾在少林停留了一宵,不过她的车马都停在登封,她轻车简从,只带了几名护卫跟侍婢上了少林,第二天转回登封,没多停留就走了!”   聂小倩点了点头,没说话。   朱汉民却突然说道:“想必那位巡抚是和坤的门生一流,是个贪赃官儿,对和坤这位如夫人孝敬有加,不然他怎没像大名府那位知府,而能安然没事?”   聂小倩点头说道:“民儿说得有理,那有可能……”   转望李俊,接道:“李舵主,这位巡抚,还是当年那个刘天和?”   李俊道:“正是他,以前他的确是个专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自从当年受傅侯一顿训责警诫,幸保顶子脑袋之后,才收敛了不少,其实,当年威远镖局丢了他那一批为直隶总督祝嘏的镖货,他的家产已经丢得差不多了,这一回恐怕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孝敬和坤这位如夫人了!”   朱汉民道:“话虽这么说,和坤那位如夫人总是有了好处,而且还不少,要不然他绝不可能安然无事!”   李俊道:“那就非我所能……”   朱汉民双目之中寒芒一闪,聂小倩也扬了眉。   李俊却接着轻喝说道:“是老五么,进来叩见夫人跟少侠!”   只听夜空中有人轻轻地应了一声,随见门前屋檐下射落一个肤色黝黑,身材瘦小的中年化子。   他急步走进门,近前便要拜下。   朱汉民隔席摆手,道:“说起来诸位都要长我一辈,别折煞我,请见过家母吧!”   那被唤老五的瘦小化子拜之不下,只得先转向了聂小倩,单膝着地,恭谨说道:“丐帮开封分舵弟子项成见过夫人!”   聂小倩欠身还礼说道:“项兄弟少礼,请坐!”   聂小倩这里举手让座,朱汉民那里已然递过了一把椅子,另外又摆上一付杯箸,笑着肃客。   项成尚自迟疑,李俊说道:“老五,恭敬不如从命,夫人跟少侠不是外人!”   项成这才称谢告罪入座。   待他坐定,李俊问道:“怎么样,有消息没有?”   朱汉民一摆手,笑对李俊道:“阁下,总该让人家唱一杯……”   向项成一举杯,接道:“怎么说诸位都是为了我,来,我先敬你一杯!”   项成连称不敢,举起了面前酒杯。   一杯仰干之后,项成接着便道:“打听出来了,还是老六找上了他那在巡抚府掌灶的朋友,才得知那人姓申,叫申一笑,是巡抚府新到任的总管。”   “总管?”李俊诧声说道:“他是什么时候进巡抚府的,原来的柳老头儿呢?”   项成道:“据老六的那个朋友说,这位新总管申一笑,是在七天前刚进巡抚府的,那个柳老头儿被刘天和解职辞退了。”   李俊道:“柳老头儿不是办事很得力的么,怎会被解职辞退了?”   项成摇头说道:“这连老六那个朋友也不知道!”   李俊皱着眉锋转望朱汉民。   朱汉民淡然一笑道:“他总该是个总管,不然谁敢把巡抚府的家俱摆设往外搬?”   聂小倩道:“好好地辞退了一个办事得力的人,把一个灭清教的人弄进府中去充当总管,恐怕此中大有文章!”   李俊道:“夫人说得是,您看要不要……”   聂小倩摇头说道:“谢谢,不必了,一方面我不愿打草惊蛇,另一方面汉民这趟南返,尽可能还希望能跟灭清教协手合作,免得自己人之间引起干戈,让满虏坐收渔人之利,再说,这一路之上,他们以礼待我母子,固然他们的用心难测,但表面上总看不出恶意,所以我们暂时不便动他!”   李俊与项成对望一眼,李俊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聂小倩笑道:“彼此一家人,没有什么顾忌的,李舵主有话请只管说。”   李俊脸上微红,犹豫了一下,说道:“李俊遵命,也请夫人恕李俊斗胆,只怕夫人与少侠还不知道灭清教对付诸大门派及各帮会的手法?”   聂小倩道:“江南有人士上京告急,我母子略略有个耳闻!”   李俊双眉微扬,有点悲愤地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少林寺有五名三代弟子被割了头,本帮登封分舵也有两名弟子被斩去四肢挖了心,因此,我不敢以为他们有合作的诚意,倘有,他们不该以这种狠毒、残酷,令人发指的手段对付忠义之士。”   朱汉民变色说道:“怎么,李舵主,丐帮也有弟子惨遭杀害?”   李俊悲愤笑道:“何止丐帮,武林中各门派,各帮会,只要是忠于先朝,无一能够例外,全都有了伤亡,只不过有的帮会不愿把这种事张扬出来罢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少侠令谕来到,大家未敢轻举妄动,如今夫人打算跟他们谈合作,我以为不但难有丝毫收获,而且只怕会令各帮各派失望!”   朱汉民轩了轩眉,没说话。   聂小倩却开口说道:“贵帮登封分舵可曾将这件事报了贵帮总舵?”   李俊道:“如此大事登封分舵焉敢隐瞒不报?”   聂小倩道:“但不知贵帮总舵的指示如何?”   李俊道:“敝帮主已经动用青竹杖请出了五位长老,率领总舵八英、十二俊二十位高手赶往登封处理此理!”   聂小倩眉锋一皱,道:“他们已经到了登封么?”   李俊道:“已在途中,不日即可抵达。”   聂小倩沉吟了一下,道:“各帮弟子惨遭杀害,各帮各会的悲愤,那是在所难免,无论怎么做,那也无可厚非,可是李舵主要知道汉民的立场,他继承了夏大侠的衣钵,是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当然领袖,他身系大汉民族之安危盛衰,他不能在满虏未逐,公仇私恨未报之前,先在自己人之间启动干戈的,让自己人杀自己人,让满清朝廷隔岸观火,坐山看虎斗,最后来横扫残局……”   李俊道:“夫人,这干戈不是咱们引起的。”   聂小倩含笑说道:“那有什么分别,到头来受害的仍是我大汉民族。”   李俊默然不语。   聂小倩又道:“我也明白,跟他们谈合作,似乎很难,但为大局设想,便是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的,我也知道灭清教无端杀害各门派各帮会弟子,这是仇,但我试问,公仇在先,还是私仇在先?倘能晓以大义,谋得并肩携手,精诚合作,共襄义举,驱满虏于山海之外,匡复我莽莽神州,大好河山,我以为那被杀害的各门派、各帮会弟子,也就死得瞑目,更会含笑九泉,额手称庆了,李舵主以为然否?”   李俊红着脸,羞愧地道:“多谢夫人当头棒喝,退我冥顽,但夫人该知道,各门派、各帮会之中,单一个开封分舵明白是没有用的!”   聂小倩嫣然笑道:“谢谢李舵主提醒,这个我知道,贵帮五位长老,及各门派掌教、各帮会领袖面前届时我自有说辞!”   李俊没有再说,项成却突然说道:“少侠,我还有一个消息禀报!”   朱汉民“哦”了一声,说道:“项大哥还有什么消息,请说!”   “不敢当!”项成欠身说道:“敝分舵顷接北京分舵郝舵主飞鸽传书,要各分舵转告少侠,那位御林军的统带,爵封嘉义公的福康安,已经带着大内侍卫中的精锐出京南下,不知意图,请少侠多多小心提防!”   朱汉民听得呆了一呆,讶然说道:“福康安带着大内侍卫出了京?这是为何?”   聂小倩淡淡说道:“那自然是为了你!”   朱汉民挑眉笑道:“莫非他正是为收渔人之利而来了?好吧,要来就让他们全来吧,我要让他们一个也回不了北京!”   聂小倩横了他一眼道:“民儿,轻敌是兵家大忌,那福康安要是没有把握,弘历绝不会轻易派他出京,咱们不可不谨慎应付!”   朱汉民神情一震,立刻敛态说道:“是,民儿知过!”   对他这种知过即改,顺敬尊亲的态度,李、项二人暗暗点头,极感敬佩!   又坐了一会儿,李、项二人站起告辞,聂小倩与朱汉民也未挽留,在朱汉民的相送下,二人恭谨施礼,越窗而去。   李、项二人走后,聂小倩脸上的神色,刹时间变得很凝重,她向着朱汉民摆了摆手,道:“民儿,招呼他们一声,让他们把席撤了吧!”   朱汉民暗感诧异,但是他没有多问,立即唤来店伙撤走了那犹丰半残的一桌酒菜。   打扫干净之后,店伙走了,朱汉民随手掩上了门,这才问道:“娘,什么事使您这么烦心?”   聂小倩未即时答话,摆了摆手,示意朱汉民坐下,一直等朱汉民坐定了,她才开口说道:“民儿,在跟灭清教教主会面之前,恐怕咱们得好好费上一番唇舌来说服各门派、各帮会哩!”   朱汉民道:“娘指是李俊所说那……”   聂小倩点头说道:“娘正是指的这个!”   朱汉民笑道:“那娘无须烦心,各门派掌教、各帮会领袖,当年跟爹的私交都很好,也没有不敬服珠符令的,只要到时候……”   聂小倩摇头说道:“事情不如想象那么简单,少林与丐帮,那也许只须一句话,可是其他门派帮会便不同了,当年各门派的掌教及各帮会的领袖,如今已更换了不少,恐怕不像少林与丐帮那么容易说动的……”   朱汉民道:“民儿以为他们都是深明大义的人,只要晓以利害,他们不会不把公仇放在前面,私仇暂置脑后的!”   聂小倩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了,民儿你到巡抚府去一趟看看!”   朱汉民一怔说道:“娘不是说,暂时不动他们的么?”   聂小倩道:“那话是对丐帮弟子说的,况且娘也只是叫你去看看,并不是要你去动他们,懂么?”   朱汉民道:“娘,民儿懂,现在就去么?”   聂小倩道:“天色已近三更,正是时候,可以去了!”   朱汉民应了一声,当即一拜出门而去。   朱汉民走后,聂小倩拍手熄了桌上的灯,返回隔室自己房中,也并没有再点灯。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十九章 尔虞我诈     巡抚府坐落在这条大路的中间,石狮把门,石阶高筑,十有二级,那宏伟、庄严、气派的大门之下站着两名挎刀的亲兵,在不停地来回走动着。   这一带的夜色很静,这巡抚府周围的夜色更静。   今夜不能说没有月,但月色清冷,也很黯淡,整座的巡抚府就浸沉在这种月色里。   偌大一座巡抚府,就只两处有灯光,一处是那大门口,另一处则是后院中巡抚大人的书房。   书房内,灯光透纸,窗棂上,映着人影儿两个。   这两个人影相对坐在桌前灯下,似乎是正在密谈,把话声压得很低.低得只有房里的他两个能听得见。   书房里的这两个人,谈了很久,一直谈到了四更。   在那书桌对面,隔十余丈之遥的一株合围大槐树上,隐藏着一团淡白的人影,他也听了很久,也一直听到了四更。   四更过后,书房里的两个人影站了起来,紧接着书房门打开了,出来的,是巡抚府的新总管申一笑,看他那神情举止,有点倨傲。   送他的,是那位巡抚大人刘天和,竟然是微微的哈着腰,一付必恭必敬,好像是对上官似的可怜神态。   这,令得隐藏在大橡树上的那团淡白人影皱了眉。   堂堂巡抚,没有跟总管对坐密谈的道理。   当然,巡抚更没有恭送总管的道理,尤其不该的是,他那一付必恭必敬,有如对上官一般的卑下可怜相。   这是怎么回事?   那位新总管申一笑的身形刚消失在画廊尽头,那隐藏在大槐树上的白影,突然似闪电般地落在了那掩上的书房门前,这下看清楚了,那正是朱汉民,不过他脸上已罩上了那脸色呈金黄的人皮面具。   他举起手,轻轻叩了两下门。   剥啄声刚起,书房内随即传出巡抚刘天和咽喉里带着痰的一声惊喝:“是谁?怎么走路不带一点声响?”   朱汉民轻轻地应了一声:“禀大人,是我!”   那巡抚刘天和隔着门喝道:“狗才,不会报个名么,这么深夜了,来干什么?进来!”   一句“狗才”,听得朱汉民挑了桃眉,但是他毕竟忍住了,应了一声是,推门进了书房。   书房内,那位巡抚刘天和一身便服,拖着辫子,翘着都灰白的山羊胡,正坐在书桌前,低头把玩一方玉佩。   那玉佩,挂着红丝带,似是女人的项上物,怪不得他会背着人一个人躲在书房内向灯把玩,爱不释手呢!   在那书桌右边,还放着一个擦得闪光发亮的水烟袋。   那迎抚刘天和,全神贯注在那方玉佩之上,似乎没有工夫,也没有心情看看进来的是谁,头也没回的含混问道:“说话呀,见我有什么事?”   朱汉民想笑,但是他没笑,随手掩上了门,道:“禀大人,申总管命我送燕窝汤来了!”   他倒是好心情!   那位巡抚刘天和点了点头,打鼻子里“嗯”了一声,道:“放在桌上,走你的吧!”   朱汉民应了一声是,既未送上燕窝汤,也未动。   可巧那位刘大人也没有再说话。   奸半天,巡抚刘天和突然有了惊觉,一偏头,骂道:“混帐东西,你……”   “聋”字未出,脸色大变,脱口一声惊呼,慌乱间,差点没松手摔碎了那方心爱的玉佩,他霍地站了起来,惊喝说道:“你,你,你是谁?”   朱汉民伸手又把他按回椅子上,淡淡笑道:“刘大人,请你把声音放低点,要不然燕窝汤就要变成断魂汤了,我没有恶意,说两句话就走。”   也不知刘天和是惊骇过度,还是没听清楚,他挣扎着又要站起,无奈是分毫动弹不得,他白着脸,颤声说道:“你好大胆,敢夜闯巡抚府……你再不走,我可要叫人了!”   “刘大人!”朱汉民淡淡说道:“叫人,那是给你自己找麻烦,试想你刘大人在我手中,他们敢拿我如何?再说,我既然敢来,我也没有把你这巡抚府中的护卫、亲兵放在眼内,更有可能在你刘大人话还没有出口之前,我已打烂了你刘大人这颗脑袋,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没有恶意,也不想轻易伤害朝廷命官,我只要你刘大人据实答我几句话,我马上就走!”   巡抚刘天和没敢叫人,蹬着老跟,满脸惊恐地道:“你,你,你是谁?”   朱汉民笑道:“你刘大人只当我是个送燕窝汤的下人就行了,识相点,刘大人,如今是我问你,不是你问我!”   巡抚刘天和颤声说道:“那么,你,你,你问吧!”   朱汉民淡淡一笑,说道:“刚才跟你在这里密谈的是谁?”   巡抚刘天和道:“是,是.是本府的总管申、申一笑!”   朱汉民道:“你这是欺我了,你巡抚府的总管该姓柳!”   巡抚刘天和道:“没错,没错,那柳逸民被我解职辞退了,这位新总管是我新、新聘来的,不信你可以问……”   朱汉民道:“不用问,我相信你,可是你知道,这申一笑是个怎么样的人?”   巡抚刘天和将头连点地道:“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的亲戚……”   朱汉民冷哼—声,道:“你又欺我了,附才你送他出门,那是什么神态?”   巡抚刘天和脸色一变,干咳了两声,道:“咳,咳,你不知道,他这个人不好惹,他是我偏房的娘家哥哥,惹了他不就等于惹了我偏房……”   朱汉民想笑,截口说道:“那么,你为什么好端端地赶走那柳老头?”   巡抚刘天和自作聪明,“哦”地一声说道:“原来你,你是柳逸民……”   “你错了!”朱汉民淡淡说道:“我跟他素昧生平,毫无关系,你答我问话!”   巡抚刘天和苦着脸道:“这是我那个偏房的主意,我有什么办法!”   朱汉民笑道:“大男人家做不了女人的主,亏你还是朝廷命官,我真没想到你刘大人是个怕小老婆的人……”   脸色微沉,接道:“那么,他刚才跟你一再提及一位什么夫人,那夫人指的是谁?”   巡抚刘天和一惊忙道:“自然是指的我那偏房……”   说来说去,毛病皆出在他那如夫人身上。   朱汉民冷笑一声,说道:“好大胆的刘天和,竟敢窝藏朝廷钦犯,说什么是你的亲戚,你那偏房的哥哥,你有多大前程,几颗脑袋!”   巡抚刘天和大惊失色,忙道:“你是,你是……”   朱汉民冷哼说道:“别问我,等福贝子到了开封之后,你问问他去!”   巡抚刘天和“啊”一声惊呼说道:“原来是福贝子跟前的爷们,您明鉴,卑职说的都是实话,有半句不实,愿领皇法……”   朱汉民笑说道:“刘大人,这有关你刘大人的前程及身家性命,你可莫要等闲视之,要是等福贝子亲自问上了你,那可就麻烦了。”   刘天和机伶一颤,面色如土地道:“您明鉴,卑职所说完全是实话,倘若……”   朱汉民冷然摆手说道:“也许你不知情,不过我如今已经告诉你了,那申一笑是阴谋造反的叛逆,你打算怎么办?”   刘天和吞吞吐吐地道:“卑职,卑职只求您开恩……”   朱汉民冷哼说道:“话我不多说了,你那如夫人及你的前程、身家性命,孰轻孰重,你谊从速做决断,要不然,事到临头……”   刘天和突然截口说道:“那么,您,是打算要人……”   朱汉民道:“我不要人,等福贝子到了之后,他自然会向你要人!”   刘天和道:“倘如此,卑职,卑职到时候就把他交给福贝子好了!”   朱汉民冷笑说道:“哪怕你不交……”   目光落在刘天和手中的玉佩上,接问道:“这是什么?”   刘天和这才发现自己手中仍紧握着那方玉佩.一惊便要往袖底藏,却被朱汉民一把夺了过来,手一场道:“我问你,这是什么?”   那刘天和大惊失色,想夺,但手才伸出一半又缩了回去,颤声说道:“这,这,这是玉,玉佩……”   “废话!”朱汉民道:“难道我不知道这是王佩,我问你,这是哪儿来的?”   刘天和道:“这,这是卑职自家之物,是祖上传下来的。”   朱汉民道:“刘大人,我可不是个不识货的人,这是女人家的项饰!”   刘天和将头连点地道:“是,是,是,这正是先曾祖母的项佩!”   朱汉民向手中那方玉佩投过一瞥,只见上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朔凤,并没有什么字迹,当即随手把玉佩丢在书桌上,那刘天和连忙一把抢在手中,握得紧紧的,生似怕再被朱汉民抢去一般。   朱汉民冷冷一笑,道:“刘大人,你放心,一方玉佩能值几何,贝子府中我见过许多,尚不会把它放在眼内,我走了,今夜之事严禁声张,否则福贝子面前你说话去!”   话落,一闪不见。   刘天和呆住了,好半天,他才定过神来,拍手一抹满头冷汗,脸色犹白,惊魂未定地拍桌子喝道:“来人!”   只听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及门而止,随听门外有人说道:“卑职值夜侍候,大人有何吩咐?”   刘天和轻喝说道:“混帐东西,刚才你们哪儿去了?”   门外那人似乎被骂得一怔,随即说道:“回大人的话,卑职等一直在书房左近!”   刘天和哼了一声,道:“左近?我的脑袋被人割了去,恐怕你们还不知道呢,还站在这儿干什么?快给我请申总管来!”   门外那人“喳”一声,随听步履声逐渐远去。   刘天和跟着站起,走向左壁,他在左壁上用手一按,“吱!”左壁上现出个碗口般大小的圆洞。   他连忙把那方玉佩放了进去,然后一按一拍,那圆洞又自合上,竟然是天衣无缝,毫无痕迹可寻。   适时,步履声又起。   刘天和回身问道:“是申总管么?”   步履声立即停往,门外有人说道:“禀大人,申总管出去了!”   刘天和一怔,道:“出去了?这么晚他还上哪儿去?”   门外那人说道:“回大人,申总管没有交待下来,不知道!”   刘天和不耐烦地摆手说道:“好了,好了,没事了,你走吧!”   门外那人应了一声,快步退去。   门外那人一走,刘天和又不安地在书房中踱起步来……   同一时候,在那空荡,寂静,冷清的大街上,一条白影划破夜空,一闪面没入那鼓楼之中。   转眼之间,又一条身手矫健的黑影跟着掠至,飞射落在鼓楼左近的一处屋脊上,翘首四望。   那是个黑衣蒙面人,看那神态,似乎有点儿着急。   正张望着,突然有个清朗话声起自背后:“阁下,是找人么?”   那个黑衣蒙面人大吃了一惊,身形一窜,前飘数尺,霍然旋身,双目之中惊骇光芒一闪,又退了一步。   跟前,同一个屋面上,冷然卓立着一个身穿白衣,脸色金黄的人,自然,那是朱汉民了,他一笑说道:“阁下为何如此胆小,经不起一句话几?”   那黑衣蒙面人沉声问道:“尊驾何人?”   朱汉民笑道:“你阁下跟的是我,找的是我,怎么见了面反面不认识了?”   那黑衣蒙面人惊骇已定,冷冷说道:“这个我知道,我问尊驾是哪路高人?”   朱汉民淡然笑道:“你刚才在巡抚府刘天和那书房外窃听了大半天,难道不知道我是谁?这岂不是有点明知故问?”   黑衣蒙面人注面说道:“可是我不相信阁下是福贝子跟前的人。”   朱汉民目光深注,道:“你认识福贝子跟前的人?”   黑衣蒙面人一震忙道:“不知道,我这个江湖人哪会认识六扇门中人?”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那你怎知我不是福贝子跟前人?”   那黑衣蒙面人道:“不像,倘若尊驾是福贝子跟前人,该大摇大摆地进巡抚府,不必深夜偷偷的潜入!”   朱汉民道:“那你就不知道了,大模大样的另有人在,我是专管暗中查缉一些妖言谋叛大奸恶等不法情事的!”   那黑衣蒙面人道:“可惜你只能骗骗那只知做官的笨蠢庸才刘天和,却骗不了我!”   朱汉民道:“看来,你的胆子要比刘天和大,再说,你怎好辱骂你那朝廷命官的妹夫?不怕他知道么?”   黑衣蒙面人退了一步,道:“你知道我是谁?”   “自然!”朱汉民点头笑道:“巡抚府的新任总管,申一笑申总管!”   黑衣蒙面人勉强地冷笑说道:“你知道那最好不过,不错,我是刘天和的大舅子申—笑,尊驾你打算把我怎么办呢?”   朱汉民道:“不怎么办,可笑刘天和把一个灭清教中人留在身边,用为亲信,犹不自知.只怕将来一旦他掉了脑袋,还不知道他的脑袋是怎么掉的呢。”   申一笑又往后退,朱汉民适时一笑道:“阁下,身后已无退铬,再退就要掉下去了。”   申一笑闻言一惊,忙停了身,喝问道:“尊驾究竟是谁?”   朱汉民道:“你窃听了一遍,我又说过一遍,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   申一笑狡黠目光逼视,道:“尊驾,江湖上有句俗话,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我看尊驾也是个高人,怎么……”   朱汉民截口笑道:“过奖,你要不要跟我到福贝子面前问一问?”   申一笑阴阴说道:“尊驾,别拿福康安吓唬人,他奈何不了我这个江湖人!”   朱汉民道:“可是他要刘天和的脑袋!”   申一笑道:“那我求之不得,我的最终目的就是要他的脑袋,谁先要,那该都一样,狗咬狗,那也更好!”   朱汉民道:“可是别忘了,他是你的妹夫!”   申一笑冷笑说道:“不错,可是一旦谈及公仇,就没有那一说了,休说他不过是我的妹夫,便是我的生身父母我也能大义灭亲,何况我那妹妹当初甘居侧室,正是为了工作。”   朱汉民道:“看来,我是低估了灭清教,它的神通似乎比那一个叫什么日月盟的还要广大,不过,阁下,对我这个福贝子跟前人,你似乎不该泄露这么多!”   申一笑平静地道:“反正你已经知道了,哥哥是灭清教中人,妹妹岂脱得了关联?再说,灭清教也不在乎牺牲这区区两个人!”   朱汉民道:“你们灭清教也许不在乎牺牲,但却在乎我这个知道机密的外人活着离开开封吧?”   申一笑狞笑说道:“尊驾不愧高人的确很有自知之明,没想到福康安身边竟有你阁下这种高明人物,对满虏,灭清教也该重做一番估计了。”   朱汉民容他说完,一笑说道:“那巧得很,我职责所在,也不能放过一个叛逆!”   申一笑遭:’那么,咱们就看谁的运气好了:”   朱汉民道严我的运气永远是好的,不信你试试看!”   申一笑道:“恐怕我想不试也不行!”   话落闪身,飞扑而至,当胸一掌袭向来汉民要害。   朱汉民笑道:“说试就试,倒是挺快捷的,可惜你的运气不如我好!’运掌如刀,闪电斩下,横截申一笑腕脉。   申一笑竟然不闪不躲,容得朱汉民右掌砍到,手腕突然一沉,指尖上翘,一缕乌光自袖底飞出,疾射朱汉民咽喉。   这一着是既毒又辣,距离近,也出人意料,委实是躲不胜躲,防不胜防,可惜,他的对手是碧血丹心雪衣玉龙。   朱汉民双眉一挑,笑道:“灭清教的人实在厉害,我领教了!”   头一偏,一只细小的袖箭擦着脖子掠过,接着猱身欺近,右掌一探,五指如构,飞攫申一笑肩头。   申一笑那十拿九稳的一着落了空,抽身便退,无奈他未能躲出朱汉民如影随形一只掌影。   心中一惊,一翻腕,一柄解腕尖刀已持在手中,挺刀划向朱汉民腕脉,同时飞起一腿袭向朱汉民的小腹。   朱汉民目中威棱一闪,道:“你身上的玩艺儿很不少嘛,动刀子刺人无可厚非,这一腿既阴毒又下流,要不得!”   右掌一抖,申一笑虎口辣痛欲裂,解腕尖刀飞起半空,直坠街道暗隅之中,左掌下挥,申一笑闷哼一声,足点瓦面,倒窜了出去。一条腿哪还站得住?砰然一声,坐了下去。   朱汉民并未追袭,站立原处一笑说道:“如何,阁下,是你的运气好,还是我的运气好,我要是力加一分,你阁下这条腿就要废了,如今我看你还是乖乖跟我去见福贝子吧!”说着,便要举步。   申一笑忽地一笑说道:“慢点,尊驾,福康安他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朱汉民停步未动,道:“自然是活的,死人身上是追不出什么的!”   申一笑道:“那么你这场功邀不成了,只要你敢近我一步,你就只能带个死的回去,不信你就试试看!”   朱汉民道:“你想干什么?”   申一笑道:“灭清教中人出外行走,口中都预藏有烈性毒药,入腹断肠,只要你一靠近我,我便立即吞下它,到那时……”   朱汉民“哦”地一声,笑道:“原来你想自绝,那不要紧,带回一个活的,逼问口供,再多追出几个来,那固然好,但若不能带回活口,叛逆死一个算一个,也少不了功赏!”   申一笑摇头说道:“你错了,朋友!”   朱汉民道:“我怎么错了?”   申一笑目光转动,嘿嘿笑道:“你朋友不是想邀功么?”   “不错。”朱汉民点头说道:“像我这种吃公事饭的,求的就是高官厚赏,荣华富贵,这是要许多大功才能办得到的。”   申一笑嘿嘿笑道:“那容易,只要你朋友放过我这个一动便死,邀功极微的人,我包你求什么有什么!”   朱汉民道:“申一笑,你别把我当三岁孩童!”   申一笑道:“那岂敢,你朋友是位高人,我骗不了你,事关你朋友的前程,你何妨耐心地听我说说呢?”   朱汉民道:“我很有耐心,你说吧!”   申一笑道:“你朋友不是贪求大功大赏,想多追出几个么?”   朱汉民点头说道:“不错,怎么样?”   申一笑嘿嘿笑道:“只要你朋友放过我,肯听我的,我包管你朋友不必多追,便是大功一件,凭这大功,说不定还能博得个金眼花翎,穿上御赐的黄马褂,比那二三品的大员都神气!”   朱汉民显然地“心动”了,“哦”地一声,道:“放过你,肯听你的话会有这么大的好处?”   申一笑点头说道:“自然,我姓申的敢以性命担保!”   朱汉民道:“你说了半天,并未说出个所以然来!”   申一笑目光转动,狡猾地笑道:“那是因为你朋友尚未答应放过我呀!”   朱汉民淡淡一笑说道:“没想到灭清教中人,个个狡猾多智,可是,申一笑,你要放明白点,你就那么相信我么?”   申一笑嘿嘿笑道:“当然,当然,不相信你朋友又如何?你朋友是个明智高人,有道是:“大丈夫轻死重一诺’,只要你朋友点了头……”   朱汉民截口说道:“别拿这话扣我,我这个人只求功,别的我不会顾虑那么多,我要先听听这笔交易划不划算!”   申一笑道:“划算,划算,绝对划算,我敢以性命担保,那还错得了……”   说话间,趁着朱汉民没留意,左手微摆,一个拇指般大小的黑色丸状物脱手自屋面坠下,直落街道暗隅中。   其实,朱汉民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他装作未见,道:“那么,你先说说看!”   申一笑嘿嘿说道:“我押上了性命,你朋友何不先点个头?”   朱汉民淡淡笑道:“只怕你是故意拖延时间,想等你的救兵到来吧!”   申一笑一惊,干笑说道:“那是笑话,好吧,既然你朋友不肯先点头,我只好先说了,不过,我说了之后,相信你朋友这种明智高人,必然是知道该选哪一个的……”   朱汉民道:“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话声未落,蓦地里,十余丈外一道乌光直上半空,“波”地一声轻响,一蓬紫色光华四射飞散,像逢年过节放的烟火一般,煞是好看。   朱汉民脸色一变,道:“申一笑,这是什么?”   申一笑谈淡说道:“谁知道,开封城的灯节要延续到二十好几,大半是人家放的烟火吧,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朱汉民笑道:“夜深人静,这么大冷天,人人都躲在暖和的被窝里,谁会在半夜里放烟火?这倒像是江湖人求救的信号!”   申一笑又一惊笑道:“还好这是今夜,要是前两夜,你朋友见到的江湖人求救的信号可就多了,一会见一个,满天皆是。”   朱汉民道:“也许是我大惊小怪,不过,你刚才丢下去的那颗东西,惹人动疑,它能跑出十余丈外才冲上天去,制作之精巧,也令人叹服,那叫什么?”   申一笑大惊失色,身形暴颤,方待有所行动。   朱汉民一摆手,道:“我早知道你是有意拖延时间,我也明明看见你把那东西丢了下去,我之所以一直等它冲上夜空才说破,那是表示我任你求救,我没把你那救兵放在眼内,我要告诉你,你这种做法是愚蠢的,你不是在求救告急,而是在多找几个同伴投向罗网,以后要放聪明点,我言尽于此,该说的你可以说了!”   申一笑简直是哭笑不得,目中怨毒光采连闪,口中却一叹说道:“朋友,像你这种高明人物,是我申一笑生平首见,我认栽就是,朋友,你听清楚了……”   话锋微顿,接道:“你朋友适才不是提起什么日月盟么?”   朱汉民心中一跳,道:“不错,日月盟的组织要比灭清教庞大,实力也比你们灭清教雄厚,是朝廷急着要侦破剿平的反叛组织,怎么样?”   申一笑道:“你朋友明白这一点,那是最好不过,你朋友可知道,那日月盟的总盟主,这反叛组织的最高领导人是谁?”   朱汉民当即明白了八分,挑了挑眉,道:“听说是一个名叫碧血丹心雪衣玉龙的江湖书生!”   申一笑点头说道:“一点不错,正是他,他如今跟地那母亲落脚在城北中州客栈,倘若你朋友能擒下他母子俩,那是天大的功劳一件,胜过我申一笑百个,千个,这就是我该说的,也是你朋友放过我申一笑的酬劳,快去吧!”   朱汉民怒火往上一冲,冷笑说道:“申一笑,我很不明白!”   申一笑愕然说道:“你朋友不明白什么?”   朱汉民道:“你们灭清教与日月盟都是以汉族世胄,前朝遗民自居的反叛组织同路人,团结互助犹恐不及,你为何反而出卖他?”   申一笑嘿嘿笑道:“那是为了你朋友,也是为了我。”   朱汉民道:“为了我,那本不该,若说是为了你自己,我没想到那以汉族世胄,前朝遗民自居的灭清教中,竟有这样的冷血畏死小人。   假如那些人个个都像你,朝廷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申一笑道:“别骂我,朋友,你不也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么?”   朱汉民还真未料到他会突然有此一说,呆了一呆,道:“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申一笑嘿嘿笑道:“你朋友何对己太宽!责人太苛?难道只许你朋友有不得已的苦衷,就不许别人也有难言之隐么!”   朱汉民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申一笑狡猾地道:“你朋友又有什么不得巳的苦衷?”   朱汉民道:“倘若你这为自己偷生苟活而出卖同路人的事,被你们教主知道了,我不知你会落个什么下场?”   申一笑嘿嘿笑道:“那是我的事,你朋友只求立功,又何必管那么多,蚂蚁尚且偷生,好死不如歹活,多活一天是一天,谁肯轻易离开这花花世界,再说,死在自己人手下,也比死在你朋友这六扇门中吃公事饭的人手中要好得多。”   朱汉民冷冷一笑,道:“我看你毫无惧意,莫非有什么人授意你这么做的?”   申一笑身形微震,干笑说道:“随你朋友怎么想吧,反正这是你朋友的天大好处,错过了太以可惜了,要不要那全在你朋友自己,我无法相强。”   朱双民冷笑说道:“别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这是出诸谁的授意,你说给我听听。”   申一笑诧异地望了朱汉民一眼,咦了一声,道:“有这种事,该是你们朝廷求之不得的事,你朋友怎么……”   朱汉民截口道:“我虽是六扇门中吃公事饭的,但那是万不得已,我生平,最为痛恨那出卖朋友的冷血小人!”   申一笑道:“看来这年头好人难做,我成全了你朋友,你朋友反而骂我是个出卖朋友的冷血小人。”   一摇头,住口不言。   朱汉民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么,那碧直丹心雪衣玉龙虽号称武林第一高手,我岂能奈何得了他?你分明是想藉他之手杀了我,保住你们灭清教的秘密……”   申一笑大大地吃了—惊,摇头强笑说道:“阁下诚然高明,高明得令我申一笑五体投地,朋友,立大功没有不冒险,不劳而获的,再说,既如此,你总不会再责申一笑出卖朋友了吧!”   朱汉民冷笑说道:“恐怕这是个一石两鸟之计,起码你要打中一个,我若只身独往,必为那碧血丹心雪衣玉龙历杀,我若纠众围捕,那危险的是他,这仍不能消脱你出卖朋友之嫌!”   申一笑耸肩摊手,道:“你朋友定要这么说,我就没有办法了。”   朱汉民目中威棱一闪,道:“申一笑,你的救兵到了!”   申一笑目中喜悦光芒方闪,蓦地里一声阴侧侧的冷笑划破夜空传至:“朋友好敏锐的听觉,不惜,我们到了!”   话落,四下里各处屋面掠落六名目光森冷的黑衣蒙面人。   朱汉民哂然而笑,道:“六个,未免大少了些……”   申一笑趁着朱汉民说话分神之际,突然单足使劲,腾身掠起,直落附近一处屋面。   自然,朱汉民没有留住他的意思,要不然便是十个申一笑也跑不掉,申一笑一离开朱汉民立身的屋面,那六名目光森冷的黑衣蒙面人立即扬起了手。   只见申一笑忙一摆手,扬声笑道:“动不得,这位是福贝子跟前的爷们……”   只听一名黑衣蒙面人,冷笑说道:“原来是清朝的鹰犬,那更留他不得!”便要二次扬手。   申一笑忙凑近附耳低低数语,随听那黑衣蒙面人狞笑说道:“也好,让他们多死几个吧,反正谁杀的都一样!”   申一笑接着也向朱汉民插手笑道:“朋友,跟我比,你的运气比我好,跟那位武林第一高手比,那要看看你朋友的运气如何了,立功嘛,本就要冒杀身之大险,否则就干脆放弃,究竟走哪一条路,郡全在你朋友自己了!”   朱汉民淡淡说道:“我不愿意冒那杀身大险,升官发财也要一步步地来,突然间爬得太高,摔下来那会很重的,眼前就是七个,这功劳也不小!”   申一笑道:“朋友,不错,眼前是七个,但如今情形改观了,我七个的运气加起来,就不见得比不上你朋友了,再说,就算你朋友的运气仍然好,那也不过是七个死人,何况,像我们这种喽罗角色,就是七百个,七千个,也抵不过人家一个?朋友,天时不早,我们不奉陪了,至于走哪一条.你朋友自己看着办吧!”   言毕,一挥手,便待与同伴撤退。   朱汉民舌绽春雷,陡扬大喝:“站住!”   申一笑等一惊,还真没敢动,申一笑干笑说道:“你朋友还有何见教?”   朱汉民冷冷笑道:“你七个这些微小功,我放弃了,不过我要你七个知道,我的运气永远比你们好的,留神了!”   话落腾身掠起,直上半空。   申一笑与六名同伴赌状刚一怔,朱汉民身形忽折,闪电一般飞扑而下,申一笑与六名同伴大惊失色,但还没来得及扬手,朱汉民身形已如神龙般环飞一匝,破空而去。   再看时,申一笑与六名同伴那覆面之物俱已不见,不但个个目瞪口呆,而且个个下巴脱落。   尤其申一笑,他满嘴是血,门牙少了两颗。   夜空中,传来一声轻笑:“如何,谁的运气好,我若打算要活的,你们一个也死不了!”   事实上,的确如此!   申一笑等七人瞿然而醒,惊魂未定,脸色如土,互相帮忙托上了下巴后,申一笑带着满脸的血突然笑了。   一名神情冷峻的中年汉子冷冷说道:“你还能笑么?”   申一笑笑道:“怎么不能笑?我不但能笑,而且该笑,更想大笑!”   那神情冷峻的中年汉子道:“丢人现眼到了家,差点连命都没了,亏你……”   申一笑截口说道:“老四,你懂什么,我问你,这小子功力如何?”   那神情冷峻的中年汉子未加思索,道:“休说咱们七个,便是再有七十个也不行。”   申一笑道:“较诸那位日月盟的总盟主如何?”   那神情冷峻的中年汉子道:“那姓朱的身手我听他们说过,这小子跟他该在伯仲之间,很难分出个上下,若一定要分出高下,恐怕要在百招之后。”   “是喽!”申一笑笑道:“那我不该笑么?”   那神情冷峻的中年汉子,似乎是一个点不透的死木头,他愕了一愕,摇了摇头,满面惑然地还想要问。   申一笑已然摇头说道:“老四,凭你这份脑筋还能成大事?你简直是……”   突然一声阴恻恻的冷笑起自身后:“自作聪明,凭你这种脑筋更糟糕!”   七人闻声—惊,转身循声投注,只一眼,机伶寒颤,立刻都躬下了身,齐声恭谨说道:“属下等见过……”   七人立身处后仅隔丈余的一处屋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个目光犀利,森冷逼人,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来。   申一笑等七人话未说完,他冷然摆手,道:“够了!”   申一笑等七人当即住口不言。   那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冷冷一笑,道:“申一笑,你自以为聪明,其实糊涂得该死,你可知道,为什么他六人毫发无伤,而你独被折断两颗门牙么?”   申一笑身子躬得更低,道:“属下愚昧,祈请指点!”   那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冷然说道:“那是因为你出卖了他!”   申一笑并不像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所说,那般糊涂得该死,闻言大惊失色,瞪目惧然,张口结舌急急说道:“难道说他就是那日月盟总盟主,碧血丹心雪衣玉龙……”   身材顾长的黑衣蒙面人冷然点头,道:“正是他,不过脸上多了层人皮面具而已!”   申一笑“哦”了一声,立即傻了脸,呆住了,半晌始道:“既是他,为什么他不……”   那身材顾长的黑衣蒙面人道:“那是他尚存有与我教合作的希望,不敢动我教中人!”   申一笑机伶一颤,躬身及地,颤声说道:“可是属下该死,误把他当成福康安跟前人,已经……”   那身材顾长的黑衣蒙面人冷然说道:“所幸你机智不差,只使他动疑,却未能由你口中套出什么,要不然这一番心血,就要毁在你手中了……”   申一笑心惊胆战,急忙说道:“殿……”   身材顾长的黑衣蒙面人突然冷笑一声。   申一笑身子一抖,连忙改口说道:“教主开恩,属下知罪!”   那身材颀长的黑衣蒙面人道:“费尽苦心,好不容易才建立的一处秘密分支,转跟间又被你自作聪明摧毁了,要不是念在你为本教流过血汗,我立刻把你发落下去,按教规惩处,刘天和处已不能再去,递补人选,我自有安排,如今你跟我走。”   说罢,径自转身,投向夜空。   申一笑如逢大赦,顾不得跟同伴打招呼,也忘记了那腿上已经红肿,痛澈心脾的掌伤了,飞身跟了过去。   剩下的六个,恭送那身材顾长的黑衣蒙面人事领着申一笑离去之后,互相对望了一眼,也一起腾身掠去。   刹时间,这儿又是一片空荡寂静……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二十章 一颗人头     中州客栈后院,聂小倩房中,灯下,娘儿俩相对而坐。   朱汉民把夜探巡抚府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静听之余,聂小倩脸色连变,朱汉民把话说完,她立即皱起了眉锋,沉吟有顷,始道:“民儿,那申一笑是刘天和的大舅子一事,可能不假,但他当着你的面出卖你,这事似乎并不单纯!”   朱汉民道:“那么,娘以为……”   聂小倩道:“固然,这是一着颇为歹毒的借刀杀人之计,但若非上面指使授命,我不以为他敢这么做!”   朱汉民道:“可是他的话天衣无缝,令人找不出丝毫破绽!”   聂小倩道:“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令人难窥真假!”   朱汉民扬眉说道:“娘,照这样看,咱们还能跟它合作么?”   聂小倩摇头笑道:“那不要紧,为顾全大局,是要做诸多忍耐的!”   朱汉民道:“他们灭清教竟出卖了民儿,这还能谈合作么?”   聂小倩道:“民儿,咱们该往好处想,只要是杀满虏,谁杀都一样,咱们为什么不把申一笑此举当作一种借刀杀人之计呢,在合作之前,是要避免猜忌、仇恨的,否则纵然将来能够合作,那也不会很愉快的。”   朱汉民道:“可是,娘,您明明知道那绝不是那么单纯,您知道,福康安的人个个知道民儿所学,要真有那么个人,他绝不敢单独贪功的,必然是飞报福康安纠众而来,那么……”   “民儿!”聂小倩截口说道:“娘也知道那绝不单纯,可是咱们一方面要往好处想,另一方面还自然也要提高警惕,以防万一,娘并不是要你马上跟他们合作,懂么……”   朱汉民点头说道:“娘,民儿省得,娘以为那刘天和……”   聂小倩道:“他有可能并不知情,灭清教想打入他身边潜伏,利用他、谋算他,更从他那儿获得机密,这是可信的,你想想看,他是满清朝廷的命官,官也不小,他为了他的前程、身家、性命,他绝不敢知情不报,甚至于窝藏叛逆的!”   朱汉民道:“可是娘要知道,刘天和是个汉人。”   聂小倩道:“是的,他是个汉人,假如他真是知情不报,窝藏所谓叛逆,那是他还有一点血性,还有一点良知,咱们只能认为这是个好现象,也该认为这是灭清教的神通广大,而不该有别的想法。”   朱汉民道:“这个民儿知道,可是,娘,倘若灭清教果然有意出卖民儿,危藏祸心,暗藏阴谋,挂羊头卖狗肉,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聂小倩脸色变了一变,点头说道:“这是当然,不过,民儿,娘以为那似乎不可能,倘若灭清教挂的是羊头,卖的是狗肉,它必然是处心积虑,想尽办法地要一网打尽所有先朝忠义遗民,既如此,它大可以温和的方式,假意争取有热血,知大义的武林豪雄,然后再逐个擒杀之,岂会用那强横霸道的手法激起各门派的反感与仇恨?”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也许他们真的志在反清复明,只是那动机不够纯正,与邬飞燕那班人一般地别具用心,不许再有第二个反清复明的组织存在!”   聂小倩道:“这个也待进—步查证,不过,那刘天和是不是知情不报,包庇灭清教的人,并不难知道!”   朱汉民愕然说道:“怎么,娘?”   聂小倩笑了笑,道:“你不是已经告诉了刘天和,他那位大舅子是叛逆了么!那只须看看他以后对申一笑态度如何,便不难知道了。”   朱汉民摇头笑道:“娘,申一笑自不会承认,而那刘天和又不敢惹他的小老婆!”   聂小倩道:“有些争死不承认是不行的,刘天和固然不敢招惹他那小老婆,但那是他不知道,一旦知道了这一件事之后,我不信他会把他的小老婆看得比他的前程、身家性命还重要!”   朱汉民沉吟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适时,一阵砰砰然敲门声起自中州客栈前院的大门。   朱汉民皱眉说道:“这是谁?这么晚了,这么个敲门法……”   只听前院中有人不耐烦地问道:“谁呀?”   “我!”大门外有人应道:“找人的,你们这儿不是住着位朱相公么?”   朱汉民为之一怔,飞快地与聂小倩交换一瞥,站了起来。   随听—阵开门声后,步履响动,直趋后院。   “喂,喂,这位爷,你慢点儿,让我先看看朱相公睡了没有?”   是店伙的话声。   只听另一个话声说道:“还没睡,房里还亮着灯呢!”   说话间,步履声更近了。   聂小倩向朱汉民点了点头,朱汉民伸手拉开房门,走了出来,只见一个黑衣汉子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木盒到了房门口。   这黑衣汉子身后,紧殿着步履匆忙的店伙。   黑衣汉子一见朱汉民走了出来,一怔驻步。   店伙趁势三步并为两步地赶上前去,道:“相公爷,这位爷要找你……”   朱汉民点了点头,含笑说道:“我听见了,谢谢你!”   随即转向那黑衣汉子,目光凝注,问道:“阁下是……”   那黑衣仪子恭谨施了一礼,道:“朱爷,我跟申一笑是一路的弟兄,见过朱爷!”   自然,在这客栈中他不能说“灭清教弟子见过总盟主”。   朱汉民心头一震,”哦”地—声,扬眉笑道:“原来阁下跟申朋友是一路的弟兄。朱汉民失散了,阁下夤夜驾临,找我朱汉民,有什么见教?”   “不敢!”那黑衣汉子忙道:“敝上命我带来薄礼一盒,嘱我面呈朱爷,请朱爷笑纳。”   说着,伸出双手把那只黑漆木盒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朱汉民暗暗一怔,笑道:“贵上太客气了,我母子自离京至今,一路之上虽然碰见过几位阁下一路的弟兄,可是一直无缘拜会贵上,不想贵上竟又命阁下带来厚礼相赠,我怎敢轻易收受!”   口中虽这么说,他到底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那黑衣汉子收回手,赔笑说道:“敝上说,彼此都是一家人,请朱爷不要客气,朱爷您请回房吧,我要告辞了。”   说着,躬下了身。   朱汉民道:“恕我不远送,请归告贵上,就说我由衷地感激,他日桐相,必有回报,请慢走!”   那黑衣汉子谦逊了一句转身退出。   店伙一脸不高兴神色地跟着行了出去。   望着那黑衣汉子行向前院的背影,朱汉民突然皱起眉头,转身回了房,随手带上了门。   聂小倩脸上的神色很平静,坐在桌前没动。   朱汉民叫道:“娘……”   聂小倩截口说道:“我都听见了,民儿,把那木盒放在地上!”   朱汉民猛然省悟,弯腰放下那黑漆木盒,退向一旁。   等到朱汉民退了开去,聂小倩始抬手曲指遥弹,一缕轻柔而很有分寸的指风袭向木盒。   “叭”地一声,木盒盖碎了,自然,那木盒及木盒内所放着的东西,是丝毫没有损伤。   盒盖既碎,木盒内所放的东西,当然立时呈现眼前。   未如聂小倩所料,木盒内没有任何危险物品。   但木盒内放着的东西,却使她娘儿俩神情猛震,霍然色变,呆愕好半天而作声不得。   木盒内,是一颗很干净而毫无一丝血渍的人头,那人头,赫然是那位巡抚府新任的总管申一笑的项上物!   朱汉民陡桃双眉,冷哼一声,一探掌,木盒倒飞入手,不假,是颗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人头。   人头下面,还压着一张洁白的纸条。   朱汉民伸两指抽出了那张纸条,只一眼,脸色又复一变。   纸条上,写着几行铁画银钩,龙飞凤舞的字迹:   “朱总盟主阁下:   敝教开封分支弟兄申—笑,大胆妄为,意图出卖总盟主于满清朝廷,触犯敝教教规,为敝教所难容,故杀之以谢总盟主,以正教规尊严,为示贵我无隙,特命送验,祈请鉴察。   再:申一笑的职务,已派他人递补,光复大业不易,敝教工作唯艰,尚望总盟主阁下幸勿再往侦探是荷!   灭清教教主·仇·”   朱汉民默然不语,随手把纸条递给了聂小倩。   聂小倩看过了之后,深皱眉锋,也没有说话。   半晌,朱汉民一声苦笑,打破了那沉重而窘迫的静默:“娘,看来咱们栽了,灭清教中另有高明人物,竟能看出了是我,领教了,委实称得上厉害……”   聂小倩截口说道:“民儿,如娘料得不错,这仅仅是一个开端,更厉害,更神秘诡谲的还在后面,别经不起这点小挫折。”   朱汉民苦笑说道:“娘,您说如今该怎么办?”   聂小倩道:“人家既然已经点明了咱们,咱们怎好再去窥探人家的秘密?咱们住过今宵,明天就走了!”   “走?”朱汉民道:“娘,由这封信,足证那灭清教教主如今正在开封,即使不在开封也该在开封左近,民儿想趁此机会跟他谈谈!”   聂小倩摇头说道:“不妥,民儿,你该先会过诸大门派掌教及各帮各会的领袖人物,然后再跟他见面商谈!”   朱汉民沉吟了一下,道:“那么,娘,咱们第一步先到哪儿去?”   聂小倩道:“自然是该先从近处开始,第一步咱们先上少林,就便也可以跟丐帮五位长老谈谈!”   朱汉民一指手中木盒,道:“这个怎么办?”   聂小倩想了想,道:“带着它,说不定以后能派上大用!”   朱汉民点了点头,未再开口。   一宵无话,第二天一早,客栈里来了个瘦瘦高高,白面无须的中年汉子,他身穿一件青缎长袍,满脸堆着虚伪假笑,一见面便自我介绍:   “总盟主,我是巡抚府新任总管修林,奉敝教教主之命,一来给总盟主及老夫人请安,二来给总盟主及老夫人送行!”   朱汉民母子俩是梳洗刚罢,一见此人行进后院、直奔这两间上房而来,心中早巳明白了八分。   如今再听他这么一说,朱汉民心中不由一震,道:“不敢当,原来是修总管,怎么,贵上知道我母子今天要走?”   修林嘿嘿笑道:“敝上以为总盟主及老夫人要事在身,必不会在开封停留太久,再说,开封也已没有值得停留的地方,所以,所以……”   聂小倩淡笑说道:“贵上料事如神,很令我母子佩服,修总管刚上任?”   修林忙道:“回老夫人的话,我昨天晚上就到巡抚府报了到!”   聂小倩道:“巡抚府非寻常地,总管更是要职,难道刘天和就任人这么你来他去,走马换将而丝毫不起疑窦么?”   修林笑得有点得意,道:“那并不难,我是刘天和二夫人的表亲,申一笑回乡做买卖去了,只要二夫人说句话,刘天和是不敢多说的。”   聂小倩笑道:“贵教行事高明至极,令日月盟自叹不如,修总管,我母子确是今天就要离开开封,启程他往,贵教这一番招待,请修总管在贵教主面前代我母子致个谢……”   修林赔笑说道:“都是一家人,老夫人何必客气。”   聂小倩道:“便是一家人,小节固可不拘,大处却不能失礼!”   修林欠身说道:“那么,修林遵命就是。”   聂小倩含笑说道:“有劳修总管了。”   “不敢当!”修林谦逊了一句,然后笑道:“老夫人及总盟主是否稍时便要启驾?”   聂小倩点头说道:“是的,我母子稍时便要动身,修总管有什么事么?”   修林摇头说道:“不,不,修林没有事,只是要禀知老夫人及总盟王一声,马车已预备好了,现在门外恭候……”   聂小倩眉头微皱,道:“不敢再打扰偏劳贵教,我母子自会购骑代步。”   修林嘿嘿笑道:“禀老夫人,这是敝教雇的马车,并不是敝教的,敝教本打算奉赠老夫人及总盟主代步健骑的,可是少林山路难行,马匹不容易上山,所以临时……”   朱汉民突然插口说道:“贵教知道我母子要上少林?”   修林笑道:“回总盟主的话,少林执武林牛耳,领袖各大门派,倘能说服少林,各大门派自不会再有异议,再说,丐帮五位长老不日也要来到登封……”   朱汉民心神震动,摆手笑道:“修总管,够了,我母子不但一举一动悉落贵教耳目之中,便是这心中所想也全被贵教料中了,我没有别的话说,只有佩服二字,能有贵教主这等奇才英杰出而领导光复大业,也是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之榀,生民幸甚,天下幸甚,我母子就此告辞了,修总管你也请回吧。”   话落,不等修林再有任何表示,立即转向聂小倩含笑恭请:“娘,走吧!”   聂小倩神色平静地含笑站起,袅袅走出房外。   朱汉民提着那只黑漆木盒跟着走出。   修林走在最后,嘴角上却浮现着一丝令人难懂的神秘笑意。   中州客栈的大门外,果如修林之言停放着一辆双套马车,赶车的,是个一身粗布衣裤的瘦小老头儿。   那赶车的老头儿闲着没事儿,正在一旁跟个卖烧饼的搭讪着,还是修林招呼了他,上前拍了拍他:“喂,赶车的,客人出来了,上车吧!”   那老头儿这才惊觉地转过了身,连忙上下车辕。   朱汉民先把聂小倩扶上了车,又向修林道了谢,这才跟着登上车,进入车篷,只听车外修林叫道:“喂,赶车的,一路小心侍候朱爷跟夫人,回来后,巡抚府找我去,另有赏赐!”   那赶车的老头儿应了一声,挥鞭抖缰,顿时蹄声得得,车声辘辘,马车带起了一阵尘土,直往前驰去。   修林站在客栈门口,一直望着马车远去,然后又转身进入栈内。   他刚进入栈内,对街一处屋檐下,站起了个要饭化子……   车拐了弯,朱汉民扬了扬眉,刚要开口,聂小倩轻轻地扯了他一下,望了望车帘。   朱汉民会意,立改传音说道:“娘,这灭清教教主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物,竟能对咱们的行止料得这么准?而且还……”   聂小倩也以传音说道:“说穿了该不值一文,他知道咱们不愿在自己人之间引起干戈,于是料定咱们必会想办法说服各大门派,少林为各大门派之首,又近在咫尺,咱们不先上少林,难不成会先上武当或峨媚?故猜出这个并不算稀奇,至于他是怎么样的人物,娘也跟你一样,只能由那封信上知道他姓仇,别的一无所知。”   朱汉民皱眉说道:“娘,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灭清教对咱们了若指掌,咱们却对灭清教一无所知,假如这么下去……”   聂小倩笑道:“民儿,目前并未言战,何须知彼?咱们也未防他们耳目,等到以后万一不免敌对之时,咱们再掩蔽自己,方求知彼不迟!”   朱汉民没再说话。   马车,穿中牟,越郑县,过营阳,直抵嵩山。   一路之上,住了两夜,便是这两夜,也是灭清教预先安排好的招待,令得朱汉民的心中好不自在。   车抵嵩山脚下,朱汉民母子俩下了车,朱汉民翻腕自袖底取出一颗明珠,振腕策抛,明珠飞投赶车的老头儿怀中。   他笑道:“老人家,请归告修总管,或请老人家直接转告贵上,就说朱汉民母子一路之上承蒙招待,再谢过了!”   赶车的老头儿怔住了,尚未及做何表示,朱汉民与聂小倩母子俩已然双双飘然上了登山道。   好半天,那赶车的老头儿才定过神来,而此刻朱汉民母子俩的身影,已被山边林本挡住了。   他望了望那空荡荡的登山道,突然阴阴一笑,掉转马车,向着来路飞驰而去,转眼间便成了一个小黑点。   朱汉民与聂小倩母子俩飘然直上,距山门尚有十多丈远近,蓦地里一声铿锵佛号划窄响起。   “阿弥陀佛,少林已封山,二位施主请留步!”   随着话声,山门后转出两名中年僧人,并肩合十,卓立山门当中,拦住了登山去路。   聂小倩侧顾朱汉民笑道:“民儿,事隔多年,和尚们已不认得我了……”   朱汉民皱眉说道:“娘,少林已封山,难道就是为了灭清教……”   聂小倩点头说道:“多半是,待会儿见着大悲掌教,问问就知道了……”   说话间,已抵山门前,只见左近边那人微躬身形:“二位施主,少林已然封山……”   “大和尚!”聂小倩含笑截口说道:“我听见了,二位上下怎么称呼?”   那居左中年僧人说道:“有劳女施主动问,贫僧二人智圆、智广,职司山门守护!”   聂小倩“哦”地一声,笑道:“原来是守护山门二尊者,大空禅师的两位高足……”   两位中年僧人一怔,居左智圆和尚讶然说道:“女施主认得家师?”   聂小倩淡淡笑道:“岂止认得,很久以前就认得了……”   智圆和尚截口说道:“女施主原谅,敝派在封山期间,任何人不见外客……”   聂小倩道:“大和尚误会了,我母子不是来找令师的,是来拜望贵掌教的!”   智圆和尚道:“再请女施主原谅,敝掌教亲下手谕封山,便是他老人家……”   聂小倩道:“大和尚,那不一定,麻烦代为通报一声,就说聂小倩率同朱汉民特来造访,看看贵掌教见不见?”   有道是:“人名树影”,智圆、智广神情一震,脸色齐变,肃然合十,恭谨躬下身形:“原来是武林第一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大侠侠驾莅临,贫憎等二人有眼无珠,多有失礼……”   显然,这两个和尚是不知聂小倩为何许人也,而对朱汉民他两个也仅知道这么多。   聶小倩含笑说道:“我再补充一句,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夏大侠,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儿子可否代为通报?”   智圆、智广脱口一声惊呼:“原来二位是夏大侠的……”   忙又合十,探深躬下身形,比适才更为恭谨。   聂小倩含笑还礼,道:“我母子不敢当,请代为通报!”   智圆和尚忙道:“夫人及少侠稍候,贫僧这就通报掌教恭迎二位入山!”   聂小倩道:“恭迎二字不敢当,偏劳之处我母子谢了!”   智圆和尚来不及再谦逊,转身往山上便跑。   刚进山门,猛听一声苍劲沉喝划空传至:“站住,守护山门,擅离职守,智圆你好大的胆子!”   智圆一震驻步。   适时,由山道拐角处转出一名六十上下,白眉银髯的清癯老僧,灰衣飘飘,大步行了下来。   智圆和尚未说话,聂小倩已然含笑招呼道:“大和尚,还记得当年故人聂小倩否?”   那清癯老僧一怔停身,老眼望处,突然身形飞闪,疾掠过来,神情激动地恭谨躬下身形:“大空不知是夫人驾到,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聂小倩还礼说道:“岂敢,是我母子来得鲁莽,尚望大和尚海涵!”   太空禅师站直身形,正色说道:“夫人说这话就见外了,若非夏大侠,少林哪有今日?早毁在当年那罗刹教主公孙忌手下了,夏大侠对少林恩同再造,这少林还不等于是夫人的。”   说罢,目注朱汉民,道:“夫人,这位少施主是……”   聂小倩截口笑道:“他是当年跟着傅夫人,在傅侯府中长大的夏大侠亲骨肉忆卿,也就是如今的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民儿,见过禅师。”   朱汉民应声越前,施礼说道:“晚辈见过禅师。”   太空老和尚怔住了,忘记了答礼,好半天才惊呼出声:“原来是武林第一的朱少侠,朱少侠便是……少林久仰朱少侠侠名,怎想到朱少侠便是……”   霍地转注聶小倩,瞪目说道:“夫人,夏大侠的那位公子,当年不是……”   聂小倩截口说道:“大和尚,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可否容我上山后再慢慢详告!”   大空禅师这才警觉轰小倩母子犹置身在山门之外,忙道:“是,是,是,大空这就命智圆去通报掌教……”   转向智圆,喝道:“还不快上去通报!”   智圆应了一声,飞步奔了上去。   太空禅师转身合十,躬了下去,道:“不敢让夫人及少侠久等,大空这就带路,恭请二位入山!”   语毕侧身让路,恭谨肃客。   聂小倩一声:“有僭!”带着朱汉民径自行进山门。   大空禅师紧跟一步,随在身旁,道:“多年不见夫人,夫人风范如昔,神采依旧,可喜可贺!”   聂小倩笑道:“岁月不饶人,聂小倩老了,倒是大和尚宝相不改,益增健旺,足见修为超人.佛法精进,令得故人心喜之余深感佩服!”   大空禅师谦逊了一句道:“大空素闻夫人已随夏大侠归隐,少侠也一直行道江南武林,今日突然双双莅临,不知是为了……”   显然地,这位老和尚并不知道她母子是由北京来,也只知道朱汉民一直行道江南,而不知道他就是日月盟的总盟主。   聂小倩闻言,心中立即了然,截口说道:“我是静极思动,出来走走,在江南碰上了汉民,又听说最近出了个什么灭清教到处骚扰,所以来看看!”   敢情,她也暂时隐瞒了。   一提起灭清教,老和尚脸有上立即变了色,满面怒容悲愤色地把灭清教以残酷毒辣手段迫害各门派事说了—遍。   最后说道:“如今少林及各门派只等着总盟主到来,看看总盟主的意思怎么样,然后再决定对策。”   聂小倩心中一动,道:“大和尚,那灭清教也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己人之间最好不要引动干戈,免得让满虏坐收渔人之利。我认为那位日月盟总盟主该是位明智高人,假如他预备暂时撒开这些私仇私怨,而以公仇大业为先,对灭清教晓以大义,谋求携手尽力,精诚合作呢?”   大空禅师既郑重而又坚决地摇头说道:“夫人,那绝不可能,灭清教倘若可能有意合作,能顾念同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他们便不会以那种手法……”   聂小倩截门说道:“大和尚,假如他们肯改变做法呢?”   大空禅师迟疑了一下,道:“夫人,事关重大,大空不敢轻率置言!”   聂小倩道:“我问的是大和尚自己的意思?”   太空禅师答得好:“大空身在少林,一切遵从掌教,哪有个人的意思?”   看样子,他自己是不愿意。   聂小倩哪有听不出的道理,飞快地与朱汉民交换了一瞥,然后笑道:“大和尚好会说话。”   大空掸师老脸一红,道:“夫人明鉴,大空说的是实在话!”   聂小倩笑了笑,方待再说。   蓦地里一阵嘹亮钟声起自少室北麓,袅袅直上高空,震得群山皆应,历久不绝。   聂小倩眉头一皱,道:“贵掌教这是叫我母子不安,”   大空禅师道:“夫人,这是少林应该的……”   突然一阵急促蹄声来到山下。   聂小倩与朱汉民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回身投注。   就在这转眼间,来骑已如飞而至,那是一匹毛色雪白的高头健马,鞍旁,斜挂着一柄长剑。   鞍上的人儿,是位身披风氅,但难掩那无限美好身形的妙龄少女,她擦着三人身旁飞驰而过,直上半山。   人马出去了几丈,才送回一个恍若银铃般悦耳甜美的话声:“四师叔,你别生气,我有事,不得不先走一步……”   好清脆的一口京片子。   惊鸿一瞥,朱汉民突然一呆,他没有十分看清那红衣少女的面貌,但就那么隐隐约约地惊鸿一瞥,他直觉地感到这位红衣人儿似曾相识,所以,他忘记了举步,而且直发愣。   眼见朱汉民这种神态,那根本没看见红衣少女面貌的聂小倩也暗感诧异,但因有外人在侧,她不便启口相问。   那大空禅师却会错了意,只道是那红衣少女的失礼,引起了朱汉民母子的不快,忙赔笑解说道:“这丫头是大空俗家师兄,登封铁掌金刀霍天民的宝贝女儿,大空这位俗家师兄膝下仅此一女,不免疼爱过甚,太以娇宠纵惯,因此终日疯疯癫癫,跟个男孩子一样,失礼之处,务请夫人及少侠谅解,并请莫要见笑!”   聂小倩因不知道朱汉民为什么这般失态,遂托辞笑道:“大和尚误会了,我只是惊奇谁家姑娘长得这般标致,能有这么俊的骑术,原来是少林高弟铁掌金刀的令嫒,那就难怪了!”   大空掸师谦逊笑道:“那是夫人夸奖,只要夫人与少侠不见怪,大空就安心了,以后还望夫人与少侠能不吝指教!”   说话间,那坐落在少室北麓的少林古刹已然在望,大空告罪一声,越前带路行了上去。   聂小倩乘机向朱汉民投过探询一瞥。   朱汉民当即传音说道:“娘,这位霍姑娘长得好像兰珠,简直跟兰珠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聂小倩不禁失笑,也传音说道:“真的么,娘没有看见她生作什么棋样:”   朱汉民点头传音道:“先前民儿还以为是兰珠也到了少林,原来却是……怪了,天下哪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人,简直令人难以分辨!”   聂小倩“哦”地一声,传音笑道:“那娘待会儿倒要仔细瞧瞧了!”   登上百级石阶,在那少林古刹前的柏树长林前,是一片广场,广场上,如今黑压压地站着近百少林僧侣,虽然黑压压的一片,人数近百,但却鸦雀无声,宁静异常。   站在广场中央最前面的,是位身披大红袈裟白眉银髯的清癯老僧,双眉入鬓,宝像庄严,不怒而威。   那该是少林当今的掌教至尊了。   他身后两旁,对立着八名手捧掌教信物绿玉杖,及各项法器的沙弥,中间,则是少林掌教的四大护法。   再后面,是少林诸堂的首座主持及威震遐迩的少林“十八罗汉”,最后,才是少林本代以及二代弟子。   这是少林的迎宾大典。   聂小倩与朱汉民自然懂,丝毫不敢怠慢,当下略整衣杉,双双急步行前,聂小倩肃然说道:“掌教,你这岂不是要折煞我……”   “母子”二字尚未说出口,她看清楚了这位少林当今掌教的宝像,一怔住口,满面讶然地忘了说话了。   “阿弥陀佛!”少林掌教含笑合十微躬身形,道:“一别不过十余寒暑,夫人奈何忘记了当年大漠故人。”   聂小倩“哦”地一声,诧异欲绝地脱口说道:“你,你,你是独孤大侠……”   那位少林掌教含笑说道:“夫人还记得当年大漠故人,贫衲私心欣甚,只是,夫人,当年那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奇已人名俱去,贫衲如今法号大悟,大悟率少林弟子,恭迎夫人及少侠!”   聂小倩心神略定,道:“聂小倩只听说独孤大侠已皈依佛祖,身归少林,却没有想到独孤大侠已接掌少林门户,聂小倩敢不为独孤大侠贺!”   大悟掌教含笑说道:“贫衲何敢当夫人一个‘贺’字,自贫衲蒙大悲师兄恩典,托以少林门户以来,魔劫突兴,少林受辱,足见贫衲德能不够,难获佛心,若谈一个‘贺’字,实令贫衲羞煞愧煞!”   看来,这位少林掌教已尽改那当年游戏风尘,玩世不恭的作风了。   聂小倩正色说道:“聂小倩不敢做如是想,有道是:‘魔劫之兴,乃是天降大任于斯人’,掌教神威盖世,那是佛祖有知,要掌教领导天下武林,力挽狂澜,永靖武林!”   大悟掌教淡笑说道:“那是夫人夸奖,当着少侠的面,贫衲焉敢僭越?只有惶恐汗颜!”   聂小倩道:“掌教不必过谦,请问掌教,大悲禅师如今……”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佛号低诵.截口说道:“大悲师兄已于三年前圆寂坐化,现在西天伴佛祖了。”   聂小倩肃然说道:“聂小倩为大悲禅师贺……”   话锋微顿,目注大悟掌教背后,道:“恕我唐突,掌教那背上驼峰,如今……”   大悟掌教含笑说道:“夫人说话,何来唐突二字?贫衲蒙我佛慈悲,得习达摩祖师易筋、洗髓二经后,已移去了背上驼峰。”   聂小倩动容说道:“掌教佛法精进,修为更深,聂小倩敢再为掌教贺……”   大悟掌教笑道:“彼此不外,贫衲当年跟随夏大侠份属仆从,夫人这一个‘贺’字何其之多?实令贫衲担当不起,此处非谈话之所,贫衲不敢让夫人及少侠久站,请人寺内奉茶,容贫衲以上宾之礼来款待!”   说罢,侧身肃客。   “且慢!”聂小倩及时道:“掌教,大礼不可失,民儿,见过掌教。”   朱汉民应了一声,踏步越前,便待施礼。   大悟掌教忙道:“夫人该知道,这万万使不得,贫衲本拟迎少侠入寺后再行晋见之礼,倘夫人一定要在此行之,请以下礼相见。”   聂小倩皱眉说道:“掌教……”   大悟掌教截口说道:“夫人,贫衲的话,别人不懂,夫人该明白!”   聂小倩自然明白他何指,只得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民儿你就跟掌教以平礼相见吧!”   朱汉民应了一声,如命照做。   见礼毕,大悟掌教肃客入寺,前往待客禅堂。   行经诸堂主持及十八罗汉等少林弟子面前时,一众少林弟子纷纷合十躬身,恭谨施礼。   聂小倩与朱汉民母子俩也连连答礼不迭,   大悟掌教陪着这两位来自远方的贵宾,越前殴,过大雄殿,直入后院,后院西侧,是一排建造讲究的待客掸堂,禅堂中坐定,自有小沙弥献上香茗。   刚坐定,大悟掌教便即侧顾门外喝道:“传监院!”   只听门外有人应了一声是,步履声飞快远去。   转瞬间又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及门而止,只听门外有人恭谨报道:“禀掌教,监院师兄已到!”   大悟掌教道:“大慧师弟请进!”   门外一个苍劲话声应了一声,一位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老僧合十走进门来,近前施礼,恭谨动问道:“掌教师兄召唤,不知有何吩咐?”   大悟掌教道:“请师弟传谕下去,封山之令解除,少林即时开山!”   监院主持大慧上人呆了一呆,道:“大慧斗胆,曾记得掌教师兄有谕,非候得日月盟总盟主驾到不开山,如今总盟主尚未到来……”   大悟掌教摆手说道:“师弟只管传谕下去,我自有主张!”   大慧上人不敢再说,应了一声:“大意遵谕!”躬身退去。   闻得大慧上人步履声远去,大悟掌教立刻站了起来,宝像庄严,向朱汉民恭谨说道:“总盟主请上坐,贫衲要行那晋见之礼了。”   朱汉民忙避席说道:“掌教,朱汉民一介末学后进,该执晚辈之礼,这晋见二字万万不敢当,掌教莫要折煞……”   大悟掌教截口说道:“总盟主勿谦,这晋见之礼,贫衲是非行不可!”   朱汉民道:“掌教为一派掌教至尊……”   大悟掌教道:“可是总盟主莫忘了,总盟主是先朝宗室,承受了夏大侠衣钵,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及天下武林的当然领袖!”   聂小倩一旁口齿启动,有心插嘴。   大悟掌教侧顾聂小倩,正色说道:“夫人适才教我礼不可失!”   聂小倩一怔住口,旋即摇头苦笑,道:“我不敢多嘴了,民儿,坐下吧!”   朱汉民闻言,不得不硬着头皮坐了下去。   他刚坐定,大悟掌教已正声说道:“少林大悟,谨代少林寺的各代弟子见过总盟主!”   说着,整衣大礼拜下。   朱汉民坐不住,连忙起身答了个平礼。   见礼毕,大悟掌教站起身形,未容聂小倩与朱汉民母子任何一人开口,再度侧顾门外,轻喝说道:“传玉兰来此见我!”   门外立即有久应声而去。   大悟掌教收回目光,含笑说道:“夫人及总盟主适才登山之际,可曾见到一个红衣女子纵马到来?”   朱汉民未答话,聶小倩含笑点頭:“见着了,听大空禅师说,那是少林俗家高弟,登封铁掌金刀霍大侠的令嫒!”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正是,贫衲想叫她来见见夫人及总盟主,日后也好向夫人及总盟主多领教益,尚望夫人及总盟主不吝才好!”   聂小倩笑道:“甫别不过十余寒暑,掌教如何说起话来显得生分了,姑不论少林武技冠天下,在寺弟子个个修为高深,万人难敌,便是那在家的霍大侠一身所学世……”   大悟掌教淡笑截口说道:“看来夫人说话,要较贫衲生分得多了!”   聂小倩失笑说道:“掌教的词锋不减当年,其实……”   话锋微顿,接道:“便是掌教不召霍姑娘来,我也要请求掌教准我见她一面!”   大悟掌教呆了一呆,喜道:“怎么,莫非她那一身尚称不俗的禀赋,已蒙夫人垂青?”   聂小倩笑道:“掌教,别拿话扣我,掌教这么一说倒叫得我难以作答了,适才我没有看清楚,是汉民说,霍姑娘的面貌长得跟德贝勒那位掌上明珠德兰珠小郡主一般无二,令人难以分辨,我好奇之下,想看看她两位长得到底是如何个像法!”   大悟掌教“哦”地一声,诧声说道:“竟有这等事,那倒巧,待会儿她来了之后,夫人不妨多看看吧,只是这丫头被贫衲那位霍师弟娇宠纵惯过甚,有些刁蛮任性。倘有失礼之处,还望夫人及总盟主看贫衲薄面……”   聂小倩笑道:“掌教这话比我适才所说,更显得生分了。”   大悟掌教赧然笑道:“夫人那犀利词锋,也更甚于当年,夫人,德贝勒及德郡主二位近来可好,唉!自当年一别,不要说难有机会见面,便是连个信息也难通,他两位,宦海奇英,至为难得,委实令人思念得很!”   聂小倩也有点黯然意味地轩了轩眉,道:“岁月不饶人,世间事变化太大了,德贝勒现有一子和一女,子名玉珠,封贝子,女名兰珠,袭郡主,均已长大成人,且均极有乃父乃姑之风,德贝勒仍住在内城贝勒府,德郡主却自当年傅侯归天之后,便在城外白云观出家了!”   大悟掌教静听之余,本在连连点头,状颇安慰,入耳那最后一句,不由大吃一惊,急问道:“怎么,夫人,郡主她,她竟看破红尘出家了……”   聂小倩有点黯然地道:“不如意事常千万,当年几件事也确实给她刺激太深,打击太大,所以她在心灰意冷之余,毅然抛弃了皇族的尊荣富贵,皈依了三清,白云观中静度余年!”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动容说道:“难得,难得,郡主本是人间奇女子,贫衲当时也早料到有这么一天,如今看来……贫衲该为郡主贺!”   聂小倩叹道:“说来说去,都是造物捉弄人,偏把一对有情的儿女,分别生长在汉满两族之中,倘若是……”   大悟掌教忍不住截口说道:“夫人说得是,这该是古往今来的一大悲剧,国族的仇恨,不知隔断了多少有情儿女……”   朱汉民听得心头一震,微感不安。   “其实!”大悟掌教接着说道:“说句良心话,咱们并没有把他几位视为异族之人!”   聂小倩点头叹道:“可是,事实上他们几位都是满人,介于满汉两族间的这道鸿沟是永难……”   大悟掌教截口说道:“夫人,彼此的私交,在某些方面该能打破这道鸿沟!”   聂小倩强笑说道:“也不错,其实,郡主当年未尝不能放弃自己的立场,只是,却正因为这不平凡的私交,夏大侠不肯委曲了她!”   大惜掌教黯然不语,半响说道:“往者已矣不能昧于公仇,但却不希望两族的子子孙孙,有情儿女,再有这种悲剧发生。”   这话,听得敏感的朱汉民心头又复一震。   聂小倩点下点头,没有说话。   “夫人!”大悟掌教又道:“贫袖那位故交,郝狮子近来如何?”   由这一问,聂小倩遂把在北京的一切经过情形,丝毫未加隐瞒地说了一遍,一直说到了她母子登上嵩山。   听毕,大悟掌教老脸抽搐地点头叹道:“故人均康健如昔,贫衲私心甚慰,德贝勒兄妹及纪大人的义行,令人敬佩,只是傅侯及夫人……”   倏地住口不言,一笑又转注朱汉民,道:“总盟主,贫衲斗胆,敢问对兰珠小郡主,总盟主打算怎办?”   朱汉民心中一震红了睑,犹豫再三,毅然挑眉:“掌教,朱汉民也不敢委曲于人。”   大悟掌教脸色微变,笑容微敛,道:“贫衲不敢相劝,只是,以贫衲一个佛门弟子出家人看来……”   蓦地里,一阵轻捷步履声由远而近……   步履声及门而止,只听门外有人说道:“禀掌教,玉兰师妹已经下山去了。”   大悟掌教神色微怔,“哦”地一声说道:“她上山来是来干什么的,怎么这么快就下山去了?”   门外那人说道:“禀掌教,弟子不知道,只知道小师妹在山上转了一圈之后就又下山了,在寺中没有停留多久!”   大悟掌教沉吟了一下,转注聂小倩,道:“夫人,要不贫衲派人到登封……”   聂小倩含笑道:“不必了,不急于一时,好在我母子在此间有几天停留,说不定还要往登封走一趟呢,不愁没有见面的机会!”   大悟掌教点了点头,向门外喝道:“没事了,你去吧!”   门外应了一声,步履声随之远去。   大悟掌教收回目光,移向朱汉民,刚一句:“总盟主……”   朱汉民已然急忙说道:“掌教,这次灭清教胁迫诸门派,贵派有没有受到什么损害?”   大悟掌教微微地笑了笑,道:“总盟主好像不大愿意提小郡主的事?”   朱汉民脸一红,窘迫地道:“彼此宿交,朱汉民跟珠贝子情如手足兄弟,他妹便是我妹,晚辈怎会不愿意提小郡主的事?”   大悟掌教捋须而笑,道:“只怕那小郡主并不甘心做总盟主的妹妹!”   朱汉民的脸更红,方待发话。   大悟掌教竟不肯放松丝毫地又道:“贫衲适才说过,站在佛门弟子出家人立场,是虔诚地希望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都有美满的结局。”   朱汉民没有说话,他知道这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办法。   无奈,大悟掌教又紧逼了一步,笑问:“总盟主以为贫衲的想法如何?”   朱汉民不得不答了,迟疑了一下,强笑说道:“掌教佛门得道高僧,胸怀慈悲,抱着救苦救难,普渡众生的宏愿,这是当然的道理!”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非佛门出家人亦应如此,只要不是铁石心肠无情人,皆应如此,难道总盟主没有这种愿望?”   朱汉民勉强点头说道:“晚辈不愿落个铁石心肠无情人之名,不敢说没有,不过掌教该知道,有些男女是注定不能结合而悲惨一生的。”   大悟掌教笑道:“这么说来,总盟主也承认是个有情男儿了?”   朱汉民道:“既非铁石心肠无情人,自属有情,有道是:‘非上上人,无了了心’,又道是:‘人非太上,岂能忘情’?”   大悟掌教笑道:“总盟主言同颇见机智,答话也异常之巧妙,不过,无论如何,有总盟主这句话,事情便有转机余地!”   朱汉民淡淡笑道:“晚辈适才说过,有些人是注定不能结合的,既属天意注定,又岂是人力所能改易的,掌教佛门高僧……”   大悟掌教截口说道:“佛门高憎心肠尤其慈悲,贫袖愿凭一片虔诚,—点婆心,上感我佛,施展无边佛法回天!”   朱汉民强笑说道:“掌教太热心了!”   大悟掌教毫不在意地笑道:“贫衲说过,身为佛门弟子出家人,本的是一片慈悲心肠,不愿见那恨海情天悲惨事,加以两代的交情,贫衲身受夏大侠良多,眼见总盟主受此困扰,不敢坐视,总盟主事勿以过于热心见责!”   朱汉民忙道:“晚辈不敢,且至为感激,只是掌教要知道,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掌教又何必枉费心机?”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道:“在出家人的眼中,没有一个难字,也不该有一个难字,出家人不怕艰难困苦,佛法所至,顽石点头,何况区区三字不可能,贫衲定要化不可能为可能!”   朱汉民不便多说,淡淡一笑道:“晚辈只怕掌教要徒劳枉费了!”   大悟掌敦白眉微轩,道:“那除非总盟主另有存见,有意要上一代之悲剧重演于这一代?”   朱汉民心头一震,低下头,道:“晚辈不敢!”   大悟掌教道:“那么何言贫衲会徒劳枉费?”   朱汉民猛然抬头,道:“试问掌教,那无边佛法能不能填平两族间的鸿沟?”   大悟掌教一怔,须眉微动,道:“阿弥陀佛,出家人虽本我佛慈悲,事事求其化暴戾为祥和,但对此公仇大恨却不敢有片刻或忘!”   朱汉民淡笑说道:“掌教既不敢片刻或忘,怎好劝晚辈置诸脑后!”   大悟掌教又复一怔,旋即说道:“总盟主词锋好犀利,贫衲不敢,但德贝勒一家或有所不同!”   朱汉民道:“可是他们毕竟是在旗满人!”   大悟掌教道:“那么总盟主为什么面允德贝勒,一旦大业得成,神州匡复,保他世代为王?”   朱汉民一怔,顿时哑口无词以对,半晌始道:“那是缘于上一代的不凡交情。”   大悟掌教道:“贫衲斗胆,总盟主这理由牵强,此处既可看在交情份上,彼处又何独不能?”   朱汉民再度哑然,但旋即他挑眉说道:“掌教词锋更健,好意可感,但晚辈只有一句话,此生休论了,除非来世同为汉家儿女。”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须眉皆动,道:“看来总盟主是非要娶个汉家女儿做夫人不可了,贫衲不再多言,但为小郡主悲,为小郡主叹!”   朱汉民身形倏起轻颤,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聂小倩静坐一旁,听听这个,听听那个,也觉得这位昔年故人,如今的少林掌教过于热心,热心的出奇。   但转而一想,或许这位少林掌教是奉佛门弟子一片慈悲,不愿世间多生悲惨事,再加上他跟夏大侠当年的交情,眼见朱汉民为情困扰,不能坐视,所以才这么热心。   一念及此,心中也就释然了,这时忽地插口笑道:“掌教,万事先公后私,暂且擞开这件事不谈,咱们可以先谈谈公事了,尚不知贵教有否受到损害?”   大悟掌教忙欠身说道:“贫衲遵命,少林三代弟子被杀害了三名。”   聂小倩轩眉,道:“可有其他损失?”   大悟掌教道:“少林遭逢变故之后,贫衲便立即下令封山,或许由于处置及时,至今尚无任何其他损失。”   聂小倩沉吟说道:“那么,对方以何方式邀少林加盟的?”   大悟掌教道:“变起之夜,有一灭清教徒持灭清教教主亲笔函闯上了少林,那邀少林加盟之事,写在信函之上。”   聂小倩扬眉说道:“好大的胆子,难道说掌教就任他来去么?”   大悟掌教道:“有道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贫衲不便留难于他!”   聂小倩想了想,道:“请问掌教,那灭清教主的亲笔函件如今还在?”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还在。”   说着,转身自书桌抽屉内取出一封信遵给聂小倩。   聂小倩接过展示之下,摇头说道:“好狂妄的口气,民儿,你对对看!”   随手把那封信交给了朱汉民。   朱汉民接过一看,挑了眉,当即由怀中取出那封跟人头一起送来的信,两下一对照,他点头说道:“娘,不错,是出自一人手笔。”   聂小倩点了点头,抗吟了一下,转注大悟道:“掌教打算如何?”   大悟掌教道:“武林中各门各派,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莫不以总盟主马首是瞻,少林自不例外!”   聂小倩笑了笑,道:“掌教如今说这种话,稍时只怕会为难!”   大悟掌教呆了一呆,道:“贫衲愚昧,夫人明教!”   聂小倩微微一笑,道:“好说,掌教恐怕还不知道我母子准备怎么办!”   大悟掌教道:“贫衲不知道,不过可想而知,夫人与总盟主定然是立即领导武林各门派,同起征伐讨灭灭清教。”   聂小倩摇头说道:“果不幸而言中,掌教是要为难了!”   大悟掌教又呆了一呆,道:“夫人,这话怎么说,难道……”   聂小倩截口说道:“我母子暂时不准备与灭清教之间启动干戈,而准备跟那灭清教主做一会谈,晓以大义与利害,劝他竭诚合作!”   大悟掌教轩了轩眉,道:“这倒很出贫衲意料之外……”   聂小倩道:“掌教明智高人,这本该在掌教意料之中,怎么说,灭清教是个反清复明的组织,怎么说,他们也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我们不能同室操戈,自相残杀,让满虏坐收渔人之利。”   大悟掌教道:“夫人,他们若是志在反清复明,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视,就不该以那种阴毒手法对付各门派!”   聂小倩道:“掌教,那只是它的手法不对,不能因此否定—切!”   大悟掌教道:“以夫人看,这可能么?”   聂小倩道:“掌教,事在人为,彼此既属同路,我不以为没有可能。”   大悟掌教道:“那么,灭清教为什么不联络各门派共襄盛举,反要各门派,甚至于连日月盟在内,都加盟于它。”   聂小倩道:“掌教,那也是做法不当的问题,掌教,成功不必在我,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只要谁能领导群伦驱逐满虏,我母子都可以拱手相让,听命于他。”   大悟掌教摇头说道:“夫人与总盟主坦荡怀令人敬佩,不过,以贫衲看,这灭清教之所作所为,不似能领袖群伦成大事者!”   聂小倩道:“何以见得?”   大悟掌教道:“有道是:‘得人者昌,失人者亡’,服人须以德威,如今灭清教之所做所为,充分显示出阴狠毒辣,欲以杀服人,以霸道迫人,倒有八分像个邪魔勾当,哪里是什么灭清组织?”   聂小倩点头说道:“掌教的话固然不无道理,但为大局着想,我们仍应设法晓以大义,使之幅然悔悟,革除前非,以利义举之进行!”   大悟掌教微微摇头道:“贫衲以为那难比登天,纵有希望使之点头,也无丝毫保障可言,灭清教行事阴险奸诈,倘若他们来个虚情假意,明里共事,暗里异谋,岂非防不胜防!”   聂小倩欠身说道:“多谢掌教提醒,事关重大,我母子自知小心从事!”   大悟掌教道:“贫衲愿举个夫人所熟知的例子,当年雷惊龙如何?   论智他够,论力他也够,可是他为人阴险奸诈,不走正道,有威而无德,夏大侠亦不能容他。”   聂小倩笑了笑,道:“再谢掌教明教,不过,掌教,晓灭清教主以大义,劝他合作,那是我母子的主张,但我母子不敢专擅,仍要得到各门派的同意,如今我只问掌教是否同意一试?”   大悟掌教略一迟疑,毅然说道:“夫人,倘若贫衲以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奇的身份,那自是俯首听命毫无异言,无奈如今贫衲忝掌少林门户,对近千佛门弟子之安危负责,却不敢不稍做考虑,请夫人容贫衲今夜与各堂主持商议后再做答覆如何?”   聂小倩含笑点头,道:“掌教有这话,我母子敢不从命,不过,少林执武林牛耳近百年,各门派也一向以少林马首是瞻,尚请掌教以大局为重,莫让我母子过子为难才好。”   这话,大悟掌教自然懂,当即欠身说道:“夫人但请放心,贫衲岂敢不以大局为重?自当尽心尽力了,只是,贫衲要把话说在前头,倘各方主持一力反对,坚不答应,贫衲不便以掌教权威压人!”   聂小倩要道:“理应如此,聂小倩母子也不敢强天所难!”   大悟掌教合十欠身,道:“多谢夫人体念成全。”   聂小倩笑了笑,道:“好说,彼此不外,掌教何须客气……”   顿了顿,接道:“听说和坤那位如夫人曾到过少林随喜参禅?”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不错,数日前她由登封路过,曾来过少林。”   聂小倩问道:“但不知她带了多少随从?”   大悟掌教道:“没有多少人,只不过几名侍婢与几名护卫!”   聂小倩道:“她在少林停留了多久?”   大悟掌教道:“同有多久,半日不到工夫就下山去了。”   聂小倩沉默了一下抬眼说道:“掌教可曾问过她,她出京是干什么的?”   大悟掌教道:“这个贫衲曾问起过,据她说是静极思动,想到天下各处名山大泽或名胜古迹之地走走!”   聂小倩点头沉吟未语。   大悟掌教却忍不住注目问道:“夫人突然问起和坤这位如夫人,是……”   聂小倩截口说道:“掌教恐怕还不知道,她所到之处俨然钦差大臣,作威作福,不可一世,而且残害忠良……”   大悟掌教诧声说道:“竟有这等事,不过,夫人,以和坤在朝的权势,他的如夫人杀几个地方官,那该不算什么!”   聂小倩点头说道:“话虽这么说,我总觉得她这趟出京,不太平常!”   大悟掌教道:“夫人,像她这么一个人,还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有道是:‘侯门一入深似海’。她在那相府中待久了,想出来走走,这也是自然的事。”   聂小倩道:“固然不错,可是她残害忠良,纵容奸佞,却不像个到处游山玩水,遍朝名山的人,倒像个奉命巡视各处的密使!”   大悟掌教笑道:“夫人,和坤是个怎么样的官?残害忠良,纵容奸佞,那是当然之事,也许暗中授受他这位如夫人,在遍朝名山之余,清除异己,培植他的私党也未可知!”   聂小倩点头说道:“对,不是可能,而是必然如此!”   大悟掌教笑道:“满清朝廷中有和坤这么一个人当权,这正是咱们求之不得的事,夫人何妨任她怎么做去?”   聂小倩笑了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要不然第一个那和坤我就容不了他!”   大悟掌教道:“有道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和坤就是妖孽,如今他这位如夫人又在外兴风作浪,推波助澜,以贫衲看,满虏朝廷的气数,是差不多了。”   聂小倩含笑点头说道:“但愿如此!”   交谈至此,门外少林弟子来报,斋饭已经预备好了,恭请夏大人及朱少侠膳堂用餐。   大悟掌教闻报离座让客。   聂小倩与朱汉民也未客气,相率起身出了禅房,由大悟掌教陪着往膳堂行去,走了几步,大悟掌教突然笑道:“有件事贫衲尚未告诉夫人,和坤的这位如夫人颇为好佛,也慷慨大方得很,临走还捐噌少林近千两香火钱。”   聂小倩“哦”地一声说道:“近千两香火钱,足可再建一座少林寺了!”   大悟掌教笑道:“可不是么?所以贫衲说她颇为好佛,也慷慨大方得很!”   朱汉民突然插口说道:“恐怕那不是真的好佛,而是有意地摆摆阔气,也称不得慷慨大方,千两银子在和坤来说,那该是九牛之一毛,民脂民膏捐为香火,那也无非是想藉此赎点罪罢了。”   大悟掌教哈哈笑道:“对,对,对,少侠简直是一针见血,入木三分!”   进了膳堂,用过斋饭,大悟掌教又陪同聂小倩与朱汉民母子在少林古刹各处走走。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二十一章 对谈菩提经     嵩山为五岳中之中医,为中国文化史上第一大名山,诗经载:“嵩高维岳,峻极于天。”白虎通载:“中岳居四方之中而高,故日嵩高。”周围约百余里。   嵩山之侧为太室少室二山,太室有三十四峰,明博梅作“太室十二峰赋”,合为三十六峰,少室也三十峰,高皆略相伯仲,亦文人的讴歌之辞。   其实,嵩山颓而不奇,其风景形势远逊于泰山、华山,不过因为古代洛阳为政治中心,中嵩三阙,年代幽远堪称古中之古,唐王维有归嵩山诗云: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   流水如有意,暮会相与远。   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   迢迢嵩山下,归来且闭关。   足见当时学人以归嵩山为乐事。   嵩山并不峻拔雄奇,但名迹之古,则无出其右者。   像中岳庙创建于汉安帝五年,唐武则天登嵩山,住锡于此,后历代得修,今额“峻极于天”,即乾隆御书。   庙前石阙为中岳三阙之一,志称:“中岳太室神道阙”,额题篆书:“中岳太室阳城”,传为元初五年阳城吕常所建。   嵩山的宝藏,主为石阙(形似今日之石碑坊),门额及门柱均刻以花边文字,其功用犹今日之石碑碣。   当然,这都是少林寺外的古迹,少林寺内的古迹也不少。   大悟掌教陪聂小倩与朱汉民母子俩游览了各处之后,最后来到了那庄严肃穆的大雄宝殴。   大雄宝殿内香烟缭绕,梵唱断续,一进去便能令人俗念全消,肃然生敬,而不敢有丝毫嬉笑。   仰首间,朱汉民入目尊尊神像,不由心中一动,侧顾大悟掌教含笑说道:“掌教佛门得道高僧,晚辈有一二疑问,尚请掌教不吝指教。”   大悟掌教忙道:“好说,少侠只管问,贫衲知无不言!”   朱汉民笑了笑,道:“请问掌敦,世上果真有神么?”   大悟掌教肃然点头,道:“有,佛即是神,佛在西天极乐而不在尘世。”   朱汉民道:“谢谢掌教,世间果真有鬼么?”   大悟掌教又点下头,道:“也有,人死为鬼,乃魂魄之所聚,不然僧道何事设坛设醮,超渡亡魂,那就是鬼。”   朱汉民听得脸色一变,皱眉不语。   大悟掌教呆了一呆,讶然说道:“少侠因何做此间?莫非……”   聂小倩一旁接口说道:“掌教难道忘了适才我所说的小霞!”   大悟事教恍然大悟,沉吟说道:“假如少侠是问霞姑娘,贫衲则未敢断旨!”   朱汉民猛然抬头,道:“掌教,这话怎么说?”   大悟掌教道:“照夫人所说,贫衲不敢认为霞姑娘已死!”   朱汉民道:“那么她时隐时现如何解释?”   大悟掌教一怔,道:“这……世上尚无此神化武学,所以贫衲未敢断言。”   朱汉民脸上倏地掠过一片失望神色,没有说话。   大悟掌教迟疑了一下,道:“少侠,有句话贫衲不知当说不当说?”   朱汉民强笑说道:“彼此不外,论起来掌教是我的前辈.有什么不当说的?”   大悟掌教点了点头,道:“那么恕贫衲直言了,霞姑娘为傅侯与傅夫人之骨血,承受了他二位之所有,其禀赋及智慧当非常人所能企及万一,称得上这尘世中的奇女子,然而不幸的是她兼具汉人血统与满人血统,天生薄命,这世俗人间容不了她,实在说来,她死了倒比活着好……”   朱汉民脸色一变,但倏又恢复正常,淡淡说道:“多谢掌教指点,晚辈明白了!”   大悟掌教何等老经验?只一眼便看出朱汉民已心生不快,不过是碍于父执,未便顶撞罢了,当下笑了笑,道:“不敢当,只要少侠不见怪直言,贫衲已感幸甚!”   朱汉民脸上一红,赧笑说道:“是晚辈一时冲动,如今想想,掌教的话委实不错,不过兄妹至亲,人之常情,掌教当能谅解!”   大悟掌教哈哈笑道:“贫衲悔不该多说一句,如今倒显得我这老和尚小气了!”   这么一说,一笑,朱汉民本有的一丝不快立即云消雾散,又自在大雄宝殿各地瞻仰起来。   看过了大雄宝殿,天色已是不早,大悟掌教特意命人收拾了两间净室供朱汉民母子歇息。   安置好了朱汉民母子之后,大悟掌教辞出净室,但他辞出净室之后,未回禅房,却又向聂小倩歇息那间净室行去。   到了那间净室门前,他举手轻轻地拍了两下门。   剥啄之声方起,便听室内聂小倩问道:“是哪一位?”   大悟掌教忙应道:“夫人,是贫衲!”   室门豁然而开,聂小倩当门而立,讶然投注。   大悟掌教含笑说道:“打扰夫人歇息,贫衲有要事奉告!”   聂小倩一边请大悟掌教入室,一边含笑问道:“是关于小霞生死之谜?”   大悟掌教—怔,瞪目愕然说道:“夫人怎么知道?”   聂小倩笑道:“不然何以独瞒汉民?”   大悟掌教摇头叹道:“夫人诚然智慧高深,人所难及……”   说着.二人分别落座,坐定,聂小倩含笑问道:“掌教谅必有所知?”   大悟掌教摇头说道:“夫人错了,贫衲无所知!”   聂小倩道:“那么,掌教该有什么高见?”   大悟掌教笑道:“夫人这回说对了,不过只能说是浅见,中不中不敢说。”   聂小倩道:“掌教请说,聂小倩洗耳恭听。”   大悟掌教道:“好说,夫人可知少林百年前失落的那件宝物?”   聂小倩一怔说道:“掌教莫非指那犹高于钗佛二宝的菩提经?”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正是此经,少林失落此经已近百年,历代掌教先后穷毕生之力骥索,均未获得一点蛛丝马迹,上代掌教求助于宇内三圣,亦未能寻得下落!”   聂小清点头说道:“这我也略有所闻,不过,这菩提经跟小霞的生死之谜有什么关系?”   大悟掌教道:“如果贫衲所料不差,霞姑娘的生死之谜,跟这本少林失物菩提经,关系是至为密切的。”   聂小倩讶然说道:“掌教,这话怎么说?”   大悟掌教道:“夫人可知菩提经究竟何物?”   聂小倩摇头说道:“聂小倩见识浅薄,胸蕴有限,尚请掌教指教!”   大悟掌教道:“好说,那是夫人过谦,夫人既知它高于钗佛二宝,怎会不知它是一本旷古绝今的武学秘笈?”   聂小倩道:“掌教误会了,聂小倩只知菩提经比钗佛二宝更贵重,而不知它是一本旷古绝今的武学秘笈!”   大悟掌教道:“世上知道菩提经为武学秘笈的人委实不多,贫衲若非得上代掌门遗嘱,也不知它是本武学秘笈。”   聂小倩含笑说道:“武学秘笈与小霞的生死之谜又有什么关系呢?”   大悟掌教道:“上代掌教遗嘱中说,菩提经为天竺异学,乃当年达摩祖师与易筋、洗髓二经同时携来中土之三大武学经典之一,此经所载虽旷古绝今,犹高于易筋、洗髓二经,但却有一项缺点,非人人可以研习……”   聂小倩道:“原来如此,请问掌教,那么它适于哪一种人研习?”   大悟掌教道:“女子,处子之身,且终生不得破身,否则所习成空,此外还须禀赋特异,智慧特高者。”   聂小倩脸色微变,点头说道:“我明白了,掌教请说下去,”   “贫衲遵命!”大悟掌教接着说道:“菩提经中有一种武学、能使人隐现于无形,修为高深时,白日也能不为人见,有若鬼魅……”   聂小倩点头说道:“掌教,我完全明白了,只是,何以见得?”   大悟掌教道:“夫人请想,霞姑娘该是研习此经之最适当人选,她自己也明白天生薄命,这尘世容不了她,所以她打算终生不嫁,而且她禀赋特异,智慧特高,再者,照夫人所说,霞姑娘的隐现情形像极了菩提经中所载……”   聂小倩点头叹道:“诚如掌教所说,小霞虽禀赋特异,智慧特高,但天生薄命,既没有人配得上她,她也难于嫁任何一人,只有一个人孤独一生,确是研习菩提经的最佳人选,只是,掌教因而便肯定她修习了菩提经中武学,未免流于武断!”   大悟掌教道:“除了菩提经之外,贫衲尚不知世上有第二种武学能使人隐现自如,来去无形,有如鬼魅!”   聂小倩道:“又怎见得小霞是习了菩提经,而不是真已为鬼!”   大悟掌教道:“夫人自己说过,德郡主断无不救霞姑娘之理,以霞姑娘这么一位禀赋特异,智慧高绝的女子,也不应……”   倏地住口不言。   聂小倩沉吟说道:“但愿掌教言中,只是德郡主跟小霞自己为什么不肯说呢?”   大悟掌教道:“想必她二位有不得已的苦衷,事先说好了!”   聂小倩道:“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非瞒人不可呢?”   大悟掌教道:“那就非局外人所能知了。”   聂小倩道:“掌教为什么不当着汉民说出此事?”   大悟掌教道:“德郡主与霞姑娘真正瞒的乃是总盟主,而夫人始终不以为霞姑娘已死,所以贫衲只有背着总盟主跟夫人说了。”   聂小倩点头说道:“德郡主与小霞这么做该有她们的道理,那么,掌教今夜之言,暂时也不能让他知道才对!”   大悟掌教道:“夫人说得是……”   话锋微顿,接道:“不过,夫人,假如贫衲果然言中,那么贫衲以为霞姑娘到头来应是佛门中人。”   聂小倩抬眼说道:“掌教,这又何以见得?”   大恬掌教道:“夫人该知道,凡习菩提经之女子,不得破身,霞姑娘本身也难以婚配,她习的是佛门绝学,到头来自然只有这条路可走!”   聂小倩点头说道:“那要比孤独一生好得多,青灯红鱼,日对古佛,时翻贝叶,不知尘世一切烦愁,果真如此,我该为她喜为她贺!”   大悟掌教道:“夫人,霞姑娘本不是尘世中人,将来光大佛门,发扬我佛宏旨,只怕要应在霞姑娘身上!”   聂小倩默然未语,半晌说道:“只是,掌教,少林菩提经,又怎会落在和亲王府中?”   大悟掌教摇头说道:“那就非贫衲所能知了,不过,据贫衲所知,这本佛门至宝,是在当年闯贼作乱,祸延少林时失落的!”   最小倩沉吟说道:“难不成是当年吴三桂借清兵入关,破了闯贼之后,这菩提经落入清军之手,辗转又落在和亲王府中?”   大悟掌教道:“假如这本佛门至宝,当年确是被闯贼的兵马所劫,那么夫人的这种推测,就有八分可能了。”   聂小倩道:“倘若菩提经真的落在和亲王府,和亲王府那些格格们,焉有不研习之理?可是我并没有听说亲贵之中有人……”   大悟掌教截口笑道:“夫人,万事皆须缘,何况这等旷世异宝?那更是非缘份特厚,冥冥早定而不可得,菩提经并非人人都能参透,再说,贪恋富贵之人,也不会去习它,更可能连和亲王自己都不知道菩提经的价值如何?”   聂小倩道:“不错,所以在和亲王死后,便把菩提经随同衣物一起陪葬,正好被小霞发现……”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该如此,唯有如此,诸事才能合理地连贯起来。”   聂小倩点头未语。   大悟掌教却又问道:“夫人,霞姑娘曾答应总盟主时刻跟随左右?”   聂小倩摇头说道:“她不是这么说的,她只是说,当汉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会不用呼唤地使出现在汉民身边。”   大悟掌教道:“那么霞姑娘已跟在二位之后出京了。”   聂小倩道:“如果她不是鬼,那只有跟在我母子身后,才能随时出现在汉民身边,要不然北京至此地,便是神仙也难在一瞬间赶到!”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夫人说得不错,贫衲很想见见霞姑娘。”   聂小倩道:“只怕不容易,因为她不愿跟外人见面。”   大悟掌教道:“贫衲算不得外人,霞姑娘既跟佛门有缘,贫衲便算自己人,而且贫衲相信,她不久会来找贫衲的。”   聂小倩道:“她来找掌教干什幺?”   大悟掌教道:“她要贫衲拯她于苦海诲!”   聂小倩道:“掌教能么?”   “能!”大悟掌教郑重点头说道:“只要有皈依我佛之心,便能解脱一切愁苦!”   聂小倩点了点头,默然未语。   适时,一阵清越嘹亮的钟鼓之声划破空山寂静,响自大雄宝殿内——   大悟掌教站了起来,道:“全神贯注谈话里,顿刻不知日影斜,夫人请安歇吧,贫衲要去主持晚课了,对夫人所嘱今夜当有所答复。”   聂小倩道:“谢谢掌教放在心上,还请掌教大力帮忙!”   大悟掌教道:“夫人何出是语?这是贫衲应该的。”   说罢,合十躬身,退出净室。   ◇大鼻鬼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入夜,少林寺中灯火零落,宁静异常,只见那大雄宝殿上坐着十几十年迈老憎。   那是大悟掌教,及少林各堂主持,   大悟掌教一面扫目环视,一面佩佩而言,而那各堂主持,则有的摇头表示反对,有的闷坐一旁不说话。   二更甫届,大雄宝殿里的会议散了,大悟掌教走出大雄宝殿,走向了聂小倩所居那间净室。   到了净室门口,他尚未举手拍门,门内已响起聂小倩话声:“是掌教么,我母子已候驾多时了。”   大悟掌教推门而入,聂小倩与朱汉民双双站起相迎。   大悟掌教说道:“有劳二位久等,夫人与总盟主请坐。”   说着,他自己搬过一张椅子,坐在对面。   坐定,大悟掌教道:“贫衲特来告诉夫人及总盟主,无论夫人与总盟主的意向如何,少林均唯夫人与总盟主马首是赡。”   聂小倩喜道:“怎么,诸堂主持答应了?”   大悟掌教道:“答应是答应了……”   聂小倩接口笑道:“只要答应就行了,我母子多谢掌教了!”   大悟掌教含笑说道:“不敢当,贫衲为的是大局,夫人何须客气。”   聂小倩道:“好说,诸堂主持可是还有什么意见?”   大悟掌教道:“请堂主持一致表示,倘若灭清教毫无诚意,只是阴谋,还请总盟主立即领导各门派将之铲除。”   聂小倩笑道:“这是自然,到那时我母子自也容不了它。”   大悟掌教欠身谢过。   聂小倩与朱汉民又双双站了起来,聂小倩含笑说道:“那么,掌教,我母子告辞了。”   大悟掌教连忙跟着站起,讶然说道:“夫人与总盟主此刻要哪里去?”   聂小倩道:“我母子准备到登封去一趟!”   大悟掌教道:“夫人与总盟主重任在身,贫衲不敢挽留,不过,好歹也该在寺中歇宿一宵,明天一早起程不迟!”   聂小倩道:“掌教莫要忘了,少林派规不许有女客在寺中过夜!”   大悟掌教道:“夫人身份特殊,该属例外!”   聂小倩含笑摇头,道:“多谢掌教好意,聂小倩不敢认为自己身份特殊,也不愿在少林派规下异于常人,更不愿掌教因聂小倩一人破例!”   大悟掌教还想再说。   聂小倩已然含笑又道:“掌教好意心领,我母子在登封还有些事情要办!”  大悟掌教迟疑了一下,道:“既如此,贫衲不敢再强留,容贫衲率众弟子恭送。”   聂小倩道:“自己人何须客气,掌教不可惊动他人,再说我母子此后必然常来走动.难道说来去一次就非迎送一次不可么?真要那样,我母子下次就不敢来了。”   大悟掌教只好作罢,说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么容贫衲送二位出寺!”   聂小倩笑道:“掌教当年最不喜欢这一套,奈何如今处处拘谨?”   大悟掌教笑道:“当年是游戏风尘,玩世不恭的老疯子,如今皈依我佛,身在佛门,已蒙我佛渡化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说笑着,大悟掌教陪着聂小倩与朱汉民出了净室,直往东侧门行去,果然未曾惊动一人。   出了东侧门,聂小倩与朱汉民随即告辞丽去,临行并请大悟掌教代为向各堂主持致意一二。   送走了聂小倩与朱汉民,大悟掌教一个人怀着一种有点怅然的心情,转身返回寺内。   当他越过信院,来到了那空无一人的大雄宝殿之前之际,他神情一震,脸色倏变,脚下不由的顿了一顿。   只因为他看见那空无一人的大雄宝殿之中,三枝线香在空中飘浮移动着,最后插在了神案上的香炉里。   大雄宝殿中没有人,他也未看见人,那三枝线香却像有人牵引一般在空中飘移,然后插入香炉,莫非闹鬼?   少林古刹中闹鬼,面对诸神,这鬼未免大大胆了。   大悟掌教脑中灵光一闪,神情立趋平静,收回了踏出的右脚,转过身,绕道往后面禅房行去。   回到了禅房,他点上了灯,登上云床,面外盘坐,闭目合十,一动不动,恍若入了定。   这禅房中好静,静得几乎能听到大悟掌教的心跳声。   半响,案上灯花“剥”一声,灯焰微微一长。   大悟掌教眼未睁,却突然开口说道:“姑娘,请随手带上门!”   他不睁眼睛,自说自话,禅房中哪里有人?   但,他话落,灯焰倏又一缩,大悟掌教及时又道:“姑娘夜入少林,不是为了拜佛找贫衲么?那么何来而复去?姑娘,既来之则安之,贫衲等侯多时了!”   只听一个无限甜美的话声起自禅房门边:“人言佛门弟子眼清,尤其得道高僧独具慧眼,鬼怪难逃,如今观之,果然不错,小女子只有遵大师法谕了!”   随着这无限甜美的话声,本来半开着的两扇禅房门,倏然关上,大悟掌教微微一笑,睁开双目,目中神光湛湛,直逼床前五尺处,道:“姑娘,那边有椅子,请自坐!”   只听那甜美话声说道:“小女子再遵大师法谕!”   大悟掌教目中神光敛去,随即转身正对那张椅子,道:“姑娘何来?”   那甜美话声说道:“小女子来自远方!”   大悟掌教道:“天下远近,莫不有个地名,”   那甜美话声道:“小女子来北京。”   大悟掌教道:“北京距此实在不近,贫衲昔年也去过几趟,那地方也有贫衲当年几位故人,敢问姑娘,不远千里,前来少林,真是为了拜佛参禅么?”   那甜美话声道:“小女子屈死,闻得少林有佛,故不远千里赶来朝拜,点上一炷香,佛前许愿,顺便窃听大乘佛经,以求早历轮回!”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这么说来,姑娘是鬼而非人?”   那甜美话声道:“正是,没想到未能逃过大师法眼!”   大悟掌教道:“适才贫衲在大雄宝殿外窥见姑娘虔诚拜佛,然则,贫衲不明白姑娘何事又入贫衲禅房?”   那甜美话声道:“小女子在日,常闻佛门弟子入寝之前必诵经百遍,故面潜来窃听,尚祈大师怜悯屈死冤魂,勿要降罪!”   大悟掌教道:“贫衲岂敢,不过,姑娘,少林弟子非贫衲一人。”   那甜美话声道:“众位大师皆已就寝,且小女子听说,听经必须听得道高僧,所以小女子特意潜入了大师禅房!”   大悟掌教道:“姑娘真欲早历轮回?”   那甜美话声道:“阴间苦,苦不堪言,小女子因为屈死,冥府无名,长年飘泊郊野,孤苦无依,故只求早历轮回。”   大悟掌教点了点头,道:“那么,请姑娘答贫衲几个问题,然后贫衲本我佛慈悲之旨,诵经斋祭,超渡姑娘亡魂,让姑娘早历轮回就是!”   那甜美话声道:“小女子谨此谢过大师再造之恩。”   大悟掌教摇了摇手,道:“姑娘不必多礼,贫衲不敢当,请坐,听贫衲问话……”   话锋微顿,接道:“贫衲先该问,姑娘是在什么时候去世的?”   那甜美话声道:“大师,那距今日有七八年了!”   大悟掌教道:“姑娘是怎么死的?”   那甜美话声带点悲凄,道:“小女子是一亲贵府中奴婢,是被殉葬的。”   大悟掌教点了点头,道:“果然是屈死,姑娘在阳世没有亲人么?”   那甜美话声道:“仅有一胞兄!”   大悟掌教道:“姑娘那位胞兄当时没法营救姑娘么?”   那甜美话声道:“家兄事先并不知道。”   大悟掌教点了点头,道:·姑娘贵姓?”   那甜美话声道:“小女子姓傅。”   大悟掌教道:“姑娘的芳名是……”   那甜美话声道:“小字夕红。”   大悟掌教道:“姑娘姓傅,贫衲当年在京中有一位故人也姓傅,此人也是当朝亲贵,官爵神力威侯,不知跟姑娘有没有渊潭?”   他要看这位傅夕红姑娘怎么回答。   那位傅夕红姑娘似乎迟疑了一下,这才说道:“想小女子乃一民间女子,怎会……”   大悟掌教截口说道:“姑娘,便是鬼也不可抹杀人伦。”   那位看不见的傅夕红姑娘,似乎又一惊,半晌始道:“看来,小女子难逃大师法眼的地方很多……”   大悟掌教紧逼说道:“姑娘,贫衲再请问,姑娘跟傅侯有无渊源?”   傅夕红似乎是不得不承认了,道:“大师,那是先父……”   大悟掌教道:“那么姑娘对贫衲该改改称呼了,论起来,姑娘对贫衲自称一声晚辈并不为过,姑娘以为对么?”   傅夕红话声说道:“是的,大师,晚辈遵命!”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还有,姑娘,姑娘的芳名该为小霞,所谓夕红是影射霞字么?”   傅夕虹话声说道:“大师既知其一,余者晚辈不敢否认!”   大悟掌教道:“霞姑娘可知,令兄及夏夫人刚离少林?”   那看不见的傅小霞说道:“晚辈知道,晚辈在寺外徘徊了大半夜,直到眼见家兄及夏伯母离去才敢进入寺内!”   大悟掌教道:“为什么不谋—面?”   傅小霞道:“阴阳相隔,人鬼有别,不敢谋面!”   大悟掌教道:“那么姑娘暗中跟随令兄出京又为什么?”   傅小霞道:“晚辈跟随家兄出京,只为暗中护卫家兄安全。”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姑娘当知道,令兄及夏夫人已将姑娘的一切告诉了贫衲。”   傅小霞道:“这个晚辈想象得到!”   大悟掌教道:“那么姑娘也该知道,令兄及夏夫人均不信姑娘已死!”   傅小霞道:“事实上晚辈现为冤鬼,他们不信是出于人之常情!”   大悟掌教道:“姑娘,便是贫衲也不信!”   傅小霞道:“那也是因为大师跟先父当年有段交情使然。”   大悟掌教摇头说道:“不,姑娘,这跟贫衲与傅侯的交情无关。”   傅小霞道:“难道说,大师这佛门中人也不信神鬼之说?”   大悟掌教道:“贫衲深信,贫衲深信西天有佛,阴间有鬼。”   傅小霞道:“那么大师这不信之语……”   大悟掌教截口说道:“贫衲跟令兄及夏夫人一样地不信姑娘已死,贫衲并非空口白话,乃是有几点根据的。”   傅小霞“哦”地一声说道:“晚辈愿闻其详。”   大悟掌教道:“第一、德郡主绝不会坐视不救,任凭姑娘殉葬。”   傅小霞道:“面事实上晚辈那位怡姨有心无力……”   大悟掌教截口说道:“姑娘无须辩解,再听贫衲另几点根据。”   傅小霞道:“晚辈遵命,大师请说下去。”   大悟掌教道:“第二、贫衲是出家人,出家人深信天数,无论从哪方面推算,姑娘均无夭亡的道理的,更不会落得惨死……”   傅小霞插口说道:“晚辈险些忍不住又做辩解,大师,还有呢?”   大悟掌教道:“姑娘无须辩,就算贫衲这以上两点根据已为姑娘驳倒,也无关紧婴,姑娘且请再听听贫衲这最后一点无可辩驳的根据……”   话锋微顿,接道:“姑娘,此处是什么所在?”   傅小霞讶然说道:“大师何做此问?”   大悟掌教含笑说道:“姑娘,如今是贫衲问姑娘。”   傅小霞道:“是,晚辈遵命,此处是少林古剃。”   大悟掌教道:“少林古刹又是什么所在?”   傅小霞道:“少林之根本地,佛门清净土!”   大悟掌教道:“姑娘可曾看见大雄宝殿中供的是什么神?”   傅小霞道:“晚辈适才焚香礼拜,看得清楚,那是西天诸佛。”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姑娘可曾看见,那屹立寺门内两旁的又是什么神?”   傅小霞道:“晚辈也看见了.那是四大金刚神!”   大悟掌教道:“还有前殿呢?”   傅小霞道:“那位手捧降魔杵的护法韦陀。”   大悟掌教道:“够了,姑娘信神鬼之说么?”   傅小霞道:“晚辈自身为鬼,焉有不信神鬼之说之理?”   大悟掌教笑道:“那么,姑娘,寺门有四大金刚把守,首殿有护法韦陀阻驾,大雄宝殿内更有西天诸佛在,贫衲不知姑娘持有何种牒文,具有何种的法力,得能通行无阻的进入少林寺,且直上大雄宝殿来?”   这……似乎确有问题!   看不见傅小霞的人,不知她闻言有没有惊怔,不过她迟疑了片刻才答话,而且话声巳显得不安:“大师,晚辈也有几种凭靠。”   大悟掌教道:“贫衲愿闻姑娘何凭何掌。”   傅小霞道:“晚辈持有冥府牒文……”   大悟掌教截口笑道:“贫衲记得姑娘适才曾有冥府无名之语。”   好厉害的老和尚,记性不差!   傅小霞道:“此种牒文无关鬼籍,野鬼游魂亦属必备。”   大悟掌教笑道:“姑娘深具辩才,贫衲佩服……”   傅小霞道:“大师,事实如铁,这无关辩才。”   大悟掌教道:“那么,贫衲这么大年纪,尚未见过冥府牒文是何等模样,可否拿出来让贫衲开开眼界?”   傅小霞道:“冥府中物,人是看不见的。”   大悟掌教道:“贫衲能看得见姑娘这冥府中鬼,怎会看不见冥府中物。”   傅小霞道:“大师原谅,护身牒文,晚辈不敢轻易示人。”   大悟掌教道:“霞姑娘,你怎么不说适才进门时已交与了四大金刚,让贫衲去向四大金刚取阅?姑娘,请说那第二点凭靠吧。”   以玩笑的口吻放过一马,不知傅小霞感受如何!   只听傅小霞道:“晚辈遵命,晚辈在进寺之前,曾谒本山土地……”   大悟掌教截口说道:“霞姑娘,本山土地庙坐落何处?”   傅小霞道:“晚辈并未到土地庙,一入山土地公便来阻拦。”   大悟掌教笑道:“这么说霞姑娘是向本山土地公报过备了,还有么?”   “有。”傅小霞道:“家父死得忠烈,晚辈死得冤屈,天条不外人情,守护诸神有念于此,故对晚辈特别通融。”   她说来一本正经,居然也天衣无缝,令人难以反驳!   大悟掌教哈哈笑道:“如此说来,明日早课时贫衲该在玉皇大帝驾前告上守护诸神一状,他们几位未尽职守,擅自……”   傅小霞忙道:“晚辈恳请,大师千万不可如此,是晚辈连累……”   她仍然一本正经,煞有介事!   大悟掌教笑道:“霞姑娘,你可以瞒过任何人,独瞒不过贫衲,无论霞姑娘怎么说,贫衲都认为你犹活未死,是人非鬼!”   傅小霞平静地道:“可是,大师,除了得道高憎,慧眼独具之外,别人看不到我,少林高手近千,晚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直入大雄宝殿,这岂是人所能为?”   大悟掌教道:“这别人不知,也唯贫衲独晓,世上有人能够隐现由心,来去无形,那是因为他修习了菩提经上武学!”   傅小霞讶然说道:“菩提经?何谓菩提经?”   大悟掌教淡淡一笑道:“霞姑娘所习那本武学秘笈,便是菩提经。”   傅小霞道:“晚辈明白了,原来大师以为晚辈修习了菩提经?”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不错,恐怕姑娘还不知道,菩提经原为少林镇山经典,然自闯贼作乱,祸延少林,失落已近百年了,所以贫衲一听到令兄及夏夫人言及姑娘隐现身形,便立刻知道姑娘得习了菩提经。”   傅小霞道:“可是,大师,晚辈并未见过什么菩提经?”   大悟掌教叹道:“姑娘,你与德郡主有理由瞒令兄,却没有理由瞒贫衲,而当世之中,你也独瞒贫衲不过,只因为贫衲蒙我佛慈悲,已尽习易筋、洗髓二经所载,如今已脱胎换骨,不类凡人,贫衲这双眼睛可以清晰地看到姑娘举动,不信姑娘尽可试试看。”   傅小霞没说话,大悟掌教却突然说道:“姑娘莫笑,只管试试。”   傅小霞惊声说道:“大师当真能看见晚辈?”   大悟掌教道:“不然适才姑娘初入禅房之际,贫衲怎么立即得知,又怎知姑娘来而复去?还有,姑娘当知贫衲当年是谁?”   傅小霞道:“晚辈知道,大师即当年大漠驼叟无影神鞭独孤前辈!”   大悟掌教抬手往身后一指,道:“姑娘再看看贫衲背上如今可还有驼峰?”   只听傅小霞惊叹说道:“那是大师精通佛法,回天有术,但这跟……”   大悟掌教笑道:“姑娘错了,这是功力修为,唯有易筋、冼髓二经所载,能相克菩提经中武学!”   傅小霞道:“可是晚辈并未研习什么菩提经。”   大悟掌教道:“可是贫衲能看得见姑娘!”   傅小霞道:“那是大师得道功深,慧眼独具,能见神鬼。”   大悟掌教笑道:“神未现金身贫衲看不见神,鬼未现形贫衲又怎看得见鬼?”   傅小霞没说话,大悟掌教却突然问道:“姑娘,贫衲不解,姑娘何以独瞒令兄?”   傅小霞话声一转悲凄,道:“大师该知道,那不是瞒,晚辈生来薄命,注定一生孤苦,活在世间会让家兄万般为难,倒不如死了免得连累家兄!”   大悟掌教暗暗一叹,道:“原来如此,不过姑娘,人生际遇不同,命运各异,姑娘虽然生来命苦,可是舍姑娘无人能替佛门大放异采,这也是别人难及姑娘万一之处,贫衲奉劝姑娘,万莫自暴自弃…”   傅小霞道:“多谢大师棒喝,只是晚辈如今已为鬼,这归宿……”   大悟掌教截口说道:“天下至大,灵山胜地到处,未尝没有个存身之地,姑娘该不是贪恋这尘世之人!”   傅小霞道:“再谢大师指点,只是,大师,那清净处所肯要我么?”   大悟掌教道:“姑娘,佛门广大,纳进十方,但不渡无缘之人,贫衲深深以为,姑娘跟佛门有着夙缘!”   傅小霞话声忽起颤抖,道:“晚辈从此不愁飘零了,那么敢请大师……”   大悟掌教截口说道:“姑娘,如今时辰未至,言之过早!”   傅小霞话声愕然地道:“那么,请问大师,什么时候时机才至?”   大情掌教笑道:“姑娘且莫问,到时自知!”   傅小霞道:“难道说晚辈如今不能……”   大悟掌教道:“姑娘尘缘未了,如今不能!”   傅小霞道:“请问大师,晚辈还要等多久?”   大悟掌教道:“必须等到尘缘尽了之后。”   大悟掌教有意闪躲,傅小霞却追问不舍:“请问大师,晚辈何时尘缘尽了?”   大悟掌教忽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尘缘了时尘缘了,此乃天机,贫衲不敢轻泄,不过姑娘,百年犹一瞬,但得清净地,纵然等上百年又何妨?”   傅小霞肃然说道:“多谢大师点化,晚辈不敢再问!”   大悟掌教笑了笑,改了话题,道:“贫衲请教一事,请姑娘据实答复,姑娘自何处得到菩提经?”   傅小霞道:“面对大师,晚辈不敢不据实相告,晚辈是得到了菩提经,可是身死为鬼也是实。”   大悟掌教未理后者,针对前者道:“那菩提经可是原在和亲王府中?”   傅小霞道:“这个晚辈就不知道了,不过晚辈是在一堆陪葬物中发现这本菩提经的,和亲王晚年好佛,那陪葬物中经典甚多,晚辈独对此酷爱,孤魂在那清冷陵寝之中寂寞无聊,每日但以此经为伴,如今晚辈对此经已是滚瓜烂熟了。”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这么说来,那菩提经原在和亲王府中是没有错了,这等奇珍异宝在王府中不为人重视,陪葬之后反为姑娘所得,且酷爱之,可见物各有主,姑娘福缘之深厚也,非常人可及,也足证姑娘与佛门有缘……”   顿了顿,接道:“只不知姑娘何时才发觉菩提经是一部武学秘笈的?”   傅小霞道:“晚辈在熟读此经后,混沌魂灵渐醒,始悟此经为一武学秘笈!”   大悟掌教不理她所提鬼魂事,道:“姑娘如今可能尽解经中奥妙?”   傅小霞道:“晚辈如今虽巳滚瓜烂熟,几能倒诵,然此经太以深奥,有些地方晚辈仍未能全部体悟,仅是似懂非懂!”   大悟掌教叹道:“那就难怪姑娘之修为仅为六七成了……”   目中忽闪异采,改口说道:“德郡主是怎么营救姑娘的?”   傅小霞道:“怡姨对我爱深恩重,她倾贝勒府所有,买通了营墓工人,在营墓时预留了一处秘密出路,却仍嫌晚了—步!”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果然被夏夫人料中了,那么,姑娘又为何托人带信,邀令兄赴京一会,难道说真为要令兄救援姑娘?”   傅小霞道:“大师不知道,那封信并不是晚辈在亲王府中时写的,也不是为了要家兄去救援晚辈,倘若为营救晚辈,容叔与怡姨近在咫尺,何须再让家兄千里迢迢跑这一示?那封信是晚辈被殉葬后,在和亲王陵寝中写的,暗交怡姨托人带往江南,当时晚辈自忖为鬼,习武无用,遂想把菩提经交家兄研习的,及至晚辈发现菩提经不宜为男人研习时,家兄已到了北京……”   大悟掌教仍不理那个“鬼”字,道:“原来如此,姑娘,贫衲再请问,夏大侠当年归隐之际,曾将钗佛二宝命丐帮北京分舵郝舵主送还傅侯及夫人,傅侯及夫人遇难归天之后,又不知落在何人手中?”   傅小霞道:“这个晚辈知道,二位老人家当年将进天牢之际,便将钗佛二宝交给了怡姨,后来怡姨又带着家兄一起给了夏叔叔!”   大悟掌教道:“钗佛二宝既在夏大侠手中,那贫衲就放心了,姑娘如今是否可以告诉贫衲,姑娘夜访贫衲所为何事?”   傅小霞道:“晚辈自当事告,是怡姨知道晚辈鬼魂将来此地,故命晚辈带了一封信面呈大师!”   话刚落,那空空的座椅上空,突然出现了一封信,冉冉向大悟掌教飘来,大悟掌教伸手接了过来。拆开略一展开,立即叹道:“所幸贫衲习了易筋、洗髓二经,能看见姑娘,也幸好德郡主在信中有所说明,不然岂不误了大事……”   抬眼凝注,接道:“姑娘可知道德郡主信里写了些什么?”   傅小霞道:“怡姨未说,晚辈不知道。”   大悟掌教道:“那么姑娘请拿去看看。’   说着,又把信递了回去。   那封信,停在了座椅上空,只听傅小霞颤声说道:“我没想到怡姨竟会……怡姨对我实在太好了,处处为我设想得周到,大师,造就之恩,晚辈不敢轻言一个谢字……”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故此不外,说起来都是多年的交情,姑娘何言一个恩字,贫袖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顿了顿,接道:“原来还有这种内情,不过,姑娘,贫衲要声明在先,武学,因为姑娘体质特异,贫衲却难为姑娘达于大成,然菩提经上那旷古绝今的神术,贫衲方自信姥为姑娘补上几分。”   傅小霞道:“大师无须预做声明,晚辈令生与世无争,不求力抵千百人,但能使此防身神术得以臻至巅峰,晚辈也就满足了。”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那么贫衲就安心了,姑娘,且等三更时分,如今距三更尚有片刻工夫,你我边谈边等吧!”   傅小霞道:“多谢大师,晚辈遵命。”   大悟掌教沉吟了一下,道:“有些事,不知德郡主有没有告诉姑娘?”   傅小霞道:“不知大师指的是什么事?”   大悟掌教道:“德郡主有位侄女儿兰珠小郡主……”   傅小霞“哦”地一声说道:“大师,晚辈明白了,晚辈白天还看见了她!”   大悟掌教道:“她可曾看见姑娘?”   傅小霞道:“少林高手近千,晚辈既能平安登上少室,足见未为人发觉,所以晚辈看见了她,她没有看见晚辈。”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去旗服,着汉装,姑娘看她像个汉家女儿么?”   傅小霞道:“像,真是像极了,完全像一个驰骋江湖的巾帼英豪,若非晚辈事先知道,晚辈也不敢贸认!”   大悟掌教笑道:“只要让人看不出就行,其实,错非是小郡主生长在德贝勒兄妹这宦海中的侠义人家,也错非是小郡主,换个别的娇惯郡主格格还扮不像呢。”   傅小霞道:“大师说得是,晚辈自小跟兰珠一起长大,对她可说是知之甚深,她个性刚强坚毅,非一般亲贵女儿可比,就是她哥哥玉珠有些地方也不及她。”   大悟掌教道:“姑娘的确是知之甚深,小郡主极肖乃姑德郡主,德郡主有些地方又是德贝勒所难及的,这么看来,德家的女儿要比男儿为强,称得上愧煞须眉了!”   傅小霞道:“兰珠跟怡姨当年一样,只为一个情字,以一个娇贵的女儿躯远下江南,不辞劳苦,不避艰险,的确令人敬佩!”   大悟掌教道:“贫衲以为,姑娘对小郡主除了敬佩之外,还应该多些什么?”   傅小霞道:“是的,大师,我很喜允她,当年那些内城中的亲贵女儿,我就跟她一人谈得来,能玩在一处。”   大悟掌教笑道:“那么姑娘就应该在暗中帮帮她的忙。”   傅小霞道:“那自然,这是晚辈乐意的,也是义不容辞的,晚辈因为己身之天生薄命,所以极愿帮助别人!”   大恬掌教道:“能有姑娘暗中帮忙,那强过贫衲等数十倍,只是,姑娘,有些事欲速则不达,不能操之过急,”   傅小霞道:“是的,大师,晚辈省得,大师的意思是莫让儿女的私情影响了家兄所肩负的复兴重任!”   大悟掌教心中一动,点头说道:“姑娘,贫衲的意思正是如此,姑娘该知道,令兄一身系大汉世胄的命运,万万懈怠不得!”   傅小霞道:“这个晚辈知道……”   大悟掌教抬眼凝注,道:“处于汉满之间,姑娘是否觉得很为难?”   傅小霞道:“晚辈不愿欺瞒大师,有些时候有些事,晚辈的确很感为难,大师该知道,晚辈虽然兼具汉满两族血统,但实际说起来,该从父而不该从母!”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这个贫衲知道,这是人伦,也是至理,但……”   傅小霞截口说道:“大师尽可放心,一旦汉满冲突到了最后关头,晚辈会只知是家兄的妹妹,而不知其他!”   大悟掌教一阵激动,肃然起敬,说道:“姑娘令贫衲起敬,贫衲谨代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谢过姑娘!”   傅小霞道:“晚辈愧不敢当,正如大师所说,这是人伦,未嫁从父,晚辈终生难嫁,父死只有从兄,家兄与晚辈虽非同父,但怎么说也是一母同胞,晚辈的唯一亲人,”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难得姑娘深明大义,贫衲庆幸……”   抬起老眼,接道:“扼死那些大内侍卫的可是姑娘?”   傅小霞道:“正是晚辈,晚辈不容任何人危害家兄!”   大悟掌教说道:“如果贫衲所料的不错,正月十五元宵夜,阻拦令兄杀弘历及福康安的,该也是姑娘!”   傅小霞道:“大师没有料错,那也是晚辈。”   大悟掌教道:“令兄如一旦得手,河山可立刻尽复,贫衲不明白,姑娘既有从兄之语,又为何阻拦令兄杀弘厉?”   傅小霞道:“恕晚辈斗胆,大师与家兄都锖了,驱逐异族,尽复河山,不在杀皇上一人,而在于收复失土,尽占城池,群策群力,揭竿而起,朝廷继起有人,杀一皇上何益?晚辈愿为大师举一例,吕四娘深入宫闱,取先皇首级于剑锋之下,满旗可曾出关一步?河山可曾收回方寸?而揭竿起义,群策群力,不杀皇上也能亡秦,再说,无论如何,晚辈既有满人血统,承先父遗教,嘱忠君爱国,晚辈不敢不遵,是故,晚辈可暗助家兄杀尽朝中大臣,却不能不阻止家兄杀皇上,而且,大师只知晚辈阻拦家兄杀皇上,恐怕还不知道晚辈另一方面也阻拦了数十名携有火器的大内侍卫雍和宫喇嘛密宗高手的围捕家兄!”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肃然合十,道:“姑娘睿智,人所不如,贫衲受教了……”   顿了顿,接道:“姑娘阻拦喇嘛事,贫衲并未听令兄及夏夫人提起……”   傅小霞道:“便是连家兄也不知道,甚至于喇嘛们亦都茫无所知!”   大悟掌教默然不语,半响始道:“贫衲还听说,姑娘帮令兄对付过修罗一后!”   傅小霞道:“是的,但因那修罗一后功力奇高,她虽然看不见晚辈,但一靠近她便立即被她发觉,是以未能得手!”   大悟掌教点了点头,沉吟说道:“听姑娘说,那修罗一后来自内城?”   傅小霞道:“是的,大师,但晚辈却由于怕她发觉,坏了大事.所以未敢贸然跟踪她进入内城看个究竟!”   大悟掌教皱眉道:“姑娘武学受特异体质所阻,难有大成,这确是件很麻烦的事,要不然既有姑娘暗中相助,令兄何疑不可解,何敌不可破?这也许是天意……”   傅小霞尚未接话,蓦地里钟鼓声传,敲出三更,大悟掌教忙道:“姑娘,请坐好,贫衲要熄灯了。”   话落抬手,桌上灯火倏然而灭,刹时禅房内一片黝黑……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二十二章 月夜箫声     就在这高居少室之麓的少林古刹禅房中熄灯之际。   登封城那高高的城墙之上,掠进了两条人影。   这两条人影刚掠过城墙,那十余丈一处城垛睹隅中,如飞闪出另一条人影,扬声笑道:“老夫人及总盟主为何如今才到?害得在下在此高高的城城上喝了大半天的寒风,冻死了!”   那两条人影硬生生地刹住身形,倏然落在城墙上,适时,那自城垛后闪出的人影,也掠至近前,站立在丈外。   蒙蒙月光下看去,只见那掠进城的两条人影是朱汉民与聂小倩,那自城垛后闪出的人影,则是个白面无须的中年汉子。   站稳了身形,朱汉民立即杨眉笑道:“阁下莫非灭清教中健儿?”   那白面无须的中年汉子摇摇施了一礼,笑道:“难逃总盟主的法眼,在下正是隶属于灭清教!”   朱汉民道:“那么,累阁下久等,我这里谨致歉意,阁下怎么称呼?”   那白面无须的中年汉子道:“有劳总盟主下问,在下区如风忝为灭清教登封分支负责人!”   朱汉民道:“原来是区老哥,失敬了,区老哥怎知我母子必走此门?”   区如风笑道:“不敢欺瞒总盟主,说穿了也不值一文钱,在这城墙上四处均有区如风派的人,总盟主由何进城都一样。”   朱汉民运目望去,果见那四周城墙上各处站着幢幢黑影,这些黑影少说也在十人以-亡,当即笑道:“我忘了灭清教行事由来高明……”   区如风笑道:“总盟主这是骂人,其实这是笨办法!”   朱汉民笑了笑,道:“不敢,请问,区老哥侯我何事?”   区如风道:“没什么事,只是怕总盟主临时找不到歇息之处!”   朱汉民道:“怎么,贵教又为我母子准备好了宿处?”   区如风笑道:“敝教在此处既设有分支,焉能不略尽地主之谊,总盟主与老夫人虽然去了少林。但少林不留女客过夜,所以敝上料定二位必来登封投宿,乃传令区如风准备好了宿处!”   朱汉民淡淡笑道:“贵教教主不愧料事如神,我母子之一举一动也全部落在贵教耳目之中,看来这次只好再叨扰了!”   区如风笑道:“那是什么话,彼此都是一家人,总盟主何须客气,容区如风为总盟主及老夫人带路吧,二位请跟我来!”   说着,他纵身掠下城墙,往城内驰去。   朱汉民与聂小倩互觑一眼,聂小倩传音说道:“民儿,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咱们乐得住现成的,走!”   一声“走”字,母子俩跟着闪身掠下,跟了过去。   区如风带着朱汉民与聂小倩,在登封城中东弯西拐,没一会儿,停在一家招商客栈之前。   这家客栈看上去不小,也很气派,想必是登封城中最好的。   此际夜已深,家家户户早已关了门熄了灯,便是招商客栈也把两扇门关得紧紧的,只有那只灯悬在门口,在寒风中不住明灭摇晃。   区如风停了步,回身赔笑说道:“二位请稍候,容我叫门!”   话落,举手拍了门,“秤!”“砰!”拍了片刻,方听门内响起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有人问道:“是哪一位,这么晚了……”   区如风应道:“我,少废话,快开门,客人到了!’只听门内那人“哦”地一声说道:“是区爷,请等等,小的这就开门!”   门栓响动,两扇门豁然而开,一名店仗打扮的年轻汉子探出了头,他一见区如风,连忙躬身哈腰,赔上笑脸:“区爷怎么这么晚……”   区如风向他一摆手,立即回身笑道:“总盟主,老夫人,二位请!”   朱汉民与聂小倩也不客气,含笑点头示意,当先走了进去,在店伙的前导下,直进后院。   后院中,朱汉民与聂小倩所住的两间雅房,早已收拾好了,那摆设布置,自然异于其他客房,虽比不上那中州客栈之气派华贵,在这登封城中能有这等摆设,那也算是很不错的了。   安顿好了朱汉民与聂小倩,区如风哈腰赔笑说道:“总盟主还有什么吩咐么?如果没有别的事,总盟主与老夫人就请早些安歇吧,我要告辞了!”   他躬身要走,朱汉民却叫住他道:“区老哥,贵上现在登封么?”   区如风闻言忙道:“敝上虽不在登封,但若总盟主有什么话,区如风当立即替总盟主转达敝上,总盟主但请吩咐!”   朱汉民道:“不急,我只想跟贵上见见面,谈谈大局!”   区如风道:“那么总盟主放心,这话区如风一定带到,明天早上来向总盟主及老夫人请安时,定必带回答复!”   说完,一拱手告辞而去。   望着区如风转过前院,朱汉民遂向店伙问道:“这位区爷办事不差,而且人头儿也很热?”   那店伙忙笑说道:“那是当然,相公爷你恐怕还不知道呢,区爷是衙门里的捕头,谁敢不买他的帐呢?”   朱汉民“哦”地一声说道:“原来这位区老哥还是衙门里的捕头,怪不得他人头儿那么熟呢!”   “怎么?”那店伙讶然说道:“相公爷跟区爷是多年老朋友了,难道还不知道……”   朱汉民截口说道:“世间事变化很大,这么多年未见谁知道他如今干什么?”   那店伙赔笑说道:“说得是,相公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朱汉民摆手说道:“没有了,小二哥,你去睡吧!”   那店伙应了一声,哈腰退去。   待得那店伙去远,朱汉民随手搭上了门,回身说道:“娘,听见了么,又是官府里的人!”   聂小倩皱眉说道:“民儿,看来灭清教比你的日月盟成就为大,他们在每一处官府之中都潜伏着有人,将来一旦举事,他们便可迅即全盘地控制各处,这要比你多年来的努力高明得多。”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娘,只要灭清教真能跟日月盟合作,他们行事高明,制敌机先,未尝不是一件可喜之事!”   聂小倩道:“话虽不错,可是你记得少林掌门的话么?假如不幸被他言中,那可喜之事可要变为可怕之事了。”   朱汉民默然不语,半响说道:“娘,为今之计,还尽快跟那灭清教主碰个头,设法判明他们真实的态度,才好谋取对策!”   聂小倩点头说道:“说得是,这该是当前要务,等明天看那区如风如何答复再做道理好了,天色不早,你睡吧!”   说声了话,她袅袅出门,转往邻室而去。   ※潇湘子提供图档,大鼻鬼OCR※   聂小倩走后,朱汉民一个人生在床前,呆呆地出了一阵子神,然后摇了摇头,拍手熄了灯,便要躺下。   蓦地里,一缕清越箫声直上夜空,随风飘送过来。   朱汉民一怔,心想,这时候了,是谁还在吹箫……   心中念转,继而一听,那吹箫之人不但颇具功力,而且那箫吹得相当不错,居然也可入流。   朱汉民接传夏梦卿衣钵,夏梦卿美号玉箫神剑闪电手,在箫上的造诣举世无匹,强将手下无弱兵,明师门下出高徒,自然,朱汉民在箫上的造诣也堪称当世第一,这吹箫人能得朱汉民暗呼不错二字,那自是不差。   朱汉民诧异之余,再仔细倾听,那吹箫人吹的竟然是明曲,那年头吹明曲是会要被砍脑袋的,这是何人?   朱汉民双眉一挑,刚要站起,忽听耳边传来聂小倩的话声:“民儿,听见了么?”   朱汉民忙传音答道:“民儿正听得入神,也大感奇异!”   聂小倩道:“你想干什么?”   朱汉民道:“民儿想循声寻去看看!”   只听聂小倩道:“去吧,记住,快回来,少惹事!”   朱汉民应了一声:“民儿省得。”轻轻开了后窗,穿窗而出。   他役有即时离开客栈,腾身掠上屋面,只一细听,立刻辨出箫声是由西南方随风飘送过来的。   当即,他身形再起,展开天龙身法,划空匹练一般,直向西南方那箫声传来处射去。   果然,他没有听错方向,箫声越来越近,越近也就越清晰,最后,他看清了那是什么所在.也看见了那吹箫之人。   地方,是登封城西南郊的一处旷野,除半里之外隐隐可见一片大宅院之外,这地方没有人烟,荒凉得很!   这旷野中,有一座不算太矮的小土丘,小土丘上嫩草青葱,月下绿翠一堆,在那小土丘的顶上,有一株虬枝者松,那吹箫的人儿,就倚靠在那株老松下。   吹箫的人儿,是个黑衣女子,她面向西南对月,朱汉民站立东北,看不见她的面貌,不过他可以稚清楚地看见她的背影,那是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一头乌云般长长秀发,拖在背后,因风披散,分落在两边秀肩之上。   除此,他还可以看见那欺霜赛雪,在月色下隐发惑人光采的一段,那是持箫就唇的一只柔冀。   还有,那枝箫,是通体乌黑的一枝,朱汉民两代跟箫结下不解缘,是个品箫的大行家,他一眼便看出,那是一枝颇为名贵的南海紫竹箫。   吹箫的人不俗,箫不俗,所吹的曲子也不俗。   再加上那当头的蒙蒙月色,这荒郊旷野竟然被点缀得画一般的美,美得清奇,宁静!   朱汉民站立在小土丘下,静静地。   那吹箫的人儿茫无所觉,仍然在吹奏着她那洞箫。   本来,此刻此时打扰人,那该是煮鹤焚琴,大煞风景,也是天底下最不懂一个“雅”字的人。   朱汉民打算,等她一曲终了时,再出声发话,而,及至那吹箫人儿一曲终了,余音未绝,却有人抢了先。   那是疾掠而来的两条黑影,当那两条黑影疾若鹰隼,掠近五十丈内之际,朱汉民与那吹箫的人儿同时警觉。   那吹箫人儿放下了箫,缓缓站了起来。   朱汉民却身形一闪,躲在了一株大树之后   此时此地夜吹箫,又是一个单身女子,本就显着神秘怪异,所以,朱汉民打算先看个究竟再做道理了。   转眼间两条黑影已然掠至,双双身形拔起,掠上土丘,停身在黑衣少女身侧一丈外。   身停人现,蒙蒙月光下望去,那是两个面目阴沉的黑衣老者,入目这两个黑衣老者的独特装束,朱汉民不由眉头一皱,因为他看出那是两个大内侍卫。   紧接着,他又微微一怔,因为他又看到那两名大内侍卫欺近身侧一丈,那黑衣少女竟然仍旧面向西南,休说出声发话,便是连看也未看他两个一眼。   至此,他觉得,那黑衣少女越发不凡了。   最后忍不住的,还是那两名大内侍卫,只听一人开口冷冷说道:“喂!小姑娘!”   这称呼还算十分客气!   黑衣少女突然娇声哼道:“月夜吹箫风雅事,何来俗客扰人兴……”   这才缓缓转过粉首,深探打量两名大内侍卫一眼,淡然说道:“二位是唤我?”   那半边娇靥入目,朱汉民不由心头一跳,他看得见,那半张娇靥像极了少林寺前红衣女,也就是说像极了兰珠。   可是这只是半张,他未敢断定这黑衣少女就是日间少林寺前人,他想转个方向看看清楚,却不敢移动,只得暂时忍下。   看到黑衣少女面貌,那两名大内侍卫同时一怔,只听其中一人话声讶异中带着惊愕地道:“姑娘莫非是……”   那黑衣少女截口道:“怎么,二位认得我?”   便是那甜美悦耳的话声,也像极了兰珠。   那发话大内侍卫忙道:“姑娘莫非是兰珠小郡主?”   看来果然像,不单是朱汉民有这种感觉。   那黑衣女子讶然说道:“你大概是认错人了,什么兰珠小郡主?   谁又是兰珠小郡主?”   那发话大内侍卫干咳了两声,道:“小郡主,老朽是大内卞子风,小郡主怎……”   “我明白了。”黑衣少女娇笑说道:“原来二位是御前带刀,官同三品的大内侍卫,错把我当成了兰珠小郡主;二位,那兰珠小郡主远在京都内城,我则是登封城中一个民间江湖女,两下里差之太远,二位莫把冯京当马凉,杭州当汴州!”   只听卞子风道:“这么说来,是老朽认错人了。”   随听另一人冷哼道:“卞老,本来是,兰珠小郡主皇室亲族,何等尊贵,怎么跑到江湖上来饱尝那风霜之苦?”   那卞于风说道:“既是我看皆了人,那就好办事了,喂!小姑娘,老夫问你,你姓什么,叫什么,什么地方人?”   黑衣少女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二位要干什么?盘问人?”   卞子风道:“小姑娘,答老夫问话!”   黑衣少女道:“好吧,我就是我,是此地人!”   卞子风勃然变色,道:“大胆民女,老夫问你话,你敢不答?”   黑衣少女道:“我为什么要你问?你又凭什么问我?”   卞子风怒声说道:“老夫就凭这大内侍卫四个字。”   黑衣少女笑道:“大内侍卫吓不死人,凡是人也都得讲个理,我又没犯王法,为什么要接受你的盘问,你说说看?”   这黑衣女子实在大胆,便是个总管,见了这御前带刀,官同三品的大内侍卫,也要矮上一级,挫上半截,何况一个民女,那简直是不要命了!   卞子风怒极而笑,道:“小丫头,你要跟老夫讲理?行!月下吹箫并不犯王法,可是老夫问你,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黑衣少女道:“我是汉人,也是先朝遗民,自然吹的是明曲汉乐,怎么,难不成你要我厚着脸皮强忍悲痛吹胡乐?”   朱汉民不由微扬双眉,暗挑拇指。   卞子风勃然大怒,方待叱喝。   只听那另一人狞笑说道:“卞老,这丫头分明叛逆一流,还跟她噜嗦怎地?乘此夜深四下无人,你我给她点乐子尝尝,然后把她杀了算了。”   卞子风狰狞怒态一敛,目中淫光四射地嘿嘿笑道:“黄老说得对,这丫头细皮白肉,挺受用的,北京城里那些娘儿们也比不上,来,咱们动手!”   他话声方落,黑衣少女霍然跃起,手中箫一指,满脸寒霜,一片悲怒煞气地厉叱说道:“至今我才知道你们……”   卞子风嘿嘿笑道:“丫头,你就少说一句话,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着,他缓缓抬起了一只右手。   黑衣少女既悲、又羞、更气,香唇失色,娇躯颤抖,手中箫戟指,刚要再发话,突然,她目光一直,呆了一呆,美目中飞闪喜悦,然后是一片惊愕,凝注卞子风二人身后,不言不动。   卞子风二人多年历练,经验既丰,人又机警,入目黑衣少女情状,立知有异,警觉地一转身,闪身分掠左右,丈余外旋身,四目再望适才立身处,神情同时一震。   适才立身处数尺之内,背着手,冷然卓立着一位丰神如玉,俊美绝伦的白衣书生,是朱汉民!   卞子风惊声说道:“穷酸,你是……”   朱汉民冷然说道:“到你们那主子及福康安面前问问便知,他们都认识我!”   卞子风大惊失色,退了一步,骇然说道:“你是那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   朱汉民冷然点头,道:“不错,我正是朱汉民。”   卞子风色厉内荏地狞笑说道:“大胆叛逆,福贝子亲率大内侍卫精锐出京,拿的就是你,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不想你竟自投罗网,那最好不过,姓朱的,你……”   朱汉民冷笑说道:“眼下就凭你们两个么?”   卞子风狞笑说道:“老夫两个或嫌不够,但只消老夫招呼一声,大内侍卫精锐转眼即至,他们携有火器,而且还有……”   朱汉民道:“那也最好不过,万恶淫为首,大内侍卫缉拿所谓叛逆,那无可厚非,但假公济私地见色起淫心,那就罪无可赦,我先杀了你这两个汉族中的不肖败类,然后再找福康安说话。卞子风,说吧,你愿意怎么个死法?”   卞子风嘿嘿笑道:“老夫等供职大内,什么样的娘儿们没玩过?   一个江湖民女,也值得大惊小怪,老夫等看上她那是她的荣幸,姿色差一点的,想还想不到呢,至于怎么死法,姓朱的,老夫正要问你。”   朱汉民双眉陡挑,道:“好,卞子风,那么你两个就试试看吧!”   身形不动,抬掌向卞子风抓了过去。   夏梦卿接引神功旷绝宇内,朱汉民承他衣钵,那还能错得了,他右掌方拍,卞子风一个身形便猛地向前一冲,不由大骇,急喝说道:“老黄,上手,攻他左侧!”   不用他招呼,那另一名黑衣老者早已悄无声息地闪动身形,双掌猛翻,劈向来汉民左肋。   适时,卞子风双掌齐插,一蓬蓝芒满天花雨般罩向朱汉民。   朱汉民冷冷一笑,左掌外抛微震,那另一名大内侍卫闷哼而退,同时右掌微吐,那蓬蓝芒由散倏聚倒射而回。   卞子风一个身形本自前冲,暗器突然倒射,他正当其冲,完璧归赵,全部打在了脸上,他惨呼了一声,往后便倒,两手抓脸,满地乱滚。   那另一名大内侍卫吓破了胆,定过神来,转身便跑。   朱汉民冷咛一声,道:“背祖忘宗的东西,你还想跑么?”   左手一抬,硬生生地带回那黄姓侍卫身形,然后有掌曲指遥弹,黄姓老者惨叫一声,头颅立碎,砰然倒地。   那黑衣少女眉锋一皱把脸转向了一旁,女儿家毕竟心软。   适时,朱汉民虚空再出指,一缕指风袭上卞子风死穴,卞子风双腿一伸,立即寂然不动。   那张脸,却已然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举手投足之间,两名大内侍卫尽歼。   朱汉民目光落向黑衣少女身上,道:“恕我大煞风景,此间已染血腥,霍姑娘可以回去了。”   黑衣少女倏然转过粉首,美目深注,讶然说道:“你,你认得我……”   朱汉民淡淡笑道:“大悟掌教已对我说过了,姑娘是少林俗家弟子,登封铁掌金刀霍天民霍老英雄掌珠。”   “不敢当!”那黑衣少女霍玉兰道:“家父也一直很仰慕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少侠宇内第一,少室山上无意错过,今夜又逢侠驾,看来我要比家父福缘厚得多,我回去说说,他老人家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那是霍老英雄及姑娘看重,其实朱汉民一介落拓……”   “什么落拓!”霍玉兰含笑说道:“那是少侠忒谦,掌教师伯对我说过,少侠是玉箫神剑闪电手夏大侠的公子,碧血丹心雪衣玉龙也共尊第一,是日月盟的总盟主,也是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当然领袖!”   朱汉民一笑说道:“姑娘加我的头衔太多了些,后者那是各方父老及江湖忠义豪雄们的抬爱,前者我自知浅薄,愧难及家父万一!”   霍玉兰嫣然一笑道:“少侠,谦虚固属美德,但过份的谦虚就变成虚伪了,我辈均非世俗儿女,那世俗的虚络,并不必要,对么?”   朱汉民脸上一红,道:“姑娘,我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   霍玉兰笑了笑,道:“耳闻是虚,眼见是实!”   突然“哎呀”一声,忙道:“看我多失礼,我还没有谢过少侠援手大恩呢!”   言罢,她盈盈裣衽,矮下娇躯。   朱汉民闪身避过,道:“姑娘,同仇敌忾,路见不平,我不敢以为这是恩,倒是姑娘素心铁胆,愧煞须眉,令人敬佩!”   霍玉兰道:“少侠何出此言,霍玉兰幼受庭训,读的是圣贤书,怎敢昧于民族大义?我只以为这是应该的!”   朱汉民抬手一指地上两具尸体,道:“像这两个身为汉族世胄,复受先朝恩泽,竟弃宗忘祖,卖身投靠,丧心病狂,甘为异族鹰犬……”   霍玉兰眉锋微皱,旋即笑道:“少侠,像这种人,好在并不太多!”   朱汉民道:“姑娘说得是,不过,这种败类,便是一个也容他不得!”   霍玉兰似不欲多谈此血腥事,笑了笑,改口说道:“少侠,此处不是谈话之所,敢请移驾寒舍,容家父一谒。”   朱汉民忙道:“姑娘,夜已深,朱汉民不便打扰……”   霍玉兰截口说道:“少侠见外了,能接侠驾,那是寒家的无上荣宠,少侠请看,寒舍近得很,就在那边!”   说着,抬手往那片隐约可见的大宅院一指。   朱汉民循指抬跟一望,道:“原来那就是尊府,多谢姑娘好意,经姑娘这么说,我越发地不敢去了,改日有暇,定当登府拜望。”   霍玉兰方待再邀他,蓦地里由那座大宅院方向驰来了两条人影,两条人影身法奇快,转眼已近数十丈内。   朱汉民一笑忙道:“姑娘,那想必是尊府中人来了!”   霍玉兰只一眼,立即笑道:“不错,那是家父的两个徒弟,霍玉兰的两个师兄。”   说话间,两条人影已登上土丘,那是两个中年黑衣汉子,一个白面无须,—个于思满面。   他两个一上土丘,入目眼前情状,顿时怔住。   霍玉兰忙前行几步,含笑说道:“大师兄,二师兄,我来替你两个介绍一下……”   望了朱汉民一眼,接道:“这位就是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少侠!”   委实是人名树影,两个中年汉子一听,神情猛震,神色齐变,急忙趋前抱起双拳,道:“原来是朱少侠当面,我兄弟有眼无珠,多有失礼……”   霍玉兰趁势说道:“少侠,这是我两位师兄,钟灵、白云!”   朱汉民忙自还礼寒喧。   那满面于思,神情威猛的钟灵恭谨说道:“日间听小师妹说朱少侠驾莅少林,家师及钟灵等闻讯,便要赶去拜谒,瞻仰绝世风神,奈何未得掌教令谕,不敢轻易登山,心中正感憾甚,不想少侠侠驾已降登封,今夜钟灵师兄弟更有幸拜谒侠驾,实在值得引傲毕生!”   朱汉民连忙谦逊不迭。   白云指着地上两具大内侍卫尸体,向着霍玉兰问道:“师妹,这是怎么回事?”   霍玉兰遂把适才事说了一遵。   听完,钟灵浓眉轩动地说道:“师父见师妹久出不归,又听得箫声中止,放心不下,特命愚兄弟赶来看看,不料果然出了事……”   转注来汉民,肃然说道:“少侠,杀得好,虽然只是两名鹰犬,也可聊出胸中一口怨气,援手之德钟灵这里谨代家师谢过了。”   说着,他抱拳一拱。   朱汉民忙还礼说道:“钟大侠,惩凶除恶,我辈本责,族中败类,异族鹰犬,也人人得而诛之,这是应该的,算不得什么!”   钟灵道:“天时不早,此处也不是谈话之所,敢请少侠舍间奉茶!”   朱汉民尚未说话,霍玉兰已然一笑说道:“大师兄,刚才我已经请过了……”   钟灵“哦”地一声笑道:“原来小师妹占先了一步,其实谁请还不一样?”   霍玉兰笑了笑,道:“大师兄且慢高兴,我话还没有说完呢,朱少侠不肯赏光!”   钟灵一怔,敛去笑容,道:“少侠,这是为什么?”   朱汉民忙笑道:“夜已深,家母还在客栈中等候,故而未敢打扰,我在登封还有几天逗留,日后有暇,再行登府拜望吧!”   钟灵道:“择日不如撞日,家师仰慕巳久,如今我师兄妹既已有幸拜识,少侠又怎好让家师与我师兄妹失望?”   朱汉民道:“朱汉民不敢,改日定来拜望就是!”   钟灵还待再说,霍玉兰已然笑道:“大师兄,少侠既不肯赏光,咱们就是再说也是没用!”   朱汉民忙道:“姑娘莫要误会,不是朱汉民不识抬举,有拂盛意,实在是夜已深,也不敢让家母担心悬念!”   霍玉兰笑了笑,未再说话。   钟灵却道:“少侠,既如此,钟灵师兄妹不敢强邀,不过,过两天万请少侠光临舍间,让家师有机会得以一慰渴幕。”   朱汉民道:“定当拜访,不过,钟大侠要这么说,我就不敢去了!”   钟灵摇头一笑说道:“少侠忒谦,令我师兄妹不好说话,那么,我师兄妹告辞了……”   抱拳一礼,侧顾白云,喝道:“二弟,你我一人一个,把尸体扛走!”   白云尚未应声,朱汉民忙道:“钟大侠,你打算干什么?”   钟灵道:“钟灵打算把这两具尸体扛回去埋了。”   朱汉民淡淡笑道:“那么,不劳二位动手,我自有办法,二位与霍姑娘只管请回!”   钟灵呆了一呆,道:“少侠莫非有化尸药物?”   来汉民点头笑道:“正是,这样岂不干净?”   钟灵不再犹豫,当即说道:“那么,有劳少侠了!”   再次抱拳一礼,便要转身。   霍玉兰突然含笑问道:“少侠住在哪家招商客栈里?”   钟灵一巴掌拍上自己后脑上,笑道:“还是小师妹细心,瞧我有多糊涂,竟忘记了请教少侠是住在哪儿?”   朱汉民迟疑了一下,道:“我跟家母居无定所,如今虽住在悦来客栈,也许明天便要换个地方!”   显然,他明白霍玉兰的心意。   霍玉兰有点失望,但仍然笑了笑,道:“那么,只好等少侠光临了!”   朱汉民道:“诸位放心,朱汉民定当登府拜访!”   钟灵师兄妹三人未再多说,当即告辞而去,临走,霍玉兰向着朱汉民投过难以言喻的一瞥。   这一瞥,看得朱汉民心头震动,好不自在!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二十三章 虚惊一场     望着钟灵师兄妹三人隐入远方那片大宅院里,朱汉民缓缓收回目光,既没有在两具尸体上洒下什么化尸药物,也没有即时离去,反而悠然举步,行向了那株老松,负手面向西南,静立不动了。   他像在赏月,又像在等什么。   果然,片刻工夫过后,远处夜色中出现了四条人影,闪电飘风一般向这堆小土丘方向驰来。   四条人影身法极快,转眼之间便即驰至,一起腾身掠上土丘,那是四名大内侍卫的黑衣老者。   四名大内侍卫一掠上土丘,立即发现那两具尸体及卓立老松旁,负手向西南的朱汉民。   四人同时脸色一变,其中一人嘿嘿笑道:“我道卞老跟黄老怎么一去不回,原来有高人伸手给招呼了,那敢情好,胆子大过天,我倒要看看你有几颗脑袋,阁下,可以转过来让我瞧瞧了!”   朱汉民缓缓转过身去,淡淡一笑,道:“你要瞧什么?难道还不认识?”   四名大内侍卫骇然暴退,发话那名倒抽一口冷气,道:“原来是你……”   朱汉民点头说道:“不错,是我!”   发话那名黑衣老者目中阴芒一闪,道:“我说是谁有这么大胆,这等功力,那就怪不得了,姓朱的,北京城里甫一别,今夜登封郊外又相逢,看来咱们有缘!”   朱汉民淡淡笑道:“你该说天下太小,冤家路窄!”   发话那名黑衣老者道:“那没有什么两样,姓朱的,他两个可是你杀的?”   朱汉民道:“多此一问,你不是早知道了么?”   发话那名黑衣老者道:“总得等你点头承认了!”   朱汉民笑道:“你们大内侍卫做事,何必等人点头承认?又什么时候等人点头承认过什么,这简直是奇闻!”   发话那名黑衣老者脸一红,道:“你不同别人,你要是摇头不承认,我等也好再去找别人!”   朱汉民笑道:“何独厚我而薄别人?不必去别处找了,我已然点头承认,要拿拿我,我就站在这儿了!”   发话那名黑衣老者道:“要你点头承认,那是便于我等回去向福贝子回话,至于拿人,那不关我四个的事,另有拿你之人。”   敢情是临阵怯敌,突然打了退堂鼓!   不愧是识时务的俊杰,知进退的高人,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那么我告诉你,人是我杀的,杀他两个的原因,是因为他两个不该扰我吹箫雅兴,你回去告诉福康安,我在登封还有几天的逗留,要找我就趁早,过时不候,带着他两个尸体滚吧!”   发话那名黑衣老者嘿嘿笑道:“你放心,你的话,我会一字不漏地禀告福贝子!”   话落,他招呼同伴抱起卞子风两人的尸体,转身便要走。   朱汉民突扬轻喝:“慢着!”   四名大内侍卫一惊,未敢动。   那发话黑衣老者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朱汉民抬手一指道:“你四个人,可都是汉人?”   发话的黑衣老者脸色一变,迟疑了一下,方始胆战心惊地点了点头,强自镇定地道:“不错!”   朱汉民扬眉笑道:“难得你还敢承认,也亏你还有脸承认,还记得北京丐帮分舵前我说的话么?今晚本当除去你们,可是那样更没有了扛尸传话之人,再饶今宵,下次可别让我再碰上,我向来说一句算一句,不信你四个就试试看,滚吧!”   四名大内待卫心中一松,如逢大敖,一句话未敢再多说,带着一身冷汗,掉头疾窜而去。   [大鼻鬼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   望着四条狼狈的身影,朱汉民哑然失笑,举步便要掠下土丘,适时,他忽有所觉,转身,转注土丘下十丈外一片树丛中,目中闪射威棱,轻喝说道:“是哪位高人隐身在此?”   话声方落,—声怪笑自材丛后划空响起:“痛快,痛快,两招不到连毙二鹰犬,稍嫌美中不足的,是没让老要饭的捡着狗肉,而且又放走了四只,老要饭的本想自己出来的,不想仍被人唤了出来,出去吧,孩子们,别窝着了!”   随着话声,由那片树丛中走出五个人来,闪电一般掠上土丘,那是—老四少五个要饭化子。   为首的那个老化子,像貌清癯,银发猬髯,少说也该有七十上下的年纪了,但精神宴铄,丝毫不见老态。   他身后的那四名,虽说是少,但比起朱汉民来,至少也要大上个十几岁,这少,是指跟老化子对比而言。   那四个中年化子,个个眼神十足,身手轻捷,一望可知是四个内外双修的丐帮精英,一流好手。   朱汉民一见老化子,不由一怔,旋即叫道:“老人家莫非丐帮九指追魂苍五老?”   老花子猛一点头,道:“不错,是老要饭的,好眼力,难得还能认出我……”   敢情此老正是丐帮五老之一,九指追魂苍寅。   朱汉民大喜,闪身向前,道:“五老,汉民这里给您请安了。”   说着,他激动面恭谨地拜了下去。   苍寅老眼骤湿,突然双手抓住了朱汉民两臂,颤声说道:“哥儿,你想死老要饭的了,老要饭的在伸腿瞪眼进棺材之前,还能见见故人之后,就是现在躺下,也含笑瞑目了,哥儿,论交情你该给我叩头的,论身份,老要饭的该给你叩头,这么一来,咱们恰好扯平,两免了,哥儿,站好了,让我这双老眼瞧瞧!”   这就是交情,这就是武林豪雄的血性交情,真挚感人,不带丝毫虚假,不带丝毫做作。   朱汉民猛然又是一阵激动,道:“五老,让汉民先给您见过礼后,您再瞧不迟!”   双臂微振,苍寅一双铁掌倏然而开,朱汉民趁势拜了下去,一拜而起,激动地笑道:“五老,您原谅,非敢炫露,只是怕家父责骂而已!”   苍寅须发抖动,收手一叹,道:“老了,老了,真是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豪杰出少年,这双手如今连个人也架不住.看来老要饭的该回去躲在那化子窝里吃安乐闲饭,享享清福了……”   摇摇头,接道:“不过,那是对哥儿你,换个人,他要是能脱出老要饭的这双手,我老要饭的这颗白头马上摘下来给他当夜壶!”   看来此老不服老,大有廉颇之风。   朱汉民笑道:“五老,您永远不老,您不是对我,而是对我爹。”   苍寅眨眨眼,道:“哥儿好甜的嘴,其实,当年老要饭的已六十,如今哥儿你已长大成人,老要饭的如何能不老?所以不服老,那只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安慰安慰自己而已……”   此老永远是那么诙谐,永远是那么玩世不恭。   朱汉民不禁失笑,苍寅适时又道:“哥儿,来,藉着月光,让老要饭的仔细瞧瞧!”   说着,抓起朱汉民的两条手臂,当真地仔细看了起来。   这一瞧,瞧得朱汉民玉面发烫,好不自在!   突然,苍寅纵声大笑,裂石穿云,直逼夜空。   显然,岁月虽不饶人,但此老功力却与年岁并增,较诸昔年又不知精进了多少,朱汉民不由动容。   渐渐地,苍寅声嘶力竭,笑声一泻而下,他老脸上的神色难以言喻,举破袖抹去两行老泪,摇头说道:“故人有后,青出于蓝,哥儿你无论人品武学,均为当世第一,并不稍让夏大侠当年,这是咱们汉族世胄,先朝遗民的福份,老要饭的本当高兴,可是我就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这两眶娘儿泪,真是……”   摇摇头,抬手往后一招,接道:“过来,见过总盟主!”   他身后四名中年化子闻言,立刻趋前躬下身形,恭谨说道:“柳毅兄弟见过总盟主!”   朱汉民连忙还礼,道:“五老,这四位是……”   苍寅笑道:“老要饭的一手调教出来的八英之四,由左而右,柳毅、江明、吕岚、岳阳,还有四个及十二俊没来!”   朱汉民忙道:“原来是八英中的四位大哥,怪不得内外双修,俱皆一流身手。”   居首柳毅谦恭说道:“多谢总盟主夸奖!”   苍寅一旁笑道:“哥儿,天下知他们莫若者要饭的,他们夸奖不得,你这么夸奖他们几句,他们只怕要上天了,不过……”   咧嘴一笑又道:“话又说回来了,不是卖瓜的说瓜甜,这二十个全是老要饭的在帮中万中选一挑选出来的精英,也委实不错!”   朱汉民笑道:“五老,您还忘了一点!”   “什么?”苍寅一怔注目。   朱汉民道:“还有五老您的指导调教!”   苍寅哈哈大笑,道:“哥儿,你也不怕老要饭的脸红,来,咱们坐下好好儿谈谈!”   说着,拉着朱汉民走向一块大石上坐下。   那八英之四忙侍立到苍寅身后,一派恭谨。   坐定,苍寅向身后摆手说道:“今天晚上没那么多规矩,你四个也找个地方坐坐,别站酸了腿,让我老人家瞧着心痛!”   柳毅等四人未敢有丝毫嬉笑之态,应了一声,走向一旁坐下。   苍寅笑了笑,又道:“哥儿,你在北京的事儿,郝元甲飞鸽传书总舵,一字不漏地全告诉我了,那些当年旧事不提了,免得我老要饭的伤心之余发起脾气来要杀人,且谈谈眼前一些个新事儿吧,住在哪家客栈?”   朱汉民道:“家母跟我住在悦来客栈!”   苍寅一巴掌拍上自己后脑勺,道:“你瞧,老要饭的竟给忘了,哥儿,夏大侠跟聂姑娘两位都安好吧?”   朱汉民道:“谢谢五老,两位老人家都安好。”   苍寅摇头一叹说道:“老要饭的多年未见夏大侠了,自当年一别后,夏大侠也一直未在武林中走动过,聂姑娘既在眼前,待会儿说什么也该看看她去,哥儿,那挑毁七盟之人,可有蛛丝马遣?”   朱汉民摇头说道:“至今还没有获得一丝蛛丝马还,不过,以晚辈君,灭清教的嫌疑极大,只是没有证据而已。”   一提及灭清教,苍寅脸上立即变了色,道:“这批东西委实狡猾诡诈,神秘阴险,老要饭的奉命率领八英、十二杰来登封调查此事,至今找不到一个灭清教徒!”   朱汉民道:“五老,我知道登封缄内有个灭清教分支的负责人,也知道他是个什么人,在什么地方的,”   苍寅一把抓住了朱汉民,急道:“哥儿,他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   朱汉民未答,反问道:“五老,你打算怎么办他?”   苍寅须发俱张,道:“自然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朱汉民淡淡笑道:“五老,要是能动他们,我早就动了,何必还等五老!”   苍寅道:“为什么不能动他?”   朱汉民道:“五老,您恐怕不知道,灭清教的各处分支,都设在官府之中,他们的负责人都是官府中人!”   苍寅呆了一呆,诧异欲绝地道:“什么,都在六扇门中!”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不错,都在六扇门中,河南巡抚府中有,登封县太爷府中有,而且全是有权的人。”   苍寅惊愕地道:“好大的神通,不过,老要饭的不以为你哥儿会把一个六扇门放在眼里。”   朱汉民笑道:“五老,大内禁宫我都视同无物,又何在乎一个地方衙门?”   苍寅道:“那么老要饭的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能动他们。”   朱汉民道:“五老,这次我由北京赶返江南,并不是要跟灭清教决一死战,非把它消灭不可的。”   苍寅又呆了一呆,道:“那你哥儿打算怎么办?难不成算了?”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是算了,五老,那是……”   接着就把自己母子的心意说了一遍。   苍寅听罢,连轩白眉地道:“所以你哥儿不对付他们?”   朱汉民点头说道:“不错,五老,您想想,假如灭清救能跟咱们精诚合作,共图义举,团结一致,对付满虏,咱们动了他们潜伏在官府里的人,那不等于败自己的大事么?”   苍寅点头说道:“有理,哥儿,可是他们肯合作么?”   朱汉民道:“目前我不敢断定,那言之过早,不过事在人为,天下没有不可克服的困难,何况彼此都是一路人,只要他们肯全心全意致力于复兴大业,成功不必在我,便是日月盟听他们的也未尝不可,无论怎么说,说服他们,那是我的事,而支持我,则是五老与各位前辈的事。”   苍寅有点为难地沉吟说道:“支持你哥儿,那还有什么话说?可是丐帮弟子的无端惨遭杀害,我老要饭的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朱汉民道:“五老,挑我七盟,这也是仇,杀害佛门弟子出家人,对少林来说,这也是恨,而以公仇为大恨,我跟步林大悟掌教,都能暂时搁过……”   苍寅猛然抬跟,道:“哥儿,老驼子他点了头?”   朱汉民道:“是的,五老,事关重大,我不敢骗您,少林近在咫尺,要是您不信,也尽可以去问问看!”   苍寅瞪眼说道:“这是什么话,哥儿,就是你告诉我那十八层地狱是西天乐土,我老要饭的也是深信不疑,哥儿,丐帮跟着你走了,只要是支持你,我老要饭的绝不后人!”   血气豪雄够义气,此老也深明大义!   朱汉民激动地站起一揖到地:“五老,为大局,也为我,我谢谢您了!”   及至苍寅出手要拦时,朱汉民已然坐了回去,急得这位九指追魂直跺脚,他挥着手叫道:“哥儿,你这是要我老要饭的命!”   朱汉民淡淡笑道:“五老,怎么说这都是应该的!”   苍寅一摇头叹道:“应该就应该吧,哥儿,霞姑娘她到底……有什么发现么?”   朱汉民神情一黯,道:“北京的事儿,郝舵主该已都告诉您了!”   苍寅点头说道:“北京的事儿,他当然会传报我的,老要饭的是问后来究竟。”   朱汉民苦笑摇头,遂就把他离开北京之前见小霞那一面起,一直说到了疑问大悟掌教。   听毕,苍寅白眉紧皱,摇头说道:“哥儿,我老要饭的就不相信霞姑娘会那么命薄,德郡主会坐视不顾,像霞姑娘那么一个女孩子,要是就这么死了,苍天岂非大以没眼……”   朱汉民道:“我也这么想,无如……”   苍寅一摆手,道:“哥儿,别听驼子那一套,他是放狗屁,他吃斋念佛的人当然信鬼,我老要饭的就是不信世间有鬼,要有,我老要饭的活了这么大年纪,早该碰上几个了!”   朱汉民皱眉说道:“可是,五老,她能够隐现自如,来去无形,这怎么说?”   苍寅道:“那,那也许是一种武学!”   朱汉民道:“五老,世上有这种武学么?”   苍寅又一怔,摇头说道:“这我老要饭的没听说过,不过,哥儿,宇宙之大,无奇不有,人如沧海之一粟,不知道的事还很多……”   朱汉民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了……”   接下去,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片刻过后,苍寅又开了口:“哥儿,不谈这些了,再谈下去,老要饭的我今晚就要睡不着觉了,还是谈点眼前的吧……”   话锋微顿,接道:“哥儿,你怎么会三更半夜地跑到这荒郊野外来?”   朱汉民不答反问,道:“五老,你呢?”   苍寅道:“老要饭的是听到了箫声,循声寻来,先前老要饭的还以为是你呢,却不料那吹箫的另有其人!”   朱汉民道:“我也是被箫声引来的。”   苍寅道:“那几个狗腿子,杀得好,我老要饭的说你怎么还不走呢,原来你是怕连累上了霍老儿一家……”   眉锋忽地一皱道:“哥儿,刚才那丫头,是霍老儿的女儿?”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是的,五老,是霍老英雄的唯一爱女。”   苍寅沉吟说道:“这就怪了……”   朱汉民道:“五老,什么怪了?”   苍寅道:“便是霍老儿有女儿这件事怪了!”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五老,这话怎么说?”   苍寅道:“我跟霍老儿认识多年了,怎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个女儿?”   朱汉民愕然说道:“那这的确怪了,五老,您有多久没跟霍老英雄见面了?”   苍寅屈指算了算,道:“少说也有十五六年了,”   朱汉民笑道:“是啦,五老,那有可能是……”   苍寅摆手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根本没有可能,霍老儿那个伴儿死得很早,他四十便成了鳏夫,哪会凭空掉下来个女儿,除非他人老心不老,又纳了小,再说,他生了个女儿这是大事,亲朋友好,哪有不知道的。”   朱汉民笑道:“五老,人家不能不通知么?”   苍寅道:“他敢,不过,哥儿,你想想看,我十五六年前跟他分别的时候,他膝下犹虚,如今却突然多了这么大个丫头,以你看,这个丫头有多大了?”   朱汉民道:“该有十八九岁吧!”   “是呀!”苍寅道:“这哪能对得拢呢?”   朱汉民皱眉说道:“可是大悟掌教明明告诉我她是少林俗家高弟,登封铁掌金刀霍天民霍老英雄的女儿,难道大悟掌教……”   苍寅道:“哥儿,你要明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驼子当年头顶上长疮,脚底下流脓,由头至脚他是坏透了……”   朱汉民失笑说道:“五老,大悟掌教已大改当年那游戏风尘,玩世不恭作风……”   苍寅摇头说道:“我还不知道他,他混身几根寒毛,我摸得清清楚楚,这么大把年纪了,我都改不了他改得了?”   朱汉民道:“这么说,五老的意思是说大悟掌教骗了我?”   苍寅点头说道:“九成九准是!”   朱汉民笑道:“五老,有这个必要么?”   苍寅呆了一呆,道:“对呀!有这个必要么?这干什么骗人?难道说,他还怕人笑那霍天民上辈子缺了德,这辈子要绝后?”   朱汉民听得眉锋刚一皱,苍寅忽地说道:“哥儿,我想起来了,你刚才可曾听见?那两个狗腿子把那丫头当成了他们皇族亲贵的小郡主?”   朱汉民点头说道:“我不但听见了,而且我也认为这位霍姑娘长得跟兰珠一模一样,令人难以分辨出来,假如她换上旗装,根本就是兰珠。”   苍寅讶然说道:“哥儿,你是指德贝勒的那个女儿,兰珠小郡主?”   朱汉民点头说道:“不错,五老,是她!”   苍寅叫道:“这可巧了,日后不妨把这丫头送往北京,让她冒充冒充小郡主去,不过哥儿,天底下有这么像的人么?”   朱汉民道:“不能说没有,可是,像她们两个不但长相高矮胖瘦一样,而且连年纪也一样,的确是少见得很。”   苍寅抓头说道:“这可玄了,别是霍老儿拐了皇族亲贵,硬充自己的女儿吧!”   朱汉民笑道:“他愿意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   苍寅道:“这可的确是既怪又玄,明天我问问霍老儿去,看看他这个女儿是哪里来的,哼,我绝不相信那丫头是他的女儿,凭他那份德性,哪能孵出这么好的芽!”   朱汉民又皱了眉,笑道:“五老,您这张嘴之损,可是不减当年!”   苍寅颇为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道:“你不知道,见了面,他照样地骂我……”   话锋微顿,眨了眨老眼,忽地笑道:“哥儿,你瞧见了么?刚才那丫头临去那一眼……”   朱汉民脸一红,道:“哪一眼?我没有看见!”   苍寅哈哈笑道:“没看见干什么脸红?哥儿,这一套别在我面前耍!”   朱汉民一张脸更红,讪讪笑了笑,没有说话。   苍寅又道:“哥儿,我听郝狮子说,兰珠对你也……”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郝舵主的禀报可真仔细,五老,没有这回事儿!”   苍寅道:“是没有这回事儿,我听说她是剃头担子一头儿热……”   朱汉民不愿让人受委曲,忙道:“五老,实不相瞒,那倒不是这么说,您知道,彼此的立场。”   “立场!”苍寅猛击一掌,道:“又是立场,这两个字当年已害苦了人,却不料如今又要害人,看吧,将来不知还要害多少人呢?”   朱汉民默然不语,半晌始道:“五老,您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   苍寅叹了口气道:“哥儿,这种事,我不便说什么,不过,我认为你不该再拘泥不化,让人心碎肠断,误人一辈子,夏大侠已误了人,如今你又害人家,这份孽,将来你朱家遭报的!”   朱汉民身形倏颤,哑声说道:“五老,我知道,可是……”住口不言。   苍寅一叹说道:“兰珠已难解决,如今霍老儿这丫头又加上,我看你哥儿将来怎么办!”   朱汉民陡挑双眉,道:“五老,虽然不能结合,但我不会愧对兰珠!”   苍寅老眼一睁,道:“这么说来,你对兰珠……”   朱汉民玉面微红地惨然笑道:“五老,人非草木,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无情人,可是对兰珠,我只能强捺自己,希望她及早回头……”   苍寅道:“德郡主是个绝佳例证,德家的女儿,是那种人么?”   朱汉民身形再颤,低下了头,道:“五老,所以说我不能对不起兰珠!”   苍寅叹道:“固然,这是对的,不过我看霍老儿这丫头那片心只怕……”   摇摇头,住口不言,但倏又改口说道:“哥儿,我劝你一句,你要打算一辈子对得起兰珠,就别再误他人,否则这感情的债最要人命,是偿还不完的。”   朱汉民神情一震,道:“五老,谢谢您,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苍寅忽地笑道:“不谈了,哥儿,天下的好姑娘全让你朱家抢光了,要是时光回转,倒退个五十年我非跟你打架不可……”   朱汉民想笑,但是他未能笑出来。   苍寅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道:“走,哥儿,带我去见见你娘去。”   说着,伸手拉起了朱汉民,带着四位丐帮健儿,掠下了小丘。   回到了客栈里,聂小倩所居房中灯火犹亮,朱汉民几个人刚进房门,房内便传出聂小倩的话声:“是民儿么?带了什么客人来了?”   好敏锐的听觉,苍寅不由点了点头。   朱汉民忙道:“娘,是我,您看看是谁来了?”   房内,聂小倩道:“是哪一位……”   话未落,房门倏然而开,聂小倩当门而立,入目朱汉民背后的苍寅,神请一怔,惊喜轻呼:“五老,是你……”   苍寅笑道:“不错,姑娘,是老要饭的来看你了!”   聂小倩喜不自胜地忙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侧身往房里让客。   进了房,苍寅回头喝道:“来,孩子们,见过夏夫人!”   八英之四立即趋前恭谨见礼,朱汉民趁势为乃母介绍了这四位丐帮精英,一流好手!   分宾主坐定,自不免回述当年,互道衰老,相对感叹。   这些个谈过,聂小倩转注朱汉民,笑问:“民儿,你是怎么碰到五老的?”   朱汉民遂把适才一番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聂小倩先谢过丐帮的支持,然后说道:“霍老英雄有女如此,晚年堪慰,也实在令人羡慕了!”   朱汉民忍不住插口说道:“娘,五老说,那位姑娘不可能是霍老英雄的掌珠!”   聂小倩呆了一呆,忙问所以。 ,   宋汉民又反苍寅的话说了一遍。   聂小倩静静听完,美目中异采飞闪,笑道:“也许是五老弄错了,这又不是别的事儿,大悟掌教与霍老英雄岂会骗人?当然更不会骗我母子!”   苍寅一脸正经地忙道:“姑娘,别的事儿老要饭的还有可能记错,霍老儿有没有女儿这种事,老要饭的是绝不会记错的。”   朱汉民满面诧异地方待插口。   聂小倩已微一皱眉,道:“五老,你我不必争论了,就是争破了嘴也没有用,何妨找个时间问问大悟掌教或霍老英雄?”   聂小倩这么说了,苍寅自不便再说什么。   紧接着,又提起了傅仑霞的生死之谜,自然是是非非,仍是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结论。   谈论之中,聂小倩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她说:“民儿,小霞生不如死,照多日来种种看,她已经身死的成份居多,你也不必寄予太大的希望了。”   前后态度的突变,使得朱汉民颇感惑异,他刚要张口,那位九指追魂苍五老又发了话:“姑娘,我老要饭的却不信有鬼,睿智如姑娘者,怎么反而相信世上有鬼之说?”   他是非表示意见不可!   聂小倩眉锋又是一皱,谈笑说道:“五老,人死为鬼,这是有根据的。”   苍寅道:“姑娘,老要饭的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没见过真鬼,只见过当年雷惊龙那些东西在北邙山装神扮鬼!”   聂小倩道:“可是,五者,小霞她隐现自如,来去无形,这何解?”   苍寅道:“这刚才哥儿问过我,我也说过,那有可能是一种尚不为当世人所知的武学,这种武学奇幻绝妙……”   聂小倩笑道:“五老,这我也不跟你辩了,什么时候五老见着小霞的阴魂,不妨自己试试看,到时候五老就不会不相信了!”   苍寅摇头说道:“只要能碰上霞姑娘,试老要饭的一定要试的,不过,无论怎么说,老要饭的都不相信霞姑娘会那么薄命。”   聂小倩道:“事实上,小霞却是个天生薄命的孩子。”   苍寅张口欲言,朱汉民突然说道:“娘,您一向不相信小霞已死,为什么今夜……”   聂小倩截口说道:“民儿,娘以前是存着一点希望,这是人之常情!”   朱汉民道:“难不成如今娘的希望幻灭了么?”   聂小倩点了点头,道:“娘是不敢再存希望骗自己了,因为越存希望,将来一旦证明,那痛苦就越大,你明白么,民儿?”   朱汉民悲痛地低下头去,没说话。   聂小倩暗暗一叹,道:“民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人死不能复生,悲痛何用?何况以小霞那种处境,生不如死,民儿,别再为小霞的生死伤神了,还是打点精神说服各大门派,联络灭清教吧,那才是当前要务,大局为重,大业成败系于你一身,万万轻忽懈怠不得啊!”   朱汉民机伶一颤,抬起了头,哑声说道:“谢谢娘当头棒喝,民儿知道了!”   又是片刻畅谈,不知不觉已是东方发白,曙色透窗。   苍寅猛有所觉,倏然失笑,道:“姑娘,天亮了,累得你娘儿俩一夜没睡,老要饭的该走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拱手告辞。   聂小倩亦未挽留,笑着说道:“五老,这儿已没有别的事了,我母子可能今天启程南下,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了!”   苍寅呆了一呆,道:“怎么,听哥儿说,不是有几天停留么?”   聂小倩道:“当初所以要停留几天,那是想等见着五老,劝阻五老暂时不要下手灭清教,如今既巳见着了五老,五老也算答应了,我母子就不必再多事耽搁了!”   苍寅沉吟了一下,道:“姑娘跟哥儿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聂小倩道:“早饭后就走,怎么,五老有事儿?”   苍寅摇头说道:“没什么事,姑娘跟哥儿要走就走吧,早日跟那灭清教碰个头也好,老要饭的闲着没事儿,也要带着他们到各处看看,姑娘跟哥儿要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叫各地分舵传话,老要饭的随传随到,听候差遣!”   聂小倩道:“谢谢五老,如有烦劳之处,我会通知五老的!”   苍寅未再多说,带着八英之四告辞而去,但,刚出门,一阵杂乱步履声由前面传了过来。   朱汉民举目一看,只见三男一女走进了后院,这三男一女,除了前方那须发俱霜,身躯魁伟,威态慑人的银袍老者,朱汉民不认识之外,其余两男一女,他全不陌生,那赫然竟是钟灵、白云与霍玉兰师兄妹!   这两男一女既然是霍玉兰师兄妹,那锦袍老者当然是那位少林俗家高弟铁掌金刀老英雄霍天民无疑了!   聂小倩由霍玉兰那酷似兰珠的长像上明白了一切,心头一震,刚皱双眉,霍天民等似也未料到聂小倩母子会起得这么早,一怔在院中停了步。   适时只听苍寅哇哇怪叫说道:“老要饭的当是谁这么早,原来是你这老儿,霍老儿,你发的哪门子愣?难道不认识我老要饭的了?”   霍天民脱口一声惊呼:“苍老五,是你这臭要饭的……”   须发颤动,大步奔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苍寅双臂,老眼含泪,颤声喜呼,叫道:“十多年不见,想不到在这儿会碰见你这个要饭的,老兄弟我乐死了,苍老五,你什么时候来的?”   苍寅老眼一翻,道:“霍老儿,轻点儿,老骨头碎了你赔不起,到了两天了……”   霍天民没松手,大叫说道:“苍老五,真是好朋友,你不知道我住在登封?”   苍寅点头说道:“知道,当然知道。”   霍天民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找我?”   苍寅摇头笑道:“瞧你这身打扮,俨然大财主,再瞧瞧我的这身行头,我怕被你那些护院保镖给轰出来!”   霍天民叫道:“好化子,不去找我你还敢损人,小心我拆了你这身条条没四两重又臭又烂的老骨头!”   苍寅一瞪老眼,道:“霍老儿,放手闭嘴吧,别让人看了听了笑话!”   霍天民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想起了在场还有别人,一面命霍玉兰等见过苍五老,一面自己松开苍寅,大步行向聂小倩母子,抱拳一礼,赧笑说道:“霍天民见过夫人及总盟主,适见故人顿忘所以,以至痴性发作,狂态暴露,夫人及总盟主幸勿见笑,并请见惊失礼!”   聂小倩与朱汉民忙还了一礼,道:“好说,霍老英雄性情中人,我母子只有敬佩!”   说话间,那边见礼已毕,苍寅与霍玉兰等一起行了过来,霍天民指着霍玉兰,向聂小倩道:“昨夜小女不该夤夜弄箫,引来大内侍卫,幸得总盟主侠驾突降,及时援手,昨夜夜探,不敢打扰,却又听小徒说总盟主有可能迁往其他客栈,唯恐错过拜见,所以一大早便跑来惊扰……”   聂小倩方自谦逊,霍天民已又喝令霍玉兰师兄妹三人上前拜见,霍玉兰碎步向前,盈盈下拜,道:“晚辈见过夫人!”   聂小倩忙伸手相扶,含笑说道:“姑娘,我不敢当,汉民他更当不起,快快请起……”   扶着霍玉兰站起,聂小倩趁势又一把托起霍玉兰娇靥,仔细端详了一阵之后,点头叹道:“仙露明珠,瑶池仙品,霍老英雄有女若此,堪慰平生了!”   霍天民赔笑说道:“夫人夸奖,拙荆早丧,疏于管教,养成她刁蛮任性不懂事,夫人如若不弃顽劣,日后还望不吝金玉!”   聂小倩笑道:“老英雄过谦,怎好如此菲薄令嫒?我跟霍姑娘一见投缘,心中喜煞爱煞,只要霍姑娘愿意,我巴不得跟她多亲近亲近。”   这话,可说是话中有话。   霍天民大喜过望,霍玉兰更是一点即透,喜悦中带着三分惊,娇躯一矮,又盈盈拜了下去,轻轻说道:“晚辈感激莫名,谢过夫人!”   聂小倩笑道:“姑娘,晚辈显得生疏,夫人拉得更远,不如你叫我一声姨,那并不太委曲你,愿意么?”   霍玉兰心里千肯万肯,含羞低头,叫了一声:“姨。”   霍天民老脸放光道:“夫人垂爱,老朽感同身受……”   苍寅突然插口说道:“霍老儿,你就少说一句吧,只因为你这宝贝女儿一声姨,你霍老儿恐怕要少活多少年哩!”   说笑间,聂小倩往房里让客,另外并吩咐朱汉民到邻室去拿几张椅子过来,苍寅睹状笑道:“本来是要走的,这一来只好再坐坐了。”   口中说着,人已往屋里走。   聂小倩忙道:“五老,你要是有事,我不敢强留!”   苍寅摇摇头,道:“有事儿?天大的事儿也比不上能跟故人多聚聚。”   聂小倩眉锋一皱,不由暗自苦笑。   好在,这间房是这家客栈中最大的,但尽管如此,一下挤这么多人,屋中也不免有太小之感。   苍寅没让八英之四进来,霍天民也让两个徒弟陪着几个要饭的兄弟在房外谈。   其实,刚见一面,就这么几句话工夫,钟灵、白云与柳毅等早就投了缘,年轻人谁愿意跟老一辈的在一起,自是巴不得如此。   屋里几人分别落座,苍寅老眼深注,仔细打量了霍玉兰两眼,三不管地突然劈头便道:“霍老儿,这真是你的女儿么?”   霍玉兰本被他瞧得颇为不自在,闻言脸色一变,连忙低下头去,霍天民神情一震,瞪眼说道:“苍老五,你这是什么话,这不是我的女儿,难不成是你的女儿?你且拿面镜子照照看,你配么?”   苍寅摇头失笑说道:“好厉害,当头便是一棍,霍老儿,你自己也未必见得高明,我问你,你何时生了这么一个标致的女儿?”   霍天民道:“这是我的事,你化子管得着么?”   苍寅道:“管是管不着,不过,我要饭的至表怀疑……”   霍天民道:“你怀疑什么?”   苍寅遭:“霍老儿,我问你,咱两个有多久没见了?”   霍天民道:“快二十年了吧!”   苍寅瞪眼说道:“胡说,屈指算算也不过十五六年……”   霍天民摇头说道:“不止,总有十八年了!”   苍寅白眉一挑,道:“霍老儿,你硬加这么两年,什么意思?”   霍天民道:“化子,什么叫做硬加两年,你用你那颗寿头仔细想想,前前后后,是不是整整一十八年?”   苍寅笑道:“敢情咱老哥儿俩成了薛平贵与王宝钏了……”   一句话惹笑了在座几人,而,都没有朱汉民笑得自在,笑得爽朗,苍寅却接着说道:“霍老儿,你要再说是十八年,我要饭的也没有办法,这是咱俩的事儿,也难于找第三者作证,十八年就十八年吧,霍老儿,你这个宝贝女儿今年多大了?”   霍天民未答反问道:“化子,你打算干什么?”   苍寅道:“我要饭的没儿没女,又不跟你攀亲,你怕什么?”   一句话羞红了霍玉兰娇靥,又低下粉首。   聂小倩忍不住叫了一声,道:“五老,你两位说你两位的,别把人家姑娘扯进去。”   苍寅咧嘴一笑,道:“到底是那一声姨管用,姑娘,你别在意,老要饭的就是有儿有女,他们也没那么好福气……”   这一句话,听得美姑娘粉首垂得更低。   话锋微顿,他又转向了霍天民,道:“霍老儿,你说不说?”   霍天民道:“这有什么怕人知道的,十八了。”   苍寅一怔,摇头笑道:“倒是巧得很,霍老儿,化子我记得你那老伴儿死了二十多年了,怎么你这女儿今年才十八?”   霍天民道:“不瞒你化子说,我又续了弦!”   苍寅“哦”地一声,说道:“那就难怪了,你是在咱分离那年续的弦?”   霍天民点头说道:“不错,正是那年!”   聂小倩突然笑道:“五老,怎么样,没错了吧?”   苍寅摇了摇头,皱了眉,道:“这……哪有这么巧……”   望了霍玉兰一眼,接道:“霍老儿,听民哥儿说,你这个宝贝女儿跟北京内城里,一个满族亲责的小郡主一模一样,而且除了服饰不同之外,简直就是一个人,根本令人难以分辨!”   聂小倩一皱眉头,美姑娘霍玉兰有意无意将粉首转注一旁,扬起子两道黛眉,霍天民则变色喝道:“化子你胡说,你怎么把我的女儿跟满……”   他倏然住口。   聂小倩淡淡笑道:“霍老英雄,德贝勒兄妹宦海奇英,我母子从没把他两位及他两位的家人当满族人看待!”   霍天民歉然笑道:“是老朽情急失言,夫人幸勿怪罪……”   干咳了一声,接道:“夫人见过那位小郡主么?”   聂小倩摇头说道:“我没有见过,不过汉民见过!”   霍天民转注朱汉民,道:“总盟主,化子所说的话当真么?”   苍寅道:“怎么不真,便是昨夜那两个狗腿子也都错把你这个宝贝女儿当成了他们的皇族亲贵小郡主呢!”   霍天民狠狠蹬了他一眼,道:“我又没问你,你多的什么嘴?”   苍寅摇头笑道:“老儿好厉害,简直像个泼妇嘛!”   霍天民双眼一瞪,便待反口相骂。   朱汉民连忙含笑说道:“霍老英雄,五老说的话没有错,事实的确如此!”   霍天民一怔,“哦”地一声,诧声说道:“世间竟有这么相像的人,那委实是件怪事……”   苍寅冷冷说道:“霍老儿,如今你总不能再怪我化子对你动疑了吧?”   霍天民板着脸道:“你臭要饭的动我什么疑?天下相像的人多得很,难不成你化子怀疑我拐带满族亲贵硬充自己的女儿?”   苍寅点头笑道:“不错,是有那么一点儿!”   霍天民冷然说道:“那么,小女在此,你何不问问他?”   苍寅冷冷笑道:“霍老儿,你把我化子当成三岁孩童了,要是真有这么回事,又出诸姑娘的自愿,我能问出什么来?”   霍天民道:“我没听说有人放着备极富贵荣华的小郡主不做,而甘愿跑到民间来吃苦受难的,要是你,你干么?”   苍寅有点故意找碴地摇了摇头,淡谈说道:“那很难说,要是有特别原因……”   霍天民真被激出火来了,霍地站起,道:“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见面就这样,化子,你敢是有意生事,存心跟我霍天民过不去?”   苍寅眨了眨老眼,道:“我哪儿敢,这是你霍老儿的地盘,我要有意生事,跟你过不去,我得先量量自己的斤两,对么?”   笑丁笑,又接道:“我只是问问是不是,为的是怕你霍老儿落个拐带亲贵的罪名吃上官司,你又何必这么横鼻子竖眼?”   “好说!”霍天民冷冷一笑,道:“化子,你可敢跟我打个赌?”   苍寅道:“赌什么,我化子的运气可是一向很好的,也会玩花枪!”   “那就好!”霍天民道:“多年的朋友,我不愿意跟你玩命,假如玉兰不是我的女儿,我听凭你化子处置,假如你化子信口胡说,乱找麻烦,我只要你当着大伙儿自打十个嘴巴,你敢是不敢?”   静听之余,苍寅本面含微笑,及至听完了那最后一句,他笑容敛去,微微轩了轩白眉,道:“霍老儿,你该知道,天下可没有我化子不敢的事儿!”   霍天民身形颤抖,须发皆动,道:“好,好,好,化子,那么你传书北京分舵问问看?”   苍寅一翻老眼,道:“你要我化子问什么?”   霍天民道:“我要你化子问问,那位小郡主是否在贝勒府中?”   苍寅摇摇头说道:“那没有用的,内城警卫森严,我丐帮弟子进不去,再说也不必劳师动众,舍近求远……”   霍天民道:“你化子有什么办法”   苍寅目光溜向了朱汉民,笑道:“这还是民哥儿提醒我的,霍老儿,你知道滴血认亲的事么?你何不当场试试?”   这一下,苍寅玩笑成真害惨了人。   如今,美道姑德怡不在,无法施展她那神术。   傅小霞也不知道,没人能帮个忙。   霍天民弄巧成拙傻了脸,他本想吓唬一下让苍寅知难而退,岂料苍寅他由来吃软不吃硬,拼着自打十个嘴巴,或者到时候在老朋友面前撤个赖,他也要硬到底。   美姑娘霍玉兰脸上也变了色,聂小倩更是又气又急,聂小倩刚想说话,霍玉兰美目眨动,突然淡淡一笑道:“五老,侄女儿愿赔上一条命,您也再加点什么?”   苍寅扬眉笑道:“好丫头,这脾气倒有点像霍老儿,你要饭的伯伯再加上这颗皓首,你看如何?该很划得来下吧?”   霜天民脸色大变,大叫说道:“好化子,你敢情要跟我玩命了,真是好朋友……”   聂小倩可实在忍不住了,又要张口,同时,美姑娘霍玉兰自叹命乖之余也暗咬了银牙,就待……   苍寅忽地吃吃大笑:“行了,诸位,我跟霍老儿可以有一百个过不去,却怎好跟一个晚辈的当真?都别急别气,我化子撒手了!”   聂小倩、霍天民、霍玉兰闻言,这才心中一松,落下一块大石,聂小倩展颜为笑,横了苍寅一眼,霍玉兰身形微颤,垂下粉首,霍天民则暗暗大骂老不死不已!   苍寅带笑又道:“霍老儿,老蚌生珠,能有这么个女儿不易,千万好好地捧在手上,可莫要掉在地上摔碎了,夫人捡得这么一个好侄女儿,也是前生注定的,万事要多顺着她点儿!”   霍天民哼了一声,道:“这还要你化子说?我自己难道不知道?”   聂小倩则投过异样一瞥,道:“五老,你放心,无论什么事,我一定顺着她,绝不让她有半点委曲,绝不让她有半点不称心,好么?”   苍寅笑道:“好,那简直是太好了……”   转注霍玉兰,笑道:“好侄女儿,你化子伯伯虽然这付长相不怎么样,可是这颗心却是既软又好不过的,你化子伯伯替你说的这几句,你该都听到了,以后也多巴结你化子伯伯点儿,包管你吃不了亏的,懂么?”   这,美姑娘当然懂,她喜上眉梢,也红了娇靥,微低粉首,连忙说了话,那话声却甚是轻微:“侄女儿懂,谢谢您,化子伯伯,侄女儿会感激您一辈子的!”   苍寅乐得哈哈大笑道:“冲着你这句话,你化子伯伯就是为你碰破了这颗脑袋,拼着得罪所有的人,也不能对不起你!”   这话,都懂了,就只朱汉民他偏偏胡涂一时地没懂,不但没懂,而且连先前的一点怀疑也云消雾散的,一扫净尽。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觉得跟前这美姑娘霍玉兰温柔、文静,充分地显露出汉家女儿的特性,跟兰珠那份儿刁蛮、任性,娇纵的满旗女儿,皇族亲贵截然不同。   也就是说,人虽万分地像一个,实际上却绝不是一个人。   谈话至此,聂小倩又提起了她母子即将动身南下的事。   霍天民一听,目中立刻闪起异采,忙道:“夫人,老朽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蒙夫人俯允?”   聂小倩笑道:“这么说太以见外,老英雄有话请只管说。”   霍天民道:“老朽虽仅此一女,爱过性命,但她既生长在武林之家,便不能没有武林人的必要历练的,所以,老朽想把她交给夫人,一方面让她跟着夫人多长见识,一方面也可得夫人时刻教导,不知能不能蒙夫人俯允?”   聂小倩尚未说话,苍寅已突然击了一掌,道:“对,霍老儿,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来,你只办对了这件事,就是你不说,我化子也会替你说的,自己的女儿,爱归爱,疼归疼,为了她的将来,还是该让她出门历练历练才对。”   霍天民白了他一眼,道:“你我相识这多年来,你化子也唯有这句话让我听来顺耳称心,该是该,可是要我把她交给你化子就不放心了。”   苍寅道:“谁要你把她交给我了?难不成要她跟着我白天沿门要饭吃十方,晚上找个破庙睡干草堆去?就是你肯,我化子还不愿意让我这侄女儿受委曲呢!”   一句话惹得大伙儿又笑了。   笑声中,聂小倩道:“霍老的意思是要我带姑娘南下?”   霍天民忙道:“老朽正是这个意思。”   聂小倩道:“霍老该知道,那是要冒风险,历艰苦的。”   霍天民道:“谁叫她出身武林之家?武林人家就避免不了这些,再说,交给夫人也比让她留在家里更能让我放心。”   聂小倩笑道:“那是霍老看重,霍老,且问问姑娘愿不愿意?”   未等问,美姑娘霍玉兰便点了头,道:“姨,我是一百个愿意,就怕您不要我!”   大伙儿又笑了,聂小倩笑顾霍天民,道:“那么,霍老,我只有一句话,固所愿也,未敢请耳。”   霍天民大喜,连忙施礼说道:“老朽仅此先谢过夫人了,夫人准备何时动身?”   聂小倩道:“霍老不必客气,我母子最迟午间动身。”   霍天民转注霍玉兰,道:“那么,兰儿,咱们赶快回去收拾收拾吧,别耽误了夫人及总盟主的行期了!”接着,他向聂小倩与朱汉民告辞。   聂小倩并未挽留,笑道:“民儿,替我送送霍老英雄及兰妹妹。”   朱汉民一直坐在那儿静听,他不明白乃母为何会这么轻易答应带上这么一个“累赘”。   不过,他知道,乃母既答应这么做,那是不会有错的!   同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乃母跟这位美姑娘霍玉兰这么投缘,这么喜欢这位美姑娘霍玉兰。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这位霍姑娘,的确很能给人好感,讨人喜爱,也许,因为她长得像兰珠。   闻言,他站了起来,送客出门。   聂小倩也送到了房门边,并望美姑娘笑道:“姑娘,要快,否则别怪你倩姨不等你,知道么?”   美姑娘霍玉兰笑着答应了,高兴地跟随霍天民出门而去。   苍寅也要走,却被聂小倩留了下来,聂小倩表示还有话要跟他谈,于是,苍寅暂时留下了。   望着朱汉民送客到了前厅,苍寅忙问何事。   聂小倩笑着说道:“五老,你知道,你险些坏了大事,也差点没吓死人!”   苍寅“哦”地一声,笑道:“原来姑娘是为了这件事,我知道,早在民哥儿跟我提起兰珠时,我就看透了八分,刚才,我是故意急急霍老儿,也试试真假的,其实,我怎么会那么做!”   聂小倩笑道:“假如五老那么做了,五老可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苍寅笑了,道:“少说也有五六个,姑娘,情之一字,委实是既微妙又伟大,这姑娘,简直令我敬佩……”   聂小倩道:“五老,情是能生人能死人的,古往今来多少人为它而生,为它而死,夏大侠为它痛苦一生,德郡主为它出了家,我自己更为它不惜生命,天下没有比痴情儿女更可怜,更可佩的了,对这种事,咱们怎能不谨慎为之?”   苍寅点了点头,皱了眉,道:“说得是,夫人,只是,恐怕这件事仍很难办……”   聂小倩一怔道:“怎么?为什么难办?”   苍寅道:“姑不论这办法能否瞒得民哥儿一辈子,单凭民哥儿昨夜对我所说的那些话,我就觉得这件事不好办!”   聂小倩忙又问道:“他对五老说了什么?”   苍寅道:“他并非对兰珠无情,只因为彼此间有着不同的立场,虽不能结合,但他这一辈子不会对不起兰珠!”   聂小倩吃了一惊,大感意外,道:“真的,五老?”   苍寅道:“我怎敢欺骗姑娘,何况是这种事儿!”   聂小倩皱眉说道:“这孩子,他怎么不对我说?看来他跟他爹一样的死心眼儿,知他莫若我,这回我竟没有想到……”   苍寅截口说道:“姑娘,我说句大胆话,朱家已害了人家一个,不能再让民哥儿再害人家第二个,那无论从哪方面说都说不过去。”   聂小倩道:“是的,五老,可是那不是他父子,而是立场,是上代划下来的鸿沟……”   苍寅正色摇头说道:“姑娘,这话老要饭的不敢赞同,人家都能不讲这个,他父子在这种事上干什么认真?”   聂小倩道:“五老,那因为彼此交情不泛,他父子不能委曲人。”   苍寅道:“无论怎么说,民哥儿不能再忍心,万一真有那么一天,我老要饭的拼着命不要也要找夏大侠理论去。”   聂小倩突然一笑道:“五老,不必找他,包在我身上就是!”   苍寅刚要张口,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苍寅连忙站起,改口说道:“姑娘,我告辞了,恕我不来送了!”   聂小倩笑了笑,站了起来,道:“彼此都别客气,我也不送了。”   说了一声“哪里”,苍寅转身出门而去,他刚出门,迎面碰见朱汉民,朱汉民微微一愕,讶然的说道:“怎么,五老,要走?”   苍寅点了点头,道:“我该走了,哥儿,以后江南随时有碰面的机会,我不送你们,你也别送我了,我走了,哥儿!”   说着,带着八英之四告辞而去。   朱汉民当真未送,他怔住了,及至他定过神来,苍寅与四英已然走出院门不见了。   他想了想,返身进了屋,屋中,聂小倩正在准备行囊。   他问道:“娘,五老怎么走了’”   聂小倩抬眼笑道:“傻话,他还能不走?”   朱汉民道:“民儿是说,他走的何其匆匆?”   聂小倩道:“五老说他有事儿,霍老英雄这么一来,已然耽误了他不少的时间,所以没说两句话就走了。”   朱汉民信以为真,未再多问。   但聂小倩却问道:“民儿,那姓区的怎么还没来?”   朱汉民道:“谁知道,多半是……”   适时,院中步履声起,朱汉民急忙转身望去,只见那区如风袖着手走进了后院,他忙说道:“娘,他来了!”   聂小倩也已看见了,闻言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说话间,区如风已近门口,他干咳一声,堆笑施礼说道:“区如风见过总盟主及老夫人!”   朱汉民还了一礼,笑道:“区老哥何其姗姗来迟?”   区如风奸猾地笑了笑,道:“不敢欺瞒总盟主,区如风早到了,只是,只是眼见总盟主座上有多位宾客在,未敢冒失!”   朱汉民“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区老哥认识我那几位客人么?”   区如风嘿嘿笑道:“回总盟主的话,区如风都不陌生,尤其丐帮九指追魂苍五老,区如风更是久仰威名,如雷贯耳!”   朱汉民淡淡笑道:“区老哥既知苍五老,当知苍五老亲率丐帮高手,来登封是干什么的了?”   区如风嘿嘿笑道:“这个区如风很清楚,苍五老亲率八英、十二俊莅临登封,是为了丐帮登封分舵的损失,不过……”   他狡黠地笑了笑,接道:“本教很放心,以为总盟主绝不会让他轻举妄动!”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区老哥怎么知道我会不让苍五老动?”   区如风笑道:“不是区如风知道,是敝上知道。”   朱汉民笑了笑道:“区老哥这敝上二字,不知是指登封的这位七品官儿,还是指贵灭清教的那位教主?”   区如风神情一震,道:“总盟主知道区如风任职县衙?”   朱汉民点头笑道:“我还不算太糊涂!”   区如风干笑一声,道:“区如风本没有欺瞒总盟主的意思,只是忘记了向总盟主禀报,总盟主,区如风这敝上二宇,指的是教主。”   朱汉民点头笑道:“应该是,一个七品知县哪有这般神通?不过……”   敛去笑容,扬眉接道:“区老哥,贵教教主可能料错了,丐帮并不属于日月盟,我没有权力干涉苍五老的行动,这就跟我没有权力干涉诸大门派的复仇行动一样!”   区如风干笑说道:“那是总盟主忒谦,据本教所知,总盟主之一颗珠符令可以号令天下,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无不俯首听命!”   朱汉民为之一怔,道:“贵教也知道我有珠符令?”   区如风点头说道:“总盟主是玉箫神剑闪电手夏大侠的后人,也是夏大侠的衣钵传人,那自然该怀有权威无上的珠符令!”   朱汉民心神震动,笑了笑,道:“看来,贵教对我摸得非常清楚!”   区如风笑道:“那不敢,不过区如风乘今早请安之便,要禀知总盟主一件大事,那就是弘历已下旨赦免了傅家一家的罪名,但却严令捉拿碧血丹心雪衣玉龙。”   朱汉民脸上神色微变,道:“这,贵教也知道?”   区如风嘿嘿笑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区如风任职县衙,登封县已接奉抚台衙门的令谕,所以区如风知道的颇为清楚!”   朱汉民淡淡笑道:“那么,区老哥正可拿我归案了,这是大功一件,只要拿住了我,富贵荣华,飞黄腾达将随之而来!”   区如风忙道:“总盟主说这话就见外了,休说彼此一路,同仇敌忾,就是区如风有此不仁不义心,也得先量量自己!”   朱汉民笑了笑道:“玩笑要适可而止,区老哥,对丐帮及诸大门派,我没有阻止的理由,因为人家是报仇,师出有名!”   区如风嘿嘿笑道:“仇不可不报,但是总盟主,公仇要为先呀!”   朱汉民道:“谢谢区老哥提醒,那么贵教为什么残杀同仇人?”   区如风干笑说道:“总盟主,这您该去问问敝教主。”   朱汉民双眉一挑,倏又忍了下来,道:“见着贵教主的时候,我自然会问的,区老哥,你知道,只要日月盟不向贵教采取行动,别人的事……”   区如风截口说道:“总盟主,区如风是这么想,可是敝教主并不这么想,他认为丐帮及诸大门派等于是日月盟的人,其实,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区如风职位低微,不足以影响敝教教主。”   朱汉民再次把火压了下去,淡淡笑道:“看来,贵教是看准了我这一点,为了求全,就不得不委曲,为了顾全大局,便不得不忍气吞声。”   区如风道:“总盟主这一说,敝教倒成了利用大局欺负人,总盟主明鉴,敝教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敢!”   朱汉民笑了笑,道:“有没有你我都明白,似不必枉作口舌之争,区者哥,我请教,我要跟贵教主会面的事怎么样了?”   区如风道:“总盟主的吩咐,区如风怎敢迟缓,已经向敝教主禀报了!”   朱汉民道:“我记得区老哥昨夜说过,今早给我答复!”   区如风道:“是的,总盟主,区如风此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朱汉民道:“那么,贵教主怎么说?”   区如风道:“敝教主说,清明夜子时,敬邀总盟主在滕王阁上会面!”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清明夜子时,洪都故府滕王阁?”   区如风道:“是的,清明夜子时,洪都故府滕王阁。”   朱汉民扬眉笑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确是个会面的好地方.不过,夜子时,未免太晚了些!”   区如风道:“太早难免有俗客打扰,不若子时安逸清静!”   朱汉民点头笑道:“说得是,虽然落霞孤鹜,秋水长天,美景一时,但那欣赏之人一多,也没办法相对畅谈,只是……”   目注区如风接道:“为何不早不晚选上清明?”   区如风道:“清明扫墓祭祖,敝教主要与总盟主在那膝王阁上遥祭煤山,共奠先皇帝之后,再做商谈!”   朱汉民抚掌笑道:“贵教主忠义可见,设想之周到更令人敬佩,使得朱汉民自叹不如,只是,区老哥,贵教主只命你带话么?”   区如风笑道:“敝教主未敢失礼,特命区如风带来请柬一张,嘱我面呈总盟主。”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张浓金大红请柬,伸出双手通向了朱汉民。   朱汉民伸手接过,笑了笑,道:“请归肯贵教主,就说朱汉民准时应邀赴约。”   区如风应了一声,道:“总盟主还有什么吩咐么?”   朱汉民道:“有,在我未跟贵教主会晤之前,请勿再以强暴的手法对付任何一个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区如风道:“总盟主放心,这话区如风一定带到。”   朱汉民道:“那么区老哥请吧,最后一事奉告,我母子午间离此南下。”   区如风忙道:“区如风知道了,区如风公务缠身,到时恐不克前来恭送,在此先敬祝总盟主及老夫人一路顺风。”   说着,一躬身,告辞而去。   朱汉民又扬声说道:“请代我向贵教主面前致意,招待之情,我谢区如风应了一声,回身说道:“对了,敝教主也曾命区如风提醒总盟主,满虏鹰犬精锐尽出,志在总盟主,也请总盟主多加小心。”   朱汉民道了一句谢,区如风已走出院门不见。   朱汉民转过了身,立即皱起眉锋,道:“娘,您都听见了?”   聂小倩笑了笑,道:“你是指他对你摸得很清楚?”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娘,难道娘不觉得……”   聂小倩截口说道:“娘深觉奇怪,像这类事,除了邬飞燕之外,别人不可能知道,咱们也没有对外人说过!”   朱汉民道:“这区如风任职县衙……”   聂小倩道:“他任职县衙,有可能知道弘历下旨之事,却绝不可能知道你是玉箫神剑闪电手之子,弘历在他的旨谕里也不会提到这一点。”   朱汉民道:“那么娘以为……”   聂小倩道:“娘怀疑邬飞燕跟灭清教有关系。”   朱汉民道:“娘,江南告急的时候,邬飞燕她还在北京!”   聂小倩道:“她有可能坐镇北京,遥遥指挥江南,要不然就是她跟灭清教有勾结,否则灭清教怎对咱们摸得这么清楚?”   朱汉民点头沉吟说道:“有可能,娘,你忘了小霞说,她进出内城……”   聂小倩道:“娘没有忘,能在内城中安身,那么她在各地官府中安插灭清教的人,也就很方便了。”   朱汉民皱了皱眉,道:“娘,这又有点不对了,您记得不?邬飞燕跟咱们有合作之心……”   聂小倩道:“灭清教主邀你清明子夜时,在膝王阁遥祭煤山,然后再做商谈,又怎知他没有合作之意?”   朱汉民道:“可是邬飞燕尽道灭清教坏话,劝民儿只可率群雄诛灭铲除之,不可与之轻言合作,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聂小倩呆了一呆,道:“这娘就不知道了。”   摇摇头,苦笑一声,道:“看来此中错综复杂,大有玄妙……”   朱汉民道:“越是这样,民儿就越为担心。”   聂小倩摇头说道:“民儿,万事小心为上,担心不必,此去江南离约期还早,算算该有将近两个月的时光,咱们不妨利用这两个月的时间慢慢的查,总会有所收获的!”   朱汉民恭声说道:“谢谢娘教海,民儿知道了……”   突然,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二十四章 以假为真     朱汉民母子拾眼望去,只见这客栈中的店伙带着一名中年灰衣僧人走了进来,步履之间,颇见匆忙。   来人既是僧人,那想必是来自近在咫尺的少林。   朱汉民回望了聂小倩一眼,然后举步迎了出来。   他刚出门,那中年僧人便即驻步合十,躬下身躯:“少林智通,见过少侠!”   朱汉民还了一礼,道:“不敢当,请里边坐!”   智通和尚忙道:“多谢少侠,智通不敢多事耽搁,现奉掌教命谕,有一封书信呈交少侠,请少侠立即拆阅。”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了过去。   朱汉民接过那封信,抽出信笺,略一展枧,脸上立刻变了色,挑了挑双眉,抬眼说道:“请归告掌教,我母子随后赶到!”   智通和尚应了一声,道:“那么,智通就先行一步了!”   躬身施礼,转身而去。   朱汉民没有送客,转身进了房,把信递给聂小倩,道:“娘,您看看。”   聂小倩接过信一看,脸上也变了色,道:“他灭清教这是什么意思?”   朱汉民扬了扬眉道:“一方面约我商谈,一方面又对诸大门派进行恐吓,简直是……我还叫那姓区的向他们教主打过招呼呢!”   聂小倩道:“不管怎么说,咱娘儿俩今天是走不成了,民儿,事不宜迟,别让大悟掌教久等,咱们这就到少林看看去吧!”   朱汉民道:“可是,娘,霍姑娘还没有来。”   聂小倩道:“那不要紧,留几句话让店伙转告她,叫她到……”   话犹未完,香风袭人,后院中已翩若惊鸿般闪进了美姑娘霍玉兰,她如今换上了一身劲装,外罩风氅,腰悬长剑,美艳之中带着三分妩媚,还显得英气逼人。   那模样儿,看得朱汉民心头一跳。   只听聂小倩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民儿,咱们准备走吧!”   美姑娘霍玉兰近前施礼,先叫了聂小倩一声“姨”,然后转注朱汉民,不知如何开口。   聂小倩笑道:“玉兰,该叫他一声哥哥。”   霍玉兰娇靥一红,粉首半俯,轻轻叫了声:“哥哥。”   这跟小霞叫哥哥的感受绝然不同,朱汉民心中又是一跳,红了耳根,避之不及,只好还礼。   聂小倩笑道:“玉兰,你来得正好,我跟你民哥正等着你呢!”   美姑娘抬起美目,娇靥上犹带着三分红意,道:“姨,智通师兄来过了么?”   聂小倩一怔说道:“怎么,你碰见他了?”   美姑娘道:“智通师兄先到我爹那儿打听姨跟民哥的行止,是我爹告诉他姨跟民哥住在这儿的,听智通师兄说……”   聂小倩截口说道:“原来如此,是的,玉兰,少林昨晚又出了点事儿,我跟你民哥正准备赶去看看呢,咱们走吧!”   言罢,不容美姑娘再开口,一把拉起美姑娘那柔若无骨的雪白柔荑,出了房门,往前面行去。   到了柜台,朱汉民略作交待之后,三个人离栈直奔少林。   快到晌午时分,三个人上了少室山,到了少林古刹,大悟掌教亲率诸堂主持及四护法恭迎于寺门之外。   大悟掌教那平静的神色之中,带着三分愤怒,一见面,他含笑说道:“听说夫人及少侠正预备动身南下?”   聂小倩笑道:“可巧智通师父送来了掌教的手谕,走不成了!”   大悟掌教笑了笑,转望霍玉兰,道:“你跟少侠碰面的事,你爹已让你智通师兄告诉我了,能跟夫人及少侠一起,那是别人求也求不到的事,你千万把握这个机会!”   霍玉兰忙施礼说道:“多谢掌教师伯,侄女儿省得。”   大悟掌教点了点头,转身举手肃客。   进丁寺,大悟掌教让客直上禅房。   禅居中坐定,聂小倩首先说道:“掌教在信里没说详细,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悟掌教敛去笑容,白眉双轩,道:“昨夜夫人及少侠走后,过了三更,寺中来了一个黑衣蒙面的灭清教徒,他说他是向少林传达他教主今谕……”   聂小倩道:“掌教,这人是以礼而来,还是强闯而入?”   大悟掌教道:“可说一半以礼而来,因为他身在夜空便发了话……”   聂小倩道:“那么,掌教亦未留难他?”   大悟掌教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贫衲并未留难他!”   聂小倩道:“他代他们教主向少林传下什么令谕?”   大悟掌教道:“仍然是胁迫少林加盟灭清教,限贫衲在今夜子时之前回复,要不然他们会要少林好看!”   朱汉民双眉一挑,道:“简直是欺人太甚,掌教恐怕还不知道,我已透过灭清教登封分支的负责人与他们教主约定清明子夜在滕王阁商谈,并要他转告,在我未距他们教主碰面之前,不得……”   聂小倩截口说道:“民儿,那是在今早,这儿的事是发生在昨夜。”   朱汉民道:“民儿不以为那有什么两样,民儿约他们商谈,那表示咱们有跟他们合作的诚意,既如此,他们就不该再动各门派。”   聂小倩道:“可是他们并没有动呀,这你跟谁说理去!”   朱汉民默然不语,聂小倩又转向了大悟掌教:“掌教,那灭清教命人带来的,是口信还是……”   大悟掌教道:“夫人,是口信。”   聂小倩点了点头,道:“那么,掌教召我母子来……”   大悟掌教道:“贫衲是要夫人及少侠来看看,跟灭清教是否能谈合作?”   聂小倩笑了笑,道:“汉民今早已经向灭清教打过招呼了,昨夜那人传话时,尚不知该教与汉民定膝王阁之约。”   大悟掌教摇头说道:“然而夫人,跟他们谈合作,并非自昨夜起,夫人跟少侠沿途都曾向灭清教中人打过招呼,按说这该够了,可是那灭清教主依然派人来威胁少林,这已充分显示,他没有诚意!”   聂小倩扬了扬眉,道:“到晚上再说吧,掌教,那人说他什么时候再来?”   大悟掌教道:“他说今夜二更来听取答复。”   聂小倩点头沉吟了一下,忽地笑道:“民儿,让你兰妹妹陪着你,到少林各处走走去!”   朱汉民有点迟疑,但终于他还是点了头,偕同美姑娘霍玉兰双双走出了禅房,步履声渐去渐远……   直到听不到步履声,聂小倩方始开口说道:“掌教,小霞有没有来过?”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来过了,她先在大雄宝殿拜佛,然后又进了贫衲的禅房。”   聂小倩“哦”地一声道:“请问掌教,她到底是人还是鬼?”   大悟掌教说:“贫衲若是明说了,只怕夫人会很悲痛!”   聂小倩道:“不会的,掌教只管说,我还支撑得住。”   大悟掌教道:“贫衲遵命禀夫人,贫衲走了眼看错了,霞姑娘确已为鬼多年,并不是得到了什么菩提经!”   聂小倩惊惑地道:“这怎么会,她对掌教都说了些什么?”   于是,大悟掌教把与小霞的一段谈话,概略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聂小倩道:“掌教,她仅仅是不承认!”   大悟掌教摇头说道:“不,夫人,承认与否,那由不得她,贫衲蒙我佛慈悲,得习易筋、洗髓二经后,已经脱胎换骨,不同常人,她若是修习了菩提经,任她如何隐身,也难逃贫衲这一双老眼的。”   聂小倩道:“这么说,掌教并未能看见她。”   大悟掌教正色点头说道:“是的,夫人!”   聂小倩神色黯然,默默不语,但旋又抬头说道:“这怎么会,这怎么会,我不敢相信……”   大悟掌教道:“夫人是不信贫衲,抑或是……”   聂小倩道:“不敢不信掌教,我是真的不信小霞已死,我更不能相信德郡主对她会袖手观望,坐视不救!”   大悟掌教道:“便是贫衲也不敢相信,事实上是德郡主已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及至偷偷挖开墓道之时,霞姑娘已然无救!”   聂小倩身形一颤,猛然抬跟说道:“这,掌教怎会知道,为什么昨天没告诉我?”   大悟掌教摇头说道:“夫人有所不知,昨夜贫衲暗中以飞鸽向德郡主查询此事,适得德郡主答复,故而知之。”   聂小倩道:“德郡主的答复现在何处,可否给我看看?”   大悟掌教道:“自无不可。”   说着,自袖底取出一个小纸卷递了过来。   聂小倩接过小纸卷打开一看,只见纸卷上所写,果如大悟掌教之言,那也的确是德郡主的笔迹。   她方自黯叹,倏有所触,注目说道:“掌教,北京到此来回大概有多远?”   大悟掌教道:“那远得很,不能算近。”   聂小倩道:“那么昨天至今尚不到一个对时,什么信鸽飞得这么快?”   大悟掌教道:“夫人到底是信不过贫衲……”   聂小倩摇头说道:“我说过,我不敢,掌教一派之尊,佛门得道高僧,出家人不打诳言,我相信掌教必不会骟我,倘若掌教有欺瞒我的意思,昨天就不会避开汉民独对我谈菩提经,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什么灵禽,多增加一点见识而已。”   大悟掌教道:“是贫衲失言,那么贫衲可以告诉夫人,那是德郡主昔年得自宫内的一对异域灵鸽,其飞行之速,较常鸽快过两倍,所以能在短时间内来往北京与嵩山,十年来贫衲一直藉着它与郡主通信联系,要不然德郡主怎会知道贫衲已接掌少林,命少郡主来找贫衲?”   话是不错,也没有什么破绽可寻。   聂小倩沉吟了一下,又道:“这多年来,德郡主一直没对掌教提起过小霞的事么?”   大悟掌教道:“德郡主一直未向贫衲提起过这事,想必这是伤心惨事,她不愿提及,还是这次夫人与总盟主提起,贫衲才知道的。”   聂小倩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大悟掌教道:“夫人,出家人不敢打诳语!”   聂小倩身形颤抖,双眉倏扬,道:“可是无论怎么说,我都不能相信,我只以为是德郡主欺瞒了掌教,也瞒了汉民跟我。”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低诵佛号,道:“贫衲据实相告,但并不敢一定要夫人相信,不过,夫人睿智,该知道霞姑娘天生薄命,死了倒比活着好。”   聂小倩挑眉说道:“那只是无可奈何用来自慰的说法。”   大悟掌教没有说话。   聂小倩也默然不语。   一时间,这禅房内的气氛显得有点令人不安。   半晌过后,还是聂小倩先开了口,她道:“掌教,我信不信,那是我的事,汉民不如我,无论如何我请掌教暂时别把这件事告诉他。”   大悟掌教合十低诵佛号,道:“阿弥陀佛,夫人有谕,贫衲不敢不遵!”   聂小倩又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是大悟掌教打破了沉默,但是他改了话题。   “夫人,听说丐帮苍五老已到了登封?”   聂小倩道:“他到了好几天了,怎么,掌教如今才知道?”   大悟掌教道:“少林封山多日,至昨天才开山,所以贫道并不知道。”   聂小倩道:“一切情形想必霍老英雄都告诉掌教了。”   大悟掌教道:“是的,化子可恶,日后见着他,贫衲非痛痛快快地教训他一顿不可,这老儿仍不改当年……”   聂小倩道:“掌教,霍老英雄不知道我明白,那是苍五老猜透了个中奥妙,而故意要气气霍老英雄的。”   大悟掌教一怔说道:“原来如此,这化子仍那么令人头痛……”   突然一阵雄健步履声传了过来,及门而止。   只听门外有人恭声禀道:“禀掌教,丐帮五老率丐帮八英、十二俊到!”   大悟掌教一怔望向聂小倩,讶然说道:“这老化子突然跑到这儿来,是……”   聂小倩道:“丐帮耳目众多,消息灵通,大概是得知掌教派人到登封把我母子召上嵩山,所以赶来看看。”   大悟掌教点点头,扬声喝道:“有请!”   门外通报的弟子应声而去,大悟掌教也陪着聂小倩随之走出禅房,会同诸堂主持及四大护法向寺外行去。   刚出寺门,只见职司山门守护的二代弟子智广,已陪着九指追魂苍寅及八英、十二俊廿多名丐帮好手,绕过了柏树长林,走上了少林寺前广场。   当下偕同聂小倩率诸堂主持及四大护法上前相迎。   大悟掌教佛号高宣,清越入云,道:“阿弥陀佛,丐帮五老率丐帮精英莅临嵩山,少林光辉不少,贫衲有失远迎,当面恕罪,”   苍寅老远便大叫说道:“驼子,你跟我少来这一套,你要是过意不去,我老要饭的可以山下等候,容你排个迎宾大典!”   说着,人已走近,大悟掌教合十笑道:“多年不见,老檀越不但未见老态,便是这豪迈性情也丝毫未改,委实是令人可喜可贺!”   苍寅停步瞪了眼,道:“驼子,你怎不说我老要饭的老而不死,玩世不恭?谁比得上你驼子,当年横行大漠,恶迹如山,曾几何时,摇身一变,竟做了掌执武林牛耳的少林一派掌教,座上一呼,座下百应,简直神气得登了天了。”   大悟掌教道:“阿弥陀佛,老檀越,人生际遇不定,贫衲注定是佛门弟子出家人,青灯木鱼伴我佛的,所以……”   “好了,驼子!”苍寅一摆手,道:“少在我要饭的面前念经了,咱两个天生的冤家对头,你那一套,我要饭的一辈子也无福消受,如今我要饭的乞讨来到和尚庙,看在昔年一段交情上,说什么你该赏顿斋饭吃吃吧!”   大悟掌教失笑说道:“正要请教老檀越来意!”   苍寅道:“怎么,和尚,难不成要饭化子不得进和尚庙?”   大悟掌教笑道:“果然仍是当年那令人头痛的睥气,老檀越,你肆行无德,欺侮老实人,险些被打入十八层阿鼻地狱,正该佛前思过,请吧!”   话落,侧身让路,举手肃客。   苍寅闻言一怔,没动,道:“和尚,你指的是哪回事?”   大悟掌教道:“便是今早那可恶的一回事!”   苍寅明白了,笑道:“和尚,胤(祯)(雍正)火焚少林那档子事你忘了?我要饭的还没有跑到北京去告你一状,你竟反而倒打要饭的一钉耙……”   倏然住口不言,目光疑注寺门,叫道:“民哥儿,姑娘,老要饭的来了!”   只见寺门内并肩走出了朱汉民与霍玉兰,两人急步趋前见礼,于谈笑声中,主客一行鱼贯的走进了寺内。   回到禅房分别落座,大悟掌教再问来意。   苍寅未答,瞪眼道:“驼子,你知道不知道要饭的到了登封?”   大悟掌教道:“少林封山多日,昨日才开山,贫衲是刚知道!”   苍寅道:“那还情有可原……”   大悟掌教却突然说道:“老檀越知道不知道当年故人接掌了少林?”   苍寅道:“要饭的当然知道,而且是早知道了!”   大悟掌教道:“那么,登封、嵩山,近在咫尺,老檀越早已到了登封,为何迟至今日才来,难道檀越足下有金,怕这少室登山磨了它么?”   苍寅一怔,笑道:“好厉害,又是一钉耙,和尚,佛门弟子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像你这张不饶人的老嘴,如何念经礼佛?说吧,你这嵩山少林寺,发生了什么事?”   大悟掌教装了糊涂,道:“少林古刹近来事故颇多,不知老檀越……”   苍寅截口说道:“少在我要饭的面前反穿皮袄装羊,我要饭的指的是你少林那智通和尚请来聂姑娘及民哥儿那件事。”   果然是为了那件事,聂小倩果然料事如神!   大悟掌教望了聂小倩一眼,笑道:“丐帮耳目之多,消息之灵通,委实令人佩服……”   说着,遂把事情概略说了一遍。   听毕,苍寅脸上变了色,冷冷说道:“老虎不发威,他灭清教敢情把咱们当成了病猫了,咱们听了民哥儿的,放着血仇不报,这倒好,他灭清教倒更肆无忌惮地横找麻烦乱挑衅起来了,斯可忍,孰不可忍!”   聂小倩笑道:“五老,为求全,必须委曲!”   苍寅道:“姑娘,那该有个限度!”   聂小倩遭:“五老愿意让别人坐收渔人之利么?”   苍寅道:“姑娘,那其咎在他不在我!”   聂小倩淡淡笑道:“一旦尽入人网中,怪谁有用?”   苍寅默然不悦,但旋又说道:“姑娘,他们是看准了咱们这一点!”   聂小倩道:“是的,五老,我知道,可是咱们只有忍!”   苍寅道:“要忍到何时?”   聂小倩道:“清明夜子时。”   苍寅与大悟掌教俱皆一怔,苍寅道:“姑娘,这话怎么说?”   聂小倩淡淡笑道:“汉民已跟灭清教教主约定,清明夜子时,在滕王阁上见面开诚商谈,双方之能否合作,在此一会!”   苍寅讶然说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聂小倩道:“今早,客栈中,就在五老离去之后。”   苍寅道:“我要饭的悔不该早走一步!”   聂小倩笑道:“五老要是不走,他永远不会来!”   苍寅又一怔,骂道:“兔崽子好机灵,敢情怕跟我要饭的碰头……”   大悟掌教道:“夫人,为什么订在清明夜子时?”   聂小倩遂把那姓区的话转说了一道。   听毕,大悟掌教皱眉说道:“忠义可感可佩,不像是……”   聂小倩道:“我跟汉民也这么想!”   苍寅冷哼说道:“姑娘要小心了,披着羊皮的狼,最为可怕!”   聂小倩道:“谢谢五老提醒,我跟汉民都会小心的。”   苍寅突然叫道:“既然订了约期,又来少林找事,他这是什么意思?”   聂小倩道:“五老,找事的是昨夜,订约的是今早,时不同时,地不同地,也许那上少林找事的不知道……”   苍寅道:“姑娘睿智,且请想想看,这可能么?上少林找事,那自奉有那什么教主的令谕,订约,别人也不敢做主,全是他一人搞出来的,他还会不知道。”   聂小倩笑了笑,道:“五老,这道理我也明白,何妨且看今夜那人来不来?”   苍寅道:“好吧,就看那兔崽子来不来再说……”   望了大悟掌教一眼,接道:“这么说来,你驼子请聂姑娘跟民哥儿来,不是为了打架的了?”   大悟掌教笑道:“谁说是为了打架了?杀鸡焉用牛刀,真要打架,少林这么多弟子对付一个灭清教徒,难道还对付不了?”   苍寅道:“那么你驼子打算……”   大悟掌教截口说道:“这要问夫人与总盟主,莫要问贫衲!”   苍寅转注聂小倩,方要开口。   聂小倩已然含笑说道:“五老,何妨等今夜自己看?”   苍寅一怔,舍笑不语。   □□  □□  □□   入夜,月色朦胧。   嵩山诸峰静静地峙立于夜色中,少室山更静得听不到丝毫声息,少林寺中,也是一片黝黑,灯火毫无。   只有,偶尔山风过处,树摇,叶抖,还有少林古刹的各处飞檐狼牙上,银铃轻鸣。   蓦地里,一条矫捷黑影起自少室山下那一片苍苍树林中,只两个起落,便已越过了柏树长林,好高绝的身法。   轻易地进入少林重地,神不知,鬼不觉。   那黑影,望着黝黑、寂静、肃穆、庄严的少林古刹,似乎有着一点犹豫,但终于他腾身而起,直上大雄宝殿。   他身形刚落在大雄宝殿那殿脊上,突然一个清朗话声起于夜空:“来人可是灭清教使者?”   那黑影一惊四顾,他未能有任何发现,忙道:“不错,我正是灭清教专使!”   那清朗话声道:“少林掌教恭候多时,阁下请下来谈!”   那黑影又有了片刻犹豫,道:“不必了,我来只为听答复,请掌教说一句话,我立刻就走!”   那清朗话声笑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阁下怕什么?少林还不会为阁下一条命而不顾百年派誉的,便是有下手阁下之意,阁下既敢单身独闯少林,难道还怕走不了不成?”   请将不如激将,不知此人是否怕激。   只听他冷笑一声道:“那么我只好打扰了!”   纵身而下,直落殿前。   看来,此人的胆子也委实不小。   他足刚沾地,奇光一闪,殿前大亮,在那大罐宝殿前,青石铺成的小空地上,摆着五张椅子,一东四西。   西边的四张椅子上,中间坐着朱汉民,大悟掌教,两旁是聂小倩与丐帮五长老九指追魂苍寅。   此外,不见一个人影。   东边的那一张椅子空着,似乎是专为客人而设。   果然,大悟掌教抬了手,道:“这位施主请坐。”   那是个中等身材的黑衣蒙面人,他似乎为那猛然一闪的奇光所惊,仓促退了一步,及至他看清楚了眼前一切.大悟掌教巳很客气地把话说完。   他闻言冷冷道:“谢了。”大步走向东边椅子,坐了下去。   坐下之后,他未容大悟掌教先开口,阴鸷目光一扫对面,抢先发了话,语气异常冷漠:“原来掌教还请了这多位高人助拳助阵壮声势!”   苍寅白眉一挑,便要发作,耳边适时传来聂小倩的话声:“五老,小不忍则乱大谋!”   苍寅一震,强自忍住。   只听大悟掌教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幸勿误会,少林无意惹动干戈,即或有意干戈相见,以少林之实力,似也不必惊动他们几位。”   那黑衣蒙面人冷冷说道:“那么他三位是……”   大悟掌教笑道:“忘了为施主介绍,失礼得很,贫衲身左这位,乃是日月盟总盟主,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总盟主……”   那黑衣蒙面人“哦”地一声,说道:“原来是总盟主当面,在怀知,多有失礼,还请总盟主勿怪罪。”说着,微微欠了欠身。   朱汉民还了一礼,淡淡地说了一句:“岂敢!”   大悟掌教接着又道:“朱总盟主身左那位,乃是玉箫神剑闪电手夏大侠的夫人,也就是朱总盟主的太夫人!”   那黑衣蒙面人又“哦”了一声,欠身说道:“原来是夏夫人夫,夫人当年事本人熟知,本人甚感敬佩,今宵得能拜谓引为毕生幸事!”   聂小倩浅浅还了一礼,笑道:“好说。”   最后,大悟掌教又为黑衣荤面人介绍了苍寅。   那黑衣蒙面人应对了一句久仰之后,苍寅立即叫道:“不敢当,丐帮幸蒙贵教照顾,苍寅尚未谢过昵!”   那黑衣蒙面人目中寒芒一闪,笑道:“彼此将来都是一家人,五长老何须客气?”   苍寅挑了白眉,刚要张口,大悟掌教已抢过话头,道:“施主如今该知道他三位并不是来助拳的了吧?”   那黑衣蒙面人笑了笑,道:“本人知道了,但请掌教给我个答复!”   大悟掌教尚未答话。   朱汉民突然淡笑说道:“在少林掌教尚未答复之前,我想请教阁下几个问题,不知阁下可愿意据实作答?”   那黑衣蒙面人道:“总盟主原谅,我来是听答复的,不是来作答夏的。”   朱汉民未在意地淡淡笑道:“阁下,是理,可是阁下要明白,阁下根本没有丝毫理由再来少林胁迫加盟,又何言听答夏?”   那黑衣蒙面人呆了一呆,道:“总盟主,恕我愚昧……”   “好说!”朱汉民道:“所以我请阁下答我几问。”   那黑衣蒙面人迟疑了一下,道:“只好从命了,不过我先声明,总盟主适才所言胁迫是不对的,那是邀请各方,共襄盛举!”   朱汉民淡淡笑道:“以伤人逼人加盟,这种不法胁迫,我就不知道那该叫什么了,不过这已成为过去,以后也不会再发生,阁下以为它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话锋微顿,接道:“我请问,阁下在贵教之中,是何职务?”   那黑衣蒙面人道:“这涉及敝教秘密,恕我不便作答!”   朱汉民笑了笑,道:“那么阁下是什么时候受命来少林传话的?”   那黑衣蒙面人道:“这可以奉告,昨夜!”   朱汉民道:“昨夜的同时,贵教主又与我订下了清明子夜,见面共商大计之约,阁下可知道有这回事么?”   那黑衣蒙面人一怔说道:“总盟主,真有这回事么?”   朱汉民道:“我这个人平生没骗过人!”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那么,有可能是总盟主弄错了,敝教教主既……”   朱汉民一笑说道:“阁下且看看,这是贵教教主的请柬!”   随手一抛,一片红光飞向那黑衣蒙面人,直射面门。   那黑衣蒙面人一惊,便要伸手去接取。   那片红光却飞势忽顿,轻飘飘地落下,恰好落在他那双腿之上,他连忙拿起一看,抬头道:“这是敝教教主给总盟主的请柬。”   朱汉民道:“怎么,难不成有错么?”   那黑衣蒙面人忙道:“没错,没借,我记得是这表记。”   说着单掌微送,把柬帖又射了回来。   朱汉民五指一伸便接在手中,道:“那么我请教,贵教教主既约我清明相会,阁下却又跑上少林胁迫人加盟,我不懂这是什么道理?”   那黑衣蒙面人目光转动,半响始嘿嘿笑道:“总盟主。我只奉命上少室诚邀少林加盟,并不知道敝教教主跟总盟主订了清明子夜之会。”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以前不知那就算了,阁下如今总该知道了吧?”   那黑衣蒙面人道:“知道是知道了,只是,总盟主,我认为这是两回事儿!”   朱汉民双眉微挑,道:“我愿意听听阁下的理由!”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自当奉告,少林并不属于日月盟,敝教敬邀少林加盟跟敝教教主与总盟主订下清明之会,这该是风马牛!”   朱汉民淡淡说道:“是理,阁下,但是贵教曾认为朱汉民身怀号令天下之珠符令,凡汉族世胄,先朝遗民,无不俯首听命,少林等于是日月盟中人,对么,阁下?”   那黑衣蒙面人抬头笑道:“总盟主,敝教倘若有这种想法,就不会命我跑上少室,来请少林加盟,再说那……”   朱汉民截口说道:“这话是阁下对我说的,前后不过一天工夫,阁下怎忘得一干二净?”   那黑衣蒙面人忙道:“总盟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总盟主……”   朱汉民笑道:“阁下黑衣蒙面见我,这确是第一次,但阁下以灭清教登封分支负责人区老哥身份见我,就不止一次了。”   那黑衣蒙面人身形震动,笑道:“我明白了,总盟主是把我当成了那个姓区的?”   朱汉民道:“难道阁下不承认?”   那黑衣蒙面人道:“不是我不承认,总盟主且请自看。”   伸手扯下了那覆面之物,现出一张刀疤纵横,狰狞可怖的脸,果然不是任职县衙的那个姓区的。   朱汉民笑道:“阁下,我说这一套瞒不了在座任何一人,尤其是我,因为这套手法我常用,阁下可敢再揭去那第二张人皮面具?”   那黑衣蒙面人身形一震,默然不语,但旋又干笑说道:“面对高明,难逃总盟主法眼,我只好承认了。”   朱汉民扬眉笑道:“阁下既承认贵教以为诸大门派无殊日月盟中人,那么贵教一方面胁迫少林加盟贵教,一方面又约我见面,这是什么意思?传话少林的是阁下,送请柬的也是阁下,如今阁下恐怕也不能说不知道了吧?”   那黑衣蒙面人道:“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我都是奉命行事!”   朱汉民道:“这个我相信,我只请教贵教这是什么意思!”   那黑衣蒙面人道:“总盟主如果一定要问,我只能这么说,敝教不但要邀约诸大门派、各帮各会加盟敝教,共襄盛举,而且总盟主所领导的日月盟,也都被在邀请之列。”   束汉民道:“那自无不可,可是总该等我殿贵教主面谈之后。”   那黑衣蒙面人道:“总盟主,敝教教主今夜便要少林答复。”   朱汉民道:“也可以,我是总盟主,那么就烦劳阁下请来贵教教主,我自会当面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黑衣蒙面人笑道:“这么说来,总盟主是有意取消清明之会了?”   朱汉民道:“那要看贵教了,如果贵教可以等到那时再听答复,清明之会自不必取消,倘若贵教主今夜非要答复不可,那清明之会就不必再举行了,今夜我便能跟他当面谈,站在我的立场,是希望这会面之期越早越好。”   那黑衣蒙面人摇头说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敝教教主在清明约期前是没有办法跟总盟主会面的。”   朱汉民道:“那么这里的事就只好等到清明子夜时再说!”   那黑衣蒙面人面目中奇光闪动,道:“这么说来,少林今夜是不肯答复了?”   朱汉民道:“不是少林,是我这个总盟主。”   那黑衣蒙面人摊手笑道:“看来,总盟主是有心跟敝教过不去。”   朱汉民道:“那倒不是,而是贵教做事,太以缺理!”   那黑衣蒙面人道:“可是,总盟主,你让我怎么回去复命?”   朱汉民淡淡笑道:“那简单得很,可归告贵教主,就说我朱汉民有话在先,要等到清明之会时,当面给他答复。”   那黑衣蒙面人迟疑了一下,道:“看来,我是不得不从命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抱拳一拱,说道:“诸位,我告辞……”   来汉民及时抬手说道:“阁下,且慢!”   那黑衣蒙面人回身说道:“总盟主还有什么吩咐?”   “好说!”朱汉民笑了笑,道:“我还是那句话,在我跟贵教主会面之前,我不希望再有胁迫同道加盟贵教的事发生,懂么?”   那黑衣蒙面人道:“我明白,也遵命了,一定把总盟主的话一字不漏地转报上去。”   朱汉民道:“谢谢,有劳了!”   那黑衣蒙面人不再多说一句,腾身投向夜空。   那黑衣蒙面人走了,一场麻烦轻易地消解了。   苍寅跺脚恨声说道:“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兔崽子走!”   朱汉民笑道:“五老,为顾全大局,不眼睁睁地看他走又如何?”   苍寅默会不语,但倏又摇头说道:“我要饭的就觉得这事儿内情不简单。”   朱汉民道:“怎见得?”   苍寅道:“你哥儿母子尚未走,他们也明知道这得不到答复,也明知道这样做缺理,为什么偏要派人来少林……”   朱汉民点了点头,没说话。   “还有!”苍寅接着说道:“他要是真非得到答复不可,只要撒个赖,咱们就没办法……”   朱汉民道:“他有什么赖好撒的?”   苍寅点头说道:“有,他只要咬定各大门派跟日月盟风马牛不相关,咱们便没有办法捉到他,哥儿你仔细想想是不是?”   这的确不错,在朱汉民这方面顾全大局的弱点下,灭清教是可以撤任何的赖的,朱汉民他要是管闲事,或少林派拒不答复,他灭清教便可拒绝考虑跟日月盟合作,这一手不是挺厉害么,略一思忖后,朱汉民深深点头说道:“不错,五老。”   苍寅道:“那么哥儿再想想看,他既可坚持为什么不坚持呢?”   朱汉民沉吟未语,苍寅接着又道:“那该是他们根本不需要得到答复,既然不需要得到答复,为什么又派人跑上少林搅这么一下呢?”   大悟掌教突然说道:“是示威吧?”   苍寅冷笑说道:“你和尚该看得出,这有什么威好示的?他们灭清教又要示的什么威,假如是示威的话,少林今夜就不会这么安静了!”   聂小倩点头说道:“说得是,这件事内情的确不简单。”   大悟掌教目注苍寅,问道:“那么,老檀越,你以为灭清教用意何在?”   苍寅道:“我老要饭的福至心灵,倒是有几分明白,不过……”   摇摇头,接道:“中不中我老要饭的不敢说!”   大悟掌教道:“何妨说出来听听?”   苍寅道:“我老要饭的以为,这倒像有意耽误聂姑娘跟民哥儿的行期!”   朱汉民与聂小倩悚然动容。   大悟掌教轻击一掌,道:“对,有道理,只是,他们为什么……”   苍寅道:“这不难想象,如果不是怕聂姑娘跟民哥儿早一天到江南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便是他们要趁聂姑娘及民哥儿回到江南之前,有多一天的布署。”   大悟掌教没说话,目光投向了聂小倩。   聂小倩叹道:“五老高智,令我自叹不如,也令我佩服,一针见血,一语中的,他们的用意,该是如此!”   大悟掌教道:“以后谁要再说老檀越鲁莽糊涂,我第一个不依……”   苍寅瞪眼说道:“和尚,你少损我!”   大悟掌教道:“阿弥陀佛,贫衲是句句由衷,字字发自内心!”   苍寅冷哼一声,道:“要饭的没工夫跟你斗牙。”   转注聂小倩,道:“姑娘,既如此,姑娘跟民哥儿不可再多耽搁了!”   聂小倩点头说道:“是的,五老,我准备连夜启程……”   苍寅道:“让老要饭的命人到登封去弄三匹快马来。”   聂小倩摇了摇头,一句“不必”尚未出口。   忽听一阵急促步履声起于室外。   聂小倩等举目外望,只见少林监院大慧上人急步走了过来,近前双手合十,躬下身形,道:“禀掌教,华山有人求见总盟主!”   四人闻言一怔,互相对望一醒,大悟掌教道:“师弟,可知来人是谁?”   大慧上人道:“华山掌门人师弟银笔金钩莫太和莫大侠!”   大惜掌教立即摆手说道:“有请!”   大慧上人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大悟掌教与聂小倩母子、苍寅随之站了起来。  。   苍寅忍不住说道:“和尚,你知道莫老儿来为了什么?”   大悟掌教摇头说道:“贫衲不敢妄加猜测,且等莫老檀越……”   苍寅道:“不必等他,如果要饭的我没猜错,可能华山也……”   步履响动,已见大意上人陪着一名面貌清瘦,精神矍铄的灰衣老者行了进来。   老者年约六十左右,目光犀利逼人,一望可知是位内外双修的武林一流高手。   大悟掌教一扬手中拂尘,道:“阿弥陀佛,莫老檀越光临,少林蒙宠何幸,增光不少,贫衲未及远迎,还望其老檀越原谅!”   自然大悟掌教这是谦词,论身份,少林有监院大师迎客,已算是十分恰当,并不失礼。   那灰衣老者忙趋前施礼,道:“华山莫大和,见过掌教!”   大悟掌教还了一礼,笑道:“老檀越,一别十余寒暑,可还记得当年大漠故人?”   莫太和闻言一怔,圆睁老眼,愕然说道:“掌教是……”   苍寅突然叫道:“莫老儿,敢情你是越活越回去了,怎么连驼子也认不出来了?”   莫太和揉了揉老眼,惊声说道:“掌教是当年大漠独孤,独孤……”   大悟掌教点头笑道:“难得莫者檀越还记得贫衲。”   莫太和惊喜万分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大悟掌教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且请先见过总盟主,然后咱们再叙旧不迟。”   莫大和闻言,连忙转向朱汉民,恭谨躬下身躯:“华山莫太和,奉掌门师兄令谕,特来拜见总盟主。”   朱汉民含笑还礼,道:“不敢当,莫大侠一路辛苦。”   莫太和道:“有幸拜见总盟主,这是老朽的毕生荣幸,何言辛苦?”   接着,他又见过了聂小倩及苍寅。   苍寅跟他是当年旧识,自不免一番哈哈。   见礼毕,大悟掌教肃客入座。   坐定,朱汉民问道:“华山离此不近,莫大侠遥遥千里赶来少林相寻,不知贵掌门人有什么赐教之处?”   莫太和欠身说道:“不敢当,掌门师兄派老朽前来谒见,只为向总盟主报告一件事情,请总盟主定夺。”   “好说!”朱汉民忙道:“莫大侠请说。”   莫太和双眉轩动,尚未说话。   苍寅突然摆手说道:“莫老儿,且慢,先让老要饭的猜猜看……”   顿了顿,接道:“敢莫是灭清教有人上华山胁迫加盟么?”   莫太和一怔说道:“苍老五,你,你怎么知道?”   苍寅道:“说穿了一文钱不值,少林刚演过这么一出戏!”   莫太和“哦”地一声,转注大悟掌教,道:“请问掌教,事情是怎么了的?”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被总盟主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接着就把适才情形说了一遍。   听罢,莫太和轩眉说道:“原来这样……”   朱汉民截口问道:“莫大侠,灭清教人是什么时候上华山的?”   莫太和道:“禀总盟主,三天前夜里,有一黑衣蒙面人闯上华山,自称是灭清教人,奉他们教主之命,传话华山加盟,并限七天之后答复。”   苍寅拆眉笑冷说道:“哥儿,看来老要饭的确实料中了,那灭清教人在三天前闯上华山,七天之后听取答复,七天工夫足够华山派人到嵩山一个来回了,兔崽子们时间算得好准!”   聂小倩道:“这还不算什么,少林事刚了,莫大侠便紧跟着而来,这前后配合之巧,才令人不得不佩服呢!”   苍寅点头说道:“姑娘说得不错,兔崽子们的确厉害,若有那么一天,我老要饭的非看看那位什么教主是个怎么样的人物不可!”   聂小倩笑了笑,道:“五老,我有同感,像这么一个极富心智之人,是该看看……”转注朱汉民,接道:“民儿,你算算看,此去华山,最少要有几天耽搁?”   朱汉民未假思索,道:“娘,只要民儿去了华山,少说也要耽误三四天!”   聂小倩笑道:“这正好又被他们绊了三四天,如若他们再在峨嵋来一手,咱们耽搁的时间就更多了呀。”   朱汉民皱眉说道:“那么,娘以为……”   苍寅冷哼说道:“干脆给他来个置之不理!”   聂小倩摇头说道:“五老,这不是办法,万一他们真的对华山下了手,那时不但合作难谈,便是后果也不可收拾!”   苍寅道:“那么,姑娘,事情就很麻烦了,他们的用意原在拦阻你跟民儿回江南,要是你跟民哥儿不去,他们又不肯罢手,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的确,这件事够棘手的!   聂小倩皱眉沉吟不语。   苍寅却又说道:“老要饭的敢断言,只要姑娘跟民哥儿去了华山,华山事一了,峨嵋警讯定然紧跟着而来!”   聂小倩点头说道:“这个我想得到,无如……”   话锋微顿,接道:“不然只有这样了,民儿照原计划启程先返江南,我跟玉兰到华山走一趟,先稳定他们再作道理。”   苍寅点头说道:“这倒是个办法,老要饭的跟姑娘走一趟!”   大悟掌教突然说道:“不必了,夫人,贫衲有个办法在此,夫人跟总盟主只管带着玉兰往江南去,华山方面,自有贫衲应付。”   聂小倩愕然投注,尚未开口。   苍寅呆了一呆,诧声问道:“和尚,你有什么办法?”   大悟掌教笑道:“莫问,莫问,天机不可泄漏,贫衲自有办法负责华山之安全,而且保证不惹动干戈。”   苍寅叫道:“和尚,这不是闹着玩儿的?”   大悟掌教道:“事关重大,贫衲岂敢儿戏!”   苍寅大叫说道:“和尚,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贫衲不是说过么?事关天机,倘若华山有丝毫损害,或败了大事,诸位只管惟贫衲是问就是!”   苍寅还待再说,聂小倩已抢着说道:“五老,能有办法让我母子顺利往江南,那是最好不过,掌教一派至尊,也事关重大,他该不会有戏言的,既然不是戏言,咱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苍寅悻悻然闭了嘴。   聂小倩美目转注大悟掌教,口齿启动,似欲有所言,终于,那要说的话,她还是没有说出来。   跟着,她站了起来,道:“事不宜迟,我母子行期不能再延误,早一点到江南,也好办事,我母子就此告辞了。”   说着,回过头去向大雄宝殿方面唤了一声:“玉兰,咱们要走了!”   大雄宝殿那边传来了美姑娘脆生生的一声答应,倩影闪动,人已翩若惊鸿般掠了过来。   适时,在座都站了起来,大悟掌教不再挽留,偕同苍寅与银笔金钩莫太和,一直送出了寺门。   一直望着聂小倩三人消失在少室山腰那茫茫夜色之中,大悟掌教方始收回目光,转向莫太和含笑问道:“莫老檀越是在少林歇息一宿,还是即刻赶返华山?”   莫太和道:“掌门师兄日夜都在盼望回音,所以老朽不敢有丝毫耽搁,想即刻启程,赶返华山复命了。”   大悟掌教道:“那么贫衲不敢强留,请莫老檀越归告贵派掌门人,只管放心应付,贫衲所邀约之高人随后即到。”   莫太和口齿启动,欲言又止。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奠老檀越,贫衲愿以项上这颗人头担保!”   莫太和老脸一红,忙道:“莫太和不敢,既如此,莫太和告辞了!”   抱拳一礼,转身而去。   苍寅背后叫道:“莫老儿,老要饭的送你一程。”   说着,他举步跟了下去。   目送两人背影远去,大悟掌教老脸上浮现—丝笑意,转身进了寺门。   他回寺之后,没往别处走,径自走回他那禅房之中,禅房中,孤灯摇晃,他刚进禅房,灯光忽地一涨,紧接着,那香察旁响起了傅小霞的话声:“掌教,晚辈辞行来了!”   大悟掌教笑道:“不敢当,一天来,委曲姑娘了!”   傅小霞低声说道:“掌教的大恩晚辈只恐无以报答,何言委曲二字!”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贫袖不过锦上添花,何恩之有?姑娘如今便要随令兄之后,动身往江南去么?”   傅小霞低声说道:“是的,掌教。”   大悟掌教沉吟了二下,道:“姑娘可否暂缓几天再去?”   傅小霞低声说道:“怎么,莫非掌教有什么差遣?”   “不敢当!”大悟掌教道:“正有一桩大事要请姑娘帮忙!”   傅小霞低声说道:“那么掌教请吩咐,晚辈赶汤蹈火,在所不辞!”   大悟掌教道:“姑娘言之太重,贫衲谨此先谢过了。”   微一合十,接道:“姑娘当已知道,华山适才来了人!”   傅小霞低声说道:“是的,掌教,晚辈已经知道。”   大悟掌教遂把适才所谈说了一遍。   说完,只听傅小霞低声说道:“掌教的意思,莫非要晚辈代家兄走一趟?”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贫衲正是这个意思,也只有姑娘去最为恰当!”   傅小霞低声说道:“以掌教看,晚辈能胜任么?”   大悟掌教道:“以姑娘具备的条件,必可胜任愉快,绰绰有余,要不然贫衲也不敢以这等大事烦劳姑娘了!”   傅小霞话声犹疑地说道:“只是,掌教,晚辈是个女儿身……”   大悟掌教道:“贫衲并不要姑娘现身,只请姑娘吓走那灭清教徒,以及阻拦那进犯华山之人就可以了。”   傅小霞道:“那么晚辈遵命了!”   大悟掌教道:“还有,姑娘当知玉兰已随令兄往扛南去了?”   傅小霞道:“这个晚辈也已知道了!”   大悟掌教道:“那么,华山事了,姑娘便可由华山取道径往江南,找着了令兄之后,还请姑娘暗中多多协助。”   傅小霞低声笑道:“这个当然,掌教尽请放心!”   大悟掌教笑了笑,道:“贫衲再谢谢姑娘,贫衲打算由十八罗汉中派出四人,护卫姑娘到华阴……”   傅小霞低声忙道:“多谢掌教,不必了,晚辈倘没有能力走这条路,还上什么华山?掌教若无其他指示,晚辈要告辞了!”   大悟掌教道:“既如此,姑娘一路请保重,贫衲不敢多留姑娘……”   突然,一阵步履声传了过来。   大悟掌教忙道:“姑娘快走,苍五老回来了!”   傅小霞低低应了一声,灯影摇动,微风飒然,那样房的两扇门忽地开了,适时,禅房外走进来了苍寅。   他突然停步,张目四顾,轻轻地“咦”了一声。   大悟掌教含笑说道:“老檀—越,什么事?”   苍寅愕然站在禅房门口,道:“好香的一阵风,好像是……”   大悟掌教笑道:“檀越好灵的鼻子,贫衲刚点上檀香!”   苍寅摇头说道:“不是,不是,那不是檀香味儿,好像有人擦身而过,而且是个女的。”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道:“檀越怎地胡说八道起来,贫衲这禅房之中,何来女流?”   苍寅面上诧异之色未退地注目道:“可是我明明闻到……”   大惜掌教忙道:“阿弥陀佛,佛门弟子出家人四大皆空,六根清净,这种玩笑开不得,否则老檀越是会被打入那拔舌地狱的。”   苍寅目光一凝,疑惑地直逼大悟掌教,道:“和尚,我要饭的要是闻错了,情愿自割鼻子!”   大悟掌教合十说道:“罪过,罪过,贫衲怎未闻见?   苍寅道:“那不是你和尚鼻子不灵,便是你和尚装蒜!   “阿弥陀佛。”大悟掌教道:“老檀越请看,贫衲这禅房之中可有……”   苍寅“哼”了一声,道:“要是有,你和尚还赖得掉,辩得了么?”   大悟掌教不敢再说下去,脸色一整,道:“檀越,玩笑要适可而止,莫施主走了么’”   苍寅道:“你和尚这是明知故问,我老要饭的敢赌咒,谁要是跟你和尚开玩笑,谁是这个!”右手一伸,比了个王八。   大悟掌教摇头笑道:“檀越好雅兴,休再胡说了,快坐下来谈正事吧!”   苍寅仍难释然,也照旧一脸诧异色,但毕竟他坐了下去。   大悟掌教唯恐他再提,忙接着说道:“檀越,人家都走了,你仍待在登封么?”   苍寅心不在焉地道:“走,我要饭的也走,就是来向你和尚辞行的!”   大悟掌教心中稍松,道:“檀越打算回丐帮总舵?”   苍寅摇头说道:“不,我要饭的也要到江南走走!”   大悟掌教“哦”地一声,道:“那适才为什么不跟夫人及总盟主一起走!”   苍寅道:“要饭的总是要饭的,跟他二位一起走,让人看在眼里那算什么?我要饭的只能随后赶到就行了,和尚,我要饭的似乎有预感,这场流血干戈难免,你信不信?”   大悟掌教点头说道:“贫衲深信不疑,只希望总盟主有回天之力化干戈为玉帛,要不然武林精英又不知要损失多少了……”   摇头一叹,忽地抬眼说道:“檀越,夏大侠已将衣钵传给总盟主,不问世事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豪杰出少年,檀越似乎也该回去养养老了,别老拦在前面,不计年轻人出头。”   苍寅瞪眼说道:“你和尚懂什么,我看你是念经念糊涂,越活越回去了,你以为夏大侠不管了?有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光我河山,复我神州,这是神圣使命,地不分南北东西.人不分男女老幼,凡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都该视为己任,奋勇直前,你和尚懂么?”   大悟掌教摇头说道:“檀越,贫衲懂,也深感敬佩,只是老来筋骨……   苍寅霍地站起,轩动白眉,道:“和尚,我要饭的就不服老,也许我要饭的等不到神州匡复,山河重光那一天,但我要饭的若不把这把老骨头投在匡复义举之中,直到伸腿瞪眼咽了气,绝不干休,和尚,你吃你的斋,念你的佛吧,我要饭的走了!”   言毕,转身出门而去。   大悟掌教怔住了,但倏地,他身形微颤,老脸上掠过一片异样神情,闭目合十,喃喃说道:“檀越,多年至友,交称刎颈,你怎地不懂贫衲话意,点之不透?恕贫衲身在佛门,不敢轻泄天机,只有远在少林为你日夜诵经祈祷了……”   拾手熄灯,禅房中刹时一片黝黑……   □□  □□  □□   距离清明之会还早,加以朱汉民母子在路上听说和坤那位如夫人已经转往六朝金粉的南京,所以也绕远路下江南,直奔向南京,去看看和坤那位如夫人到底在干些什么?   那年头,满清朝廷把原名应天府,别号南京的南京,改作了江宁府,驻扎了好几个旗营。   江宁钟山龙盘,石头虎踞,以六朝时为最盛,繁华冠绝一世。   周邦彦有阙“金陵怀古”的词句儿,其中有:“佳丽地,南朝盛事谁记……”   王安石也有那么一阙“金陵怀古”:“登临纵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晴……”   看看这两阙词儿,就难怪更早的诗仙李白感慨的说:“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邱”了,概当年吴宫秀丽江南,往日的盛景,如今仅存铜驼禾忝!   往日的“南搂风月”,“北梅琴樽”,今日已是坟垒萧萧了!   这一座石头城,竟至“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哀江南”里也说:“山松野草带花挑,猛抬头秣陵重到……”   残军留废垒,瘦马卧空墙,入目萧条……   还有那:“……乌衣巷故人贫,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唱一曲哀江南,放悲声,哭到老……”   还有那:“端灯船端阳不闹,收酒旗重九无聊……”   更有那:“那青黄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个饱……”   可是,这些位词人,诗人,名士,都去得太早了些,假如他们能留到如今,看着这年头的南京,他们就不会如此感慨悲悼了。   只因为满情朝廷自雍正以来,在江宁驻扎了好几个旗营,与驻扎在杭州的旗营相呼应,来镇压汉人的。   几十年后的八旗子弟,已不是上马能杀敌,握笔能文章的了,反之,养尊处优,几十年来的悠闲逸处,那些龙旗下的八旗子弟,终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不是遛马斗鹌鹑,就是泡茶馆上酒肆,征歌逐色,寄情于享乐。   满清朝廷自派下首任两江总督之后,自己人总会为自己人着想,于是就尽量地繁华江宁,以应八旗子弟的需要。   于是,茶馆、酒楼应运而生。   于是,灯红酒绿,笙歌处处。   于是,南国红粉,北地胭脂又到了江宁。   于是,灯船再闹,酒旗又飘。   于是,秦淮河又有画舫了,夫子庙又热闹了。   于是,如今的江宁虽不能上比六朝,但至少要比那几位登临纵目,为之感慨万千的景况要繁华热闹得多了。   这一天,江宁府飘然来到了三个人,那是朱汉民与聂小倩还有美姑娘霍玉兰。   今天的江宁与往日有些不同,把守城门的旗勇标兵,增加了一倍,刀出鞘地如临大敌。   而且,还有个挎刀的武官带领着。   当然,朱汉民与聂小倩不会在意,北京城里再大的排场也见过,哪会介意区区的几十个旗勇标兵。   可是,一进城门就出了毛病!   城门口过往进出的人很多,那些旗勇标兵连正眼也不去瞧一下,而当朱汉民与聂小倩霍玉兰进城的时候,那名武官却丢了个眼色,“当”地一声,四名旗勇的四柄红樱枪交叉在了一起,拦住了进城的路口。   朱汉民微微一怔,飞快地与聂小俏交换了一瞥,未动声色地道:“诸位是……”   那名挎刀的武官,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打开手中一卷白绢看了看,然后把那三角眼停在朱汉民的脸上:“你这位哥儿姓朱?”   朱汉民毅然点头,道:“不错,我姓朱,叫朱汉民。”   那名武官的脸色变了一变,目光又溜向了聂小倩:“你这位姓聂?”   聂小倩微颔粉首,点头说道:“是的,姓聂,叫聂小倩!”   那名武官三角眼一蹬,突然喝道:“来人,把他俩拿下!”   轰雷般一声响应,如狼似虎地过来了两个,抬手使抓。   “慢点!”朱汉民双眉微挑,一撂手,道:‘我母子犯了什么法,你们要拿人?”   那名武官冷冷一笑,展开了手中的白绢:“瞧瞧看,这是你两个么?”   那块白绢上,画着两个人,正是朱汉民与聂小倩的半身像。   朱汉民当即点头说道:“不错,是我母子,怎么样?”   “怎么样?”那名武官嘿嘿笑道:“好大的胆子,如今江南到处都在缉拿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居然敢大摇大摆地进江宁……”   朱汉民道:“我只问,我母子犯了你满清朝廷哪条王法?”   那名武官瞪眼说道:“造反.就是这一条,还不够么?拿人!”   那两名旗勇虽抓了下来,却被朱汉民一抖袖,枪飞人滚,一下子掉出了老远,半天爬不起来。   这一来,守城的旗勇标兵们顿时大哗,纷纷挺枪围过来。   那名武官腔上变了色,叫道:“怪不得这么胆大,原来会武,竟敢出手打官兵,你不要命了,大伙儿上,死活不论!”   朱汉民陡桃双眉,扬掌便待劈出。   只见那站在城门,远远看热闹的人群中奔出一个人,扬手呼道:“总盟主,手下留情!”   朱汉民一震,沉腕收掌,那人如飞掠至,挥手斥退了那些个挺枪围过来的旗勇标兵,趋前施了一礼赔笑说道:“在下迟迎了一步,至令他们冒渎了总盟主,真是该死,尚望总盟主宽怀大量,谅宥一二。”   朱汉民仔细地打量了这人一眼,只见这人身着长袍,外罩马褂,衣着讲究又气派,三十多岁年纪,白面无须,只是眼眶深陷,目光闪烁不定,一望便知是个颇富心机的狡猾人物,当下他扬眉问道:“阁下……”   那汉子嘿嘿笑道:“总盟主,我叫石冲,别的还用我说么?”   朱汉民心中了然,目光一扫那名武官,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石冲赔笑道:“误会,误会,这纯出于误会……”   立即转向那名武官,沉下脸色,道:“这三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奉命要拿的人,以后办事要瞪大跟瞧清楚后再下手!”   那名武官甚为瞿惧,连声唯唯,未敢置一词。   那石冲转过身,堆笑哈腰摆了手:“总盟主,请,居处早为您准备好了!”   敢情又是那一套!   朱汉民微一点头,道:“我先谢了!”   扶着聂小倩,昂然往城内走去。   那石冲未再看那武官一眼,急步跟了上去。   那名武官直发楞,看看手中白绢,又看看朱汉民与聂小倩的背影,摇了头,但倏地他瞪了眼:“你们这些混帐东西,还不站好!”   他挨骂得糊涂,只好向那些旗勇标兵们发发官威。   朱汉民扶着聂小倩向前面走,那些看热闹的人纷纷向四下退让,他一眼瞥见人群中站着一个魁伟人影,那竟是他摩下十二巡察之一的乐兆熊。   四目交投,他忙向乐兆熊递过一个眼色,然后侧转身子,向着石坤问道:“贵敦为我订的客栈是哪一家?”   那石冲赔笑说道:“回总盟主,是东大街金陵客栈。”   朱汉民点了点头,未再说话。   那石冲却突然抢前一步,向着停在路旁的三顶软轿招呼喝道:“抬过来!”   然后笑对朱汉民又道:“东大街金陵客栈离这儿不近,请总盟主与老夫人姑娘上轿!”轿至,他又连忙掀开轿帘。   朱汉民道:“贵教礼貌周到,我母子受了!”   毫不客气地与聂小倩霍玉兰登上了软轿。   石冲又为两顶软轿放下轿帘,然后喝道:“走,东大街金陵客栈!”   六名轿夫应了一声,抬起软轿向前奔去。   那石冲则步履若飞地一路跟在轿旁。   金陵客栈是江宁首屈一指的一家,朱汉民与聂小倩所居的那两间上房也是这家客栈最好的上房。   进了客栈,朱汉民冷跟旁观,只见客栈中上上下下,对这叫石冲的汉子不但是恭敬,而且带着畏惧的,再加上适才城门口的郝一幕,朱汉民不用想便知道这个灭清教徒不但是官府里的人,而且职位还不会低。”   安顿好了朱汉民三人,那石冲满脸堆笑地要告辞。   朱汉民却道:“石老哥,我还没有谢过适才解围之情!”   石冲嘿嘿笑道:“不敢,不敢,总盟主这是哪儿的话,这是应该的,那些个东西就吃这一套,只要您不见怪就行了!”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石老哥想必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儿吧?”   石冲堆笑说道:“我不大清楚,不过我听说是福康安下的令……”   朱汉民双眉微挑,道:“怎么,福康安已经到了江宁?”   “不!”石冲忙摇头说道:“那是他出了京以后,给各地方官下的令!”   宋汉民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石老哥,我若有事怎么联络?”   石冲嘿嘿笑道:“回总盟主,我住在总督府,您要找我不大方便,我每天总会到客栈来一趟,听候吩咐的。”   朱汉民道:“不敢当,那么石老哥请吧!”   石冲应了一声,施礼而去。   望着石冲那背影,朱汉民不由摇头笑道:“好厉害,灭清教竟也打入了总督府!”   美姑娘霍玉兰可不解这些事,瞪着美目,探问所以。   朱汉民含笑概略地把内情说了一道。   话尚未说完,院门口走进了乐兆熊,他大步近前,一躬身,恭谨说道:“属下见过总盟主!”   朱汉民摆子摆手,乐兆熊又见过了聂小倩与霍玉兰。   见礼毕,朱汉民把乐兆熊让进房中,等乐兆熊拘谨地坐下后,朱汉民方始发话问道:“乐巡察什么时候到的?”   乐兆熊恭谨答话,道:“属下听丐帮说总盟主取道来了江宁,故赶来相迎!”   朱汉民道:“就乐巡察一人来的么?”   乐兆熊道:“不,总护法及八位护法都到了,他九位现住在城西应天客栈!”   朱汉民呆了一呆,道:“怎么他们都来了?”   乐兆熊道:“听说总盟主来了江宁,他九位赶来护卫。”   朱汉民道:“他们知道我已到了么?”   乐兆熊道:“属下海日在城门口恭候,适才见盟主到了之后,属下还没有回去禀报,所以他九位还不知道。”   朱汉民道:“江宁最近可有什么变化?”   乐兆熊道:“一切都在等侯总盟主归来,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也没有什么变化!”   朱汉民道:“刚才那人你看见了,他叫石冲,是灭清教潜伏在总督府里的人,我一路南下所经,几乎每一处官府都有他们的人!”   乐兆熊道:“据属下所知,以前各地官府中并没有灭清教的人!”   朱汉民“哦”地一声,扬眉问道:“何以见得?”   乐兆熊道:“江北属下不敢说,但江南各处属下都颇熟悉,以前并没有看见过这些生面孔!”   朱汉民沉吟了一下,道:“你可知道这事是什么时候才开始的?”   乐兆熊想了想,道:“就在最近不久,而且并不是各处官府都有……”   朱汉民道:“乐巡察,这话怎么说?”   乐兆熊道:“属下等十二人对和坤那位如夫人颇为注意,她每到过一处府衙之后,该处十有八九就会多生出个生面孔的人,那没有生面孔出现的府衙,那些官儿不是丢官罢职便是被摘了脑袋,属下十二人对这件事深感奇怪……”   朱汉民神情震动,突然轻击一掌,道:“对,有点道理,那河南巡抚刘天和府中的总管,便是在和坤那如夫人离去之后换的,当时他们开口夫人,闭口夫人的,如今想想,那夫人两字,可能指的是和坤那……”   聂小倩突然插口说道:“民儿,真要这样,只怕她跟灭清教不无关联了!”   朱汉民扬起双眉,道:“本来就怪,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出了京,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即使真是上少林烧香还愿的,事毕之后她也该回去了,为什么还像个钦差大臣一般地巡视各地官府?”   聂小倩道:“还有一点,江南早不告急,晚不告急,偏偏她一到了江南,灭清教便在武林中大肆展开了活动?”   朱汉民道:“还有,娘,那和天仇经常带着死士出京,一出京便是旬月。”   聂小倩点了点头,道:“是的,民儿,这些都是疑点!”   朱汉民略一沉吟,猛然抬眼凝注乐兆熊,道:“乐巡察,和坤那位如夫人,如今可还在江宁?”   乐兆熊点头说道:“回总盟主,她现住总督府中!”   朱汉民道:“这两江总督府里,你可熟?”   乐兆熊道:“除了那位总督外,其他的人属下都认识。”   朱汉民道:“适才那叫石冲的入呢?”   乐兆熊道:“他是在和坤夫人到了江宁之后才出现的新面孔!”   朱汉民道:“此人在总督府中担任何职?”   乐兆熊道:”是总督的贴身求随之一!”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好,你回应天客栈去,告诉他们九位,就说我已经到了,暂时不要来找我,到时候我自会去找他们。”   乐兆熊应声站了起来。   朱汉民及时又道:“还有,我已跟灭清教主订有清明会晤之约,一切维持原令,没有我的话,不许采取任何行动!”   乐兆熊又应了一声是,大步出门而去。   望着乐兆熊出了后院,聂小倩问道:“民儿,你有什么打算?”   朱汉民道:“民儿准备今夜到总督府探查一下!”   美姑娘霍玉兰连忙说道:“民哥,带不带我去?”   朱汉民眉锋微皱,含笑说道:“兰妹,你知道,这种事,人越少越好!”   霍玉兰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不要我替你把风么?”   朱汉民失笑说道:“我又不是去挖墙撬门做那梁上君子,何用把风?”   霍玉兰笑了笑,未再说话。   这位姑娘永远是那样温柔,固然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是她绝不任性,绝不刁蛮。   在朱汉民眼中,这就是汉家女儿与满旗女儿的不同处!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二十五章 小楼春色     夜,三更!   在辽宁秦惟河,夫子庙一带,正是笙酿处处,灯红酒绿,翠袖飘香,红衫流媚的当儿。   但在江宁的另一角,却是沉寂,空荡,十分宁静!   这一角,是两江总督府的所在地。   这总督府中,这些日子来也跟往日大不相同,那广宅大院的丈高围墙四周,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站的全是挎刀持枪的旗勇标兵,在那丈高围墙之内,那广大深邃的院子里,明处是挎刀的亲兵,暗处则是总督大人的贴身亲随。   戒备之森严,不下禁宫内苑。   休说是个人,就是只飞鸟,要想进出只怕也不太容易!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道极其轻淡的白光划空射至,一闪而没入前院那株合围的巨树茂密枝叶内。   枝不动,树不响,神不知,鬼不觉。   前院寂静、黝黑、没有灯光,只有后院一座小楼上有灯光透出纱窗。   纱窗并未密掩,而是微微地开着半面。   由那微开半面的纱窗内,除了透射出灯光外,还传出阵阵的银铃娇笑,与其说是娇笑,不如说是媚笑、荡笑,因为那笑声听在人耳朵里,真能令人热血沸腾,心猿意马,骨蚀魂销。   那笑声,又充满了戏谑意味,好像是那位发笑的她,在玩弄着一只爬伏裙下脚前的哈巴狗,看着那哈巴狗摇头晃尾的驯服样儿乐得发笑。   这笑声传到前院,前院中有很多人不自在,可是没有一个敢动,没一个敢出声,仍是那么静。   那没入巨树枝叶中的白光,又飞射出树,投入后院另一株巨树上,仍然是枝叶未惊。   这株树,就在小楼的对面,距小楼约有十余丈,停身在这株巨树上,由那半开的一扇纱窗内望——小楼内春色无边,一览无遗。   那白光,自然就是朱汉民,他一眼瞥进小楼,便即猛地一震直了眼,那并非是感于小楼之内的无边春色,而是惊讶于小楼内的两个人,那两个人,是一男一女,就是那个女的令朱汉民心头震动,几疑眼花。   男的,是个矮矮胖胖的五旬老者,着一身便服,抱着那长长的发辫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   那个女子,是个冶艳狐媚,风骚入骨的少妇。   她,坐在床上,乌云蓬松,衣衫半解,酥胸微露,还有那腥红的一角肚兜,红的刺眼,白的欺雪赛霜,一如凝脂,映着灯光,发出一种感人的光采!   她,娇艳酡红,醉眼儿半张,模样儿娇慵无力,偏偏玉手不时掠理云鬓,勾魂的流波妙目抛向那矮胖老者。   单就这一付模样,这少妇堪称一代尤物,较诸那惑君祸国的褒姒、妲己、赵飞燕、杨玉环等毫不逊色!   也并非这尤物殊色令朱汉民意动神摇,而是那少妇湿润鲜红的否唇边的那颗美人黑痣。   这位该是和坤如夫人的少妇加上那张脸,这少妇竟会是那邬飞燕!   心神略定之后,朱汉民打心里叫了起来:“不可能,不可能……”   那确实不可能,他离开北京的前夕,邬飞燕曾尽释前嫌地在月下小亭,摆酒饯别,他一出北京便听说和坤的如夫人已经到了江南,如此,和坤如夫人的出京,少说也早在他十天半月,而那邬飞燕明明又为他惜别饯行,怎会一下变成了和坤如夫人在此出现?   那只有一种可能,这少妇并非和坤的如夫人,而是邬飞燕,她起他沿途的耽搁,以非常速度,赶到了前头。   但,这唯一的可能立即又被推翻了。   推翻了这个可能的,是那传自小楼的话声中。   那是矮胖老者带着颤抖的苍老话声:“夫人……”   那冶艳美妇由琼鼻里“嗯”了一声,妙目流波,用眼角的勾魂媚光瞥了那矮胖老者一下,嗲声嗲气地道:“鲍总督,你忘了?叫我玉娘,夫人是当着和相及下人们面前叫的,可是如今这小楼中就你我两个呀!”   这话,证明了这少妇就是和坤的如夫人。   难道说邬飞蒸就是和坤的如夫人,不,她叫玉娘!   难道说天底下真有长得这么像的人么?那几乎又有点不可能,相貌或可长得相像,但哪有那么巧地会在同一部位,在那要人命的唇角上都生有一颗美人痣?   同时,朱汉民也认得那双勾魂妙目,那长长的妙目,那勾魂的媚荡眼光,分明就是那个黑衣女子所有。   而那黑衣女子却又明明是邬飞燕!   朱汉民糊涂了,整个人糊涂了……   只见那位总督大人低下了头,可是他那一双尚未昏花的色迷迷老眼,却仍贪婪地望着那微露的酥胸上。   那少妇笑了,是得意,充满了媚荡:“鲍总督,叫呀,我叫宓玉娘,玉娘,快点嘛!”   于是,那位总督大人一身痴憨的肥肉猛抖,脖子都憋红了,头上见了青筋,用足了力气憋出了颤抖的两个字:“玉娘……”   “这才是!”和坤如夫人格格地笑道:“再叫我夫人,你就永远别想……”   那位总督大人猛然一阵急喘,想要站起来。   和坤夫人宓玉娘拍手一指,水葱般的玉指上还涂着蔻丹,她娇声又道:“鲍总督,你不怕和相知道么?”   那位总督大人如冷水浇头,机伶一颤,刹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在了椅子上,未答话。   宓玉娘却吃吃一笑,又道:“瞧你这窝囊样儿,怕什么,有我呢,下人们不知道,我不说,他一辈子也别想知道,馋嘴的猫还怕鱼刺扎了嘴么?”   那位总督大人猛然又挺直了腰。   但是,宓玉娘接着又道:“鲍总督,我的事儿,你考虑好了么?”   那位总督大人嗫嚅说道:“卑职不是已经把他安插在身边了么?”   宓玉娘娇臂地摇了摇粉首,道:“这还不够,一宗好处换一件事,第二件事尚未点头,你就想第二宗甜头了么?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那位总督大人道:“只是,只是卑职斗胆动问,那,那是和相的意思么?”   宓玉娘又摇了头,道:“不是,是我自己的意思。”   那位总督大人道:“那么,卑职身受皇恩,这点前程……”   宓玉娘那眉宇间的媚态忽敛,代之而起的是一片懔人的狠毒凶煞,她又笑了,娇躯乱颤,但这回听来怕人:“皇恩?前程?鲍总督,没有和相的提拔攉升,你会有今天?你信不信,我照样能摘掉你的顶子要你的脑袋,你可以打听打听,我一路所经,有多少人丢官失命……”   那位总督大人机伶一颤,肥肉直打哆嗦。   宓玉娘檀口绽开,一笑百媚又生:“逆我者死,顺我者生,不但可以生,而且还有说不尽的好处,你难道不想要么?”   那位总督大人又迷糊了,痴痴地点了点头:“卑职想,想……”   宓玉娘一阵格格荡笑,道:“那么,你想通了么?”   那位总督大人将头连点地道:“卑职想通了,卑职情愿为夫人死……”   宓玉娘眉目生春,又扬荡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还当你是个多么了不起,铁石心肠的硬汉呢,原来也是个受不住的软货……”   那位总督低下了头,但目光仍舍不得离开那个所在。   话锋微顿,宓玉娘接道:“死,用不着,也没那么严重,将来事成之后,你还是我的元勋功臣,那万户侯等着你呢……”   那位总督大人忙道:“谢夫人恩典!”   宓玉娘摇了摇头道:“不必谢我,那张东西在桌上,你打个指模就行了!”   那位总督大人应了一声,伸出颤抖的手,从桌上拿起了一张白纸,然后用右手拇指在桌上一个盒子里按了按,接着那拇指又按在白纸左下角,白纸左下角立刻呈现一个鲜红的指模。   打好了指模,那位总督大人伸出双手把那张白纸通向宓玉娘,宓玉娘含笑接了过来,看了看,然后抬眼送媚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道进退是高人,行了,鲍总督,从现在起,你鲍总督就是我的人,在这儿我先跟你打个招呼,到时候你要是撒赖不听话,我凭着这张纸就能要你满门的性命,懂么?”   那位鲍总督剧抖着,连声答应。   宓玉娘娇媚地笑了笑,把那张纸贴身藏好。   那位鲍总督颤抖着嗓门儿,道:“夫人卑职,卑职指模已经打好了,夫人,夫人……”   宓玉娘送过媚荡一瞥,道:“我会给你好处的,鲍总督,别老站在那儿叫夫人呀,傻子,把窗户掩上,把灯媳了……”   那位鲍总督一声是,连忙关上了窗子。   他刚关上窗子,树上朱汉民看得清楚,那楼下暗隅中,突然窜出一人,是那石冲,只见他仰面叫着道:“禀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楼上灯未熄,却听鲍总督怒声说道:“混帐东西,谁叫你擅进后院,天大的事儿也等明天……”   随听那宓玉娘带笑道:“鲍总督,对他要客气点儿啊,别忘了,真要论起来,他比你职位还高,你要事事听他的!”   随又听那鲍总督发了话,话声已然柔和了不少:“是石护卫么?   我马上就下来。”   一阵楼梯响动,那鲍总督抖着一身肥肉走下来,那石冲微一哈腰,道:“见过大人!”   那位鲍总督竟然连忙拱手还了一礼,赔笑说道:“石护卫,有什么事?”   石冲趋前一步,在那位鲍总督耳边恬低低了几句,那位鲍总督满身肥肉一抖,立时脸色大变,点着头一连地应是,道:“请石护卫服侍夫人,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说罢,他步履匆忙地走向了前院。   望着那位鲍总督转入前院不见,石冲脸上浮起了一丝诧异笑意,身形一闪,没入楼中。紧接着,那楼上熄了灯,一片黝黑……   朱汉民静观至此,他明白了那楼上少妇是谁,也明白了这位和坤如夫人的真正身份。   至此,他也不必再待下去,当即身形一闪出树,腾起半空,向东大街方向飞射而去。   回到了客栈,聂小倩房中灯光犹亮。   显然聂小倩与美姑娘霍玉兰都在等着他返来。   在房外,他轻轻叫了—声:“娘!”   房门倏然而开,开门的是美姑娘霍玉兰,她一见朱汉民,连忙迎出门来,喜孜孜地道:“民哥回来了!”   朱汉民含笑点了点头:“兰妹还没有睡?”   霍玉兰柔婉地道:“娘还没睡。”她也叫了娘。   由这一句,显示出美姑娘到底是知书达理,深谙闺训的汉家女儿,跟那满旗女儿家大有不同。   跟着朱汉民进了屋,美姑娘为朱汉民倒了一杯热茶,亲手端给了朱汉民。   朱汉民连忙伸手接过,道:“谢谢你,兰妹!”   美姑娘霍玉兰粉首半垂,轻轻说道:“这不是我应该的么?民哥!”   朱汉民又一次体会到美姑娘的温柔与体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受,他一时为之沉默了。   可是,适时聂小倩开了口:“民儿,情形怎么样?”   朱汉民望了望霍玉兰,有点迟疑。   美姑娘霍玉兰立时觉察,柔婉说道:“娘,我闷得慌,想到院子里走走!”   朱汉民投过了不安、歉疚,还带着赞许的一臂。   聂小倩却含笑说道:“兰儿,不许出去,来,坐在娘身边,听你民哥说!!   霍玉兰温顺地走了过去,聂小倩转注朱汉民,道:“民儿,你兰妹不是外人,没什么可避忌的。”   朱汉民应了—声,遂把适才所见说了一道。   静听之余,美姑娘霍玉兰落落大方,泰然而安详。   听毕,聂小倩皱了眉,道:“我没想到和坤这位如夫人,会是这么个人,而且会跟邬飞蒸长得这么相像,这简直是……”   朱汉民截口说道:“她只认为她跟邬飞燕长得很像么?”   聂小倩道:“难道你不是这么想?”   朱汉民摇头说道:“民儿认为她就是邬飞燕,并不仅是像!”   聂小倩道:“可是,民儿你别忘了?咱们离开北京的前夕,那邬飞燕还摆酒为你饯行,那时候和坤的这位如夫人该已到了江南,这怎可能会是一个人?”   朱汉民皱眉说道:“民儿就是这点想不通,可是民儿知道,那分明是一个人。”   聂小倩道:“民儿,一个叫邬飞燕,一个叫宓玉娘!”   朱汉民道:“娘,为某种必要,姓名可以改。”   聂小倩道:“难不成邬飞燕她有分身之术……”   忽地抬眼说道:“民儿,给你饯行的那个邬飞燕,你可曾看出……”   朱汉民摇头说道:“娘,民儿看的清楚,她没有戴人皮面具,那确是真面目!”   聂小倩道:“然而,民儿,在那饯行以前,你并没有见过邬飞燕的本身!”   朱汉民道:“可是,娘,她那颗痣民儿见过,而她那双眼神也瞒不了人,再说,她跟今夜和坤如夫人长得一样!”   聂小倩道:“那么她又怎么跑到了咱们的前头,难不成她有瞬息千里之能?”   朱汉民道:“娘,在咱们未离开北京的时候,和坤这如夫人巳到了江南了。”   聂小倩道:“是啊,所以娘不以为她们是一个人。”   朱汉民道:“不,娘,那绝对是一个人。”   聂小倩抬头苦笑说道:“那就太玄奥了,这是我平生仅遇的一件奇事……”   朱汉民霍地站起,道:“娘,民儿打算再去一道!”   聂小倩呆了一呆,道:“民儿,你还要去干什么?”   朱汉民道:“民儿要当面问她个清楚!”   聂小倩道:“民儿,有这个必要么?”   朱汉民道:“要不然民儿会寝食难安。”   聂小倩道:“假如她不是邬飞燕,而确是和坤的如夫人宓玉娘呢?”   朱汉民道:“民儿要问问她为什么陷害小霞!”   聂小倩道:“假如她真的是邬飞燕呢?”   朱汉民道:“那民儿也要问一问她是怎么分身的!”   聂小倩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民儿,你就去吧!”   朱汉民应了—声,才要转身。   忽听美姑娘霍玉兰道:“民哥,太累了,明晚再去不行么?”   朱汉民摇头说道:“兰抹,她这一两天就要走了,也许就在明天!”   美姑娘霍玉兰道:“那么,夜深露重,民哥要不要多穿件衣服再去?”   朱汉民摇头微笑说道:“谢谢你,兰妹,今年大年初一进北京,我就是这身单薄衣衫,如今到了三伏天,我仍是这一身,”   霍玉兰“哦”地一声,道:“民哥的修为已到寒暑不侵了……”   朱汉民笑了笑,说了一句:“兰妹,我还没那么神气……”   转身出了房门。   霍玉兰连忙站起跟出。   朱汉民转头道:“兰妹,外面凉,别出来了!”   霍玉兰柔婉说道:“不,我送送民哥!”   到了院中,朱汉民含笑说道:“兰妹,夜已深,别等我了,早点睡吧!”   霍玉兰摇了摇粉首,低低说道:“不,我要等民哥回来!”   望着郡张艳丽冰凉的娇靥,朱汉民油然而生一份怜惜,一时之间,不免有点失神。   霍玉兰娇靥一红,也有点不安,轻轻说道:“民哥,你怎么了?”   朱汉民倏然而醒,玉面上掠上一丝惆怅与黯然,忙摇头强笑说道:“没什么兰妹,我在想一个人,她要是你该多好!”   霍玉兰睁大了一双清撤,深邃的美目,道:“民哥是说谁?”   朱汉民忙道:“没什么,兰妹,我要走了,早点睡吧!”   腾身而起,飞射不见,走得似乎有点匆忙。   霍玉兰那张冷清的娇靥上,倏地浮现起一片极其复杂的神色,那神色,令人难窥万一,她呆呆地出了神……   适时,一只温暖的手,搭上她的香肩,背后传来聂小倩那柔和的慈祥话声:“姑娘,外面冷,进屋里去吧!”   霍玉兰霍地转过娇靥,美目中,含着两眶晶莹泪光,娇躯轻移,缓缓地依向聂小倩怀中。   □□  □□  □□   朱汉民到了总督府后院的时候,那小楼上面的纱窗,又透射出了灯光,只是两扇纱窗仍然是掩得紧紧的。   朱汉民双眉一扬,立即提气传音发话:“不速之客夜访,请整衣衫!”   话声方落,便听小楼中隔窗传出宓玉娘的惊讶话声:“是哪一位自称不速之客?”   朱汉民道:“见面即知,请打开纱窗,破坏了我赔不起,”   那两扇纱窗伊呀而开,只见宓玉娘站在楼内,向窗外讶然四顾,娇靥微酡,春意盎然,那头乌云更为蓬松,只是那身上衣衫已整齐了不少。   朱汉民身形闪动,穿窗入楼,顺手带上窗户。   小楼中,暗香浮动,温暖醉人,那案头琉璃灯灯焰一阵晃动,宓玉娘以玉手掩口,退到了床边,那双妙目中的神色难以言喻,紧紧盯在朱汉民脸上:“你是……”   朱汉民淡然摆手,道:“请坐下说话!”   宓玉娘惊恐万状地如言坐在了床边,又道:“你,你,你要干什么?”   朱汉民淡淡笑道:“没什么,跟你谈谈!”   宓玉娘强自镇静地道:“夜闯总督府,更私入楼头闺阁,你不怕……”   朱汉民遭:“别拿这个吓我,北京城里的深宫大内我也是要去便去,何况这小小的两江总督府,要怕我也就不来了!”   宓玉娘越发惊恐地往床上退:“你,你究竟要干什么?”   朱汉民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想跟你谈谈!”   宓玉娘道:“素昧平生,无一面之缘,没有什么好谈的,你要是再不走,我可要叫了,总督府的兵勇……”   朱汉民淡淡笑道:“我很放心,灭清教的人,还不至于如此做法!”   宓玉娘愕然说道:“什么灭清教?你说谁是灭清教的人?”   朱汉民道:“你,那有那石冲,我可以告诉你,这是我第二趟踏入总督府,刚才我已经来过一道,这楼中的一切我悉收眼底!”   宓玉娘刹时红了脸,娇呼说道:“哎呀,你这个人……”   朱汉民截口说道:“我这个人很佩服你的手法!”   宓玉娘妙目一转,立即平静下来,那两只勾魂的眼角处,又是春意,娇媚地笑了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刚才在外面偷看,心火难奈,如今等他走了,你闯了进来,想分一杯……”   朱汉民玉面一热,挑眉说道:“你看错了人,我不以此鄙视你,但请你自重!”   宓玉娘娇笑说道:“要是你点头,我包你如愿以偿,称心快意,你比他俊得多,我瞧着就喜欢,干什么装模作……”   朱汉民脸色一沉,目中陡现威棱:“你不怕有失你和相夫人的身份么?”   宓玉娘呆了一呆,道:“这么说来,你当真不是要……”   朱汉民冷冷说道:“我不是人间贱丈夫,不会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宓玉娘道:“你是第一个见了我能不动心的男人,说吧,你要干什么?”   朱汉民道:“首先我要告诉你,我叫朱汉民!”   宓玉娘“哦”地一声,说道:“原来是总盟主当面,我失敬了!”   朱汉民淡淡说道:“这么说来,你已经承认你是灭清教中人了!”   宓五娘神情微震,笑道:“一切既然已悉入总盟主眼中,我不得不承认了。”   朱汉民道:“承认了就好,那一张,是姓鲍的卖身契么?”   宓玉娘道:“差不多,可以这么说。”   朱汉民道:“灭清教的手法很高明。”   宓玉娘娇媚地笑道:“在我软硬手法兼施之下,很少能不入彀上钩的,不过,总盟主顶天立地,铁石心肠的奇男子该例外。”   来汉民轩了轩眉,道:“为大业,我认为这尚无可厚非!”   宓玉娘娇笑说道:“谢谢总盟主不以下贱淫荡视我!”   朱汉民不愿在这上面跟她扯下去,改了话题,道:“你真姓宓叫宓玉娘么?”   宓玉娘吃吃笑道:“姓名还能有假的?有些人叫我玉娘!”   朱汉民淡淡说道:“恐怕你也知道,你我之间,并不陌生!”   宓玉娘道:“不错,相逢何必曾祖识……”   朱汉民道:“别跟我来这一套!”   宓玉娘道:“那么,总盟主的意思,是你我从前见过?”   朱汉民道:“是的。”   宓玉蝗讶然说道:“我平时足不出和相府,想不出何时何地有幸……”   朱汉民道:“你懂那句江湖俗语: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光棍眼里揉不进砂子么?”   宓玉娘点头说道:“这句话通俗得很,我懂!”   朱汉民道:“那么,我叫你一声邬姑娘,既有当初之饯行,如今你就不该瞪着眼睛说瞎话来欺瞒我。”   “饯行?邬姑娘?”宓玉娘愕然说道:“总盟主,你认错人了吧?”   朱汉民道:“有没有认错人,姑娘该比我清楚,姑娘唇边那颗痣,及那张脸瞒不了我,还有姑娘住在内城之语,和天仇该是雷惊龙的遗腹子等等,这么对照一想,便更为明了。”   宓玉娘讶然欲绝地道:“张冠李戴,错把冯京当马凉,总盟主,我真不明白总盟主在说些什么,天仇是他爹的遗腹子不错,可是雷……”   朱汉民截口说道:“邬姑娘,今日你既这么说,当初你就不该多那一举地为我饯行。”   宓玉娘哭笑不得地道:“总盟主,我真不是……难道说世上有个人那么像我?”   朱汉民轩了轩眉,道:“这么说来,你是不承认是那邬飞燕了?”   宓玉娘道:“我根本就不是邬飞燕,总盟主叫我从何承认起?”   朱汉民道:“你是和坤夫人宓玉娘?”   宓玉娘点头说道:“是的,总盟主,我是和坤的姨太太宓玉娘。”   朱汉民道:“为什么又是灭清教中人?”   宓玉娘笑道:“明智奇才,何须有此一问?要不是和坤有利用的价值,天下那么多年轻的俊彦小白脸我不嫁,反会嫁个不中用的糟老头子么?”   朱汉民道:“看来灭清教要比日月盟高明得多……”   宓玉娘道:“那是总盟主夸奖,其实,途殊而归同,只不过手法各异而已!”   朱汉民扬起了眉,道:“你既以和坤夫人的身份同我说话,那么我就也拿你当做和坤夫人来问你一件事,朱汉民跟你何仇何恨?”   宓玉娘呆了一呆,讶然说道:“总盟主这话从何说起……”   朱汉民道:“你还记得当年有个民女被选入宫,你在弘历太后前进谗,遥弘历把那民女赐给乃兄和亲王弘昼,最后又在弘昼福晋面前翻弄毒舌,使得那民女殉了葬么?”   宓玉娘点头说道:“不错,是有这回事,难不成那民女跟总盟主有甚渊源?”   朱汉民道:“那是我的妹妹,也是傅威侯的亲骨肉。”   宓玉娘“哦”地一声愣在了那儿,半响始道:“这么说来,总盟主跟傅侯也……”   朱汉民道:“那说来话长,也是我的私事!”   宓玉娘委婉地说道:“总盟主该原谅我,我并不知道那位姑娘的出身及本来,我要不那么做,和坤很可能会失宠,和坤一旦失了宠,本教的多年心血,我的牺牲也就白费了。”   朱汉民冷笑说道:“这么说来,舍妹的死,死的值得?”   宓玉娘道:“我不敢这么说,至少站在总盟主民族大义的立场,该有所体谅!”   朱汉民道:“可是撇开立场不谈,你不能不承认这是仇!”   宓玉娘道:“我不敢不承认,那是仇,但那是私仇,总盟主如今报不得!”   朱汉民挑眉说道:“为什么报不得?”   宓玉娘笑了笑,道:“第一、像总盟主这样的身份地位,该以身作则,先公而后私,报了公仇之后再谈私仇……”   朱汉民微微呆了一呆。   宓玉娘妙目微瞥,接道:“第二、我是灭清教中人,总盟主既跟敝教教主订有会晤之约,而在约期之前杀了他的人,我不以为这是谋求精诚合作的表现,将来后果如何,很难想象,对么?”   朱汉民哑口无言,半响始道:“你说得不错,我只有等到公仇了结之后再说,可是那只是时间的问题,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宓玉娘淡淡笑道:“我也并没有要求总盟主放过我,不过,总盟主,匡复义举,是难免牺牲的,到时候谁存谁亡还很难说。”   朱汉民道:“那很简单,如果你牺牲了,私仇一笔勾销,我还拿你当位忠义烈士看待,如果我牺牲了,武林中仍有找你索仇之人。”   宓玉娘含笑说道:“总盟主令人敬佩,我能知道这是谁么?”   朱汉民道:“现在不必问,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宓玉娘笑了笑,道:“既如此,我就等了,总盟主,天时不早,总盟主若是无意跟我缱绻终宵,作一夕之欢,销魂真个,我可要睡了。”   朱汉民陡挑双眉,倏又敛态说道:“你不必逐客,我自己会走!”   言毕,打开窗户,飞射而去。   小楼上,传出宓玉娘的娇笑:“奇男子展禽再世,总盟主真是可敬可佩,只是,未免太迂腐拘泥了些……”   接着,又是一阵格格娇笑,窗闭,灯熄……   朱汉民身在夜空,听得清晰,一张脸热了老半天,他又恼又气更懊悔多来这一趟。   事实如此,他这一趟跑得毫无价值可言。   宓玉娘不承认是邬飞燕。   就以和坤的如夫人来说,他也未能奈何她!   不过,有一点聊堪自慰,朱汉民更确信了宓玉娘就是邬飞燕,邬飞燕也就是奸相和坤的小老婆。   但,邬飞燕怎么跑到了他母子前面,怎么分身,他是怎么也解不开,想不透,这一点,却又几乎推翻了他的确信。   飞驰问,突然由身旁十余丈一处堵角中掠出一条人影,拦住了他的去路,那是石冲。   朱汉民倏然停身,石冲,适时哈下了腰:“见过总盟主!”   朱汉民还了一礼,道:“阁下拦我去路,有何见教?”   “不敢!”石冲含笑说道:“敝教教主有一句话命我转奉……”   朱汉民道:“阁下请只管说!”   “石冲敬遵总盟主令谕!”石冲笑了笑,道:“敝教教主说,一路之上,本教竭尽小心,输诚款待着,并无得罪总盟主之处,倘总盟主愿意跟敝教合作,以后请勿再找敝教中人麻烦!告退了。”   躬身一礼,掉头便走。   朱汉民愣立当地,玉面发烫,好尴尬,好窘!   这话,他无从回答,因为理曲的是他。   半响,他方始一声苦笑,迈动脚步。   ※潇湘书院扫描、独家连载 大鼻鬼OCR※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二十六章 相见恨晚     回到了客栈,刚落在后院,花丛中转出了美姑娘霍玉兰,她莲步急移,迎了上来,柔婉呼道:“民哥,回来了!”   朱汉民笑着说道:“怎么,兰妹还未睡?”   霍玉兰摇头说道:“民哥没有回来我放不下心!”   朱汉民不由一阵激动,道:“兰妹,你这是何苦,日后我外出的时候多得很,难道每一次你都要等到三更半夜,非等我回来不睡么?”   霍玉兰粉首半俯,低低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每次民哥出去,就好像带走了我的心,什么时候民哥回来了,我的心才会跟着回来。”   朱汉民心弦剧震,道:“兰妹,你我是兄妹……”   霍玉兰一颗粉首垂得更低,话声也随之更低:“可是,民哥,你我并不是亲兄妹!”   朱汉民机伶一颤,强笑说道:“兰妹,别说孩子话,你我的感情不跟兄妹一样么?”   霍玉兰抬起了头,娇靥上红晕未退,道:“孩子话?民哥,你知道我多大了?”   朱汉民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是无论你多大,在我眼中……”   霍玉兰飞快地截了口,道:“民哥,你以为你我的感情,仅止于兄妹么?”   朱汉民似乎不忍伤美姑娘的心,可是他不得不毅然点头,他知道,如今不点头,以后美姑娘会更伤心:“是的,兰妹!”   霍玉兰的娇靥有点白,道:“是我不配民哥?”   朱汉民忙摇头说道:“不,兰妹,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孩子!”   霍玉兰并没有欣喜的表现,道:“谢谢你,民哥,那么又为什么?”   朱汉民道:“兰妹,你冰雪聪明,不是世俗女儿家,该知道这感情是丝毫勉强不得的,若有一点勉强,双方都会痛苦一辈子。”   霍玉兰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民哥心里另外有了人!”   朱汉民脸上一红,神情有点黯然,但他又毅然点了头:“可以这么说,兰妹!”   霍玉兰愕然说道:“可以这么说?”   朱汉民勉强点头,道:“是的,兰妹,可以这么说,因为我心里虽然另外有了人,可是那也等于没有!”   霍玉兰似乎越发讶然地张目道:“为什么?民哥,我不懂。”   朱汉民道:“说来话长,兰妹……”   霍玉兰道:“可以说给我听听么?”   朱汉民迟疑了一下,他心中立时有了打算,那就是可以说,说了也好让这一位死心,免得他再负人再负债。   当下他问道:“娘呢?她睡了么?”   霍玉兰道:“她老人家在打坐用功。”   朱汉民目光微扫,落在那后院一角的朱栏小亭上,道:“兰妹,这儿夜露重,到亭子里坐坐好么?”   霍玉兰微点粉首,道:“民哥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民哥的话我也没有不听的。”   这话,令得朱汉民暗暗又一阵激动,心弦又一阵震颤,他默默地行向小亭,霍玉兰也默默地跟在身后。   进了小亭,坐定,亭外一泓清水,月光洒照,池中人影儿两个,这该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妒煞人的情景。   朱汉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兰妹,你该懂,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霍玉兰点了点头,道:“我懂,但我要知道那是谁?”   朱汉民轩了轩眉,道:“兰妹可记得。我说你像谁?大内侍卫又把你当成了谁?”   霍玉兰“哦”地一声轻呼,道:“我明白了,原来是那位远在北京的兰珠小郡主!”   朱汉民脸色微红,羞涩中带点黯然,点头说道:“是的,兰妹,就是她。”   霍玉兰娇躯一颤,脱口说道:“这么说来,民哥不是对她没有情……”   朱汉民叹道:“兰妹,人非草木,我不是铁石心肠,兰珠对我一往情深,交出了那女儿家的一颗赤心,我怎会……”   霍玉兰道:“两心相许,两情相悦,那不是挺好么?为什么民哥又说等于不认识,那是件永远难成为事实的事呢?”   朱汉民摇头说道:“只有一个原因,她是满人,我是汉人!”   霍玉兰道:“民哥,你这种想法我不敢苟同……”   朱汉民悲笑说道:“有些事兰妹不知道,在一般人来说,也许还可以,可是我是先朝的宗室,那种孤臣孽子的心情比一般人更甚,眼看万民陷于水火,辗转呻吟于异族铁蹄之下,国耻未雪,家仇未报,我怎能……”   叹了口气,改口说道:“我爹就因为这,而辜负了兰珠她姑姑德怡郡主的一番情意,落得个歉疚终生,不想如今我……”   摇摇头,苦笑不语。   霍玉兰美目眨动,泪光在眼睛里闪烁,道:“民哥,就因为这,你来个不辞而别,撇下她一人远在北京,仰面望月问天,以泪洗面,尝受那心灵的烤煎,那心碎肠断之苦,那……”   “别说了,兰妹。”朱汉民玉面抽搐,忙摇头说道:“我也知道我对不起她,可是我不得已……”   霍玉兰那两排长长的睫毛上,已挂着晶莹泪珠,有几颗已抛落而下,跌碎了,没有声息:“民哥,你太忍心了,站在同为女儿身的立场,我大胆地要说民哥一句,痴情女儿负心汉,兰珠她太可怜,民哥你太不该,太不该,太不该……”   朱汉民悲笑说道:“兰妹,假如你要为她出口气,你就骂吧,我真希望有人能痛痛快快地骂我一顿,骂得越狠越好!”   霍玉兰摇头说道:“可是兰珠她不气你,也不恨你,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只有怨造物弄人,只有怪自己命苦。”   朱汉民目光一凝,道:“兰妹妹怎么知道?”   霍玉兰神情微震,道:“因为我也是个女儿家,假如民哥对我跟对她一样,我对民哥是不会有丝毫怨恨的,我只会自怨作茧自缚,甘效春蚕!”   朱汉民黯然不语。   霍玉兰双眉微扬,道:“民哥,假如兰珠她愿意舍弃她的一切呢?”   朱汉民摇头说道:“两家交情非泛泛,我不能让她那么做。”   霍玉兰道:“民哥,那是出诸她的自愿!”   朱汉民张了好几次口,始道:“当初我那位怡姨也未尝不能舍弃她的立场与一切,可是无论怎么说她总是满旗女儿。”   霍玉兰挑眉说道:“民哥未免太矫情了,满旗女儿难道不是人?”   朱汉民摇头说道:“兰妹,我没有这么说,但‘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夺我社稷,欺我百姓,这份仇恨是难以……”   霍玉兰道:“民哥,那是上代的事,假如为此苦了后世的有情儿女,那未免太不公了,也未免太残酷了,民哥以为然否?”   “然。”朱汉民点头说道:“那本是件既不公平又残酷的事。”   霍玉兰道:“民哥自命侠义,既知不平,又知残酷……”   朱汉民道:“可是,兰妹,谁叫我是前朝宗室,而兰珠她又是满旗亲贵?”   霍玉兰道:“民哥,我说句不怕你不爱听的话,那不能全怪人家,痛哭六军俱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是吴三桂引清兵入关的,那时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又有几个是忧国为思的,敢说只有史阁部有数几人……”   朱汉民点头说道:“言来痛心,我这身为宗室的更引为羞愧,可是满人不该那么大肆杀戮,更不该欺压汉人……”   霍玉兰道:“这过错不该加在每一个满人头上,傅侯是么?德贝勒—家是么?”   朱汉民默然了,半晌始道:“兰妹好像很为兰珠不平?”   霍玉兰摇头说道:“那也不尽然,我是为处在上一代的仇恨下所有的无辜受害者不平,为两族每一对有情儿女仗义执言!”   朱汉民道:“实在说,兰妹,你说服了我,对你并没有好处。”   霍玉兰道:“我不问好处,站在公正立场,但为一个‘义’字,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便是我不能说服民哥,那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可言?”   朱汉民又默然了,良久始苦笑说道:“兰妹雄辩无碍,词锋犀利,我自知……”   霍玉兰道:“这是理,民哥,这无关雄辩与辞锋……”   目光凝注,接道:“民哥被我说服了么?”   朱汉民摇头说道:“非不服,实不能服……”   霍玉兰道:“说来说去,民哥仍然矫情。”   朱汉民苦笑说道:“矫情就矫情吧,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内心有多么痛苦!”   霍玉兰道:“看来民哥外表坚强,内心实在是很脆弱的。”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兰妹,我不否认!”   霍玉兰道:“那么我不再劝民哥,也不再希图说服民哥了,我要为我自己说几句话了,也许民哥会说我太大胆,太不知羞耻,可是事关一个情字,也关系着一个女儿家的一辈子,要是永远羞于启口,怯于表露,那就永远没有机会的,再说爱不是罪,情不是孽,是最真诚可贵的,我不介意任何人对我有所批评……”   朱汉民道:“对兰妹,我只有敬佩!”   霍玉兰突然笑了:“这么说,民哥是鼓励我表白剖陈了?”   朱汉民一怔,随即摇头苦笑。   霍玉兰敛去了笑容,垂下了粉首,一片红云爬上了她那娇嫩细白的耳根,她低低说道:“民哥,什么你不能把我当成汉家女儿中的兰珠?”   朱汉民道:“兰妹,非我不能,实际上兰珠只有一个,最重要的,是我先碰见了她,后邂逅你。”   霍玉兰道:“民哥是说相见恨晚?”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兰妹,假如我遇见兰妹在先……”   霍玉兰截口说道:“这么说来,民哥已推翻了自己所说那兄妹感情。”   朱汉民一震,苦笑说道:“兰妹,人言朱汉民是奇才,今夜看来我难及兰妹万一。”   霍玉兰道:“便是个蠢才我也不在乎,只问民哥承认不承认?”   朱汉民苦笑说道:“兰妹,我已经钻进了圈子,还能跑得出来么?”   霍玉兰淡淡说道:“民哥,情贵真诚,是即是,非即非!”   朱汉民毅然说道:“兰妹,我不惯自欺欺人,我不否认!”   霍玉兰娇躯一阵轻颤,道:“民哥,兰珠、玉兰都是情海中的可怜人,不过,能有民哥这句话,我已经很知足了。”   朱汉民悲笑说道:“兰妹,我至感歉疚!”   霍玉兰摇头说道:“不,民哥,你没有任何歉疚,也不能怪任何人,要怪,正如民哥所说,只能怪相见太晚。”   朱汉民还待再说,霍玉兰已然抬头又道:“民哥,不谈这些事了,谈多了只有徒乱人意,民哥,这第二趟收获如何?”   朱汉民尚未说话,忽听房中传出聂小倩一声轻咳,道:“是民儿回来了么?”   朱汉民连忙答应了一声,霍玉兰站了起来:“民哥,娘已用功完毕,咱们进去吧!”   聂小倩这用功完毕可正是时候,早不完,晚不完,偏偏在美姑娘改了话题的时候她用功完毕了。   进了屋,聂小倩正盘膝坐在床上,一见二人进来,她先望着朱汉民说了话:“民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朱汉民忙道:“民儿回来一会儿了。”   聂小倩目光移注,落在霍玉兰娇脸上,道:“你们两个在外面都谈了些什么?”   霍玉兰不安地微微垂下粉首,道:“没什么,娘,我跟民哥随便谈谈。”   聂小倩道:“是么?”随即示意霍玉兰走过去。   霍玉兰姗姗地行了过去,笑问道:“娘,您要……”   聂小倩未说话,取出一方罗帕为霍玉兰擦去了脸上的残余泪痕,美姑娘大窘,立刻垂下粉首,红透耳根。   聂小倩目光投向朱汉民,道:“民儿,是你欺负你兰妹妹了?”   朱汉民不知该如何回答,正感窘迫。   霍玉兰抬起了粉首,道:“娘,不是的,是兰儿自己……”   聂小倩含笑说道:“我没听说过好端端的会掉泪的,姑娘,知子莫若母,汉民虽不是我亲生,但却是我自小把他带大的,对他的脾气我还能不清楚?让我骂他几句为你出出气……”   立即转望朱汉民,微沉脸色,道:“民儿,娘只有一句话,你兰妹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娘喜欢,任何事,以后我不许你再伤她的心!”   朱汉民只有应是的份儿,一句话不敢多说。   聂小倩收回目光又慈祥地笑了:“来,兰儿,坐在我身边,听你民哥说说第二趟的情形!”   霍玉兰目光深注,满含感激,温顺地依着聂小倩坐了下去,然后,聂小倩又示意朱汉民坐在桌旁。   坐定,朱汉民遂把二趟夜探总督府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聂小倩皱了眉,道:“看来,和垌这位如夫人,也是个极具心智的人物,你说得不错,照诸多情形看,她确该是邬飞燕,可是……”   摇摇头,接道:“她又怎么分的身,又怎么跑到了咱们前头,要照这一点想想,她又绝不可能是邬飞燕……”   朱汉民苦笑说道:“民儿也难懂!”   聂小倩沉吟了片刻,抬眼说道:“民儿,你今夜吃了个哑巴亏,假如咱们再要去找他们的所谓麻烦时,那以后哑巴亏还有得吃,娘现在感觉到灭清教是个高深莫测且极为可怕的组织,但不管怎么说,它只要能致力于复兴大业,不为祸武林,对咱们便是有益而无害,从现在起,咱们不必再去探查什么究竟了,明天咱们启程往南去,静等清明约期到来好了。”   朱汉民恭谨地答应了一声。   聂小倩道:“天时已经不早了,你回房休息去吧!”   朱汉民又应了一声,起身告退而去。   望着朱汉民出门转向隔室,聂小倩方始低低说了一句:“姑娘,我都听见了,放心,懂么,一切有我!”   霍玉兰未答话,但却一头埋入了聂小倩怀中。   (第二部完)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二十七章 君山三奇士     帆转湘转,望衡九面,八百里洞庭烟波浩瀚!   洞庭秋水远连天,宋大词人张于湖他有一阙“过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   玉界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   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明彻,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   短鬓疏襟襟袖冷,总泛沧溟空间,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叩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朝见闻录”载:   张于湖尝舟过洞庭,月照龙堆,金沙荡射,公得意,命酒歌作词,乐极时群吏共酌,此词之成,有声有色,非堆砌之作。   八百里烟波浩瀚的洞庭,确实那么美,那么绮丽,那么伟壮,水天一色,细数帆影无数,远望君山一螺,确实是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楼。   在洞庭湖东,有座岳阳楼。   岳阳楼的历史,传说不一,一般通认为唐张总做岳州刺史所建,另说则远在前唐,至宋代经巴陵郡守滕子京重修,范仲淹作记,苏舜钦执笔,邵竦篆额,此经名家品题,声誉百倍,当时称此为四绝。   岳阳楼的建筑原甚壮观,楼下城墙厚七十二步,下临巴江,有石磴百余级,直通楼门。   城阔约三丈,楼高三层,历代均重视此一历史古迹,屡加重修,单是有清一代,康熙、乾隆就都曾重修过。   岳阳楼的诗咏很多,但都不如徐君宝妻故事动人!   徐妻为岳州人,被掠至杭州,其主屡欲犯之,每以计脱,主者强焉,乃告曰:俟祀先夫,然后为君妇。   主者许诺,乃焚香再拜,题词壁上,投河而死。   其词曰: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   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一月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楼舞榭,风卷落花愁。   清平三百载,典章人物,扫地都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这一烈妇殉情而死,从今后,断魂千里一句最为感人。   其他的神话古迹,那是数不胜数,说不胜说。   如今,闲话打住,言归正传。   黄昏时分,落日西山,晚霞下的洞庭更美。   蓦地里,一阵清亮而雄壮的歌声,划破这八百里浩瀚烟波的宁静,锵锵直上,裂石穿云:   鱼家乐,山居闲。   日日垂钓钩,心旷神怡碧波前。   卧看浮云数林鸟,醉后大睡茅庐问。   鱼家乐,山居闲。   负网提篓满载归,妻儿笑迎柴扉边。   一盘弈棋一壶酒,三人同醉乐陶然。   鱼家乐,山居闲……   随着歌声,君山方向踏着醉人晚霞行下三个人来。   这三个人的衣着,身材,相貌固然各异,但都有一种飘逸脱拔,高华不凡的轩昂气度,疑若神仙中人。   三人中,那居左的一位,是个虎头燕颔,肤色黝黑,满脸于思的黑衣大汉,环目转动之间寒光四射的,豪壮中带着几分潇洒意味,不怒而威,慑人已极。   那居中的一位,是位长眉入鬓,凤目重瞳的中年俊美青衫文士,他风流倜傥,狂态毕露,衣衫飘拂,步若行云流水,肩上扛着一根青竹竿,竹竿上还挂着个酒葫芦。   那居右的一位,身材较为矮小,是位白面无须的白衣书生,长眉细目,眉宇间隐含煞气,但看起来极具心智。   这三人一路行来,出得君山,歌声已了,在那犹自萦绕长空的袅袅余音中,那居中青衫文士突然笑顾左右,入鬓长眉轩动,神采—地道:“二位,下个评语,我这自作自唱的歌儿如何?”   黑衣大汉抚掌大笑,激荡空表,连声称妙。   那白衣书生则摇了摇头,淡淡说道:“阁下,不怎么样!”   青衫文士“哦”地一声,笑道:“恭请高明指教。”   “岂敢!”白衣书生淡然说道:“仍嫌不够通俗,且意境也不够!”   青衫文士笑道:“我看你这是鸡蛋里头挑骨头,想当年我在这大圈子里论胸蕴,连夏大哥都会夸赞我一句,你要是不服,你也来上一曲?”   白衣书生点头说道:“使得,只是现在不行!”   青衫文士笑道:“莫非等到你我生了华发?”   “不必。”白衣书生摇头说道:“稍时岳阳楼头三杯下肚之后再说,到时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文才,什么是雅俗共赏的好歌。”   青衫文士大笑说道:“妙哉,阁下,待会我可要洗耳恭听了。”   这三人步履看似缓慢,其实迅捷异常,较诸常人至少要快上两倍,说话间已抵洞庭湖滨。   洞庭湖滨茶楼酒肆林立,酒最好、生意最好的要算那家醉仙居,醉仙居的主人会吹,他说,当年洞宾老祖吕纯阳三过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时的三过,都曾在醉仙居的旧址酩酊一番。   吹尽管吹,也是这醉仙居沾上了吕纯阳的仙气,风水好,不但自酿的酒好,而且日日卖满座。   这三人一到湖滨便直奔向醉仙居,他三个似乎是醉仙居的老主顾了,老远地店伙便迎了上来:“三位爷今天怎么来迟了?”   那青衫文士一指白衣书生,笑道:“问他呀,一盘棋输了不服气,硬赖着又下了两盘。”   说着,竹竿一挑,酒葫芦投向店伙怀中。   那店伙伸手抱个结实,忙道:“三位爷,老规矩?”   青衫文士点点头道:“自然,十数年如一日,何曾改变过?”   那店伙点答应,笑着进入酒肆。   那三个没进去,站在酒肆门口望着霞光下的洞庭烟波,指点谈笑,有顷,那店伙提着酒葫芦,另外一只手捧着一个大包卤菜行了出来,双手递向青衫文士。   青衫文士接过酒葫芦挂在了竹竿上,那黑衣大汉则伸手接过那包卤菜,白衣书生付帐,在店伙躬身哈腰谢声中,三人并肩迈步,一路嘻哈,向着暮色深深的岳阳楼走去。   到了岳阳楼,三人举步登梯,直上那最高的一层。   在那画栋雕梁最上一层中,三人席地坐下,放下酒葫芦,摊开那包卤莱,青衫文士笑道:“水天一色,风月无边;人生能得几回,二位,请吧!”   一口下肚,他抬手一指,神采飞阳,狂态毕露地又道:“一楼何奇,杜工部五言绝唱,范希文两字关心,滕子京百废具兴,吕纯阳三过必醉,诗耶?儒耶?吏耶?仙耶?前不见古人,使我怆然泪下……”   白衣书生两眼一翻,接道:“诸君试看,洞庭湖南极潇湘,扬子江北通巫峡,巴陵山西来爽气,岳州城东道严疆,渚者,流者,崎者,镇者,此中有真意,问谁领会得来?”   抬手抓起了酒葫芦。   那青衫文士笑道:“妙对,高明,区区领会得……”   “来”安未出,脸色微变,抬手厌住了那白衣书生即将就唇的酒葫芦,白衣书生又翻了眼,道:“阁下,你喝过了,不该我么?”   青衫文士笑道:“我那有这么饶?是该你,但阁下,今天这酒大异于十多年来所饮,你看清楚了再喝。”   言毕,将口一张,一道酒箭冲口而出,“嗤”地一声射在一根柱子上,吱吱一阵轻响,柱子立即黑了一大块。   白衣书生目中寒芒一闪,黑衣大汉则浓眉轩动,抚掌笑道:“罪过,罪过,阁下怎好沾毁古物?我找那伙计换一葫芦去。”说罢,他作势就欲站起。   白衣书生眼明手快,一把把他按了下去,冷然说道:“阁下,不必劳动贵步,咱们是老主顾了,那伙计不会在酒中渗假,你没见他适才毫无不安之色。”   黑衣大汉笑道:“那么,阁下,以你之见?”   白衣书生冷冷说道:“一如往日,共谋一醉,然后横卧楼头候那明月清风!”   黑衣大汉笑道:“毕竟阁下高明,行,就这么办,我要看看那是个跳梁小丑,魍魉邪魔来打扰咱们这份儿酒兴,来!喝酒!”   抓起酒葫芦“咕登”便是一大口,抹抹嘴,笑道:“好酒,好酒,阁下,该您了。”   随手递向了白衣书生。   白衣书生冷冷一笑,接过葫芦喝了一口。   忽听青衫文士笑道:“黄昏泛舟洞庭湖,荡漾浩瀚烟波之上,美酒一壶,小菜二三,人生快意莫过于此,雅人也!”   他,一双目光紧紧盯在岳阳楼外。   那白衣书生与黑衣大汉跟着举目望了过去,只见楼外甘余丈外波面,霞光暮色里,一叶扁州,随渡荡漾。   船上,面对面地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位五旬左右的瘦削老者,一个则是玉面朱唇的黑衣少年。   那摇船的,则是个一身粗布衣裤的粗壮大汉。   黄昏泛舟,本届雅事,湖面轻舟到处可见,那也不足为怪,可是这艘船却只在岳阳楼左近划行,绝不远去。   而且,那个灰衣老者与黑衣少年看似举杯对酌,谈笑甚欢的,但那两双目光却不时地投向岳阳楼这边。   有此所见,黑衣大汉轩眉笑道:“人生雅人难逢一二,待我朗吟飞渡,陪陪他两个去!”   说着便要长身而起。   白衣书生又一把按住了他,冷冷说道:“又来了,如此不能镇定,岂能成大事?”   青衫文士朗笑说道:“小霍八成是看上了船上的那壶酒,告诉你,小霍,那一壶酒还不及咱们这一葫芦的醇美。”   黑衣大汉郝然一笑道:“是么?”   “当然。”青衫文士点头笑道:“以我看,那一小壶酒虽然性烈,但难及这大葫芦沉纯。”   “高明!”白衣书生点头说道:“确乎如此,那黑衣少年虽然一身武学不俗,但远不及那灰衣老头儿难斗,此人老奸巨滑,极富心智!”   黑衣大汉忽地皱起浓眉,道:“小岑,我有一个奇异的感觉。”   白衣书生问道:“什么奇异感觉?”   黑衣大汉目光凝注在那艘小船上,道:“那老儿好生面善,似乎在那儿见过?”   白衣书生一怔点头,道:“不错,经你一提,我顿有同感……”   青衫文士目中寒芒飞闪,笑道:“颇似一个当年的故人……”   黑衣大汉与白衣书生同时转向青衫文士:“当年故人?你说谁?”   青衫文士笑道:“仅是颇似,中不中不敢说,小岑,你可还记得那远处藏边的布达拉宫中的那位阿旺藏塔法王?”   黑衣大汉猛击一掌,叫道:“对,阁下好眼力,确实像他!”   白衣书生脸色一变,倏又恢复正常,摇头说道:“二位,仅仅只是像!”   黑衣大汉霍然转注,道:“小岑,怎么说?”   白衣书生道:“当年夏大哥爱惜他那超人的智慧,虽未将之诛死掌下,却将他关禁在北天山一处死谷之中,除非夏大哥亲自放了他,不然他这一辈子也别想再出来……”   黑衣大汉浓眉一皱,道:“可是这老头儿除了头上多了些头发,颔下多了部胡须外,简直活脱脱的阿旺藏塔法王。”   白衣书生道:“前些日子夏大哥来的时候,并没有听他说他到北天山去过,也没有听他说他曾放了人……”   黑衣大汉刚要张口,白衣书生飞快又接道:“还有,别尽注意那老头儿,忽略了那黑衣少年。”   黑衣大汉道:“小岑,怎么说?”   白衣书生道:“我觉得他也像一个人!”   黑衣大汉与青衫文士齐齐问道:“小岑,你说谁?”   白衣书生淡淡说道:“雷惊龙。”   黑衣大汉一愕,“哈”地一声,笑道:“谁听说雷惊龙娶过老婆,有过孩子!”   白衣书生道:“所以说,这跟前者一样地不可能。”   青衫文士忽地壮容说道:“你两个别吵,那黑衣少年不论相貌神态的确酷似当年雷惊龙!”   黑衣大汉摇头笑道:“这恐怕跟那老头儿一样地是种巧合!”   青衫文士微微点头说道:“但愿如此,要不然咱们就没法山居清闹了……”   黑衣大汉笑道:“行了,阁下,别胡思乱想了,喝酒,喝……”   青衫文士突然淡淡笑道:“小岑,你比小霍明白,十多年来一直到今天,这酒突然变了质,这洞庭湖你我三人眼前同时也出现了两个酷似当年的故人,难道真是巧合么?”   白衣书生脸色一变,眉宇间煞气顿浓,道:“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但那都要等着看!”   青衫文士掀眉笑道:“说得是,等着看,喝酒,喝酒!”   一片疑云轻轻溜过,三人又喝了起来。   夜暮渐垂,钩月渐升,那昏暗的月光,立为这八百里浩瀚烟波徐上一抹朦胧的美……   蓦地里,一溜火光冲天,君山上红了一片,远远望去,只见君山上火焰吞吐,几可烛天。   是君山上着了火,那三个是由君山来的……   然而,岳阳楼上黑黝黝的,却毫无动静。   适时,那艘一直在岳阳楼附近逡巡的小船,渐渐地向湖心划去,越去越远,隐入了那迷朦的烟波之中。   忽地,又是一溜火光自岳阳楼下冲了上来。   只听一声朗笑由岳阳楼上划空响起:“好狡猾东西,不上来了,焚我居处罪或可赎,但这百年古物何辜,你别想走了!”   随着话声,三条人影自岳阳楼上掠出,口一张处,三道酒箭飞出,岳阳楼下火光立熄,但,那有人影?   那三个,立身岳阳楼顶举目四望,竭力搜寻。   只听那黑衣大汉道:“小岑,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白衣书生冷哼说道:“那放火之人极富心智,这是预先埋藏的火种,靠引线点燃,只怕那点火之人身在百丈之外……”   黑衣大汉道:“果真如此,他不该用火烧,该用火药炸……”   话声未落,只听一个阴森森的冷笑划空传来:“多谢提醒,我下次会改用火药!”   三人霍然转注,六道犀利冷电直逼那风月无边的洞庭湖面,湖面碧波上,远远地有一叶扁舟。   黑衣大汉笑道:“躲得挺远的,便是我这凌空飞渡也难及!”   白衣书生道:“当然他不会等在左近,天下没有那么傻的人!”   黑衣大汉道:“看来他颇为知咱们……”   青衫文士突然提气发话道:“阁下哪位高人?”   那阴森话声由湖面传到:“高人不敢当,山野一老人耳!”   青衫文土道:“我三人与阁下何仇何恨?”   那阴森话声道:“仇比山高,恨比海深!”   青衫文士道:“所以你焚我三人君山居处……”   阴森话声飞快接口道:“还有下毒酒中,火焚岳阳楼,可惜你三人功力太高,功亏一筹,未能如愿以偿,下次我定然遵三位吩咐,改用火药。”   青衫文士道:“非置我三人于死地不可?”   “当然!”那阴森话声说道:“山仇海恨,岂有不报之理?”   青衫文士道:“可否说明仇何来,恨何来?”   “不必!”那阴冷话声道:“等你三人将断气之前,自会明白!”   青衫文士道:“你不以为你找错了人么?”   那阴森话声道:“不会,你三个三圣传人,凡凡高足霍玄,大木高足岑参,东郭高足端木少华,可是?”   青衫文士目中寒芒疾闪,决然点头:“正是!”   阴森话声道:“那就没有错了……”   青衫文士笑道:“那么,你阁下当是昔年藏边故人?”   阴森话声道:“你错了,我一向在中原。”   青衫文士道:“不是由北天山跑出来的么?”   那阴森话声道:“我至今不知道哪里是北天山!”   青衫文士朗笑说道:“法王阁下似不必再在我三个面前耍花枪,如果你真要报那所谓山海仇恨,该找我们夏大哥!”   那阴森话声道:“谁是你三个的夏大哥?”   青衫文士道:“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   那阴森话声道:“我久仰此人奇才第一,但我跟他无仇无恨!”   青衫文土道:“你怎不说根本不识夏梦卿其人?”   那阴森话声道:“事实上他宇内第一,威震武林,没有人不知道他!”   青衫文士笑道:“你很机警,也很狡猾;我没能逼你露出马脚,不过……”   顿了顿,接道:“当年化装那天外神魔,大破你布达拉宫,最后又将你禁闭在北天山死谷中,不是他么?”   阴森话声道:“你这些话令我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我生在中原,长在中原,成名也在中原,何曾去过布达拉宫?”   青衫文士笑道:“就算你不是吧!你总该有个姓名?”   “有”那阴森话声道:“人谁无姓名?不过如今言之尚非其时!”   青衫文士道:“什么时候你才能说?”   那阴森话声道:“等你三人即将断气之时!”   青衫文士道:“那是要等很久的,我三人没一个有好耐性。“那阴森话声道:“我不会让尔三个等得太久!”   青衫文土笑道:“那最好不过,我希望越快越好。”   那阴森话声尚未接话,黑衣大汉突然说道:“老头儿,你身边那少年人可是姓雷?”   那阴森话声道:“你错了,他不姓雷,姓仇!”   黑衣大汉道:“我以为他该是当年那雷惊龙之后。”   那阴森话声道:“你三个怎么老是张冠李戴,硬把冯京当马凉?他不是什么雷惊龙之后,他是当今灭清教教主!”   黑衣大汉讶然回顾,道:“灭清教?你两个谁听说过这个名儿么?”   青衫文士与白衣书生尚未答话。   那阴森话声已然又道:“那是你三个太以孤陋寡闻。”   黑衣大汉目光再次投注道:“也许你说得对,我三个是跟武林隔绝太久了,但,老头儿,他若是灭清教教主,怎么跟你混在一起?”   那阴森话声道:“这理所当然,我也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黑衣大汉笑道:“听来颇为顺耳,老头儿,这么说来,你也是灭清教中人?”   那阴森话声道:“可以这么说,我是半个。”   黑衣大汉道:“老头儿,半个何解?”   那阴森话声道:“很简单,一半是,一半不是!”   黑衣大汉道:“老头儿,那不是的一半是什么?”   那阴森话声道:“我不想说,如今也非其时,那也要等到你三个断气之时!”   黑衣大汉浓眉轩动,道:“老头儿,可以个确定时间么?”   “可以!”那阴森话声道:“清明子夜时!”   黑衣大汉道:“什么地方?”   那阴森话声道:“就在你三个脚下那岳阳楼上。”   黑衣大汉道:“老头儿,你打算……”   那阴森话声截口道:“匏你三人之心,以报那山仇海恨!”   黑衣大汉道:“为什么不把时间订得早一点,你刚才听端木少华说过,我三个都没有太好的耐性,等不及”   那阴森话声冷笑说道:“你三个要明白,清明子夜时,那是最好的时候!”   黑衣大汉目中威芒一闪,笑道:“老头儿,我明白了,你好像很有把握!”   那阴森话声道:“当然,我这个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要怕你们可以不来。”   黑衣大汉仰天大笑,声震夜空,湖水为之倒流:“老头儿,三圣传人生平尚不识一个怕字,咱们一言为定,我三个到时等你了,你可别……”   那阴森话声截口说道:“霍玄,英雄轻死重一诺!”   黑衣大汉道:“我霍玄说话一言九鼎重如山,老头儿,你若不来呢?”   那阴森话声道:“那我如今何必约你三个?”   黑衣大汉笑道:“说得是,我三个到时就在这岳阳楼上摆酒候驾了,希望不要令人望眼欲穿,今夜我不为难你,你走吧!”   那阴森话声冷笑说道:“我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不领这个情。”   黑衣大汉浓眉一挑:“老头儿,你要不要试试看?”   未闻那阴森话声回答,却见那叶扁舟忽然箭一般地向湖心划出十余丈,分明,那乃是慑于这三个的高绝功力。   黑衣大汉哈哈大笑,历久不绝。   笑声中,那白衣书生突然说道:“小霍,别笑了,内情,绝不那么简单。”   黑衣大汉笑声倏住,目光一凝,道:“怎么,小岑,你怕了?”   “笑话”白衣书生冷笑说道:“贝叶金刀,玄玄宝钩,蟠龙玉杖合了壁,便是夏大哥他也不能轻视,何惧这区区跳梁小丑,我小岑当年代夏大哥领袖群伦,面对千百密宗高手,何有胆怯过!”   黑衣大汉道:“那么你又担什么心?”   白衣书生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担心的不是你我他三人,而是天下武林,大汉民族!”   黑衣大汉为之一怔,道:“不岑,别危言耸听,有这么严重么?”   白衣书生道:“怎么没有?一个像那阿旺藏塔法王,一个像雷惊龙,偏偏又来了一个什么灭清教,我担心当年事会重演!”   黑衣大汉一震,没有说话。   青衫文士适时插口说道:“小岑说得对,我也这么想,要知道,他们若是没有十分的把握,绝不敢找到咱们三个头上来!”   白衣书生冷冷说道:“只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汉民是日月盟的总盟主,要是知道的话,那内情就更不简单了。”   青衫文士沉吟说道:“武林中出了个灭清教,不知汉民他知不知道……”   白衣书生摇头说道:“难说,只可惜他远在北京,要不然……”   黑衣大汉突然笑道:“小岑,这你不用烦心,瞧我的,你两个有兴趣么,咱们一起到岳阳去走走如何?那儿今夜风光好。”   白衣书生愕然说道:“现在到岳阳去干什么?”   黑衣大汉笑道:“居处被人放了一把火,你不去岳阳找家客栈,难道今夜就睡在这岳阳楼上不成?至于其他的嘛……”   笑了笑,接道:“事关天机,恕我暂时不能泄露!”   白衣书生沉吟了一下,点头说道:“我跟你去……”转望青衫文士,道:“阁下,你呢?”   青衫文士道:“废话,多此一问,咱三个自当年至今,什么时候离开过?再说,你两个想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守楼么?”   白衣书生不禁失笑,黑衣大汉一声走字,三条人影飞射而去。   片刻之后,他三个出现在岳阳城内。   他三个气宇轩昂,世间少见,故而一进城便引得人人注目,投过那深深的异样一瞥。   尤其是那些在城门口逢人便伸手的要饭化子,他们眼睛雪亮,几几乎能看穿每个人的荷包,互相一打眼色,一窝蜂般拥了过来。   黑衣大汉笑了,探怀摸出一锭银子,用手一捏,啐为十余块,每个破碗里他放一块,然后笑问:“那位是头儿,请借一步说话!”   说着,他径自向前走去。   青衫文士与白衣书生刹时明白了,青衫文士笑道:“小霍,有你的,我就没想到,好不怀念五老。”   白衣书生点头说道:“阁下此言我探有同感,多年未见,五老想必健朗如昔……”   三人一面说话,一面前行,顺着城墙往东走,那有三国东吴大夫鲁肃的墓,那儿也偏僻。   在那僻静处,三人停了步,适时,一名化子飞奔而至。   那是个中年化子,一脸精明相,他一丈内停步,炯炯双目疑惑地望着三人,道:“炙谢施舍,三位召见有什么吩咐?”   黑衣大汉含笑说道:“不敢,阁下怎么称呼?”   那中年化子未答反问:“该先请教三位。”   分明他经验老到,不肯先示人姓名。   黑衣大汉轩眉一笑,道:“我叫霍玄……”一指白衣书生,道:“他叫岑参……”   最后指向青衫文士,道:“这位是当年不归谷少谷主端木少华。”   人名树影,武林二小及一谷,威震宇内,谁不知三圣传人?   那中年化子闻言脸色连变,霍玄话落,他立即肃躬身:“恕小的有眼无珠,不识三位,丐帮岳阳分舵弟子秦舞阳听候三位差使,请三位吩咐!”   “好说!”霍玄咧嘴笑道:“我先请问,五老安好?”   那中年化子秦舞阳恭谨说道:“谢霍大侠,他老人家安好,他老人家已率领本帮八英、十二俊在赶来江南途中,不日即可渡江!”   霍玄、岑参、端木少华闻言震动惊喜,霍玄急道:“五老多年未在武林现侠踪,为什么突率贵帮高手南下?难不成武林中最近有什么变故?”   秦舞阳双眉微挑,脸上微现悲愤色,道:“武林中近来有了大变故,难道三位尚不知道?”   霍玄摇头说道:“我三位这十多年一直隐居君山,隔绝武林过久,如今已是麻木迟钝得如同寻常世俗之人了。”   秦舞阳道:“那就难怪三位不知道了,武林中最近出了一个名叫灭清教的秘密组织,以残酷毒辣手法威胁各门派加盟该教,单本教就被他们残害了多名弟子。”   三人脸色一变,霍玄挑眉说道:“这以说来,各门派都有损失,难免其害了。”   秦舞阳道:“事实如此,武林中各门派没有一个不受害的!”   霍玄转注岑参,道:“小岑,你说对了,刚才咱们不该放过他。”   岑参道:“放都放了,还放什么马后炮!”   霍玄又转向秦舞阳,道:“恐怕五老此行在连络各门派,以便共同对付灭清教?”   秦舞阳道:“五老的本意是这样的,可是如今不得不暂时忍耐……”   霍玄截口说道:“怎么说?”   秦舞阳道:“日月盟朱总盟主下了令谕,阻拦了各大门派的轻动!”   霍玄忙转望岑参与端木少华,道:“二位,汉民他知道了。”   岑参未说话,端木少华则道:“小霍,问下去!”   霍玄立又转向秦舞阳,问道:“那朱总盟主为什么阻拦各门派?”   秦舞阳道:“朱总盟主主张委屈求全,想与灭清教谋求精诚合作,以免让满虏坐收渔人之利,且已跟灭清教主订下约期。”   霍玄望向岑参,道:“小岑,你看汉民这么做对么?”   岑参未答,道:“小霍,再问下去!”   霍玄皱了皱眉,向秦舞阳问道:“阁下可知那约期定在何时何地?”   秦舞阳道:“清明夜子时,在滕王阁。”   一句“清明夜子时”听得霍玄一怔,收回目光,讶然说道:“清明夜子时,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端木少华突然开口向秦舞阳问道:“阁下可知道,那朱总盟主现在何处?”   秦舞阳道:“回少谷主,总盟主现在赶往南昌途中,不日可达!”   端木少华点头说道:“谢谢阁下,没有事再麻烦了,阁下请吧!”   秦舞阳忙道:“不敢,能为三位效劳,那是本帮及秦舞阳的荣耀,日后倘有差遣,请尽管吩咐,告退了。”   一躬身,如飞而去。   望着秦舞阳那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端木少华缓缓收回目光,神色略显凝重地开口说道:“小岑,你看出了么?内情确不简单!”   岑参道:“汉民主意不错,但如果那酷似雷惊龙的灭清教主真跟雷惊龙有什么渊源,他这番心意就注定白费了!”   端木少华道:“恐怕尚不止此!”   霍玄突然接话道:“怎么说?”   端木少华道:“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他们既跟汉民定有清明夜子时滕王阁之会,后又跟咱们订下清明夜子时岳阳楼之约,你以为这会是巧合么?”   霍玄由来不喜欢动脑筋,道:“那么,你以为这是什么?”   端木少华冷冷笑道:“他们分明是要藉这清明夜子时滕王阁之会,有不利于汉民的阴谋举动,怕咱三个闻讯驰援,所以又跟咱们订下同时的岳阳楼之约,企图绊住咱们三个。”   霍玄浓眉一挑,环目放光,猛击一掌,道:“有理,九成九是这么回事儿……”   岑参冷冷说道:“别忽略了另一回事儿。”   霍玄霍然转注,道:“小岑,哪一回事儿?”   岑参道:“他们怎知咱们会驰援汉民?那是知道咱们三个跟汉民有极深的渊源关系,而知道汉民跟咱三个有渊源关系的人,武林中恐怕没有几个。”   霍玄道:“小岑,你的意思是……”   岑参道:“那老儿有八成必是当年的阿旺藏塔法王,那灭清教主,也必然跟那当年的千毒门主雷惊龙有渊源!”   霍玄脸色倏变,未说话。   端木少华点头说道:“小岑的说法对,只是那喇嘛法王又是怎么跑出来的呢?”   岑参摇头冷笑,道:“凭他自己一辈子也出不来,当然是有人把他放出来的,而能够从那北天山死谷把他放出来的人,至少一身修为足能跟夏大哥相颉颃,要不然他做不到。”   端木少华眉锋一皱,道:“这么说来,他们背后是另有高人……”   霍玄叹道:“这多难武林经过夏大哥当年一番扫荡,总算平静了一个时期,但这平静的时期未免太短暂了些……”   转注岑参,圆睁双目,道:“小岑,好歹你得拿个主意。”   岑参道:“什么主意?”   霍玄道:“咱们被绊在这洞庭湖边,不能分身驰援汉民,你说怎么办?”   岑参道:“那能怎么办?为驰援汉民,大不了失信一次!”   霍玄摇头说道:“那怎么行?英雄轻死重一诺,丈夫一言重如山,咱们是什么身份,别弱了三位老人家的名头,我是宁可失信于君子,绝不失信于小人!”   岑参冷冷道:“那你就不要问我,是一身系汉族命脉,生民祸福的汉民安危重要,还是你我他三人这身份重要?”   霍玄一怔,道:“小岑,事关一个‘信’字。”   岑参道:“有些时候有些事,似不必太拘泥!”   霍玄皱眉不语,但旋即正色摇头,道:“不行,小岑,这种事我做不到!”   岑参冷冷说道:“你有把握他们会那么守信?”   霍玄道:“未到时候那难说,我也宁可让他们失信!”   岑参双眉一挑,还待再说。   端木少华突然插口说道:“你们两个别争别辩了,我有个不算高明的妙策在此,准保咱们两头都不落空,行了么?”   霍玄闻言色喜,道:“阁下,你有什么妙策,说说看?”   端木少华却摇头笑道:“事关天机,此时我不能泄露,那一泄露就不灵了。”   霍玄眉锋一皱,道:“跟我们两个,你阁下还卖关子?”   端木少华笑了笑,未说话。   岑参探深地看他一眼,道:“阁下,别忘了,两地距离不近,时间又同在子时。”   端木少华笑道:“我没有忘,不必赶,便是赶也赶不及。”   岑参愕然说道:“那么,你那妙策是……”   端木少华道:“你刚才没听见么,事关天机,此时不能泄露?”   岑参呆了一呆,道:“好吧,要卖关子你尽管卖吧,如今该怎么做?”   端木少华道:“不急,天大的事咱们也要在岳阳住过一夜……”   双眉陡挑,星目放光,凝注那鲁肃墓后的一片柏杨林中朗声发话,道:“哪位高人隐身在此,窃听别人说话?”   话声方落,一条纤小人影破林而出,向着茫茫夜空中飞射而去。   霍玄与岑参腾身欲追,却被端木少华一手一个拉住。   他淡淡笑道:“让她去吧,何必跟一个姑娘家过不去?反正她没听见什么!”   霍玄道:“何以见得?”   端木少华笑了笑,道:“我听得清楚,她一直在向咱们立身处接近,要是已经听到了,她何必还要再冒被发觉之险靠近来?”   霍玄道:“你不打算看看她是谁?”   端木少华道:“反正不会是咱们的朋友,此女身法颇高,不似等闲之人。”   岑参冷冷说道:“我看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你那怜香惜玉的风流心性!”   端木少华玉面一红,笑道:“快四十的人了,还怜什么香,惜什么玉,那是年轻人的事儿,已不适合用在我身上了,走吧!”   拉着二人往那热闹处行去。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二十八章 巧逢三婵娟     未几,端木少华、岑参、霍玄三人出现在一家名唤“三湘”的客栈前。   那客栈内迎出了两个店伙,殷勤地往里让客。   适时,端木少华的眼睛突然一亮。   霍玄与岑参循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不由各自一皱眉锋。   客栈内,正由内院走出个青色倩影,那是位身披风衣,一身皆青的姑娘,那姑娘云髻高挽,黛眉凤目,琼鼻檀口,美艳无双,只是,年纪稍显大了点儿,恐怕已过了双十年华好几个年头了,而且虽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眉宇凝煞,凤目含威,那样儿令人不敢有丝毫随便。   端木少华看见她,星目固然为之一亮。   而她看见了端木少华,也似乎微微一怔,美目之中的神色有点讶异,但那太轻微,太短暂了,刹那间,那娇靥上又是一层浓浓的寒霜,粉首一偏,绕过三人向外走出。   端木少华目中异采闪漾,微微皱起了眉。   岑参一旁冷冷说道:“读圣贤书所学何事,阁下,你卅多了!”   端木少华脸一红,漫应说道:“别乱说,小岑,我只觉得这姑娘……”   岑参截口说道:“似曾相识,好像在哪儿见过?”   端木少华轻击一掌,扬眉说道:“正是,此女好像适才那林中人。”   岑参冷笑说道:“敢情打蛇随棍上,巧事儿都让你碰上了,假如再碰见一个,我看你还能往哪儿安了。”   当先行进客栈,往后院行去。   适时,香风袭人,扑鼻沁心,由后院门内直吹过来,岑参一惊,连忙闪身,还好,躲得快,一条纤小白影擦身而过,过是过来了,但那纤小白影却“咦”地一声停了身。   那声轻“咦”,恍若银铃,煞是好听,那人儿也清丽出尘,煞是好看,看年纪,约莫比适才那位青衣人儿略小一些。   那双清澈、深亮的大眼睛,却带着三分稚气地盯望着岑参。   岑参脸有点儿红,连忙把头转向一旁。   那位白衣人儿立时一声冷哼:“又不是大姑娘,有什么了不起?”   香风再动,如飞出了客栈。   端木少华笑道:“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我从没见过小岑脸红,莫非动了……”   岑参回头一瞪目,端木少华连忙闭口不言。   霍玄哈哈笑道:“你两个艳福都不浅,真正地羡煞人也妒煞人,小岑,闪开些,看看我能不能也碰上一个!”   话说完,他刚要举步,怪了!   又是一阵香风涌到,由后院中闪出个婀娜刚健的黑影来。   那是位一身俱墨,肤色也微显黝黑的黑衣姑娘,但黑得美,黑得俏,还有一种成熟的风韵美。   她,柳眉,杏眼,英气逼人,刚健中带三分妩媚,英武中不失女儿家应有的温柔。   她,第一眼便投向霍玄,怔了怔,随即向外走出。   那一眼,看得霍玄脸红心跳,轻轻叫道:“乖乖,她那双眼神好不刺人,怎么像电……”   岑参道:“苍天从不厚此薄彼,看来小霍脸红心跳才是奇闻!”   霍玄那张脸更红了!   只听端木少华朗笑说道:“小霍,小岑,今夕何夕?”   霍玄没说话,岑参却道:“走,到房里躺在床上好好想想去,我看你酒尚未醒!”   举步跨进后院。   霍玄犹在那儿发愣,端木少华上前摆手笑道:“多一个为四,少一个为二,老天爷不会做那糊涂事的,能得相逢便是缘,你没见她三个也是黑青白,请吧,阁下,我担保不会再有第四个了。”   一笑跟了进去,霍玄走在了最后。   这三湘客栈的后院颇大,院中居然遍栽花木,还有一两座亭台,既美,又幽静,更雅致。   端木少华扬眉笑道:“此处应是神仙境,小谪尘寰九天来……”   岑参横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阁下,收敛点儿好么?”   端木少华笑道:“人贵率真,我这个人从不喜欢隐瞒自己的心事。”   岑参莫名其妙地脸一红,闭口不言。   这后院里,上房有好几间,霍玄,岑参与端木少华要住的一间上房在东边,当店伙领着他三人进屋时,端木少华向着店伙笑问道:“小二哥,刚才那三位姑娘住在哪一间?”   那店伙冲着他一笑,抬手指向那西边亮灯的一间,道:“相公爷,就是那一间!”   端木少华向着那西边灯光透窗的一间望了一眼,道:“就她三位么?”   那店伙摇头说道:“不,还有一对老夫妇!”   端木少华“哦”了一声,道:“他们老少间什么关系?”   那店伙道:“那三位姑娘是那两位老人家的女儿。”   端木少华“哦”了一声,道:“她三位之中,谁居长,谁行二,谁行三?”   那店伙道:“穿黑的那位是大姑娘,穿青的那位是二姑娘,穿白的……”   端木少华截口道:“你知道她们姓什么吗?”   那店伙摇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他五位在小店里住了两天了,没听他们说。”   端木少华点了点头,道:“谢谢你,小二哥,没事儿了,你去吧!”   那店伙应了一声,转身而去。   支走了店伙,端木少华转身进屋,岑参劈头便道:“阁下,你要干什么?打算攀亲?”   端木少华摇头说道:“小岑,别开玩笑,说真的,那位穿青衣的,好像就是适才躲在林中窃听咱们谈话之人!”   岑参疑惑地望着他道:“阁下,是真的?”   端木少华正色说道:“岑参,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骗过人?”   岑参眉锋一皱,沉吟说道:“这倒真是巧事了……”   端木少华道:“你没见她们适才见着咱们三个都一惊一怔么?”   岑参点了点头道:“是有点儿,但这种事又不好……”   忽听房外传来一阵步履声,三人只当是客栈中的住客在走动,并未在意,可是,那步履声在房门口停了下来。   三人刚一怔,门上响起了剥啄声,随听一个沙哑的话声说道:“房里有人在么?”   这声音很苍老,也不像那店伙口音。   门开处他不由又一怔,一个童颜鹤发,手持龙头拐瘦老妇人当门而立,一双无神的老眼,直瞪着端木少华。   端木少华忙举手一拱,道:“老人家是……”   那老妇人未答反问地截了口,道:“这位小哥儿贵姓?”   端木少华脑中电转当即说道:“有劳老人家动问,我复姓端木,我这两个朋友,一个姓霍,一个姓岑,老人家有何见教?”   “不敢!”那老妇人干瘦脸上不带丝毫表情,道:“老身是住在对面亮灯那间客房里的客人。”   端木少华心头一震,忙道:“原来老人家便是那三位姑娘的……”   老妇人用那双老眼翻了一下,道:“不错,老身夫妇俩是带着三个女儿住在那一间,三位是认识老身那个女儿,还是认识老身夫妇?”   端木少华忙道:“都不认识,老人家何有此问?”   那老妇人道:“老身听小二哥说,三位适才曾打听老身夫妇!”   端木少华脸一红,忙道:“不敢说打听,那不过是随口问问!”   老妇人又两眼一翻,道:“彼此素昧平生,无一面之缘,便是随便问问,也属失礼。”   端木少华一怔,一时难以答话。   那老妇人冷哼一声,又遭:“不错,老身承认小女们都颇具姿色,但三位气宇轩昂,仪表非凡,并不似登徒子之流,以后倘再有如此轻浮放肆之举动,莫怪老身要一状告到官里去!”   气愤愤地一顿龙头拐,颤巍巍地转身而去。   端木少华吃她一顿抢白奚落,好不窘迫尴尬,愣立半晌,方始关上了门,转过了身,苦笑不语。   岑参冷哼一声,道:“阁下,这都是你招来的,够光彩!”   端木少华摇头苦笑,道:“厉害,厉害,真够厉害!”   脸色忽地一变,目光直逼岑参前胸,沉声接道:“岑参,你胸前心口上是什么?”   岑参低头一看,脸上陡地变了色,抬手拿下一物,那是根牛毛状,尖端乌黑发紫的小针,他目闪寒芒,冷笑说道:“若非我怀中这玄玄宝钩……你两个也看看!”   霍玄与端木少华忙低头,脸色又是一变,二人的前胸心口上,各插着一根与岑参手中相同的小针。   霍玄豁然笑道:“看来咱们三个这贝叶金刀、玄玄宝钩、蟠龙玉杖是放对了地方,要不然咱三个早一命呜呼,丧生在这小小的针儿之下了,玫瑰多刺,老花儿更毒,足为咱三个戒,走,这种亏吃不得,找他们去。”   说着,他便要夺门而出。   岑参突然喝道:“小霍,动不得,枯木禅功、浩然真气,快!”   霍玄与端木少华机伶一颤,连忙闭目运功。   只听“叭”“啪”几声,三条金色蚕状小虫由三人鼻孔内掉下,落地后犹蠕蠕而动,霍玄环目暴睁骇然说道:“好毒的老婆子,金蚕蛊!”   扬掌虚空一按,三条金蚕顿化灰烬。   “现在可以去了!”岑参一声轻笑,飞掠出屋。   霍玄与端木少华跟着扑去。   西边屋里,灯光犹亮,但寂静不闻人声。   岑参冷哼说道:“好滑的东西,走了!”   一挥手,三人腾身而起,半空中运目四望,只见百丈外夜色中两条人影飞掠如电,其中一人正是那老妇人。   三人六袖齐挥,疾若行空天马,划空电射追去。   三人承接三圣衣钵,一身功力仅次于那宇内第一的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身法何等的高绝快速。   转眼间便已追近五十丈内,岑参一声轻啸,银光烛天,瑞气千条,师门至宝玄玄宝钩探怀掣出,便要脱手飞袭。   蓦地里,娇叱震耳,黑、青、白三条无限美好的身影划空射至,半空中分为三路,横截三人。   只听“铮”地一声,一条银色匹链被截为二,其一冲天而起,坠落远处夜色中,再看时,两边三三并肩相对而立。   霍玄、端木少华与黑衣及青衣两位人儿俱都两手空空。   岑参手仗宝钩,那白衣人儿娇靥煞白,玉手里握着一柄剑,但那却是一柄断剑。   霍玄三人尚未有任何行动,那白衣人儿突然跺了蛮靴:“姐姐,我早就说过这三个贼眼灼灼不是好东西,你两个偏不信,如今怎么样?就会欺负老年人,这个更可恶,还毁了我的剑,我跟他拼了。”   话落,她娇躯闪动,欲扑岑参。   那青衣人儿倏探皓腕,一把拉住了她,冷冷道:“妹妹,让大姐找他们说话!”   只听那黑衣人儿道:“你三个是兄弟?”   霍玄道:“可以这么说。”   那黑衣人儿道:“谁居长?”   霍玄道:“我,你要干什么?”   黑衣人儿杏眼—睁,道:“我找你说话,三个大男人什么事不好干,为什么偏要欺负老年人,说个理由我听听!”   霍玄道:“老年人!你不说那两个是你三个的爹娘?”   黑衣人儿脸色一变,目射威芒,道:“你敢出口不逊?”   霍玄一怔说道:“怎么,难道不是?那老妇人亲口说的!”   黑衣人儿一跺蛮靴,娇叱说道:“你胡说些什么,谁是谁的爹娘,谁亲口告诉你的?”   霍玄道:“你三个可是住在西屋?”   黑衣人儿点头说道:“不错,我姐妹跟我爹我娘是住在西上房!”   霍玄道:“那就不错了,那老妇人告诉我三个,她老夫妇两个带着三个女儿住在西上房,而西上房只有一间。”   黑衣人儿嗔声说道:“你胡说八道,适才那两位老人家住在南屋……”   霍玄一怔说道:“谁说的?”   那黑衣人儿怒声说道:“谁还会骗你不成,我姐妹比你三个早住进客栈,还会不知道?不信你三个回去问问店伙去!”   霍玄怔住了,半晌始道:“这么说来,那两位跟三位不是……”   “本就不是。”那黑衣人儿截口说道:“我爹我娘在房里睡得好好的,三个那么大的大男人,不分青红皂白,糊里糊涂地硬给人派爹娘,上了人家的当还不知道,以后多用点头脑长点心,二妹,三妹走!”   一声“走”字,三个娇躯闪动,腾空而起,飞射而去。   临去时,每一位都曾投下了深深的一瞥。   端木少华哑然苦笑。   霍玄摇头说道:“咱们这叫什么?传出去岂不要被人笑掉大牙,走吧,回去吧,别站在这儿喝风发愣了!”   是该回去了,人家都走得没了影儿了。   三人同时腾身,折回客栈。   客栈中,那店伙捧着茶水,正站在门口望着那空屋发愣,一见三人由半空里射落,吓了一大跳,险些摔了手中的茶水,定过神来,忙道:“三位……哪儿去了,害得我嚷了大半天!”   三人未回答,端木少华却问道:“小二哥,那西上房的三位姑娘回来了么?”   “回来?”那店伙呆了一呆,道:“走了,刚结算过店钱!”   端木少华脸一变,道:“你们这南屋中也住着一对老夫妇么?”   那店伙又一怔,讶然说道:“没有哇,南屋根本没人住。”   端木少华苦笑不语,三人脸上的神色好不难看。   岑参突然说道:“小二哥,我这位朋友刚才在这儿问你的事儿,你告诉谁了?”   那店伙“哦”地一声道:“刚才我走了之后,西房那位老太太把我叫了去,问我三位相公爷都问我些什么,我只好一五一十的说了。”   岑参轩了轩眉,未再说话。   霍玄苦笑说道:“正如她所说,咱们上了当还不知道,看来咱三个以后真要多用点脑筋长点心了,小二哥,放下茶水,你走吧!”   那店伙应声放下了茶水,临走还诧异地望了三人一眼。   店伙走后,房中一片沉默,三个人没一个人开口。   好半天,还是霍玄先打破了沉默,道:“以你两个看,这五个该是什么路数?”   端木少华道:“若以金蚕蛊看,可能是来自苗疆的人物。”   霍玄皱眉说道:“苗疆会有谁……”   岑参冷冷说道:“白骨人魔轩辕忌与毒手罗刹邓九姑。”   霍玄猛击一掌,叫道:“对,邓九姑那老婆子不但擅施蛊毒,而且她那根龙头拐内藏有十二种歹毒霸道的暗器,岑参,你怎不早说?”   岑参道:“我也是刚想起来的!”   端木少华插口说道:“不对吧,你两个谁听说他夫妇有这么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霍玄一怔道:“对呀,那白骨人魔与毒手罗刹夫妇结缡数十载无所出,怎会凭空掉下了三个女儿来呢?”   岑参道:“我敢断言那两个老的必是轩辕忌与邓九姑,至于那三个……我就没办法解释了,也许是他俩的女弟子。”   端木少华道:“据我所知,轩辕忌夫妇俩从不收门人弟子。”   岑参道:“那再不然就是他两个的义女。”   霍玄点头说道:“这倒有可能,那穿白的姑娘竟能挡住岑参这一击,轩辕忌夫妇若有这种义女,这辈子没白活了。”   岑参道:“义女还不等于就是门人弟子………别管这些个了,轩辕忌夫妇自当年卜居南荒之后,久已不在中原走动了,如今不但重现武林,而且敢向咱们三个下手,这其中恐怕又有段不简单的内情。”   霍玄点了点头,道:“只不知跟那灭清教是否缠在一起?”   岑参道:“难说,但绝非无因是实!”   端本少华突然笑道:“管他呢,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大不了像当年一样地大干一场,睡觉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霍玄惑然说道:“赶路?你要上哪儿去?”   端木少华道:“到南昌去找咱们那位汉民侄儿呀!”   霍玄急道:“那怎么行,这边的清明之会……”   端木少华截口说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交给我了,我担保两不落空就是!”   霍玄满面诧异,还待再问。   端木少华已然又道:“阁下,如今放心睡你的觉,放心去你的南昌吧!”   霍玄摇头苦笑,默然未语。   忽然,一阵急匆步履声传了过来,三人刚对望探询,那步履声已及门而止,门外响起了店伙话声。   “三位爷安歇了么?”   端木少华应道:“还没有,小二哥有什么事?”   门外店伙说道:“柜上有三位爷的一封信,小的特为三位爷送来。”   三人讶然对望一眼,端木少华道:“门未拴,小二哥请进来!”   那店伙应了一声,推门而入,手中果然拿着一封信,进前躬身哈腰,出双手递向端木少华。   端木少华单臂凝功,真力贯注,伸手接过道:“小二哥,这是谁送来的?”   那店伙笑得有点神秘,道:“就是那三位姑娘!”   本来坐着的霍玄与岑参,闻言霍地站起。   端木少华眉锋一皱,“哦”了一声,随手拆开了那封信。   信封内,素笺雪白,幽香袭人,写着几行潦草而不失娟秀的小字,只一眼,端木少华立即变色挑眉的,目闪威芒,抬手把信递向霍玄与岑参。   霍玄接过与岑参二人共看,这一看,只看得霍玄须发暴张,岑参眉目凝煞,同时机伶一颤。   那封信上写的是:   “字奉霍、岑、端木三位,彼此势成敌对,但妾等私心倾慕三位一代英杰,奇豪盖世,不忍见三位英名侠骨一旦断送于区区火药之下,床下一只铁盒,乃三位追敌时为人乘隙置放,盒内所装火药,三更必爆,三位可速速取出抛入水中。   危机从此起,日后请时刻谨防身侧,提高警觉,以免为人所乘,一念不忍,为三位解此粉身碎骨之危,试问三位,将何以为谢?”   就这么一封信,未署名,但如今已无须署名。   霍玄与岑参那股惊怒交集,端木少华这里已向着店伙含笑摆了手,道:“谢谢你了,小二哥,你请吧!”   那店伙应了一声,哈腰而退。   端木少华关上了门,岑参已弯腰伸手撩开了床单,果然不错,床底下是有一只尺余见方的黑漆铁盒。   岑参小心翼翼地把铁盒拿了出来,转身即把它按在洗脸盆中,然后,他举手拭额,挥去一头冷汗。   霍玄摇头说道:“看来,今后咱们的确要小心了。”   端木少华扬眉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二位,这救命之恩,咱三个如何报答?”   岑参玉面为之一红,霍玄却又摇了头,道:“彼此既属敌对,她三个为什么……”   端木少华“哈”地一声笑道:“世间之粗心大意者,莫过于阁下,那封信上不是写得很清楚么:妾等私心倾慕三位一代英侠,奇豪盖世……”   岑参冷冷说道:“还是你行,过目不忘,居然能背出来了。”   端木少华回敬了他一句,针锋相对:“岑参,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背错?”   岑参一张脸登时更红。   霍玄突然哈哈大笑,震得灯焰伸缩明灭,久久不绝。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二十九章 青云谱前叔侄斗     “南昌故郡,洪都新府,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南昌这地方,确实称得上入杰地灵,我国历史上很多少年才华之士,诸如贾谊、王勃,都是江上才人,吐属名隽,然而却很少事得天年,亦叮叹也! 此洪都故郡,不愧令名,古迹之多;难以数计。   最出名的地方,该是那青云谱,青云谱是座道观,小溪外绕,殿宇清雅,青云谱原名青云圃,为名道场。   这还不算,它之所以最有名,是因为那位明代大山水画家八大山人避难来此出家。   八大山人名朱良月,为明崇祯时的洪武后裔,和他的兄长月秋,因不甘异族之蹂躏,乃同来青云谱出了家。兄名朱石慧,弟名八大山人,人称石涛山人,生逢末造,目睹国变,竟把一腔的抑郁,寄之于画事中。   所以他的作品千变万化,超热拔脱。   其一石一树,仍为后人所效法不已,流传最多的为渍墨画,全用焦墨,所以渴笔取势,空灵绝伦。   阳春三月,扛南草长,群驾乱飞。   在这春天的节令里,游赏山水,瞻仰古迹的游人仕女特别多,这一天,青云谱前就来了三人。   那正是霍玄、岑参与端木少华。   他三个一到青云谱前,便被人留上了意,那是两名身躯伟岸,英武逼人的黑衣大汉。   那两个黑衣大汉就站在青云谱门前的一片竹林边,两双闪烁有神的目光,一直紧盯住三人。   可是,霍玄、岑参、端木少华三个人却视若无睹,一路并肩谈笑着,旁若无人地向青云谱门口走近来。 眼看着快到了青云谱门口,那两个黑衣大汉互相一递眼色,同时跨步闪身,挡在了三人前面。   其中一人立刻抱起双拳,遭:“三位请止步!”   三人倏然止步,端木少华扬眉笑道:“有何见教?”   那黑衣大汉道:“三位是为游览而来么?”   霍玄刚要张口,端木少华已抢先点了头,道:“不错,我三人是为游览而来,想看看八大山人的遗迹。”   那黑衣大汉摇头赔笑说道:“抱歉得很,清明以前,这青云谱谢绝游览。”   端木少华“哦”地一声,说道:“有这种事,为什么?”   那黑衣大汉道:“不为什么,三位要游览,这附近名胜古迹多得很,还是请三位移驾往别处去吧,对不起!” 端木少华摇头说道:“那不行,我三人老远跑来南昌,就是为了想看看八大山人的遗迹,怎么能轻易错过,往别处去?”   那黑衣大汉脸上仍堆着笑,道:“抱歉得很,恐怕三位只有往别处去了。”   端木少华扬了扬眉,道:“敢莫是皇上下了圣旨?”   那黑衣大汉挑眉说道:“他管不了那么多,这是我汉家武林中事。”   岑参突然说道:“好大的口气,你是要造反了,我倒要看看谁能拦得住我们!”说着,迈步便向青云谱门口闯去。   那黑衣大汉脸色一变,抬手阻拦,道:“阁下,我可是一再好言相劝……”   岑参身形一偏,绕过了他左边往前行去。   那黑衣大汉目中精芒一闪,冷笑说道:“我走眼了,敢情三位都是练家子!”   右臂一举,五指突伸,闪电一般搭上岑参右肩。   另一名黑衣大汉未动,双目灼灼看着霍玄与端木少华。   端木少华笑道:“阁下,放心,我两个不会插手,倘二位能拦住我这位朋友,那已经是很不错了。”   适时,岑参右肩轻微的一晃,已躲过了那名黑衣大汉那一抓,步速未减,身形停也未停地仍向前行去。   那黑衣大汉怒笑说道:“好滑溜的身法,请再试试我这一招!”   右腕一沉,抓势不变,仍袭岑参右肩。   只听岑参一笑说道:“米粒之光也来争辉,小心!”   右掌抛出,一闪而回。   那黑衣大汉机伶一颤,一条有臂顿时无力垂下,左掌握着右腕,那张大脸铁青,他双目怒焰闪射,方待抬腿蹋出。   那青云谱内,一字并肩扑出了六名黑衣大汉,只听其中一人笑道:“好身手,让咱们几个来试试看吧!”   六个半截铁塔般身形闪动,联手扑向岑参。   休看他们六个身躯高大魁伟,可是行动起来,竟然动若脱兔,身法诡奇,异常快捷。   只听靖本少华向原先两个汉子笑道:“二位,放心,我两个永不插手,快看,那才是真正的武学,莫要错过了千载难逢的眼福。”   他这里刚把话说完,那边岑参身形一闪,已然自六名大汉那肩与肩的隙缝间穿出,一笑转身,右掌电递,在每人后背上拍子一下,只打得六名黑衣大汉步履踉跄,站立不稳,各自向前冲出好几步。   那两名黑衣大汉看惊了心,看直了眼,那六名黑衣大汉更是惊怒交集,霍然转身又扑。怪地,他六个神情一肃,站立不动。   岑参情知有异,一笑转过了身,只见青云谱门口一名身躯高大,身着锦袍的黑脸长髯老者当门而立着,威态若神。   那高大锦袍老者见岑参转过身来,锐利目光深深地打量了岑参,一眼,然后微拱双手,道:“阁下怎么称呼?”   岑参两眼一翻,道:“怎么,游览占迹难道还要留个姓名么?”   那锦袍老者淡淡笑道:“老朽自信眼力还不太差,看得出阁下是位身怀绝学的高人,也明知阁下有为而来,阁下又何必那么小气?”   岑参笑道:“毕竟阁下高明,不错,我三人是有为而来,但阁下如要想知道我三个的姓名,那很容易,紫禁城里打听去!”   那锦袍老者脸色一变,道:“那么,三位该是来自北京的侍卫爷们了?”   岑参笑道:“不敢,你总算猜对了。”   那锦袍老者冷哼一声,黑脸上立刻堆起寒霜,道:“三位带来多少高手,请一并叫出来。”   岑参笑道:“你眼前这三个,我已经嫌多了!”   锦袍老者目闪寒芒,冷然笑道:“那好,让老朽先来领教阁下绝学!”   跨步直欺过来,飞起一掌直袭岑参胸腹。   岑参睹状笑道:“看来你是恨极了我,一上来便是煞手,好吧,咱们硬碰硬的来几下试试,站稳了!”   右掌一翻,迎着锦袍老者掌势拍出。   只听砰然一声,岑参衣衫飘动,那锦袍老者却已退出两步有余,岑参扬眉朗笑说道:“不错,能接我六成真力的一掌而不躺下,已经很不错了,放眼天下武林,也很难找到对手了!”   那锦袍老者一张黑脸变成了紫色,怒笑说道:“老朽还没有听说满虏鹰犬中有这等高手,真是出人意料之外,看来他们把能人全罗致去了。” 话落,跨步,正待再次出掌。   忽听一个清朗话声响自背后:“西门总护法请退后。”   锦袍老者一震转身,哈下了腰:“敬遵总盟主令谕!”   青云谱那大门口,并肩站着二男一女。男的,是那日月盟的总盟主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   女的,是那美姑娘霍玉兰。   霍玄目中精光一闪,便要跨步而前。   端木少华伸手把他拉住,递过一个眼色,笑道:“急什么,还怕他跑了不成?”   霍玄皱了皱眉,未动,也未说话。   朱汉民目中威芒直逼岑参,当然,他同时也看见了站得较远的霍玄与端木少华,苦的是,朱汉民他从未见过这三位三圣传人的叔叔,虽然投见过,可是他自乃父乃母口中听说了不少。   是以,他第一眼,便微微一愕,忙遭:“三位是……”   那锦袍老者插口说道:“禀总盟主,这三位是任职宫里的鹰犬。”   朱汉民呆了一呆,“哦”了一声。   岑参却飞快说道:“你便是日月盟的总盟主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   朱汉民点头说道:“不错,我便是朱汉民,三位是……”   岑参又截了口,道:“也是那玉萧神剑闪电手夏梦卿的衣钵传人?”  朱汉民双眉微耸,道:“不错,夏大侠正是家父。”   岑参笑遭:“那就对了,朱汉民,你跟我三个到北京走走吧!”   口说手不闲,根本不给朱汉民开口的机会,左掌电出,五指如钩,向着朱汉民胸腹要害抓了过来。   那锦袍老者脸色一变,便要横截。   朱汉民及时说道:“总护法请退后,让我来领教绝学。”   锦袍老者躬身飘退,朱汉民飞起—掌,切向岑参麓脉。   岑参一眨眼,笑道:“你好狠,想废我的腕子。”   有腕一翻,反扣朱汉民腕脉。   朱汉民自是识货大行家,他眼见都极其平庸的一招,到了这白衣书生手中,竟然是出神入化,变幻莫测,威力无穷,不由心中一惊,当下扬眉笑道:“好身手,深宫大内果然卧虎藏龙。”   说话间,那得自乃父真传的降龙八手闪电递出。   这当然瞒不了岑参,他笑道:“降龙八手宇内无匹,我哪敢轻攫锐锋!”   右臂一缩,便要突出一指点向朱汉民掌心。   朱汉民冷冷一笑,手臂暴张,五指一闪而至,逼得岑参不得不飘身后退,岑参退是退了,可是,“嘶”地一声,一只有袖却被朱汉民齐肘扯下。 霍玄看得忍不住大叫说道:“不愧夏梦卿传人,好一式翻手困龙!”   那种奇妙招式竟被人一语道破,朱汉民刚一震,岑参已然收招转身,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英雄豪杰出少年,我不行,你两个来吧!”霍玄哈哈大笑,道:“你本就不行,恐怕我也弱了点儿,不过我愿意试试!” 说着,—拉端木少华,大步走了过来。   但是,他刚走两步,突然站住了,与端木少华满脸激动,目光难以言喻,直直凝注朱汉民背后。   朱汉民背后,多了位黑衣美妇人,那是聂小倩。   她轻喝一声:“三位,够了!”   然后转向朱汉民间道:“民儿,是怎么回事?”   朱汉民淡然而笑,忙把经过说了一遍。   聂小倩道:“民儿,你问过他三位怎么称呼么?”   朱汉民道:“这三位不给人机会!”   聂小倩笑了笑,道:“现在是机会,你可以问问!”   朱枝民应了一声,转身投注,方待发问。   岑参已然抢了先,眨眨眼,微笑说道:“总盟主,我姓岑,我这两个朋友一个姓霍,一个姓端木的。”   朱汉民神情大震,喜呼说道:“是霍叔,岑叔与端木叔。”   霍玄大笑震天,遭:“不错,汉民,正是你这三个没见过面的叔叔到了。”   朱汉民闪身而前,整衣拜下:“侄儿见过三位叔叔!”   霍玄、岑参、端木少华一起伸手相扶,就中霍玄须发颤动,虎目含泪,激动地叫道:“汉民,起来先让霍叔瞧瞧!”   在六只温暖的手扶持下,朱汉民站了起来,闻言抬头,霍玄将口数张,虎目热泪夺眶而出。   岑参笑道:“小霍,须眉男儿丈夫气,休做那婆婆妈妈女儿态,这儿还有不少朋友,别让人看了笑话……”   说着,却也泪水夺了眶,声音沙哑,连忙低下头去。   霍玄嗔目“呸”地一声,大叫说道:“岑参,你少胡说八道,谁哭了,瞧你自己!”   抬手抹泪,那部络腮胡子上犹挂着晶亮的几颗,但是他咧嘴笑了,朱汉民也禁不住英雄热泪两行,低下了头。   天下最感人者莫过于真情。   聂小倩含着笑,美目中也有着晶亮泪光。   美姑娘霍玉兰也红了一双美目。   再看那总护法锦袍老者,与那八名黑衣大汉,都愣在了那儿。   适时,端木少华扬眉强笑,道:“行了,够了,都擦擦干净好么?大嫂等着呢!”   三人这才连忙趋前见过聂小倩。   聂小情还礼笑道:“三位叔叔真好,一见面就跟侄儿打架!”   霍玄赧然笑道:“大嫂,别怪我俩,都是岑参的好主意。”   岑参瞪眼说道:“怎么,霍玄,不好么?汉民旗下尽多一流高手,至于汉民自己……”   扬了扬那只光了半截的手臂,接道:“这已足够证明了,我不多说了。”   霍玄道:“活该,那是你自己找的,留你半只袖子,已属客气!”   朱汉民红了脸,赧笑说道:“岑叔,待会儿民儿赔您一件。”   岑参笑道:“那敢情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抬手投足间便诓件新的,这买卖划得来,汉民,日后你多毁我两件。”   一句话惹得大伙儿全笑了!   笑声中,聂小倩转望锦袍老者,道:“九位请过来见见,这三位是二圣传人,夏大侠的好兄弟,汉民的叔叔,霍玄,岑参,端本少华。”   锦袍老者忙率八名黑衣大汉趋前恭谨施礼:“西门楼等见过二位大侠!”   聂小倩趁势说道:“三位,这九位是日月盟的总护法与八大护法。”   三人还了一礼,端木少华目注锦袍老者笑道:“莫非铁面巨灵西门?”   锦袍老者道:“不敢,少谷主,正是西门楼!”   端木少华笑道:“汉民能有铁面巨灵这位总护法,我等更放心了!”   铁面巨灵西门楼羞愧地道:“那是少谷主夸奖,其实适才……”   端木少华截口说道:“西门总护法那份精明可抵十万大军,而且能接岑参大侠六成真力一掌而不被震飞的,放眼天下武林,也找不出几个,总护法该知道这不假。” 铁面巨灵西门楼道:“所以西门楼至感荣幸,不觉得丢人。”   大伙儿又笑了,适时,霍玄凝注美姑娘霍玉兰,道:“大嫂,这位姑娘是……”   美姑娘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忙矮娇躯,道:“侄女儿玉兰见过三位叔叔!”   三人连忙还礼,聂小倩趁势说道:“这位是少林俗家高弟,登封铁掌金刀霍老英雄霍天民的掌珠。” 霍玄与岑参倒没觉得什么,独端木少华一怔,他刚要开口。   聂小倩忙递过一个眼色,笑道:“三位,这儿不是谈话处所,咱们进去吧!”   端木少华何等颖悟,立即闭口不言。   大伙儿刚要进门,朱汉民突然目中寒芒电闪。   岑参及时说道:“对了,还忘了一个,让我招呼他一下。”   随即转向十余丈外那片竹林,扬声说道:“你可以回去报告了,我们都在这儿,不马上走,要找尽管往这儿来。”   那八名黑衣大汉脸色刚变,只见一条人影疾若鹰隼,破林狼狈逸出,飞射不见,朱汉民挑眉说道:“岑叔,此人是……”   岑参道:“大内鹰犬,我三个一到南昌他便跟上了!”   朱汉民眉锋一皱,道:“这么说福康安也已到了南昌?”   “福康安?”霍玄诧声问了一句。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霍叔,他率领大内侍卫精锐,是跟在侄儿之后出北京的,其目的当然是在侄儿!”   霍玄点了点头,道:“那好,要不要霍叔三个去把他们赶走?”   朱汉民道:“谢谢您,霍叔,不忙,过两天再说吧!”   霍玄未再说话,跟大伙儿鱼贯进了青云谱。 在往青云谱后院途中,朱汉民与美姑娘陪着霍玄与岑参一路谈说,甚是高兴,端木少华则有意地陪着聂小倩走在最后,他望望没人注意,侧顾聂小倩低低说道:“大嫂,刚才向我递眼色是什么意思?”   聂小倩笑了笑,道:“你知道这位姑娘是谁?”   “是谁?”端木少华张目急问。   聂小倩道:“德贝勒的掌珠,兰珠小郡主!”   端木少华一声轻呼险些脱口而出,忙道:“我说嘛,霍天民当年跟不归谷常有往来,彼此熟得很,我就没听说他有这么一个女儿,大嫂,这是怎么回事?”   聂小倩含笑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毕,端木少华不由动容,道:“此女可敬,可佩,可怜,咱们该成全她,其实,汉民也真是,怎么跟夏大哥当年一样的固执!”   聂小倩摇摇头,轻叹说道:“你该知道,这也不能深怪他……”   端木少华点子点头,道:“不管怎么说,待会儿我告诉小霍跟小岑,这件事无论如何要成全,咱们不能再对不起人家……”   只听前面霍玄笑道:“阁下,什么事不能对不起人家?”   端木少华一惊抬头,敢情前面那四位已到了后院厅堂前,站在那石阶上,八目投注地等在那儿呢,他忙道:“没什么,我在跟大嫂谈北京事。”   霍玄道:“那么你就少问点儿,好听的全让你听了去,待会儿厅内喝茶谈天的时候,我跟岑参听什么?”   端木少华笑道:“阁下,我不是没再问了么?”   笑着,六人进入厅堂,坐定,聂小倩首先开了口:“三位跑到了这儿来,你们夏大哥呢?”   霍玄遭:“夏大哥在君山住了不到十天,泛舟未满十次,弈棋未满百局,便一个人飘然而去,不知上哪儿去了。”   岑参紧跟着说道:“要不是夏大哥这一趟君山,我三个终日喝酒睡觉,还不知道汉民就是日月盟的总盟主呢!”   端木少华又紧跟着说道:“大嫂还是快把北京的事说说吧,要不然小霍又要叫了!”   聂小倩笑道;“我到北京较晚,还是让民儿说吧!”   端木少华转注朱汉民,道;“那么汉民快说,叔叔们听着了。”   于是,朱汉民把北京诸事说了一遍,由接获乃妹小霞的信起,一直说到了如今。   静听之余,霍玄、岑参与端木少华脸色连变,听完,三人默然不语,好半响,端木少华始打破了沉重的静默,道:“关于傅侯伉俪的遇害详情及霞姑娘的遭遇,夏大哥这趟君山,语之颇详,汉民,人死不能复生………”   聂小倩唯恐再引起朱汉民的伤感,忙截口说道:“二弟,你夏大哥是怎么知道的?”   端木少华摇头说道:“没听他说,不过,夏大哥的修为已几几乎成了陆地神仙,有些事他似乎能未卜先知,仰窥天机!”   聂小倩默默地点了点头,端木少华突然一笑又转向朱汉民:“汉民,你适才的叙述,似乎隐瞒了不少!”   朱汉民一怔说道:“端木叔,没有啊!”   端木少华笑道:“那么,为三位叔叔谈谈那位小郡主。”   朱汉民一张脸顿时飞红,嗫嚅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霍玄张目问道:“阁下,什么小郡主,怎么回事儿?”   岑参一旁说道:“这八成儿就是适才大搜跟他谈的北京事。”   端木少华点头笑道:“不惜,你两个要听听么?别问我,问汉民。”   朱汉民忙道:“霍叔,岑叔,设什么,那是德贝勒德容的掌珠!”   端木少华扬眉笑道:“傅贝勒有子封贝子,有女承袭了乃妹德怡郡主的郡主爵位,这谁都知道,可是那位小郡主怎么样呢?”   朱汉民大窘;没说话。   霍玄则兴致勃勃,三不管地连催快说。   聂小倩忙向岑参递过一个眼色,岑参较端木少华更机灵,忙道:“小霍,你由来不用脑筋,这还用打破沙锅问到底么?”   霍玄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好哇,汉民,你三个叔叔不只等了一天了,什么时候让叔叔们喝喜酒,要早点通知,叔叔们好……”   端木少华插口说道:“小霍,你急什么,只管准备一份厚礼就是,到时候还能少了你我他么?准让你喝上一杯就是!”   说话间,有意无意地向霍玉兰投过一瞥。   霍玉兰一惊,连忙躲了开去,但,倏地,她又转了回来,向着端木少华报以异样一瞥。   端木少华嘴唇一阵翕动,美姑娘脸上陡现喜色地垂下头去。   霜玄诧声叫道:“阁下,你在干什么?”   敢情,全落在了他眼内。   端木少华忙道:“没什么,我在想,咱们的所见有九成没有错了。”   一句话轻易引开话题,霍玄审问道:“什么所见有九成役有错?”   端木少华道:“那位酷似雷惊龙的灭清教主!”   霍玄一怔,道:“怎么?”   端木少华道:“你没听汉民说么?那雷惊龙的宠姬邬飞燕已出现在北京,她昔年曾怀有雷惊龙的遗腹子。”   霍玄猛击一掌,叫道:“对,没错,那灭清教主准是雷惊龙那遗腹子。”   他两个这一番问答,在座除了岑参之外,全都听得莫名其妙,如坠五里雾中,这时,聂小倩诧声说道:“怎么,你三个碰上了灭清教主?” 霍玄道:“大嫂,何只碰上了灭清教主,我三个那君山居处都被人乘虚放了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聂小情与朱汉民大惊,忙问详情。   霍玄摇头苦笑说道:“我这个人不擅叙述,还是让他两个说吧!”   聂小倩与朱汉民转注岑参与端木少华。   于是,岑参把近日遭遇说了一遍。   听毕,朱汉民挑起了双眉,面泛怒色,道:“这灭清教竟敢向三位叔叔下手,斯可忍孰不可……”   端木少华截口说道:“汉民,别感情用事,各门派损失更惨重!”   朱汉民没有说话,聂小情一叹道;“民儿,你端木叔叔说得对,别再感情用事了,把心思放在这该注意的几件事上吧,第一,跟那灭清教主在一起的人,酷似那当年被你爹囚禁在北天山死谷中的阿旺藏塔法王,此人虽不谙武学,但心智之高,天下罕有其匹……”   岑参点头说道:“大嫂说得不错,此人是个可怕的人物,望论心智,放眼天下,该是夏大哥唯一劲敌。”   聂小倩接着说道:“心智高固届可怕,而更值得注意,此人是怎么出得北天山死谷的,据我所知,能放他出来的,论功力,举世只有汉民他爹一个,如今倘若这阿旺藏塔法王是真,则除了他这心智高的人以外,恐怕还要多出个功力能跟汉民他爹相颉顿的人了……”   端木少华道:“大嫂分析得极是,我三个也这么想!”   聂小情转对朱汉民道:“民儿,你要知道,你三位叔叔一身修为各得三圣真传,相诸如今武林,除了你爹跟你之外,无人能与抗衡,如今他们居然敢明目张胆地向你三位叔叔下手订约,那就足以表示他们确有所恃,要不然他们绝没那个胆……”   话锋微顿,接道:“还有,假如那灭清教主真是邬飞燕为雷惊龙所生的遗腹子,则他必然知道三位叔叔跟你的渊源,那么,他们如今既然向你三位叔叔下了手,我很怀疑他们有无合作诚意……”   端木少华道:“大嫂,我觉得他们跟我三个订下清明夜子时岳阳楼之约,目的似在有意绊住我们三个,也表示他们在滕王阁之会上,将有不利于汉民的阴谋,大嫂以为然否?”   聂小情点头说道:“二弟高见,然!”   朱汉民突然说道:“娘还忽略了一点,假如那和固如夫人果是邬飞燕,则那灭清教主必是和天仇无疑……”   霍玄插口说道:“据那酷似阿旺藏塔法王的老头儿说,那灭清教主姓仇!”   朱汉民道:“霍叔,那和天仇三字中,不正有一个‘仇’字么?”   霍玄点头说道:“对,他把它倒转了……”   聂小倩沉吟说道:“民儿的推理值得研究,二弟,那灭清教主当真长得很像雷惊龙?你描述个大概我听听。”   端木少华忙把那黑衣少年的相貌描述了一遍。   聂小倩转注朱汉民遭:“我没见过和天仇,民儿,可对?”   朱汉民目中寒芒连闪,道:“娘,正是他,民儿没见过雷惊龙,要不然早看穿他了,和天仇既是灭清教主,那么日月盟的七盟,该就是他灭清教所毁的没有错了!”   聂小倩想了想,道:“民儿,现在事情已差不多全明白了,中与不中,只待清明夜子时加以证实,这且不必去管它,如今咱们该商讨的是,万一灭清教没有诚意合作,而在那膝王阁之会上对你有所不利举动时,咱们该如何应付?”   朱汉民道:“娘,至时膝王阁上,民儿有总护法及八大护法在侧,自信可以对付和天仇的任伺阴谋的。”   霍玄插口说道:“那好,汉民,你只须全力对付滕王阁上事,阁外的一切,自有叔叔们负责料理,准包万无一失。”   聂小倩道:“大弟,你三个不是还要赶回岳阳赴另一约会么?”   霍玄道:“不去了,老二说他有办法交代那边!”   聂小倩“哦”地一声,惑然转注,诧声问道:“二弟,你有何高明妙策?”   端木少华笑道:“如今不能说穿,说穿了就不值一文钱了!”   聂小倩笑了笑,没追问。   朱汉民却突然说道:“霍叔,福康安此来用心甚明,倘若他至时乘鹬蚌相争之际,坐收那渔人之利时,三位是否照顾得了?”   霍玄尚未答话,忽听一阵急促步履声由远而近,及门而止,随听门外一个豪壮话声恭谨说道:“禀总盟主,丐帮苍五长老求见。”   朱汉民未及开口,霍、岑、端木三人已同时离座面起。   霍玄大笑说道;“汉民,不愁应付不了了,五老想煞了人,快请!”   只听门外那豪壮话声答应了一句,步履声如飞面去。   厅内,霍玄又大叫说道:“老二,老三,走,走,走。快接五老去!”   与端木少华,岑参,当先抢出了厅堂。   适时,步履响动,总护法铁面巨灵西门楼已陪着丐帮五长老九指追魂苍寅走了进来,霍玄首先大叫着。   “五老,别来无恙?”   苍寅一怔停了步,讶然投注,一揉老眼,须发俱颤:“小霍,是你这娃儿!”   霍玄拍手一指身后,道:“五老,再瞧瞧,那有小岑跟少华。”   苍五老身形暴颤,大叫一声扑了过来,双臂一张,一下子抱住了三个,哑声叫道:“好小子,你三个都在这儿,多少年不见了,想死我老人家了,行了,我化子这一趟没白出来!”   四个人抱为一团;霍玄哽咽说道:“五老,您也想了人十多年!”   苍寅老泪纵横,须发抖动,笑道:“想老化子干什么?莫非想时光倒流,移个地儿,到藏边那石头山上,让化子再骂你三个一顿?”   端木少华笑道:“五老好记性,还没忘?”   苍寅道:“哪会忘?老要饭的就是伸腿瞪眼咽了气也忘不了的,那次是你跟小霍溜出去夜探布达拉宫……”   端木少华道:“五老,别说了,那时候我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五老您,怕您那破口大骂的凶神相!”   苍寅哈哈大笑,笑声落后,他道:“我化子连日来好不高兴,先碰上了民哥儿,后又碰上了如今尊为少林掌教的老驼子,如今又碰上了你这三个娃儿,行了,便是如今死了也含笑瞑目了。”   话锋微顿,接道:“适才在门口听西门铁面说民哥儿有客人在座,我化子就忘了问是谁,要不然我能一路笑着飞进来,怎么样,你三个这趟出来,恐怕是为民哥儿跟灭清教谈合作事儿的吧?”   霍玄点头说道:“不错,五老,我三个正愁没帮手!” 苍寅道:“如今我老要饭的来了,派在哪一路,说吧!”   霍玄尚未说话,身旁聂小情突然含笑说道:“大弟,待会儿再说,请五老进去坐。” 霍玄咧嘴一笑,道:“我忘了身在何处了,五老请!”   苍寅一点头,大步登阶,冲着朱汉民与霍玉兰打招呼:“民哥儿,姑娘,二位好!”   霍玉兰娇靥微红,连忙谢过,朱汉民则道:“五老怎么也赶来了?”   苍寅道:“为你哥儿办事,老要饭的岂肯后人?”   朱汉民报以感佩一笑,设再开口。 进了厅堂,刚分别落座,岑参马上便问:“五老,您座下那八英、十二俊来了没有?”   苍寅道:“在分舵里,我没带他们来,人多妨事也扎眼,对了……”   转注朱汉民,道:“哥儿,福康安那小子已经到了。”   朱汉民道:“多谢五老,我知道,刚才他还派人来这儿窥探过呢!”   苍寅“哦”地—声,道:“好大的狗胆,捉住了么?”   朱汉民摇头笑道:“没有,岑叔放他走了!”   苍寅转注岑参,扬起白眉,道:“小岑,你怎么把他放了?”   岑参笑了笑,道:“五老,这是小事,且听听大事吧……”   接着遂将适才所谈复说了一遍。   听毕,苍寅变了胺,冷哼说道:“原来有这种事,好东西,小岑,你三个只管帮民哥儿对付那灭清教一伙,至于那些个满虏福康安那些人交给我老要饭的了。”   说到一个“满”字,忙改了口,想必他想起了在场的美姑娘。   岑参笑道;“正是准备把五老派在这一路!”   苍寅拍了拍胸口,道:“没问题,包在老要饭的身上……”   眉锋一皱,接道:“当年是雷惊龙跟布达拉宫相互勾结,彼此利用,如今这个拖油瓶又跟那番秃法王缠到一处,只不知又是谁利用谁了……”   摇摇头,又接道:“那邬飞燕的确神通广大,摇身一变,居然就成了和固的小老婆,委实令人不得不佩服……”   朱汉民道:“五者,是与不是还不能肯定!”   苍寅道:“那还有什么不能肯定的?不是都很吻合么?”   朱汉民道:“只有一点不吻合,邬飞燕是怎么分的身,又怎能赶在我前面到了江南,更又怎能瞬间来往数千里?”   苍寅呆了一呆,道:“这老要饭的我难懂,照你哥儿这么一说,她简直成了神了。”   猛有所悟,急又道:“说起了神,我想起了件事,老要饭的这一路南下,在途中听说了件怪事儿,华山跟重地那莲花峰上闹了鬼!”   众人俱皆一怔,霍玄问道:“怎么说,五老?”   苍寅道:“这件事民哥儿娘儿三位都知道,日前华山派掌教师弟银笔金钩莫太和到少林见民哥儿请示,说灭清教威胁华山加盟,限期给予答复,民哥儿准备赶往华山处理,却碍于江南事急无法分身,最后那如今尊为少林掌教的老驼子夸了海口,声言他自有办法解决,要饭的问他他答得神秘,说什么事关天机,不可泄露,不料事隔没几天,华山派那莲花峰上就闹了鬼,那些灭清教徒被弄得滚的滚,爬的爬,头破血流,抱头鼠窜,没一个敢再上那莲花峰,你们说这奇也不奇?”   岑参皱眉说道:“何以见得是鬼而不是高人暗中相助呢?”   苍寅道:“眼见那些灭清教徒头破血流,滚的滚,爬的爬,可是整座莲花峰上除了华山派的人外,就瞧不见别的一个人影,小岑,你说那是什么?”   岑参点了点头,沉吟未语。   霍玄却道:“五老,世上真有鬼么?”   苍寅摇头说道:“那难说,谁知道……”   倏地转注聂小情接道:“姑娘,莫非这是那老和尚弄的鬼?”   聂小倩心中明白,但是她不愿说破,笑道:“该是大悟掌教暗中帮了华山的忙!”   苍寅道:“老驼子如今可能有此能为,只是他事先为什么不……”   聂小倩道:“这是大悟掌教行事高明处,事先说了,万一泄了密,岂不祸害少林?像这样让灭清教遇上了鬼,他们能找谁报复?”   这说法,颇能令苍寅满意,他点头笑道:“驼子做得好,总算给他们吃了个哑巴亏!”   朱汉民望着聂小倩,口齿启动了好几次,终究还是未说出心里的话。 适时,苍寅老眼一扫霍玄,端木少华,岑参三人,又道:“这另一件事,便跟你三个有关了!”   三人一怔,霍玄忙问道:“五老,什么事跟我三个有关?”   苍寅咧嘴笑了笑,笑得很神秘,道:“你三个在这隐居君山的十多年中,有没有结过什么巾帼密友红粉知己?快快从实招来?”   霍玄又复一怔,道:“巾帼密友,红粉知己?没有啊……”   眨眨眼,突然转顾端木少华与岑参道:“你两个看,五老说的会不会是……”   岑参眉锋一皱摇了头。   端木少华则啼笑皆非地道:“阁下,你这岂不是不打自招么?”   霍玄又一怔,呆了,苍寅大叫说道:“好哇,你三个敢瞒老要饭的?   是谁都一样,快说!”   端木少华红着脸,嗫嚅不能作一言。   聂小倩微微笑道:“二弟,快说出来,也好让大嫂我跟着高兴高兴?”   端木少华赧然一笑,瞪了霍玄一眼,道;“都是你,你这么一说,好像人家真的成丁咱们的巾帼密友,红粉知己了?这岂非有点自作多情……”   霍玄一脸委屈地道:“是五老要问嘛,哪能怪我?”   苍寅一瞪老眼,指着端木少华叫道:“别人不知你,老要饭的怎能否知你?有了这种天大的好事儿还想赖么?快快说给大伙儿听听!”   碰上了苍五老,端木少华是一筹莫展,当下摇摇头,苦笑一声说道:“大嫂,是这样的……”   接着,就把遇上那三位姑娘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苍寅大叫说道:“对了,就是那三个女娃儿,老要饭的在街上碰见她们,一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谈来谈去全是谈的你三个,这不是很好的事儿么?”   端本少毕苦笑说道;“好事是好事,可是,五老,您没听我说她三个是白骨人魔轩辕忌,毒手罗刹邓九姑的女儿么?”   “胡说八道!”苍寅道:“那两个老东西我还能不知道?他两个也配,叫那丑婆子找个水坑照照,凭她还能生出那么标致的女儿?”   岑参失笑说道:“五老,一母生九子,九子九不同!”   苍寅道:“小岑,你少打岔,我老要饭的就没听说过他那一对儿,什么时候有过子女,那丑婆子是个……”   端木少华情知苍五老接下去没有好话,忙道:“五老,那也许是他俩的义女!”   苍寅呆了一呆,点头说道:“这倒有可能,不过,那有什么关系?   污泥里还陡扒出明珠来呢!你没读过那周敦颐的‘爱莲说’么?”   聂小倚接过话头说道:“二弟,五老说得不错,看人首在心性!” “是呀!”苍寅道:“那两个要置你三个于死地,要不是人家三位怜惜你三个这份才,软了心肠,你三个如今还能坐在这儿么?”   端本少华道:“五老,那也只不过怜惜这份才,软了心肠而已!”   “还要怎么说?”苍寅道:“你这风流种还不知道么?女儿家十有九个脸皮嫩,你能要人家怎么说呢?一句私心倾慕难道还不够么?”   端木少华苦笑不语。 朱汉民此际趁势打了趣,道:“看来端木叔倒是瞒了一大段,三位叔叔,‘问三位何以谢妾等’,三位叔叔将何以谢人家?”   一句话说得那三个红了脸。   苍寅又叫道:“对呀,何以谢人家?说,你三个准备怎么办?”   端木少华苦笑说道:“五老,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苍寅道:“人家那一撇已经有了,只差你三个这一撇了!”  端木少华哭笑不得,道:“五老真是难得的热心人!”   苍寅摆着稻草般钢须点头笑道:“那当然,看彼此什么交情嘛!”   朱汉民这时又开了口,道:“三位叔叔,要不要侄儿为您三位添上这一撇!”   端木少华瞪了他一眼,道:“叔叔们心领了,多照顾你自己吧。”   朱汉民玉面飞红,立时闭了口。   苍寅笑道:“你叔侄四个互相帮忙好啦,如今民哥儿为你三个添上一撇,将来你三个也为他加一擞不就成了么?”   一句话又红了几张脸,美姑娘略有不安色。   突然,聂小倩接了口,颇为郑重地凝注霍玄道;“大弟,由二弟适才的叙述中,我看得出,那三位姑娘的性情都很好,更难得兰心薏质,冰雪聪明,这样的好姑娘难求,你三个年岁都不小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站在大嫂我的立场,我不许你三个这么糊里糊涂的混下去,该怎么做想必不用我多说,限期三月,每个人都给我报个佳音,要不然就别再来见我!”   兄弟三个对聂小倩的敬畏,不下于对夏梦卿,尽管心里暗暗叫苦,但却只有硬起头皮来受。   端木少华恭谨说道:“是的,大嫂,我三个遵命!”   聂小聂笑了,苍寅更笑得开朗,道:“这才是,我老要饭的等着讨杯喜酒喝喝了,不过.话先说在前头,老要饭的由来是两条腿带一张嘴。”   这句话,听得大家都笑了,唯独霍玄皱着眉头苦着睑,而且还开了口,说了话,嗫嚅的说道:“大嫂,您知道,限期三月,他两个或许还可以,至于我,嘴笨心笨肠子直,恐怕来年也不能……”   聂小情不禁失笑,道:“大弟,我是个女人,唯有女人最了解女人,这种事讲究一个‘诚’字,真诚无华的话才能感动人,嘴笨心笨直肠子有时反而占便宜,女儿家也最喜欢这种老实人,其实,大弟你并不笨,你是大智若愚,大巧似拙!”   霍玄的脸好红,但也着实地放厂心。   苍寅扣案大笑,一个劲儿地叫对。   又谈了片割,苍寅起身告辞。   聂小倩等未挽留,一起站起相送。   当送客送出了后院,朱汉民突然拉了苍寅一下,说道:“五老,我多送您一程!”   苍寅诧声说道:“哥儿,你可是要上哪儿去?”   朱汉民道:“闷得发慌,只想出去走:走!”   苍寅道:“行,到分舵里坐坐去。”   聂小情疑惑地看厂朱汉民一眼,刚要开门,朱汉民忙递眼色,知子莫若母。虽不是亲生也是由小带大的,聂小倩会心含笑道:“好吧,民儿,那么你跟五老出去走走也好,记住早点回来!”   朱汉民应了一声,偕同苍寅飘然而去。   望着二人拐入前院,霍玄忍不住问道:“大嫂,汉民他去干什么……”   聂小倩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多半又是待不住了。”   霍玄末再问,大伙儿转身返回后院。   望望前行的那三位未留意,霍玉兰向着聂小情投过探询一瞥,聂小倩紧了紧握在美姑娘皓腕上的那只玉手,又指了指前行的那三位,美姑娘玲珑剔透,立即明白了八分,她闭着那鲜红的小嘴儿笑了……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三十章 古道热肠     出了青云谱,朱汉民跟着苍寅一路谈笑,甚是欢愉。   谈笑间,朱汉民突然问道:“五老,你知道那三位姑娘住在哪儿?”   苍寅一怔道:“哥儿,你要干什么?”   朱汉民笑道:“五老,这还用问么?”   苍寅诧声说道:“莫非你真要帮忙添上那一撇,牵牵红线?”   朱汉民笑道:“要不然我出来干什么?”   苍寅不由大喜,拍着朱汉民的肩头,赞许地道:“好,好,哥儿,功德无量,功德无量,为这种事我老要饭的不敢后人,你去,我也跟去看看。”   朱汉民摇头说道:“五老,您这是抢我的功德,您去不得!”   苍寅一怔,道:“怎么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朱汉民笑道:“五老,您这是难得糊涂,论起来,我是个晚辈,自然好说话,那三位也肯把真心话告诉我,要是您这白胡子长辈也跟了去,人家一害臊,还肯说实话么?”   苍寅不由咧嘴大笑,“叭”地拍了朱汉民一巴掌:“哥儿,有你的,高明,看来老要饭的是白活了几十年,对这档子事,反而不如你这年轻小娃儿。”   朱汉民道:“那是因为五老由来不涉儿女私情。”   苍寅道:“我哪能涉得了哇?哪有机会?哪个娘儿们会看上又臭又脏的要饭化子呀?除非她是个瞎眼,瘸腿,塌鼻梁的大麻子,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要真的碰上个这样的,老要饭的还想多活几年,多吃几年安闲饭呢!”   此老人老心不老,出言诙谐,逗得朱汉民不由得失笑。   苍寅也笑了,可是他随即敛去笑容,道:“其实,哥儿,我是没这个福份没这个命,命里注定不动红鸾星,我就怕见那些娇滴滴的娘们,见了我就头皮发麻混身打战,要说你霍叔嘴笨心笨肠子直,我比他犹有过之,像我这样一个人无拘无束,今东明西,吃饱了倒头便睡,睡醒了到处逛逛,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多舒服,多惬意?干什么非找个笼头加上自己的脖子?走到哪儿后头都跟着一个,还得管她吃管她喝,那有多麻烦?看来,老要饭的这辈子光棍是打到底了。”   朱汉民又笑了,道:“其实,五老,我也是为大局,假如能在这时候不动声色地争取得她三个,那对咱们该有莫大的助力,对方的一动一静,咱们也能了若指掌,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对!”苍寅轻击一掌,道:“只是,哥儿,这种事要是弄砸了,那可是能要人命的,所以要做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有把握么?”   朱汉民笑道:“五老,既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还谈什么有无把握?”   苍寅犹不放心地道:“说真的,哥儿!”   朱汉民笑道:“五老确实难得的热心人,十成不敢说,九成把握该有。”   苍寅又轻击一掌,道:“够了,哥儿,你打算怎么做法?”   朱汉民道:“五老,天机不可泄露,策略运用,俱在方寸之中。”   苍寅笑道:“你那小小方寸内蕴藏万有,老要饭的信得过,快去吧!”   朱汉民道:“五老,您叫我上哪儿去呀?”   苍寅失笑说道:“你瞧,我怎么忘了?哥儿,北郊桃花林中佑民寺走走,那儿风光宜人,老要饭的回分舵去了。”   语毕,腾身飞射而去。   朱汉民望着那隐透豪迈的背影,莫名地有点默默然之感。   片刻之后,朱汉民出现在北郊佑民寺左近。   正如苍寅所说,佑民寺坐落在大片桃花林中,无限风光,万花如锦,红色耀目,小桥流水,垂柳成行。   香气浮动中,那鲜红的桃花瓣因风飘落水面,流过那朱栏小桥,随碧波而远逝,此情此景,委实迷人!   此时,桃花林中寂静空荡,那高出树梢的红墙碧瓦,飞檐狼牙,佑民寺也显得那么宁静。   朱汉民痴立半晌,定了定神,刚要举步入林。   蓦地里,那宁静的佑民寺内突起一声冰冷轻笑:“要饭的,你还想走么?”   紧接着一前两后三条人影掠出了佑民寺,疾若闪电,飞闪而逝,朱汉民看得清楚,那前面的一个鹑衣百结,皓首银髯,赫然竟是九指追魂苍五老。   那后面的两个,一个是鸡皮鹤发,丑陋干瘪的老妇人,一个则是瘦高而阴森的黑衣老者。   刹时间,朱汉民明白了,姜是老的辣,此老毕竟有一手,也的确是个古道热肠性情中人,不由暗暗一阵激动。   略一迟疑,他立即闪身掠上了那朱栏小桥,然后背起了双手,面对着那红墙碧瓦的佑民寺,引吭高吟:   平明并骑出芳郊,带着诗来马上敲;   着意寻春春不见,东风吹上桃花梢……   吟声铿锵,裂石穿云,直逼长空。   只是,怪了,佑民寺中没有丝毫动静。   他双眉微皱,振声又吟:   满眼如锦一片红,只缘身在桃花中;   群花多情随流水,莫怨东风太轻薄……   吟声未了,他脸上突然浮现一丝笑意,举步便要向佑民寺前行去,适时,背后响起了一声银铃娇喝道:“哪来的大胆臭男人,你还敢乱闯,站住!”   好厉害,劈头便是一个臭男人!   朱汉民心中暗笑,缓缓转过了身。   “呀!”没想到是个唇红齿白,潇洒惆傥的俊后生!   他眼前,那小桥彼端,并肩儿站着三位姑娘,正是那黑衣人儿,青衣人儿与白衣人儿。   那白衣人儿以玉手轻掩檀口,一双美目瞪得老大,由此观之,那两次发话的,必然是她!   果然不错,那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青衣人儿横了她一眼。   朱汉民连忙跨前一步,举手一揖,道:“三位敢是叫我?”   白衣人儿脱口说道:“这地方可有别人?”   那黑衣人儿则深深地打量了朱汉民片刻,淡淡说道:“不错,正是我姐妹,你是……”   朱汉民忙又一揖,含笑说道:“小生博陵崔护,请教……”   黑衣人儿脸色一变,道:“小小年纪,怎生如此轻狂?”   朱汉民暗道一声:好厉害,忙道:“这位莫要误会,我只是身处桃花林中,正想着当年崔护那‘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千古伤心韵事,所以不知不觉脱口自道博陵崔护,姨您千万别生气。”   人品俊美,举止洒脱,有如玉树临风,高华超拔,本已争人好感,再加上嘴又甜,尤其那一声姨。   黑衣人儿就是有气也不忍发作,何况那只是一丁点儿小气,早就云消雾散,不知哪儿去了。   当下,她黛眉轩动,淡淡一笑,道:“你很会说话,但别跟我卖弄口舌,你是……”   朱汉民道:“谢谢您不罪,我姓岳(月)!”   黑衣人儿道:“我问你是来干什么的?”   朱汉民笑了笑,道:“我的来意有两个,不知您要问哪一个?”   黑衣人儿香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道:“既有两个来意,我两个都问。”   朱汉民应了一声,道:“第一个,我听说这儿桃花好,是来赏花的。”   黑衣人儿道:“那第二个呢?”   朱汉民目光一转,笑道:“我第二个来意,是来找人!”   黑衣人儿“哦”地一声淡笑说道:“你来找谁?”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知道。”   黑衣人儿微微一愕,道:“怎么说?”   朱汉民道:“因为我除了知道我所要找的人,是三位风华绝代,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的姑娘之外,其他一无所知。”   青衣人儿眉腾煞气,冷哼了一声。   黑衣人儿抬手一拦笑道:“你干脆说找三位姑娘不就行了么?”   朱汉民忙道:“谢谢您指教!”   “不要客气!”黑衣人儿笑了笑,道:“你认识那三位姑娘?”   朱汉民摇头说道:“不认识。”   黑衣人儿又问:“你见过那三位姑娘?”   朱汉民又摇了头,道:“也没有见过!”   黑衣人儿美目凝注,秋水若刃,直欲透人肺腑,道:“素昧平生,缘悭一面,你找人家干什么?”   朱汉民笑了笑,道:“您知道,对有些事,对有些人,是不必认识,更不必见过的,假如愿意听听,我愿意先说说我自己!”   那青衣人儿突然冷冷说道:“大姐,此人吟声高亢入云,分明身怀高绝武学,站在这儿贼头贼脑,向寺中窥视,也分明……”   那黑衣人儿淡然一笑道:“二妹,我不糊涂,但听他说说又何妨?……你,你说!”   朱汉民答应了一声,目注青衣人儿笑道:“您如今骂我,待会儿恐怕就不会骂我了,不信您请听听吧……”   青衣人儿黛眉方竖,朱汉民已然长吸一口气,接道:“洞庭湖滨,君山之上,我有三位叔叔……”突然住口不言。   她三位俱皆脸色一变,黑衣人儿有点儿急,道:“说下去!”   朱汉民笑了笑,笑得那三位脸一红:“我那三位叔叔,乃僧、道、儒三圣传人,莫不品貌出众,文武双绝,更难得都是盖世英豪,顶天立地大丈夫……”   白衣人儿突然说道:“谁要听这个?”   朱汉民一笑说道:“您请静静听下去,他三位,一个叫霍玄,一个叫端木少华,一个叫岑参,武林人称……”   黑衣人儿接口道:“武林人,人人都有名号,这无关紧要!”   朱汉民道:“是,但我还有最重要的在后头……”   白衣人儿突然说道:“你要不要到寺里坐坐?”这话,说得有点怯怯的。   朱汉民望了她一眼,摇头说道:“我这个臭男人怎敢乱闯?”   白衣人儿红了娇靥,道:“好厉害,男子汉别那么窄心眼儿!”   朱汉民淡淡笑道:“我不敢为这点小事跟您记恨,可是我是为人跑腿,舍命冒险,劈头便挨人骂了一句臭男人,您知道那有多委屈?”   白衣人儿报以深深一瞥,道:“下次不骂了,好了么?”   朱汉民注目道:“还有下次?”   白衣人儿皱着眉笑了:“姐姐,瞧他没完没了的!”   黑衣人儿笑道:“他有点涎脸,谁叫你假以颜色的?”   白衣人儿目注朱汉民,道:“你可是要我给你叩头赔罪?”   朱汉民道:“那我不敢,要是让我三位叔叔知道了,他三位不剥了我的皮才怪,您这不是害了我这个好心人么!”   白衣人儿又笑了,嗔声说道:“那你就说下去吧!”   “是,我遵命。”朱汉民应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道:“我那三位叔叔由岳阳来……”   青衣人儿眉锋一皱,道:“读书人说话都是这么慢吞吞的么?”   朱汉民笑了笑,道:“有些事不能急,您要听简单的,我也有!”   青衣人儿脸一红,白了他一眼,道:“别在我面前施刁,照你自己的意思说。”   照朱汉民自己的意思,那该是详细而冗长的。   朱汉民强忍笑声,但仍露出了一些。   青衣人儿嗔声说道:“你笑什么?”   朱汉民忙道:“没有呀,有什么事值得好笑的……”   顿了顿,接道:“您听我说,我那三位叔叔由岳阳到这儿来找到了我,第一件事他三位便告诉我在岳阳一家客栈里,遇见了三位美似天仙,风华绝代的姑娘……”   黑衣人儿道:“生就一张甜嘴,你很会替他三位捧人,还有些什么好听的词儿,干脆一并说出来好了。”   朱汉民忙道:“天地良心,我可是怎么听来怎么说,他三位我最清楚,从不轻许,也从不作虚言,那该是句句由衷,字字发自肺腑,我相信那三位确是天上人,人间少见……”   三张娇靥上同时浮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真要仔细分析,仔细体会,那该是无限的喜悦,还带着三分羞涩。   黑衣人儿道:“我不打岔了,你说下去吧!”   朱汉民应了一声,仰首向天,道:“妾等倾慕三位一代英杰,奇豪盖世……为三位解此粉身碎骨危厄,试问三位,将何以谢妾等……”   他这里背诵之声未了,人家那里已红了三张娇靥,红透耳根,娇羞欲滴,直恨不得马上找个地缝钻下去。   白衣人儿薄怒说道:“男人们的嘴就这么不紧!”   朱汉民忙道:“您错怪了,跟自己的侄儿说说又有什么关系?何况我所以背诵出这一段,还有后话要接?”   黑衣人儿恢复得最快,她白了朱汉民一眼,道:“说你的后话!”   朱汉民点头道:“我遵命……他三位身受那三位姑娘的活命大恩,深觉难以消受,特别向家母请教报答之道……”   白衣人儿嗔声说道:“不是向你请教的?”   朱汉民道:“小孩子哪敢乱出主意?也做不了大人们的主!”   白衣人儿道:“算你会说话,说下去!”   朱汉民当即接道:“家母当时便要他三位以心相报,并限期三月各报佳音,否则一辈子也不见他三位……”   三张娇靥上的神情一阵微微激动。   朱汉民接着又道:“人海茫茫,惊鸿一瞥,何处寻觅芳踪?加以我那三位叔叔脸皮儿都够嫩的,我不忍眼见他三位困坐愁城,一筹莫展,于是我就自作主张,寻来了这桃花林中佑民寺!”   黑衣人儿道:“你怎么知道那三位住在哪儿?”   朱汉民笑道:“丐帮眼线遍布,消息最灵,是刚才那位丐帮五长老,九指追魂苍寅苍五老告诉我的呀。”   青衣人儿轻轻地哼了一声,道:“原来是串通好的……”   朱汉民道:“那您又错怪了人,我不敢,那位丐帮五长老,跟我一样是个古道热肠,爱管人闲事,喜欢为人跑腿的人!”   青衣人儿又哼了一声,但未再说话。   黑衣人儿却道:“你说完了么?”   朱汉民笑了笑,道:“主要的说完了,附带的还有几句未说。”   黑衣人儿道:“那么你说。”   朱汉民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是前生注定的事,莫错过姻缘,我是巴不得赶快有三位婶婶的!”   那附带的几句更窘煞人,一声轻“呸”,两个侧过了身,只有那黑衣人儿未转身,可是她那脸上却红得最厉害。   她迟疑了一下,容得脸上红热稍退,这才说道:“你该知道,我姐妹便是那三个……”   朱汉民点头说道:“我第一眼就知道了,您该明白为什么?”   黑衣人儿微微地笑了笑,道:“别再甜嘴奉承人,你不该姓岳!”   朱汉民道:“不,我姓岳,叫岳月老,您没见我手中拿着赤绳红线?”   黑衣人儿忍不住笑了,好白的一口贝齿,她道:“你三位叔叔一定很喜欢你?”   朱汉民道:“那当然,难道您三位不喜欢我?”   刚退的红潮又上了娇靥,黑衣人儿红着脸道:“看来再多说我只有自讨苦吃,说你的真名实姓!”   朱汉民笑了笑,扬眉说道:“您别见怪,我姓朱,叫汉民。”   青衣人儿与白衣人儿霍然转过娇躯,两双美目圆睁,惊讶目光直逼朱汉民,青衣人儿道:“那日月盟的总盟主碧血丹心雪衣玉龙?”   朱汉民点头笑道:“别见笑,那正是我。”   青衣人儿动容说道:“怪不得……”   朱汉民道:“怪不得什么?”   青衣人儿道:“怪不得这么大胆,这么贫嘴!”   朱汉民笑道:“您保留了不少好听的。”   青衣人儿侧顾黑衣人儿,叫道:“姐姐,瞧他脸皮有多厚!”   黑衣人儿笑了笑,道:“这一点也正是他的可爱处。”   朱汉民忙欠身一礼,道:“谢谢这位姨,我以为您最公正,说的话也最中肯。”   黑衣人儿笑了,笑得有点黯然,道:“你三位叔叔知道我姐妹的出身么?”   朱汉民道:“据他三位猜测,您三位可能是轩辕前辈的义女!”   黑衣人儿点了点头,道:“他三位没猜错,那么我姐妹侧身邪魔……”   朱汉民截口说道:“家母说,看人首重心性,尘土之中有明珠,出污泥而不染,仍能冰清玉洁者,为可贵,何况……”   顿了顿,接道:“轩辕前辈夫妇生平并无大恶!”   黑衣人儿道:“可是彼此立场敌对……”   “不,您错了!”朱汉民道:“我以为轩辕前辈是被人诱惑,为人利用,唯一立场敌对的,只是当今的满清朝廷!”   黑衣人儿道:“你说的是真话?”   朱汉民正色说道:“您该知道,朱家的人从来不说假话!”   她三位娇躯倏起轻颤,垂下了粉首,再抬头时,三双美目中都含着晶亮的泪水,黑衣人儿带泪而笑道:“既蒙他三位不以邪魔轻贱见薄,我姐妹还有什么话说?”   朱汉民忙道:“三位姨,武林儿女轻死重一诺!”   黑衣人儿嫣然笑道:“你放心,我姐妹不是人间贱女子,虽侧身邪魔,但尚知信义,一经许诺,便是海枯石烂,天塌一角,也绝无更改!”   朱汉民肃然一揖,道:“我谨代三位叔叔谢过,不敢委屈三位,信物我改日请三位叔叔交到三位手中,三位尽请放心!”   黑衣人儿娇靥如醉,摇头说道:“彼此均非世俗中人,无须注重这些形式……”   朱汉民道:“谢谢您,但我这里却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三位俯允。”   黑衣人儿含笑说道:“对你,我姐妹没有不答应的!”   朱汉民道:“请您三位各给我样东西,让我带回去,一来可证明我没有逞能白跑这一趟,二来也可让他三位安安心。”   黑衣人儿眉锋微皱,道:“这似乎有点不好吧!”   朱汉民垂下目光,微显赧然地道:“我自知失礼,但您忍心让我回去被人笑话胡吹么?”   黑衣人儿美目中陡现怜惜色,一叹说道:“也罢,看在你的份上了……”   说着,摘下一方项佩递了过来。   朱汉民忙伸手接过,然后目注另两位。   青衣人儿黛眉微挑,自粉首上拔下一支玉钗。   白衣人儿则娇靥微红地自腰际解下一个白玉环。   朱汉民分别接过后,躬下了身:“汉民谢谢三位婶婶!”   那三位脸又一红,青衣人儿嗔声道:“不许你胡叫!”   朱汉民眨眨眼,笑道:“二婶,人前我不会的。”   青衣人儿一跺蛮靴,道:“姐姐,你看他还得了么?”   黑衣人儿未理会,向着朱汉民道:“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儿,你该走了!”   朱汉民道:“汉民还没有请教……”   黑衣人儿道:“我姐妹一母同胞,我叫司徒琼华,二妹叫司徒霜华,三妹叫司徒婉华,听清楚了没有?”   朱汉民忙点头说道:“谢谢您,汉民听清楚了……”   话锋微顿,接道:“汉民想问一件事……”   黑衣人儿司徒琼华道:“说,以后说话别再这么吞吞吐吐的?”   朱汉民应了一声,道:“那灭清教主是不是和天仇?”   司徒琼华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他姓仇。”   朱汉民眉锋微皱,道:“那晚在洞庭湖上跟他在一起的那个老者,您可知是谁?”   司徒琼华道:“我只知道他是灭清教的军师,别的一无所知!”   朱汉民眉锋又皱深了三分,道:“您知道他如今在哪儿?”   司徒琼华道:“这个我知道,他跟教主现在东湖百花洲上!”   朱汉民眉锋微展,道:“谢谢您,您可知道清明子夜滕王阁之会,灭清教将有什么不利于汉民的阴谋么?”   司徒琼华吃惊地道:“难道他们真有阴谋?”   朱汉民道:“不敢断言,这是汉民三位叔叔的推测!”   司徒琼华摇头说道:“我没听两位老人家说起,不过,有备无患,你最好小心些!”   朱汉民扬眉笑道:“您放心,凭他灭清教还奈何不了汉民!”   司徒琼华正色说道:“骄狂轻敌乃兵家之大忌!”   朱汉民玉面一红,道:“谢谢您,汉民知道,已有准备,自会小心!”   司徒琼华点了点头,道:“这才是,别让人为你担心……”   顿了顿,接道:“义父母两位老人家耳朵都软,一时糊涂为人惑动,正如你所说,他两位生平并无大恶,到时候……”   朱汉民忙道:“这个您请放心,汉民省得!”   司徒琼华笑了笑,道:“已经是自己人了,我不谢了……也正如你断说,他两位是为人所利用,并没有参与机密,所知道的事不多,所以我也没有法子告诉你多少,不过有一点我略有耳闻,你可千万留意,听说灭清教主最近又礼聘了两位护法,我虽不知道是谁,但却知道这两个人是武林中硕果仅存的大魔头……”   只听一声短促厉啸划空传来。   三女脸色一变,司徒琼华急道:“两位老人家回来了,你快走吧,记住,千万小心!”   朱汉民泰然笑道:“遵命,您三位也请多保重,汉民告辞了!”   腾身飞射,疾闪不见,连桃花瓣都未落一片……   朱汉民离开北郊尚不到百丈,由那身旁十余丈外一处杂树丛中突然掠出一条灰影,拦住去路。   是那九指追魂苍五老。   朱汉民一怔停身,笑道:“怎么,五老,您没回分舵?”   苍寅摆手说道:“哥儿,别装蒜了,快说,事情办得怎么样?”   朱汉民自袖底拿出那隐透幽香的三样东西,在苍寅眼前一晃,笑道:“五老,您瞧这是什么?”   苍寅一跳几丈高,喜得打跌,咧嘴直笑:“哥儿,有你的,媒婆媒婆,到处说合,我瞧你是抢了她们的饭碗,断了她们的财路……”   朱汉民皱眉笑道:“五老,别说得这么难听成不?这叫红线使者。”   苍寅道:“便算你是玉皇大帝都行,无论怎么说,老要饭的绕着南昌城这几个大圈子没有白跑,走哥儿,回去报喜信去!”   拉起朱汉民便走。   朱汉民忙道:“五老,您不听听我这得意的杰作是怎么完成的?”   苍寅点头笑道:“哪能不听?路上说。”   于是,老少二人联袂飞身离开了北郊。   途中朱汉民把经过由头至尾说了一遍。   闻听之下,只乐得苍寅一路笑得合不拢嘴。   欢谈不觉路远,似乎在转眼间便到了青云谱。   一进后院,苍寅便扯开嗓子大叫道:“你三个还不快来迎接?大元帅班师回朝了!”   这一嚷嚷立刻把聂小倩等嚷了出来。   聂小倩与霍玉兰一见这老少二人的神色,便知事成,当即喜上眉梢地急步迎上前来,道:“五老,民儿,都辛苦了!”   苍寅一个劲儿地摇头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为这种事跑断两条腿都乐意!”   转望独自发愣的霍玄、端木少华、岑参叫道:“说吧,你三个将何以谢民哥儿?”   敢情他把那一句也用上了。   那三位看看朱汉民,又看看苍寅,苦笑道:“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苍寅转望朱汉民笑道:“这敢情好,咱两个老的跑断了腿,小的说破了嘴,人家还全然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又转望三人,叫道:“快来谢这位扛着冰斧,拉着红线的人吧!”   三人刹时间明白了几分,同时一怔,一阵惊喜,三双目光齐集朱汉民,尚未说话。   朱汉民已然带笑拿出了三样东西,把司徒琼华的那块项佩塞到霍玄手里,道:“霍叔,这个是您的!”   把那玉钗塞进端木少华手里,道:“端木叔,这是您的!”   最后又把那白玉环塞进岑参手里,道:“岑叔,这是您的!”   然后,他拍了拍手,道:“这是侄儿为你三位讨来的,至于你三位的,改天找个时候,麻烦您三位当面交给人家,不容易,您三位可千万别委屈人家!”   那三位,没有一个说话,全愣住了!也因为过份的激动,六道目光紧注朱汉民,那神色难以言喻!   定过神来,霍玄浑身轻颤,咧着嘴,喃喃说道:“汉民,有你的,有你的!”   端木少华则激动地带笑说道:“汉民,叔叔不言谢了。”   岑参目光呆滞,一句话没说。   适时,聂小倩高兴万分的动问经过。   朱汉民遂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那三位向着苍寅兜头便是一揖。   苍寅哈哈笑道:“老要饭的功劳不大,可是看在这两条老腿份上,这个礼,我老要饭的受了,最要紧的,别忘了民哥儿的好处!”   聂小倩极为赞许地连连点头,含笑说道:“一举促成了三对好姻缘,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话,民儿做的好,民儿做的好,真可以说是功德无量……”   话锋微顿,转注那三位,接道:“我没有说错,司徒姐妹确是难得的好姑娘,我这做大嫂的可不许你三个有丝毫对不起她们的地方!”   霍玄仍在咧着嘴笑,道:“大嫂放心,他两个谁敢我打谁!”   苍寅道:“小霍,你自己呢?”   霍玄道:“我要敢就让他俩打我。”   一句话又听得苍寅哈哈大笑。   笑声中,朱汉民向着端木少华施了一个眼色,道:“端木叔,那灭清教主跟他那军师住在东湖百花洲上。”   端木少华目中异采一闪,道:“谢谢你,汉民,我知道了!”   霍玄讶然问道:“老二,你要干什么?”   端木少华笑了笑,道:“不干什么,想那两头不落空的办法而已。”   霍玄似不信,还想再问。   朱汉民连忙拦过话头,道:“娘,三位叔叔,依您几位看,灭清教主新聘不久的两位护法,有可能是何等人物?”   一句话引过了大伙儿的注意,端木少华向着朱汉民投过赞许而佩服的一瞥,聂小倩沉吟说道:“民儿,司徒大姑娘说,那是两个硕果仅存的大魔头?”   朱汉民点头说道:“是的,娘,民儿那位大婶婶是这么说的!”   霍玄又咧嘴笑了,好不得意。   聂小倩微皱眉锋,道:“现下武林硕果仅存的大魔头不多。”   朱汉民道:“可以说该不会太难想。”   聂小倩道:“西昆仑有位说起来该是你师叔祖的恨天翁!”   岑参插口说道:“大嫂,不会是他,当年在那布达拉宫琴棋书画诗酒花的七场较技中,他败在夏大哥神功之下,他羞恼转回西昆仑,曾有今生老死深山,绝不再出西昆仑一步之誓言。”   聂小倩点头沉吟说道:“硕果仅存的大魔头,我只知道他一个,除了他还有谁?”   岑参摇头说道:“在大伙儿的记忆里,是没有了。”   聂小倩道:“而且那位司徒大姑娘说是两个!”   岑参皱眉说道:“这就令人费解了。”   苍寅突然说道:“管他呢,三个也好,两个也好,如今何必去伤这个脑筋,到了清明夜子时,还怕不知道?”   大伙儿都没有说话。   苍寅耸肩摊手,又道:“老要饭的功德完了,该回去了,你们歇着吧!”   说罢,他转身要走。   端木少华忽地说道:“五老,这回我跟您出去走走!”   霍玄张目道:“老二,你要上哪儿去?”   端木少华道:“想那两头都不落空的办法去呀!”   苍寅眨眨老眼,笑道:“端木娃儿,你莫非想去偷会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儿?”   端木少华脸一红,笑道:“五老,这种事,要去我会找小霍跟小岑一块去,那彼此也好壮壮胆,我一个人哪敢去?”   大伙儿都笑了,笑声中,苍寅偕同端木少华飘然而去。   朱汉民心中了然,聂小倩似也明白几分。   唯有霍玄与岑参望着那端木少华的背影直发愣……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三十一章 滕王阁之会     暖春好过,严冬难挨,转眼约期已至。   清明夜——   南昌故郡,洪都新府,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提起滕王阁,很快地便联想到那才气纵横的王勃。   王勃是唐时南昌人,字子安,是大诗人王绩的侄孙。   他六岁便解诗文,构思无滞,词意英迈,是一个天才儿童,当时沛贤慕其名,纳为修撰,甚为爱重。   唐时,那些个王公不重国事,偏好以斗鸡为戏,王勃看不入眼,著了“檄英王鸡”一文,讽刺时政。   唐高宗那位浑皇上看了之后大怒,斥为“据此是构煽之渐”,立即罢斥,不准入府。   以后很久又补(虢)州参军,可是这一位才气纵横的文士,恃才傲物,乃为同僚所嫉,上元二年前往交址省父,于渡南海时,坠水而亡,年仅廿六岁。   “滕王阁序”及“滕王阁”一诗,是他的生平杰作。   关于王勃作“滕王阁序”,有这么一段说法。   滕王阁实造于唐之显庆四年,楼极高壮,有江西第一楼之誉。   唐书,勃本传云:   “初,道出钟陵,九月九日,都督阎伯屿大宴滕王高阁,宿命其婿作序以夸客,因出纸笔遍请,客莫敢当。   王勃,不辞,都督怒,起更衣,遣吏伺其文辄报,再报,语益奇,乃矍然曰:‘天才也,请遂成文’,极欢罢。”   王勃狂傲,可也碰上了个识货讲理的都督阎伯屿,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折服了阎伯屿。   要是再碰上个不识货不讲理的官儿,后世怕看不到他那篇传诵千古,字字珠玑的“滕王阁序”了。   王勃不但作了名传千古的“滕王阁序”,还写了一首七言诗: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水空自流。   天才妙成,脍炙人口。   滕王阁在北兰寺前的章江岸上,临洪流,对长空,月明之夜,常有人携酒登阁,举杯对酌。   但是,今夜,清明夜,这滕王阁大异往昔。   清明时节常有雨,故而今夜满地泥泞,行路艰难。   夜空,是泼墨般漆黑一片,而那静静地坐落在黝黑夜色里,章江岸旁的滕王高阁上,却是烛火高烧,光同白昼。   由外内望,烛影摇曳,人影晃动,只是,除了那霏霏细雨,及波涛浪花的江水声,听不到任何一丝别的声息。   而在那滕王阁背江的三两百丈处,每隔几步便站着一个身穿黑色油布劲装,腰佩长剑的汉子。   而且任凭风吹雨打,他们站在那儿却是一动不动,简直就像那泥塑木雕的人像一般。   戒备之森严,俨然帝王驾幸所至。   静,一切都沉浸在寂静之中。   子时刚到,蓦地里,—阵步履声由远而近。   随着这阵步履声,夜色中现出一白九黑十条人影。   那是日月盟的总盟主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亲率总护法铁面巨灵西门楼及八大护法到了。   两名腰佩长剑的黑衣汉子立刻躬下了身:“敝教主现在阁前迎候,总盟主请。”   朱汉民含笑一句:“有劳了!”   昂然举步行向那江边上的滕王阁。   适时,那滕王阁下的泥泞地上,静静地站立着八个人影,八个人影两前六后,后面的是六名佩剑黑衣人。   前面的两个,却是一老一少,老的,是那洞庭湖上的泛舟老者,年轻的,也正是那位黑衣少年。   只是,今夜那黑衣少年脸上,多了块覆面黑纱。   行近,朱汉民停步在一丈外。   那位显然是灭清教主的黑衣少年立即拱起双手:“朱总盟主……”   朱汉民还以一礼:“仇教主!”   灭清教主道:“你我是互相久仰,始终未曾谋面!”   朱汉民道:“朱汉民首先谢过教主沿途招待之情!”   灭清教主仰天大笑:“些微薄意,何足挂齿,请!”   侧身让路,举手肃客。   朱汉民含笑说道:“敢请与教主并肩登阁。”   灭清教主又一阵大笑,侧跨一步,与朱汉民并肩登阁,其余的,则鱼贯跟在他二人身后。   登梯之际,灭清教主笑顾朱汉民:“怎未见老夫人及霍女侠两位?”   朱汉民淡淡笑道:“福康安带领大内侍卫精锐来到南昌,为恐他们半途骚扰,坏了咱们的大事,所以家母及……”   灭清教主截口笑道:“总盟主真是思虑周到,其实,仇某人忝为主人,怎敢让他们动我贵客分毫?早已有妥善安排了。”   说话间,登上了滕王阁。   朱汉民举目望去,只见阁中北向摆着一张方桌,紧靠朱栏,方桌上,儿臂般粗细供烛高烧,香烟袅袅,祭品陈列,异常之肃穆庄严。   在那阁顶的横梁上,悬挂着一盏大灯,另外,方桌前东西两边,还摆着几张太师椅。   除了这,未见别的,也未见其他人影。   刚一进阁,灭清教主即道:“敢请与总盟主先遥祭先皇帝陵墓。”   朱汉民忙道:“理所当然,请!”   与灭清教主双双走到方桌之前。   灭清教的那位军师,不等招呼便上前点香。   行礼如仪,致祭之后,灭清教主肃客入座。   他跟他那位军师坐在东边,六名佩剑黑衣人侍立身后。   朱汉民则坐在西边,总护法与八大护法也紧跟身后。   坐定,灭清教主轻咳一声,道:“平素难有机会谋面,今夜能跟总盟主一起遥祭先皇陵墓,复又对坐滕王高阁探夜畅谈,实在是件大快意事。”   朱汉民含笑说道:“教主之言,我深有同感,不过,实际说起来,我与教主彼此之间,并不完全陌生!”   灭清教主笑道:“不错,你我神交已久。”   朱汉民淡然摇头,道:“不,我是说我跟教主见过。”   灭清教主似乎一怔,道:“是么?恕我记性不佳,想不起……”   朱汉民笑道:“教主委实是太以健忘,那日正阳门外,还有玉贝子在场!”   灭清教主又复一怔,讶然说道:“总盟主此言……”   朱汉民含笑说道:“我以为教主一教至尊,该不会那么小气。”   灭清教主哈哈弋笑,道:“不敢在总盟主面前落个小气之名……”   抬手扯去了那块覆面黑纱,玉面朱唇,阴鸷之气逼人,正是那位和堌的儿子和天仇。   朱汉民目中寒芒一闪,笑道:“教主,邬前辈仍在金陵总督府中么?”   和天仇一震,笑道:“看来总盟主知道的不少!”   “好说!”朱汉民道:“我至今才明白过来。”   和天仇唇边泛起一丝阴森笑意,道:“总盟主既已明白过来,当也能想及先父与令尊当年的一段交情。”   朱汉民毅然点头说道:“听家父及家母语之甚详。”   和天仇目光凝注,阴笑说道:“以总盟主看,当年事谁是谁非?”   朱汉民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教主明智,请自度之。”   和天仇道:“如以我观之,那该是是非各半!”   朱汉民道:“我不敢置评!”   和天仇笑道:“无论怎么说,我不敢不视为仇。”   朱汉民道:“那也是人之常情。”   和天仇道:“亲仇不共戴天,所以家母给我取名天仇!”   朱汉民道:“这个如今我也明白了。”   和天仇笑了笑,道:“彼此既有这段交情,明智如总盟主者,就该知道能不能再谈日月盟及灭清教之合作了。”   朱汉民泰然说道:“我认为仍无不可,因为那是私仇。”   和天仇阴笑说道:“总盟主之意是……”   朱汉民道:“该先公而后私,报了公仇再谈私恨!”   和天仇笑道:“可惜我独唱反调,要报了私恨再谈公仇。”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果真如此,教主就不该邀我来此了。”   和天仇摇头说道:“有件事总盟主不知道,此处是我报仇的最好地点,此时是我报仇的最好时机,错过此时此地那就难了。”   朱汉民道:“可以解释一下么,教主?”   和天仇阴笑说道:“自无不可,我在这滕王阁上布下了天罗地网,总盟主只要一登此阁,便再难走得出去。”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可是,教主,我看不见天罗何在,地网何存。”   和天仇笑道:“要是能让人看见,那就称不得高明了,我有把握兵不刃血,坐在此处看看总盟主乖乖束手就缚。”   朱汉民“哦”地一声,扬眉笑了笑。   和天仇紧跟着一句:“总盟主莫非不信?”   朱汉民淡淡摇头说道:“那倒不是,而是我仍存有与教主精诚合作,同赴公仇,共襄盛举,共逐满虏,匡复我大好河山的无限希望!”   和天仇摇头笑道:“总盟主,你不该存有丝毫希望了。”   朱汉民仍不死心,他仍希望以民族大义及利害说动和天仇,当下双眉微挑,神色一怔,道:“教主挑我日月七盟,我并没有追究。”   和天仇一惊,笑道:“总盟主知道是我干的了?”   朱汉民点头说道:“不错,难道教主不承认?”   和天仇笑道:“总盟主既然知道了,否认那显得多余,不过总盟主放心,稍时我自会给总盟主一个报复的机会!”   朱汉民摇头说道:“只要彼此能精诚合作,我愿意尽释前嫌,不加追究!“和天仇道:“总盟主该知道,那是一厢情愿的事。”   朱汉民目中威芒直逼和天仇,道:“难道教主忘记了公仇,置大汉民族之荣辱于不顾?”   和天仇没有躲避,却笑得有点不安,道:“总盟主错怪我了,滕王阁上这桩事了结之后,我将立即下令起义举事,亲领灭清教进扑北京!”   朱汉民道:“教主,你我同类,体内所流的都是大汉民族的血,同室操戈,兄弟阋墙那是大不智,而且……”   和天仇截口笑道:“总盟主放心,满虏不会有任何机会坐收渔人之利的,你我不合作也不会影响到复兴大业,稍时此间事了,我只消一声令下,至少有半壁河山尽入我掌握之中,然后我再集中教中精锐北上,大内侍卫精锐已被我略施小计诱得远离北京,来到南昌,那必然是势如狂风扫落叶般,直捣黄龙子。”   一声令下,半壁河山入他掌握不假。   原来他在江南扰乱生事,逼得朱汉民南下,福康安因而奉密旨率领大内精锐跟出北京,远来南昌,这也全是他通盘策略中的一部分,此人心智高得委实可怕,也令人不得不叹服。   朱汉民听得暗暗心惊,扬眉笑道:“教主老谋深算,好高明!”   和天仇笑了笑,道:“我不敢掠人之美,夺人之功,这全是我这位军师的运筹帏幄,他的神算足可上比诸葛武侯的锦囊妙计!”   朱汉民目光落向那满透智慧的黑衣老者身上:“这位便是贵军师?”   和天仇得意地点头说道:“不错,江南告急,总盟主必兼程赶来,满虏也必派精锐追捕缉拿,我邀总盟主来此会晤,料他们也窥伺左近,乘机下手,我既有把握制住总盟主,复可乘虚夺取北京,双管齐下,一石两鸟,这全是军师的妙算。”   朱汉民心头震动,点头笑道:“法王智慧高深,委实令人叹服!”   和天仇笑道:“总盟主既知他便是当年的阿旺藏塔法王,便该知道,贵我双方的合作,更属无望的了。”   朱汉民道:“莫非法王记恨那当年破布达拉宫之仇?”   和天仇点头说道:“不错,当年令尊假扮冒充那天外神魔,逼走恨天翁,取得法王信任后,里应外合,不但一举功破布达拉宫,喇嘛弟子、密宗高手死伤无数,且使他在那北天山死谷中度过了十多个年头的凄惨岁月,此仇此恨,岂能不报?法王辅我,不计报酬,唯一的条件就是为他雪报那布达拉宫之仇恨,追索这笔血债,我跟法王同仇敌忾,自然是一拍即合……”   朱汉民点了点头,道:“我都明白了,可是法王是怎么出得北天山的?”   和天仇狡黠地笑道:“自有高明办法,否则法王焉能坐在这滕王阁上?在此,我愿提醒总盟主一二,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还有一山高,令尊能做到的,别人照样也能做到。”   朱汉民道:“多谢指教,但教主,你我当真合作无望了么?”   和天仇阴笑说道:“除非总盟主答应我两个条件……”   朱汉民道:“教主请说说看,只要能答应,我无不点头。”   和天仇阴阴一笑,道:“只有总盟主答应此二条件,贵我双方才能谈到合作。”   朱汉民道:“教主请说说看!”   和天仇唇边掠过一丝冷酷笑意,道:“第一个条件,贵我双方合作之后,必须请总盟主让位,由我和天仇领袖群伦,主持其事!”   朱汉民毅然说道:“只要教主能万事以匡复为先,真心为民族利益,我答应!”   和天仇嘿嘿笑道:“我既然组织了这灭清教,自然是一心一意在匡复!”   朱汉民道:“那么教主请说那第二个条件。”   和天仇阴险目光转动,笑了笑,道:“第二个条件也许较为严厉—点,不过,总盟主既志在匡复,真心为民族,应该是不会犹疑的……”   话锋微顿,接道:“我忘了说明一点,先前那条件,是我的,这第二个条件,则是我这位军师要我向总盟主提出的!”   朱汉民道:“不管是谁的,该都一样,只要能答应我无不点头!”   那位昔日的布达拉宫首领,阿旺藏塔法王淡然插口说道:“我这里先谢谢总盟主!”   朱汉民道:“法王无须客气。”   只听和天仇笑道:“这第二个条件是,我想请总盟主及霍、岑、端木三位,还有那各门派掌教奉献项上人头祭旗……”   朱汉民背后总护法及八大护法勃然色变,跨前一步。   朱汉民抬手一拦,目注和天仇平静地道:“教主,我是一片诚心,也不惜委屈来谋求双方之合作。”   和天仇笑道:“总盟主,我也未敢以玩笑处之!”   朱汉民道:“那么教主这话算什么?”   和天仇阴阴笑道:“句句真实之言!”   朱汉民双眉微挑,道:“教主是非要朱汉民等人之命不肯合作?”   和天仇道:“事实如此,我不敢否认。”   朱汉民目光掠过阿旺藏塔法王那张白脸,道:“这也是先报昔日布达拉宫之私仇?”   阿旺藏塔法王冷冷说道:“不错,否则我无以对当年死难众弟子!”   朱汉民道:“姑不论当年事谁是谁非,但法王明智,该知那都是私仇!”   阿旺藏塔法王道:“我承认那是私仇,但是贵我双方之间,若有私仂未清,勉强合作,哪能成就大事?”   朱汉民淡淡一笑,道:“法王说的是,但这条件我歉难点头!”   阿旺藏塔法王道:“那么就无须再谈合作了。”   朱汉民道:“我已经尽心尽力,百般委曲,贵方既是执意不肯,那只好作罢了!”说着,他缓缓站了起来。   和天仇与那阿旺藏塔法王坐着未动,和天仇笑道:“怎么,总盟主要走?”   朱汉民道:“多留片刻又有何益?”   和天仇阴笑道:“总盟主可知道,不是朋友便是敌人。”   朱汉民双眉一挑,道:“怎么,教主是把我当成了敌人?”   和天仇笑道:“因仇成敌,势所必然,事实上,我若不把总盟主视为敌人,总盟主也不肯放过我,因为我曾挑了总盟主旗下的日月七盟。”   朱汉民淡淡点头说道:“教主说得不错,这件事我不会放过的!”   和天仇道:“我现在给总盟主一个报复的机会,希望总盟主也给我一个报仇的机会,你我之间公公平平……”   朱汉民截口说道:“就在这滕王阁上么?”   和天仇点头说道:,不错!”   朱汉民摇头说道:“教主,滕王阁地狭楼小,再说这也是千年古物……”   和天仇道:“那么以总盟主之见?”   朱汉民道:“教主,滕王阁下江岸上地方很大!”   和天仇笑了笑,道:“总盟主是想到滕王阁下去?”   朱汉民点头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和天仇笑道:“总盟主忘了,我在这滕王阁上布下了天罗地网,如果让总盟主下了这滕王阁,一切布置不白费了?”   朱汉民淡淡说道:“我没忘,那么教主这是想强留我了?”   “不敢!”和天仇嘿嘿笑道:“只是亲仇不敢怠忽而已!”   朱汉民扬眉说道:“那么,我也提醒教主一句,我那三位叔叔如今都在这滕王阁左近,只要这滕王阁上一有异动……”   和天仇笑道:“我知道,但我有把握兵不血刃便让总盟主乖乖束手就缚,滕王阁上不会有什么异动的,纵有异动,他三位也来不及,另外,这滕王阁周遭五十丈内也布有极其厉害的消息埋伏,就算来得及,只怕一时他也闯不进来。”   朱汉民“哦”地一声说道:“真的么,我倒要试试看谁能拦得住我下这滕王阁!”   话落,带着总护法及八大护法缓步行向楼梯口。   总护法铁面巨灵西门楼与八大护法,各自凝足一身功力,不敢有丝毫大意地紧随朱汉民身后。   和天仇与那阿旺藏塔法王仍然坐着未动,竟丝毫看不出有动手阻拦朱汉民下楼的意思。   但,朱汉民刚走两步,忽听和天仇一声怪笑:“总盟主,躺下歇歇吧!”   一抬手向朱汉民招了一招。   按说,休说是轻描淡写,像打招呼一般地招招手,便是跃扑力击,他也奈何不了朱汉民。   而,理虽如此,事却不然。   他这里抬手甫一招,朱汉民竟然身形一晃,往后便倒,西门楼大惊失色,方待抢扶。   和天仇又一声怪笑,身形似电,自座上跃起,探掌如风地一把攫上朱汉民左腕腕脉,跟着拉转朱汉民,一掌抵上朱汉民后心,喝道:“往后站!”   西门楼与八大护法心胆欲裂,但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如言往后退去,西门楼须发暴张,厉声大喝道:“匹夫,倘你敢伤……”   “住口!”和天仇一声低低沉喝,撼人心神,道:“你若还要他的命,就闭上你那张嘴!”   西门楼不敢多说,住口不言,但那威态好不怕人!   和天仇阴险一笑,喝道:“来人,替我点了他们几个的穴道!”   六名佩剑黑衣人应声跃出,直逼西门楼面前。   西门楼双目一瞪,目眦欲裂,目中威芒暴射。   那六名佩剑黑衣人竟为威态所慑,没一个敢动。   突然,西门楼威态尽敛,一声长叹:“身为总护法,未能保得总盟主安全,尚有何面目苟活人世,我不用你们动手。”   抬掌往自己天灵盖拍了下去。   他没作呼援之举,因为他知道,朱汉民既落在人家手中,便是千军万马包围了滕王阁也是无用。   眼看着这位刚烈奇豪就要血溅尸陈。   眼看着那忠义遗民就要少了一个。   蓦地里,一阵阴风吹入滕王阁,那烛火暴张,阁中猛然一亮,紧接着烛焰一缩,阁中又随之一黯。   就在这烛火一明一灭的刹那之间,西门楼身躯震动,一只右掌倏地无力垂下,跟着,和天仇背后响起了冰冷话声:“和天仇,放下朱总盟主!”   和天仇只觉阴风拂体,心中方生惊兆,一只纤小的手掌已抵上他的后心,他大惊失色,忙喝道:“你是……”   “少废话。”那冰冷话声说道:“我叫你放下朱总盟主!”   阿旺藏塔法王及那六名佩剑黑衣人见来人只闻其声,未见其人,早就怔在了当场。   和天仇既惊骇又诧异,他目光一转,道:“这位姑娘,你要知道,在你伤我的同时,我也能杀了这位日月盟总盟主,这对你来说……”   那冰冷话声说道:“我自有万全的把握,不信你试试看。”   和天仇笑道:“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口中示弱,心生歹毒,暗运真力他准备向朱汉民下手,但,他真力甫运,只觉曲池穴上一阵酸麻,一只右臂立时用不上力,不由大骇,强笑说道:“看来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只好将这到口的烤鸭子放掉了。”   说着,当真地松手放了朱汉民。   那冰冷话声又起道:“麻烦这位总护法,将朱总盟主扶起来!”   西门楼应声而前,却听和天仇道:“小心点,他的伤至少要躺上个三五天!”   西门楼当真不敢轻忽,小心翼翼地把朱汉民抱了起来,退往后去,他方退,那冰冷话声又道:“和天仇,你用什么伤了朱总盟主?”   和天仇嘿嘿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早在多日之前便在他饮食中下了毒……”   那冰冷话声冷哼说道:“你敢欺我?适才我分明见你扬了扬手!”   和天仇一震,干笑道:“你既然看见了,我只好实说了,那是一种阴柔的掌力,如今想来,我该中足六成真力……”   那冰冷话声道:“可惜如今已经来不及了!”   和天仇道:“所以我后悔得要死,以后若再下手,我断然不会留人生机,姑娘,你是人是鬼?”   那冰冷话声道:“随便你要怎么想,你以为我是人就是人了,你认为我是鬼便是鬼了,这并不关重要……”   阿旺藏塔法王凝注和天仇背后,突然说道:“你是少林弟子?”   那冰冷话声说道:“不是,凭什么说我是少林弟子?”   阿旺藏塔法王道:“你瞒不了我,你是习了菩提经中武学。”   这位法王果不等闲,的确是胸蕴极富。   西门楼双目炯炯,道:“姑娘贵姓大名,请示下……”   那冰冷话声截口说道:“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快带着朱总盟主走吧!”   西门楼应了一声,道:“西门楼遵命,大恩容待后谢!”   一躬身,抱起朱汉民,带着八大护法大步下楼而去。   那六名佩剑黑衣人想阻拦,却被和天仇以眼色止住。   西门楼等人刚到楼梯口,阿旺藏塔法王突然说道:“姑娘,你可以杀敝教主的,为什么不下手?”   和天仇目中寒芒飞闪,大笑说道:“多谢军师,那是她没有把握!”   霍然转身,出掌电抓,“嘶”地一声,一角衣袖攫入手中,只听那冰冷话声一声惊呼:“总护法快走!”   和天仇怪笑说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闪身扑向了西门楼,但当他身形方动之际,却突然右掌后抛,拍出一掌,也就因为他这一顿,西门楼才来得及把朱汉民交给八大护法,闪身上前,与再次扑上的和天仇对了一掌。   砰然一声,滕王阁为之晃动,和天仇退了半步,而西门楼却已被震得血气翻腾,驻足不稳,摔下楼梯。   和天仇得意狞笑,正待腾身再扑八大护法,适时,滕王阁下奇光耀眼,一阵惨叫,紧接着三条人影闪电掠上,那是霍玄、端木少华与岑参到了。   端木少华与岑参分别扑向和天仇与阿旺藏塔法王。   霍玄则贝叶金刀猛卷,六名佩剑黑衣人躺下了三对,然后他翻身冲下楼梯,护着八大护法向滕王阁下闯去。   和天仇一见端木少华与岑参扑到,心胆俱寒,哪敢应战,一把抄起阿旺藏塔法王从破窗中向滕王阁后遁去。   端木少华与岑参毫发之差,只齐领扯裂了和天仇那袭黑衣,再欲长身追扑时,滕王阁下砰然两声响,和天仇与阿旺藏塔法王已没入那波涛翻动的江水之中不见。   岑参恨恨一跺脚,震得滕王阁直晃。   端木少华则苦笑说道:“这条江直贯鄱阳湖,觅之已难,早知有今日,当初说什么我也要学学那水里功夫。小岑,别跺脚了,走,接应小霍看汉民去!”   话落,双双射出滕王阁,直向江岸上落去。   此际,霍玄手执佛门至宝贝叶金刀前导,威态若神,那江岸一路之上躺着十几具佩剑黑衣人尸体,其余的灭清教徒,早已溜得不知去向,没了影儿。   双双落地后,端木少华与岑参第一句话便问:“小霍,汉民他……”   霍玄一摆手,道:“我不清楚,回去问西门楼护法!”   端木少华与岑参眉锋一皱,未再多说。   但,蓦地里,百丈外人影闪动,二十余条人影飞掠而来。   端木少华首先叫道:“是五老他们……”   转眼间二十余条人影便即掠至,那正是九指追魂苍寅与丐帮精英八英、十二俊,那褴褛的衣衫更破旧,几乎每人都带着伤,所幸伤势都不太重。   霍玄等一震刚要问,苍寅已急急摆手说道:“咱们边走边谈,青云谱已去不得了,福康安那兔崽子比当年岳钟琪还厉害,他调动了南昌附近的两个旗营,而且拥有上百支火器,咱们这血肉之躯挡不得,他马上到了,快走吧!”   话才说完,一阵人马叱喝声已随风传了过来。   霍玄等大惊,霍玄一挥手,急喝说道:“老二跟五老保着汉民往万寿宫走,小岑跟我找大嫂去。”   话声方落,数条黑影鹰隼般掠到,只听有人叫道:“休教逃走了叛逆!”   霍玄冷哼一声,厉叱道:“杀不尽的满虏鹰犬,小岑!”   与岑参双双迎了上去,贝叶金刀、玄玄宝钩一齐出手,金光匹练耀眼,只一闪,惨呼四起,那几条轻攫锐锋的人影全部血飞尸横,一个也没能活命。   紧跟着二人腾身转向,掠向东方。   他二人这里诱敌向东,端木少华、苍寅、西门楼与丐帮的八英、十二俊,以及日月盟的八大护法,立即护保着朱汉民往西飞驰而去,转眼间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万寿宫是个地名,也许就因为这地方有座香火颇盛的道观万寿宫而得名,在东方微透曙色,天快亮之际,三十多个人掠进了万寿宫的后院,那是端木少华与苍寅等一行。   免不了的,这三十多个人一进万寿宫的后院,就立刻惊动了万寿宫的三清弟子,经过端木少华的一番解说,再加上宫中三清弟子都很深明大义,所以在顷刻之间这万寿宫中又归于一片宁静。   在一间静室中,端木少华与苍寅等把朱汉民平放在一张云床上,大家望着那毫无外伤,面色如常却只昏迷不醒的朱汉民,神色凝重,相对无言。   端木少华为朱汉民把了脉,只觉朱汉民血脉畅通,奇经八脉毫无阻窒现象,根本也没有内伤。   那么朱汉民为何昏迷不醒,难道说和天仇会摄魂大法,在一举手间把朱汉民的魂魄摄了去?   端木少华与苍寅也问过了西门楼,西门楼对夜来滕王阁上事语之颇详,端木少华虽不明白朱汉民究竟中了人家什么暗算,可是对那看不见人影的女子及时援手事,却未表示什么诧异。   相反地,苍寅却直跳脚,他听毕便叫道:“端木娃儿,你看会不会是在华山击退灭清教徒的那个?”   端木少华眉锋深锁,摇头说道:“谁知道,也许是哪位高人……”   苍寅道:“你认为会是谁?”   端木少华摇头说道:“我要知道,也不会让五老这么着急了。”   苍寅还待再问,一阵急促步履声由远而近,及门而止,门外有人禀报道:“端木少侠、霍、岑两位及老夫人来了!”   端木少华与苍寅连忙出迎,刚出净室,便见霍玄、岑参与聂小倩、霍玉兰等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霍玄第一句话便问:“老二,汉民怎么样了?”   端木少华摇头说道:“我看了半天,看不出他中了什么暗算,有何内伤!”   霍玄与岑参一怔,聂小倩与霍玉兰已双双走进净室。   这时候,最着急的是霍玉兰,她神色惊慌,急得流泪,最平静的是聂小倩,她一边劝慰霍玉兰,一边向西门楼探问滕王阁上的经过。   西门楼含羞带愧,不安地又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聂小倩皱了皱眉锋,沉吟了一下,道:“据我看,汉民不是伤在什么阴柔掌力之下,和天仇他没有那么高的功力,他所说早在暗中下了毒之语,倒是可信。”   苍寅截口说道:“不会,姑娘,要是毒,那兔崽子就不会说了。”   聂小倩淡然摇头说道:“五老,那和天仇颇肖乃父,极富心智,他料定了那出手援救之人绝不相信他,所以他故意这么说,这样才能避免那出手援救之人向他索取解药!”   苍寅默然不语,但旋又说道:“姑娘,那出手救援之人是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姑娘,你看会不会是在华山击退灭清教徒的那……”   聂小倩截口说道:“五老,此事我知之颇深,也说来话长,以后我会详细告诉五老的,恕我现在不便说。”   苍寅呆了一呆,诧异地道:“怎么,这件事姑娘知道?”   聂小倩点了点头,道:“是的,五老,我知道!”   苍寅很想追问,无如聂小倩已有言在先,他只有极力地忍住了,他没再说话,端木少华却沉吟着开了口道:“大嫂说得不错,雷惊龙昔为千毒门主,和天仇是他的儿子,下毒这一说,确实极有可能。”   聂小倩道:“但问题却在他是什么时候下的毒,我是一直跟汉民在一起的,当年千毒门的那套手法瞒不了我。”   这话,听得大伙儿都是一怔。   西门楼急道:“禀老夫人,听那和天仇说,是在数日之前。”   聂小倩摇了摇头,道:“那不可能,咱们在青云谱已非一日,这些日子以来,汉民一直没有出去,而且青云谱中也没有外人!”   霍玄忍不住插口说道:“那么,大嫂你看是怎么回事?’’聂小倩苦笑说道:“我若知道不就好了,一个不逊于乃父的和天仇,再加上一个智慧过人的阿旺藏塔法王,他们要下手汉民咱们已早料到了,说什么都是咱们事先的防范不够,看来今日的灭清教,要较当年的千毒门更难对付……”   霍玄陡挑浓眉,道:“大嫂,难道说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汉民这么昏迷不醒么?”   聂小倩淡然强笑,道:“事实上,正如二弟所说,汉民既无内伤也无外伤,血脉流通,一切如常,咱们找不出毛病所在,又能如何……”   霍玄道:“大嫂,你难道看不出汉民是中了什么毒?”   聂小倩道:“当年毒魔西门豹那本毒经之中,最歹毒最霸道的莫过于无影之毒,而这种毒瞒不了我的,汉民所中之毒,根本不是无影之毒……”   霍玄皱眉不语,一时间,大伙儿脸上的神色更加凝重了,这净室之中虽然坐了不少人,但却沉寂得令人窒息。   突然,苍寅站了起来,须发暴张,道:“老要饭的找那兔崽子去,就是倾出本地几个分舵所有的弟子,翻开每一寸地皮,老要饭的也要找到他。”   说着,转身便要出门。   聂小倩及时呼道:“五老,如今南昌附近是去不得了。”   苍寅停步转身,道:“怎么去不得了?”   聂小倩道:“五老,咱们为什么从青云谱迁到这儿来?那些个大内侍卫不足惧,但那几百支火器却霸道难当,如今福康安一定在全力搜寻咱们下落,汉民受伤已令人束手,假如五老几位再有意外,咱们岂不是要……”   苍寅道:“可是,姑娘,咱们总不能眼睁睁……”   聂小倩一叹说道:“五老,吉人自有天相,匡复大业不会就此中断,假如汉民就这么伤在和天仇之手,苍天岂非太以无眼?”   苍寅摇头说道:“姑娘,你要让我老要饭的这么待着,我可是待不住。”   聂小倩道:“可是,五老,咱们不能徒作无谓牺牲。”   苍寅道:“民哥儿要是就这么昏迷不醒,再有百个千个老要饭的也没有用,倘若牺牲几个丐帮弟子因而换得解药,那是很合算的。”   聂小倩决然道:“五老,我不能让您这么做。”   苍寅扬眉说道:“姑娘,你是为大局还是为区区数人?”   聂小倩道:“五老,我为大局,然而这该由……”   苍寅道:“姑娘,这该由谁去,不该由谁去?”   聂小倩道:“五老,真要说起来,该由……”   苍寅须发颤动,道:“姑娘,自当年至今,老要饭的从来没有自认外人,姑娘可不要太伤老要饭的心”   聂小倩一震,说不上话。   突然,美姑娘霍玉兰站了起来,她娇脸煞白,美目红肿,扬眉说道:“娘,让我去!”   聂小倩一怔忙道:“兰儿,你要到哪儿去?”   霍玉兰道:“毒既是和天仇施的,那邬飞燕不会没有解药,我找她要去。”   聂小倩摇头说道:“邬飞燕该有解药,可是兰儿,你不能去。”   霍玉兰道:“为什么,娘?”   聂小倩道:“兰儿,你想想看,她要是知道了你的身份……”   霍玉兰悲笑说道:“娘,只要能救民哥,无碍大业,我不再奢求其他!”   聂小倩身形轻颤,哑声叫道:“姑娘,你……”   苍寅动容说道:“姑娘,你令我老要饭的敬佩,假如民哥儿他能听见你这句话,他就不该再固执己见了。”   霍玉兰淡淡一笑道:“五老,您夸奖,我既然这么做了,便一切都该为他,我既然决心跟了他,该跟他一条心。”   苍寅须发俱颤,将口数张,却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聂小倩倏地垂下粉首,两串热泪无声垂下。   霍玄与岑参愕然直视,最后转注苍寅,道:“五老,这是怎么回事?”   苍寅犹豫未言,端木少华说道:“我没来得及跟你两个说,这位就是德贝勒的掌珠,德郡主的侄女儿,德兰珠小郡主。”   霍玄与岑参脱口一声轻呼,四目凝注霍玉兰,怔住了。   霍玉兰泰然施礼,道:“兰珠见过两位叔叔,并代家父及家姑问好。”   ’霍玄、岑参倏然惊醒,端木少华紧跟着又是一句:“小霍、小岑,这须独瞒汉民一人,你两个记住了。”   霍玄与岑参连忙点头答应,霍玄道:“正如五老所说,姑娘令人敬佩,姑娘只管放心,这件事包在我三个身上,他要再固执,我三个揍他。”   霍玉兰煞白的娇靥上微有红意,粉首半俯,道:“谢谢三位叔叔,侄女儿但求他平安!”   一句话听得大伙儿脸上的阴云复盛。   聂小倩突然摇头说道:“姑娘,坐下来。”   霍玉兰双眉微扬,道:“怎么,娘,您不让我去?”   聂小倩点头说道:“是的,姑娘,我不能让你去,绝对不能。”’霍玉兰有点出奇的平静,她道:“可是,娘,民哥为重。”   聂小倩道:“不错,姑娘,真要说起来,他比咱们在座的每个人都重要,然而,姑娘,你这一趟不仅徒劳往返大不智,而且冒着极大的风险,说不定会……”   霍玉兰截口说道:“娘,我不辞千里跋涉,也不怕徒劳往返,更不怕冒什么风险,我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聂小倩道:“姑娘,难不怕,但咱们不能做那既冒风险又毫无一丝希望可言的事,我敢断定,邬飞燕,她绝不会给你解药的,她非但不会给你解药,更可能拿你回京,在弘历面前告德贝勒一个皇族亲贵通敌……”   霍玉兰淡然说道:“我明白了,娘,可是我深信我爹他能为民哥牺牲一切……”   聂小倩道:“我也明白,姑娘,无如德贝勒及郡主把姑娘交给了我,我不能让姑娘去冒这种风险,而站在我的立场来说,我却绝不能为着汉民而连累了贝勒。”   霍玉兰还待再说。   蓦地里,又是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   大伙儿抬眼外望,只贝那八大护法中之一名,及门止步,躬下身躯,恭谨报道:“禀老夫人,门外有三位复姓司徒的姑娘求见!”   聂小倩一震站起,霍玄、端木少华、岑参三人立刻大为紧张。   聂小倩道:“五老,会是……”   苍寅点头说道:“姑娘,该是,只是这时候她三位来干什么,莫非……”   聂小倩道:“见面后自然知道,五老跟玉兰留在此地照顾着汉民,大弟,二弟,三弟,跟我出去迎客!”   说着,当先行出净室。   霍玄、端木少华、岑参三人你望我,我望你,好不窘迫,三个都迟疑着未动。   苍寅瞪目说道:“又不是十八九的娃儿,难道还怕难为情,这般脸皮儿嫩,总是要见面的,快走吧!别等我要饭的赶!”   这几句,听得三人红了脸。   岑参道:“小霍,你先走。”   霍玄红着脸推托道:“老二,你先走,你一向……”   “一向什么?”端木少华道:“少废话,你是老大。”   抬手一掌把霍玄推了出去,然后,自己也跟岑参走了出去。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三十二章 用心良苦     万寿宫大门外,并肩儿站着司徒琼华、司徒霜华、司徒婉华姐妹,那风华绝代的三位姑娘。   聂小倩一出门,首先深深打量,三位姑娘难免女儿家的本性羞怯,但不失落落大方。   聂小倩脸上堆起了笑意,含笑说道:“二弟,为我介绍三位姑娘!”   端木少华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窘迫地道:“三位,这是我大嫂夏夫人!”   三位姑娘连忙上前见礼:“愚姐妹见过大嫂!”   那大嫂二字,说得特别轻。   聂小倩还了一礼,回头道:“大弟,三弟,别不通礼数!”   霍玄与岑参也红着脸走上前来,拱手为礼。   三位姑娘粉首半俯,大方地还了礼。   见礼毕,聂小倩走前数步,出双手抓起三只玉手,含笑说道:“我一听他们三个说起三位妹妹,便知道三位妹妹冰清玉洁,慧质兰心,今天证明,他们说的不够,我的想象也差了很多。”   司徒霜华与司徒婉华低着头,但两只玉手却掩不住心中的激动,司徒琼华则略带三分羞怯地笑道:“那是大嫂夸奖,得能与大嫂亲近,那是我姐妹前生修来的福!”   聂小倩道:“福是他三个前生修来的,我还没有向三位妹妹致谢哩!”   司徒琼华道:“我姐妹不敢当,大嫂,我姐妹知道,能得他三位……”   聂小倩截口说道:“三位妹妹,有话请里边说,别让我第一次见面就礼数欠周!”   说着,拉着三位姑娘进了万寿宫。   那三位,窘迫不安地跟在后面。   来到后院,聂小倩要往客堂请客。   司徒琼华却道:“大嫂,让我三个先看看汉民。”   聂小倩道:“三位妹妹知道了?”   司徒琼华点了点头,道:“听他们说了,我三个好不悬心,所以来看看,另外,大嫂,我三个还带来了灭清教主的口信!”   聂小倩点头说道:“这么说来,他知道我们在这儿了?”   司徒琼华道:“灭清教徙眼线遍布,所以对大嫂们的动静,他们了若指掌,不过大嫂放心,他们暂时没有再动的意思,也没有把大嫂的行踪透露给满虏鹰犬的打算。”   聂小倩扬眉说道:“他们认为十拿九稳了。”   司徒琼华道:“这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他们所礼聘的两个护法尚未赶到,他们估计实力,不敢轻举妄动。”   聂小倩道:“三位妹妹仍不知他们所礼聘的那两个护法是谁?”   司徒琼华摇头说道:“他们口风甚紧,从没有透露过!”   说话间已到了净室门口,聂小倩举手让客先行。   入室,聂小倩先为她三位介绍了苍寅与霍玉兰。   对苍五老,她三个有说不出的感激。   对美姑娘霍玉兰,她三个则是一见就喜爱得不得了!   看过了云床上的朱汉民,她三位神色凝重,都红了眼圈儿。   坐定,相对黯然半晌,司徒玉华才开了口:“大嫂可知汉民受的什么伤?”   聂小倩道:“我猜想十有八九是毒,不知对也不对?”   司徒琼华点头说道:“大嫂没猜错,汉民是中了毒,而且是一种极为歹毒霸道的毒,听他们说,那叫‘断肠拘魂散’!”   聂小倩神情一震,脸色倏变,道:“原来是三日断肠拘魂散!”   司徒琼华道:“怎么,大嫂知道?”   聂小倩脸色煞白,身形连颤地点头说道:“不知三位妹妹听他们说过没有,我以前也是千毒门中之人,跟那灭清教主的母亲姐妹相称……”   司徒琼华道:“听我义父说过,大嫂,这种毒……”   聂小倩截口说道:“这种毒假当年南荒七毒之手炼成,不过当年未及使用,千毒门便瓦解了,这种毒歹毒霸道的很,如果没有那独门解药,便是大罗金仙三日限期到了也难幸免!”   大伙儿同是一惊,一颗心顿时沉得更低。   司徒琼华脱口一声惊呼,道:“那么,大嫂,汉民他……”   聂小倩淡淡说道:“如果没有那独门解药,汉民便要无救。”   大伙儿又惊又急更悲愤,苍寅与霍玄等四人神色怕人,霍玉兰娇躯一晃要倒,却被岑参闪电出手扶住。   聂小倩接着说道:“不过,我由来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大妹妹,你可知道那灭清教主是什么时候下的毒?”   司徒琼华摇头说道:“没听说,不知道!”   苍寅突然说道:“司徒大姑娘,灭清教那班兔崽子现在何处?”   司徒琼华摇头说道:“已不在南昌,不知往何处去了。”   聂小倩道:“怎么,连大妹妹也不知道?”   司徒琼华道:“我三个跟义父母仍住在佑民寺,他们有事自会派人跟我义父母联络,像今天一早,他们便派人来通知义父,要义父派我三个到这儿来……”   “对了!”聂小倩道:“大妹妹带来了口信,怎么说的?”   司徒琼华迟疑了一下,未开口。   聂小倩道:“彼此已不是外人,大妹妹不必有任何顾忌。”   司徒琼华扬了扬眉,道:“谢谢大嫂,灭清教主要大嫂以他三位及各门派掌教的项上人头去换取他那独门解药……”   苍寅脸色一变,叫道:“好兔崽子!”   聂小倩淡淡笑道:“我就料到他们会有这种条件。”   苍寅道:“姑娘,你看怎么办?”   霍玄突然说道:“怎么办?真要没办法,只有给他……”   聂小倩叱道:“大弟,你胡说些什么?”   霍玄正色说道广大嫂,我不是胡说,汉民重于一切,此毒三日断肠,难道说咱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   聂小倩沉声说道:“你有没有为你夏大哥、我跟汉民想想,这一辈子你让我三个怎么过?又怎么活得下去?”   霍玄抗声说道:“大嫂,一切为匡复大业!”   聂小倩道:“我知道,但设若到时候他毁诺失信呢?汉民不是仍然无救。”   霍玄一怔,默然不语。   苍寅须发俱动,颤声说道:“姑娘,无论怎么说,咱们总得想个办法出来啊?”   聂小倩沉吟了一下,目中异采飞闪,喜呼道:“我有办法了,咱们无须他那独门解药了!”   大伙儿跟着一喜,忙问所以。   聂小倩笑了,笑得很爽朗:“我要对症下药,以毒攻毒,我记得当年雷惊龙对我说过,他有一种最为歹毒霸道的毒药即将炼成,而这种毒药的解药,却只须一样东西炼制就行了……”   大伙儿异口同声急问道:“那样东西是什么?”   聂小倩道:“鲑鱼(河豚)肝!”   众人脸色一变,苍寅大叫说道:“河豚肝,姑娘,你这是……”   聂小倩摇头说道:“五老,鲑鱼之肝有毒,四五月间产卵之时,其肝尤毒,食之无救,但却是唯一可解汉民所中之毒的东西。”   端木少华道:“大嫂,鲑鱼栖近海,每年四五月间始逆河而上产卵,此处距海太远,虽正值鲑鱼产卵期,它却到不了这里,而如今距汉民毒发期限已只有两天多……”   聂小倩笑道:“要是没有地方找,我就不说了,我听说每年这一带总有人误食鲑鱼致死,既有此事情,那足证鲑鱼能来到这一带,只要咱们在鄱阳湖沿江处寻找,不愁找不到几条。”   苍寅霍地站起,道:“这事越早越好,那么咱们马上就走!”   聂小倩摇手说道:“五老,不忙,听我说,咱们分配一下去处……”   苍寅道:“姑娘快吩咐吧,老要饭的已快急死了。”   聂小倩笑了笑,道:“我比五老更急,但等我说完五老再快马加鞭不迟……”   顿了顿,接道:“我先问大弟,大弟可知你夏大哥去处?”   霍玄摇头说道:“不知道,他没说,想必是回去了。”   聂小倩道:“那就算了,我本来要他帮个忙的,现在找他来不及了,至时由你三个助我一臂之力也是一样……”   望望苍寅,道:“请五老率属下八英、十二俊由鄱阳湖南沿江往东北找……”   苍寅道:“老要饭的领命,先走一步了。”   话落,闪身出了净室。   聂小倩摇头道:“五老好性急!”   司徒琼华道:“此老性情中人,令人敬佩。”   “可不是么!”聂小倩点了点头,转望霍、端木、岑三人道:“烦劳你三个由鄱阳湖北沿江往西南找……”   霍玄三人应声站起,霍玄迟疑地道:“大嫂,这是真的么?”   聂小倩道:“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还会拿汉民的性命开玩笑!”   霍玄赧然一笑,道:“大嫂别见怪,算我说错了!”   躬身一礼,便要出室。   “慢着。”聂小倩却又及时喝道:“彼此见面不易,每人交给三位姑娘一样东西再走!”   霍玄等三人脸一红,尚未答话。   司徒琼华忙道:“大嫂,我三个不是世俗女儿,但有一诺,此身不二,何必重这些形式?我想请大嫂收回成命,暂缓几日,等汉民毒解身愈之后,我三个再来……”   这话是理,也合人情,这时候哪有心情谈这些?   聂小倩淡然一笑,道:“既有大妹妹这句话,那就过几天再说吧……”   向霍玄、端木少华、岑参摆了摆手,道:“好了,你三个走吧。”   霍玄等三人应了一声,快步出室而去。   他三个一走,她三个也跟着要告辞。   聂小倩未挽留,却含笑问道:“刚才大妹妹说,是那灭清教主指定让三位来的?”   司徒琼华点头说道:“是的,大嫂。”   聂小倩道:“大妹妹曾想到这是什么意思?”   司徒琼华道:“不外是想让我三个来送死,假如大嫂真的杀了我三个,正好在大嫂跟我义父母间造成仇恨!”   聂小倩点头说道:“大妹妹高明,但恐怕只料中了一半……”   司徒琼华道:“大嫂指教。”   “好说。”聂小倩道:“大妹妹怎还跟我客气,我怀疑那灭清教主对三位动了疑。”   司徒琼华陡挑双眉,道:“我义父母在他灭清教中不过是个客座身份,他凭什么……”   聂小倩截口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大妹,灭清教主阴狠毒辣,那害人的伎俩层出不穷,而目前三位也不宜跟他们闹翻而使得两位老人家为难,最好是小心防着点儿。”   司徒琼华道:“那!仍要请大嫂指教。”   聂小倩笑了笑,道:“又来了,有些事,自己做起来并不难。”   司徒琼华道:“多谢大嫂,大嫂是要我三个……”   聂小倩道:“深浅轻重,请三位自度之。”   司徒琼华未再说话,与司徒霜华,司徒婉华并肩一拜,相率而去。   送走了她三位,聂小倩回到了净室。   霍玉兰坐在云床边,望着昏迷中的朱汉民直发呆。   聂小倩近前伸手搭上香肩,柔声说道:“姑娘,昨夜一夜没睡,你也累了,该去歇会儿了。”   霍玉兰摇了摇头,道:“兰儿不累,兰儿要在这儿陪陪您。”   聂小倩笑了,轻轻在香肩上拍了几下,道:“好了,姑娘,我担保汉民没事,行了么?我不用你陪的。”   霍玉兰脸—红,嗫嚅说道:“娘,您看,三位叔叔及五老他们能找得到鲑鱼么?”   聂小倩含笑点头道:“除非长江干涸,鄱阳湖水尽,否则定会找到的。”   霍玉兰未再说话,娇躯起了一阵轻微颤抖,那是突然之间的松懈,及过度的喜悦所致。   夜幕低垂,净室中点上了灯,这万寿宫中好宁静。   望着那一日夜来未进粒米滴水的霍玉兰,聂小倩无限怜惜,叹了口气,轻轻说道:“姑娘,你真是的,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担保汉民没事,你怎么还这么死心眼儿?要是饿坏了你,将来贝勒跟郡主的面前,叫我怎么说话?”   一日夜心灵与肉体上的折磨,霍玉兰显得清瘦了不少,她淡淡地笑了笑,道:“您不是跟我一样的么?”   不错,聂小倩自己也未进粒米滴水没歇息,她呆了一呆道:“傻姑娘,你能跟我比?从当年至今,什么样的苦难没吃过?你不同,你自小娇生惯养……”   霍玉兰道:“什么事都有个开头,您说是么?要是不吃吃苦,如何谈得上历练,又如何能像您如今一样?”   聂小倩又复呆了一呆,摇头苦笑,道:“别说傻话了,这样好不?多一个人在这儿也是坐着,咱娘儿俩轮班,我坐上半夜,你坐下半夜,这样咱娘儿俩便都可以歇息,要不然,等汉民好了,咱娘儿俩都躺下了,那岂不一样糟?”   霍玉兰有了一点犹豫。   聂小倩轻轻地推了推她,道:“如今就不听话,那还行?快去吧,乖姑娘!”   霍玉兰脸一红,这才点头答应,道:“那么兰儿去睡了,等下半夜您可也得睡呀。”   聂小倩笑道:“那当然,我又不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   霍玉兰笑了,但一笑即敛,她出了净室,又轻轻地掩上了门。   霍玉兰那无限美好的身影刚被两扇门儿挡住不见,突然,聂小倩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代之而起的,是无限悲凄的一片阴霾,还有那颤抖的身形与抽搐的唇角,望着云床上的朱汉民,挂着两行清泪。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静。   由外面望去,那间净室灯光透纸,静静地沉浸在漆黑的夜色里,好不悲惨凄凉,令人心酸。   倏地,这万寿宫的后院里,出现了一条无限美好的纤小身影,极其轻捷地掠向万寿宫后墙。   在后墙下那极小黑影停了身,留恋而悲凄地望了那十余丈外的净室一眼,扑簌簌落下了晶莹的两串。   然后,黑影闪动,刚要腾起。   蓦地里,那左方墙头上响起个轻柔而柔美的话声:“姑娘,哪儿去?”   那极小的身影一震,霍然旋身上顾,那左方丈余高的墙头上,另一条无限好的身影射落在极小黑影面前。   只听那极小黑影惊声说道:“是您?”是那霍玉兰的声音。   那站在她面前的黑影点了头,道:“不错,是我,姑娘,夜这么深,你要上哪儿去?”   竟是聂小倩。   只见霍玉兰微微低下了头,道:“我没有要上哪儿去,只是出来随便走走!”   “怪不得我找不着你!”聂小倩笑道:“到了接班的时候了,我还以为你想赖呢,走吧,姑娘,该让我睡一会儿了!”   霍玉兰迟疑未动,道:“您为什么不说破?”   聂小倩讶然说道:“说破什么,姑娘?”   霍玉兰道:“您明明知道我要找邬飞燕去!”   聂小倩摇头说道:“别胡说了,如今既不需她那独门解药,还找她干什么?”   霍玉兰道:“您别瞒我了,那鲑鱼肝救不了民哥的!”   聂小倩道:“兰儿,你是怎么了,要是那鲑鱼肝救不了你民哥,我干什么要害苍五老跟你三位叔叔白跑一趟!”   霍玉兰道:“他几位都不懂您的用意,唯独我懂,您是为了怕他三位待在这儿看着民哥着急难受,更怕他三位真的拿人头去换解药,所以您给了他三位一个希望,让他三位去找鲑鱼肝。”   聂小倩道:“要是救不了汉民,到时还不是一样?”   “不一样!”霍玉兰道:“到了那时候,要解药已经没有用了,他三位自不会再去做那种傻事,中人阴谋毒计了。”   聂小倩道:“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拿汉民的命开玩笑了?”   霍玉兰道:“您是不得已了。”   聂小倩道:“姑娘,我这个人向来不骗人的。”   霍玉兰道:“善意的欺骗,有时候是必须的。”   聂小倩摇头笑道:“姑娘,我说一句话,你别不爱听,你这是自作聪明,别让你这自作聪明坏了大事,快去接班吧!”   霍玉兰悲声说道:“我求求您,您就让我去找邬飞燕吧!”   聂小倩道:“姑娘,你真要坏大事……”   霍玉兰刚要说话,聂小倩紧接着又是一句:“姑娘,我以性命担保汉民平安无事,行么?”   霍玉兰身形猛颤,嘶声说道:“您何忍心看着他死,而不让我去……”   聂小倩沉声说道:“姑娘,你听我说,天下没有人比母亲更疼爱自己儿子的,汉民虽不是我亲生,可是我爱他逾命,比对自己的亲生娇儿犹有过之,我不会害他的,你只管放心好了。”   霍玉兰倏地垂下粉首,失声痛哭。   聂小倩没劝她,她任她哭。   半晌,霍玉兰哽咽着说道:“兰儿一时激动,口不择言,您……”   聂小倩伸手搭上香肩,柔声说道:“别这么说,姑娘,这是你对汉民的爱,我不但不会怪你,相反地,我很高兴,因为他日我把汉民交给你,我能很放心。”   霍玉兰娇躯又一阵轻颤,道:“谢谢您,娘,无论如何,我是朱家的人,是您的儿媳妇儿!”   聂小倩展颜笑道:“那么,兰儿,该听我的话,擦干泪,快去陪陪你民哥吧,我可真要去睡一会儿了。”   霍玉兰抬起粉首,道:“您就不怕兰儿要走么?”   聂小倩笑道:“我很放心,你是个听话的姑娘,也是我的好媳妇儿,再说,我认为你决不会撇下汉民,对么?”   霍玉兰红了娇靥,垂下粉首。   聂小倩一笑说道:“快去吧,别冷落他太久。”   身形一闪,没入漆黑的夜色中。   望着聂小倩不见了,霍玉兰举袖擦了泪,旋即往那间净室掠过去,可是刚到净室外,她突然屏息停了身。   不为别的,她发觉净室中有人,除了朱汉民外还有人。   她知道,那既不会是聂小倩,更不会是护法们。   因为她听到的,是一种极其轻微,而断断续续的哭声,这种哭声,跟她一样,是发自一个年轻女子的。   这会是谁?   霍玉兰扬了扬黛眉,极其轻捷而小心地靠近了窗户,由那窗户洞孔中向内望,一望之下,她登时变了色。   净室中,朱汉民仍静静地躺在那儿,而床前地上,却跪着个人,那个人的上半身,整个爬伏在朱汉民胸口上。   由背后看,那是一个无限美好的身影,往上看,是一颗满头蓬松的乌云粉首。   肯定地说,那是一个年轻黑衣女子,霍玉兰直觉地感到,那黑衣女子长得一定比她还美!   霍玉兰在羞恼气恨之余,忍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冷哼,这一声冷哼,自然立即就惊动了净室中那黑衣女子。   她惊惶回顾,那的确是一张风华绝代,清丽出尘的娇靥,美如天仙小谪下凡,使得她霍玉兰黯然失色。   霍玉兰虽然更羞更气更恼,却也不由自主地为之怔了一怔,而就在这微一怔神间,净室中那黑衣少女竟然无形地消失不见了,连那桌上孤灯灯焰动也未动一下。   霍玉兰顿时猜到了八分,她闪身进门,推开了门后,她不再往里走,反手拴上了门,靠在门上道:“你走不掉了,何不干脆大方一点?”   净室中,没有回音,不见人影,但霍玉兰却可清晰地闻到一股淡淡的兰麝幽香,这股幽香立又刺激了她,也点燃了她心中那带着酸味的怒火,她冷冷一笑道:“怎么,一个女孩家既敢逾越门墙,登堂入室,爬在一个大男人身上……难道还羞于见人么?”   只听一个柔美话声响自室角:“丫头,你要再敢胡说,小心我撕裂你那张小嘴儿。”   一句话添了霍玉兰三分怒气,她双眉一挑,目注那柔美话声响起处,满面不屑不齿之色地冷笑着说道:“你叫谁丫头,丫头总比你强,我偏要说,你以为滕王阁上伸了伸手,就能这样跟了来,天下俊男人多得是……”   忽听一声“小心”,一阵香风拂过,她那张娇靥的左半边,挨了一巴掌,但这一巴掌并不疼,因为那不是真打,而是摸了一下,而且还颇为轻薄地在她那睑蛋儿上轻轻地扭了一把,她直觉地感到,那只看不见的手,比她娇靥上的肌肤还要嫩上三分。   霍玉兰更羞了,也更气了,刚要再次张口。   那柔美话声及时又起:“要知道见好就收,适可而止,别学那骂街的泼妇,兰珠!”   那兰珠两个字叫得霍玉兰一惊,她张大美目道:“你是谁?”   只听那柔美话声说道:“你看看我是谁?”   随着话声,霍玉兰面前又现出了那黑衣少女,她那一双微红的美目,静静地望着霍玉兰。   霍玉兰呆了一呆,道:“你究竟是……”   那黑衣少女截口说道:“你不认识我了,兰珠,想想看,儿时游伴,小霞。”   霍玉兰脱口一声惊呼:“你,你,你是小霞?”   傅小霞微颔粉首,道:“仔细看看,再多想想?”   霍玉兰两眼发直,道:“小霞,真是你,你,你没……”   傅小霞道:“如今站在你眼前的是谁?”   霍玉兰突然娇躯疾闪,张臂扑了过去,刹时间两个人抱做一团,人儿两个,泪四行,霍玉兰不住地叫道:“小霞,你想死我了,你想死我了……”   好半天,两个人才缓缓分开,但两双玉手却仍紧紧地握在一起,霍玉兰那一双美目直愣愣地望着小霞。   傅小霞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兰珠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霍玉兰痴痴地点了点头,道:“差不多,比花犹有过之!”   傅小霞道:“想必不错,要不然也不会惹得你这未过门的嫂子生这么大气了,如今,妹妹爬在自己哥哥身上哭哭,总可以吧?”   霍玉兰刹时红了娇靥,忙道:“小霞,别哓舌头,快说给我听,你是怎么……”   傅小霞道:“这一言难尽,将来你回去问怡姨去!”   霍玉兰道:“可是你又怎么知道是我?”   傅小霞道:“我的事从不瞒怡姨,怡姨的事也从不瞒我,我离开北京的前夕,怡姨还要我帮你的忙呢!”   霍玉兰娇脸一红,随即神色一黯,道:“小霞,可是如今他……”   傅小霞脸上也忽现阴霾道:“兰妹,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霍玉兰道:“你不知道,听娘说除非和天仇那独门解药……”   说着,说着,她又要掉泪了。   傅小霞忙道:“兰妹我知道,可是你也该知道,我哥哥是我当世唯一的亲人,虽然是同母异父,可是我们比同父同母的手足还要亲,我心里比你还急,但急总不是办法呀……”   霍玉兰强忍着泪,道:“小霞,你在滕王阁上暗中帮了忙,我以为你一定……”   傅小霞挑眉说道:“和天仇好狡猾,当初我不知道哥哥是中了他的毒,要不然说什么我也会当场逼他交出解药,后来我想想不对,可是再找他,找遍了大江两岸都找不到了!”   霍玉兰急得又流了泪,道:“小霞,那现在怎么办呢,你说,你说啊?”   傅小霞镇定超人,力持平静,道:“兰妹,三位叔叔呢?”   霍玉兰忙把聂小倩的良苦用心说了一遍。   听毕,傅小霞脸上阴霾更浓,道:“看来倩姨也是智穷技拙,束手无策了……”   霍玉兰道:“可是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   忽然聂小倩的话声在室外响起:“是霞姑娘来了么?”   傅小霞愣了愣,应道:“是我,倩姨!”   室外聂小倩推门而进,傅小霞忙趋前见礼。   聂小倩出双手相扶,含笑说道:“霞姑娘,今夜我是第一次看见你……”   傅小霞低头道:“倩姨,小霞是万不得已,要不然早给您请安了!”   聂小倩笑了笑,道:“霞姑娘,过去的事,我猜透了九分,但我始终不明白你既然叫你哥哥去北京为什么又……”   傅小霞道:“倩姨,那是因为小霞在和亲王陵墓里巧获佛门遗宝菩提经,准备把它交给哥哥,可是后来我又发现它不适合男子习练!”   聂小倩截口说道:“那信你不是在亲王府写的么?”   傅小霞道:“信笺是亲王府的,信是在墓里写的。”   聂小倩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目光一凝,道:“霞姑娘,你上过少林么?”   傅小霞道:“不敢欺瞒倩姨,我去过了,是怡姨叫我去的。”   聂小倩点头笑道:“那就怪不得大悟掌教前后矛盾,有把握救华山了。”   话锋微顿,又道:“霞姑娘,我以为你去追和天仇去了!”   傅小霞道:“是的,倩姨,但是没能找到他。”   聂小倩叹道:“看来汉民他合该有此一劫了……”   傅小霞急道:“倩姨,我哥哥他当真……”   聂小倩道:“除非有和天仇的独门解药,否则任何人救不了他!”   傅小霞花容惨变,道:“倩姨,这么说……”   聂小倩道:“霞姑娘,你有着过人的智慧,你也以为汉民他会就这么撇下匡复的重任,悄悄而去了么?”   傅小霞缓缓摇头说道:“不,倩姨,我不会这么想,一颗彗星是不会轻易殒落的!”   聂小倩道:“这就是了,那你跟兰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傅小霞道:“这是人之常情,倩姨,我不以为您会放心!”   聂小倩呆了一呆,默然不语,半晌始一叹说道:“霞姑娘,你说得不错,固然,我明知吉人天相,可是我心中的焦急与悲痛,并不下于你区跟他有手足之情的妹妹,同时,在这几天中,我也要尽我的一切心力去谋求挽救汉民的办法……”   傅小霞道:“这个小霞想象得到,只是,倩姨,目前的办法只有两个,一个是找邬飞燕,一个是找和天仇,而找邬飞燕怕已来不及,仅有一个办法是全力找寻和天仇的藏处!”   聂小倩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姑娘,不过,找和天仇的藏身处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因为他也知道咱们会想尽了办法找他,他当然也会想尽了办法躲咱们。”   傅小霞道:“这是必然的,但总是要找的!”   聂小倩道:“当然,咱们不惜翻开每一寸地皮!”   傅小霞道:“可是,倩姨,咱们不能全去,单凭几位护法在此是不够的!”   聂小倩点头说道:“是的,除了几位护法之外,咱们是该留个人在这儿照顾着,要不然,唉……我现在有点懊悔骗你三位叔叔跟苍五老出去了!”   傅小霞道:“咱们得从没有办法中想出办法,小霞以为您老人家留在这儿最恰当!”   聂小倩道:“霞姑娘的意思是你跟兰珠出去找?”   傅小霞道:“是的,倩姨。”   聂小倩沉吟了一下,道:“兰珠有你为伴,自不虞出什么差错,可是,霞姑娘,一旦找到了和天仇时,你有把握制住他么?”   傅小霞呆了一呆,道:“倩姨,和天仇已经知道我奈何不了他,那阿旺藏塔法王,也已看出我只是习了佛门的宝笈菩提经中的特异身法。”   聂小倩眉锋微皱,道:“这么说来,你两个是难以制住他,既然制不住他,如何能逼他交出那独门解药?”   傅小霞道:“那么,倩姨以为……”   聂小倩道:“让我出去找,你跟兰妹在这儿照顾汉民,合你二人之力虽然奈何不了和天仇,但挡挡来敌总是可以的。”   傅小霞沉吟着点了点头,道:“只好如此了……”   聂小倩突然站了起来,道:“咱们的一刻时间都是宝贵的,我现在就开始去找,你两个好好照顾着汉民,有事找西门总护法,我走了!”   说着,不等傅小霞与霍玉兰说话,便闪身出门而去。   聂小倩走了,净室中傅小霞与霍玉兰默默相对,再也提不起谈话的兴趣,一直这么静默着……   日升,日落……   这是第三天的黄昏。   第一个回到万寿宫的是聂小倩,她显得很疲乏,神色也憔悴了不少,一两天工夫,她也消瘦了很多了。   尤其令人不忍看的,是她那阴霾更浓,显示出心情极端沉重的脸色,那脸色看来怕人。   但是,她没有哭,没有掉泪。   当傅小霞与霍玉兰急不可待问她结果时,聂小情悲惨苦笑摇了头:“我几乎找遍了方圆百里之内,休说是和天仇,便连灭清教一个教徒也没有看见,看来那和天仇是……”   至此住口不言。   傅小霞默然了。   霍玉兰很快地低下了头。   她两个如今之情,是可想而知的。   第二拨回来的,是丐帮五长老九指追魂与丐帮精英八英、十二俊,这廿一位虽风尘仆仆,神态疲惫的,但是满面春风很高兴,因为苍寅手里拿着一个小坛子。   一进门,苍寅便笑嘻嘻地扬了扬手中小坛子,道:“姑娘,都不用愁了,老要饭的回来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两条河豚,一路换着水,至今还是活的……”   聂小倩、傅小霞、霍玉兰站了起来,聂小倩强笑迎迓:“五老回来了!”   入目三人那该高兴而没有高兴的神色,苍寅为之一怔,道:“姑娘,老要饭的找到了两条。”   聂小倩惨然强笑,没说话。   傅小霞霍玉兰双双垂下粉首。   苍寅勃然色变,震声说道:“姑娘,莫非民哥儿已……”   聂小倩忙抬头说道:“不是,五老,而是我骗了五老,汉民所中之毒,非和天仇那独门解药不能救的,我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大弟三位及各门派掌教,万不得已,也累五老白跑了……”   “叭”地一声,那坛子掉在地上,碎了,水流了一地,地上,两条活生生的河豚乱跳。   苍寅,他须发俱颤,没有说话。   聂小倩忙唤道:“五老……”   苍寅突然说道:“老要饭的就是跑断两条腿也没关系,倒是民哥儿能有救啊,如今,如今……”嗓哑泪涌,语不成声。   英雄有泪不轻弹,苍五老生平没有掉过泪,他这一哭,便是再坚强、镇定如聂小倩者,也忍泪不住了。   倏地,苍寅仰首大呼,双目尽赤:“和天仇,苍老五不杀你誓不为人……”   翻身便要冲出去,适时,门外走来三个人拦住去路,是霍玄、端木少华、岑参,他三个惊愕投注,道:“怎么五老,莫非没找到……”   一眼瞥见地上那犹自蹦跳的两条河豚,一怔,喜道:“五老,这不是找到了么?还好,五老,我三个找遍了鄱阳湖及江北岸,连一条也没找……”   苍寅带泪悲笑,人已有点疯癫:“找到了,是找到了,可是再有十条也没用,姑娘是为了你三个人及那些掌教们的头,明白了么?”   三人笑容倏敛,霍玄震声说道:“大嫂,这话当真?”   聂小倩微微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霍玄目眦尽裂,大叫说道:“小岑,现在什么时候?”   岑参木然说道:“小霍,现在距子时还早。”   霍玄叫道:“走,找和天仇去,先把咱三个的头给他!”   言毕,转身便走。   聂小倩机伶一颤,失声沉喝:“大弟,站住!”   霍玄回转身来,道:“大嫂,您……”   聂小倩颤声说道:“大弟,你找不到和天仇的!”   霍玄道:“带着头找他,还怕他不出来。”   聂小倩道:“就是你三个把头给他也没用,他不会满足……,,霍玄道:“那容易,我跟小岑先把头给他,其余的让老二去要去!”   聂小倩颤声说道:“大弟,你要陷你大哥大嫂于不义,你让汉民他怎么……”   霍玄悲笑说道:“大嫂,民族为重,汉民他身系大明道统……我已顾不了那么多了,大嫂,您要原谅。”说完,又要转身。   聂小倩失声喝道:“大弟,你敢不听大嫂的!”   霍玄道:“大嫂,我三个愿意领罪,但那要等来生!”   话落,与端木少华,岑参转身如飞而去。   聂小倩五内俱焚,心胆欲裂,再拦已来不及,便是来得及也拦不住,正感悲急交集——   蓦地里,一声清朗而隐含无比威严,震人心神的沉喝声响自院中:“小霍,你三个给我站住!”   霍玄等三人身形一震,立即停身驻步。   聂小倩等闻声投注,一阵过度的惊喜使她们突然呆住了。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三十三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院中,那净室门前数丈处,不知何时多了个中年白衣文士,他负手卓立,长眉凤目,胆鼻方口,面如冠玉,俊美绝伦,气度高华,直如临风之玉树,那赫然竟会是宇内神人的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   定过神来,霍玄等三人叫了一声:“夏大哥!”   苍寅惊喜大叫:“夏大侠,你想死苍老五了!”   飞步奔过去,一把拉住了夏梦卿。   聂小倩、傅小霞与霍玉兰跟着奔了过去。   傅小霞与霍玉兰近前双双拜下。   傅小霞道:“叔叔,小霞给您请安了。”   霍玉兰则默默然没有说话。   夏梦卿忙伸手扶起两个,苍寅瞪大了眼,怪叫说道:“哎呀,姑娘,你,你,你就是霞姑娘……”   傅小霞赧然道:“是的,五老,小霞还没有给五老请安!”   说着,她又盈盈拜了下去。   聂小倩适时说道:“五老,华山跟滕王阁上的那位,就是小霞!”   苍寅一怔忙伸手,搀扶:“老要饭的明白了,老要饭的明白了,我说嘛,霞姑娘怎会……我让那老和尚冤苦了,姑娘,那天在老和尚那儿,擦着老要饭身边出门的可是你?”   傅小霞点了点头,道:“是的,五老,正是小霞!”   苍寅老眼凝注,倏地一叹说道:“姑娘,看见了你,老要饭的又想起了傅……”   倏地住口。   一句话勾起了众人心中的悲凄。   夏梦卿他及时拦过话头:“小霞,当年事叔叔不能伸手,你要原谅!”   傅小霞粉首半俯,道:“叔叔,小霞明白您的苦衷!”   夏梦卿目光移注,落在霍玉兰脸上,霍玉兰不安地低下头。   夏梦卿含笑说道:“姑娘,令尊及令姑都好?”   霍玉兰一惊抬头,道:“您知道了?”   夏梦卿含笑点头,道:“姑娘,你只能瞒瞒汉民!”   霍玉兰立即羞红了脸,飞快又低下头去。   夏梦卿目中异采乍现,道:“姑娘,你很令我感动,也令我敬佩,汉民接我衣钵,我要他什么事都学我,唯独这件事,我不会让他学我的!”   霍玉兰冰雪聪明,玲珑剔透,忙又一拜:“叔叔,谢谢您!”   话声有点颤抖,那是过份的喜悦所致。  夏梦卿伸手搀扶,突然一笑转向聂小倩:“我忘了问了,小倩,你对这孩子……”   聂小倩截口说道:“她一直跟着汉民叫我!”   夏梦卿笑道:“那就行了!”   苍寅大叫说道:“当然行了,要不行我老要饭的就要一头碰死南墙!”   夏梦卿笑道:“五老是难得的热心人,一如当年,就是为此我不敢不答应!”   苍寅咧嘴笑了!   霍玉兰粉首垂得更低。   夏梦卿探怀取出一物,递向霍玉兰,道:“姑娘,这算是我的见面礼,他日汉民要是不听话,你叫他拿着这东西去见我,懂么?”   那是一方毫无点疵的玉佩!以五彩丝为穗。   霍玉兰哪有不懂的,连忙双手接过,喜极而泣再叩谢。   夏梦卿转注傅小霞,面含微笑,嘴唇一阵翕动。   傅小霞美目中顿现异采,肃然说道:“谢叔叔,小霞明白了!”   这,唯独聂小倩明白,她看得清楚,适才的一切,勾起了傅小霞的自悲身世,脸上一直浮现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   而当夏梦卿传音之后,傅小霞脸上那难以言喻的表情很快地消失了,不用说,夏梦卿对她是有了什么指点。   别人都没问,只有苍寅忍不住,他刚要张口,一阵急促步履声响处,前院转来了日月盟总护法西门楼及八大护法,还有丐帮的八英、十二俊。   苍寅立即改口叫道:“要饭的统统过来,快来见过当今活神仙玉箫神剑闪电手夏大侠。”   人名树影,丐帮弟子可没有不知道这位宇内第一奇人的,廿名丐帮精英闻言神情震撼,飞掠向前倒头拜下。   夏梦卿连忙答礼,笑问苍寅:“五老,这些位是……”   苍寅笑道:“老要饭的一手调教出来的,八英、十二俊……”   夏梦卿点头说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怪不得个个一流!”   紧接着,西门楼等人也上前见过。   见礼毕,聂小倩这才问道:“梦卿,你来是……”   夏梦卿抬手一指霍玄等三人,道:“只为阻拦他三个!”   聂小倩神情一震,道:“那么汉民所中之毒……”   夏梦卿漠然摇头,道:“我无能为力!”   聂小倩神情一黯,苍寅叫道:“怎么,夏大侠,你也无能为力?’,夏梦卿道:“不错,五老,我也无能为力,非独门解药不可。”   傅小霞与霍玉兰神色惨变,又低下了头。   本以为夏梦卿一来,朱汉民定然有救,谁知……   刚起的一腔喜悦,立又化为乌有。   这后院中的气氛,随又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苍寅站在那儿浑身直抖。   霍玄突然说道:“夏大哥,你当真无能为力?”   夏梦卿淡然说道:“小霍,我什么时候骗过人?”   霍玄一句话未再多说,一拉端木少华、岑参,转身又要走。   夏梦卿陡扬沉喝:“小霍,我看你三个谁敢走?”   他三个平生对这位大哥最是敬畏,夏梦卿这一声沉喝出口,当真没一个敢再动。   霍玄哑声说道:“夏大哥,你要知道……”   夏梦卿道:“小霍,轻重利害,我知道得不比你少!”   霍玄道:“可是,夏大哥……”   夏梦卿截口说道:“我只告诉你我无能为力,谁告诉你汉民必死了?”   霍玄一怔,满面悲凄顿转惊喜,一时,傅小霞与霍玉兰、苍寅等都抬起了头,异口同声的,忙问所以。   夏梦卿淡淡一笑道:“你们都够糊涂的,设若汉民无救,我还会为他下聘么?”   苍寅一蹦老高,大叫大笑,道:“对呀,老要饭怎没想到?”   霍玉兰又红了娇靥,大伙儿脸上也都有了笑容。   苍寅急不可待地抓起夏梦卿问道:“夏大侠,快说,民哥儿是怎么个有救法?”   夏梦卿微笑说道:“五老,事关天机,且待夜子时!”   苍寅一怔,又问:“那么,夏大侠,是谁……”   夏梦卿道:“五老,既属天机,何妨耐心等等!”   苍寅闭口不问了,可是他嘿嘿直乐。   夏梦卿转注霍玄等三人,笑问:“怎么样,你三个还要走么?”   霍玄搓搓手,赧笑说道:“既然汉民有救,谁还会要死?”   夏梦卿笑了,笑声中,他收回目光,对聂小倩道:“小倩,让我进去看看汉民去。”   说着,他偕同聂小倩走进净室。   自然,大伙儿都跟了进去。   进了净室,夏梦卿站在床前,望着昏迷不醒,一如酣睡的朱汉民,不由皱眉叹道:“好厉害的毒,还好……要不然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汉民!”   苍寅一旁插口说道:“和天仇这小兔崽子,简直比当年雷惊龙还……”   夏梦卿侧头问道:“五老以为这毒是和天仇下的?”   苍寅一怔说道:“除了他还有谁,难道不是?”   夏梦卿摇头说道:“不是,这毒不是和天仇下的,汉民的中毒,是两个月以前的事,而且是在毫无防备之下中的毒,和天仇只不过是算准了这毒要在清明夜子时发作,配合行事罢了!”   聂小倩惊声说道:“两个月前,那是谁呀?”   夏梦卿淡淡一笑道:“除了跟和天仇有关的人外,别的还会有谁!”   聂小倩瞿然说道:“难不成是邬飞燕?”   夏梦卿未置是否,道:“这毒的厉害处就在中毒之当初令人毫无所觉,而等过了一个时期之后才突然发作,又令人莫名其妙……”   苍寅插口说道:“这么说那小兔崽子预先知道……”   夏梦卿道:“他当然知道,要不然他怎会把约期订在清明夜子时!”   苍寅道:“我说那小兔崽子哪来那么大本领,隔老远那么一抬手便使民哥儿着了道儿受了制,原来如此!”   夏梦卿道:“和天仇较诸乃父并不逊色,再加上一个昔日布达拉宫的阿旺藏塔法王为助,自是要比千毒门高明得多!”   “对了,夏大哥!”霍玄突然说道:“那阿旺藏塔法王,他是怎么出得北天山死谷的?”   夏梦卿微笑说道:“自是有人把他放了出来!”   霍玄摇头说道:“我不以为还有第二个人能放他出来!”   夏梦卿道:“既然他如今不在北天山死谷而来到这儿,那就足以证明确实有第二个人能把他放出来了!”   霍玄眉锋一皱,道:“夏大哥知道是谁么?”   夏梦卿笑了笑,道:“不久你就会知道,说来此人大家对他都不陌生。”   霍玄未再问,只是皱着眉在想。   夏梦卿一笑说道:“小霍,即将知道的事,何必再去费脑筋,不久之后有件事,那才是你三个的正经事,到时候再费脑筋不迟!”   霍玄忙问是什么事。   夏梦卿笑了笑,道:“仍属天机,如果这时候告诉你,你三个势必会早做防范,那有违天意了,所以我现在不能说……”   顿了顿,含笑接问:“小霍,你三个随身带有什么贵重之物么?”   霍玄愕然摇头,道:“没有,夏大哥要干什么?”   夏梦卿笑了笑,探怀取出三样东西,道:“那么我送给你三个每人一样,早点交给人家!”   那是三只玉蝴蝶,识货行家一看便知,那每一只均价值连城,他说着,随手递了过来。   霍玄明白了,三人立即红了脸,先后伸手接过。   霍玄带着三分惊诧,嗫嚅着道:“夏大哥,您是怎么知道的?”   夏梦卿笑了笑,道:“仍属不能说的天机,别多问,早点交给人家,那三位是难得的好姑娘,别让人委屈过久!”   霍玄红着脸道:“我三个知道了,您放心好了!”   夏梦卿回过身来看了床上朱汉民一眼,收回目光,道:“你们静坐等待吧,我还有点事儿待办,要走了!”   大伙儿一怔,忙道:“怎么,您还要走?”   夏梦卿含笑点头,道:“有件事不得不办,反正从现在起我已经闲不成了,过几天我会再来找你们的……”   转注傅小霞,接道:“小霞,愿不愿送我一程?”   傅小霞智慧过人,忙道:“那是小霞应当的,哪有不愿的道理。”   夏梦卿含笑点头道:“那么,咱们走吧!”   拉起傅小霞,也未再跟众人打招呼,径自出门而去,不过,他临出门时,却带笑吟了这么两句:“一母可以生九种,解铃自有系铃人!”   然后,带着傅小霞冉冉飘上夜空,转眼不见。   一直望着二人不见,苍寅始突然叹道:“姑娘,老要饭的看,夏大侠修为怕不已至半仙境界了。”   聂小倩目注门外夜空,淡淡笑道:“何谓仙!他不过比人多知道些罢了!”   知人所不能知,这该也是修为臻达化境。   苍寅悚然动容,默然未语。   霍玄适时说道:“大嫂,夏大哥何来这多天机?”   聂小倩道:“不可说破之事谓之天机,那是因为有很多事不可说破,说破了就有违天意了,明白了么?”   霍玄皱着眉锋,没开口。   端木少华却又道:“大嫂可曾听见夏大哥临去那两句话?”   聂小倩道:“听见了,一母可以生九种,解铃自有系铃人!”   端木少华道:“后句我懂,可是我不信那下毒害汉民之人,还会及时赶来为汉民解毒,至于那前句一母可以生九种……”   聂小倩道:“我是由来信服你夏大哥的,他既然这么说,届时那下毒之人就必然会来为汉民解毒,父子天性,你夏大哥疼爱汉民有逾己命,若非汉民有救,他怎会全不在意,又怎会为汉民下聘,至于那后句……”   摇了摇头,接道:“我也难懂,他似乎是说邬飞燕还有一个儿子,可是据我所知,邬飞燕仅有这么一个雷惊龙的遗腹子,她没替和堌生一男半女!”   端木少华皱眉说道:“那何来一母可以生九种之语?”   聂小倩道:“谁知道,不过,他既这么说,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霍玄突然又插口说道:“大嫂,您看是谁把那阿旺藏塔法王放出来的?”   聂小倩摇了摇头,道:“他不说,谁知道,可想而知,那必然是个修为功力能跟他相颉顿的人,可是我想不出武林中还有谁……”   岑参也插口说道:“大嫂,上次咱们猜测灭清教所聘那两个护法……”   苍寅猛击一掌,“对,该是那两个……”   眉锋一皱,接道:“但那两个又是谁?”   聂小倩笑道:“不久即将知道,咱们何必枉费脑筋,大弟,你没听你夏大哥说么?一旦有关你三个的正经事临头,再费脑筋不迟!”   她这么一说,大伙儿遂就不再多言了。   未几,傅小霞翩然返来,那一双美目中闪烁着湛湛神光,进入净室,含笑见礼,聂小倩劈头便道:   “霞姑娘,我该向你贺喜了!”   傅小霞含笑说道:“谢谢您;倩姨!”   苍寅愣愣地瞧瞧这个,瞧瞧那个,最后忍不住问聂小倩道:“姑娘,是怎么回事?”   聂小倩笑道:“五老难道看不出来么,霞姑娘的功力增添了不少?”   苍寅立即恍悟,“哦”地一声,忙道:“那是该恭喜姑娘,恭喜姑娘,我说嘛,夏大侠不要别人送他,怎么单挑霞姑娘送?原来是这么回事!”   聂小倩伸手拍了拍霍玉兰香肩,道:“姑娘,你夏叔叔没有厚彼薄此,别……”   霍玉兰忙道:“娘,兰儿可没那么想,怎么会呢,兰儿所得的要比小霞多得多!”   聂小倩笑了,又拍了拍这位未过门的媳妇香肩,没说话。   端木少华深深地看了傅小霞一眼,道:“霞姑娘,你还得了些什么指示?”   傅小霞笑了笑,道:“二叔,别的没什么了,夏叔叔要我告诉兰珠,他上北京去了!”   霍玉兰讶然说道:“夏叔叔他……”   傅小霞嗔声说道:“你怎么能叫夏叔叔?叫爹!”   大伙儿全笑了,苍寅拍手说道:“对,霞姑娘说得对,该叫爹!”   霍玉兰羞红了娇靥,但却喜上了眉梢,横了小霞一眼道:“他老人家上北京去干什么呢?”   “为你这位未过门的好媳妇儿呀!”傅小霞扬眉笑道:“夏叔叔做事向来不缺礼,更不敢委屈你,他这是先代我哥哥下了聘,然后再上北京登贝勒府求亲去!”   霍玉兰猛然一阵激动,泪珠儿差点没掉下来,打心底感激这位未来的公公,本来是,这既不缺礼,也不委屈她这位未过门的媳妇儿。   她忍了忍,强笑说道:“他老人家也真是,早说我也好请他老人家带句话回去。”   傅小霞笑道:“带什么话?早日预备嫁妆?”   霍玉兰刚退的热潮又上娇靥,这一回更透到了那雪一般的耳根,但那眉目之间喜意更浓,一跺蛮靴扭了娇躯:“娘,您也不管管,小霞她老欺负人!”   聂小倩眼见小儿女辈娇态好不开心,摇头笑道:“我不能管,她是妹妹,说什么你该让着她点儿,再说,小姑子由来难侍候,你也该忍着点儿!”   这几句,惹得大伙儿又笑了,原有的阴霾,被这突如其来的连番喜悦冲散了,而且越来越淡,越来越淡……   一阵喜笑过后,霍玉兰突然说道:“小霞,他老人家除了去贝勒府外,还该有点别的事儿吧?”   傅小霞望了望聂小倩,笑而不语。   聂小倩脸上竟也酡然,失笑说道:“霞姑娘,你该打,难道我还会吃郡主的醋?”   大伙儿明白了,又是一阵大笑。   笑声中,傅小霞道:“你说对了,兰珠,他老人家还会去看看怡姨!”   霍玉兰的娇靥上,泛起了一片异样神情。   聂小倩突然一叹说道:“他是该去看看,说什么他也该去……”   霍玉兰粉首一低,两串晶莹之物坠落尘埃,她轻轻说道:“娘,我姑姑好可怜呵!”   这句话赚人眼泪,聂小倩挑了眉梢,红了眼眶。   她娘儿俩这么一来,净室中的气氛顿趋低落,霍玄,端木少华等人也都感黯然,没人说话。   聂小倩冰雪聪明,她忙一笑说道:“大弟,瞧瞧什么时候了?”   霍玄应了一声,道:“大嫂,距子时还有半个时辰!”   聂小倩“哦”地一声,道:“好快,这真是全神贯注欢笑里,顷刻不知月影斜……”   她那一双目光,投向云床上朱汉民的身上。   大伙儿目光跟着转移,陡然之间心情又沉重了几分。   蓦地里,一阵急促步履声划破深夜寂静传了过来。   随着这阵步履声的临近,净室门口出现了那八大护法之一,他向着净室内的聂小倩恭谨躬下身躯:“禀老夫人,有北京来客求见!”   北京来客?   大伙儿一怔,聂小倩忙问是谁?   那八大护法之一道:“回老夫人,是位女客,自称姓邬!”   “邬飞燕?”聂小倩脱口一声轻呼,道:“解铃自有系铃人,会是她?”   倏又改口说道:“不对,她怎会来自北京?又怎会来为汉民解毒……”   突然一丝异采自美目中掠过,她点头说道:“是了,她对汉民……”   陡一扬眉,问道:“她现在在哪儿?”   那八大护法之一道:“回老夫人,现在万寿宫外。”   聂小倩道:“好,我去看看去!”   说着,举步向门外走去。   霍玄三个与傅小霞、霍玉兰要跟出去,聂小倩抬手拦住道:“让我一个人去,你们留在这儿陪着汉民。”   大伙儿刚一怔,聂小倩已然行出室外,望着那无限美好的背影,大伙儿交换诧异一瞥,却无一人能懂。   聂小倩在八大护法之一的前导下,过画廊,绕大殿,来到了万寿宫大门口。   此际,在那万寿宫前茫茫夜色里,卓立着一个丰腴婀娜的黑衣人影,那是个身披风氅,头蒙纱巾的黑衣女子。   她闻得步履声,抬眼投注,接着含笑发话:“是夏夫人聂女侠?”   聂小倩看得清楚,那正是邬飞燕,只是如今从她那张娇靥上看到的,是端庄而不是媚荡。   聂小倩双眉一扬,道:“你不认得我?”   邬飞燕含笑点头,道:“这是我第一次见着夫人!“这从何说起?聂小倩懒得多费唇舌,道:“就算是第一次见面吧,你夤夜光临,指名见我有何贵干么?”   聂小倩的口气颇不客气,但是邬飞燕并不在意,闻言,她那艳丽的娇靥上陡现一片不安之色,笑道:“夫人,我来看看朱总盟主!”   聂小倩道:“有这必要么?”   邬飞燕道:“夫人,要不然我不会千里迢迢,唯恐稍迟一步地由北京赶来此地,我先说明,我没有坏意,而是……”   聂小倩截口说道:“我有一句话也不得不说在前面,彼此本属敌对,也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你的儿子也跟汉民差不多大,假如说再在汉民身上动什么情,那似乎是件很不……”   邬飞燕羞红了娇靥,忙道:“夫人,你误会了,我承认朱总盟主使我一见倾心,难以自拔,但我知道我跟他年纪悬殊,太不相配,我已压制了自己的情愫,此来只是为……”   聂小倩道:“就因为你喜欢汉民,所以今夜你才赶来……”   邬飞燕点头说道:“是的,夫人,我……”   聂小倩冷笑截口说道:“既如此,你当初为什么还要下毒?”   邬飞燕羞愧地低下了头,道:“夫人,当初我是奉命行事,万不得已……”   “奉命行事?”聂小倩道:“你奉谁之命行事?谁又能命令你?”   邬飞燕抬起了头,道:“奉我姐姐邬飞燕之命!”   “你姐姐?”聂小倩呆了一呆,道:“你不是邬飞燕?”   那位邬飞燕摇头说道:“不是,夫人,我叫邬飞莺,是她的妹妹!”   聂小倩双眉一挑,淡然笑道:“这多年来,我还没听说邬飞燕有个妹妹!”   显然,聂小倩是不信。   那自称邬飞莺的黑衣人儿道:“夫人,以前我一直没跟我姐姐在一起,我之所以到北京去,还是她差人把我请去的,我跟她是孪生姐妹,唯一的不同处,是她唇边有颗痣,我没有……”   聂小倩才注意到,这自称邬飞莺的黑衣人儿唇边光滑白嫩,是没有痣,而且也没有移去的疤痕。   她呆了一呆,已是相信了几分。   那邬飞莺接着说道:“还有,她是个已婚的妇人,而我至今仍是云英未嫁之身,不是那已婚的妇人的。”   立即,她又相信了三分。   邬飞莺接着又道:“我姐姐差人把我请往北京。要我在她出京之后帮个忙,那就是冒充她在为朱总盟主送行之际,暗中下毒,我起先不肯,但经不起她情托手足,一再哀求,并把朱总盟主说成了她进行匡复的唯一阻碍,我只有答应了,但是在我见了朱总盟主之后,我才知道我姐姐自己才是阻碍朱总盟主进行匡复的人,同时,我也发现了朱总盟主是位顶天立地的英豪奇男子,无奈朱总盟主那时已中毒…”   聂小倩失声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汉民在离京前夕跟她见过一面,而第二天咱们一出京却听说她已到了江南……”   “是的,夫人。”邬飞莺道:“为朱总盟主送行的是我,而那时我姐姐已到了江南!”   聂小倩道:“这么说来,当时你那颗痣是……”   邬飞莺赧笑说道:“夫人,那是用眉笔点上的。”   聂小倩如今有了十分相信,目光深注,迟疑了一下,道:“那么,邬姑娘今夜此来,只为汉民解毒么?”   邬飞莺点头说道:“是的,夫人,我为朱总盟主解过毒后,马上就走。”   聂小倩放下了一颗心,暗暗地还有点歉疚与不安,道:“难道姑娘不怕令姐……”   “夫人,我不怕。”邬飞莺满面正气地摇头说道:“我不能做民族的大罪人,也不愿终生受自己良心的谴责,夫人不知道,这两个多月来,我寝食难安,坐立不宁,痛苦万分,只要我能为总盟主解毒,她便是不顾手足之情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聂小倩油然生出了敬佩之心,上前握住了邬飞莺一双柔荑,她感觉得出,那双柔荑冰冷而带着轻微颤抖:“姑娘,原谅我的无知,大恩我也不敢盲谢……”   邬飞莺道:“夫人千万别这么说,我只为自己解脱罪孽,只要夫人与总盟主能宽恕我,我就感激不尽了。”   至此,聂小倩方悟夏梦卿那“一母生九种,解铃自有系铃人”之语。   她口中让客,手里拉着邬飞莺进了万寿宫。   行进间,她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又怎知聂小倩等在万寿宫?”   邬飞莺道:“我本不知道,在南昌碰上了夏大侠……”   聂小倩呆了一呆,道:“怎么,是他告诉姑娘的?”   邬飞莺点了点头,道:“夏大侠似乎知道我会来,他说他特意在南昌等我的!”   看来,夏梦卿果有未卜先知之能。   说话间已到净室,一进净室,大伙儿眼见聂小倩与那位邬飞莺亲昵情状,不由俱感诧异,互相交换一瞥,最后一起凝注聂小倩。   聂小倩含笑说道:“我来为各位介绍,这位是邬飞莺邬姑娘!”   邬飞莺落落大方,含笑一一招呼,聂小倩乘机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听毕,大伙儿了然之余均生敬佩,尤其傅小霞与霍玉兰,立即双双趋前见礼称谢。   邬飞莺忙伸手扶住两位,连称不敢地道:“二位姑娘这是折煞邬飞莺,我刚才对夫人说过……”   苍寅老眼凝注良久,此际忍不住大叫说道:“姑娘,什么都别说了,老要饭的交你这个朋友了!”   邬飞莺忙道:“谢苍五老,邬飞莺汗颜之余只有感激!”   苍寅道:“姑娘,你也别这么说,老要饭的有话都放在心里了!”   霍玄也突然说道:“姑娘,我三个也是!”   邬飞莺娇靥上满是激动之色,美目中泪光隐现地道:“诸位对我实在太厚了……”   平静了一下,接道:“天时已近子时,事不宜迟,让我先为总盟主解过毒再说吧!”   说着,她迈动莲步走向云床之前,入目云床上那昏迷不醒,恍若酣睡的俊美脸庞,她猛然又是一阵激动,伸出那欺霜赛雪,晶莹滑润带着颤抖的修长柔荑,轻轻地摸了摸朱汉民的额头,然后探怀摸出一只几寸高的白玉瓶,拔开了瓶塞,自瓶中倾出一颗其色赤红的丸散,回身说道:“夫人请帮帮忙,捏开总盟主的牙关!”   聂小倩应声而前,伸手捏开了朱汉民的牙关。   邬飞莺两指捏着那颗赤红丸药,轻轻地送进朱汉民口中,突然,她娇靥一红,半俯粉首,道:“夫人,请哪位以真气把药丸送入总盟主腹中。”   聂小倩淡淡一笑,道:“谢谢姑娘……兰儿!”   霍玉兰娇靥飞红,应了一声,迟疑未动。   霍玄、端木少华、岑参与苍寅最是识趣,一声不响地走出净室,避了开去,霍玉兰那艳丽的娇靥更红了。   聂小倩道:“兰儿,你是汉民未过门的妻子。”   霍玉兰猛抬粉首,娇靥上犹带着酡红,毅然走向云床,俯下粉首,把那鲜红欲滴的樱唇加在朱汉民那冰冷双唇之上,提了一口真气渡了过去,只听朱汉民喉间“格”地一响,她连忙站直柳腰躲过一旁去了。   她那颗乌云粉首再也抬不起来了,而且那娇躯也颤抖得厉害,芳心是否像小鹿一般乱撞,那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邬飞莺美目中异采闪动,轻轻地吁了一口大气,道:“夫人,总盟主不碍事了,再有半个时辰就会醒转了。”   聂小倩执起邬飞莺玉手,紧了紧,道:“谢姑娘,这份恩,我朱家永远会记住的。”   邬飞莺道:“要再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   望了云床上朱汉民一眼,接道:“有件事我要求夫人,祈望夫人俯允!”   聂小倩道:“不敢当,姑娘有话尽管说,我无不点头。”   邬飞莺道:“谢谢夫人,稍时总盟主毒祛醒转之后,请夫人别告诉总盟主,这毒是邬飞莺为他解去的!”   聂小倩眨动了一下美目,道:“姑娘,这又为什么?”   邬飞莺娇靥微红,道:“夫人该知道,那总不大好!“聂小倩目中异采连闪,点头说道:“我答应姑娘。”   邬飞莺道:“谢谢夫人!”   聂小倩望了望邬飞莺,道:“姑娘现在就要走么?”   邬飞莺摇头说道:“不,夫人,我等总盟主有了动静之后再走。”   聂小倩正色说道:“姑娘,聂小倩不敢以小人之心度人,倘不相信姑娘,适才我就不会让姑娘把那颗药丸放入汉民口中了!”   邬飞莺道:“夫人,邬飞莺有那么一位姐姐,我姐妹长得又是那么像,事关重大,我应该多留一会儿!”   聂小倩道:“姑娘要这么说,我就不敢留姑娘了,不过我可以告诉姑娘,汉民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便是杀了任何人也不足以抵偿,姑娘该知道这是事实!”   邬飞莺点头说道:“是的,夫人,我知道,可是我仍要多留一会儿!”   聂小倩摇了摇头,淡然笑道:“那么只好由姑娘了,姑娘请坐!”   她这里刚一声请坐,傅小霞与霍玉兰已双双拿过了一把椅子,放在邬飞莺身后,齐声说道:“邬姨请坐!”   邬飞莺忙回身说道:“不敢当,谢谢二位姑娘!”   随即坐了下去。   坐定,邬飞莺迟疑了一下,抬眼望向聂小倩,道:“家姐改嫁和堌的目的,不知夫人知道还是不知道?”   聂小倩点了点头,道:“我猜透了几分,该是勾结和垌……”   邬飞莺摇头说道:“不,夫人,那不是勾结,是利用,和垌并不知道家姐的身份,仅知道她是他的宠妾宓玉娘!”   聂小倩道:“这么说来,是我说错了,本来是,和堌是个旗人,弘历对他可说宠信到了极点,他怎会谋叛!”   邬飞莺点头说道:“夫人说得不错,家姐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仅是利用和堌的权势得行其便,如今她不但在朝廷中吸收了几个大员,而且各地的督抚也有一半以上在她掌握之中……”   聂小倩道:“这个我知道,令姐行事确实高明,假如她真是为民族,那未尝不是一桩可喜可贺之事,汉民虽是大明宗室,为大汉民族当然的领袖,但成功不必在我……”   邬飞莺道:“夫人与总盟主胸襟令人敬佩,夫人之言也极是,只是家姐创立灭清教,倡言匡复,并不是为了大汉民族,而是为了达到她独尊天下的一己之私,在朝,她推翻满虏,妄图称帝,在野,她压服武林,意欲称霸,她的心中没有收复河山,报雪公仇的意念!”   聂小倩点头说道:“这跟当年雷惊龙的做法大同小异……”   邬飞莺道:“家姐就是继承了雷惊龙的遗志。”   聂小倩扬眉说道:“阋墙之争既然在所难免,为大汉民族,为天下武林,我母子也只有不惜一切地对付她了。”   邬飞莺粉首半俯,道:“为免亿万生民甫出虎吻又落狼吻,这是应该的!”   聂小倩道:“谢谢姑娘,姑娘深明大义,当代之奇女,令人敬佩!”   邬飞莺淡然强笑,道:“那是夫人夸奖,邬飞莺亦为汉族世胄,先朝遗民之一分子,原该为总盟主贡献一己之心力!”   聂小倩目光一凝,改了话题,道:“姑娘在来此之前,曾跟令姐与令甥见过面?”   邬飞莺摇头说道:“没有,倘若见过了她母子,我就来不了了。”   聂小倩道:“这么说姑娘是不知道那位灭清教主现在何处了?”   邬飞莺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聂小倩道:“姑娘离此之后,不准备去找她母子么?”   邬飞莺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曾数度苦劝家姐,奈何她执迷不悟,固执不听,对手足我已尽了心力了,离此之后我就要找上一处深山古刹去伴那青灯古佛了!”   聂小倩神情微黯,方待再说,云床上朱汉民突然动了一下,而且口中发出呻吟之声。   傅小霞与霍玉兰一惊大喜,双双奔了过去。   邬飞莺连忙站了起来,道:“夫人,总盟主已有了动静,再过片刻便可完全醒转,请夫人转告,三数天内不可妄动真气,我要走了!”   聂小倩跟着站了起来,伸手握上邬飞莺皓腕,道:“姑娘,你救了汉民,我不能让姑娘就这么冒着险,我要留姑娘在这儿多待些时日!”   邬飞莺摇头说道:“多谢夫人好意,夫人适才答应过我……”   聂小倩道:“我答应不告诉汉民,但我不能让姑娘走,我可以……”   邬飞莺道:“夫人,那不好,无论如何我要走!”(此处无法OCR)   云床边,霍玉兰半弯着纤腰,一双美目呆呆地望着朱汉民,正在那儿全神贯注,一动不动。   聂小倩抬手搭上美姑娘香肩,道:“兰儿,放心吧,你民哥已经不碍事了!”   美姑娘倏然惊醒,抬眼四顾,羞涩—笑,但突然她敛去了笑容,瞪大了美目,“咦”地一声,道:“娘,小霞跟邬姨呢?”   聂小倩轻轻说道:“走了,都走了!”   美姑娘呆了一呆,急道:“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聂小倩点了点头,道:“刚走,记住,兰儿,稍时你民哥醒来,别跟他提起小霞,还有你自己,目前都不是时候,懂么?”   美姑娘愣愣地微颔粉首,道:“娘,我知道,其实,小霞真是,走也不跟我说一声!”   聂小倩笑道:“谁叫你只顾民哥,忘记了别人!”   美姑娘娇靥一红,忙道:“娘,小霞跟邬姨,哪儿去了?”   聂小倩摇头说道:“不知道,是你爹为她俩安排的去处!”   话刚说完,净室门口走进了霍玄、端木少华、岑参与九指追魂苍寅苍五老,他几个一进门便急不可待地问朱汉民的情形。   聂小倩笑着向云床上指了指。   此际,朱汉民呻吟已止,而且有了转侧,只是还没醒。   霍玄等对望一眼,释然地笑了。   苍寅道:“真是害什么病得吃什么药,两个月前就下了毒,这真令人料想不到,看来咱们以后确得多留点儿神,不过……”   笑了笑,接道:“我老要饭的很放心,没有人会请我吃喝的!”   大伙儿刚要笑,岑参眨眨眼,紧接一句:“那难说,也许有个老丐婆会看上您!”   这一句,更惹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苍寅冲着岑参一瞪眼:“好小子,你有了花不溜丢的小媳妇儿,却给我老人家来了个黄脸老丐婆,小心日后我老人家闹新房,有你受的!”   岑参红了脸噤了口。   大伙儿又笑了,笑声中,聂小倩为傅小霞及美姑娘的事,向他四位打了招呼,尤其对口没遮拦健忘的五老加意叮咛。   刚招呼完毕,云床上朱汉民一转向上,睁开了眼。   大伙儿霍地全涌了过去,这个叫民哥,那个叫民儿,还有的叫汉民,乱成一团,乐成一堆。   朱汉民挺身坐了起来,美姑娘伸手要扶,聂小倩却轻轻地把他按了下去,含笑说道:“民儿,多躺躺,三数日内不可妄动真气!”   朱汉民依言躺下,但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娘,是谁……”   聂小倩道:“邬飞燕的妹妹邬飞莺。”   人家不让说,她也答应了,结果她仍是说了出来。   本来该,受人之恩,哪有不让朱汉民知道的。   朱汉民一怔,诧声道:“怎么,娘,邬飞燕的妹妹邬飞莺?”   聂小倩含笑点头,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朱汉民默然了,同时他也明白了邬飞燕为什么分身有术,脸上的神色,一时显得很复杂。   聂小倩忙又道:“民儿,你爹也来过了!”   这句话转移了朱汉民的注意,他神情一喜,呼道:“怎么,爹他来过了?”   聂小倩点了点头,遂又把夏梦卿来此的经过说了一遍,单单隐去了夏梦卿上北京为他求亲一节。   她没说,但朱汉民听完却忍不住问道:“那么,娘,爹他老人家上哪儿去了?”   聂小倩摇头说道:“他没说,还不是到处闲逛去了!”   朱汉民默然了,脸上充满了孺慕之色。   聂小倩心中了然,笑了笑,又道:“民儿,别这样,你爹说过了,过个时期,他会再来的。”   此际的朱汉民,一点也不像那叱咤风云,气吞河岳,领导日月七盟及大汉民族难以难计英雄奇豪的顶天立地伟丈夫,盖世奇才大英雄,十足地稚气末脱小孩子,听了聂小倩这句话,他笑了,他满意地笑了。   适时,聂小倩又道:“民儿,五老及你三位叔叔都险些为你跑断了腿,丢了命,他日你能起床时,该好好谢谢他几位。”   朱汉民道:“民儿省得,每位三个响头!”   苍寅笑道:“那倒不必,倒是兰姑娘为你哥儿哭红了眼,衣不解带,不眠不休,三天三夜来未进滴水粒米,你要记下了。”   聂小倩道:“我刚要说,却被五老抢了先。”   朱汉民激动地望望美姑娘,道:“兰妹,谢谢你……”   兰姑娘羞红了脸,泪珠儿在眼睛里直打转,低低说道:“民哥,别这么说,那是我应该的!”   聂小倩一旁又道:“民儿,还有你三位未过门的婶婶也来看过你了。”   朱汉民转望霍玄等三人,眨眨眼,笑道:“霍叔,请代侄儿谢谢!”   霍玄等三人脸一红,霍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自己人,谢什么?”   苍寅哈哈大笑,岑参忍不住连骂他皮厚。   霍玄却不在意地咧着嘴直笑:“我说的是实话,大嫂,您说是么?”   聂小倩道:“实话是实话,可说得有点儿肉麻!”   霍玄一怔,好窘,旋即他也笑了。   这一阵笑,持续了好久。   笑声落后,朱汉民突然说道:“娘,爹一定知道和天仇的藏身处,他老人家为什么……”   聂小倩道:“你爹的脾气你难道不知道,他既把衣钵传给了你,这就是你自己的事,非十分必要,万不得已,他是不会管你的,你该自己去找!”   朱汉民点了点头,动容说道:“对,我不能靠他老人家,一切我自己肩负……”   聂小倩飞快地向那四位递过一个眼色,道:“让兰儿在这儿陪陪汉民,咱们都去歇息吧!”   这,谁要是不懂,谁就是天底下第一等可恶而不可饶恕的大傻瓜,还好,当聂小倩出门的时候,那四位全跟了出去。   刹时间,这间净室之中就只剩下了那两个。   不,还有那几头不解事的一盏孤灯。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三十四章 登门求亲     这也是北京城里的一个夜晚。   月露金钩,群星闪烁,这夜晚美而宁静。   在那内城中的贝勒府,尤其宁静,除了那楼头透过枝叶缝隙,偶尔可见几点灯光外,再也难看到什么,再也难听到什么,四下无声不对,声在贝勒府那美轮美奂的大厅屋面之上,那是迎风卓立的一个颀长人影的衣袂,随听他朗笑说道:“哪位为我通报,就说有不速之客夜访!”   话声方落,那贝勒府深深庭院的暗隅中,一声轻叱,掠起五条高大人影,疾扑大厅瓦面白影。   只见那白影扬手笑道:“慢来,慢来,堂堂贝勒府,怎好如此待客!”   仅见他摇手,未见他作势出击,那五条高大黑影身形一顿,既未进也未退,竟生生地悬在空中。   这是什么功夫,那五条高大黑影都吓破了胆,只听一人失声喝道:“你,你,你是谁,为什么……”   “代勇,你哪来的工夫跟他废话?”   一声朗喝,由后院一座小楼中射出一条白影,闪电一般地扑到,及至他看清半空中那五个时,突然一声惊呼,身形立刻坠了下去,他,愣在了大厅下,那是贝子玉珠。   那大厅瓦面白影朗笑说道:“玉贝子毕竟比卤莽的五虎将识趣,快为我通报……”   玉珠倏地定过神来,瞿然失声惊喝:“阁下哪位高人,要,要,要……”   蓦地里,那黝黑的庭院中响起一声沉喝:“玉珠,你在这儿大呼小叫干什么……”   玉珠倏然回身,抬手上指,急道:“爹,您快看,这是什么……”   那暗隅中,负手走出了一袭青衫的贝勒德容,他随着玉珠手指处望去,一怔神情震动,随即两眼暴睁,失声呼道:“接引神功,这是……“只听那大厅瓦面白影笑道:“好了,主人贝勒爷出来了,我不怕挨打了……”   那五虎将高大身形倏地坠落地面,轻飘飘地。   德容目中寒芒暴闪,喝道:“阁下是……”   那白影笑道:“睽别不过二十余寒暑,贝勒爷奈何不识当年故人!”   德容猛然大喜,失声叫道:“你是夏……梦卿……”   那白影只一闪,已身在地面,潇洒含笑一揖:“正是,贝勒爷,夏梦卿特来拜望故人!”   德容直了眼,仔细瞧,那眼前俊美英挺,临风玉树般中年白衣文士,可不正是当年的玉箫神剑闪电手。   他大叫一声扑了上来,伸双臂猛然一按,带笑,含泪,激动万般地连连说道:“阁下,你想煞人,你想煞人了!”   夏梦卿面含微笑,也难掩心中之激动,道:“阁下,可否轻点儿,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德容哈哈大笑,手一松,道:“行,让你喘喘气儿,玉珠,叩见夏伯伯!”   玉珠颤声说道:“夏伯伯,您不该今日才来,害得玉珠这福缘迟了这多年。”   言毕,跨前一步,翻身拜倒。   夏梦卿伸手一抄把玉珠抄了起来,笑道:“你会说话,捧得你夏伯伯有飘飘然之感,玉珠,我身上带的东西很多,这见面礼你想要点什么?   玉珠激动地笑道:“谢谢您,夏伯伯,玉珠能蒙您赐予忆卿的一半就知足了!”   夏梦卿笑道:“好,不愧宦海江湖客之后!”   伸手拍上玉珠顶门,玉珠一颤,夏梦卿立即收手笑道:“玉珠,你比汉民的一半还多些!”   玉珠怔了一怔,德容一旁颤声喝道:“浑东西,夏伯伯已增添你功力十年,还不叩谢!”   玉珠大喜,翻身再拜。   夏梦卿已一把伸手拉住了他,目注德容,笑道:“好了,阁下,你何忍一再折磨小儿女辈。”   德容激动地道:“阁下,像你我这样的交情,该说的我不说了,只是,站在你的立场上,你不该这么做……”   夏梦卿道:“我没有把德家的任何一人当做外人,要不然今夜我就不来了,当初我也不会交你这个朋友,对么?阁下!”   德容无话可说,向愕立在一旁,满面希冀仰慕之色的五虎将一抬手,喝道:“代勇,过来见过夏大侠!”   五虎将巴不得有这一句,大步向前,推金山,倒玉柱,纳头拜下,由代勇代表说了话:“夏大侠,代勇五个这一辈子没有白活,先见到朱少侠,今夜又见了您,便是马上死也甘心了!”   夏梦卿一抬手,掀起了五个,道:“看样子又得五份见面礼。”   德容道:“你要舍不得就算了!”   夏梦卿笑道:“别激我,阁下,我这个由来大方,何况汉民在这儿的时候,跟他五位极为投缘,屡承他五位照顾。”   转注五虎将,笑问:“五位要什么,我看恐怕……”   代勇忙道:“夏大侠,您没说错!”   夏梦卿笑道:“我说什么了?”   代勇脸一红,窘笑说道:“夏大侠,代勇五个心里想的,还能瞒得了您?”   夏梦卿笑道:“算我猜对了,只是,五位不比五珠,他是个真元未破的童身,对他那一套,不适于五位,我奉赠一本破书,只要能心领意会,那跟玉珠差不多。”   翻腕自袖底取出一本黄绢为面的小册子递了过去。   五虎将大喜,代勇忙伸双手接了过去,道:“夏大侠,代勇五个不谢了厂夏梦卿笑道:“五位只要不辜负我今夜赠书的心意就行了。”   代勇道:“您放心,绝不会。”   夏梦卿这里人情债一一偿还,德容那里及时问道:“阁下,汉民这趟来北京,你知道了?”  ’夏梦卿含笑点头,道:“南昌碰见了他!”   玉珠插口问道:“夏伯伯,小卿近来可好?”   夏梦卿道:“谢谢你,玉珠,他很好。”   玉珠道:“夏伯伯,您知道,玉珠有好几次想去找他,可是,可是……”   夏梦卿截口说道:“可是令尊大人不许,是么?”   玉珠红着脸,点了头。   夏梦卿淡淡笑道:“玉珠,令尊大人拦得对,你是知道汉民在干什么,你身为大清朝廷的皇族亲贵贝子,怎么能去找他?”   德容一旁接了口,道:“阁下,别见面就骂人,行么?”   夏梦卿道:“贝勒,你该承认我说的是实话!”   德容扬了扬眉,道:“你也该知道我有个女儿如今已抛弃了这儿的一切!”   夏梦卿道:“我至为敬佩,也至为感激。”   德容道:“那你就不该骂我。”   夏梦卿道:“贝勒该知道,夏梦卿由来不会拐着弯儿骂人。”   德容一叹说道:“阁下,你没有说错,彼此虽然交情不凡,但你我谁也没肯放弃自己的立场,交情归交情,立场归立场,尽管汉民跟玉珠是亲同手足的好兄弟,可是在这时候我不能让玉珠去找他,至于兰珠……”   一声轻叹,住口不言。   夏梦卿道:“贝勒,就因为这不平凡的交情,所以彼此之间都能谅解。”   德容点头强笑,道:“说得是,阁下,兰珠可好?”   夏梦卿道:“她很好,跟汉民也处得很好。”   德容道:“那是我妹妹想出来的主意,如今她是少林俗家高弟霍天民的掌珠霍玉兰,汉民自然跟她处得很好,但是一旦……”   夏梦卿截口说道:“你错了,贝勒,我说的很好,是指他俩感情如兄妹,并没有涉及儿女私情,那是因为汉民心有别……”   德容忙道:“别是谁,阁下?”   夏梦卿道:“贝勒的掌珠,小郡主兰珠。”   德容一怔,道:“可是在京时他一再……”   夏梦卿道:“那跟我当年一样,碍于彼此的立场!”   德容神情一黯,叹道:“当年的结果,是我唯一的妹妹出了家,将来的结果,又不知道我这唯一的女儿会如何了!”   夏梦卿脸上掠过一片歉疚之色,道:“贝勒,有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会固执己见,但当同样的事发生在第二代身上时,他会有所不忍的。”   德容一怔,双目顿现异采,道:“阁下,你的意思是说……”   夏梦卿截口说道:“贝勒,我已代汉民下了聘,今夜特来求亲!”   德容身形猛然暴颤,道:“阁下,你说什么?”   夏梦卿道:“我今夜特来求亲。”   德容哑声说道:“阁下,你这是当真?”   夏梦卿淡淡笑道:“婚姻大事,岂容儿戏!”   德容立趋平静,目光凝注,道:“阁下,是什么力量使你转变了?”   夏梦卿避开了那双目光,道:“贝勒,我不忍也不能眼见悲剧重演于下一代!”   德容淡淡地笑了笑,道:“恐怕也是兰珠的痴心真情感动了你。”   夏梦卿道:“贝勒,事实如此,我不否认。”   德容突然激动地提高了话声:“难道说我妹妹当年的痴心真情,比不上今日她的侄女儿?”   夏梦卿唇边掠过一丝苦笑,道:“贝勒,我不是说过了么,有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会坚持立场固执己见,可是一旦同样的事发生在下一代身上,他却有所不忍,如今,兰珠的痴心真情感动了我,我有所不忍,也感动了汉民,他只是坚持固执地不承认而已……”   德容淡然说道:“这么说汉民他有个好父亲!”   夏梦卿双眉微扬,道:“我父亲过世太早,事实上我不如汉民。”   德容道:“汉民爱兰珠?”   夏梦卿点头说道:“是的,贝勒!”   德容紧逼一句:“你对我妹妹也有情?”   夏梦卿垂下了目光,道:“贝勒,人非草木,夏梦卿不是铁石心肠!”   德容惨笑说道:“同样地有情,竟有幸与不幸之分,苍天何其不公?”   夏梦卿一袭白衫无风自动,未接话。   德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阁下,恐怕你下聘的是汉族世胄,先朝遗民,少林俗家高弟霍天民的掌珠,而不是我这当朝亲贵,贝勒德容的女儿?”   夏梦卿道:“事实上那是一非二!”   德容说道:“可是身份不同,你们以汉族世胄,先朝遗民自居的人,也是特别注重这一点的,不是么?”   夏梦卿扬眉说道:“贝勒,前者倘果如贝勒之言,我可以就近往登封走走,大可不必跑来你贝勒府登门求亲,自招奚落与报复,至于后者,贝勒,我不以为你不注重这一点。”   德容大声说道:“可是我一个妹妹,一个女儿都能放弃自己的立场,你们能么?”   夏梦卿吁了口气,淡淡说道:“贝勒,你该知道,古来婚姻男为主,女为从……”   “对。”德容自嘲地笑道:“谁叫女的都出在我家……又偏偏都不争气,钟情于你们父子,活该听人家的,顺从人家……”   夏梦卿忙道:“贝勒,夏梦卿丝毫不敢有委屈人的念头!”   德容没说话,似在极力平静自己,半晌始道:“阁下,汉民如今知道了是兰珠?”   夏梦卿摇头说道:“不,他还不知道。”   德容道:“所以了,老子英雄儿好汉,我看得出来,汉民活脱脱是当年的你,他要是一旦知道是兰珠……”   夏梦卿截口说道:“贝勒,我要是管不了我自己的儿子,今夜我不敢登门求亲!”   德容道:“恐怕要不是为了求亲,你也不会踏入我贝勒府的大门。”   夏梦卿脸一红,未说话。   德容淡淡地笑了笑,道:“阁下,你能担保汉民一定听你的?”   夏梦卿挑眉说道:“贝勒,这个儿媳妇我要定了,除非他不承认是我的儿子!”   德容:“这么说来,你是完全赞成了?”   夏梦卿道:“贝勒未免多此一问!”   德容道:“一点也不多余,现在是我德家拿乔的时候了,我不答应!”   一直愣在那儿的玉珠急忙叫道:“爹,您……”   德容摆手叱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搭腔儿!”   玉珠嗫嚅说道:“可是要嫁给小卿的是妹妹而不是您啊!”   德容脸色一变,倏又敛去威态,淡淡说道:“不错,但婚姻须凭父母之命。”   玉珠道:“爹,您真不答应?”   德容摇头说道:“玉珠,别让人以为德家的女孩子嫁不出去了!”   玉珠没有再说,翻身要走。   德容陡扬沉喝:“玉珠,站住,你要到哪儿去?”   玉珠一惊停身,道:“我找姑姑去!”   德容双眉一挑,道:“那没有用,长兄如父,她也得听我的。”   玉珠傻了脸,忙望向夏梦卿。   夏梦卿淡淡一笑,道:“贝勒,你这是跟谁斗意气?”   “跟谁?跟你!”德容大声说道:“你不是说我奚落你,报复你么,索性我来个痛快。”   夏梦卿道:“你痛快了,可是伤心断肠的是小儿女辈。”   德容道:“你也知道好事难谐,人会伤心断肠么?”   夏梦卿道:“贝勒,夏梦卿至今心未合,肠未续。”   德容道:“我妹妹的心与肠,恐怕一辈子也难合难续了。”   夏梦卿道:“贝勒,对于一个业已心如止水的出家人,贝勒难道不觉得这么说……”   德容截口说道:“我觉得,我只觉得这多年来她太可怜,我太心痛!”   夏梦卿微微低下了头,道:“贝勒,难道我以促成小儿女辈来补偿,还不够么?”   德容道:“可是谁能安慰安慰她?”   夏梦卿道:“贝勒,这一趟北京,我会去看看郡主的。”   德容道:“无论你怎么说,情天难补,恨海难填,我还是不答应!”   夏梦卿扬眉说道:“贝勒当真不答应?”   德容道:“自然是当真不答应!”   夏梦卿淡淡一笑道:“万事勉强不得,贝勒只为一念报复,便一手摧残了小儿女辈,诚乃天下第一等忍人!”   言毕,拱手欲去。   德容忙摆手说道:“慢点!”   夏梦卿道:“贝勒还有什么奚落报复之言?”   德容道:“你愿意让汉民多给我叩几个响头?”   夏梦卿淡淡说道:“对泰山,那自无不可!”   德容突然大笑说道:“行了,阁下,我要这个女婿了!”   玉珠大喜,一跳老高,叫道:“爹,原来您是……”   德容道:“没听爹说么?这是不得不拿一拿的!”   夏梦卿淡淡笑道:“可惜贝勒未能贯彻始终。”   德容笑容一敛,道:“阁下,你要知道,我是可以改变主意的。”   夏梦卿道:“我不再赔笑脸,那任凭贝勒!”   德容再度大笑,道:“亲家,够了,无论什么事都要适可而止,见好就收……”   玉珠大叫说道:“代勇,备马,我给姑姑报喜讯去!”   他刚要拔腿,德容又大喝阻止:“站住,哪用得着你多事?去搬两把椅子来,再泡上一壶好香片,我跟你夏伯伯就在这儿畅谈了。”   玉珠也是个机灵鬼,冲着夏梦卿一眨眼,笑道:“对,该让姑姑来个意外惊喜!”   夏梦卿刚一皱眉头,他已一溜烟地没了影儿。   夏梦卿摇头失笑,德容突然正色说道:“阁下,别怪我刚才发脾气,你知道……”   “我知道!”夏梦卿道:“我不敢怪贝勒,换了是我我也会发脾气!”   德容道:“阁下,你不知道,我一见我妹妹我就忍不住想掉泪,所以我根本不去看她,现在又来了个兰珠让我担心……”   夏梦卿道:“贝勒放心,兰珠跟着小倩,不会有任何委屈的。”   德容点了点头,道:“我不是指这个,这个我也知道的,我是真担心她会落得跟她姑姑一样的,甚至……”   夏梦卿忙道:“这个也请贝勒放心,我既然登门求亲,我就有把握。”   德容摆手说道:“不谈这些了,我由来相信,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我妹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那是……”   玉珠提着两把椅子飞步而来,另外,代勇捧着一个茶盘跟在后面,德容立即住口不言。   摆好了椅子,德容肃客就座,玉珠殷勤地斟上两杯香茗,然后退立一旁,坐定,喝了两口茶,德容又开了口:“阁下,你这趟侠驾突降,专为来替汉民求亲的么?”   夏梦卿道:“自然还要探望几位故人。”   德容道:“纪泽那儿去过了么?”   夏梦卿摇头说道:“还没有,天太晚了,纪大人不比贝勒,宦海中的江湖人……”   德容接口道:“随时都该起来接待客人是么?其实,阁下,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养成了晚睡的习惯了,不过午夜很难成眠。”   夏梦卿道:“那是想念令嫒兰珠?”   德容摇头笑了笑,道:“做一个父亲,可不容易啊!”   夏梦卿点头说道:“我有同感,一旦为人父,便会处处为小儿女辈着想!”   德容深深地看了夏梦卿一眼,道:“阁下这趟北京,当真系为替汉民求亲及探望故人么?”   夏梦卿反问道:“贝勒以为我还有什么事?”   德容道:“我以为你随时随地都不会忘记你那神圣的使命。”   夏梦卿笑道:“贝勒,汉民继承了我的衣钵。”   德容道:“事实上你永远不会退隐。”   夏梦卿道:“自诛雷惊龙至今,我这一段岁月,不叫退隐叫什么?”   德容道:“那只是自武林退隐,在大的方面,你似乎更积极!”   夏梦卿笑了笑,没说话。   德容紧逼一步,道:“我说对了么?”   夏梦卿道:“贝勒永远知我。”   德容叹了口气,略一沉吟,道:“其实,阁下,这么多年了,打圣祖入关到现在,多少汉族世胄前朝遗民图谋匡复,不遗余力,可是……”   夏梦卿道:“贝勒,锲而不舍,金石为开,前仆而后继,永不断绝,汉族还有世世代代的子子孙孙的。”   德容道:“阁下,这是天意,也是定数。”   夏梦卿道:“贝勒,人定可以胜天,再说,我也不以为那是天意。”   德容笑了笑,摇头说道:“看来,咱们之间,永远不适于谈这个问题。”   夏梦卿道:“当此之际,我原觉贝勒大煞风景。”   德容不禁失笑,道:“阁下,在来我这儿之前,你去过了些什么地方?”   夏梦卿道:“煤山。”   德容呆了一呆,苦笑说道:“看来我也不该有此一问。”   “贝勒!”夏梦卿道:“我也说一句逆耳不中听之言……”   德容道:“我愿意听听!”   夏梦卿道:“彼此的交情非比泛泛……”   德容截口说道:“现在更成了儿女亲家。”   夏梦卿道:“兰珠嫁过朱家之后,就成了朱家的人,古来婚姻男为主,女为从,夫妻之间不容有二心……”   德容道:“废话,兰珠她已放弃了自己的一切。”   夏梦卿道:“郡主也已是出家之人。”   德容道:“就剩下我跟玉珠爷儿俩了。”   夏梦卿道:“所以……贝勒如今受累更深,终难久安,何不到我那小庄石府一起同住?我以一片诚心,敬邀贝勒……”   玉珠突然叫道:“好哇,夏伯伯,这样我可以跟小卿一起……”   德容眼一瞪,吓得玉珠连忙闭上了嘴。   德容抬手一指玉珠,向着夏梦卿道:“你看,阁下,这就是皇族亲贵的贝子,我的儿子!”   夏梦卿笑了笑,道:“年轻的一代,不会像……”   德容截口说道:“可是汉民就不像他。”   夏梦卿道:“那么更好办,如今问题就剩贝勒一个人了。”   德容道:“阁下,我打算老死在这儿。”   夏梦卿还待再说,德容已然说道:“阁下,我跟你一样地固执,不说也罢。”   夏梦卿笑了笑,道:“行,不说,我明知说了也是白费,贝勒,我很喜欢玉珠,他的禀赋不下于汉民,我想……”   德容急道:“阁下,你想干什么?”   夏梦卿道:“我想把他收在身边。”   玉珠大喜,叫道:“夏伯伯,玉珠给您……”   德容一摆手,叱道:“玉珠,别站在这儿让我看了生气,睡觉去!”   玉珠苦着脸,道:“爹,我要是跟着夏伯伯,准能像汉民……”   德容道:“人要知足,你如今已可称京畿第一高手了。”   玉珠道:“可是,爹,学无止境,百尺竿头……”   德容脸一沉,道:“小孩子懂得什么,我叫你睡觉去。”   玉珠不敢再说,懊丧地噘着嘴走了。   夏梦卿道:“贝勒何其忍心,也不怕让玉珠窝在心里?我不在乎贝勒不高兴,拦阻自己儿子上进,贝勒这做父亲的……”   德容冷笑说道:“阁下,你不该再转而勾引玉珠!”   夏梦卿道:“贝勒,那不是勾引,我是为德家。”   德容叫道:“你这是害德家。”   夏梦卿淡笑说道:“贝勒要这么说,我也没有办法,这件事作罢论,另外有件事我且要告诉贝勒,很重要……”   德容仍然有点不痛快地道:“什么事,说吧!”   夏梦卿道:“贝勒可知道,和涸那位如夫人,就是当年雷惊龙的情妇邬飞燕,那和天仇也就是雷惊龙的遗腹子!”   德容大吃一惊,道:“阁下,这话当真?”   夏梦卿道:“这等大事,我怎敢欺骗贝勒?”   德容诧异欲绝地道:“和堌那位姨太太,怎会是……”   猛然抬眼说道:“阁下,她,她又怎会嫁给和堌?”   夏梦卿道:“这道理很浅显,她嫁和堌是为了假和堌之权势报仇,在朝,她要铲除贝勒兄妹及纪大人还有傅侯伉俪的遗孤。在野,她要杀夏梦卿父子二人……”他未说灭清教事。   德容道:“何以见得?”   夏梦卿道:“贝勒已经知道了,在朝,她已害了小霞,并有开棺验骨等事,在野,那和天仇曾率死士潜往江南,挑了汉民一手创立的日月七盟,这都是事实。”   德容目光凝注,道:“阁下对我说这些干什么?”   夏梦卿道:“我请贝勒小心提防。”   德容冷笑说道:“他敢把我怎么样,他又能把我怎么样?你既知开棺验骨事,就该知道汉民在景山巧遇皇上事,皇上已经知道了一切,当场赦免了我跟纪泽,除此我已经没有把柄让她抓了。”   看来这个人是点不透。   夏梦卿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他道:“那是最好不过,只是,贝勒,凡事多小心为上。”   德容道:“谢谢阁下,我自会小心,君要臣死不得不死,父要子亡不得不亡,假如皇上真要杀我,那也只好由他了,我要学学小天,做个忠义之鬼。”   夏梦卿未再多说,笑了笑,改了话题。   又谈了一会,他起身告辞。   德容忙道:“阁下,这多年不见,你怎能就走?”   夏梦卿笑道:“我在北京停留不了多久,还要赶回江南去的。”   德容道:“怎么说你也该在我这儿多住几天。”   夏梦卿摇头笑道:“多谢贝勒,我这个人散漫惯了,贝勒这儿我住不惯!”   德容道:“那么你准备住哪儿?”   夏梦卿道:“城外多的是客栈,随处找一家住住也就行了。”   德容道:“你当真要走?”   夏梦卿点头说道:“纪大人那儿,还有郡主那儿,我还没去……”   德容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我不留你了,只是,阁下,这一别又不知何年何月再见面了,也许……”摇摇头,苦笑不语。   夏梦卿道:“贝勒,别忘了,小儿女的婚事还待你我主持呢!”   德容失笑说道广对,你瞧,我竟给忘了。”   夏梦卿道:“咱们就这么决定了,到时候我自会来请贝勒的!”   德容点头说道:“好吧,阁下,我等着了。”   夏梦卿道:“临行我让贝勒看一件东西……”   忽地抬手一招,院左屋面上响起一声惊呼,一条人影飞坠而下,砰然摔个结实,那是个面目阴沉的黑衣汉子。   这一下显然摔得不轻,他落地后一直爬不起来。   德容脸色大变,喝道:“代勇,把他绑起来。”   其实,用不着他招呼,五虎将早就一拥上前了。   四个人分别抓住那汉子两只手臂,把他提了起来,代勇这五虎将臂力何等之大,那汉子拼死挣扎,却一点也动不得。   德容寒着一张脸,望着夏梦卿,道:“阁下,这人是……”   夏梦卿笑了笑,道:“贝勒,他自己会说。”   果然,那面目阴沉的黑衣汉子立即说道:“德贝勒,我是和相府的……”   德容勃然色变,一拍椅把,道:“来人,给我备马,我……”   夏梦卿忙道:“贝勒,他在那屋面上听了半天了!”   德容脸色又复一变,道:“那么,杀了他!”   那面目阴沉的黑衣汉子冷笑说道:“贝勒爷,和相可是知道我上贝勒府来了,要是在天亮之前我没回去,他会亲自找贝勒爷要人的。”   他吓错了对象,这何异火上加油!   德容更怒,尚未说话,代勇抖手就是一巴掌,那巴掌像蒲扇,打在脸上岂是好玩的。那面目阴沉的黑衣汉子唇破血出,牙也掉了两颗,只是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反而冷笑说道:“好,打吧,要打就打得痛快些,要不然……”   代勇笑道:“打你怎么样,我不信谁能吃了我。”   抖手又是两巴掌,这两巴掌要人命,那面目阴沉的黑衣汉子半张脸肿起了老高,满嘴是血,牙又掉了好几颗。   德容怒笑说道:“我要看看和堌敢拿我怎么样,杀了,杀了。”   代勇举起斗大的拳头便向黑衣汉子胸腹击去。   夏梦卿及时说道:“代勇,慢一点,我还有用他之处。”   代勇硬生生地一沉腕,收住了势。   德容望着夏梦卿,道:“怎么,阁下,你还有用他之处?”   夏梦卿点了点头,道:“贝勒,把他交给我带走好了,贝勒犯不着杀人,也犯不着让他血溅贝勒府的,只要今后多加小心就行了。”   德容想了想,道:“好吧,你带走他吧,从今夜起,我要在我这贝勒府各处加强禁卫,谁敢再像他一样,格杀勿论。”   夏梦卿没多说,转注五虎将,道:“放了他,让他跟我走!”   代勇迟疑了一下,道:“您说放了他?”   夏梦卿道:“是的,放了他,你还怕他跑么?”   代勇立刻想起了适才那吊在半空的滋味,以及夏梦卿适才那抬手隔空擒人的一手,忙松了那黑衣汉子。   放了的兔子没有不跑的,那黑衣汉子腾身欲遁。   夏梦卿淡然一笑,道:“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的好。”   就这么一句话,那黑衣汉子脚下像生了根,纵了好几纵,却是丝毫未动,他不由大骇,惊恐地望着夏梦卿,也忘了再跑了。   德容惊叹说道:“阁下,你岂非成了仙?”   夏梦卿未答话,含笑拱手,道:“贝勒,我走了,记住,多小心,倘有惊变,找郝元甲联络,山庄石府内,我随时恭候大驾。”   言毕,向那黑衣汉子一摆手,道:“走!”   腾身而起,那黑衣汉子竟似有物牵引一般,身形也跟着拔了起来,随着夏梦卿向夜空飞去。   德容悚然动容,道:“神乎其技,神乎其技,看来他是……”   倏地住口,转注代勇等五人喝道:“你五个给我看好玉珠,从今夜起,不许他出大门一步。”   代勇等闻言一怔,德容猛摆手,沉喝又道:“还不快去,走了玉珠,我唯你五人是问。”   代勇等一惊,“喳”地一声飞步而去。   这五个一走,这位贝勒德容突然笑了,笑得很爽朗,也很欢愉,摇摇头,负手行向后院。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三十五章 旧地重游     夏梦卿离开了贝勒府后,直奔九门提督府。   这是理,也是礼,固然,当初纪泽把自己的一双亲生骨肉送进天牢,换出了忆卿及小霞,是冲着神力威侯傅小天,但怎么说那当日的忆卿,如今的朱汉民是他夏梦卿的儿子。   既然人到了北京,九门提督府近在咫尺,他能不去一趟?   在九门提督府,他没有坐多久,因为看着他投入九门提督府,又看着他腾空离去,其间逗留工夫,要比在贝勒府短得多,那也因为夜太深,他不好打扰人太久。   带着那位和相府的死士,他又驰往东郊。   东郊那丐帮北京分舵的那座破庙,如今是黑黝黝,静寂寂地耸立在树林前,夜色中。   望着那座二十年未见的破庙,有感岁月悠忽,二十年一瞬,如今旧地重游,夏梦卿不禁顿生许多感慨。   转眼之间破庙已近了,夏梦卿立刻缓下身形来,他这一缓下身形,身后那黑衣汉子自然也跟着缓了下来。   刚一缓下身形,那黑衣汉子突然颤声开了口:“夏大侠,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夏梦卿含笑说道:“丐帮北京分舵,再做一次客……”   话声未落,一声沉喝划破寂静夜空:“丐帮分舵重地,不容乱闯,来人请止步回头。”   夏梦卿笑了笑,道:“听见了么?都是阁下扰人安眠,惊人好梦……”   立即扬声说道:“说话的是哪位,请现身一见!”   三条人影一前二后由破庙中射出,疾若鹰隼,一闪而至,落在夏梦卿面前一丈处,夏梦卿带笑赞道:“好身法!”   那三个要饭化子,后面的两个手持打狗棒,前面的一个两手空空,后面的两个,俱在中年,前面那个较为年轻,那是郝元甲的得意高足褚明。   褚明一双犀利目光直转,道:“夸奖了,阁下是……”   夏梦卿笑道:“你若不认识我,那该打,忘了么,你适才那身法是我教的?还有当年城外拦车报信……”   褚明“啊呀”一声,脸色大变,道:“您是夏,夏大侠……”   夏梦卿笑道:“还好,记性不坏……”   他这里话尚未说完,褚明翻身便跑,一路惊喜大叫?:“师父,快起来,瞧瞧是谁来了,师父,快起来……”   他这叫声足能震动半个北京城。   刚进庙门,破庙内闪出了火眼狻猊郝元甲,一头苍苍白发如乱草,瞪着满布血丝的老眼,劈头便喝道:“三更半夜你鬼叫个什么,还不闭嘴!”   褚明如今可不听话了,往后一指,急急说道:“师父,您快瞧,是谁来了。”   郝元甲刚抬老眼,夏梦卿已然含笑发话:“郝舵主,别来无恙?夏梦卿特来拜望!”   郝元甲直了眼,旋即神情狂震,须发暴张,喃喃说道:“老天,会是夏大侠,这难道是梦中……”   褚明一旁笑道:“您咬咬指头试试。”   郝元甲没听徒弟的话,一个腾身,如飞射落夏梦卿面前,直着眼说了一句:“夏大侠,你想死郝元甲了。”   颤巍巍地翻身便拜。   夏梦卿伸手把他扶住,难掩激动地笑道:“当年旧识,莫逆至交,郝舵主怎好……”   郝元甲颤声说道:“夏大侠,就是叩上十个头,也是应该的。”   夏梦卿笑道:“没这种说法,郝舵主,一向可好?”   郝元甲道:“托您的福,只是头发全白了。”   夏梦卿道:“褚明都这么高了,你我怎能不老?”   郝元甲老眼凝注,摇头笑道:“夏大侠神采风范可仍一如当年!”   夏梦卿摇头一笑,尚未说话。   郝元甲身后,褚明抢前一步道:“褚明还没给您叩头呢!”   砰然一声跪了下去。   夏梦卿便要去扶,郝元甲正色说道:“夏大侠,我都应该叩十个,他更该叩百个。”   说话间,褚明已恭恭敬敬地叩了个头,爬了起来。   夏梦卿连称“生受”,郝元甲道:“夏大侠怎还跟他客气,您是什么时候到北京的?”   夏梦卿道:“到了一会儿了,刚去过德贝勒及纪大人处。”   郝元甲急问道:“见过郡主了么?”   夏梦卿立时有点不自然,道:“还没有,我会去的,她还在白云观?”   郝元甲点了点头,赔笑说道:“恕我大胆,您是该去看看。”   夏梦卿道:“是的,郝舵主,我知道。”   郝元甲未再多说,举手让客,却一眼瞥见那肿着半张脸,站在夏梦卿身后的那黑衣汉子,一怔,忙道:“夏大侠,这位是……”   夏梦卿笑了笑,道:“和堌府中的护卫,刚在贝勒府被我请了来!”   郝元甲脸一变,褚明便要拿人。   夏梦卿伸手一拦,道:“褚明,跟我来此是客,该好好款待人家。”   褚明迟疑着应了一声,未再动。   夏梦卿说完话,与郝元甲并肩行向破庙。   褚明深注那黑衣汉子一眼,突一摆手,道:“夏大侠既有吩咐,我不敢不遵,阁下是客,请!”   侧身让了路。   那黑衣汉子脸上神色好不难看,迟疑着举步行进。   破庙中神殿上落座,夏梦卿有座,那黑衣汉子也有座,夏梦卿有茶,那黑衣汉子也有茶,的确是备受款待。   坐定之后,褚明第一个忍不住问道:“夏大侠,汉民来过北京了,您知道?”   夏梦卿点头说道:“我知道,我在南昌碰见了他,听说你俩很要好。”   褚明嘿嘿笑道:“我俩一见就投缘,不过,不过,他刚到北京的时候,演的那出戏害得我差点跟他打架,他可好?”   夏梦卿笑了,道:“好是好,只是少不经事,差点没把命送了。”   郝元甲与褚明一惊,忙问所以。   夏梦卿遂把经过概略地说了一遍。   听毕,郝元甲摇头说道:“好狠毒的手法,只是我怎没听说邬飞燕还有个妹妹?”   夏梦卿摇头说道:“知道的人不多,那邬飞燕也始终没跟她在一起。”   郝元甲叹道:“一母生九种,想不到邬飞燕还会有这么个好妹妹,这真是位难得的好姑娘,恐怕那邬飞燕饶不了她。”   夏梦卿道:“我已经给她安置好了一个去处,那地方十分安全。”   郝元甲点了点头,忽地笑道:“这下好了,您出来,霍大侠三位也出来了,有您四位,何愁灭清教不灭,匡复大业不成?”   夏梦卿摇头说道:“对付灭清教恐怕要很费上一番手脚,至于匡复大业,那更不是一朝一夕可成之事。”   郝元甲道:“夏大侠,这话怎么说?”   夏梦卿道:“灭清教新聘两位护法,这两个魔头,除了我之外,宇内无人能敌,便是霍玄三个联手起来,也难接他两个手下百招,汉民勉力可敌其一,却难敌其二,再加上他两个放出了我当年囚禁在北天山死谷中,那智慧如海的布达拉宫阿旺藏塔法王,郝舵主且看是否易与?”   郝元甲失声说道:“有这等事?那阿旺藏塔法王没死?”   夏梦卿道:“我一念顾惜他那超人的智慧,却不料留了后患。”   郝元甲道:“那两个护法唯夏大侠能敌,但不知是……”   夏梦卿道:“俱是宇内硕果仅存的大魔头。”   他没说是谁!   郝元甲不糊涂,也未再问,沉默了一下,他改口说道:“二十年来夏大侠侠踪未现武林,这回突然来到北京……”   夏梦卿道:“有三件大事,一来为探望诸位当年旧识,二来为汉民求亲下聘,三来为……”   “求亲下聘?”郝元甲急问道:“夏大侠,那是谁家姑娘?”   夏梦卿淡淡笑道:“郝舵主该很熟,德贝勒的掌珠。”   郝元甲一声惊呼,立即怔住。   褚明却大叫一声,一跳老高:“好哇,汉民本领真大,一趟北京他没白来,前后才几天?在这儿的时候,他还装……”   郝元甲定过神来,说道:“这么说来,夏大侠您是……”   夏梦卿道:“不能让朱家负人太多,害人太苦,我也不忍让上一代的悲剧重演于下一代,同时兰珠也令我感动。”   接着,又把详细内情说了一遍。   听毕,郝元甲激动地笑道:“好事,好事,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怪道那么久未见那位小郡主了,原来是……哈,这个情字的确是够伟大的……”   旋接道:“夏大侠,但不知……”   夏梦卿道:“还早,总该等诸事告一段落之后。”   郝元甲道:“这一杯喜酒……”   夏梦卿笑道:“少不了郝舵主的就是。”   郝元甲大乐而笑,声响屋宇。   褚明一旁叫道:“好哇,到那时候我去唱段‘莲花落’,闹新房去。”   笑过一阵之后,郝元甲道:“夏大侠那第三桩要事……”   夏梦卿道:“那就要借重贵分舵了!”   郝元甲一怔,道:“但请吩咐,只要您认为用得上……”   夏梦卿道:“如果我料想不错,德贝勒府与九门提督府不久将会有场大变故,这事一大半由我朱家而起,我不能不管……”   郝元甲一惊道:“夏大侠是说……”   夏梦卿道:“灭清教在武林中受到打击之后,必然转而向朝廷找报复,德贝勒和纪大人是他们的报复对象……”   郝元甲神情猛地一震。   夏梦卿接着说道:“他们可能利用和堌在弘历面前说话,一个亲贵之女郡主下嫁叛逆之子的罪名,便足以抄斩满门,所以……”   郝元甲机伶一颤,道:“夏大侠是要丐帮北京分舵及时救援?”   夏梦卿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贵分舵人手恐还不够,请郝舵主近期内上书总舵调派高手来京,早做准备。”   郝元甲猛一拍胸,道:“这个夏大侠只管放心,交给郝元甲了,郝元甲说什么也要保得德贝勒及纪大人夫妇的安全。”   夏梦卿说道:“我先谢了,但请郝舵主记住,至时一切由不得他们几位,便是硬架也要把他几位架走。”   郝元甲道:“郝元甲遵命,请夏大侠示下,把他几位送往何处?”   夏梦卿道:“贺兰山孤遗山庄。”   郝元甲道:“郝元甲遵命。”   夏梦卿道:“不敢当,全仗贵帮鼎力。”   郝元甲道:“夏大侠怎跟丐帮客气起来了!”   夏梦卿道:“不是客气,是应该的,郝舵主,这件事不宜外泄。”   郝元甲道:“夏大侠放心,郝元甲能守口如瓶……”   话锋微顿,忽地皱起眉锋,略一迟疑,道:“另有一件事,不知朱少侠有没有向夏大侠禀报过?”   夏梦卿道:“郝舵主是指哪件事?”   郝元甲道:“就是有关霞姑娘……”   夏梦卿笑道:“郝舵主,小霞现在南昌。”   郝元甲一怔,惊喜说道:“这么说霞姑娘她并没有……”   夏梦卿道:“这件事暂时独瞒汉民一人。”   郝元甲须发倏颤,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说嘛,傅侯忠义一生,怎会断后?”   蓦地里一声鸡鸣远远传来。   夏梦卿一怔侧顾,这才发现窗上已透曙光,不禁失笑,道:“全神贯注谈话里,顷刻不知东方白,郝舵主,我要告辞了。”   郝元甲忙道:“夏大侠要到哪儿去?”   夏梦卿道:“出家人都起得早,我该去看看郡主了。”   郝元甲道:“夏大侠在北京还有多久停留?”   夏梦卿道:“我还得赶回江南,所以看过郡主后,我马上就走。”   郝元甲神情有点黯然,道:“夏大侠来去匆匆,难慰人……”   夏梦卿笑道:“喝喜酒时何妨在孤遗山庄多盘桓些时日?”   郝元甲笑了。   夏梦卿忽地转注那面目阴沉的黑衣汉子,道:“我还没有请教。”   那黑衣汉子忙道:“夏大侠,我叫柳兆基!”   夏梦卿道:“柳壮士是汉人?”   那柳兆基有点羞愧,点了点头。   夏梦卿道:“既是汉人就好,柳壮士,贝勒府、这儿,所有的话你都听见了,我不难为你,你请回和堌府去吧!”   那柳兆基一怔,夏梦卿淡然笑道:“我这个人从不作虚言。”   那柳兆基道:“先前不知道是夏大侠,否则我天胆也不敢……”   夏梦卿摆手说道:“那已成过去,不必再提,你走吧。”   柳兆基倏地站起,举步向外行去。   褚明目注夏梦卿,夏梦卿摇了摇头。   柳兆基刚走两步,倏地转了回来,道:“夏大侠,我不回去了!”   夏梦卿道:“柳壮士,回去报告和堌一切,这是一桩大功。”   柳兆基脸一红,低下了头,很快又抬起了头,道:“夏大侠,恕我一念之差,一步走错,柳兆基愧对汉族父老,所作所为,不敢再贻羞祖宗……”   夏梦卿笑了,道:“我对柳壮士只有敬佩,但我仍请柳壮士回去。”   柳兆基一怔,随即肃然躬身:“多谢夏大侠不弃,柳兆基决不负所差!”   转出大步行出庙去。   夏梦卿含笑点头……   口  口  口   白云观后的春花园永远是宁静的,尤其是在清晨那曙色里。   在清晨曙色里的春花园,如今是嫣红酡紫,青翠满目,一片春色,美不胜收。   早晨的空气,清凉而新鲜,清凉新鲜中,犹浮动着阵阵醉人的暗香。   就在这浮动的醉人暗香,清凉而新鲜的空气里,那朱栏小桥之上,正站着个有着无限美好身影的道装人儿。   她,一双美目正望着那翠绿枝头的半枚蓓蕾。   虽然,这不是东风里的第一枝,但在颗颗晶莹露水的滋润下,它总是美的,而且给人一种舒服的感受。   她正是昔日的娇贵郡主德怡,如今的美道姑。   她,德怡,默默地望着枝头,这儿的一切都浸沉在一个“静”字里,神仙画境,花面交映,德怡,她永远是那么美!   当年,她娇艳得火辣,如今,她明丽得清奇。   也许,这就是十几年三清生活,修心养性,昔日如今的不同处。   突然,这春花园中有了动静——   那是德怡她轻抬那欺霜赛雪的皓腕,伸出那晶莹如玉的玉指,轻轻地弹碎了枝头一颗露珠。   珠碎,化为带着五彩晶莹光华的无数颗,一闪纷坠而下,坠入了那桥下清澈碧水之中。   而就在这时,蓦地里一声轻叹起自她背后:“郡主何其忍心!”   德怡一惊,前飘数步,霍然转身,刹时,她直了眼,怔住了,眼前,小桥的那一端站着个人,是夏梦卿!   好半天,她才憋出一句:“是,是……你……”   夏梦卿不安地举手一揖,含着强笑,道:“是我,郡主,夏梦卿特来拜望郡主!”   德怡身形一颤,闪身便欲冲过去,但,才动,她又停住了,那是因为乍相见的一种激动,刹时间她又平静了。   到底,她是个已出了家的人,十多年的淡泊清静生活,她的心,几几乎已成了一池止水。   倏地,她含笑说道:“快二十年不见了,一向可好?”   夏梦卿道:“谢谢郡主,郡主也好?”   “好。”德怡郡主点头说道:“我很好,你看我这种离群独处的生活,不是挺好么?”   夏梦卿道:“郡主容颜依旧,可喜可贺,我却老多了。”   “容颜依旧?”德怡笑道:“岁月不饶人,你不看我两鬓已见灰丝?”   夏梦卿道:“那是因为郡主为小儿女辈操了太多的心!”   德怡道:“免不了的,出家人也不能完全丢弃亲情,这是人性,我不以为对小儿女辈,你会漠不关心。”   夏梦卿道:“所以我比郡主老得多,脸上的皱纹已连成一片。”   德怡笑了,看起来竟颇为自然。   夏梦卿道:“郡主,我想先看看傅侯伉俪的……”   德怡道:“迁走了,改葬在万寿山去了。”   夏梦卿呆了一呆,道:“迁走了?”   德怡点头说道:“几天前皇上下了手谕,改葬傅侯夫妇于万寿山上,这是忆卿来京的时候,皇上当面答应他的,你不知道?”   夏梦卿道:“我知道,但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便办到的事。”   德怡道:“只要他愿意做便办到的事,能够记住,那还不是一句话?”   夏梦卿抬眼望了望德怡适才手指处,道:“郡主,那里还有两座青冢,是……”   的确,那里是还有两座翠绿坟头。   德怡娇靥微红,忙道:“那是纪泽一对儿女的……”   夏梦卿愣然凝注,道:“据我所知,纪大人夫妇的一对儿女,是葬在纪府后院。”   德怡呆了一呆,娇靥更红,旋即,她淡笑说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有一座是我为自己预备的,那另外一座,是我当年所做的傻事,如今想想真可笑,那是为你预备的,只因为你告诉过我一句‘愿卜来生’……”   夏梦卿“哦”地一声,一袭雪白儒衫无风自动,脸上的神色难掩心中的感受,那是激动还带着无限羞愧与歉疚,半天说不出话来。   德怡却泰然安详地一笑又道:“你是要在这儿谈,还是屋里坐坐?”   她是有意改变话题,夏梦卿怎的不懂,忙道:“郡主,我是客随主便。”   德怡笑了笑,道:“看来,多年不见,你更会说话了,请屋里坐坐吧!”   说着,轻举皓腕肃客。   进屋,坐定,德怡问起朱汉民。   夏梦卿遂概略地把朱汉民的情形说了一遍。   听毕,德怡变色说道:“好厉害的邬飞燕,简直比当年雷惊龙还狠嘛!”   夏梦卿点头说道:“事实如此,她有昔日布达拉宫那位阿旺藏塔法王为助,一切自比当年雷惊龙要高明得多。”   德怡道:“早知有今日,当年你就不该留那阿旺藏塔法王。”   夏梦卿道:“我是怜惜他那超人智慧,谁知道不知悔改?”   德怡望了望他,道:“你也见着了小霞?”   夏梦卿点了点头,道:“我早知道郡主不会坐视不顾的。”   德怡道:“那我成了什么人?……去过我哥哥及纪泽那儿了么?”   夏梦卿道:“去过了,我一来便先去贝勒府。”   德怡淡淡笑道:“你会去我哥哥那儿,这倒很出人意料之外。”   夏梦卿道:“郡主,彼此的交情不凡,说什么我也该去看看。”   德怡道:“你很会说话,你一定有什么事,不然你决不会来北京,更不会去我哥哥那儿,当然更不会来看我,对么?”   夏梦卿点头说道:“不瞒郡主,是有事,至于……”   “我说嘛!”德怡截口说道:“至于什么?你要是专为来看我们几个,当年我送忆卿给你的时候,你就不会避不见面了。”   夏梦卿歉然一笑,道:“郡主还记得当年事?”   德怡扬了扬眉,道:“我永远也忘不了,姑不论你是为什么避不见面,便看在我千里迢迢,冒杀身灭门之险,给你送儿子去这一点,你也不该那么忍心,那么不通人情。”   夏梦卿不安地笑道:“郡主,我现在致歉还来得及么?”   德怡淡淡笑道:“来不及又如何?我还能把你怎么样,你不愿见我,难道我还能死皮赖脸地非见你一面不可。”   夏梦卿叫了一声“郡主”,住口不言。   德怡忽地摇头笑道:“看来我这个出家人,还不能完全屏绝嗔念……”   顿了顿,接道:“告诉我,你有什么事?”   夏梦卿抬眼说道:“郡主,少林俗家高弟,登封霍天民有位掌珠……”   德怡一惊忙道:“怎么样?”   夏梦卿道:“她跟汉民的感情很要好,人也长得美艳无双,可是我知道她就是郡主的侄女,令兄的掌珠……”   德怡大惊道:“你知道了?”   夏梦卿道:“郡主煞费苦心。”   德怡脸色一整,道:“我明白了,你来北京的目的,是告诉我跟我哥哥,让我兄妹把兰珠带回来,不让她跟汉民接近,以免……”   夏梦卿摇头说道:“郡主错了,我是来登门求亲的。”   “登门求亲?”德怡娇靥猛然一变,美目凝注,急道:“我不信!”   夏梦卿道:“事实如此,郡主不信可以问令兄。”   德怡美日瞪得大大的道:“我不信你会答应,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夏梦卿道:“事实上我答应了,我不但答应了,而且先为汉民向兰珠下了聘,然后再来北京往贝勒府登门求亲。”   德怡道:“这是当真?”   夏梦卿道:“婚姻大事,岂敢欺骗郡主。”   德怡紧张神态一敛,娇躯倏泛轻颤,良久,她忽转平静,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答应?”   夏梦卿道:“我为什么不答应?”   德怡美目凝注,一眨不眨,道:“总该有个理由?”   夏梦卿欲避无从,只得说道:“郡主的苦心及兰珠的做法令人感动。”   德怡道:“令谁感动?”   夏梦卿道:“令我感动。”   德怡道:“汉民呢?”   夏梦卿道:“他目前还不知道,将来他知道之后,定然会感动的。”   德怡道:“将来?你预备瞒他多久?”   夏梦卿道:“顺其自然,直到不能瞒他为止。”   德怡道:“你有把握他一定会被感动?”   夏梦卿道:“郡主,人非草木,汉民他不是铁石心肠。”   德怡道:“这么说,你生就一付铁石心肠?”   夏梦卿一怔,旋即强笑说道:“郡主,他跟我不同,郡主知道,当年我有了梅霞……”   德怡道:“可是那时她已为人妇。”   “是的。”夏梦卿道:“可是我的心已死,情已枯。”   德怡道:“你还有别的理由?”   夏梦卿道:“郡主,汉民他有个过来人的父亲,而当年我没有。”   德怡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愿上一代的悲剧重演于下一代?”   夏梦卿点头说道:“事实如此,郡主。”   德怡道:“可是你别忘了,兰珠她是个满旗女儿,亲贵郡主。”   夏梦卿点头说道:“我知道,郡主,可是她如今已抛弃了一切。”   德怡道:“难道当年我不能?”   夏梦卿道:“那是因为当年我不敢委屈郡主。”   德怡道:“为什么你现在敢委屈我的侄女儿?”   夏梦卿身形倏颤,叹道:“郡主,这中间的理由,我已说得很明白了,难道我如今为小儿女辈的这颗心错了,做得不对?”   德怡缓缓摇头说道:“如今跟当年,你都没有错,错的是德怡。”   夏梦卿哑声说道:“郡主,时隔二十年,事过人老,郡主何苦……”   德怡摇头说道:“你别误会,我说的是实话……”   淡然一笑,笑得有点悲惨凄凉,接道:“其实,你说的不错,时隔二十年,事过人老,尤其我已是个皈依三清的出家人,还提那年轻时候,傻里傻气,痴得可怜的情干什么?”   “不,郡主。”夏梦卿道:“情贵永恒……”   德怡道:“你的意思是说……”   夏梦卿道:“请郡主记住我那句话。”   德怡道:“今生已矣,但卜来生?”   夏梦卿点了点头。   德怡苦笑说道:“有你这句话,我虽已知足,可是来生究竟渺茫无期,也隔得太远,如今我觉得我的命,大大不如我那兰珠侄女儿。”   夏梦卿没有说话,这番话,他没办法接下去。   话锋微顿,德恰又道:“不过,自己的侄女能有这样的福命,这样的归宿,我这个身为姑姑的,也该替她高兴,为她感到安慰了,我那可怜的哥哥,也不会再受一次痛苦打击了……”   抬眼凝注,道:“我哥哥他答应了?”   夏梦卿故意轻松地道;“答应是答应了,却狠狠地把我奚落了一顿。”   德怡扬眉说道:“你感到委屈?”   “不!’’夏梦卿摇头说道:“我欠郡主良多……”   德怡身形又起轻颤,强笑说道:“你说这么多,只有这一句让我听来安慰。”   夏梦卿又默然了。   德怡也沉默了一阵始道:“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容易,如今想想,这件事有点儿可笑,满旗女儿一心想嫁你朱家人,而你朱家的人却想尽办法打算把满旗人赶出关外……”   夏梦卿道:“郡主,那是上一代交下来的使命,同时,由始至今而至永远,我没有把郡主兄妹当满旗人看待。”   德怡道:“而事实上,我兄妹确实是不折不扣的满旗皇族亲贵,一旦有那么一天,我兄妹也是要去的。”   夏梦卿摇头苦笑,终又道:“郡主,为这件事我曾劝过令兄。”   德怡道:“你劝他什么?”   夏梦卿道:“我请他放弃一切退出朝廷,到我那贺兰孤遗山庄去住,一家人永远在一起,那样……”   德怡截口说道:“你知道,那绝不可能,这跟你一样,他也不能放弃自己的立场……”   夏梦卿道:“郡主,这道理我懂,可是为了保全德家及纪家,我势必想尽办法非让令兄及纪大人夫妇早日避离朝廷不可。”   德怡目光一凝,道:“保全?你这话我不懂。”   夏梦卿道:“郡主超智,该懂。”   德怡道:“你是说,这两家将会有什么大变?”   夏梦卿道:“郡主,这是显而易见的,郡主已经知道了,邬飞燕是雷惊龙的情妇,和天仇是他的遗腹子,邬飞燕所以改名宓玉娘,甘心为小嫁给和堌,那是有目的的。”   德怡道:“她有什么目的?”   夏梦卿道:“自然是利用和堌的权势,以和堌做挡箭牌,图报私仇……”   德怡道:“她既组织了什么灭清教,那该另外还有目的。”   夏梦卿不得不点头,道:“事实如此,郡主。”   德怡道:“那你刚才为什么单单隐下这一点?是怕我知道密告朝廷,让她们失掉靠山,对你有不利的影响?”   夏梦卿心头震动,脸上微热,道:“郡主,彼此道不同,她如何对我没有什么影响的。”   德怡淡淡笑道:“只怕不然,固然,她的成功对你不能算好处,可也不能说有太大的害处,只要是对付满清人……”   夏梦卿道:“郡主何妨多谈谈正题。”   德怡道:“好吧,你既不愿听,我就不说了,说你的吧。”   夏梦卿沉吟了一下,道:“她利用和堌如夫人的身份为掩护,先害小霞复又打击汉民,这是在武林中,在朝廷方面,她则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利用和堌铲除跟朱家有交往的人,九门提督府开棺验骨的事郡主总该知道……”   德怡点头说道:“我知道,可是我也知道皇上已经赦免了我兄妹及纪泽,两家已经没有任何把柄怕人抓了。”   “有!”夏梦卿道:“如今有了个更大的把柄。”   德怡道:“什么?”   夏梦卿道:“皇族亲贵之女下嫁叛逆之子,郡主以为这按贵朝皇律该当哪一条?”   德怡呆了一呆,脸色倏变,半晌始道:“你以为邬飞燕她会知道么?”   夏梦卿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郡主该知道,纸包不住火,这只是迟早的问题,一旦她知道了……”   德怡道:“怎么样?”   夏梦卿道:“除非她今后在武林中无往不利,她或许会暂时将这阵事置诸脑后,否则她一旦在武林中受到致命打击之后,她必然会转移目标,向贤兄妹及纪大人施行报复……”   德怡微微点头说道:“我的确没有想到这一点,想来我哥哥更想不到……”   夏梦卿道:“我暗示过他,他似未懂,又似故作不懂。”   德怡道:“你为什么不对他明言?”   夏梦卿道:“令兄的脾气,郡主还不知道么?”   德怡道:“你是怎么暗示他的?”   夏梦卿道:“我要带走玉珠,托词欲加造就,他不肯。”   德怡道:“你只想为德家留后?”   夏梦卿道:“不只如此,我已请此间分舵郝舵主向丐帮总舵请调高手前来北京,早做准备,一有惊变,立即全力护卫令兄及纪大人夫妇安全,并把他三位送往我孤遗山庄。”   德怡美目深注,哑声说道:“我该谢谢你……”   夏梦卿忙道:“郡主,事由我朱家起,无论从哪方面说,我不能不管!”   德怡道:“如今你不是安排的很好么?”   夏梦卿摇头说道:“不,郡主,我仍希望郡主能劝劝令兄!”   德怡道:“你要我劝他早一些离开朝廷避大难?”   夏梦卿点头说道:“郡主不以为这比至时出手拼斗好得多?”   德怡道:“我有同感,只是,我知道他不会听的,要在以前还差不多,自当年事后,他受小天的影响很大。”   夏梦卿眉锋微皱,道:“郡主是说令兄宁愿落个……”   德怡点头说道:“是的,他绝不愿对朝廷有丝毫的背叛,因为他觉得皇上对他与纪泽太以恩厚,事实上也如此。”   夏梦卿扬眉说道:“郡主是指贵朝皇上赦免了两家那不可饶恕的罪过?”   德怡道:“是的,我正是指此。”   夏梦卿淡笑不语。   “你笑什么?”德怡扬眉问道:“以一个皇上对臣子,难道这还不够?”   夏梦卿道:“我不敢说不够,我只觉得贵朝皇上太会做人。”   德怡道:“不管他是否示恩宠,至少受利的是德纪两家。”   夏梦卿道:“是不错,可是一旦和堌说了话,我不以为……”   德怡忙截口说道:“事实上,德家纵是坐了罪,那并不冤枉。”   夏梦卿道:“这么说来,倒是这儿女亲事害了德家,郡主有没有考虑到,假如事情一旦演变到那地步,汉民与兰珠心中的感受如何?’’德怡道:“我哥哥是不会考虑这些的。”   夏梦卿道:“我问的是郡主。”   德怡道:“我不反对你的安排。”   夏梦卿道:“可是我请郡主在事先劝劝令兄……”   德怡摇头说道:“你知道,我不能那么做,我不能劝自己的哥哥背叛朝廷。”   夏梦卿道:“郡主,那不叫背叛。”   德怡淡淡说道:“我想不出更适当的字眼来。”   夏梦卿皱眉说道:“照郡主这么说,至时要救令兄,恐怕也……”   德怡截口说道:“他不会走的。”   夏梦卿扬眉说道:“郡主,令兄考虑不到,或不做考虑的事,郡主应该考虑到的。”   德怡道:“我考虑到了,那对汉民不好,对兰珠更是一种莫大的打击,她会因而引愧,后果难以想象。”   夏梦卿道:“所以我们为人长辈者,不能不为小儿女辈……”   德怡截口说道:“我或许可以把这话告诉他,但我相信他不会为此所动,你身为第一奇才,难道就想不出办法来么?”   夏梦卿道广我嘱咐了郝舵主,到时就是硬架也要把令兄架走。”   德怡道:“这不就行了么?”   夏梦卿道:“若不能令他心动自愿,就是架走了他,恐怕以后也麻烦。”   德怡摇摇头,苦笑说道:“那是以后的事,只好以后再说了。”   夏梦卿默然半晌,始抬眼又道:“郡主自己有什么打算?”   德怡道:“我已是个隔绝尘世的出家人了。”   夏梦卿道:“郡主以为他们会放过郡主这个出家人?”   德怡抬眼凝注,道:“那么,你要我上哪儿去?”   夏梦卿道:“我想请郡主到我那孤遗山庄去长住。”   德怡猛然一阵激动,但刹时间她又趋于平静,摇头说道:“一个出家人怎好跟在家人同住一处?”   夏梦卿道:“天下名山观庵颇多,只要远离北京……”   德怡道:“什么地方能容我,哪个道观会要我?”   夏梦卿道:“郡主该记得.我已为小霞及那位邬姑娘安排了去处。”   德怡道:“你要知道,小霞已注定是佛门中人。”   夏梦卿道:“可是那位邬姑娘并不一定非叛依三清不可。”   德怡笑了笑,道:“你的意思,是要我跟她去做个伴儿?”   夏梦卿点头说道:“是的,郡主。”   德怡沉默了一下,道:“到时候再说吧,我不能在我哥哥没走之前先走。”   夏梦卿道:“只要郡主答应走,可以跟令兄及纪大人夫妇一起走,不过我要在郡主面前报个备,我要先带走玉珠。”   德怡呆了一呆,道:“我哥哥既然不肯……”   夏梦卿道:“郡主该知道,当年还有个纪大人肯牺牲自己的子女抢救人家的子女,如今可没有第二个纪大人了。”   德怡神情一震,道:“你是说……”   夏梦卿截口说道:“我不得不预防万一,郡主!”   德怡默然不语,刹时间,她脸上的神色很杂乱,杂乱得今人难窥万一,突然,她点了头,道:“好吧,你带他走吧,我哥哥那儿有我说话,什么时候?”   夏梦卿道:“就在今天。”   德怡脸色一变,道:“怎么,你今天就走?”   夏梦卿点头说道:“是的,郡主,我今天就走!”   德怡倏地淡淡一笑道:“早走也好,可以早一点带走玉珠。”   这早走也好,是否完全为了可以早一点带走玉珠,只有她自己知道,当然,夏梦卿也并不糊涂,他心弦震动,表面上含笑,道:“郡主,我的意思也是这样。”   德怡扬眉笑道:“当年一别便是二十年,如今这一别,又不知要多久?”   看来,她笑得很爽朗,很轻松。   夏梦卿心里又是一阵震动,道:“郡主,恐怕不会再有那么久了,邬飞燕不会等上二十年,汉民跟兰珠也不会等上二十年。”   德怡含笑点头,道:“说得是……”住口不言。   在屋中即将陷入那能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前,夏梦卿及时站了起来,含笑说道:“郡主,我这就告辞了。”   德怡跟着站了起来,笑道:“怎么说走就走?”   夏梦卿道:“我想早一点带走玉珠。”   德怡猛然一昂粉首,道:“好,我送你。”   夏梦卿道:“郡主,不必送了……”   德怡笑道:“你那么远跑来看我,我怎能不送送?”   夏梦卿未再说话,转身行向门外,他转身转得非常快,为的是不让她看见他眼中有晶亮之物。   德怡默默地随后相送,一直走完了回廊。   夏梦卿突然回身笑道:“郡主,我来时未经通报,去的时候最好别惊动别人,郡主请回吧,我告辞了。”   德怡停身含笑说道:“那么你走好,我不远送了。”   夏梦卿道了声:“谢谢郡主。”一拱手,腾身飞射而去。   夏梦卿走了,那白色人影电一般地在空际消失了。   望着夏梦卿消失处,德怡呆立如僵,娇靥上没有表情,但那一双美目之中,却汩汩地涌流着两行清泪。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三十六章 土遁双凶     这天早上,南昌附近的万寿宫传出了个震惊天下武林,能使整个江湖动荡的消息,那是——   日月盟的总盟主,碧血丹心雪衣玉龙朱汉民突然身罗怪疾,难以行动,在昨夜子时刚过之后卧床不起。   这消息,很快地便传遍了南昌附近百里。   寻常人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但那些武林人物却竞相走告,议论纷纷,有的扼腕叹息,甚至痛哭流涕,但有的却暗暗窃喜。   自然这消息,这恶耗,对整个武林来说,影响够大,尤其对那些武林中的热血忠义之士。   所幸的是,如今这消息,这噩耗,还没有传出南昌周围百里之外,不过,武林中的消息是传得很快的,要再过几天那就难说了。   正是茶楼酒肆上座的时候,南昌城内一家酒楼上站起了一个人,那是个身材高大的黑衣汉子,他会过帐后,便匆匆下楼而去。   他这里走,那角落里另一付座头上陆续地站起了五个人,那是两名黑衣老者与三名面目阴沉的黑衣汉子。   这五个丢下一些碎银,鱼贯地跟下楼去。   显然,他五个是跟上了那一个!   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五个跟下楼,楼头各处又站起了三个人,那是一个身躯强壮黑衣汉子,一个身材颀长的青衫客与一个较为矮小的白衣人。   看身材,看衣着,那似乎是霍玄、端木少华与岑参,可是再看看那三张脸,却又完全不对。   于是,那三拨人一拨跟一拨地穿大街走小巷,一直走出了南昌城,跟人的,始终不即不离,被跟的也始终茫然不觉,看来跟人的都有一套跟人的好本领。   出南昌里许,在那官道上,那走在最前面的黑衣汉子,背负着双手,左看看,右看看,一副悠闲模样。   走着走着,他那黑衣下摆忽然掉下了一件东西,那似乎是条汗巾,不错,瞧,他弯腰拾了起来,趁势抖了抖尘土,站直了腰,把汗巾收入怀中,又向前走去。   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   可是,当那两名老者与那三名黑衣汉子行经那汗巾落地处之际,却都同是身形一晃,躺下了两对半。   这就不平常了,不但不平常,而且惊人。   官道上来往的人不少,突然发生了这么一件怪事,立刻争先恐后地拥过来一大堆。   那站在最后的三个,都没有拥过去看热闹,个个目闪寒芒,加快了步子,可是就在这一阵惊乱之间,不过转眼工夫,那前行黑衣汉子已然没了影儿。   怪了,这真怪了!   三人中那白衣人冷哼一声,道:“好厉害,老大,咱们也被他甩掉了。”   那黑衣汉子巨目怒瞪,道:“我不信他能升了天,遁了地,走,往前找去。”   当先向前行去,步子较常人快上两倍不止。   那白衣人冷冷说道:“别只顾走不瞧路,假如咱们也踏上一脚,岂不也要跟那五个鹰犬一样躺在这官道上?知道么?”   那黑衣汉子没有说话,转眼间这三个便走远了。   这三个刚走远,由那堆看热闹的人群中挤出一人,赫然正是适才那黑衣汉子,他望着那三个消失处露齿一笑。转身离开了官道,往西边行去,走了片刻,看看离官道已远,他突然腾身而起,向前飞驰而去。   片刻工夫之后,他到了一座小村落之前,一近村落,他立即缓下身形,负手迈步向村里行去。这村落总共不过十几户人家,四下里都是树林,若不近看,若没有那直上半空的炊烟,谁也想不到这儿会有十几户人家。   那黑衣汉子走到一户围着竹篱开着门的人家门前停了下来,站在竹篱外,扬声喊道:“二狗的妈,开门,我回来了!”   那户人家的两扇门,呀然而开,开门的不是二狗的妈,却是二狗的爹?也是个黑衣汉子。   那汉子拉开竹篱的两扇木门,外面的那位,一句话也没说,举步进了院子,在屋门前,他又停下了步,躬身说道:“禀教主,属下告时。”   只听屋中响起个阴沉话声:“进来。”   那黑衣汉子恭谨应了一声,低头走了进去。   看屋内的情形,这屋子这该是村落里的小财主所有,因为这厅堂里的摆设不类一般家庭。   在这小小的厅堂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灭清教主和天仇,一个则是那昔日布达拉宫的阿旺藏塔法王。   那黑衣汉子在和天仇面前躬下了身:“禀教主,属下回来复命。”   和天仇目光凝注道:“消息如何?”   那黑衣汉子道:“回教主,属下在南昌一家酒楼上听说,那姓朱的身罗怪疾,不能行动,昨夜卧床不起!”   和天仇目中异采暴闪,笑顾那位法王,道:“法王,如何?”   那位法王脸上未见喜色,淡淡说道:“教主以为如何?”   和天仇仰天大笑道:“自然他已毒发身死,这还用说得?”   那位法王道:“死了就是死了,何谓身罗怪疾,不能行动?”   和天仇笑道:“群医束手,药石无效,此即所谓身罗怪疾,伸腿瞪眼断了气,一缕冤魂赴九幽,此即所谓不能行动。”   他倒挺会为人解释的。   那位法王摇头说道:“我是说,那没有假托骗人的必要。”   “有。”和天仇道:“这样可免影响打击各门派心理……”   “不然。”那位法王摇头说道:“这消息给人打击与影响也不小。”   和天仇道:“那总比死了总盟主要好得多。”   那位法王摇头说道:“以我看,此中大有文章。”   和天仇道:“法王,怎么说?”   那位法王淡然一笑,道:“教主何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们自己不说出来,谁会知道,既有假托骗人之必要,何如根本不动声色?”   和天仇呆了一呆,道:“法王的意思是……”   那位法王道:“可疑就可疑在他们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来?”   和天仇道:“那恐怕不是他们自己说的,也许是万寿宫中的杂毛无意之中泄露出来的。”   那位法王摇头说道:“教主,内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和天仇笑道:“法王太以多虑,须知那毒无人能解。”   那位法王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除了服用独门解药外,便是大罗金仙也只有束手,他们是绝对救不了他的。”   和天仇笑道:“那他还不必死无疑?”   那位法王道:“该如此,可是他们应该根本不动声色的,而今却假托身罗怪疾,不能行动,这令我不能不疑……”   略一沉吟,抬眼接道:“我请教主下个令。”   和天仇道:“下什么令?”   那位法王道:“命人至各处散布消息,就说那朱汉民昨夜身罗怪疾,不能行动,卧病不起,延至今晨已不治身死。”   和天仇呆了一呆,道:“法王这是什么意思?”   那位法王笑道:“既有先前之消息,此一消息一经散布,必然人人深信,我要看看那各大门派来吊祭的情形,同时也给他们一个重大的打击……”   和天仇点头笑道:“好,法王,我听你的……”   “还有。”那法王及时又道:“请教主下令那三个丫头,要她们到万寿宫探视回报。”   和天仇诧声叫道:“法王,那岂不是要她们去……”   那位法王摇头说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和天仇忙道:“法王难道忘了,上一次她们还带了伤……”   那位法王淡然笑道:“姓朱的身边俱皆当世高手,那三个丫头差他们良多,一旦动起手来,哪可能只受那么轻的伤?”   和天仇眉锋一皱,道:“法王怎么又来了……”   那位法王道:“教主莫责我多疑,且想想我说的道理对不对?”   和天仇道:“对是对,可并不一定非丢条胳臂断条腿不可啊。”   那位法王道:“固然,可是我对轩辕神君放置的那盒火药没有爆炸,至今也深感怀疑。”   和天仇道:“那可能是他们自己发觉的,法王怎好……”   那位法王截口说道:“教主,那只有极小的可能。”   和天仇道:“王该知道,目前正值用人之期,咱们不能轻易得罪……”   那位法王道:“可是万一我不幸而料中,那三个丫头果真跟他们暗中有勾结,不及早除去,那后果是不堪想象的。”   和天仇沉默了一下,道:“法王说得是理,但我担心真让她三个去冒险,会激起轩辕神君夫妇的反感与不快。”   那位法王沉吟了一下,道:“教主何妨这么说,着她三人去暗窥究竟,愿不愿去由她三个?”   和天仇微愕说道:“去不去由她三个?”   那位法王面露诡笑,点头说道:“不错,去不去由她三个。”   和天仇讶然说道:“法王这是什么意思?”   那位法王笑道:“给她们个选择余地,她们若是去了,那表示她们急于去看看情形,她们若是不去,那就表示……”   和天仇摇头说道:“法王这一说法,我不敢苟同,我既然下了令,她们不会不去。”   那位法王笑道:“教主怎么忘了,去不去由她三个呀。”   和天仇道:“她们要是真跟朱汉民等暗中有勾结,早就偷偷溜去看个究竟了,哪里还会等我下令?”   那位法王笑道:“教主有所不知,我已在她们的住处周围派了人,监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若是她们自己偷偷潜往万寿宫探视,我早就知道了,哪再要教主下这个令。”   和天仇吃了一惊,道:“怎么?法王已在她们住处周围派了人?法王怎的这么做,万一被轩辕神君夫妇发现,岂不……”   那位法王摇头笑道:“教主尽请放心,我做事向有分寸,那些人在暗中负责监视任务,表面上却是听候差遣调派的,轩辕神君夫妇不但不会起疑,反而对教主大为感激呢。”   和天仇呆子一呆,摇头兴叹,道:“好吧,法王,我听你的……”   向那垂手恭立面前的黑衣汉子一摆手,道:“去,传我令谕给三位司徒姑娘。”   那黑衣汉子应了一声哈了腰,道:“禀教主,属下尚有下情禀报。”   和天仇目光一凝,道:“你还有什么事,说。”   那黑衣汉子应了一声,道:“回教主,属下适才在南昌城外官道上,收拾了五名满虏鹰犬,大内侍卫……”接着将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听毕,和天仇含笑点头,道:“不差,我着五堂记你一功,有赏,去吧。”   那黑衣汉子喜孜孜地施了一礼,转身欲去。   那位法王却突又摆手说道:“且慢,我有话问你。”   那黑衣汉子闻声转身,哈下了腰。   那位法王道:“你说另外还有三个人?”   那黑衣汉子道:“回法王,那三个人已被属下骗往东边去了。”   那位法王道:“你看清楚了,不是霍玄、端木少华与岑参三人?”   那黑衣汉子忙道:“回法王,霍玄三个属下认得,那三个人绝不是。”   那位法王哼了一声摆手说道:“要是他三个,不但你骗不了他三个,只怕反过来被骗的是你,哼,既然你看准不是就行,去吧!”   那黑衣汉子领命而去。   他刚走,忽听门外响起另一话声:“禀教主,属下告进。”   和天仇道:“进来。”   门外哈腰走进个粗壮黑衣大汉,他近前施礼,道:“禀教主,七堂刚接获北京传书,二娘出府未归,至今下落不明。”   和天仇眉锋一皱,尚未说话。   那位法王已然喝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黑衣大汉道:“回法王,传书中说有好些目子了,他们起初只当二娘是出外游玩,故一直没有在意,直到……”   那位法王变色冷哼,道:“该死的东西,他们为什么不早报……”   旋即转注和天仇,道:“教主,那朱汉民未死……”   和天仇一怔方待发问,只听门外有人震声笑道:“朱汉民当然未死,凭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哪能害得了他!”   和天仇大惊失色,便欲站起,那位法王抬手一拦,目注门外,喝道:“霍玄,是你三个?”   屋外霍玄的话声说道:“不错,是我三个,法王阁下,你两个真会躲,我三个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儿来,你两个还想跑么?”   那位法王冷冷说道:“我两个自知逃走无望,其实也没有逃走的意思,只是你三个恐也进不了那道竹篱。”   屋外霍玄说道:“你把这区区一道竹篱当成了铜墙铁壁?”   那位法王道:“竹篱虽非铜墙铁壁,倒却跟铜墙铁壁差不多,适才在官道上你三个看见了么?那五个满虏鹰犬……”   屋外霍玄道:“看到了,我明白,你在这竹篱上面施了毒。”   那位法王笑道:“当然,我怎能不预防万一?其实又何止是竹篱上面,举凡竹篱内的一草一木,大小什物都施有剧毒,只要沾上一沾,碰上一碰,那便绝无生理。”   屋外霍玄道:“那有用么?倘若我三个凌空而渡,什么不沾呢?”   那位法王笑道:“这一着我若想不到,我跟教主就不会稳坐在这儿了。”   猛听砰然一声,那两扇木门豁然大开,由内外望,霍玄、端木少华与岑参正并肩站在竹篱外。   那门口地上,躺着一个黑衣汉子,正是适才开门的那个。   由外内望,也看得清楚,霍玄大笑道:“你两个果然敢稳坐在那儿,颇出我意料之外。”   那位法王平静地道:“那没有什么,有恃无恐,怕什么?”   “好个有恃无恐。”霍玄道:“法王阁下,你以为我会相信么?”   那位法王一摆手,道:“没有人拦你,不信你尽管试试看!”   霍玄双眉一扬,道:“我自然要试。”   抬腿便要踢向竹篱。   岑参伸手一拦,道:“小霍,慢点,别跟汉民一样。”   霍玄闻言连忙缩回了腿。   显然,这三位奇侠是被那毒吓破了虎胆。   那位法王笑道:“怎么,霍玄,你怎么不试呀?”   岑参冷冷说道:“你休得意,就算你在各处施了毒,我三个进不去,可是我三个若由外面点上一把火,在外面等着捉活的,那只有比进去费事更好。”   和天仇脸色一变,那位法王却平静地笑道:“这儿人家不下十几户,户户紧接在一起,只要不怕波及无辜,你尽管点你的火。”   这一招高,诚如他所说,这儿家家户户虽不能说紧挨在一起,但距离也出不了一丈,况且家家户户之间都有那枝叶茂密的树林,一家着火,只要有一点风,其他民房便难免遭受波及,这三个个个仁侠,这种事哪做得出来?断不会为擒两个顽凶而连累无辜。   岑参呆了一呆,一时未能答上话来。   那位法王却一笑又道:“霍玄,朱汉民当真未死?”   霍玄扬眉说道:“凭你们还害不了他。”   那位法王道:“这么说,当是有能人为他解了毒了?”   霍玄点头说道:“不错,是有能人及时为他解了毒。”   那位法王道:“那位能人该是由北京来的?”   霍玄略一迟疑,毅然再点头,道:“不妨告诉你,是那位邬飞莺邬姑娘。”   和天仇脸色骤然一变。   而那位法王却平静如故,笑道:“我早就知道是她,霍玄,如今她人在何处?”   霍玄道:“你休要妄图报复,邬姑娘已被我夏大哥安置在一处既隐密又安全的所在,休说是你……”   那位法王截口说道:“是么?今日凌晨灭清教高手在某处截获一人,你要不要看看是谁?”   霍玄脸色一变,道:“我不信你能截得邬姑娘?”   那怎会?还有个功力昔非今比的小霞为伴!   那位法王笑道:“不信没关系,我让你看看……”   随即转向和天仇,道:“教主,请至东厢把令姨请出来让他们看看。”   和天仇状颇迟疑,那位法王接着又道:“没关系,我担保他们抢不走令姨就是,请接住这个。”   一抖手,向和天仇抛过一物。   和天仇伸手接住,目中异采一闪,站起身来走进东边一间房中,霍玄双目暴睁,道:“番秃,那邬姑娘当真……”   那位法王笑道:“别急,看看自知。”   霍玄方待再说,岑参一眼瞥见竹篱内草丛中有一物在跳动,那是一只小蛤蟆,他脑中灵光一闪,冷笑说道:“小霍,咱们上了他的当了。”   霍玄道:“小岑,怎么说?”   岑参抬手一指那只蛤蟆,道:“你看,它都不怕毒,咱们会怕么?”   霍玄目中寒芒暴射,大叫一声:“好番秃,好心智……”   闪身便欲扑入。   只听那位法王大笑说道:“三位,为时已晚,来不及了。”   他的话声方落,一溜火光自东屋中冲起,顷刻“劈拍”之声大作,烈火熊熊,四处冒起浓烟,热气逼人。   这下可好,不但不能再进去,便是视线也被那浓烟烈火挡住,霍玄大急,回首叫道:“小岑,难不成他们要自焚……”   岑参最为冷静,道:“且莫管他,你在这儿看着,老二跟我绕到左右去,咱们不敢放火他们敢,小心火势蔓延,殃及邻宅。”   端木少华一声“说得是”,两人身形闪动,分别扑向了左右。   可是怪得很,任凭这幢房子浓烟四起,烈火熊熊的,其他民家就生似不知道一般,关着门儿毫无动静。   霍玄三人全神贯注在这一边,自没有留意这不该有的怪现象,火,就那么烧着,还算好,今天一点风也没有,火焰直上,丝毫没有往旁边窜。   休看这一幢一明两暗的民屋,却是足足烧了半个多时辰,火势才开始弱下,渐趋熄灭。   一栋好好的民房,顷刻之间尽化灰烬。   霍玄越看越气,越想越火,突然腾身掠了过去,双掌一阵挥扫,那焦木瓦砾四飞,查看之下,他愣住了。   不单是他愣住了,便是端木少华与岑参也瞠目愕然。   如今这一大片的灰烬瓦砾堆中,六道犀利目光搜索之下,可以看得很清楚,厅堂中有具烧焦了的尸体。   但由那身材看,那该是适才报信的黑衣大汉。   可是,除了黑衣大汉这具被烧焦了的尸体,别的竟然再也看不到一具尸体的影子。   定过神来,霍玄首先叫道:“难不成他两个借了火遁?”   岑参冷冷说道:“火遁未必,土遁倒有可能。”   端木少华道:“到了生死关头就不顾卖命的人,这两个心肠够狠的。”   岑参道:“你才知道哇。”   双掌一翻,击开了一大片的瓦砾,目光只一搜寻,最后凝注在东屋的地上,他说道:“在这里。”   那地方,他目光凝注处,有一个手掌大小的铁环。   霍玄闪身过去,三不管地伸手便拉。   岑参忙伸手一拦,道:“小霍,使不得,烫。”   霍玄连忙缩回了手,冷哼一声,俯身再伸手,这一回他已暗运了大静神功,便是块烧红了的烙铁也不在乎了。   他拉着那铁环只一提,一大块铁板应手掀起,铁板起处,两点黑芒飞射而出,直取霍玄小腹。   这一着毒,霍玄来不及闪躲,岑参及时出手虚空一抖,两点黑芒偏射,“嗤!”“嗤!”两声,没入一旁灰烬中。   霍玄抬头道:“好厉害,没想到还设有埋伏。”   垂目望去,只见眼前脚下有个方方的大洞,黑越越的,一眼难窥其底,有一道土梯直通洞下。   霍玄冷哼一声,道:“果然借土遁跑了,瞧这个洞还是新挖不久……”   抖手把那块铁板甩往一旁,举步便要下梯。   岑参忙抬手将他拦住,道:“小霍,你怎么干什么事都那么鲁莽!”   霍玄停了步,岑参却翻身掠出瓦砾堆,折回来时,手中提着那适才倒在竹篱门口的黑衣汉子。   岑参一掌拍上那黑衣汉子后腰。   那黑衣汉子应掌而醒,见状脸色一变,刹时没了人色。   岑参抬手一指那洞口,冷冷说道:“你告诉我,这洞通往何处?”   那黑衣汉子犹自迟疑。   岑参冷哼了一声,那黑衣汉子机伶一颤,忙道:“通,通,通往……”住口不言。   岑参道:“你最好不要等我出手。”   那黑衣汉子目光溜向右边相隔两家的一户民房,道:“我只知道一处出口通往那一家……”   不等他说完,端木少华闪身掠了过去,一闪扑进那户民屋,但转眼间他又自那屋中纵了出来,扬声说道:“小霍,没有,连个人影子也没瞧见。”   岑参目注那黑衣汉子冷冷说道:“你敢骗我?”   那黑衣汉子吓得发抖,忙道:“我没有骗你,那儿是有一处出口,不信你请那位再找找!”   岑参道:“这地洞共有几处出口?”   那黑衣汉子道:“有好几处。”   岑参道:“都在什么地方?”   那黑衣汉子道:“都在这村子里的民房中。”   岑参猛一点头,道:“好,我要看看他们能不能翻出咱们的手掌心,小霍,我到屋上去,你跟老二挨家挨户搜。”   说完了话,他腾身掠到一处最高的屋面上,这地方居高临下,就是一只耗子要溜出村去,也休想瞒过他的耳目。   底下,霍玄开了口,向着那黑衣汉子问道:“你告诉我,这村子里的村民哪儿去了?”   那黑衣汉子脸色一变,道:“这村子里的村民,总共也不过百来个。”   霍玄道:“我问你他们哪里去了?”   那黑衣汉子白着脸嗫嚅说道:“都,都被杀了……”   霍玄双目暴射寒芒,一把扣上黑衣汉子肩井,威态吓人地沉声喝道:“你怎么说?”   那黑衣汉子痛得脸上现了汗珠,龇牙咧嘴地道:“都被杀了,他们是被逼挖了这地道,教主唯恐他们口风不紧说了出去,所以,所以……”   霍玄咬牙说道:“和天仇,你好狠毒……”   长吁一口大气,松了五指,道:“好,咱们下洞找那两个东西去,你先走!”   那黑衣汉子如逢大赦,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连忙举步走下洞去,哪知,他一脚刚踏上那土梯的第一阶,惨呼一声,往后便倒,四肢蜷曲,双睛暴出,只一抽搐,便即口吐鲜血,寂然不动,那露在外面的肌肤刹时间一片褐紫。   霍玄心神猛震,倒抽一口冷气,回想适才要不是岑参伸手拦得快……机伶一颤,扬声大呼:“小岑,屋上守好了,老二,咱们搜,只要是找到那两个匹夫,我要不把他两个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誓不为人!”   闪身掠入最近一家民宅中。   同时,端木少华也进了另一家民宅。   这村子里民宅没有多少家,不消片刻功夫,他两个巳搜遍这村子里所有民宅,没有,就是没有。   别说和天仇与阿旺藏塔法王的踪影,便是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未寻到,这岂非出了鬼?   霍玄与端木少华各由一家民宅中走了出来,两人瞠目对望,难发一言,半晌,还是霍玄开了口,他向屋面岑参发话说道:“小岑,可曾看见什么?”   岑参摇了摇头,诧声说道:“怪了,难道他们能消失于无形……”   霍玄冷哼说道:“八成儿两个匹夫还躲在地道中。”   端木少华扬眉说道:“只怕是另有出口处,早已鸿飞冥冥了。”   霍玄皱眉恨声说道:“那匹夫必然在各处地道口都施了毒,苦就苦在……”   双目异采一闪,击掌说道:“有了,他既放火,咱们也放火……”   端木少华急道:“小霍,你要烧人家的房子……”   霍玄摇头说道:“我霍玄还不会干这种事儿,老二,你逮过兔子么?”   端木少华愕然摇头,道:“没有,怎么?”   霍玄笑道:“我忘了,你阁下是不归谷的少谷主,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处处有人侍候,想吃什么有什么,哪干过这个?像我跟小岑就不同了,自小便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渴了自己找水,饿了自己想办法,哪一样都得靠自己,这逮兔子的办法,就是小时候学来的。”   端木少华道:“什么办法?”   霍玄道:“有句话你该知道,狡兔三窟。”   端木少华道:“我知道,怎么样?”   霍玄道:“兔子生性狡猾,一个洞至少也有三处出口,所以你要从这个洞伸手进去,它准往别的洞口溜了,所以,我小时候逮兔子的时候,先摸清它有几处出口,然后在入口处点上一把松枝,让那烟火往洞里灌,你就在其他几处洞口上埋伏好了,准包一逮就着!”   端木少华恍然笑道:“眼前这两个正是三窟的狡兔!”   霍玄道:“所以我才想起了逮兔子的土法子,来吧,瞧我的!”   说着,走回了那一堆瓦砾之处,就原地未熄尽的焦木捡了几根,先用火种点着了火,然后把它一根根地插进了那黑黝黝的洞口去,这个洞的出路处,自不怕不通风,既然通风,一阵劈拍连响,立刻着了起来。   火燃得快,霍玄也不闲着,站立在洞口前,双臂凝聚功力,大静神功功贯双掌,左右开弓,把巴掌当作了两把蒲扇,一连串的呼呼掌风直往洞里扇去。   这一扇不要紧,烟火无一点外漏,全灌进了那黑黝黝的洞口之中去,一边扇,偶尔还腾出一只手添柴加火。   没片刻,眼前这村子里民宅中,有好几家由那门窗里往外冒青烟,霍玄向着伫立屋顶的岑参叫道:“小岑,留神些,只要那两个匹夫仍在地道中,他们熬不住忍不了,就该快出来了。”   岑参笑道:“扇你的火吧,我自会留神。”   霍玄未再说话,又是几根焦木,一阵掌风。   片刻之后,青烟四起,直上半空,地道里别说是人,便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罗汉他也受不住这烟熏火烤。   可是怪了,别说不见那和天仇与那阿旺藏塔法王出来,便是连该有的咳嗽也没有。   霍玄皱眉说道:“难不成那和天仇练成了龟息大法。”   端木少华道:“别忘了,还有个不谙武学的番秃!’,话声方落,只听屋面上岑参跺脚叫道:“糟了,别扇了,那两个东西早就跑了,你两个上来看看吧!”   霍玄与端木少华一怔,对望一眼,齐齐腾身掠上岑参立身屋面,循岑参所指望去,不由立即怔住了!   村后,三四十丈外,有一片小小的树林子,而如今,那片小小的树林子里,阵阵青烟透过枝叶,冒上树梢,犹自袅袅直上,生似有人在树林里点了火。   定过神来,霍玄大叫一声:“好匹夫,走,咱们瞧瞧去!’’三条人影横空,扑向那片树林。   进林一看,三人个个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那树林中央,是片小小平地,杂草丛生,长可没足,而在那杂草丛生的平地上,一个黑黝黝的洞穴正自冒烟。   显然,这是另一处隐秘的出口。   霍玄既羞又气更恨,砰然跺脚,却一句话没说。   岑参翻了他一眼,道:“人都走得没了影儿,发狠何用?咱三个败在那夏大哥都感佩服的阿旺藏塔法王手里,并不算丢人,走吧!”   霍玄瞪眼说道:“走?哪儿去?”   岑参道:“还能上哪儿去?自然是找他们去!”   霍玄道:“上哪儿去找?”   岑参道:“找到哪儿算哪儿,这要碰运气。”   霍玄默然不语,紧接着三条人影破林掠出,飞射不见。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三十七章 故弄玄虚     在那万寿宫左,距万寿宫约有百余丈处,有一座林木茂密的土丘,这座土丘上,如今并坐着两个人。   那一个是身材瘦削的灰衣老者,一个是面目阴沉,目光森冷犀利的黑衣少年,他两个并肩坐在一棵大树下,面前横着一片草丛,站在万寿宫往这边看,是绝难发现土丘上有两个人。   而由他两个并坐处透着丛草空隙看万寿宫,却是一览无遗,万寿宫周遭百丈内,全在目光之下。   他两个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谁也不发一言,两双目光却紧紧地盯在万寿宫门口及出入的香客。   半晌过后,那黑衣少年面露不耐之色,皱着眉轻轻说道:“法王,似这般枯坐,要坐到什么时候呢?”   那灰衣老者道:“教主何其如此没有耐心?像这种守株待兔的事,是丝毫急躁不得的,且请再坐片刻,然后……”   那黑衣少年道:“法王料定了她们必来?”   那灰衣老者道:“不敢说必来,老朽有十之八九的把握。”   那黑衣少年摇头说道:“法王,我始终不以为她们会叛我。”   灰衣老者笑了笑,道:“教主还年轻,一个情字能生人能死人,何况叛教?再说她三个与那两个老的,在教中不过客座身份,可以帮咱们的忙,也可以不帮咱们的忙……”   黑衣少年道:“轩辕神君伉俪不会……”   那灰衣老者笑道:“教主怎糊涂一时,轩辕老儿夫妇跟教主只是朋友,而跟那三个丫头却是义父女的,谁亲谁疏不问可知!到头来他两个只会顺着干女儿,绝不会顾及教主这个朋友!”   黑衣少年双眉微轩,道:“即便她三个心已向了他们,法王怎知她三个必来探视?”   灰衣老者笑道广教主,这是人之常情,必然的道理!”   黑衣少年道:“怎见得他们不会早把真相告诉了她三个?”   灰衣老者道:“有老儿夫妇在,无人能靠近他们的居处不被发现,再说老朽也在那儿派了不少监视人手,假如他们有人去通风报了信,老朽所派的人早该有所回报了。”   黑衣少年道:“法王怎知他们尚未来过,而不是已经来过走了?”   灰衣老者嘿嘿笑道:“不敢瞒教主,老朽在那万寿宫周围,另派有人监视。”   黑衣少年怫然说道:“既如此法王又何必拉我到这儿枯坐?”   灰衣老者忙道:“教主,这种事讲究一个证据,属下之所报,哪比得上教主之亲眼目睹,这样也可免那三个丫头狡辩!”   黑衣少年仍未释然,道:“法王,我在这儿坐了半天了!”   灰衣老者忽地双目一亮,抬手笑道:“老朽一生料事始终十之八九,教主请看!”   黑衣少年忙抬眼前望,只一眼,脸色倏变。   那万寿宫的门口,来了三个女香客,全都是雪白的衣裙,而且各以一块白绢包着头,飞快走进了万寿宫。   黑衣少年双眉一挑,道:“她三个果然……”   跟着双肩一动便要站起。   灰衣老者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了他,笑问:“教主何处去?”   黑衣少年冷冷说道:“法王,这还用问么?”   灰衣老者摇头笑道:“老朽敢请教主多坐一会儿,再看看!”   黑衣少年扬眉说道:“法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不够?”   灰衣老者笑道:“要是那三个丫头是来进香的,岂不冤枉了人?”   黑衣少年呆了一呆,道:“法王的意思是……”   灰衣老者截口笑道:“看看有没有人送客!”   黑衣少年又复一怔,默然未语,坐着不动。   灰衣老者目光转动,道:“教主,老朽请问,假如那三个丫头真跟他们有了勾结,教主打算怎么处置她们?可否……”   黑衣少年目射狠毒,阴笑说道:“法王该熟知教规?”   灰衣老者摇头说道:“不妥,教主,她们并不是灭清教人!”   黑衣少年未假思索,道:“那换个办法,反正我绝容不了她们。”   灰衣老者道:“教主的意思,是即时除了她们?”   黑衣少年阴笑点头,道:“那是自然,我让她们活不过三天。”   灰衣老者摇头笑道:“更不妥,教主莫要忘了,还有轩辕老儿夫妇。”   黑衣少年一怔,旋即冷笑说道:“他两个我或许对付不了,但我有对付他两个之法!”   灰衣老者笑道:“教主,那就大大地不妥了。”   黑衣少年双目微轩,侧顾一眼,道:“想必法王有更好的法子!”   灰衣老者笑道:“教主不下问,老朽焉敢孟浪直陈!”   黑衣少年笑了笑,道:“那么,我请教!”   灰衣老者道:“老朽不敢当,请教主附耳过来。”   黑衣少年道:“此处无第三人在,还用附耳么?”   灰衣老者道:“凡事总是小心为上!”   黑衣少年微微一笑,把头偏了过去。   灰衣老者附在黑衣少年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黑衣少年脸色微变,目中突现异采,笑道:“我素来以为自己心肠够毒,如今若较之法王……”   灰衣老者笑道:“教主,中原人有句话说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黑衣少年笑道:“中原人还有句话也不错!”   灰衣老者笑问道:“什么?”   黑衣少年笑了笑,道:“姜是老的辣!”   灰衣老者头一仰,似欲大笑,但他口刚张,便忙以手捂上了老嘴,阴阴一笑,道:“险些坏了大事。”   这一老一少一肚子坏水,暗地里商议阴谋毒计之际,那万寿宫门口有了动静。   那是适才三位女香客走了出来,送客的是聂小倩,她虽及门而止,未下石阶,但却已被这隐身左近的一老一少看个清楚,那灰衣老者目闪异采,一笑说道:“教主,如何?”   黑衣少年唇边含着狞笑,冷冷说道:“看清楚了。”  灰衣老者笑道:“那么,够了,请教主起驾回宫!”   黑衣少年一笑站起,偕同灰衣老者转身进入林深处不见。   口  口  口   暮色低垂,南昌城中家家一点接一点地亮起了灯火,没片刻功夫,已是万家灯火,多如繁星。   在那章江岸边渔火乍闪明灭之际,沿江那条遍植垂柳的黄土路上一前三后地走来了四个人。   这四个人,是一男三女,男的,是个瘦瘦高高,满脸透着险诈,身穿长袍的中年汉子。   女的,赫然竟是司徒琼华三姐妹!   那瘦高中年汉子一路小心翼翼地前导。   司徒琼华三姐妹则满脸不耐之色。   行走间,忽听司徒琼华说道:“秦尤,你究竟要把我姐妹带到哪儿去?”   那叫秦尤的瘦高中年汉子忙回身赔笑:“姑娘,自然是见教主啊!”   司徒琼华扬眉说道:“我就是问你你们教主在什么地方?”   秦尤以指压唇,“嘘”地一声,满脸惊恐游目四顾,道:“大姑娘,轻声一点,要让那些狗腿子,或者姓朱的那一伙听见可就糟了,那不但会坏了……”   “少噜嗦!”司徒琼华叱道:“你要再不说,我姐妹可要回去了。”   秦尤忙摇头说道:“使不得,使不得,三位千万不能回去,大姑娘明智,该知道这是教主征得轩辕神君同意的……”   司徒琼华道:“要不是他老人家同意,我姐妹就不会来了。”   秦尤忙赔笑说道:“是,是,是,我知道……”   司徒琼华道:“那么,说,我姐妹已经走了不少路子。”   秦尤嘿嘿一笑,道:“快到了,快到了,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既然就在前面,司徒琼华遂未再问。   司徒婉华冷哼说道:“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我姐妹不可?”   秦尤煞有其事地抬头说道:“三位姑娘不知道,这件事大着呢,简直是大得不得了。”   司徒婉华“哦”地一声,道:“那么你说说看,是什么事?”   秦尤一摇头,道:“我不知道。”   司徒婉华道:“那你怎么知道大着呢?”   秦尤道:“教主跟法王说这件事的时候,我正好在旁边侍候,我瞧他两位神色都很凝重,那不表示事情很……”   司徒婉华道:“你倒会察言观色!”   秦尤赧然笑道:“三姑娘夸奖,谁叫我天生的下人命。”   司徒婉华双眉微挑,方待再说。   司徒霜华突然冷冷说道:“三妹,别跟他噜嗦了,既是大事,他怎会知道,就算他知道,他有几颗脑袋几条命敢说出来。”   秦尤嘿嘿笑道:“还是二姑娘说得对,简直是一针……”   “少废话!”司徒霜华叱道:“到了没有,究竟还有多远?”   秦尤回首前望,抬手前指,方待答话,突然“哎哟”了一声,忙道:“您瞧,只顾说话,走过头儿了!”   司徒霜华双眉高挑,秦尤已然回过身来指向三女身后,道:“三位,那不是在那儿么?”   三女停步回身,循指望去,只见眼前数丈外江边一株垂柳下系着一艘单舱渔船,舱里灯光外透,只不见人影不闻其声。   司徒霜华道:“秦尤,就是那条船?”   秦尤点头忙道:“正是,正是,三位姑娘请随我来!”   说着,他朝向那艘渔船行去。   司徒霜华冷哼一声,道:“想不到灭清教中还有这种办事能手,要不是我问得早,这一下还不知道要走过去多远呢?”   三姐妹跟在秦尤身后行去。   到了那系船处,秦尤弯腰低声唤道:“船老大,三位客人到了。”   只听舱门呀然一声,有个黑黝黝的汉子探出了头,望着岸上四人道:“是秦爷么?”   秦尤忙答道:“是,是,你快出来吧!”   那汉子应了一声,自舱内弯腰走了出来。   这里秦尤转身摆了手,道:“三位姑娘请上船!”  三女诧异地望了那矮小的船舱一眼,司徒琼华道:“秦尤,你们教主就在船上么?”   秦尤笑道:“三位只要上了船,进了舱就知道了!”   司徒琼华未再说话,偕同两个妹妹飘身上了船。   秦尤也跟着上了船,刚站稳他便即说道:“船老大,开船!”   那里那汉子应声解绳撑篙,这里秦尤又让三女进舱。   司徒琼华为首,弯了纤腰刚要进舱,一广眼瞥见舱内油灯一盏,灯火昏暗,除了船家睡觉的地方,稍后摆着吃饭什物之外,哪有一个人影?   她忽地直起了腰,道:“秦尤,你这是什么意思?”   秦尤忙搓手赔笑,道:“大姑娘别见怪,这是教主的吩咐,为免那些狗腿子及姓朱的那一伙发现跟踪,所以不得不……”   说话间,船家已撑离江岸丈余。   司徒琼华威态稍敛,道:“那么,你究竟要带我三姐妹到哪儿去?”   秦尤搔搔头,道:“大姑娘又何必急着问,到了不就知道了么?”   “废话!”司徒琼华叱道:“你们究竟搞什么鬼,快说?”   秦尤苦笑说道:“我还敢欺三位?三位不也看见教主给神君的那封信了么,的确是有重大要事要借重三位……”   司徒琼华道:“这个我知道,我问你咱们究竟要上哪儿去?”   秦尤略一迟疑,吐出了两个字:“过江!”   “过江?”司徒琼华道:“你们教主在对岸?”   秦尤点头说道:“是的,大姑娘,教主与法王正在对岸等候!”   三女抬眼前望,江面迷蒙一片,根本看不清对岸事物,只好闭口不言,可是她三个刚默然,秦尤突然低喝说道:“船老大,往下游去,避开那条船。”   三女闻言一怔,扭头往后望去,只见来处江岸也撑离了另一只渔船,距离这条船约莫有十多丈。   这时候都过江,该没有那么巧的事,何况那条船上熄了灯,漆黑一团更令人起疑。   这时,那船老大已应声抽篙,让船顺水而下。   三女回过头来,司徒琼华道:“秦尤,你挺机警的嘛!”   秦尤微微笑道:“吃了多年的江湖饭了,这一点还能不行!”   司徒琼华道:“你以为会是那一边的?”   秦尤摇头说道:“谁知道,小心一些总是好的。”   他说话间,眼角余光总不离那条船,说完了话,他脸色一变,又轻喝说道:“船老大,往百花洲去!”   那船老大应了一声,立即弃篙换橹,掉转船头把船摇向那江心黑黝黝的一堆,那就是百花洲。   这时,三女也看见那只船竟也顺水而下,跟了过来。   司徒婉华当即说道:“秦尤,何必躲,等他靠近了过去问个究竟不好么?”   秦尤笑道:“三姑娘,它绝不会靠近咱们十丈之内……”   这就是经验,司徒婉华脸一红。   秦尤接着说道:“再说,教主吩咐,不许招惹事。”   司徒霜华冷冷说道:“你把船驶向百花洲就能躲过他了么?”   秦尤嘿嘿笑道:“二姑娘,百花洲附近有片浅滩……”   司徒霜华截口说道:“你知道,难道人家终日打渔江上的人就不知道么?”   秦尤仍笑着说道:“二姑娘,那后面摇船之人一定知道,可是他绝不敢去。”   司徒霜华道:“要是那雇船之人逼迫他呢?”   秦尤道:“二姑娘看着好了,我说他绝不敢去!”   司徒霜华道:“我是说那人逼迫他!”   秦尤笑道:“除非那人不想跟了!”   司徒琼华呆了一呆,道:“他不敢去,这船家就敢去?”   秦尤道:“这一带打渔的,只有他敢,因为只有他住在百花洲,对那一带的水性、浅滩,他比对自己的姓名都熟!”   原来如此,司徒霜华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果然正如秦尤所说,刚近百花洲五十丈内,后面的船上起了争、执,隐隐约约地听见一个粗野话声说道:“怎么,你不去?”   一个苍老话声道:“这位爷,那一带都是浅滩,去不得呀!”   那粗野话声道:“为什么那家伙敢去?”   那苍老话声道:“那是人家找的船好,那打渔的就住在百花洲呀!”   那粗野话声道:“我不管什么浅滩不浅滩,你不去我把你扔下河里喂王八去!”   那苍老话声忙道:“这位爷,我是为你好呀,要是船上浅滩搁了浅,你还想跟么?别说跟不成,咱俩还要在那儿等到天明呢!”   那粗野话声道:“等到天明干什么?”   那苍老话声道:“等别的船来救哇!”   一阵沉默之后,那粗野声又道:“奶奶的,算我倒霉,这下回去怎么交差,喂!老头儿,没别的办法了么?”   “有!”那苍老话声道:“绕道赶过去。”   “好吧,绕就绕吧……”   两船距离越远,那话声也就越低微,终于听不见了,但见那只船掉转船头往百花洲左摇去。   静听至此,秦尤一笑说道:“三位姑娘,没错吧!”   司徒婉华道:“你没听他说要绕道么?”   秦尤吃吃笑道:“那咱们管不了那么多,不过,要等他们绕过了百花洲,咱们早就上岸多时了,到那时只怕那家伙会气死!”   司徒琼华突然说道:“秦尤,看来我姐妹一向低估了你。”   秦尤忙嘿嘿笑道:“那是大姑娘谬奖我,这是福至心灵,还请三位多指教!”   三女未再说话,没片刻,船通过浅滩直驶对岸,再往左后方望去,那只船还没有绕过百花洲。   船抵达对岸,四人上了船,秦尤抖手丢下了一块银子在船上,二话不说,领着三女沿江岸往上游走去。   司徒婉华忍不住问道:“秦尤,怎么又……”   秦尤回身咧嘴一笑,道:“二姑娘,咱们换个地方登岸,教主跟法王可没有换地方等咱们,所以咱们仍得往回走。”   这话不错,司徒婉华未再说话。   片刻之后,只听前面夜色中有人轻喝说道:“是秦爷么?”   秦尤忙应道:“陈三么,三位姑娘到了!”   话声方落,只见前面夜色之中,一侏合围大树后转出一个黑衣议子,那黑衣汉子手里还拉着四匹坐骑。   秦尤诧声问道:“陈三,这是干什么?”   那陈三道:“敦主与法王本在此处等候,可是因为左近发现敌踪,所以临时又改了地方,特命属下在此恭候且带路。”   秦尤眉锋一皱,回身笑道:“三位姑娘谅必都听见了?”   司徒霜华冷冷说道:“听见了,我姐妹不想去了。”   “那怎么行?”秦尤大惊忙道:“二姑娘,那机密大事正等着三位……”   司徒琼华望着那陈三,扬眉问道:“贵教主现在何处?”   陈三往左一指,道:“不远,就在前面。”   司徒琼华抬眼投注,茫茫夜色中,仍是难见什么,眉锋一皱,转注司徒霜华,道:“二妹,咱们既已经来到这儿了,还是去看看吧!”   秦尤忙帮腔说道:“大姑娘说得是,来都来了,江也过了……”   司徒霜华冷然叱道:“你少说话。”   迈步走向一匹坐骑。   司徒琼华与司徒婉华也未再说话,遂各自走向一匹坐骑。   秦尤窘迫强笑道:“大姑娘,既然教主与法王临时改了地方,我的任务该到此完了,往后去就由陈三带路了……”   转望陈三,脸色微沉,轻喝说道:“好好照顾三位姑娘,一路千万小心。”   陈三忙应声说道:“秦爷放心,教主既派用了我,那就该表示陈三还是块料……”   秦尤笑了,点了点头,拱起双手,道:“三位姑娘请吧,我在这儿恭送了。”   三女无一人答话,翻身上马,跟着陈三驰去。   秦尤站在那夜色中,望着那四人四骑远去,脸上立即掠上一丝狰狞笑容,“呸”地一声,道:“臭丫头神气什么,就别落在秦爷手中,过些时候有你们乐子受的,到那时可别怪我秦尤……”   嘿嘿一笑,转身喝道:“麻子,骚货们走远了,可以出来了!”   只见江边一块大石后转出一个高大黑影,走了过来。   那是个浓眉大眼,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他近前笑道:“老秦,你他妈的好福气,能跟三个花不溜丢的骚货滚在一块儿,你前辈子是怎么修的?”   听那粗野话声,耳熟得很。   秦尤嘿嘿一笑,道:“福气,我招他娘的霉气!”   那大汉道:“少他娘的嘴强牙硬了,我的事儿完了,拿来。”   蒲扇般大巴掌往前一伸。   秦尤微愕说道:“什么?”   那大汉道:“赏呀,你说的,办完事后教主有赏找你拿,难道你想吞了它不成,快拿来,我等着它睡快活觉去呢!”   秦尤冷冷一笑,道:“就会把银子往裤裆里送,你他娘的总有一天会死在那窑姐儿的身上……”   话锋一顿,接道:“麻子,你想要教主的赏赐?”   “当然。”那大汉道:“我为什么不要?”   秦尤忽地阴险一笑,道:“麻子,教主说让我多给你买纸烧烧!”   那大汉脸色一变,道:“姓秦的,你他娘的敢拿我寻开心……”   秦尤忙笑道:“麻子,逗着玩儿的别生气,你瞧,背后是谁?”   那大汉不疑有他,忙回头往后望去。   秦尤目中凶芒一闪,翻腕掣出一把解腕尖刀,一挺腕,施尽力气向大汉小肚子扎去,“噗!”刀扎个正着,那大汉刚一声大叫弯下腰。   秦尤腿一抬,一脚踢上了那大汉麻脸,那大汉又是一声惨呼往后便倒,满脸是血,戟指颤声,刚一句:“秦尤,你,你,你这狗种,好……”   秦尤嘿嘿一笑,道:“麻子,别怪我,我是奉命行事!”   飞起一脚踢在大汉胯间,这回那大汉连一声也未来得及再叫,一阵抽搐,寂然不动。   秦尤毫不怠慢,弯腰拖起那大汉一只脚把他拉向江边,然后单臂用力,只一抛,砰然水花四溅,那高大身形立即没了影儿,秦尤望下最后一眼,长身而起,飞射不见。   他这里灭了一个口,那远处旷野里四人四骑却在那茫茫夜色里纵骑飞驰,一会儿东,一会儿西。   片刻之后,四人四骑在一处停下,耳闻流水汩汩,赫然又是江边,而且离适才上马处没多远。   三女不由冒了火,司徒霜华首先叱道:“陈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三忙笑道:“三位姑娘原谅,教主交待下来的,原是怕敌踪……”   司徒琼华冷冷说道:“陈三,我姐妹没有太好的耐性,贵教主究竟在哪儿?”   陈三尚未说话,只听一声轻笑划空传到:“奉教主之命,请三位姑娘移玉相见!”   三女闻声举目望去,只见身右数十丈外有一片黑忽忽的几间房屋,颇像渔民所居那小小渔村。   房屋旁十几丈外垂手站着一人,正是那秦尤。   三女立时添了三分火,抖鞭便驰过去。   陈三忙道:“三位,渔民们都睡了,别惊扰了人家!”   三女冷哼一声,翻身下马,向秦尤疾掠而去。   近前,司徒霜华双眉一竖,刚要开口。   一条人影由渔村中射出,直落眼前,那是个佩剑黑衣人,他落地微微躬下身形,道:“教主请三位姑娘!”   这一下司徒霜华自不便发作,忍了忍与司徒琼华、司徒婉华举步向渔村里行去。   那佩剑黑衣人赶前一步带了路。   进了渔村,那佩剑黑衣人并未在任何一家民宅前面停步,走着走着竟出了渔村,三女忍不住刚要发问。   那前行佩剑黑衣人突然停了步,往左一躬身,道:“禀教主,三位姑娘到!”   三女大讶,急忙往左望去,不由俱是一怔。   立身处,已离渔村十多丈,身左,是一株合围的大槐树,如今那大槐树下正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和天仇,一个是阿旺藏塔法王。   今夜月色本不好,加上那大槐树的浓荫,那大槐树下较别的地方更显得黝黑,和天仇与阿旺藏塔法王,一着黑衣,一穿灰衣,若不留意,委实是难看见他俩。   一见三女到来,和天仇迎上数步,含笑说道:“皆因发现敌踪,并非得已,累得三位奔波劳累,我这里先向三位致歉,望祈三位海涵!”   司徒琼华淡淡说道:“好说,家义父母既加盟贵教,追随麾下,只当听命任凭差遣,我姐妹奉召而来,何敢……”   和天仇道:“姑娘要这么说,那就见怪了!”   司徒琼华还待再说,阿旺藏塔法王已然含笑摆手:“附近敌踪时隐时现,时间不多,老朽为教主让客了,地处荒郊,匆忙之间没准备,只有委曲三位地下坐坐了。”   事实上,树前这片地上,不但能坐,而且能躺,只因为如今这块地上铺着一块厚厚毛毡。   三女称谢坐下,和天仇与阿旺藏塔法王则坐于对面。   坐定,和天仇轻咳一声,道:“三位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选上这块地方……”   司徒婉华究竟年轻几岁,毫无心机,脱口说道:“我正想向教主请教!”   和天仇尚未说话,司徒霜华已道:“三妹怎糊涂一时,此处不虞有人隐伏左近窃听,便即有来犯之敌,百丈外便落在教主眼中。”   和天仇目中异采闪动,点头说道:“二姑娘诚然高明,一语就中。”   “教主夸奖!”司徒霜华道:“我这是福至心灵!”   和天仇笑了笑,道:“适才法王说过,附近敌踪时隐时现,咱们不可做太久耽搁,我还是快谈谈正题吧……”   顿了顿,抬眼接问:“我曾有一封信命人带给轩辕神君,不知三位可曾看过那封信?”   司徒琼华摇头说道:“我姐妹没有看。”   和天仇道:“这么说,三位并不知我何事相请了?”   司徒琼华道:“老人家只说教主有要事见召,并未说是什么事!”   和天仇点了点头,突然说道:“三位可知道那朱汉民身罗怪疾,卧床不起之事?”   司徒琼华平静地点头说道:“这个我姐妹听说过了!”   和天仇目光凝注,道:“三位当知那怪疾何来?”   司徒琼华点头说道:“这个我姐妹也知道!”   和天仇道:“既如此,三位就该知道,朱汉民所中之毒,非我独门解药不能救助解除,时到必死,而他却未死……”   司徒婉华突然说道:“教主怎知他未死?”   和天仇目光转注,诧声说道:“难不成他死了?”   司徒婉华正感难以作答,只听司徒霜华说道:“教主不是说了么,中者无救,届时必死。”   和天仇笑道:“正是我说的,可是据我跟法王的猜测,他并没有死。”   司徒霜华道:“教主是根据什么说他未死的?”   和天仇摇头笑道:“二姑娘,这个恕我暂时不能说……”   司徒霜华道:“那么,教主召我姐妹来是……”   和天仇道:“朱汉民既未死,那就表示有人用我的独门解药救了他,而怀有独门解药之人,除了我外,尚有家母及家姨,家母自不会去救朱汉民,所以我怀疑我那位姨……”   三女听得心头一震,司徒琼华接口说道:“怎见得那位就会救朱汉民?”   和天仇笑了笑,道:“三位不知道,好在彼此不外,我也无须瞒三位,家母跟我那位姨,一向合不来,当日下毒还是家母左求右求才获得她点头帮忙!”   司徒琼华道:“既然肯帮了忙,当不会……”   和天仇截口说道:“三位哪里知道,我已经得到了报告,我那位姨在朱汉民毒发当夜,子时之前曾去过了万寿宫。”   三女真真实实地脱口一声惊呼,司徒琼华强忍震惊,忙道:“这么说来是真的了……”   和天仇道:“若不是真的,没有确切把握,我岂敢冒犯长辈!”   司徒琼华定了定神,道:“教主召我姐妹是要……”   和天仇道:“家母下了手谕,她老人家不克分身前来处理此事,命我就近把这件事办了,可巧我身边又没有适当人选,所以想来想去我只有借重三位姑娘了……”   司徒琼华道:“教主是要我姐妹……”   和天仇道:“我敢说她现在正在往某地途中,我想请三位姑娘兼程赶去,趁她未到某地之前把她截回来!”   司徒琼华暗暗一惊,皱眉说道:“教主,这事教主该另派人手!”   和天仇道:“这话怎么说?”   司徒琼华道:“教主该知道,她是教主的长辈,我姐妹怎好……”   和天仇“哦”地一声笑道:“这个三位不必有所顾虑,家母已经不认这个妹妹,我也没有这个姨,如今她等于是个毫不相干的人,再加上家母的手谕,三位就更无须顾虑了!”   司徒琼华心念电转,道:“教主为什么不另派高手,这件事责任太大……”   和天仇截口说道:“我身边高手不少,可是都是男的,三位该知道,那有很多地方不方便,所以还是三位最为恰当合适。”   司徒琼华道:“我刚才说过,这件事责任太大……”   和天仇道:“就是因为事大,我才麻烦三位,要是鸡毛蒜皮小事,我就不敢麻烦三位,随便派个人去就行了。”   司徒琼华还待婉拒推辞。   阿旺藏塔法王突然笑道广大姑娘莫要再谦虚了,轩辕神君的门下,岂是担不起责任的人。”   这句话听得司徒琼华双眉微扬,脑中电转,毅然说道““我姐妹不敢有损家义父母的声名,只有从命了……”   和天仇与阿旺藏塔法王面有喜色,道:“多谢姑娘了。”   司徒琼华道:“不敢,请问教主,但不知何时起程动身?”   和天仇道:“当然就在今夜,不过,三位不必忙,我还有一事相烦……”   司徒琼华道:“但不知道第二件是什么事?”   和天仇目光转动,道:“三位截得人犯后,不必回到南昌,可径将人犯解往一处交家母处置,届时家母必有东西托三位带回,这件东西非同小可,有关本教之胜败存亡,三位在回途中千万小心。”   司徒琼华道:“既然两回事等于一回事,我姐妹只有从命了,不过,截至目前为止,教主还没有告诉我姐妹,人犯现在何处,老夫人又在何处?”   和天仇笑了笑,翻腕自袖底取出一个纸卷,道:“三位要知道的,及沿途的照料接应,都在这纸上面,三位拿去看看,然后照上面所写行事就行了……不过……”   话锋微顿,道:“为求机密,三位在了然于胸,熟记在心之后,最好能把这纸卷即时销毁,以免不慎遗落,为敌方拾去。”   顺手送了过去。   司徒琼华伸手接了过来,道:“教主放心,我姐妹自会小心,教主还有其他吩咐么?”   和天仇摇头说道:“何敢多事烦劳?没有了……”   转注阿旺藏塔法王,笑接道:“法王,请把盘缠交给她三位!”   阿旺藏塔法王应了一声,自袖底掏出一个革囊,笑道:“这里面是些明珠、金叶,该够三位路上所需了。”   说着,双手递了过去。   司徒琼华未接,道:“教主,我姐妹自己有……”   和天仇截口说道:“三位是客,如今是为本教做事,我既巳烦劳三位,如何能让三位自己破费?区区俗物不过聊备不时之需,望三位笑纳!”   司徒琼华迟疑了一下,道:“如此,我收下了!”   接过革囊,站了起来。   和天仇与阿旺藏塔法王跟着站起,和天仇道:“为免三位再往返奔波,轩辕神君处,我巳派有专人奉知三位去处,三位不必再回去辞行了,请乘来时健马,就此启程动身吧!”   司徒琼华道:“我姐妹遵命!”   话落,三姐妹告辞而去,仍由那佩剑黑衣人领着往来路行了回去。   这里听得蹄声响动,和天仇与阿旺藏塔法王才相对掠起得意笑容,和天仇突然一笑轻喝:“来人!”   一声答应,由十余丈外一户渔家中掠出一条人影,如飞射落,那又是一个佩剑黑衣人,他近前躬身道:“教主有何差遣?”   和天仇道:“那方向人到了没有?”   那佩剑黑衣人道:“回教主,那方向已有三次信号催促……”   和天仇摆手说道:“传谕下去,即刻撤退。”  那佩剑黑衣人应声如飞而去。   和天仇转注阿旺藏塔法王,一笑说道:“法王好安排,一颗石头能打五只鸟,走吧,莫让轩辕老儿夫妇久等,他二人快要不耐烦了。”   说完了话,一笑转身,与阿旺藏塔法王向夜色中行去。   口  口  口   江水滔滔往东流。   在那江岸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后,拴着三匹健马,围成一堆地站着三位风华绝代的姑娘!   那自然是司徒琼华、司徒霜华、司徒婉华三姐妹!   司徒琼华一双玉手摊开那张纸,姐妹三人藉着昏暗的月色,竭尽目力在一行行地看那纸上的字迹。   须臾,司徒琼华双手一合,抬起粉首,诧声低低说道:“怎么邬姑娘会往哪儿去了?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司徒霜华道:“那谁知道,他三个也没对咱们说起过这件事,灭清教的眼线广布,只怕邬姑娘的行踪早落入眼中了。”   司徒琼华沉吟说道:“那么,你俩说这该怎么办?”   司徒霜华一张娇靥永远是那么冷冰冰,道:“只怕此中有诈!”   司徒琼华目光一凝,道:“二妹,怎么说?”   司徒霜华道:“他们为什么偏偏找上咱三个。”   司徒琼华道:“难道和天仇说得还不够清楚么?”   司徒霜华冷哼说道:“一个阴狠凶残,一个老奸巨猾……”   司徒婉华突然说道:“二姐,我看不会有什么诈。”   司徒霜华道:“何以见得?”   司徒婉华道:“他们为什么又凭什么对咱们施诈!”   司徒琼华沉吟说道:“三妹说得不错,他们该没有丝毫理由。”   司徒霜华道:“除非他们已经知道……”   娇靥上掠起一抹红意,住口不言。   “不可能。”司徒婉华摇头说道:“要是他们知道,按他们那阴狠毒辣的作风,早该对咱们下手,岂会再让咱们参与机密?再说……”   双眉一挑,接道:“凭爹跟娘,他们也不敢对咱们施诈!”   司徒霜华未再说话。   司徒琼华道:“二妹、三妹,你两个说?这怎么办?”   司徒霜华道:“大姐,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这张东西咱们已经用不着了,干脆把它送往万寿宫给大嫂不就行了?”   “对!”司徒琼华点头说道:“可是,二妹,万寿宫咱们已经不能去了!”   司徒霜华道:“那也好办,往城里去找丐帮南昌分舵……”   “那不行!”司徒婉华急道:“南昌城里去,那不是自己往他们面前碰,要是……”   “要是什么?”司徒霜华截口道:“像咱们这身打扮就能上路了么?”   司徒婉华一怔,旋即笑道:“对,咱们是该买点东西,只是这三匹马……”   司徒霜华道:“要去就大大方方的去,躲躲藏藏更令人起疑!”   司徒琼华点头说道:“二妹说得对,把你的眉笔借我一用!”   司徒婉华自宫髻上拔下一枝簪儿送了过去。   司徒琼华接过去只一扭,那簪儿变成了两截,那竟然是一枝带套的眉笔,接着,她在那张纸的背面写了几行字迹。   把簪儿还给司徒婉华,然后一声“走”字,三人转出石后飘身上马,纵骑向夜色中驰去。   马行甚速,未片刻,那南昌城热闹的一方已然在望。   姐妹三个立即缓下坐骑,徐徐驰了过去。   刚走没多远,只听身左有人咳一声说道:“三位大姑娘行行好,可怜我化子已经二天没吃饭了……”   三女一震,勒马抖缰,循声望去,只见左侧没多远一处屋角暗隅中走出一个中年要饭化子,急步近前伸了手。   但,伸手的同时,他龇牙一笑:“三位,五长老要我问候三位……”   司徒琼华忙道:“尊驾认识我姐妹?”   那中年化子笑道:“五长老既认识三位,要饭的就没有不认识三位的。”   司徒琼华目光深注道:“尊驾可是丐帮南昌分舵的?”  那中年化子点头说道:“姑娘,没错,我叫贾仁!”   司徒琼华道:“那正好,我姐妹就不必再往城里去了……”   那叫贾仁的化子道:“三位有什么事么?”   司徒琼华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想麻烦尊驾送往万寿宫面交夏大侠夫人,不知尊驾能不能够……”   那叫贾仁的化子忙道:“姑娘只要吩咐一句,丐帮没有不从命的。”   “不敢当!”司徒琼华道:“我姐妹这里先谢了!”   说着,将那已经折叠成一个小方块的纸递了过去。   那叫贾仁的化子忙伸手接过,道:“姑娘,就是这东西么?”   司徒琼华道:“正是,这张纸重要得很,尊驾千万小心……”   “姑娘放心!”叫贾仁的化子笑道:“若出了差错,贾仁提头去见五老。”   一拱手,身形倒射,如飞没入夜色中。   望着贾仁不见,司徒琼华笑道:“丐帮眼线之多,犹胜过灭清教,这不挺好么,省得咱们再往里跑那一趟,冒被人看见之险了,走吧!”   姐妹三人拉转坐骑,循原路如飞驰了回去。   口  口  口   是五更左右,天快亮的时候。   这时候,月低沉,是最黑的一段时候。   一条矫健黑影起自夜空,射落在万寿宫后院。   但,他刚落地立即站住了,站在那后院中不言不动,恍若一尊木偶,一尊石像。   紧接着,后院暗隅中负手行出一个颀长人影,不急不缓地迈着潇洒步行向那不动的人影。   那人影仍未动,也未出声。   近前,那颀长人影一声轻笑开了口:“阁下,这时候不睡觉,干什么到处乱跑,就算是抢那头一炷早香,也未免太早了,再说,这是后院。”   那人只不说话不动。   那颀长人影一笑探手抓向他腰际,只一提,那人影立即两头不着地,直挺挺地横了起来。   那颀长人影提着他便走。   在一间灯光犹透的净室前,那颀长人影停了下来,刚要推门,只新净室内有人说道:“是老二么?”   藉着那透自窗棂的灯光,可以看见了,那颀长人影是端木少华,他手里提着的,是个身穿黑衣劲装的汉子。   只听端木少华笑答道:“是我,今夜我这一班没有白值,逮着一只大耗子。”   说着,推门走了进去。   净室里,那张木炕上,拥被坐着两个人,是霍玄与岑参,看样子他两个是刚被惊醒的。   他两个旁边,还空着一床被褥,一个枕头,那想必是端木少华睡的地方,一见端木少华提着黑衣汉子行了进来,霍玄立即挑了眉,道:“好大的胆子……”   “的确不小!”端木少华笑道:“他远在十丈外我就知道了,等他一落地我便隔空制住了他的穴道了,这家伙稀松得很!”   霍玄道:“要派也派个像样的,老二,问问他。”   端木少华笑道:“正有此意。”   把那黑衣汉子往地上一丢,抬手拍开了他的穴道。   那黑衣汉子一震而醒,翻身跃起,白了脸,忙道:“三位,我叫陈三,是……”   “少废话厂霍玄叱道:“问你一句说一句!”   那黑衣汉子连忙探手入怀,端木少华比他快,左手五指已然扣上他腕脉,淡淡一笑,道:“阁下,在我三个面前还想来这一套?”   陈三痛得龇牙咧嘴,忙以另一只手向怀里连指。   端木少华双眉一扬,道:“怎么,心口疼么?”   陈三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是……”   端木少华一笑说道:“阁下,我不比你傻,我替你拿!”   右掌疾探,一闪而回,缩回来后,手里多了个折叠的纸张,他抖开一看,立即一怔,望向霍玄:“是大嫂的……”  转望陈三,道:“这是什么?”   陈三忙道:“是三位司徒姑娘让我送来的……”   端木少华又复一怔而笑:“你何不早说?”随即松了手。   陈三揉着腕子,苦着脸道:“我那有机会开口,您三位……”   霍玄、岑参早已双双跃下云床看过了那张纸,此际霍玄双目炯炯,望着陈三截口说道:“这真是三位姑娘让你送来的么?”   陈三苦着脸道:“我那敢骗三位,要不然杀了我我也不敢来……”   霍玄道:“三位姑娘自己为什么不来?”   陈三摇了头,一指岑参手中那张纸,道:“我不知道,大姑娘说,那上面写的很清楚!”   霍玄道:“她三位上哪儿去了?”   陈三道:“上哪儿去了不知道,她三位临出门儿的时候把这东西交给了我,让我赶来万寿宫面交夏夫人……”   岑参突然说道:“你不是灭清教的人么?”   陈三点头说道:“是,我是灭清教……”   岑参冷笑说道:“我不相信她三位会把这东西交给你这灭清教……”   陈三忙道:“三位不知道,大姑娘对我有恩……”   岑参“哦”地一声,道:“有什么恩?”   陈三道:“有一次我喝多了酒,发了几句牢骚,被人密告了,教主把我交刑堂凌迟示众,幸亏大姑娘救了我……”   岑参道:“所以你感恩图报叛了教?”   陈三点了点头,道:“我陈三虽然是灭清教徒,可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岑参冷笑说道:“和天仇把我们几个当做了三岁孩童,小霍,让开,我让他说实话!”说着,自床上站了起来。   陈三吓得一哆嗦,忙道:“三位要是不信,可以把我扣押起来,等见着三位姑娘后问问她三位,要是陈三骗了三位,任您……”   霍玄抬手拦住了岑参,道:“好,那么我问你,和天仇现在何处?”   陈三摇头说道:“这我不知道。”   霍玄浓眉一挑,道:“怎么说?”   陈三忙道:“我一直被拨在佑民寺,侍候轩辕神君的!”   霍玄威态稍敛,转注端木少华,道:“老二,怎么办?”   端木少华道:“自然是告诉大嫂一声请她定夺……”   只听室外有人朗笑接口说道:“遵命,侄儿这就去禀报!”随即寂然。   三人脸色一变,随即摇头失笑:“好厉害……”   端木少华又道:“我说他怎会睡得那么死?恐怕大嫂也知道了!”   霍玄点点头道:“那还能不知道,走,带他见大嫂去!”   说着,三人略整衣衫,推着陈三出了门。   穿过一条画廊,来到三间灯火已然点起的净室之前,刚走近,那挣室门倏然而开,朱汉民含笑迎出,道:“三位叔叔,我娘有请!”   霍玄瞪眼说道:“以后少蹑手蹑脚的吓人!”   朱汉民含笑未语,岑参却道:“身为叔叔,好意思,怎不怪自己耳目不灵?”   朱汉民笑道:“侄儿就知道岑叔非打抱不平不可。”   霍玄哼了一声道:“你两个就会一个鼻孔出气!”   进了门,聂小倩含笑坐在桌前,美姑娘霍玉兰乌云略显蓬松地侍立身后,三人近前一礼:“大嫂!”   紧跟着霍玄轻推陈三一把:“见过老夫人!”   陈三忙上前见礼。   聂小倩含笑欠身,道:“不敢当,你的来意我已略知大概,先请坐坐!”   陈三应了一声,局促地没有动。   聂小倩轻举皓腕,再次让座,且道:“民儿,拿把椅子来!”   朱汉民应声拿过了一把椅子。   这陈三可谓天大的荣宠,总盟主替他拿椅子。   陈三更不安了,但到底仍坐了下去。   聂小倩嫣然一笑转注岑参,道:“三弟,把那张纸拿来我看看!”   岑参忙把那张纸递了过去。   这不是一张很大的纸,而是一张素笺,素笺上的字迹很潦草,但不失娟秀,也是用眉笔匆匆写就的。   聂小倩一看便皱了眉,抬眼望向陈三,笑道:“我还没有请教……”   陈三忙道:“老夫人,我叫陈三。”   聂小倩道:“谢谢你冒险跑这一趟。”   陈三义形于色地道:“老夫人这是什么话?陈三身受大姑娘活命之大恩,这条命就等于是大姑娘给的,就算丢了命,也是应该的!”   聂小倩未多说,笑了笑,道:“三位姑娘是什么时候动身的?”   陈三道:“那时候约三更……”   聂小倩点头说道:“距如今已有两个更次了……”   顿了顿,接道:“你可知道这素笺上写了些什么?”   陈三摇头说道:“大姑娘给老夫人的信,我哪能看?”   聂小倩笑了笑,道:“你来这儿的事,没人知道么?”   陈三摇头说道:“不会有人知道的……”   聂小倩道:“那就好,你出来的时候,轩辕神君夫妇还在么?”   陈三道:“轩辕神君跟夫人比三位姑娘出去的早,是教主派人来把他两位请去的,他两位没交待话。”   聂小倩沉吟了一下,道:“那么,你请回吧,这件事我会照办,你早点回去也可免被他们发现。”   转望朱汉民,道:“民儿!”   朱汉民应声而前,伸手递给陈三两颗明珠,两片金叶。   陈三一怔说道:“老夫人这是……”   聂小倩含笑说道:“区区俗物不成谢意,尚望笑纳!”   陈三忙双手连摇地急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夫人,这我万万不能要,这我万万不能要,我陈三身受大姑娘活命之恩,就是丢条命也是应该的。”   聂小倩淡淡笑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收……”   她说到了这儿,朱汉民手一翻,硬把那两颗明珠、两片金叶塞入三陈三怀中,并笑道:“好了,阁下,男子汉,大丈夫,别那么婆婆妈妈了。”   陈三红了脸,极度的不安,但他并未再推辞,站了起来向着聂小倩躬身一礼,说道:“既如此,我多谢老夫人赏赐了!”   聂小倩含笑说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民儿,代我送客!”   朱汉民应了一声,陈三却忙道:“不敢当,不敢当,怎敢当总盟主送,这岂不是折煞了陈三,请留步,请留步,我自己走,自己走!”   说着,他告辞出室而走。   朱汉民到底还是送了出去。   聂小倩含笑站起,飞快地向端木少华递过一个眼色,端木少华会意,举步跟了出去。   朱汉民送陈三到了后院墙,陈三再三致谢后,腾身掠墙而去,他剧走,一条颀长人影自一处暗角中紧跟着掠起。   那是端木少华,他暗暗跟了出去。   陈三出了万寿宫,头也没回地向夜色中飞驰。   刚出百丈,当陈三驰经一片树林之际,突然由树林中掠出一条人彰拦住去路,陈三一惊住步,及至他看清来人,刚唤一声“老九”时,那人冷冷一笑,陡扬厉喝:“陈三,你好大胆,教主待你不薄,竟敢吃里扒外……”   紧接着,陈三一声惨呼,砰然倒地。   端木少华出手不及,冷叱一声飞掠而至,单掌一探闪电一般向那人抓去,那人转身便往树林跑。   适时,一蓬蓝芒由树林里打出,迎着端木少华打到。   打的是端木少华,而实际上那人却首当其冲,大叫一声翻身栽倒,满地乱滚,连连哀叫。   端木少华一抖手虚空击落了那打向他的一半,功布全身护住周身大穴,闪身往林内扑去。   但,刚近林缘,他身形突然拔起,直上半空,半空里运目前望,只见一条矫捷人影已奔出数十丈外。   脑中电旋,他未追,折身向下掠回那人身边,然而他迟了一步,那人四肢横伸,已然气绝了。   端木少华双眉一挑,腾身又起,可惜,又晚了一步,夜色茫茫,寂静空荡,那下手灭口之人已没了影儿。   端木少华好不恼恨,折身掠下又扑向陈三倒地处,陈三,一柄匕首插在心窝,双眼翻白,也已闭了气。   两头全落了空,这个跟斗栽得大。   定过神来,端木少华一口钢牙挫得直响,却是一筹莫展,只得长身而起,掠回万寿宫。   万寿宫里净室中,聂小倩等人均自静坐等候,一见端木少华的神色,聂小倩扬了眉:“怎么,二弟把人追丢了?”   端木少华气恼无限地苦笑说道:“凭他还逃不出我手去……”   接着,把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霍玄轩了浓眉,冷哼说道:“好毒,好狠的匹夫……”   聂小倩淡然摇头说道:“该说是极其高明,这样一来,咱们便不易判断此事之真伪了。”   端木少华默然不语。   霍玄道:“大嫂,以您看……”   聂小倩道:“这件事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发现陈三叛教,等在半路上把他截杀了;第二、那杀陈三之人,本是来跟陈三接头的,及至发现有人跟踪,所以杀陈三灭了口,而那隐身林中之人,则是预备随机应变的……”   岑参突然说道:“老二,你怎么不追那个东西?”   端木少华苦笑说道:“这原以为这两个人中起码有一个该有救……”   岑参道:“要是我,绝不放过那个东西。”   端木少华红了脸,朱汉民忙打圆场,道:“娘,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聂小倩道:“充其量这是个有饵的埋伏,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假,只要小心点,谅他们难逞阴谋的……”   朱汉民道:“那么,娘,民儿去一趟……”   聂小倩白了他一眼,道严你去干什么,哪用得着你!”   朱汉民一点即透,笑了笑,未再多说。   聂小倩转注霍玄等三人,道:“无论如何,事不宜迟,你三位就跑一趟吧!”   霍玄红着脸嗫嚅说道:“大嫂的意思是让我三个立即动身?”   聂小倩道:“天已经快亮了,难不成你还想睡?”   霍玄脸更红了,忙道:“大嫂,那么我三个走了!”   说着,向聂小倩施了一礼,偕同端木少华、岑参转身出门而去。   他三个刚走,聂小倩立即转向朱汉民,道:“民儿,这也有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以分散咱们的实力,告诉他们一声去,严加戒备,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许出去。”   朱汉民双眉微挑,应声而去。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三十八章 五峰山救美     萍乡,这个地方不大,可挺出名!   萍乡产煤,这年头属袁州府管辖。   这天,萍乡一家名号“太白醉”的酒肆里,来了三个客人,这三位,—位是个浓眉大眼,肤色黝黑,头戴一顶宽沿大帽,英武逼人的黑衣汉子,一个是个俊美风流,举止洒脱,气度超人的青衫文士,一位则是位身材略为瘦削,白面无须,长眉细目,稍显冷峻的白衣汉子。   这三位在酒肆里共据一席,坐在紧靠里的一付座头上。   坐定,那黑衣汉子拿下头上的宽沿大帽,炯炯目光只顾环扫满座酒客,那另两位则跟来招呼的店伙攀谈了起来。   只听那青衫文士问道:“小二哥,贵处附近可有座五峰山?”   那店伙忙道:“有,有,出了小店往西转,走完那条大街往西看,那有五座峰头的山,便是五峰山了,相公爷问五峰山……”   青衫文士笑了笑,道:“没什么,听说那五峰山上,有晋、葛、许三位真人的炼丹池,我三个一心慕道,想去看看!”   那店伙一怔,道:“怎么,三位也是去看炼丹池的?”   青衫文士目中异采一闪,道:“小二哥,这个‘也’字怎么说,莫非近日有人去过?”   那店伙忙道:“相公爷说得一点也不差,昨天晚上,大半夜里还有人要去炼丹池呢,据那人说,夜里才能碰上神仙……”   青衫文士感了兴趣,“哦”地一声笑了:“还有这种事儿,小二哥,那都是些什么人?”   那店伙道:“那是老夫妇俩,带着三个病人……”   青衫文士诧声问了一句:“三个病人?”   那店伙点头说道:“据那老头儿说,那是他的三个女儿,去年得了怪病,找遍了郎中都看不好,听说五峰山上常有神仙下凡,在炼丹池旁喝酒下棋,所以他跟老伴儿带着三个女儿来碰碰运气,他还说了呢,只要神仙能赐几颗仙丹治好他女儿的病,他愿意盖一座庙,为那几位神仙修金身……”   青衫文士截口道:“天下父母心,但愿那老两口能碰上神仙。”   那店伙道:“说的是呀,看样子怪可怜的,我们掌柜的……”   白衣汉子突然说道:“小二哥,还有旁的人么?”   那店伙摇头说道:“没有了……”   忙又接道:“不对,有,看那老两口的像是个大户的人家,身后还带着十几个家人呢,不过那些家人……”   笑了笑,住口不言。   白衣汉子抬眼问道:“那些家人怎么样?”   那店伙强笑说道:“没什么,八成儿是他们家姑娘害病心情不好,个个板着脸,讲起话来像是要打架!”   白衣汉子道:“不够和气,是么?”   那店伙道:“做生意的哪敢说主顾,酒菜送的慢了一点,他们就拍了桌子……”   白衣汉子笑了笑,道:“入山求仙,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他们能不在你这儿买点干粮及应用什物么?”   那店伙道:“买倒是买了点儿,不过不多。”   “不多?”那白衣汉子道:“十几个家人加上老夫妇俩跟那三位姑娘,恐怕快二十个大人了,买少了怎么够用?够吃?”   那店伙道:“那谁知道,想必是家里有人生了病,吃喝不下……”   “有道理。”青衫文士突然点头说道:“小二哥,给我们拿点酒菜来吧,吃完了我三个还要上山呢!”   店伙忙应道:“是,是,三位要点什么?”   青衫文士摆手说道:“捡好的拿就是!”   店伙答应着走了。   店伙一走,青衫文士转注黑衣汉子开了口:“小霍,不对呀!   敢情是霍玄、端木少华、岑参三个。   霍玄轩动浓眉,道:“怎么不对?这不证明确有其事么?”   端木少华摇头说道:“我不是指是否确有其事,你可还记得?大嫂问陈三,他出佑民寺的时候,轩辕老儿夫妇可还在?陈三怎么说的?”   霍玄道:“记得,陈三说轩辕老儿夫妇出去的早,那分明是被和天仇跟那老番秃调开了,然后再……”   “对呀。”端木少华道:“那么轩辕老儿夫妇,怎么又押着她三个到了这儿来?”   霍玄为之一怔,岑参却道:“老二,你怎么知道那两个老的准是轩辕老儿夫妇?”   端木少华道:“灭清教中除了这对老夫妇外,还有谁?”   岑参道:“没有了,不过,老二,你有没有听说过,轩辕老儿夫妇最为护短?尤其邓九姑那个老婆子,谁要说她的晚辈一句不是,她能跟人拼老命,如今怎会那么听话押着自己的三个干女儿到这儿来?他两个既肯这么做,和天仇又何必把他两个调开?”   端木少华道:“也许和天仇跟那老番秃说服了他两个!”   岑参冷笑说道:“老二,要知道,这不是别的事儿,和天仇跟那老番秃瞒之犹恐不及,岂会当面说服他俩?”   端木少华道:“这种事瞒得了人么?三天见不着自己的干女儿……”   岑参道:“那还不好办?把事儿往咱们头上一推,那两个不但信,而且非跟咱们拼命不可,你瞧着吧!”   端木少华眉锋一皱,道:“对,把咱们调开了,然后再假那两个找上万寿宫……”   霍玄突然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汉民足比他十个轩辕忌,何况还有一个足智多谋,一如女诸葛的大嫂?”   端木少华双眉微展,沉吟说道:“这么说来,那两个不是轩辕老儿夫妇了……”   岑参道:“不是不更好么?”   端木少华一怔,道:“怎么说?”   “你糊涂!”岑参道:“那是咱们的准泰山泰水,要是他两个,咱们怎好下手?”   端木少华击掌笑道:“对,还是小岑脑筋好……”   眉锋一皱,接道:“可是,那么多人买那么一点干粮……”   岑参接道:“先凑和几天,以后不会自己动手么?”   端木少华摇头失笑。   适时,酒菜送上,三人可没有好心情吃喝,匆匆用了一点,丢下一大锭银子便联袂出门而去。   及至店伙要找钱时,他三个早走得没了影儿。   正如那店伙所说,五峰山在萍乡西面,那五座峰头就像五个指头撑着天,远远地便可看见了。   不到片刻工夫,三个到了五峰山下。   在未登山之前,霍玄说了话:“咱们怎么动手先说好,免得到时候你两个怪我!”   岑参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谁怪过你了,这哪能事先说好?咱们又不了解那儿的情形,难道你不懂相机行事么?”   霍玄碰了个软钉子,摇摇头,道:“怎么说都是我没理,好吧,相机行事吧!”   说着,三人展开身法,往山上掠去。   五峰山虽有五座峰头,可是五座峰头距离都不远,而那三真人的炼丹池,也就在居中的一座峰头之上。   这座山,并不那么崎岖难行,其实,在三人脚下,便是号称难比登天的蜀道也未放在眼里,何况这区区五峰山。   这五峰山的林木,颇为茂密,那正好,茂密的树林可以掩蔽身形,在那树林里行走,的确难为人发现。   未片刻,三人已登上了那居中最高一座峰头。   这峰头虽不及峨嵋、青城、泰山诸名山绝峰高,但少说也有个百十丈高低,站在那高峰上,附近几个城镇,镇江、赣江诸水,武功、九岭诸山可以尽收眼底。   甫刚上峰头,只听一阵话声由峰后脚下传了过来。   三人对望一眼,立即闪身往前,向下望去。   这座峰巅的背阳一面,是一片背靠山峰,前临断崖的平地,平地左边是一片松林,右边是一条匹练般瀑布。   在平地的正中央,有一块大石头,那大石头中凹如鼎,这大概就是三位真人当年的炼丹池了。   如今在那炼丹地旁,坐着两名腰挎单刀的黑衣大汉,正在那儿东拉西扯发牢骚,只听左边那个大汉道:“这地方真不错,要我在这儿住上一辈子我都干。”   那右边大汉冷哼说道:“不错个屁,一旦人家找到这儿来,你准能在这儿住一辈子!”   那左边大汉嘿嘿笑道:“难道到时候你能走得了?”   那右边大汉道:“我就说嘛,什么地方不好去,庐山、小孤山、九岭山,再不还有那张天师坐镇的龙虎山,干什么跑到这儿来……”   “你懂个屁!”那左边大汉道:“这就是咱们一辈子也当不上教主的地方,人都是留神远处,绝不会注意到近处,这叫做,这叫做……”   右边大汉截口说道:“这叫做捧着肉往人眼前送。”   左边大汉方待再说,只听一声冷哼由背后传来:“你两个有几条命?”   那两个黑衣大汉一惊,翻身跃起,躬下身去。   霍玄三人看得清楚,那是由他三人立足峰头石壁下行出了一个身材瘦高的黑衣汉子。   三人对望一眼,端木少华传音说道:“小霍、小岑,咱们脚下石壁上有洞,那两个老的跟她三个可能就在这山洞之中,咱们……”   话犹未完,只听那瘦高的黑衣汉子道:“吃几十年饭不容易,祸从口出,以后少说两句。”   那两个大汉似甚为畏惧,点头一连答应了好几声。   那瘦高黑衣汉子又道:“他两个回来了么?”   那左边大汉忙道:“回坛主,不会那么快,他俩买的东西不少……”   那瘦高汉子“嗯”了一声,点头说道:“他两个回来之后,你两个上峰四下看看,别让人追了来还蒙在鼓里,要不然咱们都活不成。”   那两个大汉立即唯唯应是。   那瘦高黑衣汉子转身往石壁行了回去,转眼间被那横长于石壁上的茂密树叶挡住不见。   那两个大汉又坐了下去,可没有一个敢再开口了。   静观至此,霍玄传音说道:“二位,咱们怎么个相机行事,说吧!”   岑参道:“我跟老二去,先收拾了那两个,然后再引出洞里的,你在这儿等着,见那两个老的出来后再掠下去截住洞口,以免被他们窜回去以她三个挟持咱们。”   端木少华道:“好主意,就这么办!”   话声中,他与岑参腾身掠下,飞星陨石一般直向两个黑衣大汉扑去,两人隔空出手先点了两个大汉穴道,然后一人一掌,把那两个大汉震得身形飞起,直向断崖下落去,刹那间收拾了两个,却是一点声息有没有。   落地后,,二人转身回顾,端木少华没说话,那石壁下端果有一个人高洞穴,黑黝黝的看不见底,也不见一个人影。   端木少华双眉一挑,传音说道:“当年三位真人的修真洞府,怎能容这班东西盘据,小岑,走,咱们闯进去,给他个措手不及!”   说着,便待闪身。   岑参抬手一拦,摇头说道:“看我的,他们出来一个咱们收拾一个。”   拉着端木少华向石洞扑去,到了洞穴口,两人一边站一个,刚站好,岑参突然振吭大叫:“伙计们快出来瞧啊,烧山了!”   话声刚落,端木少华眉锋方皱,只听洞里步履响动,一阵风般跑出一个黑衣大汉,他边跑边喝道:“你两个不要命了,竟敢在这儿大呼小……”   “叫”字未出已出洞口,一眼瞥见平地上空空,不见了那两个人影,立即停步怔住。   岑参够促狭的,抬手一拍那大汉右肩,道:“喂,在这儿呢!”   那大汉吓了一跳,连忙转头,只一眼,大惊失色,一声呼叫尚未出口,只觉后脑上挨了一记重的,眼前一黑,立即人事不省。   端木少华也够狠的,手一落抓上那大汉腰带,振腕一抖、那大汉身形飞起,砰然落向身后十丈外。   这下摔的不轻,却没听他出一声。   这不过刹那间,紧接着洞里步履又自响起,有人一路牢骚着行了出来,显得一肚子不高兴:“他奶奶的,你两个就会给人找麻烦,二老发火了,害得我也睡不成觉,谁闯的祸谁顶去……”   话声至此,突然顿住,同时,步履也停了下来。   紧接着一声轻“咦”道:“他奶奶的,人哪儿去了,莫非看烧山去了……”   一条人影猛然窜了出来,落在洞口外丈余处。   那又是黑衣大汉,他左看右看,一眼瞥见那十余丈外快到了松林边上的那大汉,一惊转身便往回跑去。   这一回身看见了两个,岑参正冲着他笑。   他差点没吓瘫了,一哆嗦开口要喊。   岑参出指如电,抬手点了过去。   那大汉身形一晃,往后便栽。   岑参不愿他挡在洞口碍事,刚要再出掌。   忽地一股罡风由洞里卷出,那大汉砰然一声身形飞起,直坠数丈外,一头碰在那炼丹池上,立即红白一片了了帐。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看得二人一怔,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双双身影一闪,掠离洞口。   背后,轰然一声巨响,二人回头望时,不由皱了眉。   那石洞两旁石壁上崩了一大块,碎石到处都是,洞口外,并肩站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是个六旬上下的葛衣老者,灰发灰髯,骨瘦如柴,肤色黑黝,那深陷的一双目眶中,光芒森冷,犀利逼人。   女的,是个黑衣老妇人,瘦得更像个人干,一张老脸皱得如鸡皮,两腮各垂下一块,右手里拿着一根乌黑发亮的拐杖,凶狠之态慑人。   二人一眼便看出,这一男一女不是三女的义父母白骨人魔轩辕忌,与他那老伴儿毒手罗刹邓九姑。   只是,很显然地,那洞口石壁,是被那黑衣老妇人以手中拐杖击崩,这又是谁,具这等功力?   莫非就是那只听说而犹不知是谁,灭清教重礼相聘的两名护法么?可又不对,看功力却又不及传闻中厉害。   两人正自心念转动,只听那黑衣老妇人冷冷说道:“小狗何人?”   声音沙哑,一如破锣,哪像人话!   端木少华被她这一句小狗叫得挑子眉,但,岑参却毫不在意地淡淡一笑,以牙还牙,问了一句:“你这两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又是何人?”   “小狗找死!”黑衣老妇人双目寒芒暴射,根根灰发竖立,神态骇人,厉喝声中,举起拐杖便欲闪身。   那葛衣老者突然伸手一拦,冰冷说道:“老婆子且慢,待我问他两句再下手杀戮不迟!”   黑衣老妇人凌厉稍敛,站立未动,但那模样儿仍然像要吃人,那葛衣老者森冷目光一扫二人,道:“老夫夫妇乃灭清教护法,你两个是什么人?”   果然是灭清教的两个护法!   岑参眉锋一皱,道:“你两个便是和天仇重礼聘请的两个护法?”   那葛衣老者点头说道:“不错,你两个何人?”   岑参道:“和天仇没告诉你么?霍玄、端木少华、岑参!”   葛衣老者“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凡凡、木木、东郭三个的传人……”   竟毫无震惊诧异之色,一顿接道:“既报名三人,还有一个呢?”   峰顶霍玄扬声说道:“霍玄在这儿!”   黑影如电,飞射而下,直落洞口之前,恰好挡住了那葛衣老者与黑衣妇人的退路。   两个竟然听若无闻,连头也未回。   这一来倒使三人有点莫测高深了!   只听那葛衣老者道:“听说你三个颇得凡凡、木木与东郭的真传,可是真的?”   岑参道:“真与不真,你两个何妨试试?”   葛衣老者道:“自是要试,你三个那贝叶金刀、玄玄宝钩、蟠龙玉杖可曾带来?”   岑参双眼一翻,道:“那是师门重宝,长年不离身的兵刃!”   葛衣老者唇边浮现一丝笑意,道:“那最好不过,如今老夫告诉你三个一句,片刻之后,那三样东西就要变成老夫夫妇的了。”   岑参淡淡道:“是么,你也不怕闪了舌头扎了手?”   葛衣老者阴阴一笑,道:“那你三个何妨也试试子”   岑参道:“自是要试,只是,你两个总该有个名号?”   葛衣老者哼哼笑道:“凭你三个,还不配动问老夫夫妇名号。”   岑参双眉微挑,道,“那好,废话少说……”   葛衣老者截口说道:“老夫还要问你,为何找来五峰山伤我徒众?”   岑参道:“我以为你两个该明白。”   葛衣老者道:“莫非为洞里那三个女娃儿?”   岑参道:“正是,你明白就好!”   葛衣老者道:“你三个想管灭清教闲事,救出她三个?”   岑参道:“也不错!”   葛衣老者道:“有理由么?”   岑参道:“有是有,只是我不想说。”   葛衣老者阴阴笑道:“你可知道,那三个女娃儿乃是教主选定,利用这五峰山三真人修真处,研习一样旷绝武学的,要劫持她三人,就非得闯老夫夫妇这一关了。”   岑参冷笑说道:“不管是研习武学也好,囚人也好,便是再有十关,我三个今天也要闯闯,你两个听明白了么?”   葛衣老者道:“听明白了,老夫为你三人扼腕,凡凡、木木、东郭只有你这三个传人,要是他三个的传人毁在老夫夫妇手中……”   霍玄突然沉声叱道:“老匹夫你少说大话了,小岑哪来的好心情!”   “说得是!”岑参一笑说道:“小霍,他两个交给我跟老二,你进洞救人去!”   霍玄应了一声,扭头扑向洞中。   那黑衣老妇人厉喝一声,拐杖倒抡,便要袭霍玄。   端木少华一声轻笑:“老太婆,你何厚彼而薄此?”   闪身欺近,单掌飞递抓向黑衣老妇人左肩。   这两个一动上手,那边岑参与葛衣老者也战作一团。   高手过招,迅快如电,只见四条人影闪电交错,叱喝声声,罡风阵阵的,一时间山摇地动,好不惊人。   这两个护法功力确非等闲,但有一点很怪,令人纳闷,单打独斗之下,却较端木少华、岑参二人逊了一筹。   二十招过去,这灭清教的两名护法立居下风,尤其那黑衣老妇人,虽然她手中多了一根不知何物打造的拐杖,却被端木少华一双肉掌逼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拼斗中只听黑衣老妇人叫道:“老鬼,他们怎不见踪影?”   那葛衣老者道:“老婆子,再支撑一会儿,想必快要来了!”   说话难免分神,只一分神,“嗤”地一声,那黑衣老妇人一只左衣袖被端木少华齐肩扯下,好不狼狈。   黑衣老妇人恼羞成怒,厉喝一声,一抡掌中拐杖,将那拐杖头猛向端木少华当胸撞去。   端木少华轻笑一声,五指如钩便要去抓。   岂料,黑衣老妇人忽扬狞笑:“小狗,你上当了,纳命来吧!”   那拐杖头上,“嗤”地一声,打出一蓬乌芒,飞罩端木少华前胸诸大穴,这一手即毒又狠,既出人不意,距离又近。   端木少华大惊,匆忙间心念电转,一咬牙,身形忽地后仰,竟演出了那最俗的一式铁板桥。   最俗的招式往往是救命招式,那一蓬乌芒擦着端木少华鼻端打过,只差一发便要……   黑衣老妇人双目凶光暴射,抡起拐杖向端木少华当胸打下,这一招,依然是既快又狠。   端木少华真火倏发,杀机早起,上身不动,一脚抬起猛踢黑衣老妇人双膝,黑衣老妇人只顾伤敌还真未料端木少华会出此险着,躲之不及,“叭”地一声双腿膝骨尽碎,大叫一声往前便栽。   端木少华身形左翻,一挺而起,顺势一掌,黑衣老妇人一声惨叫未及出口,便身形飞起向断崖下坠去。   这里端木少华得手,那里葛衣老者闻声睹状,自然难免失神分心,失神分心之余,也被岑参一掌震落了断崖。   “妇坠夫随”,一同做了泉下之鬼,不是么,百丈断崖,好好的人跌下去也难侥幸,何况是两个受伤的人?   两人收手而笑,岑参耸肩皱眉:“夏大哥就会危言耸听,这两个护去稀松得很嘛!”   一言甫毕,石洞中黑影电闪,霍玄如飞掠了出来,一落地,他便游目四顾,扬眉叫道:“老二,小岑,那两个老东西呢?”   岑参抬手往崖下一指,道:“下面去了,干什么?’’霍玄跺脚说道:“咱们上当了,那三个不是……”   岑参一怔,道:“不是什么?”   霍玄急躁地道:“那三个女的不是咱们的……”   岑参明白了,一惊说道:“真的?”   霍玄道:“难道我还骗你不成?”   岑参双眉一挑,道:“老二,走,咱们瞧瞧去!”   拉起端木少华便要走。   霍玄一摇头,道:“不用看了,那三位姑娘死了多时了。”   岑参、端木少华一惊住步,齐道:“死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霍玄摇头说道:“我一进去便瞧见她三个每人胸口插着一把匕首,穴道受制,血都凝固了,不知道是谁……”   岑参一跺脚,道:“好东西……”   端木少华突然说道:“小霍,可曾瞧见那个坛主?”   他是指那瘦高黑衣汉子。   岑参一摇头,道:“没瞧见,对了,那匹夫哪儿去了?”   岑参冷笑说道:“八成儿杀了人跑了。”   霍玄诧声叫道:“可是那洞里没有别的出口啊?”   岑参道:“除非他会借土遁,要不然就是另有出口你没找着。”   霍玄道:“我不信,我再瞧瞧去!”   翻身摸进了洞里,转瞬间又掠了出来,一张脸铁青,神态有点怕人,点头说道:“小岑说得不错,洞底是另有个出口,只有半人高,被一堆枯草堵着,刚才我没有细看!”   岑参道:“这就够了!”   霍玄道:“可是她三个哪儿去了呢?”   端木少华道:“会不会是半路换了去?”   霍玄由来不用脑筋,刚一声“对”,岑参已摇头说道:“没道理,和天仇没理由牺牲这两名高手。”   霍玄皱眉说道:“那么是……”   岑参一摆手,道:“别忙,让我想想。”   说完了话,皱眉沉思不语。   霍玄与端木少华知道,三人中论心智以岑参为最,是故也未加打扰,任凭他想去。   有顷,岑参忽地双目一亮,道:“老二,你想想看,他们是否有点像知道咱们要来?”   端木少华道:“何以见得!”   岑参道:“按说,他们处置他们的人,又不知道她三个已经命人给咱们送了信,该是不怕外人知道的……”   “不然。”端木少华摇头说道:“那陈三是怎么被杀的?”   岑参道:“这个我想过了,那不算早,快也快不过咱们!”   端木少华道:“他们不会用飞鸽传书么?”   岑参一怔,旋即说道:“不过,飞鸽传书必须要那长久的固定地点,这地方他们刚到,飞鸽怎知该往哪儿飞?”   端木少华眉锋一皱,道:“不错,飞鸽传书行不通……”   “那么……”岑参道:“既不虑外人知道,怎有一旦找到这儿来之言?”   端木少华点头说道:“有点道理,但颇为牵强,还有么?”   “有。”岑参道:“夏大哥可是惯于危言耸听,说大话吓人之人?”   端木少华道:“自然不是,那是刚才你说的。”   岑参道:“就是因为我自己说这句话,才引起了我自己的怀疑,你想,夏大哥既不是惯于危言耸听之人,灭清教那两个至今尚未出现的护法,必然是极为厉害的辣手魔头,既如此,岂会这般稀松不济,三十招不到地便被咱们击落断崖?”   端木少华沉吟说道:“有理……”   岑参飞快说道:“那么,他两个为什么偏自认是那两个护法呢?”   端木少华呆了一呆,道:“也许他俩是另外请的。”   岑参摇头说道:“我以为不是那么回事!”   端木少华道:“何以见得?”   岑参道:“能当得起厚礼相聘之人,该不是这么稀松不济之人?”   端木少华摇头说道:“那我就不明白了……”   岑参道:“不明白可以看看,咱们下去……”   说着,当先往峰下掠去。   霍玄在背后叫道:“下去能看到什么?”   岑参没回头,道:“只管跟我下去,自会知道。”   三人衣袂飘飘,何消几个起落,便到了峰下。   站在山脚下度量那葛衣老者与黑衣妇人坠落处,三人立刻断定是在左前方一条山沟中。   于是,身形又起,直向那条山沟扑去。   这地方,与其说它是山沟,不如说它是依靠奇陡如削峭壁的山谷,看来这本该是个小涧,由于水流已然干涸,所以触目皆是大小石块,小的有拳头大,大的上面可以坐几十个人。   三人一进谷口,只一眼,便自怔住,这谷里除了那遍地大小石块外,哪有一丝人影?   仰面上看,峭壁间没有树,均是那滑不留手的一层厚厚青苔,不可能被挂在峭壁间。   由适才那两个所受的伤势看,百丈高低的断崖,那两个也绝不可能提气,飘落,逃逸。只有尸陈谷底,死路一条。   那么,人哪儿去了?   三人正诧异间,谷风过处,一处大石后飘起了一块布帛,那是一片黑色的衣角,该是……   三人毫不怠慢,腾身掠了过去。   只一眼,又怔住了,那是一片衣角,也该是那黑衣老妇人的,但是,那仅仅是一片衣角而已。   霍玄忍不住诧声叫道:“怪了,老二,小岑,你俩看……”   端木少华脱口说道:“八成儿是被人接了去。”   岑参摇头说道:“不可能,你不见这衣角是……”  “我知道!”端木少华截口说道:“要是掉了下来着了地,这些石头上怎会没血迹?”   不错,要是掉下来,着了地,那不但该有血迹,而且还该是不成人形的一摊!   霍玄突然说道:“除非他两个没负伤!”   端木少华摇头说道:“不,那老太婆两腿膝骨已碎,再加上我在她后背心印上一掌,就是钢筋铁骨也经受不住!”   岑参也道:“那老儿中我六成玄玄真气一掌,绝不可能没受伤!”   霍玄摇头说道:“那就玄了……”   端木少华道:“如此看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两个在未着地之前便被人接了去!”   岑参手下指,道:“可是这角衣衫……”   端木少华道:“那只能解释为被扯落的!”   霍玄诧声说道:“难道说,接他两个的人,是那个灭清教的坛主?”   端木少华点头说道:“该还有一个。”   岑参摇头说道:“像那个坛主,就是有十个也不行,一个人由百丈高峰坠下,那力道重量有多少,功力稍弱的人不但接不住,而且自己还有被打死的可能,真论起来,你我三人勉力或可为之,要是比咱们三个功力还弱的人……”   摇摇头,住口不言。   端木少华道:“那么,小岑你看……”   岑参道:“被人在末着地之前接了去,该没有错,但接他两个之人,我敢说,绝非灭清教那个坛主!”   端木少华道:“你以为是谁?”   岑参耸肩笑道:“你问我,我问谁?”   霍玄沉吟说道:“这么说来,便是那和天仇在此也不行了!”   “该如此。”岑参道:“说不定那接他之人,还不是灭清教人?”   霍玄抬眼说道:“何以见得?”   岑参道:“要是灭清教徒,他早跑了,怎敢还逗留附近,再说,他待在这儿难不成就准知那两个非落下断崖不可么?”   霍玄皱眉不语。   端木少华突然笑道:“够了,二位,这件事并不重要。”   不错,重要的该是三女被囚在何处?   岑参道:“那封信明明告诉咱们是此处,怎么……”   端木少华道:“那有可能他们知道消息走漏,半途改了地方!”   岑参沉吟说道:“该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猛然抬眼,道:“走,漫无目的的乱找瞎撞不如找个人去问问。”   霍玄道:“找谁?上哪儿去?”   岑参道:“先折回萍乡再说,走吧!”   立即,三人腾身飞射出谷不见。   刹时间,这谷中又恢复了一片空荡,寂静,只有那片黑色的衣角,在随偶然拂过的谷风飘动着。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三十九章 酒肆奇遇     盏茶工夫之后三人回到了萍乡。   一眼看上去,这地方并没有什么异状,只是,在感觉上,三人都认为有几对眼睛在暗中窥探着他三个,但却又难说出那几对眼睛隐于何处!   这,也许是一种错觉吧!   三人到了醉太白酒肆,因为那一大锭银子,所以那伙计对他三个特别客气,特别周到,也特别的热和。   伙计一见他三人进来,连忙丢开一切迎了过来,见面便哈腰赔上满脸笑容,忙说道:“三位爷回来了,正好,那一顿酒菜还没找钱呢?”   要在如今这年头,他早装傻了。   端木少华一摆手,笑道:“多的送给小二哥买酒喝了。”   伙计是酒肆的伙计,他未必稀罕酒,但他却稀罕那雪花花的白银子,心花怒放,喜形于色,那腰哈得更低了,脸上的笑意也更浓了,忙往里让客。   在那付老座头上坐定,伙计殷勤地道:“三位爷这一趟如何?”   端木少华笑着摇了头,道:“我只当那炼丹池是个什么仙迹奇景呢,原来是块大石头。”   那伙计道:“本来是嘛,三位别小看了那块石头,这地方数那块石头最出名,远近慕名而来的人,不知有多少呢!”   端木少华道:“这正是有仙则名了……”   伙计道:“三位可曾见着那对老夫妇?他二位碰见仙了么?”   端木少华点头说道:“见着了,那两位还在那儿住着,只未听说是否已经碰见过仙了,不过,只要心诚,我想是会碰见的。”   伙计道:“相公爷说得是,说得是,三位要吃点什么?”   端木少华道:“仍然是拣好的拿吧!”   那伙计应了一声,刚要走。   岑参突然说道:“小二哥,我听那老头儿说,他们有几个人已经下山去了,不知可有到你这店里来过?”   那伙计一怔摇头说道:“没有啊,怎么……”   岑参道:“没什么,随口问问。”   伙计“哦”地一声,转身而去。   适时,由门外走进来两个酒客,店小人手少,除了掌柜的便是伙计他,他不得不上前招呼。   这一招呼,伙计碰上了从没碰见过的怪酒客。   刚进来的那两个,一个身材瘦高,穿着一身缎子长袍,一张脸冷冰冰的不带一丝表情。   那另一个则是穿着褂裤的矮胖汉子,他跟那瘦高汉子完全不同,胖脸上老挂着笑容,只是那笑容令人头皮发麻。   他两个坐在靠门一付座头上,伙计刚近前,那矮胖汉子伸手自伙计肩上拉下那条手巾,道:“伙计借来擦擦手!”   客人擦手哪能不让擦?伙计忙赔笑说道:“这手巾上有油,要不要给爷打盆水来?”   矮胖汉子边抓着毛巾狠擦,生似他手上沾了漆,一边摇头笑道:“不用了,擦擦凑合了,谢谢你!”   说着,把手巾放回伙计肩头。   伙计道:“二位要吃点什么?”   矮胖汉子道:“随便拿几样好了,填饱肚子就行!”   人随和,也能凑和。   伙计应了一声,转身欲去。   那矮胖汉子伸手拉住了伙计的手,另一只手一翻,塞进伙计手中一块银子,含笑说道:“先拿去吧,待会儿算,多了免退,少了再补。”   没听说上酒肆有先给钱的,伙计一怔,刚要说话。   那矮胖汉子已然松开了他,摆手说道:“先拿去,先拿去,早给晚给,不是一样么?”   想想也是,伙计未再多说,称谢而去。   须臾,他从里间端着酒菜送上了霍玄等三人的座头,拿那手巾抹了抹桌子,这是习惯,然后把酒菜摆了上去。   摆好后,他殷勤地道:“三位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端木少华摆手说道:“没事了,你忙去吧!”   伙计应声而去,又进了里间,想是为那两个拿酒菜去了。   端木少华执壶为霍、岑二人及自己满斟一杯,放下酒壶,然后举杯邀霍玄、岑参。   也许那才进门的两位酒客饿坏了,馋极了,当霍玄等三人举杯之际,那两双眼盯着他三人直瞧。   三人就待沾唇的刹那间,店伙由里面行了出来,端木少华忽地一怔,停杯未饮,他那异样表情也同时被霍玄与岑参看见,二人也停杯未饮,忙问道:“老二,怎么了?”   端木少华摇摇头,道:“我看伙计有点不大对劲?”   霍玄道:“什么不大对劲?”   端木少华道:“不过转眼之间,他的脸色怎么白里渗青,而且步履也那么摇晃浮动不定,像是害了病!”   霍玄、岑参闻言忙向伙计望去。   此际,只能望见伙计的左半边脸,不错,是有点白,而同时,那矮胖汉子却忙收回目光与瘦高汉子说了话。   霍玄未在意,岑参却微微皱了皱眉,但是他未动声色。   转眼间伙计走了过来,端木少华叫道:“小二哥,请过来一下。”   伙计闻喊忙走了过来,赔笑说道:“相公爷有什么吩咐?”   端木少华望了他一眼,道:“你不舒服么?”   伙计忙摇头说道:“多谢相公爷,没什么,只是头有点晕,心里有点作呕,也许昨天晚上没睡好,不碍事的……”  ’在这说话的当儿,岑参一双目光直望着那矮胖汉子,与那瘦高汉子,那两个仍然在谈笑,但显见已经有了不安之色。   适时,端木少华道:“小二哥,把舌头伸出来我瞧瞧。”   伙计笑道:“怎么,相公爷会看病?”   端木少华道:“懂得一点儿。”   伙计未再多说,张嘴把舌头伸了出来。   在拉伙计坐下的当儿,他有意无意地在伙计胸前碰了一下,然后目光盯在伙计脸上,道:“小二哥,你刚才有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伙计脸上猛然一红,窘笑说道:“相公爷好厉害,刚才我在为三位端酒菜的时候,偷偷捏了一块酱牛肉吃了,别的没有……”   端木少华目光移注在桌上那盘酱牛肉上,一伸手把右手无名指上戴的那只银指环碰了上去。   只一碰,那银指环立变乌黑。   端木少华脸色又复一变,霍玄轩了双眉。   伙计懂,吓得一瞪眼,便要叫。   端木少华忙道:“小二哥,别嚷嚷,越嚷嚷越糟……”   人没有不惜命的,伙计未敢再叫,但却已吓得浑身打着哆嗦,眼泪直往下流,端木少华忙道:“小二哥,放心,碰见了我,你死不了,告诉我,这店里还有些什么人,这牛肉是谁……”   岑参突然冷冷喝道:“你两个,别动!”   端木少华与霍玄一怔,忙循岑参目光望去,只见那矮胖汉子与瘦高汉子站起来要走,桌上的菜好好的,竟是一筷子未动,一口未尝,好不可惜!   端木少华与霍玄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了,可是那两个要夺门而出,转身便往外奔去。   惜乎他二人太慢了,转过身来尚未迈步,身后微风飒然,岑参平掠射至,双掌并出,攫向二人后颈。   他两个身手不差,功力亦非等闲,身形突然分向左右让开,霍然旋身,各出一掌迎砍岑参双腕。   岑参未躲闪,冷哼一声双掌外翻,那矮胖汉子与瘦高汉子肘上又各挨了一下,闷哼一声弯下了腰。   岑参掌未收回,变掌为抓,钢钩般十指闪电一压,已然扣上那矮胖汉子与瘦高汉子肩井。   那两个一声痛呼未出口,岑参一手一个把他两个提了起来,转身走了回去,这一来,酒肆里立即大乱,酒客们转瞬间惊走一空,里间走出了掌柜的,满脸惊慌刚要张口。   霍玄一摆手,道:“请一旁坐坐,我三人正为你的伙计治病!”   那掌柜的未敢多说,连声唯唯退往一旁。   岑参抓着那两个,双掌一按,把那两个按在了椅子上,道:“老二,我负责行刑,你问吧!“端木少华扬了扬眉,立即逼视那矮胖汉子道:“我说你阁下刚才擦的什么手,先付什么酒费,要不是这位小二哥毒性发作得快,我三个岂不着了你的道儿……”   手往那矮胖汉子面前一伸,接道:“先把解药拿出来。”   那矮胖汉子不再笑了,脸色如土,没有动。   岑参五指微一用力,他闷哼一声,头上见了汗迹,可是,他仍未开口,也未动。   岑参冷冷一笑,道:“好硬的骨头,你这条膀子是不想要了!”   话落,只听“叭”的一声,那矮胖汉子身形一颤,翻了白眼,软了身子,敢情他肩骨巳碎,疼晕了过去。   端木少华反手又一指瘦高汉子,道:“你替我伸个手,把他怀里的解药拿出来!”   瘦高汉子迟疑了一下,未动。   岑参冷冷说道:“难道你也要跟他一样?”   瘦高汉子突然冷冷说道:“诸位自己有手,何不自己拿!”   岑参脸色一变,道:“我非要你拿不可,你拿不拿?”   瘦高汉子脸上一阵抽搐,未说话,忽地抬手向矮胖汉子怀中探去,手刚探入,身形一颤,闪电般抽回,指端带起一道白光,他猛然一甩,白光“叭”地一声落在地上,那赫然是一条通体雪白如玉的小蛇儿,蠕蠕而动。   三人刚一惊,那瘦高汉子已左掌一翻,掣出一柄解腕尖刀,手起刀落,一只握成拳的右掌齐腕断下,血溅了一桌子。   然后,他弃刀出指,自己闭住右臂穴道,冷冷说道:“解药在地上那只手中,诸位可否自己拿。”   断了一只手,他竟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三人不禁暗暗皱眉,那掌柜的早吓得瘫成一堆。   霍玄浓眉微轩,一掌毙了地上小蛇,然后功凝单臂,俯身拾取那只血淋淋的断手,就在这转眼间,那只断手已然色呈乌紫。   霍玄扳开那只断手,取出了一只小瓷瓶,丢了断手,把小瓷瓶递向端木少华,端木少华接过,目注瘦高汉子道:“这就是解药?”  那瘦高汉子冷漠地道:“我犯不着为一个伙计赔上两条命!”   “说得是!”端木少华点头一笑,拔开瓶塞,自瓶中倾出一颗其色淡白的药丸递向伙计,笑道:“小二哥,吃了药后赶快到里面去,把那盘害人的酱牛肉扔了吧,不,最好挖个坑埋了,越深越好。”   那伙计接过药丸吞下,二话未说,离座砰然跪倒,叩头说道:“我这条命是三位爷给的,我这一辈子永不忘大恩!”   端个少华还真未来得及阻拦,刚一皱眉,伙计已爬了起来,未再多说转身往里间行去。   端木少华摇头一笑,转注那瘦高汉子,道:“现在该咱们谈谈了,二位怎么称呼?”   那瘦高汉子面无表情地冷冷说道:“我叫呼延天左,他叫尉迟化文!”   端木少华“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雪山二怪,怪不得他身怀如此凶毒的雪蛇,看来我是有点失敬了……”   话锋微顿,接道:“阁下,你我有仇?”   呼延天左道:“谈不上仇!”   端木少华道:“有恨?”   呼延天左道:“也谈不上恨!”   端木少华道:“那我就不解了,彼此一无仇,二无恨,二位何故不惜伤害无辜,假手他人施毒欲置我三人于死地!”   呼延天左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二人拿了人家的,不得不为人家做点事!”   端木少华道:“拿了谁的?”   呼延天左道:“人家的。”   端木少华道:“人家二字指的又是谁?”   呼延天左道:“我只能告诉你人家,这是做买卖的信约!”   端木少华扬眉一笑,道:“原来二位是做买卖的,那容易……”   探怀摸出三包东西,放在桌上摊开来,呼延天左眼睛一亮,目为之不转瞬,一付贪婪相。   那是一包明珠,还有十几片金叶。   端木少华淡淡一笑,道:“我也跟你谈谈生意,做做买卖,你答我两问,只要这两问确实,这一包东西就是你的。”   呼延天左急不可待地道:“咱们一言为定,你问吧!”   武林人物,尤其成了名的大人物,十之八九都视钱财如粪土的,这雪山二怪竟嗜财如此,岂非怪哉。   端木少华扬了扬眉道:“你告诉我,人家二字指的是谁?”   呼延天左摇头说道:“不认识,他是个文士装束的中年汉子。”   “不认识!”端木少华眉锋微皱,道:“这怎么说?”   呼延天左道:“他认识我俩,我俩不认识他,刚才进酒肆之前,他拦路跟我两个攀谈,言明卅颗明珠换三条命……”   端木少华插口说道:“看来他的确认识你俩!”   呼延天左脸却未红,冷漠地道:“这没有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人总脱不出名利这个圈子的,在武林中我二人已薄有名气,自然要凭本领求点利了,我二人也别无嗜好,生平唯爱此物!”   端木少华点了点头,道:“爱财无可厚非,将本求利也是正路,若为财而害命,那就有点伤天害理了,阁下说下去。”   呼延天左道:“卅颗明珠换三条命,本轻利重,这买卖换谁谁也干,于是,他先付了十五颗明珠,言明另十五颗事成之后再付。”   端木少华道:“事成之后怎么个付法?”   呼延天左道:“他在对街屋檐下,眼见你三个倒地便算事成,只要我两个一出门,他立即付另外十五颗。”   三人都未向外看,因为他三个知道,那人既站在对街屋檐下,适才酒肆中的情景该悉收眼底,早已带着那另十五颗明珠鸿飞冥冥,没了影了。   端木少华摇头说道:“你何不早说?我三个若早知道,好歹也帮你把那另十五颗明珠赚来,如今白白损失了一笔钱财……”   呼延天左道:“按生意眼看,那也很划得来了。”   “也说得是!”端木少华笑了笑,道:’第一问如此,我第二问似乎不必问了!”   呼延天左道:“怎么说?”   端木少华道:“第一问你都不知道,第二问你就更不会知道了!”   呼延天左急道:“那么这些明珠与金叶……”   端木少华道:“第二问我不拟再问,第一问你答的不够确实,这笔买卖做不成,这笔钱财自然也就赚不成了!”   呼延天左断只手面无表情,一听这话却急得脸上变了色,两眼一睁,挑了眉,急急说道:“第一问我答的怎么不实?”   端木少华道:“很简单,你说那儿有个人,我没有看见!”   呼延天左哑口无言,一张脸憋得成了紫酱色,半晌,他突然说道:“问你那第二问,我也许知道也未……”   端木少华暗暗好笑,摇头说道:“你不会知道的,不问也罢!”   呼延天左往起一站没站起,急道:“你只管问,我答不出来你不必给,这又不吃亏!”   端木少华沉吟了一下,突然点头说道:“也好……”   呼延天左神情猛然一喜。   端木少华暗暗皱眉,接道:“我听说灭清教劫掳了三个姑娘家囚在五峰山炼丹池左近,及至我三个赶往救援之际,却发观那三个姑娘被人掉了包,你知道那三位姑娘被藏到哪儿去了?”   呼延天左脸上喜色消失,刹时间变得既失望,又懊丧,目光紧紧地凝注在那包明珠金叶上,好半天才舍不得地摇了头:“这我不知……”   “道”字未出,忽听那矮胖的尉迟化文轻哼一声,道:“瘦子,问问他,那三个姑娘姓什么叫什么的?”   敢情他已经醒转了,肩骨已碎,头上流汗,他仍然不忘赚钱。   三人眉锋不由为之一皱。   呼延天左转眼望向端木少华。   端木少华迟疑了一下,道:“复姓司徒,是三姐妹……”   尉迟化文两眼猛地一睁,奇光闪射,道:“可是南荒白骨老怪那三个干女儿?”   端木少华忙点头说道:“正是,你知道?”   尉迟化文未答,转望呼延天左,埋怨地道:“瘦子,你从来不用脑筋,要不是我醒得快,这笔钱岂不成了煮熟了的鸭子,到了嘴边又飞了!”   呼延天左嗫嚅说道:“我哪知道他问的是那三个!”   尉迟化文狠狠瞪了他一眼,转望端木少华,道:“我两个往这儿来的时候,碰见了她三个……”   端木少华忙问道:“在哪儿碰见的?”   尉迟化文未即时回答,贪相毕露地望了桌上那包明珠与金叶一眼,狡猾地笑了笑,道:“这包东西,你预备付出多少?”   端木少华道:“你俩答我一问,自然是一半。”   尉迟化文道:“让我算算看……”   要抬右手,眉锋一皱他又忙换了左手,伸出一根指头在那包东西上拨来拨去,须臾,收手说道:“一半是八片金叶,十颗珠子,嗯,这生意做得……”   岑参突然冷哼说道:“就是不给你也得说。”   尉迟化文脸色一变,摇头说道:“没那个说法,要不用这办法,你三人就是杀了我俩,拆散了我俩一身骨头,我俩也不会说一个字!”   岑参冷冷一笑,方待说话。   端木少华摆手说道:“小岑,别打岔,说好了的岂可失信于人!”   忙转注尉迟化文,道:“说你的,咱们一言为定!”   尉迟化文展颜为笑,胖脸一阵抖动,道:“你算是摸清楚了我俩的脾气……”   顿了顿,接道:“白骨老怪那三个干女儿,骑着三匹快马,沿江奔庐山去了!”   三人一怔,端木少华道:“庐山?”   尉迟化文点头说道:“不错,庐山。”   三人讶然互望,端木少华诧声说道:“她三个怎又去了庐山?”   霍玄没说话,岑参却冷冷说道:“老二,你信么?”   尉迟化文突然说道:“我要是说一句假话,我是乌龟王八蛋……”   这倒好,为这几个钱,可真不容易!   端木少华眉锋一皱,道:“我没说不信!”   尉迟化文大喜说道:“信了就好,这珠子金叶是我俩的了!”   伸左手便要去拿。   “慢点!”端木少华探掌按住了他的手。   尉迟化文头上青筋暴起,道:“这样好不,你三个带我俩一起走,沿途可以打听可以找,要是我说假话以讹诈财,这些个我不但不要,还愿意赔上这两条命,这样总行了吧?”   端木少华忍不住失笑说道:“我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我是还有话问!”   尉迟化文神情一松,脸上又堆起狡猾笑容,道:“问,可以,我知无不言,不过……嘿,嘿,咱们得另谈价钱!”   岑参冷笑说道:“你是想敲竹杠?”   尉迟化文笑道:“这种生意我做不做两可,愿不愿随你!”  岑参双眉一挑,还待再说,霍玄突然翻眼说道:“小岑,为她三个就是再多花点儿也应该。”   岑参气得跺了脚,道:“敢情你是以为我心疼!”   尉迟化文狡猾地笑了,道:“对了,还是这位看得开,说得对……”   岑参冷冷说道:“莫忘了,你已经碎了一边肩骨!”   尉迟化文道:“要是不谈生意,没有代价,再碎一边我也不说!”   岑参真火了,双眉刚挑,端木少华忙递眼色,拦过话头:“阁下,这样好不,一颗明珠换一问?”   尉迟化文喜笑颜开,胖脸上的肥肉直打哆嗦,道:“使得,使得,一颗明珠换一问,就这么办。”   端木少华双眉微扬,吁了一口气道:“你告诉我,就她三人三骑么?”   尉迟化文道:“事实上,我没有再看见第四个人!”   端木少华抬眼望向岑参,道:“小岑,这似乎不像……”   岑参冷冷说道:“也许一路有人暗中监视着,他没看见!”   端木少华点了点头,收回目光,道:“阁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尉迟化文道:“两天之前,我是在马回岭看见她三个的。”   端木少华道:“那快到庐山了,你怎知她三个是去庐山?”   尉迟化文道:“我听见她们问路了!”   端木少华道:“她三个可曾带着什么?”   尉迟化文摇头说道:“没有,连兵刃都未带!”   端木少华双眉微挑抬眼说道:“小岑,那就不会错了。”   岑参点头说道:“是不错,可是南辕北辙,咱们却找错了地方!”   端木少华道:“那是番秃行事高明……”   说着,伸手取了八片金叶,十四颗明珠放在桌上,一颗不多,一颗不少,然后揣起剩余的,道:“这些是你俩的了,拿去吧!”   尉迟化文大喜,笑得合不拢嘴,忙伸出左手拨了四片金叶,七颗珠子给呼延天左,道:“瘦子,这是你的。”   两个人两只手,连忙抓起塞进怀里。   端木少华飞快向岑参递过一个眼色,道:“我说过,爱财无可厚非,将本求利也是正途,但为财而害命,那就有点伤天害理了,如今二位的所有,足够过大半辈子的了,无须再在武林中闹纠纷,惹血腥,征名逐利了,小岑,放他俩走吧!”   岑参松了手,呼延天左与尉迟化文连忙站了起来,但甫一站起,便双双色变,尉迟化文没了笑容,骇然说道:“你,你,你废了我俩的功力!”   端木少华含笑点头,道:“不错,这是为武林,也是为你两个!”   呼延天左、尉迟化文身形暴颤,目射狠毒,神态怕人,须臾,那怕人凶态一敛,尉迟化文颓然道:“你说得对,够吃够喝了,乐得享大半辈子清福了,还干什么去冒风险,惹血腥,瘦子,咱俩走吧!”   言毕,各垂着一臂,相偕出门而去。   望着那一高一矮,一瘦一胖的背影,端木少华突然说道:“小霍,小岑,咱们跟他!”   霍玄瞠目愕然,岑参却一笑说道:“对,灭清教不会甘心白白送人十五颗明珠的。”   身形一闪,由后窗射出不见。   雪山二怪呼延天左与尉迟化文出了太白醉,顺着酒肆前大路往北行去,如今他两个功力已失,成了寻常人,步履之间,是那么沉重,那么迟缓。   此际,在一处街道拐角处,正有一对狠毒的目光望着他们两个,可惜他两个茫然不觉,仍低着头往前走。   而,那对尽射狠毒的眸子,也跟在他俩身后,不即不离,始终不现身形地往北移动。   看看已出萍乡,再往前走,是一条行人稀少的傍山道路,渐渐地,行人越来越少,终于,只剩下他两个了。   那双狠毒的目光更狠毒了,一声轻笑:“二位,请候我一步!”   白影电闪,不知由何处射出,却正射落尉迟化文与呼延天左面前,那是个颇为俊俏风流的白衣文士,手里还摇晃着一柄玉骨描金扇,俨然翩翩佳公子,只可惜面目阴沉,目光太狠毒,嘴角的笑意太冷酷。   尉迟化文与呼延天左一怔住步,定过神来,尉迟化文首先笑道:“原来是尊驾,有何见教?”   那白衣文士含笑说道:“特来付另一半报酬,不知事……”   尉迟化文扬眉说道:“尊驾既看得一清二楚,何必明知故问。”   那白衣文士摇头笑道:“那么二位恕我,我要收回另一半……”   呼延天左脸色一变,冷冷说道:“我二人一断手,一废臂,难道抵不上十五颗珠子么?”   那白衣文士阴险笑道:“那是二位的事,我是事先言明的,事成付卅颗珠子酬谢,如今事既不成我当然一颗都不付。”   呼延天左道:“尊驾是欺我二人断手废臂带了伤。”   “不!”白衣文士阴笑摇头道:“我欺二人等于两个废人!”   二人大惊,呼延天左失声说道:“你看见了?”   “不!”白衣文士吃吃笑道:“二位的步履,神态,明眼人还能看不出来么?”   呼延天左机伶寒颤,侧顾尉迟化文,道:“胖子,你说怎么办?”   尉迟化文道:“这还不好办么,这东西是咱们的命!”   白衣文士嘿嘿狞笑说道;“说得是,那是命,人为财死,二位就纳命来吧!““刷”地一声合了玉骨描金扇,便要闪身。   蓦地里,一声冷笑由身后响起:“你可真称得上心狠手辣!”   这白衣文士不愧狡猾诡诈,他闻声一惊,既不回头也不再下手雪山二怪,身形电飘前窜,一掠便是数丈要跑。   然而,由那道旁山壁上如飞星殒石一般射落一黑一青两条人影,一泻落地,恰好拦在他眼前。   那是霍玄与端木少华,霍玄双目炯炯,浓眉微轩,威态慑人,而端木少华则面含微笑,负手卓立。   白衣文士大惊失色,身形一顿,猛然左窜,往道旁旷野中掠去,无如,他身形才动,眼前一花,端木少华已到了眼前,这一来,立呈鼎足之势将他围住。   白衣文士未再动,阴险目光一转,刹那间恢复平静,向端木少华举手一拱,笑道:“三位是……”   端木少华淡淡笑道:“你不认识我三个么?”   白衣文士摇头说道:“恕我眼拙,三位陌生得很!”   端木少华笑了笑道:“对三个不相识的人下毒手,其心其行,更饶恕不得了。”   白衣文士一惊,扬眉强笑,道:“阁下这话……”   端木少华未予答理,目注尉迟化文,道:“阁下,这位便是那买通你二位下毒之人么?”   尉迟化文道:“正是他,一点不错!”   端木少华道:“那么,二位走吧,免得溅上一身血!”   尉迟化文应了一声,偕同呼延天左,连忙离去。   他两个一走,端木少华立即转注白衣文士,道:“阁下,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白衣文士忙笑道:“有劳动问,我姓甘,单名一个化字,那名号即俗又难听,恐让三位见笑,叫‘琵琶手’。”   端木少华道:“大丈夫敢做敢当,阁下为何害我三个?”   甘化忙道:“阁下这是说哪里话来……”   端木少华道:“阁下看见雪山二怪了,他两个断一手,废一臂,一身功力俱失,这仅是对帮凶略示薄惩,像阁下这元凶主谋……,’甘化还待再狡辩,岑参突然冷冷说道:“我三个没那么多工夫,也没那么好心情,你要是不想断左手,废右臂,失去一身功力,就老老实实的说!”   甘化脸色一变,强笑说道:“其实,三位,这完全出诸误会,我认错了人……”   岑参道:“既是出诸误会,认错了人,一见面你跑什么?”   甘化道:“我知道是误会,三位并不知道,我怕三位不让我解释。”   端木少华笑道:“好一张利口,既如此,你又何必怕人知真姓名!”   甘化一惊忙道:“这位莫要……甘化就是我的真姓名。”   “是么!”端木少华淡淡笑道:“我却以为阁下该叫狠心秀士韩一俊。”   甘化大惊,失声说道:“你,你,你认得我?”   端木少华道:“你忘了,我没有忘,当年你随各路豪雄拜会不归谷时,我见你阴狠奸诈,对你印象最深刻。”   甘化默然不语,想必他默认了。   端木少华淡淡一笑,道:“狠心秀士声名不弱,也颇能震慑黑白两道,不过对我三个你自己该知道你有几分把握,如果想活着离开此地,我奉劝你不要再在我三个面前要奸滑……”   韩一俊神色震动,没有说话。   端木少华道:“请答我第一问,你在灭清教中任何职?”   韩一俊连忙摇头,道:“端木大侠,我不是……”   端木少华道:“忠言逆耳,本性难改,又来了么?”   韩一俊机伶一颤,忙改口说道:“端木大侠,韩一俊忝为一名堂主!”   端木少华点头说道:“职位不低,是和天仇叫你来的?”   韩一俊道:“正是,除了教主与法王,谁还能……”   端木少华截口说道:“岑大侠刚才说过,我三个既没那么多工夫,也没那么好的心情,我只要知道这一件事,三位司徒姑娘哪里去了?”   韩一俊一怔,讶然说道:“三位司徒姑娘?怎么,难道三位认识……”   端木少华道:“我问你,她三位哪里去了?”   韩一俊愕然说道:“她三位与轩辕神君老夫妇,一直在南昌佑民寺啊!”   端木少华双眉微轩,道:“你还要在我面前耍奸滑么?”   韩一俊急道:“端木大侠,我说的是实话,端木大侠若是不信……”   端木少华截口说道:“她三位被和天仇囚禁在五峰山炼丹池附近,半途却又临时改换了藏处,难道你不知道?”   韩一俊讶然说道:“有这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端木少华扬了扬眉,道:“是么,你在灭清教中身为堂主,职位不低,我不以为……”   韩一俊忙道:“端木大侠,我真不知道。”   岑参冷冷说道:“老二,看来要是不给他吃苦头……”   韩一俊急道:“岑大侠,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是不知道。”   岑参道:“我不杀你,我让你尝尝五阴截脉的滋味!”   韩一俊脸色一整,道:“岑大侠,我的确不知有此事,岑大侠若是不信,定要以五阴截脉手法对付我,我也只有受着了。”   岑参冷笑一声,道:“那好……”便要抬掌。   端木少华忙递眼色,道:“这么说来,你只是奉命杀我三个?”   韩一俊点头说道:“正是,这我承认了。”   端木少华抬手一挥,道:“那好,你走吧!”   韩一俊一怔,愕然看了端木少华一眼,刚拱起双手,倏然脸色大变,神色颓废地道:“端木大侠,多谢留我一命,我已经知足了!”   头一低,步履沉重而迟缓地离去了。   望着韩一俊身影逐渐远去,端木少华突然一叹说道:“看来和天仇行事之高明,不下于当年的雷惊龙……”   岑参冷冷说道:“恐怕是那番秃替他出的好主意。”   端木少华道:“这件事也只有他两个知道了!”   霍玄道:“老二,如今怎么办?”   端木少华道:“先回万寿宫对大嫂说一声,然后再赶到庐山走一趟吧!”   也只有这样了,霍玄默然未语……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四十章 情天生变     就在这一段时间内,万寿宫里发生了一桩大事!   那倒不是灭清教的乘虚大举进犯,没有,平静安宁,连一丝儿风吹草动也没有,这倒颇出人意料之外。   所说的这件大事,是夏梦卿回来了,只他一个人。   夏梦卿到达万寿宫的时候,是夜幕初垂的黄昏时分。   自然,这一家几口,是既热闹又高兴。   尤其是朱汉民与美姑娘霍玉兰,一个是由于久别的孺慕,一个则是急于想知道他的北京之行,是否圆满。   在那净室中,夏梦卿与聂小倩对坐灯下,朱汉民与霍玉兰这一对小儿女,则侍立一旁。   坐定之后,夏梦卿举目环顾,首先问道:“小倩,怎未见小霍他三个?”   聂小倩含笑把霍玄三人的去向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夏梦卿皱了眉,沉吟说道:“没想到和天仇之机警,犹胜于当年之雷惊龙,而且这么大胆,敢对轩辕忌夫妇下手,还好咱们那未来的三位弟媳送来了信,要不然……”   摇摇头,住口不言。   聂小倩淡淡一笑,改了话题:“你北京之行如何?”   这一问,问得美姑娘霍玉兰立即红透耳根,垂下粉首,可惜,那位傻哥儿没有留意。   夏梦卿“哦”地一声,道:“见着了,都见着了,该去看的,我也看过了!”   竟然是轻描淡写几句话,未提求亲事,那可能是碍于朱汉民当面,就算是暂时不想让朱汉民知道,也可以暗示,美姑娘冰雪聪明,聂小倩更是不必说,谁不懂?   还有,他没提带玉珠事,这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美姑娘抬起了眼,聂小倩自是会意,她知道美姑娘着了急,忙道:“圆满么?”   夏梦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道:“圆满,圆满,很圆满!”   似乎有点应付意味。   但是美姑娘满足了,娇靥又复一红,难掩心中之喜悦,那一双既黑又亮的大眼睛,闪动着异样的光采。   犹豫了一下,她想开口问父安,但突然她又机智地闭上了檀口,饶是如此,却已吓得心头小鹿儿乱撞。   朱汉民却道:“爹,容叔跟怡姨可安好?”   夏梦卿点头笑道:“好,都好,你容叔跟你怡姨一见面就先问你……”   忽地一叹接道:“多年不见了,他两位都老了!”   聂小倩含笑说道:“韶光易逝,岁月催人,哪有不老的,你我不也一样么?”   “说得是!”夏梦卿说道:“不瞧瞧?小儿女辈都这么大了!”   朱汉民接口说道:“爹,玉珠好么,还有……兰珠?”   美姑娘目中异采一闪。   夏梦卿点了点头,笑道:“都好,这两个想你想得厉害!”   朱汉民眉梢儿微轩,而且掠起一片难以形容的神色。   聂小倩明白爱子的感受,忙岔开话题,道:“上次你来去匆匆,民儿犹在病中……”   夏梦卿似乎也知道爱妻的心意,忙道:“这次我有很多日子的盘桓,我们爷儿俩没事时可以多谈谈了。”   这句话,确实冲淡朱汉民不少愁思,他脸上掠起了一丝笑意,道:“爹,您真不走了?”   夏梦卿笑道:“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一来,朱汉民更高兴了。   高兴之中,聂小倩突然说道:“梦卿,关于灭清教,你打算怎么办?”   夏梦卿摇了摇头,淡淡笑道:“这是汉民的事,跟我无关,我把衣钵传给了他,就是要他独当一面领袖我汉族世胄,先朝遗民!”  聂小倩笑了笑,未再问。   接下去:是一连串的轻轻谈笑,谈的都是些琐事。   而在这谈笑中聂小倩发现夏梦卿有很多的难言之隐,有很多话,他都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再不,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暗暗地,她不禁为之诧异,但是她旋又想到当着小儿女的面,夫婿也许有很多不便启齿之处。   想到这一点,心中也就释然了。   果然,又谈了片刻之后,夏梦卿向着朱汉民道:“民儿,跟你兰妹妹到院中走走,别这么枯坐着听了,咱们老的归老的,小的归小的,都好好谈谈!”   朱汉民会意,应了一声,偕同美姑娘退出了净室。   夏梦卿他还随手拴上了门,看得聂小倩不禁皱眉失笑:“你这是干什么,老夫老妻了,说话难道还怕……”   夏梦卿转过身来,截口笑道:“便是老夫老妻,说说体己话,温存缠绵也在所难免!”   聂小倩娇靥上掠上一片红晕,那成熟的风韵,远非一般年轻的姑娘家所能比,“啐”地一声,美目微瞥,低低嗔道:“别胡说八道,也不怕让小儿女听见!”   夏梦卿目中异采一阵闪动,笑道:“他俩听不见的,如今正站得远远地在喁喁密谈呢!”   说着,举步走了过来,伸手欲搭聂小倩香肩。   聂小倩皓腕轻抬,伸手把他拦开了,红着脸嗔道:“这多年你都心如止水,今天却怎……”   夏梦卿笑道:“人非草木,我又不是吃斋念佛出了家四大皆空,焉能斩断七情六欲,我不信你能心如止水!”   敢情,像他这么一个人也难免!   本来是,他说得对,人非草木,小别胜新婚,夫妻分离这么久,谁能耐那恼煞人的寂寞!   这绝非猥亵,在一对恩爱夫妻来说,这毫不为过!   聂小倩脸更红了,娇羞欲滴,轻轻说道:“你也不看时候,不看地方……”   显然,这是默许而非坚拒。   夏梦卿焉得不懂,神情突趋激动,道:“小倩,我要熄灯……”   聂小倩一惊,道:“别胡闹,这怎么行……”   夏梦卿涎脸说道:“有什么不行的?咱们是夫妻,如今又是……”   “不像话!”聂小倩嗔道:“汉民跟玉兰在外面,要一熄灯,这……”   娇靥通红,接道:“温存则可,适可而止,别的现在不许胡思!”   夏梦卿声音有点颤抖,道:“小倩,你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的情……”   聂小倩抬眼凝注,道:“我看你今天有点不对,说话吞吞吐吐的,现在又……”   夏梦卿道:“那只因我难抑心中的……”   聂小倩道:“不许再胡说了,我说过,适可而止。”   夏梦卿一脸失望,懊丧地点头说道:“好吧,适可而止,可是,小倩,等夜……”   聂小倩红透耳根,叱道:“不许再说下去了!”   夏梦卿摇头说道:“好,好,好,不说,不说!”   说着话,抬起了手向聂小倩香肩搭去。   这回聂小倩未再动,但一颗乌云粉首却又微微垂下。   而,就在夏梦卿那只手即将要搭上聂小倩香肩的当儿,突然净室外响起了步履声,紧接着响起霍玉兰话声:“娘,我跟民哥能进来么?”   夏梦卿忙缩回手,皱起了眉。   聂小倩抬起了头,望着夏梦卿狡黠一笑,定了定神,在夏梦卿未开口之前说了话:“我正要叫你两个进来。”   飞快地向夏梦卿递过一个眼色。   夏梦卿闪身到了门边,未等霍玉兰推门便开了门。   一进门,美姑娘的神情有点异样,但刹那间,那异样的表情消失不见,忙走到聂小倩身边,道:“娘,您叫我跟民哥干什么?”   聂小倩脸上一热,忙笑道:“你两个要进来又要干什么?”   朱汉民道:“谈得好好的……是兰妹突然要进来!”   聂小倩诧异投注,“哦”地一声,道:“兰儿,有事么?”   霍玉兰含笑说道:“没什么,娘,是兰儿突然心血来潮,想变个戏法给您看看。”   聂小倩为之一怔,朱汉民也为之瞠目愕然。   本来是,好端端的变什么戏法,这位姑娘莫非……   聂小情美目凝注,诧声说道:“兰儿,你说什么,变戏法儿?”   霍玉兰煞有其事地点了头道:“嗯!兰儿日前捡到一本书,那上面全是戏法儿……”   看来,这位姑娘是有点不对!   聂小倩诧声说道:“兰儿,你……”   霍玉兰截口说道:“兰儿能站在这儿,隔空取来爹身上一件东西,您信不信?”   聂小倩尚未说话,夏梦卿已然笑道:“姑娘,别胡闹了!”   霍玉兰摇头说道:“一点也不是胡闹,民哥,请过来帮个忙。”   朱汉民眉锋一皱,方待说话。   霍玉兰已然叫到:“民哥,来呀,你只管看嘛!”   朱汉民没奈何,摇摇头,走了过去。   霍玉兰伸手拉住朱汉民衣袖,把朱汉民拉向自己右侧,恰好在夏梦卿跟她与聂小倩之间,然后说道:“就站在这儿,留神啊!”   聂小倩忍不住皱眉说道:“兰儿,你究竟……”   霍玉兰又截了口,道:“娘,您瞧着,瞧清楚了,民哥,留神!”   话落,向着夏梦卿抬手一指。   这一指,怪事倏生——   夏梦卿脸上掉下了一层皮,不,那不是皮,而是一张特制的人皮面具,面具后,是一张白皮圆目的红脸。   聂小倩神情刚震,霍玉兰已然急喝说道:“民哥,他要伤娘,出手!”   果然,那位夏梦卿冷笑一声:“丫头,你厉害!”   飞起一掌拍向聂小倩。   朱汉民立即恍悟,睹状忙凝大静神功,左掌电出,横截“夏梦卿”   掌力,右掌疾探,降龙八手如飞递出。   霍玉兰更不怠慢,喝声一落,她便自抱着聂小倩往后爬倒,刚爬倒,砰然一声大震,木桌粉碎,墙壁洞开,碎木激扬,尘土飞射,灯也灭了。   黑暗中,不知谁一声闷哼,但见一条人影往门外冲出,那人影刚出门,倏地身形一震,又一声闷哼的,紧接着无端地衣衫被扯落一幅,裂帛声中狼狈遁去。   又一条人影跟着掠了出去,那是朱汉民。   这里,霍玉兰扶起聂小倩也赶出了净室。   刚出净室,白影电闪,朱汉民已掠了回来,满脸惊怒之色,道:“姑,您受惊了!”   聂小倩差点没掉下泪来,强笑摇头,道:“没什么,还好发觉得早,要不然……”   那羞恼泪水猛然一涌,她连忙住口不言。   朱汉民恨声说道:“这匹夫不知是谁,好高的功力,民儿八成大静神功的一掌,不但未能伤了他,反而被他那掌力震退了好几步,而且那降龙八手也未能抓住他,及至民儿追了出来,转眼之间却没了人影……”   聂小倩淡淡说道:“让他去吧,他已经受了伤了……”   “对了。”朱汉民诧声说道:“娘,刚才那匹夫夺门欲逃之际,不知被谁……”   聂小倩忙道:“那是娘在匆忙之间给了他一指。”   当然,她这是托辞,她明白,霍玉兰更明白那是谁。   朱汉民两眼瞪着聂小倩,没说话。   聂小倩嫣然一笑,道:“怎么,你不相信娘有这高功力?”   朱汉民脸一红,忙道:“事实上,娘,民儿不知道娘有……”   聂小倩道:“这是你爹上次来时,加了我一倍功力!”   朱汉民释然了,但旋即他又说道:“娘,你可知道那匹夫是谁?”   聂小倩摇了摇头,道:“此人功力奇高,该是当今宇内的一二人间人物。”   朱汉民皱眉沉吟说道:“这匹夫会是谁……”   忽地抬眼凝注霍玉兰,道:“兰妹,你怎么知道他是……”   霍玉兰一惊,忙道:“我,我在刚才出门时,看见他耳后的肤色跟脸上的肤色不同,当时我就动了疑,到了外面左想右想我觉得不对!”   朱汉民道:“兰妹何来这高功力,能隔空取下他的面具?”   糟了,这一问叫霍玉兰如何回答。   刹时间美姑娘涨红了脸,正自着急为难。   只听一个无限甜美的银铃般话声由门后响起:“哥哥,是我!”   霍玉兰一怔,神情微松,吁了一口大气。   朱汉民神情大震,失声叫道:“妹妹,是你?”   那甜美话声柔婉说道:“是的,哥哥,是我!”   朱汉民惊喜说道:“妹妹,滕王阁上援手,如今又……妹妹,让我看看你好么?”   他话声方落,门后现出了一袭黑衣,明眸皓齿,清丽若仙,不带人间一点烟火气的傅小霞。   朱汉民激动得流了泪,情不自禁,踏步过去便要去抓傅小霞那双柔荑,傅小霞身形一闪,柔婉笑道:“哥哥,阴阳相隔,人鬼途殊,沾我不得!”   朱汉民未再动,但那热泪直流。   傅小霞目射不忍,连忙转向聂小倩盈盈施礼:“倩姨!”   站直了娇躯,又向美姑娘打了招呼。   适时,聂小倩淡淡一笑,道:“小霞,你既然现了身,似乎没有必要再瞒你哥哥了吧!”   傅小霞笑了笑,道:“倩姨,这是您的令谕?”   聂小倩道:“我不忍看汉民这样,以后的事自有我!”   傅小霞道:“那么我遵命了。”   转身握上了朱汉民双手,轻轻说道:“哥哥,你觉得这是人手还是鬼爪?”   朱汉民一震而醒,惊喜呼道:“妹妹,你,你没有……”   霍玉兰插口说道:“民哥,她瞒人良苦,该打!”   傅小霞回眸一瞥,含笑说道:“是么?你不怕我叫你一声……”   霍玉兰怕了,红着脸忙转向聂小倩:“娘,您瞧她多厉害!”   聂小倩直笑,但未说话。   朱汉民无暇理会许多,直问傅小霞。   傅小霞遂把自己的一切,概略地说了一遍。   听毕,朱汉民明白了,想想,他有点悲伤,但再想想现在,他又不禁为小霞高兴。   只是,他没有想到将来,如果他要往远处想想的话,他的心情将会立即沉重起来。   聂小倩也怕他多想,忙开口说了话:“小霞,你该知道那是谁?”   傅小霞点头说道:“我知道,是夏叔叔告诉我的,在我没说出他是谁之前,请您先恕我来迟一步之罪,使您……”   聂小倩脸上一热,强忍羞怒,忙道:“没有,小霞,你来得正是时候。”   说完了这句话,她才知道这句话有多么令她难堪,窘迫,羞恼,脸上又复一热,闭口不言。   傅小霞冰雪聪明,心中自是了然,忙接口说道:“倩姨,您可记得当年夏叔叔假扮冒充天外神魔南宫毅,琴棋书画诗酒花七阵挫败恨天翁百里相,哄骗得布达拉宫全军覆没那回事?”   聂小倩点头说道:“记得,我听你夏叔叔说过……”   猛然一惊,道:“小霞,你说那人是恨天翁百里相?”   傅小霞摇头说道:“不,恨天翁不是这等长相,恨天翁是个黑黑瘦瘦的干老头儿,这个人是天外神魔南宫毅。”   朱汉民脱口说道:“怪不得他功力如此之高!”   聂小倩失声说道:“小霞,那天外神魔南宫毅,在当年不是就传闻死了多年么?”   傅小霞道:“那是传闻,事实上他一直缩在北天山里。”   聂小倩“哦”地一声,道:“这么说,那阿旺藏塔法王,准是他放出来的?”   傅小霞点头说道:“是的,倩姨,就是他!”   刹时间,聂小倩眉锋皱得很深,神情也趋于凝重,脸上布满了一层浓浓的阴霾,默然良久,始道:“这是你夏叔叔告诉你的?”   傅小霞道:“是的,倩姨,是上次夏叔叔临走时告诉我的,他老人家料定那阿旺藏塔法王,必会替南宫毅出主意,要南宫毅也扮做他老人家的模样,以牙还牙报那覆灭之仇,所以在临走时告诉了我,要我小心提防,并加深我的功力,以对付这硕果仅存的老魔头。”   聂小倩动容叹道:“原来如此,这真是一报还一报,所幸你夏叔叔他事先料想得到,又让你暗中为助,要不然……”   机伶一颤,住口不言。   傅小霞道:“倩姨,您别生气,那老东西被我用菩提经上武学在左肋上点了一指,虽未能要他的性命,谅也够他受的了!”   聂小倩默然未语,但旋又说道:“小霞,你夏叔叔回来了么?”   傅小霞点头说道:“回来了,他老人家本预备在北京多待两天的,但是因为他老人家另外料到了一件事,所以不得不赶了回来!”   聂小倩“哦”了一声,傅小霞接着又道:“他老人家这趟还带了个人来!”   聂小倩忙问道:“带子个人?是谁?”   傅小霞含笑摇头,道:“不能说,三更左右,您自然会知道。”   聂小倩道:“跟倩姨你还卖关子,那么,你夏叔叔他又料到了什么事?”   傅小霞含笑又摇了头,道:“这我也不能说,您该问小霞的三位叔叔!”   聂小倩道:“可是你三位叔叔去……”   “我知道。”傅小霞点头说道:“他三位就要回来了,如今已进了大门,您听!”   聂小倩愕然凝注,道:“小霞,难道你也跟你夏叔叔一样,成了……”   朱汉民突然说道:“娘,不错,是霍叔他三位回来了!”话声方落,后院门传来了步履声,紧接着,夜色中现出了三个人影,那是霍玄,端木少华,岑参。   朱汉民连忙迎了上去,欢笑一阵,边走边谈走了过来。   这三位是何等样人,一眼便看出情形有异,容得傅小霞与美姑娘见过礼后,齐声忙问所以。   聂小倩遂把适才经过说了一遍。   听完了话,三人齐齐动容惊叹,端木少华道:“这才是灭清敦厚礼聘的两个护法之一了!”   霍玄击掌说道:“不错,该是,但那另一个……”   端木少华摇头说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霍玄皱眉说道:“有了一个天外神魔南宫毅已够令人穷于应付,若是再来个跟他功力相仿的人物,那委实……”   傅小霞截口笑道:“全在夏叔叔手掌之中,您又何必担心!”   端木少华频频点头说道:“是不错,夏大哥既然事先知道,他必有高明对策!”   这两句话,听得众人心头轻松不少。   这时,聂小倩开口说道:“大弟,你三个萍乡之行如何?”   霍玄苦笑说道:“大嫂,别提了,我三个跟头栽大了……”   聂小倩忙道:“是怎么回事?”   霍玄摇了摇头,道:“小岑说。”   众人的目光转向了岑参,岑参却道:“怎么丢人现眼的事儿,老让我说?”   话虽这么说,毕竟他还是把该说的说了一遍。  静静听完,聂小倩皱眉说道:“和天仇好厉害,竟然在中途改变了地方……”   抬眼接道:“这么说来,你三个马上要赶往庐山去了?”   霍玄道:“是的,大嫂,我三个回来只是向大嫂禀报一声!”   聂小倩点头说道:“事不宜迟,一步之差能遗恨终生,要去你三个快去吧!”   霍玄等三人尚未答应,傅小霞突然说道:“霍叔,您三位不必再舍近求远奔庐山了。”   霍玄一怔说道:“怎么,小霞?”   傅小霞道:“如果我没有料错,三位未过门的婶婶如今该在来万寿宫的途中了,最迟半个时辰以后一定到。”   众人大讶,霍玄诧声说道:“小霞,你怎么知道?”   傅小霞摇头说道:“如今我不便说破,不信您三位待会儿自己看,不过,有句话我不得不先告诉您三位一声,我那三位未过门的婶婶这趟来意不善,您三位千万好自应付,要不然只怕亲家会变成冤家,爱侣会变成了仇敌。”   众人不由俱是一怔,聂小倩心知傅小霞如今不凡,所以绝非凭空捏造,无的放矢,况且事关重大,她也不会信口开河随便说,不由深深皱起一双眉锋。   霍玄三人则瞪大了一双眼,惊声齐问:“小霞,这话怎么说,又为什么?”   傅小霞淡淡笑道:“您三位原谅,我只能说这么多。”   霍玄道:“只是,小霞你怎会知道……”   傅小霞笑道:“小霞没有未卜先知之能,是夏叔叔告诉我的。”   “是夏大哥!”霍玄急得抓耳搔腮,叫道:“小霞,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是糊涂死我了,闷死我了。”   傅小霞淡淡笑道:“我不说过么,霍叔,我只能说这么多!”   端木少华忍不住说道:“小霞,你忍心看着你三位叔叔……”   傅小霞吐了吐香舌,道:“那没办法,端木叔,是夏叔叔的交待,我不敢不听。”   既是夏梦卿的交待,谁还敢再说什么?   于是,这后院中的气氛,立即静默了,静默中,还带点沉重的烦闷,隐隐能令人窒息……   突然,霍玄开了口,道:“好吧,我三个不问了,等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听天由命了。”   “对了。”傅小霞笑道:“心胸豁达一点,放平静些,待会儿也好应付!”   霍玄苦笑说道:“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你这三位叔叔只知己而不知彼,还谈什么应付?”   傅小霞淡淡笑道:“这您要原谅,我帮不上忙!”   霍玄道:“所以说我不问了。”   傅小霞笑了笑,未再说话。   霍玄却转注岑参愣愣一句:“小岑,求诸人不如求诸己,咱三个以你心智最……”   岑参冷冷说道:“我要能想通摸透,还会憋到如今等你问么?”   说得也是,霍玄碰了个软钉子,苦笑不语。   大伙儿都想笑,但都没能笑出来。   端木少华一直不说话,一双目光却紧紧盯住傅小霞不放。   傅小霞忍不住扬眉说道:“端木叔,您看我干什么?”   端木少华开口说道:“我看你那镇定神色,悠闲意态,似乎表示了你这三位叔叔,有惊而无险,大可不必如此忧心……”   霍玄猛击一掌,叫道:“对,老二,看来还是你行!”   傅小霞充耳不闻,望着端木少华淡淡说道:“端木叔,是么?”   端木少华毅然点头,道:“该是,小霞,要不然事关你三位叔叔,你焉会不急?”   傅小霞扬眉笑问:“端木叔,急一定要形诸于色么?”   端木少华为之一怔,道:“固不必非形于色不可,但是,至少你不会袖手旁观……”   傅小霞截口说道:“这是你三位的一生大事,难道还要旁人伸手么?夏叔叔说得好,自己的事,无论大小,都要自己去应付。”   “得!”端木少华皱眉说道:“又是夏大哥!”   傅小霞道:“端木叔,不是我危言耸听吓唬人,待会儿您就知道了,我只有一句奉告,千万好自应付……”   突然,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过来……   霍玄等三人精神一振,抬眼向外望,只见朱汉民左右那八大护法之一,神色匆忙地出现在净室的门口。   傅小霞刚一声:“来了!”   只听那名护法躬身禀道:“禀老夫人,三位司徒姑娘求见……”   傅小霞目注霍玄等三人,淡然而笑,道:“怎么样?”   霍玄三人大为惊喜敬佩,霍玄拇指一挑,道:“小霞,有你的。”   当即转注聂小倩,聂小倩笑顾门外护法,道:“说我出迎!”   那名护法应声而去,聂小倩随即领着众人跟出净室。   然而,刚出净室,未往前走,众人便自怔住了。   原来,那适才通报护法呆立院中,那名护法面前丈余处,并肩站着那三位,只是如今脸上都带着一块黑纱。   聂小倩等定过神来,尚未说话。   那三位已由司徒琼华领着,浅浅向聂小倩施了一礼:“司徒琼华三姐妹,见过夫人。”   竟不叫“大嫂”,而改称了“夫人”。   霍玄三人心中顿时一紧,望向了傅小霞。   傅小霞装作未看见,聂小倩则未动声色,含笑道:“三位妹妹请屋里坐!”   要在往日,聂小倩有了这句话,司徒琼华三姐妹早就应声而前了,岂料,如今司徒琼华摇了头,说道:“谢谢夫人,不坐了,我姐妹今夜此来,是因为有两件大事,要请夫人主持公道,给我姐妹一个满意答复。”   听口气,聂小倩自然听得出,果如了傅小霞之言,事情有了出人意料的变化,当下也未强邀,道:“三位妹妹有什么事请只管说,天大的事我做主。”   司徒琼华道:“谢谢夫人……”   转注霍玄等三人,美目中顿现凄厉光芒,道:“请夫人代我姐妹问问霍大侠三位,彼此间何仇何恨的,使得他三位联手杀害了我姐妹的义父母!”   霍玄等三人闻言一震,便连聂小倩也愕然,道:“大妹妹,这话怎么说,彼此间不但无仇无恨,而且……”   司徒琼华道:“既然彼此间无仇无恨,他三位为何联手杀害我义父母?”   聂小倩刹时间转趋平静,道:“大妹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司徒琼华道:“就在日前!”   聂小情道:“在什么地方?”   司徒琼华道:“那要问他三位了。”   聂小倩道:“大妹妹,事实上,他三个不知道有这回事!”   司徒琼华道:“那也许夫人不知道,我愿意说明白些,萍乡五峰山!”   霍玄等一颗心立又往下一沉,霍玄刚要开口。   聂小倩已淡然点头,拦住话头,道:“是三位妹妹亲眼看见的么?”   司徒琼华摇头说道:“不,当时我姐妹往庐山去了,并未亲眼看见。”   聂小倩道:“那么三位妹妹怎知道……”   司徒琼华道:“是事后有人告诉我姐妹的!”   聂小倩道:“我想听听那是谁?”   司徒琼华有点犹豫,司徒霜华却突然说道:“是灭清教跟随家父母身边的一名坛主!”   霍玄双眉陡挑,脱口喝道:“原来是那漏网的匹夫!”   司徒琼华美目中寒芒一闪,冷然说道:“这么说来,霍大侠是承认了?”   聂小倩道:“大妹妹,我代他三个承认,他三个是去过五峰山,也确在五峰山上炼丹池前将灭清教男女两名护法击落断崖……”   司徒琼华厉声道:“那就该够了!”   “不然。”聂小倩摇头说道:“二妹妹,那两个并非轩辕神君老夫妇!”   司徒琼华道:“我要告诉夫人,那确是家义父母。”   聂小倩道:“大妹妹,他们三个看得很清楚,容貌不对,那男女两名护法,也坚不肯说出名字,所以……”   司徒琼华道:“我再告诉夫人一句,那确是家义父母,不可能有什么容貌不对之说!”   霍玄三人有心开口,却被聂小倩又拦了话头:“我不愿跟三位妹妹在口舌上争辩,三位先请看看这个。”   翻腕自袖底取出陈三送来的素笺,递了过去。   朱汉民连忙接住,走过去双手递向司徒琼华。   司徒琼华接素笺在手,看得一怔,抬眼说道:“夫人,这素笺何来?”  聂小倩淡淡笑道:“大妹妹先别问这素笺何来,先请答我一句,这素笺上的字,是不是出自大妹妹之手?”   司徒琼华道:“我不否认这是我的笔迹,但我从没有写过这张素笺,更没有被围五峰山盼望驰救事,只有……”   霍玄等三人明白了,脱口喝道:“好个和天仇……”   聂小俏淡然说道:“大妹妹,那就不对了,这素笺,是灭清教中名叫陈三的人深夜送来的,据他说是三位妹妹所差。”   司徒琼华一怔,道:“灭清教中确有陈三其人,但我姐妹绝没有让他送什么素笺到此地来,这是绝没有的事!”   “还有!”司徒霜华突然冷冷说道:“我姐妹曾托人送一纸到此地来,但那托的不是灭清教的陈三而是丐帮南昌分舵弟子”   聂小倩美目中异采一闪,道:“可否请二妹妹说明白点?”   司徒霜华没说话,司徒琼华道:“日前,我姐妹受灭清教主和天仇之托,前往庐山拦截邬飞莺姑娘,当时和天仇曾将一纸指示交给我姐妹,我姐妹为报与夫人知道,欲往南昌觅一丐帮弟子送信,但在半途却碰上了一名丐帮弟子,于是……”   聂小倩截口说道:“于是大妹妹就托那名丐帮弟子,把那纸指示送来了?”   司徒琼华点头说道:“不错,那纸指示背后,我还写了字,告诉夫人……”   聂小倩道:“我以为,大妹妹如今该明白了,这是和天仇一手挑拨离间,而又借刀嫁祸的一着毒计的。”   司徒琼华道:“那丐帮弟子……”   聂小倩摇头说道:“我没有收到任何丐帮弟子送来的东西,我只有接到由灭清教陈三送来的这张素笺,很明显的,那丐帮弟子不是丐帮弟子,而是灭清教中人假扮冒充的!”   司徒琼华道:“可是他认识我姐妹?”   聂小倩笑道:“灭清教中人岂不更认识三位妹妹?”   司徒琼华道:“他见面便道出丐帮苍五老……”   “大妹妹!”聂小倩道:’灭清教中人,也没人不知丐帮苍长老的。”   司徒琼华未说话,聂小倩却道:“还有,大妹妹不该在那纸指示之后写了字,以致使人模仿了大妹妹的笔迹,能模仿人笔迹而令人难辨真伪的,除了那阿旺藏塔法王之外,该没有别人。”   司徒琼华娇躯暴颤,未说话。   聂小倩又道:“如今三位妹妹应该相信,这是和天仇的一着挑拨离间,又复借刀嫁祸的一着毒汁。”   司徒霜华突然说道:“相信了,可是我姐妹那义父母死在他三个手中是事实。”   聂小倩道:“二妹妹。我不是说过么?他三个当时并不知道那两位护法就是轩辕忌神君夫妇,因为容貌不对。那两名护法也不肯说出名号。”   司徒霜华道:“无论怎么说,他三个总是杀害了我姐妹的义父母!”   聂小倩道:“那是因为他三个不知道,也是和天仇……”   司徒琼华突然颤声说道:“我姐妹那义父母虽然厕身邪道,但平生无大恶,罪不至死,不管是不知道也好,是和天仇的毒计也好,我姐妹的义父母总是死在他三个手中,我姐妹身为人义女,受人养育之恩,此仇也不能不报……”   说着,翻腕拿出那三样文定信物,道:“彼此间的婚约,至此一笔勾销,请夫人把这三样东西拿回去,也请将我姐妹东西交还,然后借这万寿宫后院,让我姐妹与他三位决一生死!”   此言一出,难为了聂小倩,急坏了霍玄三人。   朱汉民向傅小霞递眼色,傅小霞却笑着说道:“三位叔叔,自己的事哪能老让我倩姨来挡,说话呀!”   端木少华、岑参都未说活,唯有霍玄轩眉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汉民,麻烦你,替霍叔把那三样东西拿回来。”   朱汉民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正自为难。   傅小霞已然笑道:“霍叔,忘了小霞说的,解铃还得系铃人?”   霍玄会错了意,浓眉一挑,道:“那么,我自己去。”   说着,他便要迈步。   傅小霞一顿脚,道:“哎哟,霍叔,每到这种时候,您就能糊涂得气死人!”   霍玄一怔未动,道:“怎么?难道不对?”   傅小霞道:“谁叫您三位是小霞的叔叔,看我的!”   立即转注那三位,含笑说道:“三位姨,容我说几句话后,您三位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么?”   傅小霞那美压尘寰的娇模样爱煞人,令人不忍不听。   司徒琼华当即点头说道:“姑娘请说。”   傅小霞道:“谢谢三位姨,我请问三位姨,三位当真决定这么做了么?”   司徒琼华毅然点头说道:“姑娘该知道,这事不怪我姐妹!”   “当然。”傅小霞微颔粉首道:“只怪我三位叔叔糊涂懵懂,不弄清楚就往五峰山跑,他三位就是给您三位曲膝叩头也不为过……”   他三位红了脸,微轩双眉,却没一个敢开口。   傅小霞接着说道:“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他三位未及细审便连夜启程,匆匆地赶往五峰山,也足见他三位对您三位……”   司徒琼华截口说道:“姑娘的话我明白,那深爱,我姐妹至为感激,可是他三个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杀了我姐妹的义父母。”   傅小霞点头说道:“您的话不错,他三位确不该这么糊涂懵懂,误伤了两位老人家的,亲仇不共戴天,也怪不得您三位翻脸反目,一笔勾销前情,拔剑相报,只是……”   顿了顿,接道:“我请问,两位老人家的遗体现在何处?”   司徒琼华一怔,道:“据那灭清教坛主说,两位老人家被震落百丈断崖下……”   傅小霞忙道:“三位可曾去那五峰山断崖下看过?”   司徒琼华点头道:“我姐妹去过了!”   傅小霞道:“可曾找到两位老人家的遗体?”   司徒琼华摇头说道:“没有,据那……”   傅小霞道:“那就怪了,两位老人家带伤自百丈断崖坠下,以常情说,不但绝难幸免,而且必然是……”至此住口不言。   司徒琼华道:“据那灭清教坛主说,那定然是那没良心的凶手在行凶之后发现真相,把两位老人家的遗体……”   傅小霞摇头说道:“您错了,也轻信了人言,如今您三位该知道,计由和天仇出,他的人的话,并不可信,据我所知,我三位叔叔在发现了那三个被押解的女子不是您三位,而已然被害了之后,一怒联袂下崖.,但是,他三位也未见二位老人家遗体!”   司徒琼华道:“那么两位老人家遗体哪儿去了?”   傅小霞淡淡笑道:“我知道。”   她知道?   霍玄等三人与那三位连忙齐声发问:“在哪儿?“傅小霞未理他三位,却笑问她三位,道:“稍时我自当奉告,不过在我未奉告三位两位老人家的现下下落时,请您三位答我一问……”   目光微转,道:“假如二位老人家犹健在,您三位这仇还报不报?”   犹健在?这,听得霍玄三人一喜!   她三位也一喜,但司徒琼华旋即说道:“姑娘,别让我姐妹高兴了,那不可能,两个带着伤的人,自百丈断崖坠下,怎可能……”   傅小霞道:“吉人自有天相,难道您三位不希望两位老人家犹健在?”   司徒琼华道:“自然希望。”   “那就是了。”傅小霞道:“请您答我问话?”   司徒琼华迟疑了一下,道:“二位老人家如犹健在,那正如姑娘所说,吉人自有天相,是两位老人家的福命两大,可是这伤人之仇,我姐妹却仍是要报。”   霍玄等三人心中顿又一紧一忧。   傅小霞则淡然说道:“假如两位老人家毫无仇意,而又不许三位这么做呢?”   司徒琼华慨然说道:“那自然又当别论。”   傅小霞笑道:“谢谢您三位,还有,那亲事还算不算了?”   司徒琼华娇躯倏泛轻颤,黯然说道:“仇可免,但亲事我姐妹不愿再谈了。”   霍玄等三人本自大喜,闻言又复一急。   霍玄忍不住脱口说道:“这又为什么?”   司徒琼华倏转平静,淡淡说道:“不为什么。”   霍玄方待再说,博小霞突然笑道:“暂时不谈婚事了,先解决彼此间的仇怨再说吧……”   一顿,扬首夜空,高声唤道:“有请两位老人家!”   众人闻言一怔,朱汉民目中方闪异采,只听一声轻啸由远而近,陡听夜空中有人笑道:“老朽夫妇遵姑娘芳谕!”   两条黑影如飞射落院中,可不正是五峰山上被击落断崖的那两位灭清教护法,霍玄三个怔住了,她三位也怔住了。   落地后,那老者先向傅小霞含笑点头:“愚夫妇谢谢姑娘化解仇怨!”   向傅小霞施礼谦逊之后,老者又转向了聂小倩,含笑拱手:“轩辕忌夫妇,见过夏夫人!”   聂小倩答礼招呼,老者立又转向三女,与黑衣老妇人伸手自脸上扯下两张面具,笑喝道:“丫头,不认识爹娘了么?”   可不正是那白骨人魔轩辕忌与毒手罗刹邓九姑么?   只是,二人眉宇间原有的暴戾之气,如今已荡然无存了。   三女瞿然惊醒,一声悲喜颤呼:“爹,娘!”   娇躯闪动,联袂扑了过来。   邓九姑两手抱三个,轩辕忌适时又道:“如今爹说句话,这全是和天仇与那老匹夫的毒谋,怨不得霍大侠三位,从今后不许再言一个仇字,听见了么?”   三女自是连忙点头答应。   至此,霍玄等三人算是放了一半心,但那为婚事的另一半,却仍悬着,不过,他三个信赖傅小霞必有回天妙策。   点头答应中,司徒琼华道:“爹,娘,您两位怎会……”   轩辕忌一叹说道:“这要感谢夏大侠的活命大恩了!”   众人俱皆一怔,司徒琼华忙问所以。   轩辕忌摇头叹道:“夏大侠委实天人,他测知爹娘有此一劫,故事先未加说破,而预先等在了五峰山断崖之下,不但救了我跟你娘,而且以神功冶愈我的内伤,续接了你娘的两条膝骨,然后晓我二人以大义,嘱以大局及儿女为重,离开和天仇,尽释对霍大侠三位的仇怨。”   静听至此,三女娇躯一转,望聂小倩便拜。   聂小情忙闪娇躯躲避,道:“三位妹妹,便是要谢也不该谢我,何况夏大侠存有一点私心,为的是他三个,也算不得恩。”   轩辕忌叹道:“夏夫人莫要谦辞了,夏大侠醒愚夫妇痴迷,救愚夫妇性命,这两重大恩,愚夫妇是永远报答不完的。”   聂小倩摇头说道:“神君,后者是基于私心,前者是为大局,他是应该的。”   轩辕忌苦笑说道:“若论大局,愚夫妇对大局能有什么影响?若论私心,夏大侠也为的是愚夫妇及这三个丫头。”   聂小倩道:“神君要非这么想不可,那只好由神君了……”   一顿,喝道:“大弟,你三个还不快上前拜见?”   霍玄福至心灵,闻言忙领着端木少华与岑参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一起施下礼去。   轩辕忌呵呵带笑,忙两手相扶,道:“不敢当,不敢当,老朽夫妇不知和天仇是计,在那五峰山上只不肯说出名字而且脸上还带有面具,使得三位认不出,否则的话,咱们早就见面了,也不会有今夜这等枝节了。”   傅小霞一旁插口说道:“这就是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了。”   轩辕忌哈哈笑道:“好一个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委实如姑娘所言,否则的话,愚夫妇岂能有如此福缘碰上了夏大侠?若非夏大侠晓愚夫妇以大义,使得愚夫妇及时醒悟,将来还不知道落个什么下场呢!”   聂小倩含笑说道:“神君,这些事均已成过去,不必再提了,我那大妹妹还有件事尚未向我提起,如今……”   司徒琼华突然摇头说道:“如今我姐妹不愿再提了!”   聂小情呆了一呆,愕然说道:“大妹妹,这是为何?”   司徒琼华缓缓摇头说道:“没什么,夫人。”   聂小倩道:“大妹妹,说说何妨?”   司徒琼华道:“夫人如一定要问,我只好说我姐妹不愿再提婚事了。”   轩辕忌与邓九姑站在那儿,神色出奇的平静,而且脸上仍挂着笑容,竞没一些儿诧异、惊愕之色。   聂小倩双眉轩动道:“大妹妹,能说说为什么吗?”   司徒琼华迟疑了一下,道:“夫人可曾看见我姐妹脸上蒙着一块黑纱?”   聂小倩点头说道:“看见了,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司徒琼华淡淡一声轻喝:“二妹,三妹!”   与司徒霜华、司徒婉华同时举皓腕,扯落了那块覆面黑纱,黑纱一落,在场除傅小霞与轩辕忌夫妇外,俱皆神情震动,一起被眼中情景惊得呆住了。   原来,三姐妹那如花娇靥的左右两边粉颊上,不知怎地多了两片无数细小的黑斑,使得三张绝色容貌大为逊色不少,这是谁如此辣手,毁人容颜?   定过神来,聂小倩脱口急道:“大妹,这是怎么回事?”   司徒琼华面泛悲凄之色,摇头说道:“夫人,我姐妹但叹命薄,不愿多说!”   说着,与两个妹妹又挂上了黑纱。   聂小倩还待再问,轩辕忌突然说道:“琼儿,说给夫人听听无妨!”   司徒琼华迟疑了一下,道:“女儿遵命!”   顿了顿,扬眉望向聂小倩,道:“夫人,我刚才说过,和天仇托我姐妹三人往庐山拦截邬飞莺邬姑娘事……”   聂小倩点头说道:“不错,我听见了!”   司徒琼华道:“我姐妹这脸上的疤痕,便是被邬姑娘用一种歹毒霸道的暗器打伤所留,这张脸是永远……”   傅小霞突然说道:“大姨,您三位碰见的,真是邬飞莺邬姑娘么?”   司徒琼华道:“没有错,姑娘,她自称……”   傅小霞道:“您三位以前见过邬姑娘没有?”   司徒琼华摇头说道:“没有。”   傅小霞笑了笑,道:“那么您怎知她就是邬飞莺邬姑娘呢?”   司徒琼华道:“是灭清教中人的指认,她自己也承认了。”   傅小霞笑道:“这么说,假如和天仇随便找上一个女子,有灭清教徒的指认,再加上她自己的承认,您便认为她是邬姑娘了?”   司徒琼华呆了一呆,道:“姑娘,难道说她不是……”   傅小霞道:“可否先请您告诉我,那位邬姑娘什么模样?”   司徒琼华不假思索地把那位邬飞莺的相貌描述了一遍。   听毕,傅小霞笑道:“大姨,我敢说那位叫邬飞燕而不叫邬飞莺!”   司徒琼华一怔,道:“姑娘是说……”   傅小霞道严您也许知道,邬飞莺姑娘有位姐姐叫邬飞燕,也就是和天仇的生身之母,和垌的如夫人。”   司徒琼华点头说道:“这个我知道。”   傅小霞道:“恐怕您还不知道,她俩是一对双生姐妹,长得非常相像,除邬飞燕唇边有颗黑痣及心性不同外,简直令人难以分辨谁是谁。”   司徒琼华呆了一呆,道:“这个我倒不知道。”   傅小霞道:“那么我再告诉您,邬姑娘的去处不是庐山,而是一处极为隐密,只有夏叔叔跟我知道的地方,您可相信?”   司徒琼华迟疑了一下,毅然点头,道:“姑娘,我相信!”   傅小霞笑道:“谢谢您,大姨,那么,如今这件事也解决了。”   司徒琼华摇头说道:“但是,姑娘,我姐妹仍是不愿再谈……”   聂小倩突然笑道:“莫非就是因为三位这脸上的疤痕?”   司徒琼华双眉一挑,道:“正是,夫人!”   聂小倩道:“无药可医了么?”   司徒琼华道:“据我所知,确实无药可治。”   聂小倩道:“那邬飞燕没有独门解药么?”   司徒琼华道:“邬飞燕及和天仇都说没有。”   聂小倩淡淡笑道:“大妹妹,毕竟,这是邬飞燕跟和天仇说的!”   “不!”轩辕忌突然摇头说道:“据老朽所知,他们的确没有解药。”   聂小倩毫不在意地笑道:“那也没关系,大妹妹,你该知道,跟夏大侠在一起的这些人,人人都不是世俗儿女,也不是好色之徒,我以为,三位当初所以倾心他三个,只是因为他三个是顶天立地的盖世英豪,而他三个之所以也倾心三位妹妹,也就是因为三位是难得的巾帼奇英,绝不是因为三位的绝代风华……”   “谢谢夫人!”司徒琼华道:“这个我知道,无如我三姐妹自惭形秽!”   聂小倩道:“妹妹,真情贵在心而不在……”   司徒琼华摇头说道:“夫人,这道理我姐妹也明白,只是爱美是人的天性,尤其女儿家,纵然他三位不嫌弃我姐妹,但我姐妹却自己嫌弃自己,绝不敢以这等容貌侍人。”   聂小倩还待再说,傅小霞突然说道:“霍叔,现在是您三位说话的时候了!”   三人刹时涨红了脸,好半天,霍玄抢先憋出一句:“我这个人生来不会说话……这样好么?三位若以此嫌弃自己,我三个也在脸上做点疤痕。”   这话逗人,都想笑,但都没笑,那是因为这朴实无华的话也最感人,你不见那三位娇躯都泛轻颤了么?   只听司徒琼华轻轻说道:“三位的好意,我姐妹感激之余,只有心领!”   得!要命了,果然他三个说不出话来了!   傅小霞忍不住说道:“霍叔……”  霍玄一张脸憋得好红,道:“小霞,我除了这句话外,就没别的好说了……”   岑参双眉一扬,突然说道:“小霍,何须再说?”   “对。”霍玄猛一点头,轩了浓眉,道;“老二,小岑,动手!”   话落,他三人闪电抬手.便要……   那三位机伶暴颤,美目中齐现泪光,司徒琼华颤声喝道:“三位且慢!”   三人手上不由一缓,司徒琼华紧接着说道:“三位若自残容颜,我姐妹只有一死……”   这下又要命了,谁还敢动?   傅小霞突然叹道:“没想到您三位竟固执如此,老人家,别再试了,这种真情还不够么?这种佳婿也难求,说了吧!”   众人闻言刚一怔,轩辕忌已向霍玄三人笑道:“老朽夫妇无所出,膝下唯这三个宝贝干女儿,平日里爱逾性命,如心头之肉,故对未来的女婿不得不一试用情之真假深浅,先请三位原谅。”   霍玄三人呆了一呆,哭笑不得,方待发话。   轩辕忌已转向了傅小霞道:“好在老朽所要说的姑娘都知道,还是姑娘代老朽说了吧!“傅小霞嫣然一笑,道:“老人家,小霞遵命!”   美目略一环顾,最后落在霍玄三人脸上,道:“三位叔叔,三位婶儿脸上的疤痕当今世上只有一种药物可治,为对您三位的糊涂懵懂有所惩罚,所以要您三位自己取,您三位可愿意?”   此言一出,全场大喜,三人立即点头说道:“自然愿意……”   傅小霞笑道:“那地方可是既远且险哪!”   霍玄扬眉说道:“你三个叔叔既不辞远也不怕难,快说吧,在哪儿,是什么药?”   傅小霞道:“在西昆仑绝顶有种五色草,摘它几片下来,捣碎敷在患处三位婶婶立可恢复绝代风华。”   西昆仑绝顶,那地方不但既远且险,而且还是夏梦卿那位师叔恨天翁百里相的居处。   但是霍玄三人面无难色,更无丝毫犹疑,只道:“小霞,你怎么知道?”   傅小霞淡淡一笑,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霍玄道:“听谁说的?”   傅小霞道:“夏叔叔!”   “又是夏大哥!”霍玄眉锋一动,道:“只是,小霞,你何不早说?”   傅小霞道:“那您别怪我,是夏叔叔交待不许早说!”   霍玄眉锋又复一皱,道:“又是……夏大哥够促狭的……”   猛然抬眼,道:“小霞,这么说来,你夏叔叔早知道了?”   傅小霞傲然点头,道:“当然,夏叔叔未卜先知,这全在他指掌之中。”   霍玄喜道:“既如此,夏大哥他必然已经……”   “不,霍叔!”傅小霞摇头说道:“没那么便宜的事,想求好伴侣,没有那么容易的!夏叔叔信赏必罚,他说五色草长在西昆仑绝顶,想要嘛,三位就自己跑一趟去取!”   这句话,逗得大伙儿全笑了,朱汉民道:“妹妹,有你的,令我这个哥哥五体投地,自叹不如。”   霍玄红了脸,挑了眉道:“自己去就自己去,有什么大不了的,老二,小岑,咱们走!”   他可是说走就走,傅小霞及时喝道:“霍叔,慢点!”   霍玄瞪目说道:“你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傅小霞笑道:“还没问三位婶儿行不行呢,要是她三位不点头,您三位这一趟岂不要徒劳无功白跑了?”   霍玄三人闻言一怔,傅小霞已转向了那三位,笑问:“您三位看如何?可以点头了么?”   饶是那三位个个巾帼奇英,面对如此阵仗,这么多人,也不禁红透耳根,粉首垂下了三个。   轩辕忌哈哈笑道:“丫头,爹代你们做主了,把媒聘藏好了吧!”   那三位都没说话,但都收起了自己的东西。   傅小霞嫣然笑道:“诸事已了,霍叔,您三位怎么谢我?”   他三位喜上眉梢,霍玄红着脸咧嘴笑道:“小霞,等你三个叔叔西昆仑回来后再说!”   说着,他三个便要走。   司徒琼华猛抬粉首,突然又是一声轻喝:“慢着!”   他三个只当又变了卦,一起傻了脸。   霍玄忙转向傅小霞,道:“小霞……”  傅小霞嫣然笑道:“往后去,夏叔叔没交待,我不管了,您何妨听下去。”   只听司徒琼华道:“霍大侠,我姐妹容颜事小,我民族盛衰事大,目前正值用人之期,这西昆仑之行,我想请三位改在灭清教覆灭之后!”   他三位暗暗吁了一口大气。   在场众人无不暗暗点头。   轩辕忌笑道:“难得我这三个宝贝女儿深明大义!”   霍玄三人一起望向聂小倩。   聂小倩含笑说道:“要依大嫂我,当然是现在去,而且是越快越好,不过,从现在起,你三个该听她三位的了,明白么?”   大伙都笑了,笑声中,却羞红了六张脸。   聂小倩转注她三位,笑道:“半天夫人叫得我憋扭死了,如今三位该改改称呼了吧!”   她三位,粉首低垂,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嫂!”   聂小倩笑了,走过去两手握上了三双柔荑。   大伙儿又都笑了,笑声中,轩辕忌突然说道:“老婆子,现在该是咱两拜见总盟主的时候了。”   说着,一拉邓九姑便要向朱汉民施下礼去。   朱汉民大惊,忙闪身躲避,聂小倩也道:“二位老人家,这岂不是要折煞……”   轩辕忌正色说道:“夫人,如今愚夫妇虽痴长了一两年,但总盟主为我汉室世胄,先朝遗民的当然领袖,礼岂可失?”   聂小倩大感为难,正觉无言可对,司徒琼华突然说道:“大嫂,这一礼该受,二位老人家还有事相求!”   聂小倩只得点头,道:“民儿,受了吧!”   轩辕忌、邓九姑双双施下礼去:“轩辕忌,邓九姑,见过总盟主!”   朱汉民神情一肃,答了一礼,忙道:“不敢当,二位老人家少礼。”   轩辕忌站直身形,微显激动地肃然说道:“愚夫妇糊涂懵懂,惑于和天仇之花言巧语,不慎误投,罪该万死,如今蒙夏大侠晓以大义,猛然醒悟,顿知前非,惶恐羞愧之余,谨率三女恳求总盟主俯准追随左右,以便竭尽心力替自己民族流点血汗,以赎前衍?”   在场众人大为钦佩,聂小倩目视朱汉民。   朱汉民当即激动地道:“两位老人家,我欢迎都来不及,怎有不答应之理?从现在起,我聘二位老人家为日月盟太上护法……”   轩辕忌,邓九姑大喜泪下,犹待谦辞,聂小倩一旁说道:“这职位恰当不过,二位老人家别让汉民为难了。”   轩辕忌未再多谎,哑声说道:“既如此,轩辕忌夫妇领受了!”   当下双双重又施下礼去。   司徒琼华突然说道:“总盟主,还有我姐妹呢?”   朱汉民含笑说道:“我请三位婶婶永为三位叔叔副手!”   这更恰当不过,她三位立即羞红了娇靥。   大笑声中,聂小倩方要往净室里让“客”,傅小霞突然说道:“倩姨,且慢,咱们再等一个人!”   众人闻言皆一怔,聂小倩忙问是谁?   傅小霞嫣然笑道:“您忘了,夏叔叔由北京带来个人?”   聂小倩美目转动,道:“我知道,只是,小霞,那是谁?”   傅小霞笑道:“您别急呀,马上就到了!”   说话间,一名护法奔了进来,近前躬身,尚未开口。   傅小霞已然有意抢先地摆手说道:“就说老夫人及总盟主有请!”   那名护法微微怔了一怔,随即应声而去。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四十一章 莫测高深     转眼间,步履响动,后院中由那名护法带路行进一人。   那是个风尘仆仆的风流俊俏美少年。   聂小倩与朱汉民刚一怔,美姑娘霍玉兰脱口一声娇呼:“哥哥”,小鸟一般地掠了过去。   但,她刚掠一半,娇躯猛震,突然停住,回过头来惊慌失措地望了朱汉民一眼。   朱汉民却似未听见,但他却喃喃地开了口:“兰妹,你叫玉珠什么?”   霍玉兰没有答话,很快地垂下了粉首。   聂小倩飞快地向傅小霞投过一瞥。   傅小霞面含微笑,,出奇的平静。   聂小倩心中微松,忙转过目光招呼玉珠:“玉珠,快过来!”   那位贝子爷玉珠,应声飞步而至,近前施下礼去:“倩姨,玉珠给您请安了,我爹我姑姑问您好。”   聂小倩忍不住想掉泪,粉首连点地道:“好,好,好,快起来!”   伸手把玉珠扶了起来,道:“玉珠,来,见过两位老人家!”   玉珠够聪明的,不等指明便忙向轩辕忌夫施下礼去。   聂小倩一旁说道:“老人家,他跟汉民一如亲兄弟,是德贝勒的贝子玉珠。”   两家的交往,轩辕忌、邓九姑无暇问,只连称不敢当地双双伸手,忙把玉珠扶了起来。   聂小倩又道:“玉珠,你霍、端木、岑三位叔叔!”   玉珠转身连忙施下礼去,激动地道:“三位叔叔,玉珠是自小就常听爹跟姑姑提起您三位了,可是迟到今天才能见着您三位!”   霍玄三个带笑扶起了玉珠,霍玄道:“老子英雄儿好汉,玉珠,你不差嘛!”   玉珠赧然说道:“那完全是夏叔叔在京里的时候,赐给玉珠的,夏叔叔交待,请您三位以后多多教导,不许藏私!”   端木少华笑道:“好厉害,一见面就伸手,而且掏箱底儿地全要。”   岑参道:“玉珠,便没有你夏叔叔的话,你这三个叔叔也不会亏待你。”   玉珠大喜,忙施礼说道:“三位叔叔,玉珠这里先谢了!”   接着,聂小倩又让他见过司徒琼华三姐妹。   之后,玉珠转向了朱汉民,含笑说道:“小卿,好家伙,咱们又碰头了,而且从此可以在一起了。”   朱汉民没有答话,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玉珠,玉兰她是你的什么人?”   玉珠毫不迟疑,道:“妹妹。”   朱汉民道:“你有几个妹妹?”   玉珠道:“多此一问,当然是一个。”   朱汉民道:“那么,她是兰珠小郡主?”   玉珠道:“我没有说不是!”   朱汉民双眉一挑,转望聂小倩:“娘!”   聂小倩点了点头,道:“娘知道了!”   朱汉民转望傅小霞,道:“妹妹!”   傅小霞微颔粉首道:“我也知道了。”   朱汉民最后目光落在霍玄三个身上,未等朱汉民开口,霍玄便即说道:“汉民,我三个也知道了,你应该想想,人家对你……”   朱汉民身形倏颤,苦笑说道:“看来是只有我一个糊涂,也独瞒我一人了……”   聂小倩忧形于色,跨前一步柔声叫道:“民儿,你……”   朱汉民道:“娘,听我说完……”   随即转向小郡主兰珠,道:“兰珠,你让我感动,也让我不安,我没有话说,一切看我爹的意思。”   众人闻言大喜,聂小倩叫“民儿”,傅小霞叫“哥哥”,霍玄三个则大叫“汉民”,小郡主兰珠猛然抬眼,美目中包孕着两眶泪光,口齿启动,欲言又止,终于垂下头去,轻轻的说道:“民哥,谢谢你了……”   玉珠哈哈大笑,道:“得了,准妹夫,这是夏叔叔让我带给你的手谕,你瞧瞧!”  。   说着探怀取出一封信,递向了朱汉民。   朱汉民神情一肃,忙伸双手接过。   拆开那封信一看,朱汉民的神情难以言喻,抬头说道:“原来他老人家已经……”   聂小倩截口说道:“是的,民儿,你爹已经替你过聘了……”   玉珠也道:“还有,小卿,夏叔叔这趟进京,主要的就是为你求亲去的,夏叔叔说不愿也不该委屈德家!”   朱汉民默然不语。   霍玄则摇头叹道:“看来,夏大哥做事的确高人数等……”   岑参道:“那当然,夏大哥毕竟是夏大哥!”   聂小倩向着玉珠问道:“玉珠,你夏叔叔带你出来,是为了……”   玉珠忙道:“我还没说呢,我现在该算是小卿的师弟了。”   众人一怔,几声轻呼脱口而出,霍玄三个笑道:“玉珠,恭喜你,从今起,天下你去得了!”   玉珠眨眨眼,笑道:“您三位别忘了夏叔叔的交待!”   霍玄三个一怔,霍玄旋即摇头失笑:“小鬼头,贪心不足,拣你夏叔叔一样最差的,也比你这三个叔叔所学强得多,你为什么……”   玉珠笑道:“玉珠是学无止境,更不怕多……”   向着朱汉民一挤眼,道:“小卿,你是我的师兄,却又是我的妹夫,咱们这笔帐怎么算?”   朱汉民脸一红,报以白眼。   大伙儿一团喜气,都笑了。   笑声中,玉珠忽地扬声说道:“夏叔叔交待,兰珠今后仍叫霍玉兰,一直到灭清教瓦解覆灭之后再准改称德兰珠,并跟三位婶婶同时行嘉礼……”   一句话听得八个人低下了头。   玉珠一笑接着说道:“夏叔叔又说,内部的诸事已了,从明天早上起,展开对付灭清教之行动,如今,诸位可以安歇了!”   听得最后这一句,大伙儿又笑了。   笑着,聂小倩向傅小霞及霍玉兰招了手:“来,咱们娘儿三个回房去,让他们谈吧!”   傅小霞与霍玉兰双双行了过去,左右各一地搀着聂小倩袅袅行回净室,朱汉民转望霍玄等三人,说道:“三位叔叔,为两位老人家及三位婶婶安排住处,这是您三位的事了,我要跟玉珠灯下长谈去了。”   说完,拉着玉珠走了。   转眼间,院中只剩下丁八位,霍玄三个都红了脸,最后还是霍玄鼓起了勇气,道:“二位老人家及三位妹妹,请跟我来。”   话落,偕同端木少华、岑参,带着轩辕忌老夫妇俩及司徒琼华三姐妹,缓步行去,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都走了,院中立刻空荡,寂静一片。   而在东边一间净室里,朱汉民与玉珠对幽在灯下。   刚坐定,玉珠突然流了泪。   朱汉民一怔忙道:“玉珠,怎么回事儿,想家了?”   玉珠摇头说道:“有是有点,但并不是为这……”   朱汉民讶然说道:“那是为什么?”  。   玉珠摇头说道:“小卿,你知道,我太高兴了,我没有想到有这么一天,既能列身夏叔叔门墙,跟你长在一起,又复见着我想见的人,还有,对我妹妹,你终于点了头。”   朱汉民眉锋微皱,道:“玉珠,这是谁的主意?”   玉珠道:“我姑姑。”   朱汉民身形倏颤,哑声说道:“除非是怡姨,别人也想不出这种好主意……”   摇头一叹,接道:“我爹,跟怡姨,都会为小儿女辈着想,但是他们对自己却是那么残酷,从不为自己设法……”   玉珠道:“做人长辈并不容易,像我爹,他一口拒绝夏叔叔带走我,而且派代勇几个看着我,而在夏叔叔夜来家里带走我的时候,夏叔叔一句:‘请放心,我会像对汉民一样的对玉珠的’提醒了我,我仔细一看,我爹躲在一处暗隅里,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流着泪……”   说到这儿,喉间似有物堵塞一般,倏然住口,缓缓垂下头去。   朱汉民叹道:“天下父母心,哪个做父母的不一样?也难怪,女儿走了,儿子跟着也走了,就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伸手拍上玉珠肩头,道:“别难过了,过些时候,我会想办法把容叔跟怡姨接出来的!”   玉珠猛然抬头,脸上挂着泪痕,急道:“小卿,真的?”   朱汉民笑了笑,道:“我还会骗你?什么时候又骗过你?”   玉珠笑了,道:“小卿,该还有纪大人老夫妇,阿步多跟代勇他们。”   朱汉民点头说道:“那当然……”   顿了顿,接道:“现在,玉珠,你告诉我,我爹见着怡姨了么?”   玉珠点头说道:“见着了。”   朱汉民道:“情形如何?都谈了些什么?”   玉珠摇头说道:“那谁知道?当时我也不在他两位身边,就是在他两位身边,我也得赶快躲开呀,你说对么?”   朱汉民失笑点头,道:“说得是,你根本没办法知道他两位都谈了些什么……”   玉珠道:“在路上,我问过夏叔叔了,可是他不许我问!”   朱汉民道:“他老人家当然不愿让任何一人知道,不过……”   顿了顿,接道:“我虔诚地希望,他二位有个好的转变。”   玉珠抬眼凝注,道:“小卿,你看可能么?”   朱汉民道:“你是指什么?”   玉珠道:“我姑姑,她已经出了家!”   朱汉民道:“出了家可以还俗,问题就在怡姨跟我爹愿不愿意了!”   玉珠道:“那谁知道他两位愿不愿意?”   朱汉民道:“但愿他两位愿意……”   忽地改口说道:“玉珠,我爹哪儿去了?”   玉珠摇头说道:“不知道,他老人家送我到南昌之后就走了。”   朱汉民道:“他老人家没说上哪儿去?”   玉珠摇头道:“没有,我也不敢问。”   朱汉民道:“他老人家还有别的指示么?”   “有!”玉珠道:“但他老人家只许我告诉你,而且要等到今夜四更!”   朱汉民一怔说道:“玉珠,那又为什么?”   玉珠耸了耸肩,道:“小卿,这,你问我,我问谁?”   朱汉民道:“玉珠,非要等到四更天不行么?”   玉珠点了点头道:“这是夏叔叔的交待,夏叔叔说,说早了没有用,迟了也不行!”   朱汉民“哦”地一声道:“这还挺麻烦的……”   玉珠道:“小卿,先谈谈我妹妹吧……”   朱汉民愕然说道:“谈你妹妹?兰珠她怎么了?”   玉珠道:“你知道,她自小娇生惯养,这次为了你,她毅然抛弃了她的一切,这对她来说,可不大容易……”   朱汉民笑了,道:“我知道,玉珠,直截了当的说吧!”   玉珠迟疑了一下,道:“无论看我的或姑姑的份上,你可别亏待她!”   朱汉民笑了笑,道:“玉珠,你想我是那种人么?”   玉珠脸微红,道:“当然你不是,可是,小卿,你知道,怎么说她是我的妹妹!”   朱汉民点头说道:“站在你这做哥哥的立场,你是该对我有这种交待的,玉珠,我这么说,日后她若有丝毫委屈,你唯我是问。”   玉珠放心地笑了,道:“小卿,有了你这一句,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顿了顿,接道:“还有我爹、我姑姑、代勇他们,一旦你成了功……”   朱汉民截口说道:“玉珠,忘了,当着容叔,我是怎么说的?”   玉珠点头说道:“我记得,但我爹的脾气我知道,你要让他世袭王爵,他不会愿意的,所以,我代他老人家相求,只要能让他老人家晚年享享清福,无虑无忧地平静过活,也就行了。”   朱汉民慨然说道:“玉珠,这,怎么说我都应该答应你。”   玉珠激动地握上了朱汉民双手,道:“小卿,谢谢你!”   朱汉民道:“玉珠,自己哥儿们,别忘了如今我对容叔有半子之谊!”   玉珠笑道:“我怎会忘记?”   蓦地里,远处传来一阵梆柝之声。   朱汉民扬眉说道:“玉珠,四更了。”   玉珠点了点头,道:“走,小卿,咱们找霍叔他三位去!”   说着,他站了起来。   朱汉民道:“找霍叔他三位去?”   玉珠点了点头,道:“不错,夏叔叔说,这件事咱两个办不了。”   朱汉民惑然凝注,道:“玉珠,还有你?”   玉珠扬眉傲笑,道:“阁下,别小看人,须知现在的玉珠已经不是从前的玉珠了!”   朱汉民笑道:“那我怎敢,只是,什么事这般严重?”   玉珠道:“走吧,见了霍叔三位,我自会说。”   朱汉民无可奈何地摇头说道:“看来,你也跟小霞一样地莫测高深了!”   站了起来,跟在玉珠之后出了门。   两人一路并肩轻行,转眼间来到一间净室之前。   那间净室中,灯光犹自外透,敢情,他三位也没睡。   甫近净室,只听霍玄轻轻喝问道:“谁?”   朱汉民忙应道:“霍叔,是我跟玉珠,请开门!”   话刚说完,那两扇门豁然而开,室里,坐着端木少华与岑参,那当门而立的是霍玄,他道:“阁下,两位怎还未睡?”   朱汉民笑道:“您三位呢?”   霍玄道:“坐着等天亮!”   朱汉民道:“闲着无聊?”   霍玄点头说道:“不错,进来一起聊聊!”   朱汉民笑道:“进去是一定进去,聊却未必!”   说着,他便要往里走。   “慢着,小卿。”玉珠一把拉住了他,问霍玄道:“霍叔,两位老人家跟三位婶婶住在哪儿?”  霍玄抬手往外一指,道:“就在西屋,有事么?”   玉珠点了头,道:“是有事要烦劳他五位!”   朱汉民看了他一眼,尚未说话。   只听隔着院子的对面那间净室门倏然而开,轩辕忌与邓九姑双双行了出来,轩辕忌笑问道:“珠哥儿,什么事?”   朱汉民与玉珠闻声回头,玉珠忙道:“两位老人家还没睡?”   轩辕忌笑道:“刚躺下,听见汉民跟珠哥儿来了,所以又起来了。”   说话间,轩辕忌与邓九姑所住的那间净室的隔室中,走出了司徒琼华三姐妹,这里端木少华与岑参也行了出来。   霍玄道:“汉民,到底什么事,快快说吧!”   朱汉民道:“那要问玉珠,我爹交代了他,他则非见着诸位不肯说!”   大伙儿目光一起望向玉珠。   玉珠未等问,便道:“霍叔,这儿附近有个药湖,您可知道?”   霍玄点头说道:“怎么,就在南边,怎么样?”   玉珠道:“那儿住着两个厉害人物!”   霍玄忙道:“谁?”   玉珠道:“灭清教重金礼聘的两个护法。”   众人吃了一惊,霍玄忙道:“那一个是天外神魔南宫毅,另一个是谁?”   玉珠道:“恨天翁百里相!”   “恨天翁百里相?”众人心头齐震之际,霍玄失声叫道:“怎么会?他当年说过,绝不再……”   玉珠道:“那是当年,事实上,这种人说话何曾算过话?”   霍玄摇头说道:“这真是令人想不到……”   抬眼望向玉珠,道:“玉珠,你怎知他俩住在药湖?”   玉珠道:“是夏叔叔告诉我的……”   轩辕忌突然说道:“该没有错,前几天和天仇频频命人往药湖送东西,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原来是那两个老东西……”   玉珠道:“老人家,和天仇往那儿送什么?”   轩辕忌道:“据说都是一些珍贵的药材!”   玉珠轻击一掌道:“那就没错了,夏叔叔说南宫毅肋上中了小霞一指,那一指伤得不轻,南宫毅正到处找药疗伤呢!”   霍玄忙道:“玉珠,你夏叔叔要咱们……”   玉珠道:“夏叔叔说,要咱们先把他两个赶走,然后再收拾和天仇那班人,那样就容易多了,但是非在天明五更时动手不可!”   霍玄讶然说道:“玉珠,这又为什么?”   玉珠道:“夏叔叔说,这两个老魔头今非昔比,小卿一个人可以对付恨天翁,但时间一久仍是不行的,所以要我助小卿一臂之力,另外那个天外神魔,则要您三位联手应付,可是您三位之力仍不够,所以夏叔叔要咱们趁五更,那南宫毅刚进药缸里行功之际,给他来个迅雷不及掩耳……”   霍玄道:“好办法,但你夏叔叔怎知……”   玉珠摇头说道:“夏叔叔只这么交待,别的我就不知道了……”一顿,忙又接道:“不,夏叔叔还有交待,请两位老人家及三位婶婶留守,便是和天仇等乘虚来犯也不足虑了。”   霍玄点了点头,道:“由这儿到药湖,快一点五更以前准能赶到……”   转注轩辕忌,尚未开口,轩辕忌已然说道:“事不宜迟,你们快走吧,这儿自有我们几个照顾,和天仇等不来便罢,来了准让他们讨不了好去!”   朱汉民道:“那就麻烦您两位及三位婶婶了!”   轩辕忌笑道:“一家人还谈什么麻烦?唯一的遗憾是我不能跟你们去药湖,不过这是夏大侠的令谕,也没有办法,你们快走吧!”   朱汉民应了一声,偕同霍玄三人及玉珠腾身破空而去。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四十二章 一言招祸     由万寿宫到药湖,正如夏梦卿所算,也恰如霍玄所说,在这几位的脚程下,用不着一个更次。   所以,五更不到,五人已驰抵了药湖。   药湖是个小湖泊,若比之万寿宫那一边的鄱阳湖,那是显得太小了,不过,虽比之鄱阳湖显小,但在眼中看来,确也是波光一片,不下数顷。   天是快亮了,但是在这天快亮的前片刻,大地上最为黑暗,所以,抬眼环扫,颇难看见些什么事物的。   站在那湖边一片树丛的暗隅里,霍玄皱眉说道:“好黑,玉珠,那两个老魔头住在哪儿?”   玉珠摇头说道:“不知道,夏叔叔只说在药湖。”   霍玄眉锋皱深了三分,道:“这么一大片地儿,天又这么黑,让人怎么找?”   朱汉民插口说道:“霍叔,别着急,我以为不难找!”   霍玄道:“怎么说?”   朱汉民道:“我爹曾告诉玉珠在药湖,那表示两个老魔头的藏处十分好找,不然我爹不会告诉玉珠这么多的。”   岑参一旁说道:“汉民说的对,夏大哥不是那么粗心之人!”   霍玄双眉微展,道:“那么……”   朱汉民抬手往左前方一指,道:“霍叔,瞧见了么?这儿没有人家,也没有什么隐蔽所在,只有湖东岸那片树林子……”   霍玄道:“汉民,你是怀疑他俩躲在树林子里?”   朱汉民点头说道:“除了那儿,药湖附近无处可躲,不过,我不敢断言!”   霍玄道:“这种事最好确定,要不然打草惊蛇……”   蓦地,湖东那片树林子里火光一闪而灭,紧接着响起一声惊骇惨呼,但那声惊骇惨呼甫出口便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立即寂然无声。   朱汉民异采一闪,道:“是了,霍叔,您猜这是怎么回事?”   霍玄由来不用脑筋,刚一摇头,却听岑参说道:“那必然是哪个招祸星灭清教徒经验不够,不小心弄出了火光,却被那两个老魔头中的一个宰了。”   朱汉民笑道:“我也这么想,而且那下手的还可能是恨天翁!”   霍玄愣愣问道:“何以见得?”   朱汉民笑道:“那南宫毅正准备疗伤,哪有工夫管别的!”   霍玄失笑说道:“说得是,看来我永远不行,走,咱们掩过去!’’说着,他闪身欲动。   朱汉民一把拉住了他,道:“且慢,霍叔!”   霍玄道:“怎么?”   朱汉民道:“霍叔,现在什么时候了?”   霍玄想了想,道:“再有片刻就五更了。”   朱汉民道:“既然还有片刻,过去得太早了,那南宫毅尚未泡进药缸,那怎么行?不如再等上片刻吧!”   霍玄点了点头,道:“也好……”   端木少华突然说道:“汉民,我想了个办法,你看适用不适用?咱们不必进树林,在树林四周点起一把火,来个烧恨天翁,烤天外神魔,如何?”   朱汉民笑道:“好是好,只是,端木叔,恐怕不太适用?”   端木少华道:“怎么不适用?”   朱汉民道:“那片树林不小,一下子哪能全烧着,那两个老东西耳目极为灵敏,只要火光一起,他们便会立刻惊觉,既如此他们哪有不破林而出的道理?”   端木少华点头说道:“说得是,我没想到这一点!”   岑参突然说道:“汉民,这办法我认为可用!”   朱汉民道:“岑叔,我恭聆高明。”   岑参道:“那两个老东西虽必然被惊动,但是我认为他们只能跑出来一个,那另一个正在行功疗伤的,恐怕不能动!”   “对!”端木少华道:“还是小岑损!”   岑参双目一瞪,道:“别忘了,办法是你想出来的!”   端木少华一怔,窘笑说道:“其实,对付这两个老东西,办法是越损越好。”   岑参哼了一声,没说话。   霍玄却问朱汉民道:“汉民,怎么样?”   朱汉民沉吟着摇头说道:“不妥,霍叔,我认为不如给他们个迅雷不及掩耳……”   霍玄道:“可是一靠近,那百里相非惊觉不可!”   朱汉民皱着眉,尚未说话,忽地他双眉一层,飞闪寒芒,适时,一条矫捷黑影破空掠到,直扑湖东那片树林。   朱汉民急道:“霍叔,正好,咱们跟在他后面,快!”   话落,五人联袂掠起,闪电一般扑了过去。   这里五人才动,湖东那人影已一闪入林。   一个起落之后,五人甫抵湖东林缘,只听一个阴森冰冷的话声由树林深处响起,轻喝问道:“什么人?”   陡听一人应道:“禀左护法,灭清!”  林内随即寂然。   敢情,这还有口令!   既有口令便好办,五人互一施眼色,闪身扑进林内。   这林内.更黑了,有伸手难见五指之感,饶是五人那等好眼力,也只能看出十丈,再过去便难有所见了。   五人之身法何等轻捷,但甫近林内二十余丈后,仍是被人发觉了,只听先前那阴森冰冷话声喝问:“什么人?”   朱汉民忙应道:“禀左护法,灭清!”   林深处,那人哼了一声,随又寂然。   五人心头一松,乐了!   一问一答间,又已欺近了约莫十丈。   而,蓦地,眼前猛然一亮,两道强烈灯光一闪射至,刹时间照耀得林内纤细可见。   五人一惊停步,只见眼前十余丈外林内空地上,盖着一座茅屋,那两道灯光,既来自茅屋两边,那是两盏制作精巧,可以旋转的特制风灯。   那两盏灯中间下方的茅屋门口,一前两后地站着三个人,地上,另躺着一个,不过,一看便知他已死了。   那死的人身旁,还有一块火石。   站着的那三个,后面的两个,是一高一矮两个黑衣汉子,满脸惊恐之色,甚是不安。   那前面的一个,是个既瘦且黑,满面阴森狰狞的干瘪黑衣老者,正是那恨天翁百里相。   只听他嘿嘿笑道:“凭你们这点道行也想欺骗老夫?告诉你们,老夫这儿每天有个人进出,却有十个不同的口令,灭清之后该是复汉,知道么?”   这敢情好,复汉,连前明的“明”字也不用了!   朱汉民刹时恢复冷静,道:“算你狡猾,你就是百里相?”   百里相冷然点头,道:“不错,老夫就是恨天翁……”   阴森目光一扫霍玄三人,道:“你三个老夫知道,凡凡、木木、东郭的传人,霍参、岑参、端木少华,也幸亏你三个当年没被老夫碰上……”   目光落在玉珠身上,道:“小娃儿,你是何人?”   朱汉民方待答话,玉珠已抢先说道:“我叫德玉珠,是夏大侠的二弟子!”   百里相“哦”地一声,移注朱汉民,道:“那么你就是夏梦卿的那个儿子,什么日月盟的总盟主,碧血丹心雪衣五龙朱汉民了。”   朱汉民未及阻拦玉珠,一听玉珠报出姓名,心中方自大震,及至一见百里相脸上并无异样表情,也没有说什么,心中遂又一松,当下一点头,道:“不错,我就是朱汉民。”   百里相笑道:“夏梦卿有这么一个好儿子,不错……”   笑容一敛,双目逼视朱汉民道:“那夏梦卿呢?”   朱汉民道:“当年布达拉七阵之下败北,你如今竟有颜面再现武林,当年你是怎么说的?你问家父干什么?”   百里相双目厉芒暴射,纵声厉笑,道:“娃儿,不提当年事还好,提起来勾起老夫胸中怒火,你们一个也休想再活着回去,这武林乃武林人之武林,老夫想来便来,想去便去,谁管得了,老夫当年说什么那是当年,如今已不是当年了,至于老夫问那夏梦卿……”   阴声一笑,接道:“老夫要找他算帐,以他站在老夫面前已算矮了一截,何况你这老夫徒孙辈的小儿?老夫委实……”   霍玄突然震声说道:“百里相,废话少说,那南宫毅呢?”   百里相嘿嘿笑道:“你找他干什么?”   霍玄道:“你该明白我找他干什么!”   百里相道:“为你们好,你们最好不要找他!”   霍玄还待再说,岑参突然说道:“小霍,别让他拖延时间了!”   霍玄一震,道:“小岑说得是,汉民,你下令吧!”   朱汉民扬眉说道:“这个交给我跟玉珠,您三位找那个去。”   霍玄等三人应了一声,闪动身形,联袂向茅屋扑去。   按说,百里相此际该出手阻拦才对。   岂料,他不但未出手阻拦,便是连动也未动,只在那薄薄的唇角处,泛起了一丝诡异笑意。   但,霍玄等三人方扑进茅屋,一声怪笑由茅屋中响起,砰然一声,那茅屋前壁崩裂,干土干草碎石头,迎着霍玄三人卷去,其势威猛,锐不可当!   南宫毅正当行功紧要关头,是不能动手的,可是,如此看来他不但能动手,而且劲力竟然十足。  难道说……   霍玄三人猛然一惊,大喝一声六掌齐翻,大静神功、玄玄心法与接引神功同时随掌发出。   只听骤然一声大震,一座茅屋塌了三分之三,只余两旁挂灯的那两堵墙不住地摇晃。   一时飞沙走石,尘雾满空,好不惊人。   霍玄等三人身形晃动,脚下一个踉跄,退出两三步去,而那茅屋中的天外神魔却已站立在百里相的身旁。   这老魔不愧当今宇内硕果仅存的大魔头,功力之高绝深厚,委实令人咋舌,竟然能一掌震退三人联手齐出神功。   站定身形,霍玄浓眉倒挑,喝道:“南宫毅,敢情你伤势已经好了?”   南宫毅桀桀笑道:“本来是,你们搞错了,老夫将那行功疗伤,提早了一个更次,娃儿们,你们纳命来吧!”   话落,与百里相双双闪身扑了过来。   朱汉民陡挑双眉,道:“纵然他伤势已好,咱们又怕什么,上!”   与玉珠双双截向百里相。   霍玄一声大笑,道:“汉民说得是,什么叫怕?老二,小岑,上!”   三人也自身形闪动,迎向了南宫毅。   人影相接,恶战立起,一时里但听呼呼砰砰,但见树倒叶飞,风云色变,草木含悲,鬼哭神号。   那两个黑衣汉子吓得连忙倒纵身形,退立远处—株合围大树之旁,脸上都变了色。   高手过招,迅捷如电,何况这几位绝顶高手!   二十招过去,两个老魔以一敌二,敌三,竟然应付裕如,毫不吃力,恶斗中,只听百里相狞笑着说道:“夏梦卿不敢露面,却让你们这几个娃儿前来送……”   朱汉民轻笑说道:“百里相,今夜风大,小心你那舌头,高下未分,胜负之数未定,稍时还不知鹿死谁手呢……”   百里相厉笑说道:“小鬼,你看着吧……”   只听那方传来岑参一声闷哼,随见他步履踉跄地退出战围,朱汉民一惊,连忙叫道:“岑叔,怎么样?”   岑参朗笑说道:“不碍事,还斗上三百招.小心对付百里相!”   身形一闪,又复扑进战围。   百里相嘿嘿笑道:“小鬼,看见了么,岑参中了南宫老儿一掌,南宫老儿那独门掌力傲视宇内,中者无救,岑参他难活过今夜……”   朱汉民枯禅掌闪电递出,趁百里相说话分神,飞快地拍向他右肋,百里相一惊闪身,却被玉珠由旁边突出的一抓扯破了袖子,“嘶”   地一声破帛飞舞,左臂露出了半截。   朱汉民笑道:“玉珠,挺不错嘛!”   玉珠笑道:“要差一点劲,夏叔叔岂会派我帮你!”   他二人说话之间,百里相恼羞成怒厉喝一声,五指一伸,探掌抓向玉珠胸腹。   朱汉民忙叫道:“玉珠,小心!”   玉珠一惊闪身,却嫌慢了半步,左臂上被百里相一指扫中,痛得闷哼一声,立即垂了下去。   朱汉民大惊,忙道:“玉珠,退,让我一个人对付他!”   玉珠叫道:“笑话,我也要让他尝尝我的。”   单臂一抡,拍向百里相左肋。   百里相嘿嘿一笑,道:“旗娃儿,你左臂骨已断,这是找死!”   左掌闪电挥下,疾砍玉珠右劈,就在玉珠沉腕变招之际,老魔左腕一抖,拂向玉珠面门。   而适时,朱汉民十成功力枯木禅功已随掌发出,袭向老魔右肋,老魔要伤玉珠,他自己那条命也别要了。   自保为重,老魔那里沉腕撤招闪身躲朱汉民,玉珠那里突然冒险欺上,一指飞点而出。   老魔再难躲避,左肋上正中一指,玉珠这一指不轻,足能洞石穿金,但却只点得老魔闷哼一声,衣衫破洞,身形晃了一晃,肌肤丝毫未伤。   只听玉珠笑道:“汉民,我讨回来了,臂骨换肋骨,总算不太吃亏!”   这一指,这一句,使得老魔的凶性大发了,满头灰发根根竖立,神态狰狞凄厉得怕人,方待提功运掌。   蓦地里,眼前奇光耀眼,霍玄那边贝叶金刀、玄玄宝钩、蟠龙玉杖已一起掣出,只一闪,厉啸倏起,南宫毅披着一头散发,左臂流血,身形拔起,穿林遁去。  霍玄三个没有追。   这里,百里相睹状大惊,只一分神,一只右袖又被朱汉民齐肩扯落,紧接着右肩上中了一掌。   老魔厉喝一声,全力功出一掌,转身飞遁而去。   玉珠要追,却被朱汉民伸手一把拉住,道:“玉珠,看看三位叔叔去!”   一拉玉珠,双双纵了过去。   此际,霍玄三人仗兵刃而立,岑参脸色煞白,霍玄脸色铁青,端木少华一袭青衫上两处破裂,都够狼狈的。   玉珠大惊,方待呼唤,只听一个清朗话声起自夜空:“我一算之误,一步之迟,至令四人负伤,老魔遁去,丸药三位叔叔及玉珠每人一颗,服用后速速赶返万寿宫,汉民,接住!”   玉珠大叫:“夏叔叔!”   朱汉民大喜,刚要叫,一点白光破林射入,飞投朱汉民怀中,朱汉民连忙伸手接住。   那是一只小白玉瓶,朱汉民未敢怠慢,忙拔开瓶塞,倾出瓶中丸药,恰好四颗,不多不少。   四人服了丸药,霍玄忙道:“夏大哥让咱们快,想必两个老魔往万寿宫去了,走!”   一声“走”字,五人破林飞出,那两个黑衣汉子早吓瘫了,所幸,朱汉民等也没为难他们。   五人一路急赶,丸药借真力运行,方到半途,霍玄三人与玉珠的伤势已然全好了。   不但全好了,而且真力充沛,较前犹甚。   天大亮时,五人射落在万寿宫后院,只见满院花木断折,假山倒塌,一片狼藉,地上躺着几名护法。   另外,轩辕忌左臂殷红,血透衣衫。   邓九姑一根拐杖变成了两截,散落在地上。   总护法西门楼折了一臂。   其他的人都平安无事,聂小倩乌云蓬散,娇靥上余悸犹存,正在指挥着几名未伤的护法在料理善后。   一落地,霍玄便自叫道:“怎么,大嫂,夏大哥来迟了?”   聂小倩摇头强笑说道:“不算迟,要是迟了,我们这些人全完了!”   朱汉民目注地上几名护法尸身,双眉倒挑,目眦欲裂:“娘,他几位都伤在两个老魔之手?”   聂小倩黯然点头,道:“两个老魔功力确实惊人,甫一照面便伤了老人家,只一挥掌,便又伤了他几位,要不是你爹……”   霍玄道:“大嫂,夏大哥呢?”   聂小倩道:“追去了,他不许你们赶去。”   朱汉民转注西门楼,道:“总护法,他们几位可有家小?”   西门楼摇头说道:“回总盟主,他们几个都是单身汉!”   朱汉民一摆手,道:“那么,厚葬他们几位!”   西门楼应了一声,跟着那抬起最后一具尸体的两名护法转身而去,转眼间出了后院不见。   望着满院狼藉,聂小倩摇头叹道:“和天仇等好对付,没想到半空掉下这两个老魔……”   朱汉民截口说道:“娘,爹可曾指示和天仇藏处?”   聂小倩摇头说道:“没有。”   朱汉民道:“那么我找五老去,请他……”   “不必了,民儿!”聂小倩道:“五老要知道和天仇的藏处早就来了!”   这话不错,朱汉民默然未语,但他旋即挑眉说道:“娘,难道说……”   傅小霞突然说道:“哥哥,别急,待会儿夏叔叔回来,自会有所指示的。”   朱汉民道:“妹妹,爹说过要回来么?”   傅小霞道:“他老人家没说,不过他老人家定然……”   一语未了,半空中匹练般射下一人,儒衫潇洒,丰神如玉,正是那玉箫神剑闪电手夏梦卿。   晚一辈的连忙上前见过。   见礼中,夏梦卿笑问霍玄三人,道:“小霍,你三个伤好些了么?”   霍玄摇头说道:“全好了,一点事也没有了!”   夏梦卿转望玉珠,道:“你呢?”   玉珠道:“谢谢您,不碍事了,只是第一阵便替您丢人……”   夏梦卿摆手笑道:“你从来没吃过这种苦,甫离家便挨人一下,倒是夏叔叔心中颇感不安……以后还敢打么?”   玉珠扬眉说道:“夏叔叔,玉珠如今是您的徒弟!”   夏梦卿笑了,点了点头,道:“不错,比你爹当年强多了……”   说着,转注轩辕忌道:“老人家,不碍事了么?”   轩辕忌道:“多谢夏大侠,皮肉之伤,算不得什么!”   夏梦卿最后望向邓九姑,道:“老人家,别心痛,过两天我赔您一根!”   邓九姑道:“有您这一句,老婆子一点也不心痛了!”   一句话说得大伙儿都笑了。   笑声中,聂小倩道:“那两个老魔怎么样了?”   夏梦卿笑道:“五十招后被我逼得跳下了鄱阳湖,可惜我不会水,而他两个却有一身好水性,不过他两个跟我订了后约!”   聂小倩道:“订了什么后约?”   夏梦卿道:“一个月后九岭山上决一雌雄!”   聂小倩道:“这么说,咱们暂时不找和天仇了?”   夏梦卿摇头说道:“说好了的,在今后一个月内,咱们不找他,他也不找咱们,正好,我可以趁这机会做件事!”   聂小倩道:“什么事?”   夏梦卿道:“再往北京去一趟!”   聂小倩愕然说道:“又要去北京干什么?”   夏梦卿目注玉珠,笑道:“问玉珠,他干的好事。”   聂小倩一怔道:“玉珠怎么了?”   玉珠也愕然说道:“夏叔叔,我怎么了?”   夏梦卿道:“怎么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告诉百里相你叫玉珠!”   玉珠一怔,尚未开口。   聂小倩已然恍悟说道:“你是说百里相会……”   夏梦卿道:“只要百里相在见着和天仇、邬飞燕时,提一句德玉珠这就够了!”   玉珠愣愣问道:“夏叔叔,什么够了?”   兰珠顿足说道:“哥哥,你好糊涂,邬飞燕会利用和垌在皇上面前说话,那还得了,爹爹跟姑姑岂不……”   玉珠明白了,大叫说道:“夏叔叔,那怎么办,我爹跟……”   夏梦卿道:“玉珠,现在你总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带你出来了吧?”  玉珠忙点头说道:“玉珠明白,可是夏叔叔,我爹跟我姑姑……”   夏梦卿笑道:“放心,夏叔叔既事先料定,哪有不留后手的,上次去时我已关照丐帮北京分舵,一有动静,不借一切合力护卫德纪两家安全,我这趟去就是赶去接应的。”   玉珠、兰珠双双说道:“夏叔叔,我跟您去!”   夏梦卿笑道:“干什么?有夏叔叔你们还不放心?”   玉珠、兰珠红了脸,玉珠道:“那倒不是,您知道……”   夏梦卿道:“我只知道你俩是个累赘,要想夏叔叔走得快一点,早一天能跟你爹他们在路上碰头,你俩就别跟去!”   玉珠道:“那么,夏叔叔,我跟妹妹不去了,您快走吧!”   夏梦卿笑道:“急什么,误了事你唯夏叔叔是问就是,诸事完了之后,夏叔叔一定让你两个见着你爹跟你姑姑,再说,兰珠跟汉民的婚事,也少不了他呀!”   兰珠红了脸,头一低,躲向聂小倩身后。   聂小倩道:“你还有事么?”   夏梦卿笑道:“怎么,难不成你也赶我走?”   聂小倩道:“我只是不愿让孩子们操心。”   夏梦卿笑道:“真是个好婆婆,我这就走……”   转望傅小霞,笑问:“小霞,你可愿到处走走?”   傅小霞眨动着一双美目,点头说道:“小霞愿意,您请吩咐!”   夏梦卿道:“那么我告诉你几个地方,没事儿的时候,不妨常到那儿走走,黄土墟、李家渡,还有九岭山知道么?”   傅小霞点头说道:“知道了,小霞遵命!”   在场众人都明白,可都没说话。   夏梦卿又道:“我走之后,除了小霞之外,任何人不能轻出万寿宫,咱们别毁信诺,一方面还要留意福康安带来的大内侍卫……”   玉珠突然说道:“夏叔叔,要是他们不遵信诺呢?”   夏梦卿摇头说道:“百里相中了你一指头,南宫毅手臂伤在三圣遗宝下,他俩要借这一个月的时间疗伤,我想不会,不过,他们万一有什么蠢动,大家都在这儿,谅无大碍!”   玉珠未再说话。   夏梦卿目注聂小倩道:“小倩,我走了……”   目光环扫一眨,道:“诸位,过几天再见!”   向轩辕夫妇一拱手,破空而去。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 第四十三章 九岭山之约     一个月的时间不算长,其间,除傅小霞或白天,或晚上出外之外,任何人都没有轻出过万寿宫一步。   在这一个月工夫里偌大一座万寿宫里,花前月下,倒给了霍玄三人跟那三位,朱汉民跟兰珠不少的好机会。   于是,一个月还没有过完,这四对儿已经如胶如漆了。   这是九岭山之会的前几天一个晚上——   蓦地里,人影似电,万寿宫后院中射落一人。   那是夏梦卿回来了,点尘未惊。   虽然说点尘未惊,但第一个发现他的,是朱汉民。   夜空中响起一声轻呼:“爹!”   由那月下的朱栏小亭里,他跟兰珠急忙迎了出来。   兰珠那娇靥上,还带着三分红热。   近前,夏梦卿双目深注,面含微笑。   兰珠的脸更红了,但是她趁势低头,施下礼去。   朱汉民也有点窘,忙道:“爹,容叔……”   夏梦卿道:“替我招呼大伙儿一声,再去拿几张椅子,待会儿咱们坐在这儿谈!”   朱汉民刚答应,后院一方跑过来了玉珠,他一嚷嚷,未等朱汉民招呼,其他的就全被惊动了。   转眼间,这万寿宫后院里坐满了人。   坐定,最先开口的是夏梦卿,他道:“怎么样,这段时间中,这儿有动静么?”   聂小倩摇了摇头,笑道:“只有咱们自己有动静……”   这一句话,听红了八张脸。   聂小倩接着说道:“说你的吧!”   夏梦卿笑容微敛,道:“除了丐帮有些必然的牺牲外,大致说来很顺利!”   众人心头微震,聂小倩道:“丐帮牺牲了多少人?”   夏梦卿道:“并不算多,十名高手!”   众人脸色又复一变,聂小倩未再问。   朱汉民却扬眉说道:“爹,都是谁,咱们认识么?”   夏梦卿点了点头,道:“有一个咱们很熟……”   朱汉民忙问道:“谁?”   夏梦卿淡淡说道:“火眼狻猊郝舵主!”   众人勃然色变,朱汉民霍地站起,脸色煞白,双目暴睁,那神情,刹时间变得怕人。   夏梦卿扬眉轻喝:“民儿,冷静!”   朱汉民机伶一颤,垂下头去,但他旋又抬起了头,双目之中已现泪光,哑声说道:“爹,是谁?”   夏梦卿道:“雍和宫中的喇嘛!”   朱汉民双目煞威暴闪,道:“爹,您没有……”   夏梦卿道:“我替郝舵主要回了五个。”   朱汉民突然嘶声叫道:“便是十个百个也难抵郝舵主……”   夏梦卿喝道:“民儿,郝舵主跟爹数十年知交,难道爹不比你痛心难受,为大业是没有不流血,没有不牺牲的,当年布达拉前如何?坐下,听我说话!”   朱汉民倏地低头,道:“是,爹!”   缓缓坐了下去。   夏梦卿又道:“丐帮的十位高手,是我亲手安葬的,丐帮虽然牺牲了十名高手,但大内方面的损失更大,五名雍和宫红衣喇嘛,十多名大内侍卫,还有几十名和垌府里的死士……”   霍玄脱口说道:“活该,要是咱们都去了,他们……”   夏梦卿瞪了他一眼,霍玄连忙闭口不言。   夏梦卿收回目光,道:“还好,我赶得早,当北京丐帮分舵与德纪两家都撤出城的时候,大内派出了犀利火器,要不是大伙儿走得快,那后果形将不堪设想……”   聂小倩道:“梦卿,都出来了么?”   夏梦卿点了点头,道:“该出来的都出来了……”   摇了摇头,接道:“你不知道有多难,贝勒跟纪大人都不肯走,丐帮的高手拿他俩莫可奈何,最后还是我出手点了他两个的穴道,才由代勇等架着走了,代勇五个不愧五虎将之称,个个以一当十,勇猛不可当,那些个大内侍卫没一个敢近身……”   玉珠红着眼道:“夏叔叔,丐帮的高手葬在哪儿?”   夏梦卿道:“你要干什么?”   玉珠道:“怎么说他十位是为德纪两家牺牲的,这是恩,将来诸事了后,我该到他十位墓前叩谢一番。”   夏梦卿点了点头,道:“那将来我自会告诉你……”   朱汉民插口说道:“爹,如今容叔他们呢?”   夏梦卿道:“由丐帮总舵派出来的近百高手,护送着往贺兰去了。”   朱汉民道:“和天仇他们会不会……”   夏梦卿道:“这一点我想到了,你们都放心,不会出差错的。”   霍玄道:“夏大哥,您为什么不把他几位接到这儿来?”   夏梦卿摇头说道:“目前来说,这地方不适宜他们!”   聂小倩突然说道:“梦卿,我看他几位到了贺兰之后,也是麻烦!”   夏梦卿点头说道:“这一点我也想到了,我已经交待了仇四老,以仇四老的经验,有他在贺兰照顾着,谅不会有问题!”   霍玄急道:“怎么,活报应仇四老也出来了?”   夏梦卿点头说道:“丐帮对我的事,一向不会疏忽怠慢的,我在去北京途中让丐帮一处分舵飞鸽传书总舵,在我没到北京之前,仇四老带着总舵高手已赶到了北京!”   霍玄点头叹道:“丐帮对咱们那是没话可说的!”   玉珠突然说道:“对了,夏叔叔,我姑姑……”   夏梦卿微笑说道:“自然跟你爹在一起!”   玉珠神情一松,未再说话。   聂小倩道:“梦卿,可曾看见邬飞燕他们?”   夏梦卿摇头说道:“没有,有我去,她不敢露面的!”   聂小倩道:“虽说都安全地撤出来了,但这样一来我担心……”   夏梦卿道:“你担心傅侯伉俪?”   朱汉民双眉一挑,刚待说话。   夏梦卿淡喝说道:“民儿,看看小霞!”   傅小霞出奇的平静,朱汉民羞愧地低下了头。   夏梦卿道:“这件事跟傅侯伉俪无关,弘历该不会迁怒于他两位的,不过我在临走的时候,进了大内一趟给他留了字,除非他脑袋不想要了,要不然他不敢动傅侯伉俪!”   霍玄道:“夏大哥,您何不干脆……”   夏梦卿道:“在大内禁宫中,找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说,杀了他一个有用么?要有用我早在当年便下手了,何必候诸今日?”   霍玄未再说话。   聂小倩道:“梦卿,九岭山之约没几天了,你打算怎么办?”   夏梦卿笑了笑,道:“我要先听听小霞的报告……”   转望傅小霞,道:“姑娘,说吧!”   傅小霞道:“夏叔叔,他们也知道单凭实力硬拼,他们绝不是对手!”   “当然!”夏梦卿道:“和天仇跟那两个老魔都不糊涂,何况还有一个阿旺藏塔法王?我料到他们必考虑到这一点而有所阴谋伎俩,所以我才要你没事时到各处走走!”   傅小霞道:“据我所知,他们届时应战的只是那两个老魔,和天仇,邬飞燕,还有教中的一流高手,那阿旺藏塔法王和另一批灭清教高手则不在现场……”   顿了顿,接道:“我也到现场去过两趟,实地勘查过了,他们的布置埋伏,都在这张纸上,您请过目!”   说着,自袖底取出一卷纸卷双手递了过去。   夏梦卿接过去展开一看,不由动容,轩眉叹道:“此人心智之高之毒,委实是我生平所仅见,小霞,你看出来了么?这埋伏有什么可疑之处?”   傅小霞笑了笑,道:“傅小霞以为这是一石两鸟,害的不只是咱们……”   夏梦卿叹道:“英雄所见略同……”   抬眼环顾,接道:“大伙儿把这张图拿去看看,然后咱们再调派人手!”   说着,把那张纸递向了聂小倩……   口  口  口   这是一天正午。   这时候,高拔入云的九岭山接天坪上,走上了一队人。   这队人,是夏梦卿、聂小倩、朱汉民、霍玄、端木少华、岑参、玉珠、兰珠、轩辕忌夫妇与司徒琼华三姐妹。   独不见小霞!   而就在他们登上接天坪的时候,在接天坪的另一方,也陆续登上了一伙人,那是和天仇、邬飞燕、南宫毅、百里相,还有二十名腰悬长剑的黑衣人。   独不见那阿旺藏塔法王!   这两队人在接天坪东西两面,隔数丈停身住步,互相对立着,有道是:“仇人见面份外眼红”,和天仇那一方个个神色狰狞,目射凶光,状欲择人而噬。   而再看朱汉民这一边,却是个个泰然安详,只有玉珠那一双满含仇火的目光逼视着邬飞燕。   突然,邬飞燕开了口,向着玉珠娇媚地笑道:“贝子爷,干什么这样看着我呀?”   玉珠冷哼说道:“那要问你自己!”   邬飞燕娇笑说道:“事实上,我并没有能如愿以偿呀!再说,夏梦卿他们口口声声驱逐满虏,复我汉族,而你贝子爷身为当朝亲贵,竟跟自己的大仇人搞在一起,那能怪我么?”   玉珠还待再说,朱汉民突然说道:“玉珠,哪来那么好心情!”   玉珠闭口不言。   邬飞燕却“哟”地一声笑道:“俊哥儿,怎么啦,你心里不是味儿了么……”   朱汉民冷冷说道:“邬飞燕,莫要忘了,你还有个儿子在身边!”   邬飞燕毫不在意地笑道:“没关系,我的事儿从不瞒他的……”   朱汉民双眉一扬,道:“邬飞燕,我为你齿冷,你少说一句,我只告诉你,我义父及我娘的遇害,我妹妹小霞的险些陪葬,还有先朝无数忠义豪雄的牺牲,这笔帐我都记在你母子头上。”   邬飞燕笑道:“有道是:‘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今天这九岭山接天坪之会,本来就是要分个你死我活的嘛!”   朱汉民道:“那就好,稍时……”   “稍时什么?”和天仇突然厉声说道:“朱汉民,你要向我母子要这笔帐,那么当年我爹那笔帐又向谁去要?”   朱汉民道:“和天仇,你也可以向我要!”   邬飞燕娇笑说道:“还有勾走了我的妹妹……”   朱汉民冷冷说道:“你也可以找我。”   邬飞燕道:“那好吧,我没话可说,咱们……”   “慢着!”夏梦卿忽地淡然轻喝,道:“我还有话说……”   邬飞燕“哦”地一声笑道:“那么,夏梦卿,你说吧!”   夏梦卿没理她,却转注南宫毅与百里相,道:“二位前辈可愿听我一言?”   一句前辈听得人飘飘然,百里相方待说话,南宫毅已抢先开了口,道:“说吧,老夫听着了!”   夏梦卿道:“多谢南宫前辈……”   顿了顿,接道:“我明白,我跟二位,除了当年冒充假扮南宫前辈,在七阵上取巧侥幸胜了百里前辈而使二位不快之外,彼此间可说毫无一丝仇恨可言,二位以为然否?”   南宫毅点头说道:“然!”   百里相却道:“老夫跟你的仇怨久远得很!”   夏梦卿未予答理,道:“二位都是当今宇内硕果仅存的前辈异人,当知一生之修为及一世之盛名得来不易,容我斗胆说一句,今日之势,二位也该自知有几分把握,彼此之间只不过些意气之争,尤其南宫前辈,我冒充假扮过你,你也冒充假扮过我,彼此该已算扯平,又何必为他人利用,置一生修为一世盛名于不顾,跟我在这接天坪上非决个生死不可呢……”   顿了顿,接道:“倘二位之中有哪一位愿意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我夏梦卿愿率妻子及诸友辈恭送侠驾……”   百里相厉声叫道:“夏梦卿,你休要翻弄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意图说动我俩,老夫不妨告诉你,今日之势,老夫等有十成把握必胜,还有,一旦诛灭你等,尽逐满虏之后,老夫与南宫老儿可稳坐左右丞相之……”   夏梦卿一笑说道:“我素闻前辈异人俱皆淡泊名利之高士,百里前辈怎么醉心宦途,想做起官来了呢?”   百里相老脸一红,还待再说。   夏梦卿已然又道:“如今,我愿意谈谈百里前辈所说那十成把握一语,我这里有件东西,百里前辈不妨先拿去看看!”   儒衫微挥,一道白光射向百里相。   百里相却恐有诈,冷哼一声凝功探掌便去抓,哪知来物入握竟轻飘飘地不带一丝劲道。   百里相老脸一红,摊开了手中纸卷,只一眼,脸色剧变,南宫毅、和天仇、邬飞燕也同时大惊,百里相喝道:“夏梦卿,你何来此物?”   夏梦卿淡淡笑道:“百里前辈怎忘了,傅侯之女小霞,习有菩提经上绝学,能隐去身形,窃听人于不知不觉间……”   和天仇等机伶寒颤,百里相喝道:“如今那丫头呢?”   夏梦卿道:“自然是对付那法王去了,有道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百里前辈那十成把握还有几成?”   百里相一时没有说话。   夏梦卿却又笑道:“可笑诸位都做了懵懂之人,诸位怎不想想,这等埋伏只一发动,固然夏梦卿等难逃,但诸位之中又能走脱几个?”   和天仇勃然色变,道:“好番秃,我想利用他,却不料反被他……”   夏梦卿笑道:“法王之智举世罕匹,又岂是你斗得了的?”   和天仇脸色煞白,没有说话。   南宫毅突然叫道:“夏娃儿,你真愿恭送老夫离去?”   夏梦卿道:“夏梦卿生平无虚言,何况对前辈!”   南宫毅猛一点头,道:“好,老夫走!”   说着,他当真要走。   百里相大惊,忙道:“南宫老儿……”   南宫毅笑道:“百里老儿,我想通了,人们利用他们,他们利用咱们,像那番秃,我把他放了出来,他反要害我!这种事还能干么?夏娃儿说得不错,我要回我那天外天老家享福去了。”   话落,径自转身行下接天坪去。   夏梦卿等忙肃然躬身:“夏梦卿妻儿及诸友恭送前辈,一念醒悟,后福无穷,异日有暇,夏梦卿当亲往天外天拜望!”   这里话未说完,南宫毅已转下山峰不见。   百里相脸色连变,忽地咬牙顿脚,道:“夏梦卿,老夫有生之年,绝跟你没完,你等着吧!”   一甩纸卷,腾身飞射而去。   敢情他也知大势已去,不足言武,临去还找个台阶。   转眼间重礼请来的二护法去了一对,和天仇与邬飞燕立刻失去靠山,两人的神色凄厉惊骇,还带着惶恐。   夏梦卿淡淡笑道:“邬飞燕,咱们怎么办,你说吧?”   邬飞燕神色凄厉如鬼,嘶声叫道:“多年心血已付诸东流,夏梦卿,老娘跟你拼了!”   —挥手,身后二十名高手闪身欺上。   夏梦卿双眉一挑,道:“我本不愿为已太甚,但留你在世难慰傅侯伉俪及诸位忠义豪雄在天之灵,汉民,玉珠!”   朱汉民、玉珠联袂闪身,齐向灭清教二十名高手迎去。   而就在此时,邬飞燕突然一掌击上和天仇后心,和天仇身形一颤,便要转身,邬飞燕凄惨悲笑,说道:“乖儿,别怪娘,咱们找你爹去!”   一缕鲜血由口中流出,娇躯一晃,砰然倒地。   和天仇机伶暴颤,似乎要扑过去抱乃母,但跟着他身形也一晃,两眼神采渐失,一软倒了下去。   这突变立震全场,惊住夏梦卿等人,也惊住了灭清教教徒那二十名高手。  ‘倏地,那灭清教二十名高手转身飞遁。   朱汉民、玉珠及霍玄三个方待追袭,夏梦卿一叹摆手道:“元凶已死,不可多伤无辜,让他们去了吧!”   于是,五人都未再动。   夏梦卿目光缓缓移注地上双尸,道:“这邬飞燕虽然过于阴狠毒辣,倒也不失为一位刚烈女子,人死一了百了,咱们就把他母子葬在接天坪上吧!”   这话,听得众人无不点头。   片刻之后,这九岭山绝峰接天坪上营就二坟,黄土两堆,仅占这么尺余土地,多年仇恨多年争斗,至此一笔勾销,是那么容易,那么轻淡……   料想中的一场剧烈搏斗就这么结束了!   这就是多年来的最后一场,怎不令人感叹!令人……   没有人注意,在山的另一边,还躺着几十个黑衣人,手里都拿着火器,那是大内的侍卫。   口  口  口   又是多日之后了。   在那远处边荒大漠风沙中的贺兰山上。   贺兰山上有座依山势而建的孤遗山庄。  那是夏梦卿的居处。   取名“孤遗”,那表示“孤臣遗子”。   这一天,孤遗山庄张灯结彩,突然热闹了起来。   孤遗山庄里,到处是人,到处是欢笑,到处是……   人,是来自三山五岳,四海八荒的忠义豪雄,还有夏梦卿一家,及德、纪两家!   事!是大喜事!   是日月盟总盟主朱汉民、霍玄、端木少华、岑参的大喜之日,这的确是轰动天下的大事!   的确,的确是……   入夜——   边荒清冷,但这孤遗山庄却是春暖一片!   而在那贺兰绝峰之上,对当头明月,闪烁群星,下望孤遗山庄点点灯火地,却并肩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夏梦卿!   另一个,是傅小霞!   傅小霞娇靥上的神情,是清冷而平静。   夏梦卿的眉宇间,多少带着点怜惜。   突然,傅小霞那甜美话声划破夜空寂静:“夏叔叔,您的心事了了。”   夏梦卿摇头说道:“不,小霞,还有两桩!”   傅小霞道:“其中的一桩马上也要了了。”   夏梦卿道:“小霞,你真打算这么做了?”   傅小霞道:“您该知道,除了这条路,小霞无路可走。”   夏梦卿道:“你要知道,大家都舍不得你,尤其汉民……”   傅小霞美目中泪光一闪,笑道:“夏叔叔,别乱我的心!”   夏梦卿笑了笑,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愿再拦你,不过,小霞,在你走之前,我希望你答应夏叔叔一件事!”   傅小霞道:“夏叔叔,您请吩咐!”   夏梦卿抬手一指身左山壁,道:“看见了么,那山壁下有个山洞!”   那山壁下确有个人高石洞,黑黝黝的,深不见底。   傅小霞点头说道:“小霞看见了!”   夏梦卿道:“在你走之前,你进去看一看,等你出来之后,假如你还要走,你可以马上离去,夏叔叔绝不拦你!”   傅小霞满面愕然,刚要开口。   夏梦卿一摇头,道:“小霞,别问,自己进去看看!”   傅小霞未再问,一点头,闪身扑进那黑黝黝,深不见底的石洞中,夏梦卿跟着行了过去,站在洞外。   过了一会儿,倩影一闪,香风袭人,傅小霞出来了,带着满脸泪渍,满脸惊喜,道:“夏叔叔,对您,小霞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夏梦卿淡淡说道:“什么都别说,只答夏叔叔一句,还要走么?”   傅小霞摇头说道:“不,夏叔叔,小霞愿意在这里住一辈子。”   夏梦卿笑了,一句话未再多说,飘然行下峰去。   傅小霞泪眼相送,但夏梦卿那长长背影,在她眼中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全书完——   武侠屋补全   武侠屋http://wuxiabook.9home.net/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