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而誓·银英同人 第一节 来自费沙的信 “说起现状——费沙如今正准备全面进行城市的规划和改建,我正在负责建筑部分……美,你能过来吗?……当然,你也可以先过来看看,如果感兴趣的话就留下,否则我也不会强求。 “我在这里很好!认识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如果你来的话我可以一一为你介绍——对了,这里的首席执政官莱恩大人非常英俊哪!!!我想起来都忍不住要尖叫…… “总之,过来吧!11月11日是费沙的国庆日,我应该有7天的假期——快过来吧!!” “来或者不来、希望在接信后立刻给我答复,我将在费沙等你的回音。 “——你的查。 “费沙历002年10月15日。” 傍晚。坐在奥丁皇后大道旁的人行道上,她看完了最后一行字。 小心地折好信笺,展平,夹入随身携带的速写本里,然后继续就着凉开水啃那个吃到一半的三明治。然而,机械性地咀嚼着食物,思维却仍然停留在刚刚看完的信上…… ————查欧有多久没和自己联系了?两年?两年半? 总之,这封忽然寄到自己所寄居旅馆的信,实在是非常出人意料的。老板娘罗娜大妈在把信转交给她的时候,都带着有些怪异的眼光,把收信人名字看了一遍又一遍才小心地递过来。 的确,这样印刷精美、字体秀丽的信,一看就是所谓的“上等人”才使用的,根本不应该在这个简陋破旧、住满了流浪打工人员的小旅店里出现。 而且,寄信人的地址,居然还是至今仍然和帝国处于交战状态中的费沙独立公国。 查……如今居然在那么远的地方了。 看样子,还是一点都没有变,仍然喜欢用手写信这么古老的通讯方式、仍然是那一看见帅哥就条件反射般尖叫的体质……咬着三明治,她不由微微笑起来。————但是……对于本来的专业,自己都已经是好久没有接触过了吧? 最近的一次,还是一个多月以前旅馆顶楼的天花板漏水,花了一个小时勾出了一张屋顶排水系统设置的平面图——但是,那个离“设计”这两个字,还是有十万光年计的距离哪…… 所幸的是苛刻的老板娘为此减免了她一个月的房租,这样也总算有一些时间来赚钱应付下一个季度的开支了。不过,这个月内如果再不能凑足500帝国马克预付金的话,恐怕是连那样的地方都住不下去了—— ★也许是想到了生计的艰辛,也许是吃过晚饭有了力气,她开始支起画架,在街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开始寻找下一个主顾——至于去费沙那么遥远的事,还是不去想了吧! 自己哪有旅费去另一个行星? 如果真的想让自己过去,查应该随信寄张机票过来才是呢!——她不由又捉狭地笑了起来。 但是,恐怕查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如今自己会有如此糟糕的经济状况吧?在两个人分别之时,“拉莫尔”还是个非常显赫的姓氏,即使在充斥着贵族和富商子弟的奥丁皇家艺术学院里也相当引人注目。 然而……战乱改变了一切。 历史的潮流滚滚而来,把一部分的人抛上了浪尖,也有一部分人跌入了谷底——而她的家族,却不幸属于被覆灭的那一群。 “政治这个东西,尽管拉莫尔小姐你不喜欢,但是它还是能影响世上绝大部分的人的生活——而我,只是不想做一个历史的旁观者而已……” “美,相信我的话——最后胜利的必定会是罗严克拉姆元帅那一方!请你务必劝你父亲做出正确的选择,不要被布朗胥百克公爵所拉拢过去。” ————要是当初听从路易的劝告,去阻止父亲加入就利普休塔特反帝联合军好了……她早就应该知道路易斯对于政治的敏锐触觉的…… 如果这样,她的父亲:罗杰士。德。拉莫尔伯爵也不会在罗严克拉姆王朝成立后被剥夺爵位和领地、郁郁而终,整个家族的命运,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哎,街头画家的画你也有兴趣啊?快点,音乐会就要开场了呢!” 忽然间,她身侧传来了一个女郎的声音,回头,看见了两个正驻足在自己作品前的衣冠楚楚的绅士和淑女。 “不要急,罗莎蒙德——反正接我们的车也还没到……这个人画的不错,看来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对了,画一张画多少钱?”那个黑发的绅士欣赏着那几幅挂在路边树上展示的肖像范图,一边头也不回地问。 “炭笔速写10马克一张,水彩速写15马克一张——先生,您身边的这位女士那么漂亮,画张画留个念吧!”看着这一对男女的装束,她意识到可能来了好主顾,连忙站起身来笑着回答。 “哼……就是要画,也不会找这种三流的街头画家……”那个美丽的金发女郎轻蔑地哼了一声,拉了拉身边的男伴,“你看,车来了!快走吧,不然赶不上音乐会了,路易!” 在她说出最后一个字时,黑发的绅士正拿着其中一张画转过头来:“请问这一张画能不能……” 忽然间,有礼的微笑在他脸上瞬间冻结————“美狄娅!” 低低的惊呼抑制不住地脱口而出,深蓝的眼睛里有极其复杂的神色掠过。 “哎,快上来啊!”这时,他美丽的金发女伴已经上了那辆豪华的地上车,在车里不耐烦地冲他挥手示意。 僵硬的表情在年轻男子的脸上维持了大约4、5秒钟,然后,他及时地回头应了一声:“来了!” “这是我的通讯地址——回头跟我联络!”迅速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抽出金笔,唰唰地写下一行字,然后撕下便笺纸塞在她手上———回身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扬了一下手中的画跑回来:“哦,忘了付你钱……记住,要跟我联络!” 看着那人坐进地上车,车门迅速合上——然而,站在人行道上的红发少女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路易……”许久许久,她才叹息般地喃喃说了一句听不清楚的话。 ★“怎么磨蹭那么久?这次音乐会可是陪皇太后和内阁大臣一起的,难道你也想迟到不成?” 车在急驰,然而车中却是平稳而香气馥郁的——黑发的男子自上车以来,就一直看着窗外出神,似乎根本没有听见旁边未婚妻抱怨的声音。车窗外的景色不停掠过…… 那个名叫“路易”的青年男子,脸上忽然出现了有些抽搐的表情——将近5年没见面了……自从旧帝国历四八八年,内战开始以来,和她就完全失去联系了。 虽然由于战争的原因,他没有完成皇家艺术学院里建筑设计的学业。然而,对于在学生时代就获得过帝国建筑学最高奖的他来说,能力,并不需要证书、或者文凭来证明。 然,偏偏他的兴趣却不止于建筑而已…… “路易是一个天生的政治家。”——在听从自己的劝告,用所有财力在内战中支持罗严克拉姆一方获得完胜后,作为大地产商的父亲曾这样得意洋洋地对旁人说…… 的确,对于政治,他有着超乎常人的兴趣和敏锐的直觉。 由于在内战中正确的选择,使他终于有机会进入那个曾由贵族阶级垄断的圈子。从工部省的一个小文书做起,由于出色的专业能力和政治素质,5年来他的仕途始终顺利…… 2年前,他接替被刺杀的席尔瓦贝尔西,出任帝国工部省尚书一职,终于进入了这个庞大帝国的权力核心。 政治上少年老成的他知道、接近昔日敌对的旧门阀贵族是怎样的忌讳,所以他也只是通过别人隐约地知道她家族的一些消息——她的父亲拉莫尔伯爵在战败后被剥夺了爵位和领地,流放到荒僻的星球上去,当年就病故。而她的家族亦告没落,族人流落于各方。……可是,始终都不曾听说过关于她的消息——然而,不想今天居然在皇后大道的街头,这样突然地遇见了他大学时代最初的恋人。 扎成马尾巴的红发,洗得发白的牛仔服,满是颜料的工装裤——一切竟然和回忆中那个贵族少女完全两样! …………美狄娅啊………… 有种说不出的痛苦无力的感觉渐渐包围了他——“停车、停车!”正哼着小调的司机忽然听到后座上客人大声喊,慌忙找车位停车。 车还没有停稳,那个黑发的客人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路易!你干什么去?路易——”车上的女客人惊叫了起来,探出头去,“你疯了吗?要来不及了!” “帮我向皇太后道歉——说今天我要晚点来……”然而,说话的人连头都不回。 ★已经没有人了。 皇后大道上,昏黄路灯照耀着空荡荡的人行道。微微的风吹过来,地上只有一些碎纸片瑟瑟地随风舞动。 路易的目光一刹间黯然。他认出来了…那正是自己方才给她的便笺纸和钞票的碎片! ———对于往日,她竟然已经不愿意再回过头来看上一眼。 第二节 查、安藤和路易 新帝国历004年10月26日。新无忧宫。 秋日的风在宽敞的办公室里轻拂,坐在高背椅内、帝国实际上最高的执政者看完了提交的报告书,微微点了点头:“很好,关于新无忧宫一期扩建的计划,我看就是这样了——卿办事的质量和效率,果然从来都不曾让人失望。” “太后谬赞了……”旁边一直站着等待答复的年轻工部省负责人微微松了一口气,鞠了一躬回答。然后,迟疑了一下,补充了一句:“那么,包括臣对于人员的任命,太后也是同意了?” 有暗金色短发的希尔德皇太后看了看工部尚书,忽然发问:“拉莫尔小姐的出身,我可以略过不谈——但是,卿真的相信、目前的她有足够的才能担当起总设计师一职吗?” 美狄娅。德。拉莫尔伯爵小姐。 年纪相当、也同样出身于大贵族的希尔德皇太后也曾听说过这个名字——毕竟作为那一个阶层,同有的那个社交圈子是那样的狭小。当然,她也不会忘记拉莫尔家族因为错误的抉择而遭到的命运。 “回禀太后:臣相信她的能力。”工部尚书、27岁的路易。康毫不犹豫地回答,“早在5年前的大学时代,拉莫尔小姐和臣一样,就获得过当时旧帝国建筑学的最高奖项。而臣也一直认为,她对于建筑本身的才华,要远远凌驾于臣之上。” “哦?……倒是很少听见卿这样毫不保留地称赞一个人哪……”皇太后微微地笑了起来,年轻美丽的脸上忽然有捉狭的表情,“难怪罗莎蒙德表妹向我抱怨,说卿近日对于她的态度有所改变呢!” “太后说笑了……”仿佛被烫着似地,向来沉稳的工部尚书的脸陡然红了一下。 也许不想再看到臣下如此尴尬,希尔德皇太后转变了话题:“不过,这方面的人才的确是非常需要的。如今战后重建的工程量迅速增加,爱卿的压力不小吧?——人手方面很缺啊……” 的确,帝国唯一正规建筑类学校:皇家艺术学院。建筑和雕塑分院每年只提供大约30人左右的毕业生,而且由于战乱的关系曾停止招生,1年前才重新开放。 现在的工部省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员以应付接踵而来的工程。 “听说,在和卿同一届进入皇家艺术学院的人中,除了卿和方才提及的拉莫尔小姐,还有另外两个人也曾经获得过旧帝国很高的荣誉,是不是?” “是的。那两位是合作组队参加帝国空间结构大赛、获得冠军的二人组:名字分别叫做安藤忠雄和查欧。尤伊。”工部尚书回答,也许顾虑到什么,他的回答有些迟疑。 “查欧。尤伊?”皇太后的目光忽然雪亮,“是不是曾经在同盟据守伊谢尔伦期间,主持进行要塞防御工事修筑和维护的那个女工程师?” ——虽然伊谢尔伦在帝国军队去年撤退时被瓦列元帅下令从内部炸毁,但是对于那个要塞坚不可摧的防御能力,恐怕没有任何人会忘记吧? “是的,就是她。” 秀丽的眉头皱了起来——“原来,竟然还是毕业于我们帝国的皇家艺术学院的人……”希尔德的语气中有淡淡的遗憾,“这样的人才,却偏偏不肯为帝国效力吗?” “禀太后,其实早在旧帝国历487年,大学4年级的时候,尤伊小姐她就离开旧帝国、投奔了同盟方面。”也许是怕皇太后误会什么,工部尚书补充了一句。 “又是一个杨式的民主自由追随者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执政者继续问。“哦……那么,另外一位叫‘安藤忠雄’的人,如今又在哪里?” “这个……恕臣愚昧,至今臣不知道他的下落……”路易。康有些尴尬地回答了询问。 “那么,让安全局尽快调查出他的下落——我不想错过这样的人才。”希尔德皇太后眼里闪着决断的光芒,“如今和费沙及同盟余党的战争都没有结束,我想要他来给帝国修筑另一个伊谢尔伦要塞!” ★从皇太后的办公室出来,工部尚书不由微微吐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他方才只是不好说出口而已——安藤那个古怪的家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帝国建筑“要塞”这种东西的!一直以来,那家伙就是以反战的思想,和崇尚民主的查欧一起,双双被艺术学院里的贵族学生视为异类。 “别费心思做那些纸盒子了,我才不想让自己设计出来的东西成为炮灰!” ——5年前,他就曾这么说过吧? 只是……自己也好久没有安藤的消息了,这一次,借着帝国安全局的力量,一定可以把那个小子揪出来了。 目光再次落在手上拿的文件上——《新无忧宫一期扩建计划书》。 上面,有一行蓝墨水写的字:“总建筑设计师:美狄娅。德。拉莫尔[拟]” ★“罗娜大妈!我可是明天才走人的,怎么就把我的房间转租给别人了呢?”面对着胖老板娘让自己立刻交出钥匙、搬走一切东西的命令,女郎愤愤地反问。 “我说美狄娅,你的房租可是只付到上个月月底呢!……你不会告诉我你还打算续租吧?”罗娜大妈晃动着肥硕的身体,粗大的手指点着简陋门厅中挂的日历,“大妈做生意可是很讲道理的——你看看,今天可已经是11月1日了!” “……”红发少女一时间没有任何反驳的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看房间里已经收拾好了的行李——东西不多,只有一个背包和一个行李箱,里面除了必备的日用品外,其余大都是美术工具。 但是——行李存放起来简单,她的人呢?今晚难道要露宿街头不成? “罗娜大妈……”她有些哀求地再次开口,却听见公寓的门铃响了起来。 “见鬼!——是那个酒鬼奥尔兰回来了吧。直接进来不就得了?按什么铃哪!”老板娘巴不得甩开这个穷画家,连忙嘀咕着晃着一身肥肉去开门。门一开,她的眼睛陡然睁大了——一位绅士——一位上等人,居然站在公寓的门口! “啊,快、快请进……”看着那人身后停着的豪华型地上车,罗娜大妈结结巴巴地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夫人,我只是想见住在这里的一位小姐……”进了门,那位绅士一边小心地避开地上散放的杂物,一边温文有礼地说着,然而,一个不小心,他还是和一位拖着行李气冲冲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哎呀,对不起!”倒是那个被撞的人抢先出口道的歉——然而一抬头,一句话同时双方嘴里说出:“是你?!” ★“哗!上好的手磨咖啡耶!好久没喝过了。”惬意地微闭着眼,嗅着杯中袅袅冒起的热气,那个穿着牛仔服的女孩一脸的幸福。丝毫没有刻意放低的声音,引起了旁边一些衣冠楚楚的人士的侧目,然而她却一点也没有收敛的样子。 “正宗产自克里梅尔星球的咖啡豆——记得以前你就很喜欢……”隔着雾气,雅座对面的男子温和地微笑着,忽然问:“怎么不和我联系呢?美?” 喝了一口咖啡,红发女子大大咧咧地回答:“忘了。”然后又埋头专心地吃。 苦笑。然而,除了苦笑他还能说什么呢?——如果直截了当地告诉她,自己知道她回身就撕了地址,她也只会更不经意地随便找一个借口吧? 看着面前毫无风度地用松饼蘸着咖啡拼命吃的少女,他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真的是完全变了……这个昔日被艺术学院中贵族子弟私下称许为“贵族中的贵族”的伯爵小姐! “呃……”一直到吃的差不多了,她才满足地轻轻打了一个饱嗝,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亮晶晶的:“哎,真的是太感谢你了,路易!——我从昨天晚上起两顿没有吃过东西呢!” 饿了一天吗?!不等他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她又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吃起了盘里的三明治。由于吃的太急,食物居然噎在了喉咙里,急急忙忙端起咖啡杯,却才发现已经被喝的底朝天了…… “喏。” 在她伸着脖子皱眉的时候,对面的男子把自己手边的咖啡杯连碟子递了过来。 又一口气喝了底朝天——在她再一次抬头的时候,发现面前递过来的是雪白的餐巾。 片刻的呆滞表情。仿佛有什么同样的情景在她脑海中定格———— ★凌晨2点半。 皇家艺术学院建筑系的系馆里依然灯火通明——因为再过8个半小时,就是交出图纸的“Dead Line”了。几乎每一个座位上都有人在进行最后的加班用功。 浓浓的睡意。视线中渐渐模糊的图纸。手上针管笔在沿着直尺下意识地画线…… 真是的…都是什么年代了,学院课程表里居然还要保留老一辈传下来的手工绘图训练,说什么是传统皇家学院派的风格——要知道,如今的电脑建筑三维模拟系统,都早就已经推出CAAD3000软件了………… 她心里嘀咕着,头无意识地蓦然往下顿了一下——悃啊,真的恨不得就趴在图板上睡了! “小心!——线要画出头了!” 陡然间,有人在旁边提醒了一声——神志一清,针管笔及时在图框边缘刹住车。 哗……好险~她吓出一身冷汗。 “多谢了……”她放下笔,用力眨眨粘在一起的眼皮,对旁边的人答谢道。然而,在清晰起来的视线中,她看到的却是——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很累了吧,拉莫尔小姐?”旁边那人淡淡地问,“喝杯浓咖啡提提神——熬夜画图很容易出错。” 袅袅的热气后面,是淡然而沉静的眼睛。颜色宛如深邃而泛着冷光的大海。 第三节 所谓“建筑的含义” 那杯咖啡不是偶然的吧? 一直以来路易就是这样——对人既不冷淡,也不过分的热忱。只是保持一定距离默默观察别人很久,如果认为值得结识,才会走近来递给你一杯热咖啡。 这种低调的处世和谨慎的交游方式,其实称之为世故也无妨,而且这样的性格,明显地反映在他设计的风格里。对于这个优等生,他们共同的导师格罗佩斯子爵的评价是这样的———“少年老成,设计风格严谨老辣。完美地掌握了学院派的设计手法,作品有出色的空间序列和抑扬感,然而因过于追求秩序而偏向冷漠,对于建筑中如光、影、风等柔性因素无法准确把握。” 尽管导师的评语不乏微词,但是在旧帝国历四八六年,帝国皇家建筑师学会举行的主题为“界”设计大赛中,路易的成绩却远远在自己之上! 虽然在旁人看来,作为在读的学生能和那些年长自己数辈的大师级人物一起入选、并称为“十杰”,几乎是令人目眩的荣耀,但是……在她内心,却是无法承认自己在设计方面居然会输给别人这个事实。 ★“不服气吗,美狄娅?”在结果揭晓后看见她的眼神,导师笑了。 “当然!无论在空间上还是表现手法上,我并不觉得他那个东西会比我的出色。”虽然就站在系馆的门厅里,她仍然直言不讳。 格罗佩斯子爵点点头,居然也承认:“不错,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你的大小姐脾气,但是还是得承认,在我教过的所有学生里,对建筑的天赋没有人比得上你————从建筑的本身来说,你做得一向比路易出色的多……” “建筑的本身来说?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其他因素吗?”不解地,她反问。 “这次大赛,你的选题是什么?”导师忽然问。 “??……〈虚空〉。”不明白亲自带自己进行大赛辅导的导师,竟然会问自己作品的主题,但是她还是回答了——设计的想法,是在目前无忧宫的地下建立一个与之对应的、以解构风格为主的地下城,和旧的皇宫一虚一实呼应,在空间上宛如水中的倒影。 “很精彩的选题——创意大胆,手法新颖,无论大的空间还是细节处理都很到位……”格罗佩斯子爵微微点头,忽然语气一转,“但是,路易选的题目和你的却完全不同——” “〈边缘〉吗?” “不错……他是以目前城市规模变大,迅速往周边扩张时和农村交界处产生的一系列社会问题、及解决方式为主题,力求以建筑创造出的社区来融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导师的声音顿了一下,忽然缓缓道,“他不仅仅是在做建筑,美狄娅——这就是评委会最欣赏的一点。” “路易的着眼点和看问题的位置,都要比你高。” “……什么啊!为什么要把社会、政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到建筑设计里面来?!”听到导师语重心长的分析,红发少女还是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掉头走开,“这根本是因为缺乏个人实力而取巧的做法!建筑是纯粹的、灵性的东西,不能被其他因素掣肘——” “如果非要象他那样才能被认同的话,我宁可不做设计!” 导师只有微微苦笑——大小姐的脾气又发作出来了…… “好天真的想法……纯粹的建筑吗?”忽然,格罗佩斯子爵听见有人在身后喃喃叹息,回过头,就看见从旁边1号休息室走出来的路易。康。他看着红发少女气冲冲走开的背影,目光有些奇怪,只是对导师鞠了一躬:“冒昧了,老师,我不是故意偷听谈话内容的。” “没关系,路易……”子爵理了理拂落额头的金色长发,对眼前这个刚刚获得帝国建筑学最高荣誉的学生点点头,“你说,建筑是什么?” 黑发的年轻人思索了一会,语气坚定地回答:“建筑真正的意义…应该是最大程度上对于‘人’的关怀;而‘人’却是有社会性的生物——所以我认为,象拉莫尔小姐刚才说的那种‘纯粹的建筑’,是不可能存在的。” “或许,在她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取巧’吧?”大地产商的儿子略微带了苦笑。 “路易……”导师沉吟许久,才轻轻拍了拍学生的肩膀,“你的想法很对——作为一个建筑师,是需要有社会责任心的。你年纪轻轻便能够洞察世情、思谋深远,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老师过誉了……”高才生复又鞠了一躬,嘴角却有一丝苦笑,“没有通向那个阶层的通行证,只怕将来最多也是一个满身铜臭的地产商而已。” “哦?那么将拉莫尔小姐娶过来就可以了呀……”才华横溢的老师也露出了戏谑的微笑,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说,“就是从设计风格来看,你们也是满登对的——理性和情感,哈哈。” 他笑着挥挥手走了出去,却不曾注意到身后得意弟子脸上、丝毫没有被恶作剧后的尴尬神色。 “……说的对。”片刻的沉默后,深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亮光。 ★“现在可以出去了吧,偷听的家伙?” “我只是碰巧听到——喂,你不要那么无礼地推我!我好歹是小姐耶~死安藤!”随着不满的抗议声,2号休息室的门里踉跄而出了一个短发的女生,向着随后不耐烦关门出来的那个高瘦的男生抱怨。 “哦?原来你还是女的啊?”高高瘦瘦的安藤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头发短的象假小子的女孩,戏谑。 “你。去。死!!!!!”不出所料,换来的果然是震耳欲聋的尖叫。 “85分贝……”等余音消散后,黑发黑眼的安藤看着手中的建筑声学测量仪,笑笑地看着面前跳脚的“小姐”:“……比上次有进步嘛——再练习一下,我想你很可能超越人类发声响度的极限……如何,查?” 超级卫生球眼。 但是被称为“查”的褐发女生只是悻悻地看着这个家伙,忽然叫了起来,用力挥舞着拳头做宣誓状:“不行,我绝对不让那个家伙的阴谋得逞!不可以让我的美落到这种人手上!!” 小心地退开几步,离开她手臂挥舞的范围后,东方血统模样的安藤才不在乎地反驳:“你不觉得路易和她还真的是满配的吗?——女人反正都要结婚。要是换了我,与其嫁个徒有虚名的贵族子弟,还不如就嫁给路易……可惜你也不是贵族出身,不然我建议你不要错过这种金龟婿……” “你那么欣赏他,就自己去嫁给那个讨厌的家伙好了!BL!变态!!”查气冲冲地顶了回去,噎的安藤说不出话来,“除了我,还有谁配的上美?恩?” GL……因为怕听到更大的噪音,安藤只有在心里反击了一句,嘴里却说着正事:“好了好了——那么下午商量的共同组队参加空间结构大赛的事……” “当然就这样定了!”查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话,“要是你中途退出我不会饶了你的,安藤蛆!!” ★那一年,是旧帝国历486年。 也就在那一年,仅仅只有19岁的莱因哈特。冯。缪杰尔上将在第四次迪亚马特星域会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获得了伯爵的封号,并晋升为帝国一级上将,从此放弃“缪杰尔”这个出卖自己女儿的耻辱姓氏,改名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 当然,那个时候,还没有任何人能够得知,那个新诞生的贵族姓氏将会改变以后历史的进程和方向——那艺术学院里的4个人,也丝毫没有预料到,这种安定简单的学生生涯已经快要到尽头了…… 4个人的人生,将会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第四节 夏日の蛆 “对了,我有安藤的消息了!”看见对方看着自己发呆,路易忽然说了一句打破这个尴尬局面的话——“哇!!有那条蛆的消息?在哪里在哪里??……好巧,我也刚有查的下落呢!” 对面处于静止状态的红发女郎忽然动了起来,引得旁人再一次侧目。 “咳……”本来想提醒她放低一下声音,但仍然只是摇了摇头,微微带了无奈的苦笑,顺手伸进怀里,摁下了开始呼叫自己的通讯器,道:“他目前在天鹰座α星……” 他明白那个地方对于她的痛苦回忆——她的父亲拉莫尔伯爵,就是作为政治犯被流放到那里,一年后因健康恶化死于流放地。而她,也陪同家人在那个地方度过了同样长的时间,在安葬完父亲后离开了天鹰座α星,从此脱离了政府的视线。 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伯爵小姐,在那样的地方肯定经历过近乎残酷的磨难吧?他简直无法想象,在从过去那个贵族中的贵族变成现在的街头画家,这中间,她有过什么样的往事! 然而,在那一年里,她却始终无视于自己伸出的援手……但是,如果她真的向他求援的话,自己真的能不顾及政治影响和人的前途吗?她一直是极其聪明而且自负的女子,就是到了那样的地步,她也是以不用接受任何人的同情怜悯为傲。 “那么远的地方?——”听到这个地名,美狄娅淡紫色的眼睛果然黯了一下,停了片刻,才问,“那是政治犯流放的地方吧?没有开发的荒凉星球……难道他——” “不是!是他自愿去那里的,他想去一个真正需要他的地方。” “哦……”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街头画家又笑了起来,“那种地方啊?即使是蛆都会活不下去呢!” 听到这种生物的名称,路易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食物,问出了长时间来一直想问的问题——“到底为什么叫那么难听的绰号?……那家伙和…蛆,有什么共同点吗?” 对面红发的女郎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调皮的光芒:“这个——可是查和我之间的秘密啊!” ★旧帝国历485年,夏。 交完了课程设计,强打着精神收拾东西——等一会儿家里的车就会来接自己了,由于赶图纸,都连着几天没回家睡了,回去非要倒头睡上一整天不可…… “嗨,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忽然间,听到耳边响起了冒昧的招呼。 “安藤?……你又搞什么鬼?”她没心情和这个怪人开玩笑。 “哈哈,闭上眼睛——闭上眼睛!” 该死…如果现在闭上眼睛、马上就会睡着吧?——她迷迷糊糊地想,但挡不住好奇心,还是如要求地把眼睛闭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放入自己手心……好象是杯子,茶杯——??他想干吗? “好!睁开眼睛——看!”她用力睁开粘在一起的眼皮,看着手里的东西——果然是一个杯子。满是灰尘的茶杯。 然而,杯子里却趴着一只壁虎——“死了的啊……”她有些惋惜地看着杯子,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看我害怕尖叫的样子?你失算了哦……”她伸出手指,碰了碰死壁虎的脑袋——“恩,不过,你这个杯子扔在储物室多长时间了?——这个小家伙都已经风干了呢……” 看着伯爵小姐无所谓的样子,安藤忽然非常正经地说:“错了——你看,它的心脏还在跳呢!怎么会死了呢?” 她的眉头也不由不解地皱了起来:果然,她看见壁虎腹部某处的皮肤在微微起伏……但是,分明是死了的动物呀!——“奇怪……”她随手把杯子还给了安藤,自己转身开始收东西。 黑发黑眼的安藤恶作剧地笑了笑,拿起杯子进了洗刷间的门。 悃死了……恹恹欲睡地,她看着系馆外草坪上停下来的自家的豪华地上车。管家已经来帮她提东西了。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在她和管家即将出系馆大门的时候,安藤从洗刷间出来,对她扬了扬杯子。 “……不知道。明明是死的吧?”她无精打采地问,急着回去睡觉。 安藤微微地笑着,头往右边歪了一下,耸耸肩:“因为里面长蛆了呀!——就那么简单…还把聪明的拉莫尔小姐难住了。” 蛆?那皮肤下蠕动的是…蛆?!她居然还用手摸了一下!! “……蛆?……”看着自己的指尖,一阵烦恶涌上心头,甩开管家,她疾步跑进洗手间干呕起来…… “哈哈哈哈……”恶作剧的笑声从门厅渐渐移向了教室。 ★“猫查!你喜欢的那个家伙简直是个变态!!”她愤愤地对身边的好友痛骂。 “哦?哈哈哈哈……越变态的我越喜欢!”象只猫一般蜷靠在她身上,短发的查欧。尤伊重复了她自己的名言,一边用手指卷着好友长出自己数倍的头发,在系馆外的草坪上享受着日光。 “我已经两天没胃口吃东西了,都怪那个该死的家伙!”一边拨弄着手上小提琴的弦,一边却心浮气躁地破口大骂——可怜帕格尼尼的提琴居然被这样虐待,查也只有苦笑着叹气:“其实也是你自己逞强——谁要你为了显示胆量用手去摸那个死壁虎的?恩,是不是,美?” “…………”无言以对的她只好狠狠地揪了一下查的耳朵。 “哇!你虐待狂啊?”高分贝的尖叫。 “不是说越是变态你才越喜欢吗?”她露出了贵族式温柔有礼的微笑。 “…………” “两位小姐好啊。”忽然间,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一个高高瘦瘦的东方男生,手里端着一杯红茶,点头示意。 “……好。”看着安藤和他手里的茶杯,即使是讲究风度的她也无论如何笑不起来……只好僵着脸点点头。 “哗!红茶耶~~~可不可以喝一口?”也许是看见了茶,也许是因为人,查一下子从她的身上跳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问。 “好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大惊失色的她一把拉住了查:“茶杯、那个茶杯——是昨天有蛆的那个!” “消毒过了就没关系!”查居然干脆地回答,然后美孜孜地喝了一口,冲着安藤幸福地笑,“谢谢了,怪人!” “哦,要有礼貌——要叫‘安藤君’!”又是一本正经地回答。 “嘿嘿——安藤‘蛆’!!” 第五节 还君明珠 ★“哈……”即使是沉稳如路易,也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样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只怕是很久没有过了吧? “查如今在哪里?”他微笑着问,“——还是没有和安藤在一起吗?” “那只猫在费沙。”淡紫色的眼睛里有安心的光芒,“听说过的很好,乐不思蜀呢。我明天也要起程去那里和她会合了。”想象着重逢的情景,她的嘴角噙着微笑。 银匙忽然掉到了盘子里。 “……你要走?”深蓝色的眼睛里有明显的错愕,“这么忽然的就说要走?!……” “让你很为难吗?”对面的女子忽然笑了起来,带着微微的讥刺,“我猜得出你的来意——那么费工夫地找到我住的破烂地方,应该不会只为了和我叙叙旧吧?” “可惜——我只能和阁下叙叙旧而已……” “那头黄金狮子的光,我是半分也不想沾的,工部尚书阁下!” “谢谢你的晚餐。” 虽然是一样微笑着说话,但是淡紫色眼睛里却有冰一样的冷芒——说着话,红发少女已经站起身来,拎起背包大踏步地离开餐厅。 ★“美狄娅!”终于在人行道的树下追上了她,急切间,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知道要让你做什么吗?——无忧宫扩建!还记得你大赛获奖的作品吗?就是设想以无忧宫为主题的改造啊!现在正是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发挥才华的时候!——你想一辈子都在街上卖画吗?!” 《虚空》吗?她有些漠然地笑了——就是那个永远都比不上《边缘》的作品吗? 在建筑学界里,她是永远无法达到他的成就的——因为,她只是会做建筑而已,仅仅只会做建筑而已…… “对不起,我只是一个三流的街头画家。阁下是找错人了。”用力地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她仰头看着他冷冷地说,“而且——就是我有这样的能力,也决不会贡献给罗严克拉姆王朝。” 在奥丁街头,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却是毫不犹豫。 “还因为家族的关系记恨着?美,看看如今的银河,你应该知道比起那个旧帝国是天壤之别吧?——何苦让你的才华和那个腐朽的王朝埋葬?!要实现你以前‘灵性、纯粹’的建筑梦,就抓紧趁现在!”手指紧紧地扣住她瘦弱的手腕,深蓝色的眼睛里闪着罕见的澎湃的激情,“我会替你争取机会!” 忽然间,她不再挣脱,冷笑着反手紧抓着他的手,略为激动地反问:“忘记?怎么可能忘记!——那动荡年代发生过的事,象你这样的既得利益阶层、或许可以忘记;那些从此过上安定生活的平民或许可以忘记——但是被压制、被覆灭的那一族又怎么能轻易忘记!” “被驱逐到那样荒凉的地方……到处都是疾病、天灾、高强度的劳动、极差的居住条件……一年之内,父亲、弟弟、表妹一个接一个地死在自己怀里……” “而这个自诩为‘建筑师’的人唯一能做的、居然只是为他们砌上一个象样的坟墓!” “我恨我为什么要学那么无用的东西——即使是一个苦力的生活技能、都要比我强!我只是一条什么都不会的蛆而已!” 在人行道的林荫下,在渐起的薄暮中,她淡紫色的眼睛里渐渐盈满了泪水,忽然放开手扭过了头去:“时至今日,虚伪客套的话就都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只是想凭借我那点才华、给你添些政绩而已……这张通行证虽然已经作废了,但是起码还是可以用来做块垫脚石,不是吗?” 听到“通行证”三个字,帝国工部尚书忽然全身僵硬——她知道?她竟然早就知道! “4年前,早在查离开旧帝国投奔同盟的前夜,她就警告过我:你只是爱我的贵族头衔而已……”看见对方诧异的神情,红发女郎轻轻地笑了笑,但是眼睛里还是带着泪水,“我相信她的话——然而可笑的是,我竟仍然……” “即使在决定陪家人一起去流放地的前夜,我还在等你来向我告别!” 然,整夜地等候,直到黎明到来,所期待的人还是没有来——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押送的军队不耐烦的催促在伯爵府的门外响起。 “小美,他是不会来了——以我们如今的身份,大家都是连躲都躲不及哪……”憔悴的父亲怜悯地抚摩着女儿的红发,说,“……要是早听你的劝告就好了,唉……” “姐姐,路易哥哥—是不要我们了吗?”刚满十岁的年幼弟弟胆怯地问。 “谁都不要我们了吗?……我们要去哪里?那边也有漂亮的房子和花园吗?” 一家人相互搀扶着起身,离开了居住了几十年的府邸。在走出大门的时候,她停下脚步,最后看了一眼度过优越少女时代的家园,然后,把一件东西轻轻挂在了路边的树枝上。转身。离去。不曾回头。 ★在最黑暗的那一夜,顾虑到对自己前途的影响,他甚至没有赶去送别即将流放他乡的恋人……反复考虑了一整夜,在下定决心驱车赶到伯爵府时,已经是人去楼空。 在贴上封条的大门边,他徘徊了很久。他知道,历史的洪流终于把他们两个人冲散了……4年的同窗、2年的恋人,相互吸引和欣赏的伯爵小姐,以后将会在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在得知她父亲没有听从女儿的劝告、加入利普休塔特反帝联合军的时候,他早就有了今日永别的预感。 ……时代的剧烈动荡,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那个阶层的大门轰然而开,凭着自己的实力,他不愁不能在那里找到一席之地,甚至不需要以前所谓的“通行证”也可以! 然而,出乎他自己意料的是,一向平静从容的心底里,居然有难以言表的苦涩和绝望。 ——她会怎么看自己?趋炎附势的小人?一开始就沾染了权利腐臭的“爱情”,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明白自己内心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又如何能够告诉她——虽然自己认为那个“纯粹、灵性”的建筑是不切合实际的梦——但是、他却很欣赏那样的梦! ……并且,希望在某一天,能够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她实现那样的梦想…… 然而时至今日,又如何能够有机会再向她说出那样的话! 在转身离去之时,忽然发觉路边的冬青树上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闪动——他走过去,抬头。 ———看见的,是自己一年前送给她的那枚昂贵的紫色珍珠胸针。 用一缕红色的长发系着,在拂晓的冷风中微微晃动。 半年以后,他和内政大臣的女儿罗莎蒙德。冯。舒达菲侯爵小姐订婚。 ……………… ★没有丝毫申辩的余地。 ——在5年前那一夜,是他离弃了她。 “晚上你要住哪里?”一直默不作声的他,在看见美狄娅从自己车子后座里提出行李转身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想提出邀请她暂住自己的官邸,却心知对方肯定会拒绝。 “不然……我替你去旅馆开一间房?”知道她目前身无分文的窘境,他尽量把语气放的漫不经心,而脚步丝毫不停地和她并肩走在谢尔顿大街上。 红发女郎却只顾自己一个劲地拖着行李往前走,毫不搭理他的关心。 大衣口袋里的联络电话再一次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他皱眉关闭了接收端——哪怕是耽误了重要公务,但是今晚他实在是没有任何心思。 “我去亚诺修机场过夜。”不想看见他一直这样不出声地跟在一边,红发女郎终于冷冷回答,“明天中午的航班——你可以回去了,路易。” “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在侯机室呆一夜?!……我陪你去。”理所当然地,他说。 “哈,哈……”陡然,美狄娅停住了急走的脚步,低着头微微地笑了起来。 “怎么?”他不解地问。 “5年前你放心让我一个人去天鹰座α星,如今竟然不放心让我一个人在侯机室过夜?可笑!”她蓦然抬头,淡紫色的眼睛里闪着冷冷讥讽的光,“最恶劣的条件我都一个人过来了,时至今日你再来把我当作淑女小姐呵护,只会让人恶心。” 黑发后,深蓝眼睛的瞳孔陡然如针般收缩。 她语气中的鄙薄和嘲讽象刀一样直刺入他心里——如果她只是恨自己,反而会让他舒服一些。 但是她甚至不屑恨什么……她只是看不起他!象在流放中不屑于接收自己的援助一样! 终于失去了和她并肩走的勇气,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一头红发湮没在夜色…… 第六节 大地之叹息 ★车停在谢尔顿大道,他是一路步行着回去的。 5年来的所有回忆伴随了他一路。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爱情就不是纯粹的——他甚至不能肯定自己是否真的爱那个伯爵小姐。 那个任性、娇纵、自我中心的豪门小姐……很多时候,自己也是在勉强地忍耐她的脾气的吧?当年如果一切不曾改变,那个人成了自己妻子后,只怕自己也未必会幸福吧? 如今,不用那张通行证,自己也已经站到了目前的地位上——他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现在,他的未婚妻罗莎蒙德。冯。舒达菲侯爵小姐,无论从相貌、性格或者出身,都要胜过当年的她啊…… 这样的才华埋没了虽然可惜,也不会影响到帝国的整个建筑界。 ★然,虽然一路上不断地开导着自己,但是年轻工部尚书的内心仍然有难以言表的窒息和苦闷——“路易!你总算回来了呀!”陡然间,耳边忽然响起了女子热切的声音,一直在门口等待的未婚妻投入了他的怀中,用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用埋怨的口吻道:“怎么不接我和伯父给你的电话?都担心死了……” “出什么事了吗?”蓦然看见自家的大门旁出现了一批持枪士兵的身影,路易的脸色不易察觉地变了变。 “不知道!下午起无忧宫那边就不停地打电话来,说要你立刻过去!可是总是联系不上你——你去哪里了,路易?”罗莎蒙德有些生气地看着他,哼了一声——“是不是又是为了那个三流画家……” 然而她很快地发觉未婚夫并没有继续听自己的话,正迅速从大衣口袋中掏出联络电话,到一边摁开了电源,看上面显示的留言。上面是他的秘书麦卡。阿卜杜拉给他的十数条留言——“无忧宫急电,有重大变故发生,米达麦亚宰相请各位内阁大臣速去黑珍珠室召开会议!”[5次重复讯息]“请阁下回复,或告知目前所在地!如有困难,属下立即派车来接!”[4次重复讯息]“会议时间已到,如无法赶回,属下将代替大人出席会议。”[2次]重大变故发生?——路易。康的心稍稍沉了一下——缺席这样重要的会议,将会对他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吧?在这之前,自己还没有过那样的疏忽! 都是因为那个红发少女的再次出现,才扰乱了他一贯有规律的生活工作。 然而,在看到最后由帝国宪兵总部发出的给各高层官员的通告后,他的脸色才忽然苍白! “今日下午5时许,缪拉元帅和毕典菲尔特元帅擅自调动各自的部下军队,在奥丁西南郊区大量结集,随时有可能发生严重火并。——出于安全考虑,请各位内阁大臣和部长加强安全戒备,总部将派出警力保护各位的府邸,请切勿随便离开市区。” 缪拉元帅和毕典菲尔特元帅?这两位手握帝国重兵的宿将居然会在奥丁火并?! 即使是平素就深谙政局的工部尚书,一时间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自从瑞贝尔。莱恩背叛帝国以来,因为有了一个强大的外部敌人,帝国高层内部不和谐的声音反而消失了……然而,今日猝然传来的内乱消息,毫不留情地揭开了一块铁板外表下,帝国高层中隐藏的激烈冲突。 “尚书大人,”旁边忽然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路易扭过头,看见了一个中校军衔的帝国宪兵队长带着一队宪兵走了过来,敬礼,“我是帝国宪兵部队的艾历森。沃尔中校,奉令来保护大人官邸和家人的——非常时期,也请尚书大人配合我们的保护,不要轻易离开控制区。预计动乱将会在一两天内结束,米达麦亚元帅已经开始调动部队了。” “怎么会到这种地步……”路易的声音有些深思的意味,但是,看着通讯器上显示的留言,他深蓝色的眼睛忽然闪过了震惊的神色,脱口低呼了一声——“天……美狄娅!” 他疾步走进了府邸的大门,在大家都还没有明白过来时,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从车库方向传了过来——车灯雪亮的光线刺的大家睁不开眼来,面对着急速向大门冲来的地上车,大家只有离开车道。 “路易!你要去哪里?路易!” 罗莎蒙德抬手挡着刺眼的灯光,用尽一切力气嘶喊,但是车丝毫没有减速地从大门口呼啸而去。 “快追!”沃尔中校的反应非常迅速,立刻跳上了装甲车,“第一分队随我去追截尚书大人,第二分队原地保护尚书的府邸和家人!快!” 车队如风般呼啸而去,原地只留下发呆的家人。 “路易……他、他这是怎么了?”白发的康斯坦丁子爵虽然历经过不少风浪,但是仍然被眼前的一幕弄的回不过神来——儿子少年老成,行事从来不曾象今日那么莫名其妙和冲动过。 “又是那个三流画家……!”罗莎蒙德这个时候才从未婚夫最后那声惊呼里明白过来,带着哭腔恨恨道,终于“哇”地大哭了起来,扑到了伯父的怀里,“路易准是被那个臭女人给迷住啦!那个叫美狄娅的臭女人!” “美狄娅?……美狄娅。德。拉莫尔伯爵小姐吗?天……”老人身体忽然有些颤抖起来,“原来,竟然是她又回来了!” “啊?伯爵小姐?……她、她究竟是路易的什么人?”罗莎蒙德看见未来公公听见这个名字神色也颇为奇怪,不由更加地担心了起来——看来,那个女人来头不小啊……然而决断的老人似乎知道此事终究不可隐瞒,干脆清楚地说了出来————“She is the woman in his life.”[她是他生命中的女人。] ★凌晨2点钟。 亚诺修机场。 虽然是深夜,但是照明弹、炮火和硝烟已经映照得郊区四周犹如白昼。出于复杂的政治原因,帝国两大支柱:缪拉元帅和毕典菲尔特元帅擅自调动各自的部下军队,在奥丁西南郊区大量结集,在午夜的时候终于发生了火并。而处于交通枢纽的亚诺修机场,更加是成了双方倾注重兵争夺的地带。 动用了帝国工部尚书的身份证明,他开车冲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军事障碍,面对着诧异的宪兵部队和帝国军队,他没有时间作任何解释——他只知道、她在那里!她在那个要命的亚诺修机场! 前面已经到处是火光,空中舰队在交战时吐出的绚丽的火舌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虽然生长在动乱年代,但是一直作为学者和政治家的他却从未亲眼目睹过战争的残酷场面。 “前方是战区,已经实行了交通封锁。缪拉元帅下令,非作战人员一律不得进入。”在离亚诺修机场不足一公里地方的某个路障前,在隆隆的枪炮声中,虽然看过了他出示的身份证件,但拦截住地上车的少尉军衔帝国战士、对这个高层人士的回答仍然彬彬有礼——然而毫无商量余地。 “可是我的一个朋友还在里面!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子。”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巨响,前方火光冲天而起——空战中一架王尔古雷被击毁,拖着长长的火光坠落到机场的侯机厅上,然后爆炸,侯机室那边立即成了一片火海! ——那是瞬间毁灭的力量……所有人类本身具有的抗拒力在其面前根本微不足道。 “住手!那里面有人……那里面有人!”忽然间,沉稳的工部尚书地大声喊着,脸色苍白的可怕,猛地一踩引擎,地上车如同离弦之箭般冲破了路障,发疯一样一头冲进了漫天的硝烟中。 “快!有人闯入了战区!前方部队请立即拦截!”上尉立即紧急呼叫了同伴,然后自己也连忙开车追了上去,“对方还是帝国的工部尚书路易。康斯坦丁子爵……请立即拦截!” “怎么可能——晚上十一点的时候这里已经清过场了……”在两辆车都呼啸而去的时候,负责封锁的另外一位士兵喃喃对旁边的同伴道,“——我看见被紧急疏散出战区的旅客里有个红头发女孩子。” “哦,倒也是。缪拉元帅的考虑一向都是很周密的——那你怎么不说呢,杰克?” “喂,哪里有容我开口的时间啊?”那个叫杰克的上等兵不满地嘀咕着,又开始尽职地值起了勤。 第七章随风而誓“二O一次航班准备起飞,请前往费沙星球的旅客尽快去三号通道剪票登机。” 娇柔的女声在德沙克机场宽阔的侯机厅里悠扬,然电子混合的模拟人声始终带着几分生硬,让人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睡眼惺忪地站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打了个哈欠——奥丁是越来越乱了。昨天晚上亚诺修机场附近居然还发生了动乱[至少出来解释的官方是怎么说的],害的自己不得不听从治安维持人员的安排、换了另一个机场搭乘下一班的太空梭……可怜的查,一定要在费沙机场得翻白眼了…… 背起了背包,再看看唯一的一个行李箱,红发女郎检查了一下牛仔服口袋里的机票,向三号通道走去——在走入通道前,她忽然有些迟疑地在侯机厅里停下了脚步,站定,回头,看着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奥丁的暮色……那血一样的黄昏,恍惚中竟然有某中惨烈不祥的气息。 五年前第一次离开,她展转流落了四年多才回到故乡;而今天这一次离去,更不知何时再来。 这是她的故乡。她度过优越少女时代的地方。这里,曾有过她的欢乐、辉煌、友情和爱情,伴随着她一生中最灿烂的年华——当然,一切都终止于帝国历四八八年的内战。 那最黑暗的一夜,在漫漫长夜中,她最终没有等到他的到来,于是,她明白,路易永远都不会再来了。她这一生爱情也结束了——从此,伯爵小姐只是一个流放犯的女儿而已。看着窗外的血色夕阳,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那一首诗——“清泠泠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双眼睛” “水来我在水里等你” “火来我在火里等你” ——记得看到这一首远古流传的诗时,还是和路易一起为了设计东方文化博物馆找资料、在帝国皇家美术学院的图书馆里无意翻出来的……和那个诗放在一起的,是古代东方国家的一个传说,讲的,好象是一个叫“尾生”的男子的故事:他和情人在桥下相约,半夜河水渐涨而情人负约不至,他不肯离去,最后抱柱而死。 “水来我在水里等你火来我在火里等你……”当她慢慢念过那一句诗的时候,看见了旁边路易温和沉静的眼睛,然后,他点了点头,握紧了她的手。 那是他和她无声的誓言——然而,那个誓言没有被守住。 他既然不曾为她停留,那么,她也不再为他守侯。 也许,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回奥丁来吧?难道自己心底里还残留着什么希望吗?查一开始就明白地告诫过她:象路易这样的人,他爱的只是自己的贵族头衔和社会地位。 可笑的是,她居然还一直对那个人心存幻想,认为他总不至于那样无情和势利。 嘴角浮起淡淡的苦笑,她抬手把散落的绯红色长发束成马尾,然后如平日一般干练地拖着行李背着背包走进了通道,在内心轻轻说了一声——“再见,奥丁。” 快步走向剪票口,她放开手中行李,将口袋里的机票拿出来放进了自动检票装置中,信号灯很快变绿,发出了轻轻的“嘀”的确认音,示意通过。俯身重新拉起行李,她正准备进入机场,忽然眼前出现了两个身穿黑色帝国军服的宪兵,出示了证件,拦住了她:“拉莫尔小姐吗?我是帝国宪兵部队的艾历森。沃尔中校——请赶快跟我们走一趟。” ★“尚书大人在今天凌晨被送入了国立医院,经全力抢救后仍然一直处于半昏死状态——不过,大人至少清楚地表达了一个意思:就是想见小姐您。” 急驰的车上,本来对被无故拘留表示恼怒的红发女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脸色瞬间惨白如雪。 “他、他……怎么搞成那样的?是因为昨天晚上那场‘动乱’吗?”她的反应依旧敏捷,思维依旧迅速,然而,眼睛里的焦急和惊恐却更深,几乎是颤抖着责问,“他是工部尚书!帝国难道不会保护好他?!——还是说,你们这些宪兵都是这样吃白饭的?” “拉莫尔小姐……”沃尔中校终于忍不住开口,“我们当然会保护好尚书大人——如果他不那样擅自脱离宪兵部队的保护、疯狂开车闯进作战地区的话。” “他疯了吗?为什么跑到那鬼地方去!”淡紫色的眼睛里因为焦急而闪出了焦躁的神色,嘶声问。 “因为——”沃尔中校的声音顿了一下,带着皮手套的手在方向盘上僵了僵,终于一字一顿地说,“当时小姐你在亚诺修机场——至少,尚书大人他以为你在那里……” “大人开车闯入了封锁的交战区,车子爆了胎。然后……在下车的时候,被密集的流弹击中。” “其中有一处枪伤穿透了肝脏,是致命伤。” 此后的一段时间在记忆中是空白的。在她恢复一点记忆和行动能力的时候,已不觉在一片雪白的病房里,其他人说了些什么,她已经记不起——只记得其中有熟悉的路易的父亲,还有那个美丽的金发侯爵小姐……那些人的脸悲痛而愤怒,看着她的眼神里有跳动的火焰。 “大家都出去罢——让拉莫尔小姐和他静静呆一会。”不知是谁提议的,委婉的语声中仿佛有无形的威严,话一说出来,立刻有人退开,连那些哭闹的人也渐渐退了出去——她感激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却发觉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和自己同龄的金色短发女子。 “我们先出去了——有什么需要请立即按铃叫医生。”对方对着自己轻轻点了点头,便掩上了门,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一眼,竟然带着无限的关怀和抚慰。 好空荡荡的房间啊……惨白一片的房间。她坐在病床边,有些魂不守舍地低头看着全身包着加压磁力服的人,很小心很小心地,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是冰一样寒冷的手,低下头去,用额轻轻抵着它。 他的手指微弱地动了一下,让她瞬间抬头。 “嗨,路易。” 虽然心里是那样剧烈的震动,然而,在抬头看他时,她苍白的脸上却是淡然的微笑,自然的招呼,一如当年在学校图书馆前的偶遇。 “你看,你终归还是做了件蠢事吧?” 她努力微笑着,轻轻说:“就象五年前我没有等到你一样,这一次你也没有找到我……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呢!以后谁都不欠谁了,重新开始吧。” 深邃的蓝色眼睛里忽然闪出了微弱的笑意,他努力着,嘴唇吃力地吐出一个个的单音节,然,她还是听懂了——“火。来……我。在。火。里。等。你……” 她呆住,看着那熟悉的惨白的脸……那垂死的人的眼睛里,居然有她一生渴望看到的东西。 ————多少年以后,她还在想: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时间静止”,那么就是在此刻……短短的相互对视的瞬间里,他们却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了永恒。 清泠泠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双眼睛/水来我在水里等你/火来我在火里等你…… 他终于守住了那个誓约,而且,以后永远都不会再违背。 握住他渐渐冰冷的手,她却知道她终于抓住了永恒——不管权力的腐臭、地位的芬芳、人情的冷暖,都无法再掩饰住爱情所散发出来的光芒——真正不朽的爱情,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在多年残酷的流放岁月里始终没有流下的泪水,终于缓缓从红发女子的眼角滑落。 ★一个小时后,也许是因为室内长久没有动静的缘故,方才那个最后退出去的女子又悄悄地走了进来,轻轻问:“拉莫尔小姐……尚书他怎么样?” “他死了。”坐在病床边的红发女子淡淡地回答,“叫医生和家属进来罢。” “拉莫尔小姐……你真是一个坚强的人啊……”看见她如此镇定和沉静的表情,那个高贵的女子由衷地叹了口气,赞叹,“和我五年前见到你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是吗?”看着身边已经死去的人,淡紫色的眼睛里反而泛起了淡淡的微笑,“比起上一次他离弃我,这一次的分别,实在是算不了什么啊……这一次,至少他的心还留在这里。” 她美丽的眼睛里,居然没有丝毫的泪光,只是那样宁静而从容地看着对方惊讶的神色,然后说——“希尔德皇太后,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愿意接手那个无忧宫扩建的工程——” “我愿意用毕生的才华来完成它。” “他曾说,我们建筑师掌握的力量是一种‘生’的力量,不同于毁灭性的战争……有些东西被毁灭了、必然要有新生的东西被造出来——但那个时候,我认为这不过是一心想步入政坛的他所采用的借口而已…… “可是——如果,那是他的‘愿望’的话……” “——如果那是他最后的愿望的话……我,愿意替他来完成……” …………………… 清泠泠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双眼睛/水来我在水里等你/火来我在火里等你…… [完] 声明: 本文属于自传性质的费沙互动小说,依附于《背离黄金狮子旗》的主框架,即费沙建国史。 文中所有涉及银英传结束以后部分的情节,均依据费沙新生帝国军司令部[文章汇总]里,由莱恩大人撰写的《大事年表》。 费沙的美狄娅小姐,就是容树下的沧月:P 乱世风云·银英考证 银英同人……汗。我写的不多阿。 除了随风而誓,就只有这一篇考证了……汗。 对于写银英诸将的BL和花边绯闻,偶是一向没有什么兴趣的~:) “有一位古代王朝的创始者,虽是以强迫前王朝的幼帝让位给自己的形式达到篡夺皇位的目的,但之后,则给予先朝皇帝各种特权并加以礼遇。在自己临终的时候,更特别留下遗言,要后代继承者立下誓约,不得忽略对前王朝血统传人的照料。而该王朝终其一代,这项誓约一直被维护着。这位创始者事实上可说是非常贤明的,因为他早已洞察到对于败者给予宽厚的待遇,不但可以获得人心,而且就权力体制而言,处于衰弱状态下的前王朝,将因受到贵族般的礼遇,而减轻对新王朝敌视的心理,而最后终于销声匿迹。” ——————《银河英雄传说》。雌伏篇。归来田中先生对于中国历史有深厚的造诣,在他的作品中,常常带这浓厚的人文历史气息。 这里所谓的“古代王朝创始者”,指的是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而“前王朝的幼帝”则是指周世宗柴荣之子柴宗训。 而柴荣和赵匡胤这两个乱世英雄之间的故事,也是非常动人的。 唐朝末年,天下大乱,自从朱温弑君之后,天下分崩离析,陷入了藩镇割据的局面。短短五十三年中,权力的更替在走马灯般地进行着。 这个时代,是武人角逐的时代。朱温代唐之后,表面上的中央亦不复存在,各方势力没有了任何顾忌, 为所欲为, 在几十年的战乱,阴谋,流血,厮杀中, 历来至高无上,神圣不容侵犯的皇权,变成了只要有兵权,有实力,人人可以抢夺的东西。 在这个激荡着乱世风云的年代里,升起了一对夺目的双子星座。 两个在乱世中并肩开拓天下的年轻人,一先一后照亮了史册! 柴荣,字君贵,(公元921-959年),为后汉枢密使郭威义子,身世卑微,自幼追随郭威左右,十五岁即上战场,身经百战。 赵匡胤, 后唐明宗天成二年(公元927年2月26日)生于洛阳一军人家庭, 21岁时为了寻找建功立业的机会离家远游。 公元950年,23岁的赵匡胤结识了29岁的柴荣,遂北投邺都郭威的部队,在一系列的战斗中,两人建立起了兄弟般的情谊。 公元951年,郭威称帝,其全家(包括两个儿子)全数被杀,立柴荣为太子。 公元954年,郭威病死,柴荣即位,时年33岁。改年号显德,史称周世宗。即位当年,北方的割据势力——北汉马上联合契丹前来进犯,柴荣力排众议, 自任主帅亲征, 大捷。 战后, 他对战争中所暴露出来的军队中的种种问题毫不姑息, 命令赵匡胤对军队进行大刀阔斧的改编, 使军队战斗力大大加强。 同时, 赵在军队中的威望也急速上升。 公元955年-公元959年, 后周进行了大规模的对外作战,先后征讨了西蜀,南唐,北汉和契丹。几乎每次征战周世宗无不亲力亲为,战斗在第一线。而赵匡胤则在一次次的战斗中不断地建立起自己的功勋和势力,成为后周的著名将领。 公元959年,柴荣第5次亲征,麾师直指北方的强敌契丹。赵匡胤领兵随行。开战后,仅仅42日便占领了燕南各州。然而,在攻取幽州时,柴荣猝然重病,周军被迫还师。 公元959年6月29日,即显德六年,日落时分,柴荣病逝于后周大梁万岁殿,年仅38岁。临死立7岁的长子柴宗训为太子,委国事于范质,王傅两丞相,委军权于义弟赵匡胤。 公元960年,显德七年元旦,失去英主的军队急需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 军士在陈桥驿站发生了哗变,把黄袍加到了赵匡胤的身上。赵匡胤率军队回朝,迫使幼帝柴宗训让位,遂称帝,改元乾德。其时,赵匡胤也是33岁。其后,赵贬周废帝于房州。 公元976年,开宝九年,赵匡胤猝死,只留下了”烛光斧影”的传说。 关于”誓碑”的史实 。一个7岁的孩子,仅仅凭着血统的关系,而没有任何实力派的支持(特别是没有军方的拥护),如何能在这个动荡的年代里坐稳帝位? 毫无疑问,赵匡胤是继柴荣驾崩后唯一在当时有能力统一天下的人。他的即位, 不仅是当时军队拥立的结果,也是历史的必然选择。 但是,问题就出在:他和柴荣之间有着(或是有过)兄弟般的感情。 从昔日并肩作战的兄弟的遗孤手中夺过天下大权,于情于理他都说不过去。 “夺天下于孤儿寡母之手”,历史将给他一个什么样的恶名!而且,居然还是夺自于他兄弟的遗孤之手! 大宋的开国皇帝陷入了无法摆脱的内疚与负罪中。他最后终于想出了一个方法,来赎回他的罪过。 于是,就有了”誓碑”的传说。 赵匡胤立下了祖训:凡是大宋的历代皇帝,在祭祀时必须要在誓碑前下跪,并默诵碑上的誓言,世世代代,不得违抗。 但是几百年以后,在金兵攻破开封府后,誓碑上的内容才为世间所知。誓碑上只有几行字:“不准杀士大夫上书言事者; “凡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即使有谋逆大罪,亦不可株连全族,只可于牢中赐死,不可杀戮于市。 “不遵此训者,吾必不佑之!” 果然,世代的大宋皇帝遵守了赵匡胤的誓约,柴氏子孙得到了很好的照应,并没有出现一般朝代常有的屠杀上一代皇室全族的惨剧。(其实,在<水浒传>里的”小旋风”柴进,就是柴氏后人。他在他的府中收留过不少梁山好汉,就是仗着宋太祖赐给的”丹书铁券”——即免死金牌。) 当然,赵匡胤的这一做法也是很高明的,不仅安抚了前王朝的皇室,也对天下百姓显示了自己的心胸气度。难怪田中先生给了他”非常贤明”的评价。 周世宗柴荣生平二三事 宋太祖赵匡胤的事迹为人所知的比较多,然而,在这里我却要介绍一下不大为人熟悉的周世宗柴荣。 周世宗柴荣(921-959), 出生卑微,仅仅因为他的姑母嫁给了后来成了枢密使的郭威,才步入了权力中心。他15岁加入军队,24岁拜将,33岁称帝,然而在位仅仅七年便病逝。在其在位期间,他的英明远识与壮志雄心令人赞叹,史称”五代第一明君”。 ● 公元955年,柴荣派赵匡胤率军进攻南唐,由于南唐守将刘仁蟾死守,寿州城久攻不下,周军围城达一年之久,多次击退城外的南唐援军。刘仁蟾知寿州不可守,忧急交加而中风。其部下与儿子将其抬出城外投降周军,柴荣表彰了刘的赤胆忠心并给予弥留中的他以高官。显然,这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 ● 公元957年,柴荣与赵匡胤联袂出征南唐,在攻打楚州时,南唐守将张彦卿誓死不降,而且手刃了想要投降的儿子,诸将感泣。周军轰塌城墙进入,然而张彦卿率军巷战至死,手下将士为其所感,皆战死,无一生降。此一役,周军死伤惨重。柴荣怒而屠城,以戒天下敢于与周军拼到玉石俱焚者。 ● 公元956-957年间,柴荣在发动对外战争的同时着手进行国家内部的一系列改革: 1. 首先,考虑到佛教当时在民间广为流行,而许多人为了逃避兵役纷纷“出家”,大量的金属被用来铸造佛像,以至于军队里的兵源不足且军械制造无法得到充足的原料供应。面对这种情况,周世宗不惜进行了被万世咒骂的“毁佛”的行动,除了少数古寺之外,下旨强行拆毁了上千所寺庙,融化佛像铸为兵器,并勒令僧人还俗。几乎所有人都反对如此不近人情的做法,而世宗答曰:“平定乱世乃千秋的功业。佛家曾谓:如有益于世人,手眼尚且可以布施,区区铜像又何足道!”众人哑然。 2. 后周的都城大梁由于人口迅速增长、房屋过于密集,已经存在许多的隐患——不仅火灾发生频率上升,而且民宅侵入官道,致使车马无法通行(就是说违章建筑太多)。 显德四年,柴荣下诏,将都城内所有违章建筑全部强迫拆毁,并且将城内所有的坟墓迁往城外重新安葬,让死人为活人腾出地方。当然,这种做法更加遭到了人的非议和唾骂,然而在听到大臣如实禀告民间的怨言后,柴荣微微苦笑,回答:“朕如何会不知这样会遭来万民的怨言?只是随着国家的发展,这样的事情总得有人来做——现在你们都认为没必要这样扰民,但是这种做法的好处你们会在几十年以后看到……那么不妨让朕来做一个植树者,所有的非议由朕来承担,让后人来乘凉吧!” 果然,日后赵匡胤统一天下后,考虑到大梁已经经过改造,可以担当起一个国家的首都的责任,所以并没有大兴土木地建立新都城,而继续沿用了下去,只是改名为开封。 (恩……想来,我喜欢周世宗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因为他是个出色的规划设计师、也算是我的同行吧?[笑……]) 3. 史书上(《资治通鉴》和《五代史》)上还曾经提到:有一次后周曾想派兵从水路进攻南唐,然而有从长江到淮河之间一段河道无法疏通,负责人禀告说由于长江水位高于淮水,一旦掘通必然倒灌,所以无法安全施工。世宗阅毕,亲自前去观看,几日后传下手谕,竟然有详细的施工方法,匠人依法施行,果然安全地疏通了河道,周军得以出征。 (由此看来,世宗的才华可谓令人惊叹,只是这样的事情都要亲自过问,未必有些太过了。其实柴荣“事必躬亲”的做法是出了名的,很多大臣上书劝导,然,柴荣还是喜欢绕过下属直接过问政事。) (世宗死的时候才38岁,有人就说他的早死是因为做过以上一些不近人情的事,受到了上天的诅咒而折了寿——然而,我却认为,真正杀死他的,只是他事必躬亲的作风而已。一个人能有多少精力呢?如此事无巨细地过问,心力难免有一天会耗尽的——就如同诸葛亮一样!) ● 公元959年,周世宗柴荣打破了”先南后北”的战略,在得到南唐淮北之地,毅然麾师北上,直指契丹,旨在夺回燕云十六州。后世的论者以为,周世宗敢于与强敌相抗,雄才大略,英明果决。而宋太祖赵匡胤则一直采取了”先易后难”的策略,虽然削平了各方的割据势力,但是终其一生未能夺回燕云十六州,导致北方少数民族长期威胁中原,宋朝400多年一直软弱无力。但是也有人认为,天下刚刚统一,人民长期盼望平安,不希望再对大辽轻启战端。周世宗坚决果断,而宋太祖稳健现实。 ● 柴荣登基后,终于有了机会实现他以往的抱负,他有一次问华山道士陈传:”朕寿命尚有几何?”陈传回道:“陛下尚有三十年的时间。”柴荣喜,曰:“如此,朕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休养生息,十年致太平。”然而即位才七年,连天下都尚未扫平,周世宗便撒手人寰,留下满腔的遗憾。 ● 看来看去,总觉得柴荣有些象《银英》里的某些人……然而,却无法准确地形容出来是谁……或许,是因为他的性格被分散地赋予了多个不同的角色吧! 总而言之,我个人是很喜欢这个不太出名的乱世皇帝的,尽管他并没有真正成功地实现过他的抱负、尽管完成天下统一功业的是他的义弟…… PS:其实偶以这个时代背景,写过一篇长达十万多字的历史剧的……笑。女主角是京娘,男主角是赵匡胤和柴荣。不过是手稿,也没写完,所以就无法让大家指正了。^^ 宛如梦幻——cowboy同人 ACT-1-堕落之都的妖精 莫尼夫星球。 很热闹的城市,有大都市常有的嘈杂、纷繁。灯红酒绿之间,流淌的金钱和欲望。 但它与银河系里其他星球不同的是它是一个宇宙犯罪者云集的地方。一百多年来,依仗着交通的不便和政府在当地影响力的衰弱,那些触犯银河系法规的亡命之徒不远万里地奔逃到这里,然后才得以喘一口气,在这里开始挥霍他们用生命冒险得来的金钱和自由。 颓废、放荡、堕落的天堂。 在这里,看不见的角落里可能躺的是一具被围殴后早已冰凉的尸体;大大小小、正经不正经的酒吧会所的后门,总是隐隐散发着人类被痛殴之后,残留在地面上内脏分泌物的酸臭气味;小巷里,偶尔会有像鸟爪般干枯黑瘦的手伸出来,但乞讨到的往往是一顿暴打;隐藏在衣领和墨镜后面行色匆匆的人影,在灯光暗淡的地铁站一晃而过…… “再、再来一杯……”醉熏熏地打了一个响指,菲对着吧台后那个一直色迷迷地盯着她发呆的酒保说,一边把垂落到额前的金发拨向耳后。 在她抬手的时候,后面那些酒鬼们发出了一阵轰然的笑声和尖利的口哨。 “漂亮的小妞……看她那魔鬼般的身体!” 她听见人群中有暧昧低级的窃窃私语,夹杂着口哨和下流的手势。从酒保手中夺过酒杯,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血红色的液体,她金发后带着醉意的明眸里闪过一丝丝的恼怒——“该死的史派克!该死的杰特!” 两个生死搭档的名字被她连同诅咒一起吐出,和着浓浓的酒气。 如果不是他们两个人铁了心地要去追查那个叫比夏斯的宇宙犯罪团伙红龙组织的老大,她怎么会一个人落单、而且会来到这么一个鬼地方? 他们三个人:史派克、杰特,还有她,一直都是同行同止的赏金猎人,流浪于宇宙各个角落,靠追捕政府出资悬赏的通缉犯、换取赏金为生。 那是极度危险的生活,所以他们几乎从不单独行动。 然而,这一次是例外,史派克居然把她一个人甩下,和杰特去追查那个红龙组织的头号杀手:比夏斯——那个曾是星际特种部队出身的传奇般可怕的人物。 她隐隐约约地知道史派克过去和红龙组织有过瓜葛,而且似乎是非常惨烈的过去。但是史派克从来不说,她也不问。每一个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去。她理解他内心深藏的秘密,但是,却不能容忍他们在今天还把她排斥在共同行动之外。他们居然留下了她一个人! 他们追踪比夏斯而去的同时,却不知道她也追踪他们而来。 她也是一个杰出的赏金猎人,所以才能发觉史派克和杰特两个人的踪迹,一直追到了这个号称犯罪天堂的莫尼夫星球。可是,才进到这里的航空港,她就失去了他们两个人的踪迹。 史派克和杰特……都是有很多“过去”的人哪…… 她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看着里面液体折射出的美丽的光泽——可是,她自己呢?她自己,却是一个连自己过去都记不起来的人。 一个被莫名其妙地剥夺了过去记忆、扔到这个世界的可怜的家伙。 她是战争遗留的杰作,在那一场银河政府发动的对科培尔星球上宇宙海盗围剿后,从废墟里被抬出来的她已经永远失去了过去。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因为醒来时第一个看见她的人称呼她为“菲”,所以,她的名字就叫做菲。虽然她有与生俱来的天使般的面容和魔鬼般的身材,但是,那只是一具空的躯壳而已——那里面,是没有记忆,也没有灵魂…… 或许,她不是人类,只是一个降世的妖精吧? 酒吧里到处是浓浓的酒气,夹杂着烟味,简直和史派克平时在太空舱里嚼的劣等烟叶味道一样。她皱起了眉头,同时把目光再次投向舞池角落里那一个吹萨克斯的乐手。 在喧嚣嘈杂的酒吧里,那带着蓝调风格的萨克斯音乐却是如同水一样流淌出来,在各种污秽和杂质中不受影响地如同雾一般缓缓散开,宛如梦幻。 那个乐手隐身在昏暗变幻的灯光里,一身黑衣,同样颜色的头发,侧影在灯火中有些模糊。 真是一个奇迹——在这样肮脏的城市里,居然有这样的音乐。她想。 莫名其妙地,空白一片的记忆里,居然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这一曲《Dreamly》就到这里结束了。今天的音乐节目完毕,请明天再来欣赏。”台上的主持的声音在乱哄哄的吵闹中传来,而几乎没人注意。 菲看见那个乐手把萨克斯放到手提盒中,拿起放在椅背上的蓝色风衣走了下去。她也意兴索然地摇摇头,伸出食指对酒保勾了勾:“结帐。” 酒醉后不经意妖艳起来的眼神,慵懒沙哑的语调,撩拨得身边立刻围上了一群人,争先恐后地献媚,抢着替她买单。她却只是摸了摸皮靴里的枪,径自站了起来,走向门口。 “啊嚏,啊嚏……啊嚏!”刚到门口,外面带着肮脏气味的冷风陡然吹了进来,她猝及不防,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大失美女的风度。 “请珍重。” 陡然间,她听到身侧有人说了一句,不由回头。 漆黑的发色,冰蓝色的眼眸,稍长的前发略略遮住了前额,脸部的线条利落而俊美。黑色的衫子外披着蓝色的风衣,神色沉静中带着一丝颓废,说话的声音宛如台上萨克斯中的曲调。 ——是那个乐手。 “在这里有个传说:一个人如果连打了三个喷嚏而不说‘珍重’的话,就会变成妖精呢。”他说,善意的神色,奇异的眼神,丝毫没有旁人那样的挑逗和窥视,却带着说不出的吸引力。 ——看来这是一个勾女仔的高手呢。 菲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懒懒地回答:“没关系……我已经是妖精了~~” 然后,不管对方脸上有奇怪的诧异神色,她自顾自地扬头走开了——虽然这是个有吸引力的男人,可是现在找史派克和杰特那两个该死的家伙才是当务之急。 “还是称自己为‘妖精’吗?” 可惜,急匆匆走开的她没有听到身后俊美的男子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灯红酒绿的街道,到处是神色诡异的行人、醉醺醺的酒鬼、招客的妓女,萎靡的歌曲和地上的污水一起到处流淌着。 肮脏的空气,肮脏的地面,肮脏的人们。 在她走过的时候,街边那些阴暗的角落里总会投出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象胶一样粘着她不放,那些暧昧的议论和大胆的挑逗不时传进她的耳朵……那些家伙,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 她嘴角噙着冷笑,却把胸脯挺得更高,一头华丽的金色短发随着步子如波浪般起伏。 “老大,她到底要去哪里啊?”后面忽然有低低的交头接耳声。 “嘘——轻一点!先跟着吧。等到人少一点的地方再动手。” “啧啧……好诱人的美女!都快等不及了!” 虽然是压低了声音,诡异的对话还是一一传入了作为职业赏金猎人的她的耳朵里。 既然这样,就不劳他们再辛苦跟太久了……自己应该识趣一点才对呢!她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自觉地往左转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转身时瞟了一眼身后。 一共是四个男人——有点面熟,应该从酒吧里开始就跟着自己了吧? 又是送上门的活靶子……她冷笑。但是,这一次是练枪法好呢,还是练拳脚?菲有点犹豫起来。 ——“快,一起上!” 在她刚一出神的时候,身后忽然传了那些人的号令,耳后顿时有风声传来。她一低头,闪过了那抓向她头发的手,闪电般地退出了几米远,忽然对那四个人一声断喝:“等一下!” 倒是有点被她的逃脱弄得一呆,那些流氓登时顿住了脚步。 “恩,决定揍你们了……”她懒洋洋地说着,同时从怀中抽出一双手套,慢条斯理地开始戴上,“可是呢,先要保护好手,免得弄断了我漂亮的指甲。” “哈哈!好有意思的小妞!”流氓们轰笑了起来,目中闪着狂暴的光芒,然后不等她戴好手套,立刻从四个不同方位怪叫着扑了上来。 再次迅速地躲闪,她左脚后扫,踢在一个人的小腹上,同时右脚一使力,从地上跃起,在空中轻巧一个翻身,在那个人的惨叫中落到了包围之外。 “该死的!”打斗中,她才发现自己戴错了手套,骂了一句,有些手忙脚乱地扯下来,来不及再戴上,又被包围了。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有洁癖的她只好一味躲闪着。 “小姐,可以为你代劳吗?” 当她气喘吁吁地再次跳出圈子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有人问。转过头,看见的仍然是那个吹萨克斯的蓝衣男子,微笑着问,冰蓝色的眼睛里有奇异的神色。 “快帮我打架!还罗嗦什么!”有点气急败坏地,她吼。 话音方落,她的手忽然被拉住:“别理他们了,我们走吧!” 容不得她反应,那个人拉着她闯过人群,只用另一只提着箱子的左手对付那些咆哮着扑过来的亡命之徒。然而,那样看似文弱的手上的力道却是大的惊人,那样利落直接的拳脚,打得那几个流氓直往外跌了出去。 他就这样拉着她,穿过人群,扬长而去。 “你很厉害嘛!身手简直是训练有素啊~~你打算拉着我去哪里?”小跑中,她不由地抬头看他,喘着气问。他没有回答。奔跑着,偶然间,他漆黑的长发拂到了她脸上,弄得她痒痒的——“阿嚏!阿嚏……阿嚏!” 她忽然忍不住又打了一连串的喷嚏。 他终于停了下来,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眼神仍然是奇异难解的——然而,很显然并没有恶意。 “请珍重。”他终于还是再次说了同样的话,“——是感冒了吗?去我家休息一下吧。” 看来……他最终的目的也是同样的啊~~用这样的曲线进行,还真是用足了英雄救美的老套呢! ACT-2-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 这间外表破烂的房子,内部装饰得却是出人意料的舒适。 在室内懒洋洋的淡蓝的灯光下,捧着他递过来的热果珍,菲开始舒服地叹了一口气,猫一样地把自己修长丰满的身体蜷在那个软软的沙发上,一边打量着房内墙壁上挂着的照片。陡然间,她心里不自觉地一惊——照片上的他,居然穿着星际军团的军装! “跑了那么久,要不要进去冲个澡?”他的声音却从身边传来,一样的从容而淡然。他已经换去了衫子和大衣,披上了浴袍,松松地掩着前襟,随意得让气氛显得有一些些的暧昧起来。 菲看着他,美丽的脸上忽然绽放出慵懒的笑意:“不用了……我怕你偷看——我可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漂亮女人。”她一边说着,一边舒展开手臂,够到了旁边茶几上摆放的一个小小的八音盒,打开,音乐就如同流水一样地蔓延开来——仍然是他吹过的那一首《Dreamly》,绵绵密密地,带着似真似幻的朦胧。 “别动它!”他的神色却是第一次凝重了起来,劈手夺过,远远地扔到了房间的角落里,眼神一时间再次奇异地闪了一下——不知为何,他这样的眼神,总让她仿佛想起空白记忆中曾有过的什么。 是时候摊牌了吧? “库廉。”忽然间,她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叫出了一个名字,不出所料地看见对方一震。她惬意地喝了口果珍,把肢体调整到最舒适的角度,然后继续象猫一样地蜷着,抬眼看着他,随口说:“——曾在星际军团特种部队中服役,在剿匪战争中因出卖秘密情报给宇宙海盗而犯下叛国罪,被判处终身监禁,入狱两年后杀了看守潜逃,至今未追捕归案。银河政府悬赏金额为200万银河法郎。” 他的神色刚开始是复杂而冷峻的,但随着她的叙述,渐渐变化,最终又重新归复于一贯的淡然而莫测,把手中的咖啡杯放到茶几上,不惊轻尘地问:“原来你早就知道了?真不愧是银河系里赫赫有名的赏金猎人,菲小姐。” 这次倒是她吃了一惊,笑容陡然僵了一下——原来,对方对于她的情况,也是洞若观火。一直以来,她都估计自己过高,而从没有把对手放在相等的地位上。 两个人就这样相视沉默,房间里的气氛变的有些凝滞起来,带着不知是敌是友的诡异。 那只音乐盒躺在角落里,那曲《Dreamly》仍然如同水一般静静躺出来,弥漫在室内,梦幻般的曲调,使气氛也开始有一点点的缓和。 “一开始在酒吧里,我只是觉得你有点面熟而已……后来看见你家那些在军团里拍的照片,才想起曾在通缉令上见过你。” 她仍然保持着最舒服的姿势,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点不自在地扭来扭去。 “要追捕我吗?”库廉淡淡地问沙发上蜷着的那个美丽女子,却看见对方懒懒地摇了摇头。 “我才懒得来管你的事情……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要帮我,还带我回家?——是不是也因为我是个漂亮的女人?”她喝了一口果珍,细眯的眼睛盯着手中的杯子,透过玻璃看着对面英俊的黑发男子。 “我对于女人没有兴趣。”冰蓝色的眼睛看着她,带着奇怪的神色说出这样奇怪的话来。 “噗!……咳,咳咳!……”陡然被呛住了喉咙,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平定了喘息,看着眼前俊美的男子,有些不可思议地怔怔感叹:“原来、原来你是同志?!吓了我一跳!真是、真是有点可惜——象你这样的人竟然……简直是暴殄天物。” 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库廉眼睛里仍然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奇异笑意,看着她。 “那么你为什么要帮我?——既然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赏金猎人。”她有些惊诧地问,却看见那奇异的笑意漫出了对方的眼睛,一时间他的面容仿佛有了一种奇怪的改变。 “因为你说自己是妖精……很多年以前,我认识一个人,她也喜欢说自己是妖精。” 看着他微笑的眼睛,菲忽然有一种莫名的熟稔的感觉……奇怪,这样的目光……这样的目光……仿佛,在遥远的某一天,哪里曾看见过……在哪里……曾经看见过。 “既然你不洗,那么我先去洗澡了。” 他的话题忽然转了回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淡淡地说。她忍不住又是一呆。在她发呆的时候,他已经转过了身。 “对了……你不会偷看吧?”蓦然,库廉站住了身,带着奇异的笑意,回头问。 “这个,我可不保证~~~”她有些慵懒地笑着,举起杯子对他扬了扬。 荒芜的行星。 漫天的尘土风沙。 满地的辎重武器和伤员。 在战壕里休息的清一色黑色军装的部队。 她百无聊赖地站起身,在客厅里看着壁上挂的发黄的照片。 那些显然是十年前的照片在科培尔星球照的,听说那里曾经是宇宙最大的海盗组织的总部,政府军和匪徒曾在那一带展开了长达数年的浴血奋战——可惜的是由于有人从内部的泄密,政府最后虽然攻破了贼窝,可是匪徒首脑们早已不知去向。 再后来,银河里出现的那个名为“红龙”的著名恐怖组织,据说就是海盗们残余人马的汇集。官方的消息称,那个泄密的军人,正是当时有少校军衔的库廉。 可是……从照片上看,当年的他怎么也不象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人啊。菲想着,看着当时还是一头短发的英俊少年。那时的他满脸阳光般的笑容,轻浅得仿佛藏不住任何心事。 在战壕中,在刚夺来的敌人阵地上,在战斗的休息间隙里,他对着镜头朗朗地笑。 ——那样俊美无邪的美少年,完全不同于今日的他。 今日的他,那样淡然而莫测的眼神背后,隐藏着黑夜一般深不见底的过去吧?一样俊美的面容后,有时竟有一丝丝妖异而颓废的光芒,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有着“过去”的人,果然和什么都不记得的自己完全不同啊……象库廉,还有史派克、杰特。 她感叹着,目光停留在一服战地合影上:左起第三个是库廉,他的肩膀被旁边一个带上校军衔的军人紧紧搂着,仿佛是亲兄弟一样。那个面目有些模糊的人,却让她心中不知道为何一跳——那是一个极端危险的人物。 下意识地,一个念头不知从何而来。好熟悉……奇异的熟悉的感觉。 她目光逡巡着,看见照片里库廉身后一个只露出脑袋的军人:是一个女兵,面目同样有些模糊了,只隐约能看出在灿烂的微笑,那依稀的轮廓,居然和自己非常的相象! 她的心却继续更加剧烈地跳动了起来——那是、那是……! 急急翻过照片,看见褪色的墨水写着:“宇宙历167年5月15日,与安洁……” 安洁?……Angel吗?天使……这个名字!…… 脑部隐约痛了起来,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人中,然后喘着气坐倒在沙发里,盯着照片发呆,有什么……有什么碎片一般的东西从空白的记忆中泛起,然而,始终无法拼成什么完整的图象出来。 不管了!回去一定要逼史派克把他隐藏的关于自己的一切全部说出来!他所知道的过去,一定比她知道的要多吧?当时从战后的废墟里救出她后,第一次叫出她“菲”这个名字的,就是史派克啊。 “铃玲玲……”在头昏脑胀之际,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尖利的铃声刀一样地刺中了她。 库廉还在浴室里……她犹豫着要不要接这个电话。 然而,在自动响过几声后,电话转入了留言阶段,一个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是比夏斯!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来到莫尼夫了,下午三点在沙漠公园碰头。记住一定要把那些货给我带过来!条件我们可以慢慢谈。” “啪”,几句话后,那个冷冷的声音挂断了电话,然而她仿佛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僵硬在那里。 ——比夏斯!红龙组织的比夏斯! 难怪史派克和杰特会追踪来到莫尼夫,原来比夏斯在这里和库廉有一笔交易! 那么,难道库廉竟然也是红龙组织的人吗?——原来他是比夏斯的人! 她入了陷阱吗?! 她的动作远远快过于思想。在听到比夏斯的声音响起在电话中时,双枪已经迅速地从皮套里滑落手心,一个就地侧手翻,躲到了长沙发背后,瞄准了通向浴室的通道。 然而,什么人都没有。 库廉并没有如同她料想的那样持枪从那里出来,空空的通道那一边,只隐约传来冲淋时的水声。 他还在浴室里吗?水声掩盖下的他,又在做什么?! 危机来临的预感使她显示出了作为赏金猎人的素质,小心翼翼地,她先打开了通向外面的门,然后贴着通道的墙壁,一步一步持枪向浴室走去。 ——他还在里面。至少半透明的玻璃拉门上,显示出一个模糊的活动的人形。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毛玻璃的扭曲作用,他的身影居然婀娜曼妙得如同女子。 又是生死一线的时候了!她的一生,究竟要经历多少这样的关卡呢? 深吸一口气,手指扣住了扳机,她猛然抬起脚用力踢开了门——“不许动!举起手来!” 浴室里的人猛然回头,湿漉漉的黑发紧贴着苍白的肌肤,氤氲的水气中,冰蓝色的眼睛电般闪亮,冷漠地看着这个大胆的闯入者。 “啊?!”恍然如同雷击,她惊呼了一声,踉跄后退,手中的枪几乎坠了下去——“你,你……怎么、怎么你——” 惊讶得几乎不会说话,她怔怔地看着对方的身体。 使她那样的赏金猎人都吃惊的,当然并不是近在咫尺的男子的裸体,恰恰相反的——却是眼前这个男子居然、居然有着女人一样曲线起伏的身体! “你还真的来偷看了吗?”他嘴角忽然有一丝奇异的微笑,走过来。 根本来不及从震惊中回过神,她就这样下意识地一步步后退,被他逼入了死角。他忽然出手,将她持枪的手压在了冰冷潮湿的墙壁上!那样苍白而潮湿的肌肤,就在离她不足半米的地方,冰蓝的眼睛里带着奇异而熟悉的神色,看着她。 “你、你……你究竟是男的,还是、还是女的?” 由于过度的震惊,她说的结结巴巴,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 “很奇怪吗?”他忽然笑了,笑中有莫名复杂的神色。然后,他靠近她,俯下身来,带着微微的潮湿的暖气在她耳边轻笑着,梦呓一般地回答——“什么都是……什么都不是。我的小妖精。” ACT-3-死召 “坐。还喝果珍吗?” 她张大着嘴巴,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披着浴袍的人,根本没有回答的能力。客厅的灯光依旧昏暗而慵懒,沙发依旧舒适而柔软——然而她却有毛骨悚然的想逃的冲动。 他并没有恶意,在她错愕失去反应力的时候,只是淡漠地裹了件浴袍把她拎回了客厅而已——但是,看着眼前诡异的俊美青年,她手心里有冷汗不停渗出。 “该死的……史派克,杰特要是在就好了……追查什么比夏斯——比夏斯的同伙现在在这儿呢!”她正懊恼地想着,却见他已经给她重新冲了杯热果珍,然后随手把她方才掉落在浴室地面的手枪扔回给她:“拿好——可不要再掉了。” 她有点恨恨地看着他,手指立刻勾住了扳机——有枪在手,心里登时安定了不少。 而库廉依旧是那样莫测的淡然,丝毫不以方才被她窥到了真身而局促。弯腰,从角落里拾起那只八音盒,他在她对面坐下,反复把玩着,一边从茶几下的盒子里拿出一筒针剂,撕去了外面的包装。 “西玛冰体!” 她再次脱口而出——这是一种被银河政府严厉禁止的神经性刺激药物,由于对人体危害极大,这种号称毒品之王的东西,只要拥有10ml以上就足以入狱! 而他,竟然漫不经心地从茶几下拿出了一大盒! 针头刺入静脉,药水一点点的消逝着,库廉微闭着眼睛,似乎享受着身心的极端舒展,过了片刻,似乎是药性过去了一点,才带着奇异的笑意,睁开眼看着她:“不错。就是全拜这种药物所赐,我的身体……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你、你成瘾了吗?!该死的,你居然碰这种东西?一碰它,人就毁了!” 不知为何,她竟然有隐约莫名的痛心,上去一掌把针管扫到了地上。 “我早就已经毁了……”他仍然是淡漠而无所谓的,手上的八音盒蓦然打开,露出里面暗藏的极端精巧的设备,“自从比夏斯用这个陷害我入狱以来,我就已经死了……”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这里面……居然是一部星际发报机?!” “不错……很尖端的设备——特别在十年前,你根本不会想到这么小一个音乐盒里,居然藏有如此复杂的东西。”库廉眼睛里依然有奇异的笑容,微微摇了摇头,仿佛想挥去缠绕住他的什么东西,“——在比夏斯说要把它送给我的时候,我一直都以为它不过是一个八音盒而已。” 比夏斯……他的过去,竟然也跟这个人有关。 音乐盒里的乐曲仍然无止境地轻轻响着,那首《Dreamly》——梦幻般的曲调,如同往日风尘中的笑靥,渐渐隐没。所有的辛酸,所有的血泪,在光阴背后只留下淡漠的绯红而已。 “当年真正出卖情报给匪徒的、是比夏斯——对不对?”她带着肯定而悲伤的目光看向库廉,迎上的却是他莫测的眼神。她甚至不知道他内心的喜怒。 “不错……那个时候,他和我在一个兵团里,一起转战在荒芜的星球上,和那些宇宙海盗作战。很多人倒下了,很多人成了白骨——踏着战友们的尸体前进着,能活下来的,只是最优秀的战士。 “在科培尔我认识了比夏斯,他在一次战役中救过我的命……从那个时候起我一直很崇拜比夏斯,认为他正直,勇敢,有担当,是军人的楷模……我不仅当他是我的上司,更是我的战友,我的兄长。 “科培尔……科培尔,那里我认识了两个在我生命中影响最大的人。 “——毫无防备地,我接受了他给我的礼物——这个八音盒,也接受了他栽赃给我的罪名。” “他向军队高层告发了我,然后……军方在我身上搜出了这个东西。根据鉴定,那些令匪徒顺利逃脱的情报,就是从这台发报机上发出。……人证物证俱在,罪名很快就成立了。 “叛国罪。终身监禁。一个战士,一个军人,最无法忍受的就是他为之献出生命血战的祖国竟认为他背叛……这样的犯人,就是在监狱里,也是被所有人看不起。” “就是在刚入狱的那几年,我身心一下子全垮了,开始染上了毒瘾——”由于西玛冰体对人体内分泌和神经系统的影响,我的身体渐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真是抱歉,吓到你了……“他淡淡歉意地笑了一下。那样平静而客观的叙述,让旁听的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双手早已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掌心的枪,喉咙中挣扎地想说出什么安慰或调侃的话,让气氛变的轻松一点,然而一向大大咧咧的菲却不是擅长这方面的人。 好象……说什么都不合适现在这个景况吧? 他只是在叙述,没有诉苦,也没有哀痛。所以……旁人更无法说出什么来。 只是隐隐约约地,这个故事,她居然仿佛曾经听说过。 “好了……和你解释的就是这些了。”他忽然站了起来,低头微微笑了笑,“我马上要和比夏斯会面去了——我抢了他手下运送的一批货,以此要挟他来到这里见我。” 手指轻轻一扬,音乐盒被再次甩到地上,那水一般的音乐顿了顿,似乎是呜咽了一下,然后继续无休止无感情地响着。 菲伸腿踢了一下那个音乐盒,蓦然开口问:“安洁是谁?” 他的背影蓦然一僵,眼色复杂地落在墙壁上那张发黄的旧照片上。 “安洁……是一个也喜欢称自己是妖精的女孩子……”他声音里有奇异的颤动,带着微微的笑意和落寞,“她是战地记者,在剿匪战争的一次空袭中……死了。” 一边说着,一边他已经走进衣帽间开始换衣服。 她看见了,衣帽间里挂着的整整齐齐的,全部是他曾经在部队穿过的戎装。 换好了衣服,他回到客厅,向菲微笑着点点头就转身离去——“你这个笨蛋!给我站住!” 他有些意外的站住,看她。 “知道红龙是怎样一个组织吗?知道比夏斯今日的势力有多大吗!”她几乎是有点象教训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教训着他,好看的眉毛皱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依然是那样带着些微诡异莫测的笑容,依稀中有莫名的熟稔。 然后,还是拉开门,走了出去。 “笨蛋!那么你就这样一个人去送死吗?!”她终于忍无可忍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掌心雷灵巧地旋转着到了她手指间——“你就这样对我说完了这些,然后一个人去送死吗!” “给我站住!”看着他加快的步伐,她手中的枪忽然无声无息地开火,手腕抖动处,跟踪着他身体的轨迹,一连开了三枪。 他反应也是一流的,不愧是曾经受过特种部队训练的战士。虽然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受到袭击,但在她扣动扳机的一刹他就已经及时的跃起,落地时已经拔枪——但是不出她所料的,并没有还击。 她继续在跑动中向他射击,以阻止他的离去。她的枪法很快,也很准——史派克都说了,如果一对一的对射的话,他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在第七枪响过后,他忽然倒地,捂着左肩。 她叹了口气,走了过去,俯身查看对方伤势:“就是打你一枪也不能看你这样去送死……看看,伤到哪里了?——” 然而地上受伤的库廉陡然回身,在她继续说下去之前,重重一掌劈在她的后项上。 菲闷哼一声,神情古怪地看着他,慢慢倒了下去。 “不要管我的事,小妖精。”把瘫软的她从地上抱起,冰蓝色的眼睛里有奇异的笑意,不知道是恼怒还是无可奈何,“我和比夏斯的事情,我一个人去了结掉。不关你的事。” 一边说着,他一边反扭过她的双手,在身后绑了起来:“不要跑过来趟混水,好好睡一觉吧!”不管她的挣扎,库廉抱着她来到房内,把她扔回了床上。 “笨蛋!不要去!——不要去!”她烦躁地扭动着身体,无用地想争脱出来,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别人的事从不关心的心里有莫名的绝望和暴躁,几乎是吼着对他说:“你这个笨蛋!快放开我!” 在挣扎中,脑海里忽然有模糊的碎片闪过。 她好象认识他。 在那曾经空白一片的记忆里,似乎有过这样冰蓝色的带着奇异笑意的眼睛吧? 从一开始在酒吧见到他,他们就下意识地在跟随着彼此吧? “小妖精……再见了。” 声音在脑海中回响,不知是现实还是幻觉。但抬头时,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 她忽然蜷在沙发上哭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无法想象,一贯任性强悍的她居然会这样不由自主地痛哭起来……那并不是简单的怜悯,而是另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她灵魂的力量,以及随之而来的惊惧、悲伤和宿命感。 还有……那脑海里时隐时现的莫名的熟稔。 费尽了力气,她腾过身子,摁下了腰间和史派克他们联络用的紧急秘密呼叫按钮。 ACT-4-星魂 “库廉,十年了,为什么你总缠着我不放呢?” 沙漠公园中的风沙漫天扬起,伴随着一个沧桑沉静的声音。而声音的主人却至少要比声音年轻十岁,面对着昔日同伴的枪口,比夏斯有些无可奈何的啼笑皆非——“所谓的友谊,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或者,我的背叛真的令你那么不可原谅?在这个世界上做过这样事情的人有很多,难道你不曾被其他人出卖过吗?” 看着昔日的战友和他身边的红龙组织成员,冰蓝色的眼睛里有深刻的仇恨,幽幽的火光仿佛是从灵魂深处燃烧——“别人可以出卖我,可以背叛我,但是——比夏斯你却不可以! “你是我的战友,是我的至交,是我的兄长……我曾经那么信任你,曾经以为把生命交付在你手上都可以!” “你和安洁……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深爱的两个人。你们对于我的重要,远在任何其他事情之上:名利,抱负,地位,金钱……然而你呢?你却为了区区一点钱出卖我!” 银发的男子忽然笑了起来,带着阴暗而锋利的嘲讽:“为了钱?库廉,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为了安洁——为了那个永远不属于我的安洁!” “你……你爱安洁吗?”不可思议地,看着比夏斯他如梦初醒。 “爱?那是什么?”比夏斯冷冷笑了起来,可是眼神中却有极其复杂的阴影,“我只是不能忍受你们彼此把对方作为自己最重要的人而已……你和她,应该都属于我!自始至终,对于你们两个来说、最重要的人,只能是我!” “在我们三个人中,是你和安洁先背叛了我。” “——我的终极背叛,只是为了惩罚你们!”  轻轻一声响,一个东西被摔到了地上,是那个八音盒。 断断续续的音乐从残破的盒子里传出来,本来水一般流畅的音乐忽然变成了哽咽。 看见那个音乐盒,连比夏斯阴沉的眼色里都有一丝异样,沉沉道:“库廉……十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相信的——” 话音未毕,冷笑的库廉忽然扣下了扳机! “长官,小心!”正准备闪避,而比夏斯身边的手下已经扑了过来,毫不犹豫用身体挡住了呼啸而来的子弹。 中弹的身体由于惯性的作用仍然在空中继续飞出,沿路滴下点点鲜红的血迹,重重地摔到比夏斯身边的地面上。 “费林!”比夏斯有些意外地看着这个一直忠心的手下,那个少年杀手嘴角吐着血,热切而敬慕地望着他:“长官……快,快走!这个人、这个人带的是量子枪啊……” 比夏斯没有动,就站在那里,目光复杂莫辨。 “还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吗?”枪口冒出的热气袅袅地散开,库廉同样有些意外地看着地上垂死的少年,目光沉痛而悲哀——“比夏斯……今天的他,昨天的我——都是可以为你连生命都不要的人。而你却还认为,连生命都是不可以相信的吗?!” 银白色的乱发下,红龙组织的负责人目光不易觉察地波动了一下。 “这世界上,看来至少有一件东西……还是可以相信的。可惜……库廉,时至今日,一切无法再回头。”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比夏斯手中忽然多了一把枪。 火舌在瞬间交错。  “菲!菲!”在摁下呼叫信号后一个小时,躺在床上几乎等得快要睡着的她终于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声音——是史派克和杰特。 “我说你不能给我安分点吗?”络腮胡杰特气势汹汹的声音首先传来,“总是给我们添麻烦!这一次如果被你耽误了抓不住比夏斯,看我怎么收拾你!” 然而,翻过她身子给她解开手上绳索的却是史派克,嘴里还是嚼着烟叶,目光是关切的,而说出来的话却是另外一个样子:“怎么了,我的性感小姐?又在色情狂手里吃亏了吗?这次的家伙喜欢绑着女人上床吗?” “闭上你的臭嘴——库廉才不是那种人!” 她嘟哝着跳了起来,动了动僵硬的双手,然后立刻往外冲了出去,边跑着边对同伴叫嚷:“快去沙漠公园!比夏斯在那里!” 已经晚了。 驾驶着太空梭来到沙漠公园上空的三个人,只看见地上残留的鲜血和几架被击落的红龙组织的战机,夜空中,一艘轻型太空梭和大群带着红龙组织标记的战机交火——由于交战而吐出的绚烂的火舌映得莫尼夫的天空一片血红。 “库廉!~那是库廉!……史派克,杰特,我们快过去!”她差点从机座上跳了起来,迅速把速度加到最大,直冲入战团中去。 “菲,小心!快退开!” 回路里陡然传来史派克焦急的喝止,然而巨大的惯性还是一直把她向着那个方向带了过去。在同时,她看见红龙组织的一架金色战机一个俯冲,吐出的火舌击中了库廉座机的右翼,巨大的火光如同菊花一样诡异地盛开。 “库廉!库廉!”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太空梭如同流星一样坠向地面,在爆炸掀起的气浪中颠簸着,她心神俱裂。陡然,她不顾一切地向着那艘击落库廉座机的金色战机冲了过去! 在她发动攻击的时候,金色的战机忽然上飞,侧身,轻轻巧巧地避过了她的猛烈攻击。 在机身交错而过的一瞬间,她和机舱内那个银发的神秘人物打了一个照面——比夏斯! 她知道座舱内那个银发的年轻人就是那个著名的红龙组织负责人。然而,本来应该不认识自己的他却也有震惊的表情,竟然脱口说了一句什么。 那只是瞬间的交错,转眼两人已消失在彼此的视线中。 在她急速拉转机头准备追击的时候,回路里传来了杰特的声音:“菲!快降落到地面上去!——库廉的战机坠落在公园的东南角,你去抢救,我和史派克去追击比夏斯!” “好!”对于库廉的关切远远超过追击那个比夏斯,她痛快地答应,立刻进行迫降——方才比夏斯看见自己为什么会是那样的表情?他的脸……他的脸竟然那么熟悉……他脱口说了些什么? 隔着机舱,她自然无法听见,然而,模拟着刚才比夏斯发音的口型,她迟疑着,嘴里吐出的却是两个字:“……安……洁?!” 心头蓦然有奇异的震动,仿佛又有莫名的熟稔在心底渐渐泛起。 外面的天空里下着雨,并不大,蒙蒙地,在路灯下象一阵阵的烟,散去了又聚拢。 他却只是看着暗色的夜空,开始失去神采的眼睛里有遥远的笑意。 背上湿淋淋的。那是血吧?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血流出来,他却并不感到疼痛,甚至,他已经渐渐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这就是死亡吗?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一首《Dreamly》不停在他脑海中响起,伴随着往日所有的回忆——关于比夏斯,关于那个妖精女孩……那是他深藏心底的所有梦想,是他承受过那样的打击和背叛后,唯一深藏心底的梦想。 “笨蛋!你这个笨蛋……”耳边忽然有人痛骂,有什么东西滴在他脸上,温热而湿润。 他脸上忽然有了一个奇异的笑容,好象转瞬即逝的梦。 “我的……小妖精……”忽然,他对着将他用力从破损战机里扶起的那个女孩说,犹如梦呓,“安洁……” 他嘴角流着血,在菲的怀里,他象一片羽毛一样失去了重量。 菲想哭,想骂他,最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仿佛记起了什么……那空白一片的记忆中,第一次有淡淡的轮廓浮现。 “告诉我!快告诉我——我是谁?我是安洁吗?笨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记不起来所有的一切?!”用力晃着怀中垂死的男子,性格刚烈的女子边哭边喊,然而,随着摇动,只有更多的血珠从他的身上洒下。 “听、听……那首曲子……”他微闭着眼睛,忽然微弱地哼起了《Dreamly》的调子,她侧头,竟然听见淅沥沥的雨中真的有那样的旋律。 几米外,那残破的八音盒静静躺在雨丝中,乐曲如同水般流泻。 “小妖精……”他的眼睛里居然有那样闪耀的笑意,看着她哭的一塌糊涂,微弱地说,“何必……何必要知道以前?请、请把握住现在吧……人生、人生就象是梦,如果能跳过痛苦的那一段……应该是一件好事呢……” “不,我要记起来!我要记起来!——告诉我,库廉,快告诉我!” 雨中的旋律萦绕在她耳边,菲茫然而苦痛地望着他,几乎是企求般地嘶声喊。 “去、去问……比夏斯吧……” 他极轻极轻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再也不说话了,仿佛是暗自积攒着力气,过了片刻他忽然睁开了眼睛,清晰而急促地说:“把我扶回座机里!……我要回到科培尔去!” 她惊愕地看着他,看着依稀熟稔的脸,茫然地问:“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战斗过的地方。那些…战友、兄弟在等我……去团聚……”喃喃叙述着,他的声音又开始转弱,但是目光里却有不容置疑的激情,“请、请帮我调好自动导航系统……让我一个人回那里去……安安静静地……回到科培尔去……” “好的。”她应承着,眼睛里的泪水不停地往下落。 “请、请珍重……小妖精。” 他的渐渐涣散的眼神里,仍然是几十年不变的奇异的微笑。 “爷爷,你看!——星星落下去了!” 漆黑的夜空。科培尔某处荒凉的山地。 一个少数民族的孩子指着天空一闪而过的光芒,对旁边一个坐着的白发老人嚷。老人昏沉沉的眼睛抬起,看了一下广袤的夜空,然后念了一段奇怪的经文。 “那不是星星,孩子…… “那是战士的灵魂。 “是那些在宇宙某一处、一直孤独地战斗着的战士的灵魂……” 一年后。 安卡拉星球。 “菲,你看这一次我们领的赏金足可以撑三个月了呢!菲?你在听吗?”下着雨的街头,一行三个人刚从市政大厅里走出,史派克一边嚼着烟叶,一边对伙伴说。 然而,她并没有如同往日般地笑着回答:“这点钱,连吃青椒肉丝都不够呢!” 杰特和史派克同时回头看向她,这时才发现同伴看着地摊上一个破旧的八音盒出神。盒子虽然很破了,但是里面的音乐却很好听,如同水一样地流淌在下着雨的街头。 看着出神的菲,史派克一向懒洋洋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了无法言明的复杂神色。 风卷着冷雨扑面而来,她一颤,忍不住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请珍重。” 忽然间,耳边恍惚听到一句话。 心中蓦然一跳,菲转头看着街的尽头——那里,密密的路灯排出了一串的光亮;……雨丝细细密密,幻出奇异的色彩,仿佛在夜幕中织成了一张无可逃避的网;……黑发蓝衣的他,站在街的拐角处,微微笑着。不知是开始还是归宿……   ----宛如梦幻。 [完] 后记:虽然很喜欢看漫画,但是却很少想起来给漫画写点什么。有时候会忽然发觉,一个人看多了故事,心里竟然会渐渐变得麻木不仁起来——“那些都是假的” 无论再看怎样感人的精彩的故事的时候,总会在下意识里这么对自己说,然后,再也不轻易的为任何事打动。 看COWBOY是一个例外。不为什么,只是为了它切中了内心似乎深藏的某一处,看见那些人物的命运,所产生的感触不是简单的悲悯或同情,而是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心和灵魂,还有随之而来的惊惧、震撼和感伤。片子里所表现出来的气氛,让我每往下想深一层,都不由越来越有为之痛哭的冲动,并非刺骨的剧烈的悲伤,只是如同钝刀割肉一般的郁闷,让人想说些什么,却终于沉默。 长歌可以当哭,对我来说,文字却是唯一表达内心的方式。 于是有了这一天就写完的文章。本来只是想按照片子叙述完故事而已,但是终于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思想渗透到了字里行间,甚至改变了原有的故事。 不管旁人能不能看懂或者接受,但那至少能使我内心轻松一些罢了。   ---------------------- 那是我们不曾认识的命运,它隐藏在水面以下,像深海中的鱼。 什么是必须发生的?什么是可以相信的?什么是不得不承受的? 那冰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冷漠和悲伤。 或者,当妖精的记忆都失去的时候,还有人会为心中所相信的,所景仰的而甘愿牺牲生命。然而……有谁在乎? 战士孤独的灵魂化星而陨,然而有谁在乎? 夜幕下,细密的雨丝织成无可逃避的天网,不变的是音乐;变的,是心。 2001/9/12 无花果——婆娑罗同人 我知道,是因为吃了那果实,吃了那禁果。 被诅咒的果实。 没有开花就结了果——就象……我和他一样。 玫瑰。鲜红得象血一样的玫瑰。 指尖轻轻滑过丝缎般的花瓣,用力握住了花枝——长着锋利的刺的花枝! “脱吧,佟。”我的声音象往常一样的冰冷而仇恨,在这深夜的宫殿里如同幽灵般地回旋。 我眼前站着的男子不说一句话,缓缓背过身去,除下了外衫—— 伤痕!累累不可计数的伤痕如网般布满了他的整个背部!仿佛是无数次的鞭挞与撕扯而形成的恐怖的伤口。 我侧过头,床边的镜子映着窗外的清冷的月光,还有他不动声色的面容,静得就象是沉入水中的树木。 我忽然扬起花枝狠狠地抽在他的背上! 不知道坐在轮椅上的我哪来的力气,竟疯狂地用花枝一下下抽打在他的背上! 花瓣如雨般裂开,坠落,落在佟宽阔而可怖的背上……一下,又一下,直打到花枝折成了一段段! [此处的“佟”应为“木”旁加“冬”是一种树的名字。] 如同十二年来的每一夜! 锋利的刺扎入了肌肉,扬起时便钩起了一片片的皮肉。血……鲜红的血! 佟还是不说话……他为什么不说话! “佟。”我诅咒般地喃喃自语,伸过手去,尖利的十指抠入了他背上的伤口!用力,再用力!仿佛要把他的心抠出来一样!佟! 他为什么不说话?他为什么不说话! 恨他,恨他!因为我应该恨他,必须恨他的。 手指上沾满了血。我把手放在唇上,轻轻舐着——血腥,血腥…… 很多次,我都以为我疯了,结果却没有。我只想死,只想死…… 为什么我不死?为什么我不死呢? “柿人,柿人!这边来!” 好美丽的花园……帝王的花园。美仑美奂,是父王召征天下最好的工匠十万人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建成的。好美……美得象是在梦里一样。 好灿烂的阳光! “柿人,你看——结果了耶!那是什么?”好甜的声音……是我的声音吗?我,我竟也有过这么幸福无忧的声音么? “银子公主,那是无花果,你没吃过吗?”谁……在说话?遥远得好象从天边传来一样。 柿人!柿人! 永远都在我身边的柿人。 叫我银子,也许只是因为我有一头奇异的闪着银光的长发吧?如霜如雪,直垂到了脚下。父王都说,这是国家的财宝呢! “无花果也叫唐柿,公主……给你一个。” “嘻嘻,唐柿……是柿人的亲戚呢!”我好快乐,好快乐!十二岁时的快乐,虽已如烟般散去,却永留我心的快乐! 好灿烂的阳光!我以后十三年来再也没有沐浴过的阳光! 柿人牵着我的手走在阳光里……柿人,柿人啊…… “唔——不好吃!” “做成果酱就好吃了。”柿人微笑——那时的他,经常温柔地笑,但是多年以后,他的脸上已再也没有微笑的痕迹。 “那好啊!我们一起来做吧!很有意思呢!” 快乐,我当然应该快乐。我明明是个大国的公主,美丽,聪明,深受宠爱——为什么我不应该快乐呢?何况有柿人在我的身边,为什么我不快乐呢? “这外国的故事好好玩!柿人你看!”我膝上摊了一本书,笑着对刚刚回来的柿人招手。 “咦,这一半人一半兽的东西是什么?”柿人拭着头上的汗,奇怪地问。 “它叫米诺塔洛斯,是个住在迷宫里的怪物——好丑喔!”我皱眉道,但是一眼瞥见柿人手上的血迹,我的脸色不由变了:“柿人!你……你手上流血了!” 十二岁的我惊呼,难过的仿佛自己的心里也滴出了血! 柿人在笑,笑容明澈而坚决:“我在和宫里最好的剑士学剑!为了保护公主,我一定要变得最强,要成为一个‘心、体、技’都完美的剑士!” 柿人低头看我,那样……明净坚决的目光! 好感动……有柿人在身边,我真的很开心……“柿人,把手给我!”我的声音好温柔,十二岁女孩子的温柔。 他愕然地伸过手来,我捧着他的手,轻轻吮吸着他手臂上的伤口。舌尖传来咸咸的血……柿人的手在发抖。 “公主,你不能这么做!”陡然间,他的手从我嘴边猛地抽回去了! 我不解地问:“为什么啊?……舔一舔,伤口会好得快一点的。” “不可以!”柿人用力按着伤口,仿佛那儿的血会喷出来一样。他的眼光……好奇怪……“银子公主,你不能对我这样的人做这些事的!” 柿人这样的人?怎样的人呢?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十二岁的小公主,看着比她大两岁的柿人,轻轻地道:“银子……喜欢柿人!” 喜欢柿人!十二岁的我喜欢柿人! 有什么不可以吗?! “不可以!”好严厉的声音!柿人为什么变得那么凶?为什么他连脸色都苍白了!“你这么做,你的父王会骂你的!” 原来,他是怕父王骂我啊!……他还是为了我担心呢! 喜欢柿人……喜欢……柿人。柿人,柿人啊…… “喜欢……柿人……”在这深宵的宫殿里,我还是忍不住低低说了一句,脸上的神色也变成了短暂的温柔。 我轻轻从轮椅上俯过身,用指尖触摸着佟流血的背部。我发觉他不易察觉地震了一下。 佟,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我的指尖再一次用力地抠入了他的背上,狠狠地撕着,扯着! 我恨他,我恨他! 就象爱着柿人一样地恨着佟! 是他……还有父王,把我的人生给毁了!毁了! 看着佟背上流出来的血,我心中陡然有恶魔般的快意升起!我俯下身去,轻轻舐着伤口里流出来的血。 好咸,好腥的血啊…… 龌龊得有如我的一生! “银子,你不可以和贴身侍卫太亲近!”威严、暴虐的声音……父王,是父王!令全国为之震慑的声音! “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身份!我要调走他!” “父王,不要!”十二岁的银子扑上去,抱住了父王的腿,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不要让柿人去别的地方!是我的不对,银子以后不会这样了!”泪水终于掉了下来,溅在我闪闪发光的银色长发上。好怕,真的好怕…… “哈,哈……”父王笑了。在众多的公主中,我一直是他最钟爱的一个——因为我的母亲亚麻,是他最宠爱的夫人。 “别哭,别哭,银子。”父王的声音柔和了起来,“我只是要柿人明白自己的身份罢了,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父王没有调走柿人,……却送走了我。 因为十二岁的我要出嫁了,嫁给遥远的淡路岛上的诸侯——一个早已注定是我未婚夫的少年,一个陌生的少年。 父王说,那是一个很重要的岛,我是公主,不能继承王位,他要我去淡路和婚。 和婚! 十二岁的我,要离开都城,离开父王,离开……柿人,独自去遥远的异国了!我不愿意啊!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柿人!柿人!我们……要分开了。 在那棵无花果树下,柿人却仍然是那样平静地望着我。他说:“恭喜你,银子公主。” 恭喜你!他竟然这么说!说过苦练剑术,要守护我一生的柿人啊! “柿人……不和我一起去淡路么?”十二岁的我呆呆地捧着经常玩的彩丝球,含着泪问眼前的英武少年。 他缓缓摇头:“不。皇上要我留在他的身边做他的左右手。”他依旧是那么淡漠吗?自从父王为那件事发了脾气后,他就一直这样。真的不可以吗? 十二岁的银子好难过,好难过! “柿人,你要到淡路找我哦!银子会很寂寞的。”但他还是不回答。 “柿人,再见!柿人,保重哦!柿人……”迎亲的彩车缓缓驶开了,我还是拼命向车窗外面挥手。他仍然不说话,只站在风中目送我远去。 “银子公主,祝你幸福!”车子驶出了很远,忽然听到他在后面大声喊。 在华丽的马车里,没有人知道我在偷偷地哭……哭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没有柿人在我的身边,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幸福的!也许当时才十二岁的我还不知道,此时已有什么样的情愫在我心中滋长吧? 再也见不到柿人了吗?再也……见不到了吗? 以后,还有谁给我摘无花果呢? 我哭了,哭着到了几千里之外的淡路。 我见到了我的丈夫——一个大我九岁的年轻人。他长的很好看,很温和,从来不对我说一句重话,总是对我温柔的笑——不象冷冰冰的柿人。 但是不行……还是不行!我想柿人,想柿人啊! 那一晚他碰到我时,我哭得好伤心。也不知道是为了么,十二岁的我还不知道什么是“贞洁”,我只是觉得伤心。 而丈夫却以为我是在害怕。于是他柔和地对我说,他会等我长大的,他会等。 岛上的平民,都说我们很相配。的确,我们相处得很融洽……就象是一对兄妹一样。他对我很好,我也是。但是…… 柿人,柿人……你在都城还好吗?听京城来的使者说起,你这几年声名鹊起,已成了天下著名的剑客,父王也很看重你。你……你还会想起我吗? 淡路是个物产众多,人民富庶的地方,在这美丽宁静的地方,我不知不觉度过了三年。我长大了——我已经十五岁了。 我还是想念柿人,但是我已经明白了这种感情就是爱! 我爱柿人!银子爱柿人!我……我好想亲口对他说!但是……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了。我已经是淡路的王后,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可我没想到,三年后,我还是又见到了柿人!——在血与火中见到了他! “佟,你喜欢这个名字吗?”我边舔着指尖的血,一边问佟。 佟终于回答了:“作为白王的仆人,这名字很好。”他的声音……他的声音…… 我终于冷笑,白王?哈哈! 是啊,如今的我,二十八岁的银子,不再是公主,而已经是王——四个封疆王侯之一的白王!也是天下唯一的一个女王! 在冷笑中,我居然又掉下了泪!泪水滴在佟赤裸的背上,渗进了伤口。我低下头去,又舐去了血中的泪! 好咸……好咸的血和泪! 佟……佟啊! “淡路殿下谋反了!奉国王之令,镇压岛上的叛乱,拿下他的全族!”几乎一夜之间,岛上全是军队,到处是一片叫嚣! 怎么了?怎么了! “父王说你想谋反?”看着焦虑不安的丈夫——我名义上的丈夫,我几乎不相信地低呼,“这怎么可能?说自己的……女婿谋反!” “是啊,根本是含血喷人!”丈夫焦急中带着气愤——作为一个长期安宁富足的岛上的诸侯,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应付这突发的局面。 “父王……是因为害怕,他怕一切富足的地方,怕这些地方的强大会对自己不利,”我反而镇定了。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吗?没有柿人在身边,我必须要学会自己坚强!“没关系的,有我在这里,父王应该不会派兵攻击的。”我安慰着我的丈夫。 丈夫伸手紧紧抱住了我……我挣扎了一下,便没有反抗——在这危亡的时候,我记得我是他的妻子! “殿下,王后!快逃吧,奇袭队的人攻进来了!”门外涌进了一批侍从,气喘吁吁地禀告,“他们是年轻人组成的先锋队,所向披靡,已经攻入了好几个地方了!” 父王!父王……他然不管我了!明明知道我在这里,还是派兵攻了过来! 一霎间,我的心……碎了…… 一直以来疼爱我的,万人之上的父王啊! “用王后做人质吧,殿下!”有个下属提议,“她是那边的公主啊!说不定……还是那边派来的内应呢!” 好多人附和……好吵,好吵。为什么……大家都用这种眼光看我?不要,不要!我的心好乱。 外面……又有军队开进来了?又是乱轰轰的。 “烧掉房子!砍掉所有人的头!这是国王的命令!”是谁?是谁在说话?好熟悉的声音! “殿下,奇袭队的人来了!快下决定吧!”有人在催了。 这时,我看见我向来温和的丈夫忽然严厉了起来! “你们闭嘴!”他用前所未有的语气责骂属下!然后他转过头,轻轻扶住了我的肩:“银子,你快走吧!他们不会杀你的,你快走吧!” 好温柔……好温柔,就象他以往一样! 我哭了。自从嫁到淡路,我还是第一次哭!我的丈夫……我的家,我的国啊! “我不走!我要和你在一起,夫君!”我终于叫了他“夫君”! “不可以。皇上有令,银子公主必须要随我回京!”宫殿的门轰然倒下,一个人站在门口冷冷道——如此冷淡的口吻,一如三年之前! 站在门口,逆光持剑而立的,居然就是——柿人! 柿人,柿人啊!三年不见,他已经是如此的挺拔英俊了。 我的笑靥还未展开,却听见他一字字道:“国王吩咐,带公主回京,淡路谋反的王族,一律处死!”他的手轻轻一挥,在空中划了一个弧。 笑容在我的嘴角冻住。我只看见他的背后涌出无数的士兵,如狼似虎地扑进了宫中,一刀一个砍死了我身边的侍卫! “柿人!你……你是来毁灭我们的吗?你是……奇袭队的吗?”我浑身无力,怔怔地问。 “我是奇袭队的队长,奉国王之令,前来平叛!”他仍是一字字道,“公主,你到这边来。” “不行!不要杀他!不要杀我的……我的丈夫!”我不顾一切地挡在丈夫的身前,却被他用力推开:“不用这样,银子!”他无畏地直视着杀气逼人的柿人。 我的泪水如雨而落。温柔亲切的丈夫,原来也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啊!丈夫……我心底从未承认过他的丈夫啊! “柿人!求求你不要杀我的丈夫!求求你!”我撕心裂肺地喊,却只听到他说了一句:“这是国王的命令,抱歉!” 好冷的语声!话音一落,剑光已起! “银子,走开!”我感觉身边的丈夫用力把我推开,一回头,就看见剑光如闪电般的划了过来……好漂亮的剑光! “……为了保护公主,我一定要成为最强的剑客!……” 血雨,如雨般洒落的血! 这一刹间,我看见一个人头飞了起来! 我的丈夫!我丈夫的头颅!啊!啊啊啊啊啊—— 我惊声尖叫,抱住了自己的头!柿人……用他说要为保护我学好的剑术,杀了我的丈夫!是柿人……和父王,一起毁灭了我!毁灭了我! 我知道我是要死了,在看见丈夫死的一霎间,在父王下令灭亡淡路,柿人挥剑砍下丈夫的人头时,我就知道我是要死了的……我、我的心在这一刹间死了! “公主,跟我回京都去!”柿人……柿人在说话,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触电般地全身大震,一下子退到了墙角,闭上眼尖叫:“不要!不要碰我!不要用你那沾满血腥的手来碰我!”我绝望地大喊,紧闭的眼角流下泪来。 “柿人,我恨你!我恨你!” 我嘶声大喊,突然转身,冲入了正在熊熊燃烧的宫殿深处! 我奔跑,奔跑……火已经烧着了我的衣服,烧焦了我的双脚,但是我——还是在奔跑!我不会痛,不会痛了。我的心……已经死了。死了。 “银子公主!”我听见柿人在身后呼唤我。我只是冷笑。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才十五岁的我啊! “让我死吧!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我终于忍不住扑在佟伤痕累累的背上,用力捶着他的肩,嘶声道,“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就那样死了!为什么,为什么!柿人!” 我伸出手抱住了佟的肩,很用力,很用力。 如今已改名叫做“佟”的柿人啊! 佟,我的柿人。永远都在我身边的柿人啊,为什么无论柿人,还是佟,你从来都不说话?为什么不说话! 我憎恨他吗?我好象是憎恨他的,也是应该憎恨他的。但是我……是宁可恨自己的啊!柿人……柿人啊…… 我是宁可恨自己也不要恨你的! “佟。佟啊……”我紧紧从背后抱住了柿人,把脸贴在了他的背上,那伤痕无数的背——是我夜夜折磨他、鞭挞他的见证! 如果……如果我不这样,我不发泄,也许我根本就活不到今天。我会疯的,早就会发疯的! 恨他,也恨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在大火中,他不让我干脆死了呢? 奔跑中的我已经死了。眼前的火!火……仿佛在地狱里燃烧! “银子!银子!”我听到柿人的声音了……好遥远……他一定很着急了,记忆中,他是从不曾这样直呼过我的名字的。他……他杀了我的丈夫,杀了我的子民,烧了我的家!……柿人,柿人!我恨你! 突然,一根横梁倒了下来!我没有躲,就站在那儿! 燃烧的大梁倒了下来!我的腿! 剧痛,剧痛……我反而笑了,在刺骨的灼热中望着慢慢塌下的宫殿,我笑了! “银子!银子公主!”他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进来干什么?他进来干什么! “队长,快出来!主屋就要倒了!”好吵……外面的士兵们好吵…… 我觉得压在腿上的梁在移开,模糊中,我看见了柿人……他俯下身……那样地看着我,带着我从来想见却没见过的表情,默默地从地上抱起我。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我在他怀里挣扎,用力拉着身边的柱子不放,“我不想恨你……不想恨父王,所以,还是死了吧……死了吧!” 柿人用力掰开了我的手,脸上也失去了一向的平静,几乎是狠狠地道:“那么,就恨着我活下去!” 他抱起我,刚刚转身,巨大的主梁连着屋盖,突然全塌了下来!火!到处是无可闪避的火! 柿人忽地扑到地上,把我护在怀中,用身体覆住了我! 我的眸中映出了漫天下落的燃烧的宫殿!柿人,柿人! “如果你真的要死,也要等我死了以后……”在巨梁砸到他背上的一瞬间,我听到柿人在我的耳边道。 呼啸而落,燃烧的巨木! “柿人!柿人!不要死,柿人!” 我……我宁愿恨着你活下去,也不要你死!不要你死啊!我答应你,一定会在你死后才死。 所以,你也要努力地活下去。 “佟。”我轻轻笑了笑,“你已经习惯了这个名字了么,柿人?” “是的,‘白王的佟’。我已经习惯了。”他在镜中映出的侧脸,依旧是那样的平静而淡然。 白王?哈哈,白王!我忘了,我竟然忘了我已经从公主升到了王!而佟,则是我的主治医生兼保镖。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父王的声音仍狠狠响起——哼,有什么不可以呢?王……又有什么不一样么?除了血统的龌龊! 可咒的血,来自于我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国王! 如果淡路灭亡时,我只是不得以的恨着他的话;那一夜以后,我则是在夜夜诅咒着他,等待着,筹划着怎样杀了父王! 刚刚回到京都,我还是很虚弱,小腿全烧坏了,伤口感染,连续发着不退的高烧……但是,我不死,不死。 因为……柿人还活着,所以,我也要活着。恨着他,活下去! 父王经常来看我。也许是因为有点内疚吧,他对我和颜悦色——完全看不出,他曾那样地为了自己的权力,不顾我死活地杀了我的丈夫! 那一夜,父王喝醉了——那一段时间,他不喝醉的时候少得可怜。 “银子,你……你的脚伤怎样了?”他撩开帐子,醉醺醺地探进头来,问。好浓的酒气! “不要过来!我不想看见你的脸!”我尖叫着退到了床角,缩成了一团。父王他……杀了我的丈夫!他、他居然叫柿人……杀了我的丈夫! 父王反而不在乎地笑了:“淡路那小子……也不怎么样嘛!配不上你的,杀了也好。呵呵……父王再给你挑一个好丈夫!” “父王!他没有造反,真的没有造反!”我嘶声分辩,却换来了父王不屑一顾的目光:“哈哈,那又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要他死!” 我惊愕莫名地看着已变得陌生的父王,却看见父王冲我醉醺醺地笑了:“早知道……银子长大后有这么美丽,真舍不得嫁你出去,哈哈!” 他伸手抚着我的脸,好血腥的手! 我挣扎,但是过于虚弱的身体却无法动弹,只有任由那双肮脏的手抚弄着我——连我的丈夫都没有碰过我的啊!父王?父王! “你的母亲已经老了……真是有点厌倦了。银子……银子好可爱……”父王的声音好邪气,好邪气。他的手,他的手! “好痛!放开我,父王!”我几乎是哀求着道,想扑灭他眼中越烧越旺的火光——可是,没有用。 父王,父王!我是你的女儿银子啊! 动不了,身体动不了!母后,母后!救救我! 我撕心裂肺地呼救,但是没有一个人出声。母后应该就在外面,为什么她不出声?为什么!她不敢——她竟然不敢! 为什么我不死了呢?为什么不让我在淡路灭亡时就死了! 柿人,柿人! “父王,不要啊!”深夜中的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全身都在发着抖! 那一晚以后的十多年,我几乎夜夜都从噩梦中惊醒。但是,却很少象今天,在佟的身边还会这样。 那个柿人已经死了,从此后,活在世上的便只有佟。 在那场大火中,他受了非常严重的伤,一直休养了三个月。养好伤后,他从军队里退了下来,结束了他本来可以前途无量的军旅生涯。在那以后,我的身边就有了一个叫做“佟”的男子,如我的影子一般永远在我的左右。 佟比柿人更加沉静了,几乎真是个无言的影子。佟,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 我曾答应过,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你之后——我是为你、为看到父王的灭亡而活的。那么你,又是为什么而活的呢? 告诉我,佟——柿人,为了什么? 佟伤愈回到我身边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噩梦般的三个月,而他不在。 “我……怀孕了,佟。”当他推着我的轮椅时,我突然淡淡道。 车子仍是缓缓地往前推。 “是淡路王的遗腹子么?”佟仍旧是冷冷地问,“国王会下令杀了这个孩子的。当然……如果公主坚持要生下来的话,我会秘密托别人抚养他的。”他的声音,仍旧是不惊轻尘。 “什么?淡路的?我丈夫的?哈!哈哈哈哈……”在轮椅上的我蓦然爆发出骇人的大笑!“我的丈夫说要等我长大!这个呆子,连我的脸都没碰过一下!哈哈哈哈,他的孩子!” 我的瞳孔都因为兴奋而放大!我狂笑:“这是父王的孩子!哈哈哈哈!是我的米诺塔洛斯,半人半兽的怪物!” 车子蓦然停住!身后的佟没有再出声,他在想什么?他的表情又是如何? 我不知道,我只是一直的大笑,笑出了泪水:“柿人……不,佟,你后悔了吗?为什么在淡路不让我死!为什么!” “银子公主,我会一直守护在你身边,从此后不会再有任何人惊动你了。”佟的声音好明净,明净得犹如他三年前初学剑道时说话的声音。 “是不会再有人可以伤害我了!因为——我的心已经死了!”我冷笑,“不过,在你死之前,我会活下去的!我要折磨你,作为对你的惩罚!” “惩罚吧,银子公主!恨着我活下去!” 恨?我唯一怕的,就是我恨不了你,佟——我怕我会原谅你。但是——那是不能允许的!我是应该恨你的。 孩子出世了,在五月。在我的身体里呆了八个月。 只微弱地哭了一声,就停了。佟马上抱走了他,走了出去。回来时,手上已经空了。 我从头到尾都没见过我的孩子,我的米诺塔洛斯。 但是……我总是觉得能听到他在某处哭,哭得我难受。我不停地问佟,到底孩子哪里去了?他永远都是沉默,就算是我哭着问他或用荆棘抽打他都一样! 我开始一夜一夜地睡不着,整夜地出去在花园里游荡,坐在那棵无花果树下,听孩子的哭声。 “公主,你在干什么!你的脚还不能走路!”终于有一夜,佟在花园里拦住了我,他看着我,神色有些动摇了,眸中竟有亮光闪动:“银子公主,你不要折磨你自己了!” “孩子……孩子在哪里呢?”我恍惚地问他,盯着他,“我、我听见他在哭呢!我的米诺塔洛斯,他……他又迷路了吧?”脚上……脚上好痛!仿佛有火在烧! 佟拦腰抱起了我,向寝宫走去,冷冷道:“孩子死了,一生下来就死了!” “不会的……我、我听见他在哭呢!你听……”我用力摇着佟的肩,恍惚地看着花园深处,“在那儿……在那棵无花果树底下,他在哭呢!” 佟的胸膛好宽阔,但是……还留着火的气息。他的眼光忽然变冷,一字字道:“是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把他埋在那儿了!” 佟,佟啊!你杀了他么?你又杀了我的儿子么! “哈哈哈哈……”我忽然又大笑,笑得面目都有些扭曲了!“那么,把他从树底下挖出来还给我!还给我!那是……那是我的米诺塔洛斯,怪物……必须放进迷宫里才行……”我痴痴地说着,似乎连灵魂都离开了躯体! “还我!柿人,还我!”我反复地说着,茫然地一直盯着佟——我又叫他柿人了!曾几何时,我是发誓要把这个名字永远埋葬掉的! 嘴角有湿热的东西流下来……好恍惚,血……是血吗? “为什么不让我死了?为什么不让我在那时就死了!柿人,让我死了吧!柿人……柿人……” 佟没有说话,在冷月照耀下的花园,他默默抱紧了我,向寝宫走去。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挺拔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柿人,柿人啊!为什么你不说话?为什么你不说话? 说过永远守护在我身边的你啊,为什么不说话! 那一晚从花园里回来后,我一直拒绝吃任何东西,处在半昏迷中。眼前晃动的,全是淡路王宫中漫天而落的大火,好象要焚化我的全部身心!让我死了吧,我……我应该早就去死了的。 佟每天每夜地守在我身边,守着半疯半昏迷的我。我打他,撕咬他,用恶毒的言语骂他,但他始终不说话——为什么你不说话啊! 直到我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我知道我是要死了的——在一个杀了我丈夫和儿子的人的守护下死去! 我开始整天地说胡话,银白色的长发也如枯草般失去了光泽:“无花果……无花果,我、我知道是因为吃了无花果啊!树下埋着我的孩子……我的米诺塔洛斯!” 我真的是……要死了!佟看着我,还是不说话。但是——我看见他眼中有泪光!是我的幻觉吗? 在我弥留之际,佟出去了,回来把一个孩子放在我的身边。“孩子还你!”他冷冷地道,一身的黑衣如同为谁守丧! 孩子!……我半人半兽的米诺塔洛斯! 我的泪水溅落在我银白色的长发上,我想伸手去碰孩子,却没有力气。佟把他放在了我的怀中。 好可爱的孩子……我和父王的孩子! “佟,这个孩子真的是我的吗?还是你为了让我活下去,从外面捡回来的?”我问身边的佟。 清冷的月光照着深宫……如同迷宫般的地狱! 我比平时平静了一点,不再是处于疯狂和崩溃的边缘。 每一夜,当我鞭挞完佟,我的心才会静一点——十二年来,夜夜如此! 柿人,柿人啊……这十二年来你的内心又是如何?为何从来不曾流露半点啊! 如今的佟,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剑道高手,是天下所有学剑少年崇拜的偶像;而我,也已经是四个封疆诸王中的白王,我的领地,正是全国最富庶的地方,包括了京都。 银子公主,如今的白王;柿人,如今的佟。 这十二年又是如何过去的呢?我有时真不敢回首,也不忍回首——任何一个人,若是有过象我这样的经历,会活下来的恐怕也不多吧? 而我,却还活着……活着,活了十二年,四千多个日日夜夜! 折磨着他,也折磨着我自己。因为我想毁灭——毁灭这罪恶的都城,毁灭这个王国,也毁灭所有人! 所以我忍耐着,等待,再等待! 自从佟送来了那个孩子后,我的身体竟有了起色,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的身体竟渐渐好了起来。似乎……我从那时起,就下决心要毁灭一切了。 “试着走几步,银子公主。”佟在长廊里停下了轮椅,鼓励我。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放弃过医治我的双腿。 我微微冷笑——我也知道我完全有恢复的希望,只要我积极配合治疗。但是,为什么要再站起来呢?再站起来,我所受的那些侮辱与伤害就会痊愈吗? “我不走,我要永远呆在轮椅上。”我的声音冷如冰霜,“我要记住,也要你记住,是谁把我弄成这样子的!” 佟站在一边,仍是不说一句话。他为什么不说话! 我经常地外出,捡回来一个又一个孩子,抱着玩,然后又扔到一边,不再理睬。而佟则负责地看管着那些孩子,教他们一些生存的基本技能,也教导他们剑术。他似乎不想让他们仅仅成为我的玩偶。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指着捡来孩子中最傻最丑的一个,对手下人说:“把他抱去给父王,说我生了个男孩!他的名字叫蓝良。” 不知道为什么,父王竟然没有杀那个孩子,反而掩饰了他的身份,谎称他是自己的一个侧室所生,封他做了苍王! 呵呵,愚蠢的父王,你真的以为那个又丑又呆的孩子是你的吗?是你乱伦生下的孽种? 错了,错了!佟抱来还我的孩子还在我的身边——流着被诅咒的血的孩子!为什么他这么可爱、这么伶俐?我的半人半兽的米诺塔洛斯呀!为什么在你的身上看不到半点罪恶的影子呢? 我给他取名叫浅葱。青色的名字,贱民的颜色……这个卑劣的孩子!我和父王的孩子! 我养大他,同时也把仇恨和绝望哺育给他!我告诉他,他本来应该是国王与侧室所生的亲子,但是国王向来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太聪明伶俐,怕威胁到自己——为了保护他,他的母亲把一个弱智的孩子交给了国王,而把他托付给了我。 所以,他本来可以荣华富贵的一生,就是因为亲生父亲的愚昧和暴虐而毁了的!为什么他不是个白痴呢? 浅葱很恨父王,从懂事以来就恨,我知道。 我知道这个孩子的心是扭曲了的!哈哈!我的半人半兽的米诺塔洛斯,必须在迷宫里长大! 浅葱叫我“王姊”,哈哈,这个应该是我儿子的孩子竟然叫我王姊!他竟然叫我姊姊! 他称呼佟为“老师”,因为一直以来,只有佟在教导他,教他做人,教他剑术。佟……是不是也想让他成为一个所谓的“心、技、体”都完美的人?正如他自己在十二岁时所说的?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呢? 这个卑劣的孩子,身上流着龌龊的血啊!龌龊得犹如我的一生! 封了苍王后的第二年,父王给了我白王的称号,把全天下的心脏封给了我。女的王——是个特殊的例子吧?哈哈,是父王内疚了吗?不会的,绝对不会! 暴虐多疑的父王,只是害怕别的王兄比我强,而我这个残废的女人,却正是他不放在眼里吧?所以才让我做了白王! 但是,父王,你在死的那一天,一定会后悔的! 因为我要亲手毁灭这一切! 把整个都城,整个王国,连同我和佟在内全部毁掉!哈哈! “浅葱是什么人的孩子?佟,告诉我。”我一一舐净了十指上的血,静静地问他,“我想,我的孩子应该早已经死了吧?” “无所谓,是谁的无所谓。”佟终于回答了,“只要你能让你活下去,把什么孩子关进迷宫里,我都无所谓。”他的声音,终于也有了一丝丝的震动。 “我要带你回到阳光底下……无论用什么样的代价。”佟竟然说话了,说了这么多的话!“如果你一生都被束缚在阴暗之中,那就是我的罪……” 他还是背对着我,为什么他不回头?为什么! “你的罪?你的罪?……”我抚着他宽阔的肩背上无数的伤痕和烫伤,忽然仿佛有什么在心中燃烧! “什么罪?烧了淡路,杀了我丈夫的罪?没有保护我躲过父王魔掌的罪?还是无论我怎样对你你都无所谓的罪?”我手指痉挛地抓住了他的肩,几乎是在颤抖着问,“或者……是你一直爱我,却从来不说的罪!” 说到“爱”字时,我的心仿佛被烙了一下。好痛,痛得我几乎疯狂!这样一个封印在我心底许久的字!——十二年前的我,就应该和柿人说的,而那时,话未出口,却看到了淡路的屠杀和火焰!从此,这个字就成了我心底永远的隐痛。 我知道这样的痛苦是惩罚,是我应该恨他,却又原谅了他的惩罚! 佟还是不说话,为什么他不说话?为什么他不说话! 我用力一挥手,打翻了桌上的杯子,滚烫的茶洒了一地!洒在了我久已残废的脚背上,而我却已不觉得痛!但是我的心在痛!为什么无论我怎样,他都永远无动于衷? 我用力握紧了衣襟,一字一字道:“舔干它!好好的舔!”由于用力,我尖利的指甲已刺入了自己的掌心!是什么样的复杂的感情啊——仇恨、快意、疯狂、悲哀……但是,仿佛有什么声音在我的内心说话。是什么?是什么? “柿人,柿人,你看!……”是一个小女孩子的声音! 佟震了一下,终于还是默默地俯下了身,跪在了我脚下!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服从了!佟! “无花果吗?可以摘一个吃吗?柿人……你受伤了!”是哪里来的声音?是我自己的梦里么?是在我自己十二岁的梦里么?”为什么不能舔?有什么不可以吗?”我又听见了自己十二岁时问的那句话。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有什么不可以的! 佟冰冷的唇已经碰到了我的脚背。 “佟……柿人!柿人!”我终于爆发似地哭喊了出来!是的,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如果我们真的相爱的话,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是我不可以爱他?还是他不可以爱我?有什么不可以! “柿人!柿人!”我几乎是用了毕生的感情唤着这个名字!我看见佟终于怔住了,从地上缓缓抬头看着我——一刹间,他脸上有着我一直想看,却只在火中见过一次的那种神情! “柿人,柿人……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我、我爱柿人啊!”我失声痛哭!十二岁以前,只要我一哭,他什么都会答应我;十五岁以后,尽管内心是如何的痛苦和绝望,我再也没有在他的面前哭过。我知道我是应该恨他的! 但是,为什么注定我一定要恨他啊! “银子公主!”佟看了我许久,霍然伸手,紧紧把我拥入怀中!他那宽阔的、充满了火的气息的胸膛!他抱得我好紧,好紧……就如同我抱着他一样。 我在哭泣中绽开了微笑——十二年来不曾有过的微笑!我用力伸手环抱着他宽阔的双肩,几乎要把自己窒息!我真想……真想就这样在他的怀中死去,在他怀中……死去…… “抱紧我,柿人!柿人!”我在他怀中又哭又笑——但我知道,我这一生,从未有过象这一刻的幸福!在我充满阴影龌龊的一生,从未有过的幸福! 为什么……为什么当年在淡路他不带我走呢?不要杀戮,不要烈火,只要他说一句话,我便可以随他去!为什么那时你不带我走呢?守护我一生的柿人啊,为什么你要亲手毁灭我的一生呢? 佟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地把我抱在怀中,用冰冷的唇吻上了我的面颊,吻去了我的泪水。 我的泪还是如雨而落……柿人,柿人啊! 如果现在还不算太晚的话,那么带我走吧,带我回到阳光底下!我选择遗忘所有的仇恨和苦涩,只为了和你一起牵手走在阳光里。全部都给你吧,我所有的青春,所有的泪水,我的灵魂和躯体……一生仅有的热情仿佛在燃烧着我自己,化为灰烬也好! 柿人,柿人!如果我能象平凡女子一样拥有幸福和自由,我也只愿意做你的妻子! 有什么不可以吗? 但是佟却不说话了,他缓缓松开了抱着我的手。 “柿人……柿人?”离开了他的怀抱,我只觉得全身在一点点地冷下去!“抱着我,柿人!”我几乎是哀求般地说,却看见了他重新沉静下来的面容。 他英俊的脸上,除了十几年一向的淡漠,竟也带了一丝的痛楚与抽搐! “为什么?我已经不想再恨你了!还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吗?”我的心也开始冰冷,几乎是咬着牙嘶声问,“难道……你不爱我吗?你竟不爱我吗?柿人,回答我!” “十二年前的那场大火后……我的心和身体同时消失了……”他的声音竟也开始颤抖!平日如渊停岳峙般的天下剑道第一高手,竟连双手都微微发起抖来!“我曾说过,为了保护你,一定要成为‘心、技、体’都完美的剑客。但是……但是如今我剩下的,也只有剑技而已了。” “为什么?柿人!”我的心中竟也莫名地充满了绝望,伸出手去握佟冰冷的手,却被他默默避了开去! 佟终于抬头直视着我的双眼,一字一字地道:“自从那次烧伤了以后,我……就失去了男性的机能。”他为什么……为什么说得如此平静! 柿人,柿人!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银子公主……我只能……终我一生,默默守护在你身边了。希望有一天……能看到你走到阳光底下,找到你的幸福。”佟的眼睛、佟的眼睛……如冷月下清澈却不见底的湖水,蕴藏了深深的绝望。 柿人,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样!为什么! 难道我们……真的不可以在一起吗?真的是不被允许的吗?是谁让一切变成这样的!是谁!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我疯狂的笑声划破了长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用力扯着自己的长发,一绺一绺地扯下来! 柿人!柿人!柿人!这十二年来你内心的痛苦,只怕丝毫不比我少吧?是谁,是谁让一切变成这样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这样坐在轮椅上,在深夜的王宫里狂笑! 佟终于忍不住轻轻道:“白王!” 白王?哈哈哈哈……白王!为什么我是公主?为什么我是白王?为什么我不仅仅只是银子?佟,我的柿人啊! “你滚!你给我滚!没用的家伙!”我忽然恶狠狠地一把推开了扶我的柿人,任自己无力地跌倒在地板上,用最恶毒的话疯了一般地骂他。 望着佟消失在深沉的夜色,我觉得自己也被着无边的黑暗包围!我知道,我是永远也无法站起来,重新走到阳光底下了。 我永远都不能走了。 我哭倒在地上,用力撕扯着自己的长发——柿人!柿人!柿人!在这深夜的深宫里,我的心彻底地碎成了千千万万片! 身为公主,我无法继承王位,无法按自己的想法改变这个世界;作为女人,我也无法拥有真正的爱情与幸福。那么—— 除了毁灭,我还有什么其他的生存方式呢? 是谁让一切变成这样的?是谁让一切变成这样的! 是父王,是这个腐朽的帝国,是这个龌龊的世界! 我……要把这一切全都毁掉!让一切都陪我和他埋葬! 又是八年过去了,地狱般的八年。 我和佟都已不再年轻,我们都已经是步入了中年。 这八年来,我一直在暗中筹划着,密谋着。我把浅葱送到了苍王的身边,鼓励他夺回他应有的东西。浅葱从小受我的影响极深,他的心中也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欲望! 他操纵着弱智的苍王,让苍王的领地里民不聊生;同时,也挑起了苍王和另一个王——赤王的战争。 天下渐渐乱了,乱了!哈哈! 到处是战乱,到处是流民,到处是起义! “白王殿下!乱军已经攻入了王宫了!佟老师正在和浅葱殿下决战!您快逃吧!”坐在轮椅上,手中握着烛台,望着气喘吁吁进来禀告的手下,我却微微地笑了。 逃?为什么我要逃?这十多年来,我一直处心积虑安排的,筹划的,不就是这一幅天下大乱、王权崩溃的局面吗?我为什么要逃?我要永远呆在这迷宫里…… 浅葱,那个带了诅咒血统的孩子啊,究竟是不是我亲生的儿子?那个本来应该被封为苍王的孩子! 他本来一直都是我的木偶,在我的操纵下按我的计划行事——如今竟不听我的话,加入了叛军,攻入了王宫! 哈哈,真是我的米诺塔洛斯!你一定是来帮我毁灭这一切的吧?在上天冥冥的安排之下! 一切,终于也到了尽头吧? 不过,佟,我答应过你的,就是要死,也要死在你之后。 但是,这一次,我是不会再守住这个承诺了!……在一切终了的时候,我一定会毁灭我自己的,连同这充满罪恶的都城! 佟,无论如何,我是一定要死了的。这些天来我反常的沉默与平静,你看出来了么?佟,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与浅葱去对决呢?你还要保护我什么吗? 还是……难道你已知道了我必死的决心? 所有人都在厮杀,在奔逃……哈哈,哈哈哈哈! 逃也没有用的,我会让这一切与我一起毁灭掉! “老师,要知道,能击败你是我从小的梦想!”谁的声音……谁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浅葱?浅葱! 和佟对决的浅葱吗?是那个应该是我儿子,却一直叫我“王姊”的孩子吗? “老师,虽然我技不如人,但是我却觉得一定能打倒你!”好自信的声音——几年不见,这个孩子竟如此的自信了吗? “技?技不是最重要的,”佟……在说话!为什么他的声音在平静中还带了说不出的震撼力?好不寻常——是不是他心里也有了什么决定?”浅葱殿下,你的心和体都是完美的,不象我——这才是最重要的。你会赢我的,一定会。” “那么老师……你为什么还这么高兴?你、你竟在微笑么?”浅葱的声音带着惊讶。 是啊,这个孩子从小到大都没有看过我和佟的笑容。 佟,为什么你竟笑了?为什么! “你……长大了,也许我……也真的该走了。”佟竟在叹息!“一个新的世界就要开始了,但是……那是属于你们的……请拔剑!” 虽然明知一切就要结束,但是在佟和浅葱动手的一瞬间,我握着烛台的手还是微微颤抖。 隔壁的浅葱却又多问了一句话,一句让我惊心动魄的话! “老师……你是爱王姊的,是吗?” 我手中的烛台突然落下!——本来我以为已经死了的我,已不会这样震动了的! 过了好久,佟的声音才静静传来:“是的……从我们都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爱她。” 柿人!柿人!柿人啊! 我终于失声痛哭,扶着墙失声痛哭!二十多年来你一直不肯说出口的话啊!为什么你不说?为什么你不说!我龌龊的一生中唯一接近阳光的机会啊! 我以为我的心自从十五岁那年淡路灭亡后就死了,但是今天才发觉原来没有!因为我发觉它还会痛! 我扶着墙失声痛哭,十指用力抠入了墙上,如同抠入他的脊背一样!我痛哭,为了我和他这一生的命运! 我终于痛痛快快地哭完了我一生中的最后一场。 抬起头来,已看见浅葱站在我身边。 那么英俊的少年,竟没有一丝邪恶的影子——难道,他真的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米诺塔洛斯? 真正的答案只有佟才知道,但是他是永远也不会告诉我了。 “你杀了佟么?”我的话语竟平静得接近于无情!“那么,也杀了我吧。” 如果我要死,也要等他死了以后。 我做到了。 也许,是佟知道了我必死的决心,所以才早一步去那一边等我了吧?说过要守护我一生的你啊,是不是无论生与死都会在我的身旁?柿人,柿人! 浅葱——那个不知是不是我儿子的少年,却看着我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带着说不出的痛心:“王姊,我从小就听你的话。就算你说要自己当国王,我、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帮你杀了父王!” “是吗?”我无不讥讽地笑了,我的米诺塔洛斯呀,你竟然真的那么依恋我吗?你只是我的木偶而已啊。 “但是……王姊你却什么都不想要!你要的只是毁灭!毁灭所有的一切,包括你自己在内!”浅葱的声音痛苦而颤抖,呵呵,我的米诺塔洛斯,你也会为我这么伤心吗? “我、我以前也和你一样,对一切都无所谓,毁掉他们都无所谓,但是……我现在有了我不想毁掉的东西!所以王姊,我……我不能再按你的想法生存了……”他若有所思地对我说。哦,浅葱,你长大了,我的米诺塔洛斯,你要自己走出迷宫了吗? 没关系,在这个世上,没有人是可以让我依恋的了。 浅葱想走,但是终于又回过头来:“王姊……有时侯我想,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你——真的是我的姊姊吗?但是……我是被你养大的,不管你是谁,请你跟我走吧!离开这儿,新的时代就要开始了!不要再呆在这个死亡的王朝的宫殿里了!” “哈。哈哈!”我大笑着摇头,阻止了他的话,“天真的孩子啊,我不是你的姊姊,也不是你的什么人——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只不过是我捡来的弃婴啊,你不要以为你真的是皇家的血脉!你的出身是贱民啊。”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向这个孩子说这么多的废话——也许,我只是想彻底的斩断他和龌龊的我之间的一切关系吧? 他是应该生活在阳光底下的,新的世界应该由他们来继续。 而我不能。唯一可以牵着我的手回到阳光里去的人,已经永远地错过了。 我只有永远在这迷宫里。 柿人,柿人! 看着浅葱终于离去,我俯身拾起地上的烛台,平静地推着轮椅,来到了地下室的一个房间。这里是全都城的中心,里面有着建城时就设下的机关。 慢慢举起手来,看着烛台上蜡烛的火焰一点点地舔舐着机关上的绳子。我有些恍惚地笑了……是我早已经安排好的结局啊! 这里的机关,牵动着整个都城的地下基座——在建都于此时,就设下了这个机关。为的是有朝一日如果不得以弃城而逃时,不让城市沦入敌手! 一旦机关打开,整个都城的地底将会在瞬间塌陷! 哈哈哈哈,毁灭吧,这巴比伦一样罪恶的城市!就和我一起沉沦到黑暗中去!包括城市里的所有人!皇家和叛军,贵族和平民!一切都毁了吧! “啪。”一声轻响,绳子断了!在这一刹间,似乎我心中的某根弦也断了。 大地在震动,在颤抖!哈哈,沉沦吧!和我一起毁灭吧! 我知道,终于到了最后一天了,清算所有罪的一天! 呆呆坐在轮椅中,看着不断塌下的王宫,我恍惚地笑了——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一年前的淡路!在那儿,埋葬了我所有的青春与幸福。 “公主,你知道吗?当年国王出兵灭亡淡路时,下令军队不要管你的死活——柿人少爷当时是个侍卫长,他不顾一切为你求情,皇上就说:“那么就派你带兵去吧,换了别人,可不会管银子她的死活了。’公主……如果不是柿人少爷,你、你早就会死在淡路了,你知道吗?他是宁可亲手杀了淡路王爷,让你恨他一生,也不让你就那样不明不白死的!公主,那时你才十五岁啊!” 闭上眼,老嫫嫫的话又在我的脑中回响……在我回到宫中两三年后,这位亲手养大我的奶妈看不得我这样切齿痛恨柿人,终于忍不住对我说了实情。 但是我却一丝一毫也不领情,反而更加地恨他了!——为什么他一定要我活着啊!难道他竟不知道我这样活着比死还痛苦亿万倍吗?柿人,柿人!你为什么要我活着啊! 但是,如今的我终于不再恨他。 我爱他,我是一直都爱他的,所以我才会这么的恨他。 “柿人,柿人哪……”我用从未有过的温柔,轻轻地呼唤着这个名字——我想回到他尸身旁边,静静握住他冰冷的手,拥抱着他,死在火焰与木石中……但是,门已经塌了,四周的乱石大木,已纷纷砸落在我身上。 我回不去了,我只有死在这里。 直到死,我和他还是不能在一起。 二十多年了,我终于亲手毁灭了所有! 在弥留的恍惚中,我忽然想到了:也许……一直被关在迷宫里的,不是我的米诺塔洛斯,而正是我自己吧? 本来,我可以和佟走出迷宫,走到阳光底下的……可我没有,他也没有。我们一直在痛苦中不能解脱,折磨着对方,却没有让对方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意与勇气。 如果牵着佟的手,走到阳光底下应该不会太远吧? 如果真的相爱,那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但是,一切都已经完结了,一切的一切……永远不可能再回头了。遵守约定死在他之后的我,已做完了所有我想做的事—— 如果,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我没有做成他的妻子。 终此一生,我和他,始终都是隔了很远的距离,静静地守望着对方而已。 火已经在我身上燃起来了!木石已经砸断了我的筋骨! 佟……柿人!柿人!柿人!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牵着你的手,回到阳光里去! 恍惚中,又听到了那夜夜出现的声音——与他携手走在阳光里的声音。 “柿人,你看!那是什么?” “那是无花果。” 可以摘一个吃吃看么?” …… 我知道,是因为吃了那果实。 真正的禁果, 被诅咒的果实。 没有开花就结了果,如同……我和他 [完] 夏日的白花 公元2033年5月15日。 克拉西斯科联邦共和国。首都科培尔。汇展中心演讲厅。停车场。 他坐在车里,有点发呆的看着花坛角落——正当是初夏时分,花坛里贴着墙开满了一种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星星点点铺了满地。 安静,自由,充满了并不张扬的生命活力。 在车内静静地看着,陆沙竟有些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然而手指碰到了车窗上的玻璃,于是,他看见了自己手上的手套神色在瞬间清醒过来—— No.205进入这个演讲厅已经有25秒,而距离被警卫识别出来的时间大概只剩下了30秒! 这次的刺杀行动,是No.205结束训练以来第一次执行的任务,风险本来就很大,而作为指导者的他却居然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走神! “No.205!No.205!时间紧迫,立刻动手!”通过秘密的回路,他狠狠地下令,然而,回路的另一端没有回答,只是传来若有若无的空洞电子音。他眼神瞬间变了,知道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如何才能说服这个新手,于是冷漠的开口—— “如果你完成了任务,她就能从培养液里出来,我答应。” 话音一落,尖利的呼啸声沿着回路汹涌扑来!他微微皱眉,连忙拔掉了插头——这个初次杀人的螺子,似乎完全不懂得如何控制他的超能力。他打开了车门,将手放在方向盘上,踩下了油门,侧头看着演讲厅出口的方向。 5秒钟不到,不出所料的,演讲厅里爆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和骚动,警报声响彻内外。 “有刺客!有刺客!有超能力者潜入演讲厅,米拉耶部长遇刺!” 在混乱初起的时刻,他驾车飞驰向门口处,瞬间里面有一个白色的影子风一样的卷来,拉开掩着的车门跳入了车内,靠在椅背上剧烈的喘息,恨恨地骂:“他妈的,干掉了!……陆沙,你…你说话……要算数!” 他没有看那个人,只是抬起戴着手套的手扶转了一下后视镜,看着镜中少年苍白而疲惫的脸——那明显是过度使用超能力后的灵力透支,刚刚完成刺杀任务的No.205脸色很不好,断断续续的说着,眼皮止不住的往下落。 “干得好,No.205……睡一下吧。”他腾出手来,拍拍邻座白发少年杀手的肩膀,无表情的说。然而,穿着白色风衣的No.205毫无听从命令的打算,硬撑着,死死瞪着他:“陆沙!你先说……到底他妈的你说话算不算数?不然我杀了你!” 他笑了起来,按在少年肩膀上的手微微加力,感觉指尖的能量在手套中蠢蠢欲动——初夏时分还戴着手套,是一件比较奇怪的事情,然而,为了掩藏自己随时可能流露的超能力,却必须随时随地戴着这个由Gear组织特制的累赘。 Gear组织直属国家安全部门ESP,专门负责超能力的研究。 从十年前,Gear下属的实验室就发现那些冷冻者——即那些因为得了当时无法治疗的疾病而冷冻自己身体、以求在技术条件发达的时候复苏的人——在经过实验室再次的复苏后,往往发现其中某些少数会具有惊人的超能力。 于是,对这一现象进行研究,并对这些强大的超能力进行控制和利用就成了Gear组织的首要任务。 直属于国家最高安全部门,组织的性质也渐渐带上了暴力机器的特点,受命于最高层,经常进行一些政府指令下的反恐怖或者恐怖行动。这一次的针对著名反政府党派领袖米拉耶部长的刺杀,也是在国家安全部门EPS授意下的绝密行动。 这些复苏人,在世时都是能花巨资保存身体等待不可知未来的有钱人,然而在这个时代里,却不过是一群任人操纵的工具而已…… 作为GEAR机构指导者的他冷漠地想着,然而看着后视镜中少年杀手几乎是绝望而狠毒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回答了:“我说话当然算数——我回去就将你的白雪公主从培养液里放出来,给予和你们复苏人一样的待遇……No.205,你可以去见她了。” “真的……真的可以去见她了?!”虽然疲惫挡不住的袭来,然而,白发的少年还是兴奋得两眼放光,看见身边的指导者再次点头后,少年的神经在瞬间放松,然后,昏沉的开始睡去,身子随着车子的微微晃动而下滑,最后靠在了他的腿上。 “陆沙,我的房间里,以前住过编号为66的复苏人……是不是?”在昏昏沉沉中,No.205还是记得问了这个一直想问的问题,黑色头发的指导者眼神一变,瞬间有些冷厉起来:“No.205,谁和你泄漏这个的?” No.205懒懒的回答:“没有人告诉我……我能感觉到他……那个同样是白发的孩子,在这个房间里留下了太强的残念——他叫佳立普·哈马。” “是吗?……”不知道为何,教官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No.66啊…那个孩子,的确很早以前,是住在你现在的房间里。” “那个人想逃出实验中心去……他,他看着玻璃窗外的世界出神……他想自由的生活……应该是一个很强的超能力者吧?这么久了,还能感觉到…他留在这个房间里的意念……”趴在车座上的少年杀手喃喃自语着,渐渐开始睡了,头枕着他的腿,银发铺满了他的膝盖。 他只是无表情的开着车,没有回答,很快听见了No.205轻微的鼾声。 在寂静中,忽然,他忍不住放开方向盘,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抚摩了这个新来的超能力杀手的头发……银色的短发。 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这个编号为No.205的少年时的情形——接到雪妮副主管命令,作为机构教官的他来到禁锢室,看见了这个被测试到超强意念波的复苏者。 那个满头银发的少年刚刚从培养液中被解冻复苏,迷惘于时空的错乱,在得知自己离被冷冻已经有半个世纪、醒来成为政府的秘密实验品时,他发狂一样的跳了起来。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这群疯子!”银发的孩子尖叫着,毫不知道自己具有了超人的能量,胡乱挥手阻挡着一切靠近过来的Gear实验室博士们,能量波在空气中纵横,实验人员的血在空中飞溅出来。 “陆沙教官!你来了?太好了!快,快过来……”那些不可一世的博士们看见了他,立刻舒了口气的,哀求。 他无表情走进房间,缓缓褪下了右手上的手套,排开众人,面对着那个情绪激动的复苏者,淡漠的问:“想离开吗?No.205……” “不要!不要叫我的代号!讨厌!”银发的复苏者激动的叫了起来,随着情绪的波动,凌厉的能量从他手中释放出来,击向教官。他只是微微侧过身,在能量到达他身边的时候,凭空忽然有淡淡的光芒一闪,那不可知的可怕力量,就这样被无形的光的墙壁吸收无痕。 他没有带手套的手指向那个孩子,挥落,厉声回答:“你离开这里之时,就是把我打倒之时!——这个,是给不听话孩子的教训!”空气仿佛忽然被扭曲了,No.205惨叫着倒了下去,瘦小的身体蜷成一团。 “陆沙教官,出手别那么重呀!”旁边的博士却叫了起来,上来拉住他,看着地上挣扎的孩子,“这个可是贵重的实验品啊,有那样强的念动力和精神波……要是能令他服从命令的话,就能充分利用了……” 超能者目前被分为两大类型,一类是情绪转化型,即能改变身体中的种种情绪,作为能量释放出来攻击对方;另一类则被称为精神依附者,能够从本体中以精神状态游历出来,侵入他人的内心世界并支配对方。 无疑地,这个代号为No.205的新复苏者,就是第一类中不多见的佼佼者。 “雪妮副主管有令,这个孩子从现在起,由我做他的指导者与监护人。”他冷漠的对旁边的研究者们说,同时上去,扶起了剧痛到半昏迷的银发少年,“放心,博士,我会有办法让这个家伙乖乖听话的……” “No.205……看见了么?这就是半个世纪前,和你一起被冷冻的女孩子……你还记得她么?”站在实验室的地下冷库中,看着一排排巨大玻璃试管内被培养液浸泡着的人体,他漠然的问身边惊呆了的白发少年。 他的手指,指着前面试管内一位裸身的红发少女。那个美丽的女孩紧闭着眼睛,在冰冷的液体中僵硬着悬浮,红色的长发如同水藻一样飘满了全身。 “很漂亮吧,No.205?这里搞研究的博士们,都称这个睡美人为白雪公主呢。按档案记录来看,她在四十年前的一场意外事故中和你一起死去——你还记得你的恋人吗?” No.205脸上有震惊的神色,说不出话来——毕竟隔了那么久,即使是复苏者,要回忆起往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然而,少年从咽喉里发出了一声哭泣,疯了一样的扑上去,隔着冰冷的玻璃抱住了那个标本女孩。 “是她!是她!没有错……是……”本来极力的回忆,想记起恋人的名字,然而记忆显然有一部分被销去了,少年努力回忆着,却无法说出那个名字。 “被冷冻的人有很多,然而不是每一个复苏者都像你一样具有超能力,很不幸,她就是一个普通人——”看着少年那样痛苦的挣扎在回忆中,他的声音却是冷漠的,“政府不想为无用的东西花钱——所以,这个女孩将在一个星期后,作为研究用途,进行解剖。” 话音一落,少年蓦然回头,几乎是疯了一样的冲过来:“不许!不许这样!……你们这些疯子!”他还没有冲到指导者身边三尺,陆沙没有戴手套的手微微一抬,无形的冲击波狠狠将少年击倒在地上,呻吟。 “她……她还活着呀……”几乎是哀求着,No.205从地上抬头看他。 仍然是木无表情,他缓缓将手放下:“没办法……你们在法律上已经死亡,所有资料都在四十年前的冷冻时期被销毁了——你们已经没有人权!” “混蛋……你们这些混蛋!我不会让你们杀了她的!”No.205用尽了力气,才从地上再一次踉跄站起,然而,陆沙的手再次一挥,仿佛被看不见的手压着,少年再次重重的跪倒了地上,额头几乎接触到地面。 “没有用的东西……”他冷漠的看着这个复苏者,看见少年绝望的眼睛看着旁边培养液里沉睡的少女,流下泪来,终于,他提出了条件,“如何?来和我们做个交易吧!——” “如果你愿意接受Gear组织的训练,为政府服务的话,我就向上司提议,不给这个女孩做活体解剖。” “Gear组织?齿轮吗……?”第一次听到这个神秘机构的名字,No.205的眼睛里有迷惑的神色。他笑了起来,然而却是漠然的微笑:“是啊,是这个庞大的国家机器上的一个齿轮……而你,只是这个齿轮上的一个小螺子而已。” 他俯下身去,抚摩复苏者满头的白发,问:“怎么样?这是恶魔的契约……” 眼睛里有莫测的光芒,在温和发问的同时,他的手却是蓦然的用力,揪住少年的头发,用力扯起他的脸对着自己—— “如果我保留这个女孩的性命,你肯把灵魂卖给我吗?螺子?” 少年的脸因为疼痛而扭曲,看着他,眼睛里是极度的仇恨,但是挣扎着,终于吐出了两个字:“……好吧……” 他再次笑了,放开了手去:“真是好孩子。” 他一放开手,少年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踉跄着冲到了玻璃试管前,看着浸泡在培养液中无知觉的恋人,用力伸手抱着玻璃的墙壁,将脸紧贴着冰冷的玻璃,痛哭:“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就是!你们这些王八蛋!” 将手从No.205的头发上移开,指导者几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 车平稳而安静的开着,很快就到了GEAR隐秘的入口处,一路通过了重重检测识别。 “陆沙教官!”门口守卫的国安人员向他恭谨的敬礼,过来为他拉开车门,他拍了拍膝盖上仍在沉睡的少年,将他叫醒,然后下车。 “雪妮副主管说,请你一回来就去主管办公室找她。”看着他下车,机构另一名人员过来转达了上层的命令。他只是无表情的微微一点头:“是。”然后,回身对旁边来接车的助手吩咐:“替我将No.205带回房间,到了晚上,允许他去B773号房间,去见那个白雪公主。” 助手点头称是,他转头离开,然而,刚回过头却听见了背后少年唤了他一声:“陆沙……”他回头看着No.205,少年迟疑着,终于轻轻问了一句:“那个曾经住在我房间里的No.66:佳立普·哈马,如今……如今怎么样了?” 他淡淡看了那孩子一眼,吐了口气:“他么?他很出色,所以被转派到别处去了……”在他回答完毕转身离去的时候,还听见少年在背后狂喜的问: “啊!那么说来,只要好好表现,就能从这里出去,是不是!?” “优秀的,就能离开!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戴上手套,自顾自的走开,一头黑发在风中飞扬起来。 电梯指示灯一层层的变幻,终于定格在“27”这个数字上。 门无声的打开,他的脚步空荡的回响在冰冷的大理石走廊上。 这是组织最高层管理人员的工作地点,整个楼层只有两间办公室,分别给主管道格拉斯·凯恩和副主管雪妮·爱歌。 而因为近年来道格拉斯主管兼任了政府安全机关EPS中的首席国家安全顾问,大量的精力放在了行政工作上,这里GEAR组织的日常事务几乎是由副总管雪妮在负责。 在那扇精美的红木嵌铜的门边,迟疑了一下,他才伸手推开,走了进去。 “这次的刺杀行动虽然完成了,但是,陆沙……在那25秒钟里,你在发什么呆?”正对着门的,是一个巨大的全息显示屏幕,正在播放着方才刺杀的全过程。真皮高背转椅内,那个操纵者没有回头,摁下了遥控器的键,问。 “我在看那些白花。”没有迟疑地,他如实回答。 “哦?真有意思……呵呵……”雪妮的笑声在空荡的办公室内回荡着,甜美而清脆,却带着魔鬼般的诱惑力,摁下了返回键,屏幕上的图案在停车场上定格,然后放大,那美丽的白色花朵就在全息显示屏上到处绽放。 “就是这个么?”她笑着回过头来,转动皮椅,将美丽修长的双腿交叉着搁到了办公桌上,问站在一边的下属。 她一回头,背后那些花朵立刻黯然失色。 黄金般灿烂的长发下,是玫瑰花瓣一样脸。这个神秘机构的最高层主管,居然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虽然眼角眉梢还残留着笑意,然而作为机构的主管,她目光深处却是复杂得任是谁也看不透。 “是。”他无表情的回答,“属下失误,请责罚。” “真的要我处罚你么……陆沙?”雪妮的目光落在下属身上,冷漠而多变,然而,站着的人依然是木无表情。许久,她忽然叹了口气:“怎么变成这样?……十年前是我救了你,不是么?” 她修长的腿从桌子上放了下来,轻盈的落在地毯上,走了过去,抬头看着下属。这个握有大权的控制者身材却很娇小,站起来刚刚只到男子的肩膀,她抬起手,轻轻抚摩他的脸,叹息:“那个时候,你很可爱——几时变成这样无感情的男人?” “你现在被这个机构里所有人尊称为教官,除了我谁还知道你也是一个复苏者呢?” “如果不是我,你大概会和其他同类一样被当作实验品解剖,被作为螺子操纵吧?” “十年前,是我把将要处死的你从刑讯室带出来,掩盖了你的身份,让你成为新生人类的……陆沙呀,为什么你如今会变成这种样子呢?” 十年前,眼前这个男子,还只是一个满头银发的十四岁复苏者。 虽然具有惊人的超能力,然而却只是一心想着从实验室里逃出去,根本不愿意接受训练。某一日,在想逃脱的时候被发觉,于是激烈地反抗起来,杀了好几个守卫和博士。 然而,到了最后还是被抓获了。按规矩,机构决定忍痛割爱,给这个优秀然而危险的实验品进行毒药注射的死刑。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放开我……放开我!”拼命挣扎着,然而他还是被死死的绑到了手术台上,手被戴上了特制的手套防止他使用超能力,一个白衣的博士从小瓶子中,用针尖吸取了满满一针管的毒药。 “我不要死……不要杀我!放开我!”银发的少年不顾一切的哭叫着,对于死亡的恐惧让他顾不得流泪是如何懦弱的事情。 然而,在冰冷的行刑室里,只有几个白衣的研究人员用职业的眼光打量着这个实验对象,估计着这种毒药在超能者体内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跃跃欲试。 在剧烈的晃动着头颅的时候,他看见了外面控制室里一张美丽的脸,那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正好奇的趴在玻璃上往这边看—— 眼睛里有一些反常的忧郁,金色的头发用白色碎花的方巾扎着,隔着玻璃看过来。然而看着里面这样可怕的一幕,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却没有丝毫惧怕的神色。 在和她目光相对的一霎,他居然忘记了恐惧,呆呆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女孩。 冰冷尖利的针尖挑破了他的皮肤,刺入了静脉。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感到了死亡的步步逼近,他再一次绝望的叫了起来,拼命反抗,却仍然是无能为力。 “我可以救你呀。”忽然,一个甜美安静的声音从身后的门边传来,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连主持死刑的博士都顿住了手,吃惊地抬头:“雪妮小姐?” 行刑室的门被打开了,靠在门框上的是那个扎着白色碎花方巾的女孩,穿着一身素白的裙子,盈盈的倚着门看向手术台上的他:“如果你以后只听我一个人的话,永远不离开我的话,我就救你啊……” “雪妮小姐,这里很危险!——这是一个叛逃的复苏者,别太靠近他呀!”外面的守卫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拉她,看得出,这个女孩子的身份很特殊,连那些平日不可一世的管理者都对她低声下气。 “我父亲命令我,你们也命令我?有什么资格!”那个美丽的金发女孩抬头,狠狠看着靠近的工作人员,推开那些人径自走到了手术台前,低下头看着他:“不想死么?——那么答应我,以后只听我一个人的命令,永远不离开我……那么我就救你。” “不要!任何人都不要来靠近我!让我一个人离开这里!”他用力摇头,大喊,恨不得将身子缩成一团,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离开?!”雪妮的眼睛在瞬间冷酷起来,忽然,这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用力扬起手,一个巴掌打在实验者的脸上。少年被打的愣住了,偏过头,惊异莫名的看着她。 “就这个样子把他关在行刑室里,不要给他吃的!一个星期以后,我会再来的。”冷冷的留下一句话,金发的美丽女孩掉头而去。 一个星期以后。 “如何?改变主意了么?……服从我的命令么?银发的孩子啊。” 在极度的饥饿和脱水中,他被折磨得一直处于崩溃的边缘,意识几度远离。然而,在某一天,耳边却听见了那个甜美的声音。 恍惚中,冲着他俯下身来的,正是那个美丽的金发女孩。仍然是用碎花方巾扎着头发,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他甚至分辨出了方巾上小碎花的样子。 美丽的白色小花,一簇一簇,散落在她美丽的耀眼的发间。 “以后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要服从,永远不许离开我!要永远在我身边!——不然,我就要父亲马上下令把你处死哦!”她对着他俯下身来,微笑着,用甜美清脆的声音说,长长的金发和方巾垂到了他的脸上。 “不要……不要杀我啊……”下意识的,他微弱的挣扎,因为极度衰弱而几乎发不出声音来。女孩子笑了,抬手轻轻擦去了他额上的虚汗:“好,那么,以后都只能听从我一个人的话……” “……嗯。”身心都处于崩溃的边缘,他终于吐出了一个字。 “嘻嘻。真好……终于有一个人是属于我的了。”眼前女孩子的脸蓦然如花般微笑起来,除去了眼睛深处的忧伤和冷漠,靠着手术台坐在他身边,开始解开他身上手上的固定胶带。 “连母亲都离开我了……这世上,只有你是永远属于我的吧?父亲,那样的父亲——也该送我一件礼物,作为给我的补偿。”隐约,听见她轻轻的叹气,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恍惚觉得她眼睛里有亮亮的波光闪动。 “我去求父亲,把你要过来吧。不过,恐怕他不会那样简单的答应我呢——真是很棘手的事情……都是为了你啊,小家伙。”微笑着,她用力将他从手术台上扶了起来,将手里带来的流质食物送到他嘴边,“来,吃点东西吧。” 然后,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再一次笑了起来:“真是可爱的家伙……” “陆沙……” 陷入了以往的回忆,她的眼色在瞬间变幻了无数次。忧伤,阴郁,冷漠,恶毒,天真,喜悦……复杂之极的神色在眼中掠过,以至于对面低头看她的男子也无法领会什么。 如今的他终于知道,十年前,才十六岁的雪妮是一位大人物的女儿,在这个极端机密的机构里面作为见习生,在参观一次死刑全过程的时候,救了一个将要被处死的复苏者。 半年后,她正式成为GEAR组织里的一名管理者。而自从她来到这里以后,刚接受完超能力训练的他就被派往她身边作为助手,一直到今天。 她给予他户籍,给予他在这个机构工作的ID卡,甚至给予他人生以前所有的虚拟档案,而抹去了他作为复苏者的耻辱经历,让他在GEAR机构中成为平等的人类。 连他目前的这个名字,都是她给予他的。 他很优秀,所以能跟着她一路升职,到了GEAR组织最高的决策层中,成为控制下属无数研究人员和复苏者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本来也是一个复苏者。 然而,唯一不同的,是他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了表情,无论喜怒哀乐都不曾流露。 雪妮微微叹息着,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色,仰头看着他,看着他木无表情的脸:“陆沙……那个时候你哭着求我救你。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无动于衷的表情?” 他没有说话,眼睛淡漠的,看着她背后屏幕上满屏的白色小花。 忽然,办公桌上那一排控制按钮都红了起来,发出了惊心动魄的尖叫,预示着这个控制严密的机构中,出现了突发的紧急状况。 雪妮的神色在瞬间严肃起来,轻盈的跳过了办公桌坐入了转椅中,顺手拿起全息视听仪器带上,摁开了通讯回路:“基地F2发出警报,怎么回事?” “报告,!F2中B773房间发生了复苏者袭击守卫的事件!目前有5位守卫,2名博士被杀伤,叛乱者正逃向出口处!方位锁定已经完成。” 回路中传来了中央电脑清晰的电子音,这部号称世界最高水准的智能电脑控制着整幢实验中心大楼的每一分每一寸,任何动静都无法逃出它的观测。 “叛逃者代号?”雪妮的眼神冷了下来,手指敲击着面前指令台上的按钮,一串数据和指令被无声的传递到了中心每一个关键部门。 “叛逃的复苏者代号:No.205.能力测试等级:一级。未接受脑部控制。危险度:A.” 冰冷而清晰的电子音,在空旷的办公室内一波波漾开,空气忽然冷了下来,浸的人满身的寒意。主管嫣红的嘴唇抿了抿,闭了一下眼睛,淡淡道:“我知道了。会处理的。” 电脑沉默了下去,发出断线前的嘀嘀声。 雪妮抬起头,看着站在旁边的助手,眼睛里有严厉冷漠的光芒,缓缓问:“是谁让No.205进到B773房间去的?” “是我。”陆沙没有回避,坦白的承担了这次严重暴乱的责任。 “你居然不经过我批准就让那么危险的No.205去和恋人会面!难道你不知道No.205还没有接受脑部控制,如果情绪极端激动,就会产生不顾一切的想法吗?” 主管眼睛里有暴怒而残酷的神色,手指敲击着按钮,又发出了一道指令。然而,楼底下发出警报的范围越来越大,中央电脑上显示,叛逃者正越来越靠近出口处。 “我知道。”陆沙眼睛里仍然是冷漠的,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我答应了他,刺杀完成后就让他和白雪公主见面。我承担全部责任。” “承担全部责任……哈,你承担的起吗?”眼睛里也有烦乱的光,雪妮狠狠摁下了关闭所有对外通道的按钮后,抬起头看着他,严厉的命令—— “陆沙,趁着他们还没有逃到外面,给我去把No.205收拾掉!我可以把这次的暴动捂下去不上报!不然你的处分是逃不了的了……快去!” “走,快走啊!”用力扯着身后女孩的手,白发的少年踉跄的跑着,浑身上下溅满了血。 后面的红发女孩子刚刚从培养液中苏醒,还没有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然而,凭着心中几十年沉睡仍未忘却的奇妙直觉,她毫不迟疑的跟着这个少年,不顾一切的逃离。 发梢上还滴着水,她只来得及裹了一件医生的白袍,被他拉着,在空荡阴森的实验大楼里赤足疯狂地奔跑。 “你……啊,该死!他们让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白雪公主……我们一定要一起从这里逃出去!我们要去外面的世界自在的生活……快跑,快跑啊!” 在红发女孩的体力终于完全支持不住,跌倒在冰冷地面上喘息时,带她逃走的白发少年焦急的在耳边鼓励。她不记得这个人是谁……然而,或许是前世的相识,那样隐约然而是刻骨铭心的记忆,让她在睁开眼睛看见他的时候,就用生命信任了这个少年。 “拉我一把……”用力喘息着,她试图从地上起身,将手递给他——前面,隐约可见一个出口,透出外面自然的光芒,而非楼中的人造光。 两个人相互搀扶着并肩往前跑,然而才往门口方向前进了几步,空气中忽然仿佛出现了看不见的墙。他们重重的撞了上去,无法前再进一步。 “是扭曲空间而造成的场……”接受过GEAR超能力训练,他知道目前看不见的危机意味着什么。虽然没有说话,但是No.205的眼色立刻变了,下意识的将旁边的红发少女往身边拉了拉。 “如果你想要她好好活着,就不应该带她逃跑。”淡漠而低沉的声音从空旷的实验大楼某处传出,然后慢慢扩散,如同有质量一般的洒向四处,激起微微的回声,“想逃跑的人,被抓回来后会连死都不如……” 穿着靴子的脚,一步步无声的从楼梯上下来,看着从阴暗的楼梯上走下来的黑衣男子,No.205眼睛里有复杂的亮光,瞳孔如同针尖一般的收缩:“陆沙!你?……雪妮主管让你来杀我!竟让你来杀我?” “是的。”站到了亲手调教出的弟子面前,黑发指导者眼睛里仍然是一贯的漠然,看着两个相互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的少年男女,他木无表情地,缓缓扯下了右手上的手套—— “抱歉,No.205,我也只是一个螺子而已,没有反抗命令的权力……所以,我绝不能让你们这样离开。” 他的手缓缓抬起,在苍白修长的手指尖端,因为能量高度聚集的缘故,隐约有可见的淡淡火花迸射,咝咝作响。如果他的手挥出,那将是惊人的一击。 “No.205,我第一次见你,就和你说过:你把我打倒之时,就是离开这里之时!” “陆沙,我要离开!我要离开!让我们走!”知道指导者的厉害,看了看身边毫无保护自己能力的红发少女,由于恐惧,白发少年的眼睛都变成了可怕的暗紫色。 有了拼死一战的准备,不等指导者的手挥落,拼尽了全身的力气,No.205双手扣在一起,虚合的手掌间,空气剧烈的流动起来,旋转成一个真空的能量光球。 “又是精神波?”指导者冷漠的微笑了起来,低下了自己欲挥出的手,“我的防壁可以将怎样强的能量波都吸收掉,你忘了么?”谈笑间,他赤手挥出,猛烈的真空波击向了少年男女!那一瞬间,No.205闪电般的移到了红发少女身前,伸开双臂,硬生生的接住了这一击。然后,全身的骨骼都发出了脆响,膝盖再也支持不住的重重叩在地面上。 然而,少年手中的光球也已经不见了。 在陆沙惊异于光球的瞬间消失时,在他身侧不到半尺的地方,那个高速旋转的真空能量光球又再度出现! “瞬间移动?”黑发教官的大理石一样冷硬的脸也变了,深蓝色的眸中有不可思议的震惊——十年来,还是第一次看见有复苏者能将无形的能量进行瞬间的移动! 那是什么样强烈的信念转化而来的能量啊! 陆沙眼眸中的震惊还没有消失,靠着瞬间移动而躲过他防壁护卫的光球狠狠的击中了他。 巨大的冲击波和爆发的能量将他撞的一直往后飞出去,重重砸到了水泥柱子上,撞断了柱子,然后去势依然不竭,一直被撞飞到二十多米开外的墙上才止住。 惊天动地的轰响之后,是一片死寂。只有没有见过血腥的红发少女不自禁的惊叫。在空气中冷冷回荡。 “陆沙……”看着瓦砾废墟中气息奄奄的指导者,白发少年的眼中有悲伤的神色。短短的瞬间,几年来相处的片断掠过他的脑海……眼前这个即将失去的黑发男子,曾经给过他在这个世上仅有的关怀。 然而迟疑了不到十秒钟,他再一次拉起了恋人的手,继续往外冲去。 他要逃出去!他要逃出去!他要自由,他要和她在蓝天下自由的相爱,生活! 哪怕是陆沙……也不允许挡了这条路!陆沙……陆沙! 在迈开脚步的时候,泪水湿润了No.205的眼睛。他用破碎的袖子用力擦了擦眼睛,咬着牙,拉着红发的女孩转过了身。 “No.205,把…把这个拿去……”刚准备走开,忽然,身后的废墟中传来了微弱的话语,“啪”的一声轻响,某样东西被扔了过来,无力地落在离他脚边还有一米的地方。 No.205迟疑了一下,俯身捡起——那是一张崭新的ID身份识别卡,标明了是GEAR机构高层工作人员专用。 “没有这个…你逃不出去的……No.205.快,快走吧……”半躺在墙角,砸落的水泥砖石掩了他半身,黑发的男子用手撑住地面,勉强不让自己瘫倒,断断续续的说。 白发少年没有动,站在那里,震惊的看着垂死的指导者,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呜咽着问了一句:“为什么?……陆沙,为什么帮我!” 陆沙没有回答,似乎也没有力气回答,他只是微微抬起了手,放在自己的左肩上。 No.205的眼睛忽然睁大了—— 那里,破碎的衣衫下是流血的肌肤,露出了清晰的烙印:No.66! No.66.佳立普·哈马! “是你!陆沙……你就是那个编号为66的复苏者吗?!”不可思议的,少年惊呼。 逐渐涣散的眼睛里有淡淡的苦笑,黑发的教官漠然回答:“错了,No.66…佳立普·哈马已经死了……在十年前,灵魂就已经被恶魔带走了!” “叛逃的我…虽然被免于一死——然而,代替死刑的,却是接受了脑部控制……” “手术把控制器埋入了我脑中……在我意图反抗的时候,就能直接跳开我的个人思维……对我的身体下命令……甚至可以爆破我的大脑。” “脑部控制……”No.205喃喃自语,不知所措地,握紧了身边红发少女的手。只有拉住恋人的手,他才能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No.205……我们只是这部机器上的一个螺子。进了这个地方,要想再出去,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是象你一样变得最强,可以打倒一切人冲出去……要么,就是象我一样……被躺着抬出去……” “这是我们螺子的命运啊……No.205!很高兴,我能看见你打倒我……” 地上黑发的男子半坐着,血渐渐流了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我脑部控制器在雪妮的手里……我已经无法离开了……这里,就是我死的地方……”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黑发男子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血一滴滴的落在地面上,忽然,淡淡的笑了起来,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抬头,对白发的少年道—— “逃吧,No.205!……活下去吧,和她一起!” “嗯!”泪水不听话的流了满面,白发的超能力少年只能用力的对着弥留中的指导者点头,用手背擦去了眼角的泪,旁边的红发少女看着这两个男子的对话,惊讶而茫然。 “快,快走……雪妮…就要派人过来了……”微弱的,陆沙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No.205咬着牙,猛然回头,再也不看他,用力拉住恋人的手,转身冲了出去。 “心率?” “一百。” “血压?” “高压九十七,低压五十二。” “氧饱和度?” “65%。” 茫茫中,眼前有无数的黑影在晃动,忽远忽近,那些人的话断断续续的传来,宛如远在天的那一端……有利器刺入他的血管,然而他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死了么?”忽然,耳边有一个声音问,甜美而冷漠。他蓦然一震。 “大概活不了,雪妮主管。他的内脏……”旁边某人回答,后面几个字再度的模糊起来,他的意识慢慢的远离,依稀看见手术室上方无影灯的光,然而那些洒落的光芒却仿佛透过了他的全身……他似乎已经不再是实体。 或许……那就是死亡? “不许他死!哪怕全身器官都进行移植,也要让他活下去!” 耳边那个声音几乎是恶狠狠的命令,然后他觉得身体被人剧烈的晃动着,用力到濒死的他都感觉到了痛意:“混帐!不是答应过永远不离开我吗?想毁约吗!” 模糊的,有什么垂落在他的脸上……白色的……白色的方巾,印着一簇一簇白色的小花。 那夏日的白花。 “雪妮·爱歌副主管。” “属下在,凯恩主管,请问有何指示?” “GERA的日常事务,本来都是交由你处理的,但是这一次闹的实在太大了!还是第一次有复苏者从实验中心逃离,连EPS高层都惊动了,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雪妮副主管!” “是的,我会尽快把调查书放到主管的案头。” “我先问你,谁允许让那个没有接受脑部控制的No.205,进入F2基地的B773房间的?那样严重的失误,必须严惩不怠!” “……报告长官,那是属下的错误指令,请责罚。” 片刻的沉默,房间内只有仪器设备发出的机械音。在空旷的主管办公室内,白发萧萧,肩配五颗金星的道格拉斯·凯恩主管看着站在面前的女下属,不说话。 抽着雪茄,浓浓的烟气在房间内涌动。呛的雪妮副主管暗自皱起了秀丽的眉头。然而,坐在高背椅内的最高决策者很久没有说话,浓眉下,鹰隼一样的眼睛冷冷看着娇小而干练的女子,仿佛要看穿一切表象。 然而,那个女子漠然的与他对视,丝毫没有任何的退缩和动摇,终于,凯恩主管摇了摇头,仿佛是苦笑似的扯了扯嘴角,道:“爱歌副主管……知道么?本来我下个月就要升任国家安全局局长,而这个GEAR机构空出来的最高位置,我将推荐你接任……” 听到消息,女子眼睛蓦然一亮,连笔直的身体都震了一下,脱口道:“真的?” 凯恩主管看着这个年轻下属的眼神变化,心照不宣的点点头,叹气:“不错。不过,如今你犯下了如此大的失职行为,我又如何能再提拔你?而且,这一次的失职记录将被列入你的档案,以后想再获得晋升,恐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用力抽了一口手里的雪茄,主管的目光冷冷的看着她,再度问:“爱歌副主管,你再回答一次……那个错误,是谁的责任?” 手指轻轻的握紧,用力的几乎刺破手心的皮肤,然而,深深吸了一口气,GEAR美丽的副主管直视着最高长官,一字一字的回答:“报告主管,是属下自身的失误!” “哦?”似乎是有些失望的,凯恩主管长长吐出了一口烟,若有深意的看着属下,眼光忽然变得非常尖利——“没想到,我道格拉斯·凯恩的女儿,居然如此没用!” 他用力将烟头在桌面上摁灭,刷的站了起来,狠狠给了对面女子一个巴掌! 雪妮雪白的脸上印上了一片红痕,然而,倔强的女子硬着脖子瞪着老将军,冷漠的出声: “你的女儿?从小到大,除了强迫我走你安排的路以外,你什么时候将我当作亲生女儿!” “除了权势,除了地位,你还有什么放在心上的?十年前,为了你的宦途,为了和基因不够‘纯正’的母亲划清界限,你昧着心把她送进了劣等人类居住保留区!” “如果不是我自小测试基因,就得到几乎完美的序列结果,你应该也会把我和母亲一起送到那个劣等人类集中营里去吧?” “长官!主管!——我什么时候叫过你父亲?我姓母亲的姓氏,不姓‘凯恩’!” “我……我十六岁就加入了这个GEAR组织——这么多年的努力,不是为了给你争光!我要力量,我要得到足够的力量来摆脱你,惩罚你!我要按我自己的想法改变这个国家,这个世界!” “总会有一天,我能靠自己的力量,自由的走在这个国家的蓝天下!” 激烈的言辞随着门“啪”的一声巨响,被冷冷的截断,空旷的办公室内,只留下白发的老将军呆呆的站在那里。十年了,那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优秀的女儿和属下一口气和他说那么多的话……许久许久,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主管颓然倒回了沙发中。 从半开的抽屉中拿起了一张照片,静静凝视了许久,忽然苦笑着叹息了一声:“爱歌……你看,我们的女儿……有多厉害啊……” 桌上雪茄已经彻底的灭了,然而他还是捡起来,不甘心似地用力抽了一口——然而,灰已经冷了,再也没有一丝热的火星。 机构的工作时间。在GEAR的特殊培养室里,看着新培养出来、刚刚完成任务的超能力少年,甜美的微笑在副主管的脸上泛起,她亲切的开口—— “No.333……” “住口,你这个女人,不准叫我的代号!”少年冷漠的咆哮。 “哦呵呵……小家伙,你的脾气和以前那个No.205还真像啊,好吧,换一个称呼,叫你的外号如何?交差小弟?”并没有生气,雪妮笑着回答,手里拿着一卷东西。 “哼,罗嗦。快把今天的立体影象给我看!”已经再也忍不住,No.333跳了起来。 “嘻嘻,这么关心你妹妹?……录影带在这里……喏!这是为了这一次你完成任务而奖给你的,如果你要你妹妹早点治好病,早点和你团聚的话,就好好为我们效力!” “罗嗦!” 劈手夺过她手里的全息影视仪,No.205立刻带上了头盔,银发的少年聚精会神的在看唯一亲人传给他的话。才看了不到片刻,他的眼睛里就流下泪来。 雪妮微微笑着,走了开去。她知道那里面的内容—— “哥哥,你好么?GEAR组织在给我治病,大夫说很快就会好的……不过我好孤单啊,哥哥你好好工作,快点来带我走吧!” 全息影像里面那个叫“碧里”的女孩子,悲哀而急切的看着镜头,流着泪请求。 因为看见了妹妹眼里期盼而寂寞的神色,于是No.333才会流泪。 在出门时,她看见了外面那个黑发的男子,伤势刚刚痊愈不久,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黑发下深蓝色的眸子更加深不见底。隔音玻璃,他默然的看着里面如痴如醉的少年,淡淡问:“什么时候才能让No.333见他妹妹?” “他妹妹?”雪妮讥讽的笑了起来,眼睛里有冷漠的光,“他妹妹早在一年前就被解剖了!那个傻孩子……只要合成一些立体图象给他,他就会为我们卖命呢!” 黑发男子蓦然回头,盯着她看了许久,漠然苍白的脸上瞬间有可怕的光。 “陆沙,这样看着我干吗?”在那样的目光中,娇小美丽的女子反而笑了起来,“想杀了我吗?……两个月前,当你快死的时候,当你失职遭到弹劾的时候,可是我救了你啊!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你身上的烙印,我可是亲自全程的看护了你呢。” 电梯的门开了,陆沙伸手挡住门的边缘,让她先进去,然后再进入,摁下了关闭的按钮。 电梯在平稳而无声的上升,冰冷的合金门上映出两个人的脸,忽明忽灭。许久,一直沉默的男子忽然问:“为什么……救我?” “无论我说什么都要服从,永远不许离开我——十年前你就答应过的,陆沙。我不允许有人对我反悔。”雪妮淡然的笑笑,扬了扬手,手腕上,那个精巧的手环闪动着冷光,“你的脑部控制器在我手里……除非我要你死,你才可以死。” “听说你受了处分……而本来你是即将要被提升为GEAR主管的。是么?”他同样淡然的问。 电梯里忽然安静下来,安静的似乎有一些异样。 在这种异样的气氛达到极限的时候,门终于开了——27层。 雪妮不发一言,率先低头走了出去,高跟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击出泠泠的节奏。 “为了一颗螺子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值得么?”忽然,他在后面出声问。 仿佛被他的突然出声弄得吃了一惊,雪妮纤巧的脚在地上崴了一下,文件洒落了一地,蹲下去揉了揉脚腕,不做声的开始捡满地飞的文件。 黑发的男子也停顿了脚步,上来帮她收拢散了一地的纸张,伸手扶起她。她很娇小,轻的几乎让他一只手就能拎的起来。看着她美丽而莫测的眼睛,他忍不住叹息: “雪妮副主管,作为下属我不得不指出,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我知道我知道!”陡然间,雪妮站直了身子,爆发似的叫了起来,“我知道我再也没有机会提升了!我知道我这一辈子的努力却只能止步在这个位置!我知道我没有力量反抗父亲要按照他的安排过一辈子了!……” 她一口气吐尽了心中所有的怨气,也不管眼前这个男子能听懂多少,然而,看着他,她皱皱眉头,不耐烦似的摇头:“这些都不用你来提醒我,陆沙!——我告诉你,我不后悔。这是我的决定,我就是喜欢这么做!我·不·后·悔!” 在长长的空旷的走廊中,他看着她,空气仿佛忽然凝结了。 仿佛是猜测着上司激烈言辞中真正的意义,陆沙没有说话,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上的手套,手指轻轻握紧。呆了半晌,雪妮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打破了寂静,耸耸肩:“看……都说了些什么啊,我?” 她抱着文件,继续向办公室走去,然后在转头之间一震。走廊的那一边,办公室的门已经开了,不知何时站立着头发花白,不怒而威的GEAR最高控制者。 “凯恩主管……”几乎是窒息般的过了几秒钟之后,副主管才费力的吐出了这几个字。 道格拉斯·凯恩将军没有说话,冷漠的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陆沙,目光再缓缓的落在娇小的女子身上,复杂的变化着,到了最后,终于淡淡道:“雪妮,给我进来一下。” 雪白一片的房间,没有任何可以让人分散注意力的东西。 白发的少年就这样坐在桌边,头部戴着遥感传送装置,聚精会神的看着眼前一尺之处,黑色托架上的一个立方体。 没有动一根手指头,在一霎那,那个立方体忽然从托架上凭空消失,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三米开外的另一个红色的托架上出现了那个立方体! “好!完善的瞬间移动!G款式的!”隔离玻璃,观测着由遥感器传递过来的脑波变化,白衣的博士们激动了起来,“继No.205之后,终于又有一个能完成瞬间移动的螺子出现了!——陆沙教官,你真是厉害啊!每一个经你手训练出来的孩子,都那么出色!” 虽然得到了机构中大部分人的尊敬和赞扬,然而黑发的指导者却仍然是木无表情,只是彬彬有礼的对所有人一点头,然后就独自推开了门,进了那个雪白的房间。 “No.333,很累么?”看着摘下遥感器后少年苍白的脸,他抬手抚了抚孩子满头的银发,目光忽然有些黯然……那里,头颅之下,已经被安装了脑部控制。 自从No.205半年前逃离以后,GEAR在凯恩主管的严厉命令下,对所有能力级在三级以上的复苏者都进行了脑部控制手术,而总的控制器就放在正副主管的手边。 “不要叫我代号!”极为反感的,少年叫了起来,一如以前的No.205.然而,抬头看见站在身边的黑发男子时,桀骜的孩子却稍微不安的低下了头,许久,忽然轻轻的问: “陆沙教官……能不能……能不能让我看一眼妹妹?” 不等教官拒绝,他连忙分辩:“教官,我绝对不是想逃跑!我只是想看她一眼!求求你!……我,我绝对不会象以前那个No.205一样逃跑的!” 陆沙没有说话,微微垂下眼睛,看着这个孩子……这颗Gear组织中新的螺子。 他唇角忽然泛起了淡漠而悲哀的笑意,将手从孩子头上移开—— “No.333,我不能违背组织的规定。其实,只要你好好工作,雪妮主管总有一天会让你去见你妹妹的,我保证。” “嗯……你说话要算数,陆沙。”少年仰起头,看着他,明亮的目光中有近乎炽热和信赖的表情,他默不作声的拍拍No.333的头,走开。 F-23层。GEAR机构的地下最深层,弥漫着说不出的奇异药水味道。 他关上了电梯的门,走了出来。 周围是幽蓝色的无影灯,映照着整整齐齐的一排排巨大试管——每一个试管里,都沉睡着一个被冷冻的人类。上面的标签显示着培养液中标本的资料:年龄,性别,冷冻时间,超能力观测结果……等等。 那是GEAR机构的温床——是这个齿轮制造出运转所必须螺子的基地。 这里,是他沉睡时期的摇篮,是佳立普·哈马曾经的、一度的归宿。 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天他竟然会想起回到这里来。 然而,刚刚转过资料架,看着前方,陆沙的脚步蓦然顿住了,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是你?” 淡淡的蓝色灯光下,默默站着那个金发的娇小女子,伸出纤细的手指抚摩着试管壁上冰冷的玻璃,扬起头看着浸泡在培养液内的另一个孩子。 听到他的低呼,雪妮·爱歌副主管回头,看着他,嘴角是复杂莫测的笑意:“陆沙?回来看你的故乡么?”她抬头,环顾着储藏室中林立的巨大试管和培养液里浸泡的人体,手指下意识的叩击着身边试管里面沉睡的少年,淡淡道:“知道么?技术部的人员今天汇报,说这个试管里面的孩子被测到了超能力反应……” 黑发的男子一震,手指握紧,目光复杂的看着试管内沉睡的白发孩子,看见下面的标号是:No.407.那个培养液内的孩子安静地睡着,稚气的脸上没有任何忧虑。 “你说,要下令让他复苏么?”雪妮回身用手轻轻抚摩着试管,水蓝色的眼睛凝视着那个孩子,No.407那样的听话而安静,仿佛是一个在母亲羊水中沉睡的婴儿。她的眼睛里有复杂的光在浮动,不辨任何表情,“陆沙,你说……要让他苏醒么?” 陆沙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自己的脚尖,漠然回答:“长官,这是你的选择权力。” 听到他的回答,雪妮·爱歌忽然轻轻笑了起来,甜美而欢畅:“是啊……那是我的权力!生杀予夺的权力!无论这个可怜的孩子还是你,都无法控制这一切呢……你们这些螺子啊!” 她走了过来,踮起脚尖凑到男子眼前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的笑着,忽然问:“陆沙,这一次我要你来决定这个No.407的死活——如果你说让他苏醒,我就立刻下令给他动手术,如果你说没必要让他醒来,我就让医学研究室拖去做实验解剖!” 寂静。在洒满了幽蓝色灯光的储藏室中,陆沙深蓝色的眼睛里仍然是没有任何表情。过了许久,仿佛空气都开始冷了,他的声音忽然回荡在空荡的房间里,激起了微微的回音—— “那么,就让这个孩子永远沉睡吧!” “雪妮副主管,听说今天No.333也被开发出了瞬间移动的能力,是么?” 又是傍晚,在主管办公室的金丝红木桌前,面对着长官的发问,金发的女子只是利落的点头:“是的,主管!” 自从工作失误而遭到处分以来,她每天必须来主管办公室,向凯恩元帅作一次工作汇报,而即将调任高职的主管,似乎忽然也对于GEAR机构的工作表示出了反常的热情,对于机构上下的动向无不了然于心,甚至比这个日常打理事务的副主管都要尽心尽职。 “陆沙很能干啊……培训出来的都是丝毫不弱于他本人的超能力者呢!真是可惜,他本人也是一个不被宪法承认的假公民。他永远无法从这里脱身走出去。” 道格拉斯·凯恩将军将雪茄在烟灰缸上方抖了抖,震落一段灰烬,看着面前的女子,忽然淡淡道:“雪妮,昨天对你说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副主管娇小的身子忽然震了一下,仿佛有子弹在瞬间射穿了她的躯体,她的脸色变得如同雪一样白,静静抿着嘴角,直到那里由嫣红变为惨白,终于,低的听不见的声音从唇边滑落:“好的……我接受你的安排。晚上的宴会,我去。” “雪妮主管,这是No.333的训练数据,请过目。”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疲惫的把自己的身体抛入沙发内,刚刚闭上眼睛耳边就响起了陆沙的声音,然后有纸张被推到她的手边来,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抬手把那一叠文件推到一边,淡淡道:“放这里吧……我等一会再看。” 旁边的人没有出声,她也没有说话,片刻的沉默,却彷佛过了千万年。 “晚上No.333还有一个行动要执行,也是由你监护的……先去准备吧。小心。”许久,雪妮抬起手支撑着额头,闭着眼睛闷闷的说。片刻后,她听到了门合上的声音。 “唉……”雪妮的眼睛睁了开来,茫然的看着面前光洁的红木桌子,眼中有亮亮的波光闪动。手指有些颤抖的伸向半开的抽屉,用力握住了一张薄薄的纸张。 “做的很好……你的超能力是属于精神依附类型的,只要将注意力集中在一点,让精神脱离身体侵入对方内心,就能完善的控制他了—— “今天晚上你操纵那个民权领袖的时候还是有点失误,他的意识没有被你完全压制下去。 “按预定计划发表演讲的时候,好几次他的本体都挣扎着出声来,让你背好的那一篇东西被打断的七零八落……你还需要练习,No.333.” 从国宾馆出来,车在僻静的道路上飞驰,然而,开车的黑发男子却漠然的开始教训旁边刚完成任务的白发超能少年,No.333满脸的疲惫,不等指导者说完,就自顾自的问:“陆沙,是不是完成了任务,这次我就能够去见妹妹了?” “……”忽然间,陆沙的眼睛黯淡了一下,沉默了下去。 “我也知道!这不是你能作主的……不过,你能不能去向雪妮主管求情,让我早点看到她?我不会逃跑的!我只要看她一眼就好!”No.333热切的看着旁边的年轻男子,然而,陆沙深蓝色的眼睛里仍然没有一丝表情。 “妈妈的……什么意思嘛。总是板着一张脸!你——”少年不满的抱怨声在急速的刹车声中被截断了,两个人都是一个前冲,额头几乎碰到挡风玻璃。 “搞什么飞机啊!”怨气更重,No.333探出头去,对着从高架桥上下来的一辆敞篷红色跑车,大骂。方才由于这辆车的忽然窜出,几乎让两车撞到了一起。 “哦呵呵~~~小弟弟,不要那么凶啊!”红色跑车内的人放肆地笑了起来,醉醺醺对着他扬了扬手,吹了一声口哨,“一起喝一杯去么?……哈哈!” 跑车再一次加速,歪歪扭扭的开着,绝尘而去。 “妈的,那家伙喝醉了……这样开车不出事才怪——”No.333不怀好意的诅咒,然而车子猛然一个加速,又让他的话再次到一半被打了回去,“陆沙,你怎么开车的?!” 忍无可忍的,白发少年叫了起来,然而抬头看见旁边陆沙的脸色,立刻闭上了嘴。 “下来。”横过车身,将S形行驶的红色跑车堵在进入闹市的路上,黑发男子走下车,对着敞篷车内那个金发的女子淡淡道,伸手敲了敲车窗,“你喝醉了,不能开车。” 女郎茫茫然的抬头,摘下行驶防护镜,看了看眼前的人,似乎费了半天还没有认出他是谁。反而是一边的No.333惊讶的叫了起来:“雪妮主管!” 眼前这个穿着盛装的美丽女郎,却是GEAR机构中那个高高在上的控制者。 No.333惊讶的张大了嘴巴——看惯了主管一身制服、喜怒无常的样子,在看见下班后她女性化的妩媚,两者之间的反差,即使是超能力者也不由看的呆住了。 “呵呵……是陆沙呀?……”醉醺醺的,雪妮终于依稀认出了眼前的人,笑着,对他挥挥手,“我、我刚从宴会上回来呢……再陪我去喝一杯,好、好不好?” “啊?主管也会喝酒?”No.333看见女子醉后如花般的笑容,怔怔自语了一句。 她身上浓烈的酒气让黑发男子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他拉开车门,将她扶了出来:“上次的处分还不够么?酒后开车……我送你回去。你住哪里?” 雪妮·爱歌的公寓,居然会在底层贫民才住的约克区内。 把No.333暂时锁在楼下的车中等候,陆沙扶着她上楼,从她手袋中找出钥匙打开了门。 房间内一片雪白,空洞整洁得像纸盒一样。所有的家具和四壁都是白色的,只有在靠窗的墙上,挂着一幅女人的肖像油画。 陆沙放开了她,她便如同枯叶般的坠落到了沙发上,随手把坐到的一只毛绒公仔踢到一边,扯掉了脖子上密密的几圈珍珠项链,呆呆坐着。 雪妮失神的看着对面墙壁上那女子的肖像,在身侧的男子要默然退出时,吐着酒气,忽然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陆沙……我们都是螺子啊……” 他蓦然站住,回头看她。雪妮醉后的眼睛里有晶莹的亮光闪动,在空白一片的房间里,她娇小的身子仿佛是浮在虚空中一般,没有一丝依凭。 扎着头发的方巾有些松散了,黄金一般的长发从肩头流泻到座位上,那样的底色上,那一簇簇的小白花无声的开着,染上了烈烈的艳色。 “这里、这里是我母亲死的地方……”踉跄着起身,从柜子中抓起了一听啤酒,拉开,“父亲是一个激进的种族优劣论者……妈的……不就因为想往上爬么?把母亲圈入了这个基因缺陷劣等人居住的地方……” “没有一个人理我……我一个人也能立足,呵呵。我要、我要变得更强……我要往上爬,看看、看看能接近多高程度的魔鬼……哈哈!” 猛烈的灌了一口酒,泡沫堵住了她的咽喉,GEAR的副主管弯下腰咳嗽起来,挣得满脸通红。陆沙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将她扶起,拿走了她手上的啤酒罐:“睡吧……半夜了,明天还要工作。” “你也管我……连你也来管我!”雪妮蓦然笑了起来,用力拨开他的手,扑到窗边,推开了窗,探出身子去,看着高楼底下川流不息的光,放声大笑,“陆沙!我倒是很羡慕那些沉睡者呢……睡在那里,什么也不用想……连自己的死活都不用操心,哈哈……”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活的那么辛苦呢?做一颗螺子反而更好吧?” “喝酒……喝酒……今天整个世界、整个世界……都要好好的恭喜我!”她莫名其妙的笑起来,把罐子里残留的啤酒泼向窗外,满头的金发在半夜的寒气中飘散开来。 “小心。”他一把拉住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的她,扯回来,腾出另一只手关上了窗户。 “不要关!”她蓦然神经质的叫起来,想要推开他,“关着我…我会死的……” 然而,在被他拉着、一个踉跄撞到了他怀中后,雪妮忽然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抬头发问,“你、你不恭喜我么?陆沙?” “恭喜你。”根本没有问为什么,黑发的男子立刻重复了一遍。 女子笑笑,虽然是醉了,仍然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不、不问为什么吗?” “无论你说什么都要服从,永远不许离开……这是你说过的,不是么?”陆沙将她手中的啤酒罐拿走,远远扔了出去,关上了窗。 从高楼上看出去,城市就像一个巨大而冰冷的机器,而所有一切活动着的人类都渺小如蚂蚁。 “是这样?……”雪妮用力的摇头,想甩去一身的醉意,然而她的眼睛还是迷梦的。忽然,看着眼前男子笑了起来,“那么、那么……抱着我吧……吻我!” 深蓝色的眼睛里蓦然有剧烈的波动,在他没有回答之前,她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吻住了他。她的嘴唇冰冷得如同天边飘着的雪。 “我……我不后悔啊……陆沙。很冷…很冷呢……”她的气息搅乱了他的黑发,在他耳边喃喃的说,仿佛真的怕冷似的,微微颤抖。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日在走廊上,她那样坚决的眼睛。 这个女子、这个一向精干冷酷的女子又为了什么?居然要那样的维护一个连人权都没有的复苏者……她的眼神,从一开始就是如此的绝望而坚定…… 然而,不管将来如何,在此刻,他的怀抱至少能温暖她罢? 在黑暗中,陆沙忽然伸手、用力抱紧了她,吻她,手指摸索着、解开了她束发的碎花方巾,让黄金一样的长发顺着他的手叠落下来…… 贫民区破旧的高楼上,黑暗笼罩了他们。微弱的光线从外面漫射进来,将两个人纠缠的身影映在了雪白的墙壁上,仿佛一朵颤抖着盛开的奇异花朵。 静静盛开在黑夜里的花,也是永远无法见到阳光的花。  凌晨五点。 外面慢慢转成一片苍白,天光透过垂挂的帘幕渗了进来,照亮了女子那一头美丽的金发。在朦胧的光与影中,陆沙起身,俯视着枕边雪妮·爱歌:沉睡中美丽的脸、被单下娇小的身子和孩子气的表情…… 那样微微皱眉、咬着手指的睡相……完全不同于这个GEAR机构主管平日一向的精明冷酷。 陆沙的眼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那里有一个金属手环——他知道,那是GEAR机构的最高控制设备……是所有复苏者的脑部控制总开关。 ——这又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 他忍不住抬手抚摩着她灿烂的金发,忽然一怔,发现自己的手套已经不在手上—— 一直没有晒到过阳光,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然而却苍白。他轻轻抚摩着熟睡中女子的金发和脸颊,最后,指尖停在她白皙的颈部。那里,由于他指尖的寒意,在她皮肤上激起了细微的变化。 黑发的男子微微笑了起来,却是极度复杂的笑容。这个女子……居然放心到让一个复苏者不戴手套的手、来触摸自己呢。 他顿了顿,伸手从她脖子下,抽出了那一条被压住了的碎花方巾。 在第一缕阳光驱走房间里的黑暗之前,他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穿过长长的狭窄楼道,陆沙走到了外面的街上,手里攥着那条白色碎花的方巾——破晓前的天色阴郁而冰冷,风里在街道上乱窜,散播着贫民区特有的肮脏腐败的味道。 转过一个街口,风猛然打到了他脸上。那一瞬间,泪水盈满了他一直平静的眼睛。 如若他们之间有爱情……那么,那也只是盛开在黑暗中的花朵。只能在黑暗中拥抱彼此,而在阳光里,面对着庞大冰冷的国家机器,他与她,谁都无能为力。 如果不是这个夜晚,也许终此一生,他们只会在咫尺的距离远远的看着对方而已。 然而,她说她不后悔……那么,他想对她说,他也不曾后悔。 虽然面对着那个编号为No.407的少年,他选择了让这个冷冻者永不苏醒——然而,对于他自己来说,就算时间能够倒流十年,如果她再问他一次,他依然会作出相同的回答…… 四十年前,不知道“佳立普·哈马”因何而死;然而, “陆沙”再度的复苏,或许只是为了在时空的彼端、与她相遇。 如果不是四十年的沉睡,那末,如今他已经是一个白发的老人,而她依然是一个韶龄的女子——他们生命中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与其如此,他宁可作为一颗螺子复苏、再与她相遇,也不愿在时空中擦肩错过。  他离开在阳光照进来之前。 光线在室内变幻着,雪白一片的房间渐渐亮的炫目起来。床上女子依旧沉睡,没有睁开眼眸。许久,雪妮·爱歌只是微微侧了一下身,将另一只被压着的手从枕头下抽了出来。 枕头底下传来轻轻的“嗒”的一声。 那是手枪扳机弹回的声音。 蓝色的眼睛缓缓睁开,然后,仿佛受不了此刻照进室内的阳光,转瞬又闭上了。雪妮侧过头,将脸埋在枕巾里,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慢慢慢慢地,有湿润的洇晕、从她脸颊边雪白的布上一圈圈渗开来。 没有任何声音。 ――――――――――――――――――――――――――――――――――“陆沙,搞什么啊!天亮才下来……冻了我一夜呢,你——”看见穿着风衣的黑发男子从楼中下来,被锁在车中的少年爆发似地捶着特制的玻璃窗,大骂。然而,看见教官眼神,No.333忽然惊住了,不再说话。 打开车门,陆沙坐入车中,默不作声地启动了引擎。 车子仍然沿着昨日一样的路线,无声平稳的开着,朝向GEAR机构的隐秘总部。邻座男子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仿佛昨夜那一段空隙不曾发生过任何事。 “陆沙,你……你昨天晚上在……”看见对方胸前衣袋中露出的一角白色方巾,白发的少年猛然间明白过来,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不知道如何继续,揉着头发,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No.333的笑容爽朗的如同阳光,这个少年,虽然在培养液里沉睡了四十年,可心智却完全停留在当年十六岁的时候,好奇的,他转头问,“陆沙,你……爱雪妮总管吗?” 旁边的男子没有回答,似乎没有听见,只是漠然地开车。 No.333看着他,眼神也渐渐变了,无限羡慕的叹了口气:“你们真好……都是被宪法承认的人类,可以自由的在一起……我也想看我妹妹,你懂么?” 车子一个急刹,擦着水泥的路基停下。 车中陡然间安静下来,陆沙戴着手套的手用力地握紧了方向盘,眼神变化着,终于深深埋下头去,额头抵着冰冷的方向盘,不说话。 车窗外,风在自由的舞动。 路基边上有一丛无名的白色小花,在夏日的微风中微微摇摆。 2033年11月11日。 Gear机构中央电脑的记录上出现了一条反常的记录: Gear组织副主管雪妮·爱歌于当日缺勤,随后因身体不适的缘故,请假一周。副主管十年来全勤的记录到此结束。 “真空斩是在瞬间将对方攻击点表面的空逼开使局部出现真空,让对方体内的压强自动冲破他的肉体,造成伤害——而能量波则相反,是通过念力将情绪转化为能量,通过空气以超频波的方式伤人。” “到现在,你也该学习分身攻击了。这比较难掌握,我示意一次,看仔细了!” 听着身边黑发教导者的讲述,超能力培训中的No.333却忽然仰头问:“陆沙,雪妮主管还没有回来上班吗?” 瞬间移动刚刚幻化出的六个影子又慢慢合而为一。陆沙站在原处,去掉手套的手指尖端积聚着隐约的电光,头也不回的漠然道:“训练时间,不要分心。” “……。算你厉害。”无言以对,白发少年叹了口气,跺跺脚站起来,摆好了分身练习前的姿势,“如果能去见我妹妹,我就立刻用瞬间移动冲过去了——才不会象你那么沉得住气。” 一边说话,No.333的脚尖却忽然加力,如同风一样的前冲,在空气中划出了三个淡淡的影子,然后在瞬间返回原地,仿佛根本没有动过一样,回头对教官微笑:“如何?就是这样吧……只是做不到象你那样产生六个分身而已。” 少年烦恼的抓头发,忍不住问:“陆沙,你的能力那么强!——可听说以前那个No.205,居然打倒你逃了出去吗?真是不可思议啊……” “No.205……螺子。”听到这个代号,不知道为何,黑发的教官喃喃重复了一遍,不回答。 “那家伙不过是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吧?怎么做的到那么强?……陆沙,是不是你教我的时候藏私了?”毕竟是孩子,No.333的心情变化也快的出奇。 “陆沙教官,雪妮主管叫你过去。”忽然,培训室的回路中传来了中央电脑的电子音,陆沙猛然一抬头,看向声音传来处,才明白那不过是传音口而已。 “雪妮主管回来了?”No.333也是蓦然抬头,率先笑了起来,再也顾不上和教官斗气争辩,少年解下头上戴着的脑波监视仪,推着指导者走了出去,“嘻嘻,下课啦,快去吧!” 黑发的教官就这样被弟子推着从培训室提前走了出去,到了走廊上,看见了一个刚刚被从实验室里拖出来处理的废弃尸体。莫名的熟悉让陆沙稍微顿了一下脚步,目光准确的直接落在尸体遮脸的白布上:No.407. 那个孩子……那个沉睡在培养液中,被检测出超能力的孩子。 “就让他永远沉睡吧!” 当时,他那样回答——那一句话,就轻而易举的改变了一个生命的走向。 然,No.407如果可以选择,又会如何回答?他的想法,难道就是那个孩子所愿意的吗? 如他自己,假若能再问他一遍,是要死去,还是作为螺子复苏——他会回答:活着。 活着……然后在命运不可知的彼端,与她相遇。 陆沙看着低级技术人员将解剖过后的尸体拖向焚尸室,看着那白色被单下掩盖着的No.407不曾见过阳光的脸,他忍不住在心底问那个沉睡的孩子:我…说错了吗? “陆沙?”看着他发呆,旁边的No.333惊讶的轻轻问了一声。他被惊醒,低头看着身边这个满头银发的16岁超能力少年,忽然问:“No.333,你后悔复苏来到这个世界吗?如果再来一次,你愿意醒来做一颗螺子吗?” 白发少年被教官这个突兀的问题弄得怔了一下,明亮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不说话,一起沿着长长的走道走着,许久,才抬头,轻轻道:“不后悔,陆沙!——如果、如果我不醒来,我永远都见不到我妹妹了……” 黑发教官猛然震动,停下了脚步,几乎不能承受的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错了么?毕竟是选择错了么? 或者——那个编号为No.407的孩子也愿意醒来,然后等候不可知的将来;或许,也会有一个人,在莫测的前方等待他…… 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决定别人命运的权力吧?即使是神……也不能。 既然创造出了新的生命,既然赋予了他思想,那么就应该放开他,让他自己飞翔。 凡人生生不息,神祗明明灭灭——而神又是什么?而那些追逐绝对权力的人却自以为神,自以为可以控制这一切,在高高的天幕背后翻手为云覆手雨。 “叮。” 指示灯定格在“27”这个数字上,然后电梯门打开。 他走了出去,不知为何,觉得皮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分外的刺耳。 然而,他听到了人声沸腾——在这个只有正副两位主管办公的楼层里,在平日本来不该有超过二十分贝的声音。 “恭喜,恭喜!” “真是没有想到啊,雪妮你这么快就好事临近了!” “飞黄腾达了以后,可不要忘记我们这些旧日同事啊!” “…………” 推开副主管办公室门的一刹那,更加喧嚣的声音扑面而来,在平日冷清空荡的房间里,居然云集了几十个GEAR机构中同事,在那里大声的说笑着什么。 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个精致的、扎着缎带的信封。 雪妮坐在椅子里,对周围的人微笑着,不时回答几句寒暄——向来讨厌喧嚣杂乱的她似乎对于眼前的情形反而高兴的很,眼睛里的波光映着金发,灿烂夺目。 那一夜以后,陆沙还是第一次再看见她。 她是非常美丽的,即使是如今一身刻板制服的打扮。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们都看见了他,然后她也看向他,微微笑了起来:“你终于来了啊?喏,给你的——”她在人群的簇拥中对他伸过手来,手指间夹着一个相同的信封。 精致的、扎着缎带的信封。 “这是?”陆沙一直看着她,下意识的伸手接过信封,问了一句。 雪妮坐在电脑前,抬头看他,微笑不语,手指上缠绕着金发。旁边的同事却有人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肩—— “陆沙,这是雪妮主管的结婚喜贴啊!” “真是有本事的女子,不声不响的,就嫁到了金龟婿呢!” “呵呵,是啊——据说新郎亚当·贝克是国务卿大人的爱子吧?贝克国务卿可是当今政坛上No.1的权力人物……总统都不过是形式上的最高元首而已!” 金发的女子微微笑着,听着周围的人夸奖她未来的夫婿,然后看见刚刚递过去的信封、从男子的指间滑落。她不做声的弯下腰去,从地上重新捡起来,放到陆沙手上: “这是我第一次送你东西吧?无论如何请收好……呵呵,希望到时候大家赏光来观礼。”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握紧了信封,彷佛生怕它再一次从手指间滑落。 “陆沙教官?你不恭喜主管吗?”看着平日沉默的黑发指导者此刻仍然沉默,旁边有好事的同僚忍不住脱口问,同时讨好的、看向将来要攀向权力顶峰的女上司。 然而他依然沉默……思维仿佛被封闭了,连一个词都无法从大脑中提取出来。 “呵呵,不用了,陆沙他早就恭喜过我了——就在订下婚事的当晚,就说过‘恭喜你’了。”蓦然,雪妮·爱歌笑了起来,为他解了围,“可不像你们那么消息不灵通呢!” 雪妮站了起来,开始收拢桌子上散放的请贴和文书,做出了开始办公的势头。看见主管无声的暗室,周围的同僚也渐渐开始散开,纷纷道着喜,退了出去。 空旷的办公室里,又重新变得安静地出奇——犹如十年来的每一日。 雪妮将还没有来得及发出的请贴整理好,放在一边,对一旁的助手道:“陆沙,帮我整理一下过去所有的资料——我马上就要调职、去出任贝克内阁的财经部次长。” “我想在我离开GEAR机构前,好好整理所有的资料,留给下一个接任者。” 在宣布永远离开的消息时,她的声音干练而甜蜜,一如十年来的每一日。 “好的。”黑发的男子将请贴收入怀中,走过去在电脑分机前坐下,熟练的开始点击进入的界面,波澜不惊的回答——有如十年来的每一日。虽然是戴了防护手套,然而手指依然是敏捷而准确的敲打着键盘,进入了数据区。 “呵呵……果然没料错,你的反应是这样……依然是没有表情。”看着他,雪妮·爱歌却微微笑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将手放在他肩上,在他耳边俯下身来,看着电脑屏幕上不断跳跃的数据,轻笑,“不问为什么吗?” 陆沙没有回答,数据以眼花缭乱的速度从屏幕上刷下,映的男子深蓝色的眸子明灭不定。 “因为你是螺子呀……”戴着甜蜜的笑意,雪妮的手滑落,停在他右肩上,手指微微用力,“这里、就在这里——有你本来的身份呢。” “佳立普·哈马。No.66.” 手指下的肌肤仿佛忽然间燃烧,陆沙敲击键盘的手停了下来。然而,深蓝色的眸子看着电脑屏幕,还是沉默。 “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你是复苏者——然而,对于在我之上的人物,你的档案是不能被隐瞒的……陆沙啊,你永远都不能走出GEAR一步,永远都只能是一个螺子。”美丽的女子俯下身在他耳边淡淡的笑着,手指隔着衣服描画着烙印,眼睛里却是漠然冰冷的光芒—— “我是要向上攀登的……我想到权力的顶峰去,然后,按我想做的、去改变这个世界。陆沙…这样的路,身为螺子的你又怎能陪我走下去?有实力的人才能和我并肩走啊。” 她手上那个金属手环,不时的触碰着他的脸颊,冰冷得让人一惊—— “也幸亏你是螺子……不然,那一夜的事情,怎么和贝克家族交代?呵呵,现在,只要我在走之前按下这里的按钮,将你的记忆格式化掉就可以了——就让那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唔……果然酒后乱性!以后进入内阁,必须戒酒了呢。幸亏你只是螺子啊……不然,麻烦就大了……不过,就算我走了,你在这个GEAR机构里面还是能继续保持现在的地位——总比那些螺子好多了。陆沙,你还是应该感谢我的呢!” 雪妮·爱歌浅浅笑着,在直起身子前,伸手按了一下他的口袋,那里,装着那张精致华丽的请贴:“好好保留着,到时候还请来赏脸观礼吧~” 她站了起来,轻盈的回身,长长的金发拂过他的脸,走了出去。 不停跳动着数字的电脑屏幕上,映着深蓝色的眼睛,许久许久,手指忽然在键盘上敲击出了急促的声音,滑落的数字串嘎然而止。 “唰”。尖利的啸声中,训练的示范中失去控制的超能波被狠狠反弹了回来,划伤了指导者的额头,血顺着发际流下来。 No.333吃惊的看过来,而陆沙只是默默地将脱下的防护手套重新戴上,抹了一下额头的血,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闭目休息,脸色有些反常的苍白。 雪妮主管回来以后的这几日,虽然他一如往日在沉默的工作,然而即使是单细胞生物的No.333也已经感觉出了教官的细微变化,只是这个白发的少年不知道从何问起。 “陆沙……你怎么了?”No.333靠着教官坐下,担忧的看他。陆沙睁开眼睛看了少年一眼,深蓝色的眸中忽然有微微的笑意——螺子……螺子。 “想去看你妹妹么?”看着旁边白发的孩子,他忽然用念力将这句话传到了No.333脑海中——在中央电脑的监视下,任何言行都会被记录在案。 少年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如同闪电,一把拉住了教官,张了张嘴,最后硬生生忍了下去,换为用念力在脑海中直接发问:“陆沙!她……她在哪里?她在哪里!”虽然没有出声,但是眼睛流露了这个孩子心中如此强烈的愿望。 “W区的地下5层,一号入口向北,5066房间。”不动声色的,在脑中回答着,黑发的指导者站起来,拉开了门,“这是钥匙……拿着。” 冰冷的钥匙跌落在手心里,No.333用力握紧,转头就走,忽然,白发的少年又站住了脚,回头拦住了正要走开的教官:“不可能……雪妮总管不可能现在就同意我去见妹妹的!这把钥匙是复制品!——陆沙!你是不是在违反规定——” “这是我答应过你的……”没有否认自己行为的不正当,黑发的男子只是淡淡回答。 白发的少年呆住了,忽然激动的叫了起来:“可是…可是你这么做会被处分掉的啊!” “真罗嗦……你不是说如果知道妹妹在哪里,就立刻用瞬间移动跑过去的么?磨蹭什么?”一手插在衣袋内,陆沙淡漠的笑着,拍拍No.333的肩膀,走了开去,忽然站住脚,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 “当年No.205的能力,其实只是与你相若——他能打倒我,是因为他带着要保护的人而已。” “保重,螺子。” 话音方落,陆沙已经从走廊上消失了,那是瞬间的移动。 白发的少年呆立了半晌,手指用力的似乎要将那把钥匙握断,对着教官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忽然一跺脚,转身冲出几步,立刻也消失了。 将整理好的文件存入绝密数据区,键入了回车确定跳出。金发的女子将头靠在转椅的靠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娇美的脸上有疲惫的神色——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要整理她在GEAR组织十年来的所有资料,即使干练如她,一连几天下来都有吃不消的感觉。 全息显示屏明明灭灭,雪妮·爱歌的鼠标在上面游移着,选中一些不需要保存的文件,进行永久性的删除。然而,鼠标点中了一个名为“2023.11.11”的文件,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保留。走之前,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了……幸亏还有陆沙在。 “雪妮主管。”在忆起那个人的时候,同样的声音却在咫尺想起,吓了她一跳。 抬起头,就看见黑发的助手不知何时已经进到了房间,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纸报告书:“我还有一组数据需要核对……能否使用这台电脑的外围程序?” 她笑了起来,跳出正在操作的绝密用户界面,关机。疲惫的伸腿在地上一撑,转椅在光华的大理石地面上滑了开去,让出了位置:“次级用户不需要密码,陆沙,你慢慢忙吧……” 她看着他另外拉过椅子在显示屏前坐下,重启进入次级用户区,密密麻麻的数据跳了出来,映的男子的脸也明灭不定。雪妮的眼睛忽然微微变了一下,不说话。 “对了……即使我走了,那个‘巴拉雅计划’也要继续实施——”不知道为何想起,女主管忽然用手指敲击着扶手,冷漠的嘱咐助手。 陆沙的眼睛闪电般亮了一下,然后又沉默,只是点头:“是。” 巴拉雅。 最新一种神经性毒品的名字——给予人的快感远远超过一般的合成毒品,然而,不知为何价格却比一般的毒品便宜三分之一。所以,特别在贫困暴力滋生的贫民区内蔓延的很快。 谁都没有料到:巴拉雅,却正是政府绝密机构GEAR所合成并秘密发放出去的! “呵呵……服用了巴拉雅后,能让脑部超出百倍负荷的工作,让服用者溢血而死。不过几千个人中,会有一两个存活,并且呈现出超能力的反应……” 雪妮笑了起来,对于自己一手拟定的这个计划相当满意:“很完美的计划吧?陆沙?——现在,单靠从冷冻人中发现超能力者、已经不能满足国家的需要了……这个庞大的机器需要更多的螺子才能运转。” “把巴拉雅散布到贫民区的话,整个区就全部成了巨大的实验场,从存活者的统计中,我们就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更多的超能者……呵呵。” 金发女子的眼睛里有明媚的波光,甜蜜的笑着,神色是冷漠而洞彻一切的。然而,映着屏幕的男子的眼睛里,蓦然间闪过了闪电一样的亮光! 雪妮·爱歌站了起来,微笑着走了过去,拍了拍陆沙的肩膀,轻笑:“今天是我最后一天在这里工作了,陆沙……在下班铃声响起之前,不和我说再见吗?” 陆沙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雪妮垂下了眼帘,没有再说话……那也是这个人,第一次没有服从她的命令吧? “W层的地下5层……一号入口向北……”因为过于剧烈的跑动,No.333脸上有淡淡的血潮涌起,然而,他仍然是拼足了劲头向前一路狂奔。在遇到机构工作人员的时候就用瞬间移动通过,然而,尽管这样,中央电脑的探测头还是好几次录入了他的踪迹。 非常奇怪的,电脑系统却没有发出警报。 “5066房间……”终于来到了那一扇门前。 冰冷的合成金属门……完全没有丝毫人的气息——难道,妹妹就在那里面吗? “哗!”急不可待的,少年用了全部精神力发出了能量波,金属的门在轰然中倒下,同时,房间周围发出了剧烈的警报声! “碧里!碧里!”一进门,少年就大叫起来,知道情况的紧急,只想立刻拉了妹妹就走,然而,才唤了两声,他的喉咙忽然仿佛被卡住了—— 没有人!没有任何人! 这里是一个机械室,里面陈列着各种仪器设备,在各类冰冷的按钮之间,有一个屏幕在隐约发光。No.333冲了过去,看见的却是一个电脑合成的三维人体模型,在缓缓的按设定的轨道活动。正转过来,面对着屏幕,忽然模型的嘴张开了—— “哥哥……快点来带我走啊!” 周围的声音合成器里,忽然传出了碧里熟悉的声音,怯生生的、哀怜的回响起来,充满了这个房间的每一分每一寸……哥哥……哥哥……哥哥…… 模型的嘴巴微微开合,对着惊呆在屏幕前的No.333发出了熟悉的请求: “哥哥,快点来带我走吧……哥哥……” “啊——!!”白发的少年用手捂住了耳朵,终于崩溃般的叫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么多时间来,他一直是为了这个模型、在为GEAR卖命!……他一直以来赖以活下去的信念,居然就来自这样冰冷机械中合成的东西! “去死!去死吧!……”少年疯狂般的叫了起来,由于极度的失望与愤怒,能量波排山倒海般的从No.333地手中发出,屏幕乒的一声片片破碎,机器被击的七零八落,破碎的机壳里露出断开的线头和精密回路,滋滋的冒着火花—— 然而,声音合成器里的却继续传出断断续续的电子音,虽然已经由于损坏而变得扭曲怪异:“哥哥!……哥·哥,哥哥……来带我走吧……离开这里……哥哥……” “闭嘴!闭嘴!……”崩溃般的,No.333抬起手,狠狠的击碎了房中一切的设备,企图阻止那个诡异的声音,疯狂般的破坏着房中的一切,完全不顾及警报的声音已经响彻了大楼上下! “怎么回事?”刚刚下到下面的楼层,对于下属交代完了所有事宜,却听到紧急警报拉响的声音。即将离任的副主管雪妮·爱歌皱起了眉头,问。 “报告主管……好像,好像是地下三层的W区传来的警报!该死的……不过中央电脑怎么没有预警呢?”周围的下属立刻查询中央电脑,然而,敲击进了指令,许久,电脑却始终没有回答,只是发出断线的“嘀嘀”声,然后陷入了系统紊乱。 “搞什么啊?去找程序师来!”金发的女主管不耐烦的用手指敲击着指令台,对于在离任前出现的这一意外混乱大为不高兴,接着走了出去,忽然回头吩咐,“通知陆沙,让他过来处理吧!以后我不在,在机构没有出现接任的主管之前,凡事以陆沙教官的意见为重。” 知道由于凯恩主管的升任,和雪妮副主管的调职,机构将出现前所未有的权力真空。所有人都点头称是,同时开始羡慕起那个被委以重任的陆沙来。 恐怕……以后陆沙教官将会接任这个重要的职务吧? 从最后一个科室出来,雪妮·爱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所有该交代的工作都已经交代完了。走进电梯后,她抬手看了看表,离下班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终于到了离去的时候了……自从十年前,来到这里做见习生开始,在这个叫GEAR的机构里,她真的是呆了太久的时间、为了维持它费了太多的心血——如今,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警报声已经没有了,陆沙应该接到她的指令,赶过去解决这个小麻烦了吧? 陆沙……陆沙。 这个名字在女子的脑海中盘旋了许久,最后,嘴角戴着一丝莫测的笑意,雪妮摇了摇头,在电梯里闭目叹息了一声:“我……不后悔啊……” “叮”。在13层的时候,电梯的门忽然开了,雪妮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看向打开的电梯门,忽然,眼神迅速的变了!—— No.333! 那个白发的复苏者居然不在控制区内,却单独跑到了工作人员出入的13层! 显然,那个跑的气喘吁吁的孩子也没有料到会在电梯内遇到她,怔了一下。然后,脸上的表情忽然可怕了起来! “臭女人!我杀了你!……你骗我!你骗我!还我妹妹!”No.333看着他,眼光雪亮,忽然抬起了手——她连忙摁下了关闭的按钮,然而,能量波破空而来,在电梯控制器上击出一片火花。 雪妮来不及回避,凌厉的能量波同时也击中了她,把她身子重重抛起,砸向电梯的维护。 血从她的身上急速涌出,然而女主管的眼睛却是极度冷静地,在第一时间里,她抬起了手腕,在上面那个金属手环上,摁下了一连串的号码。 脑部控制!在危急的情况下,她唯有动用脑部控制器。 然而,那个孩子的手却只是迟缓了一下,有点刺痛似的捂住了头,晃了一下,却依然站直了——无效!脑部控制居然无效! 中央电脑……中央电脑出故障了……! 雪妮浅蓝色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恐惧的表情——No.333知道真像了?这个复苏者疯了! “你骗我!你骗我!把碧里还给我啊!”几乎是带着哭腔,少年的手再次高高的抬起,指间有高度能量聚集造成的火花,咝咝作响,带着死亡的力量,挥落。 “陆沙……陆沙。”无力再与超能力对抗,在那一刻,一向坚定好强的女子闭上了眼睛,脱口唤出了一个名字。 真空斩在她的肩上切出长长的伤口,然后,却在劈开她身体时顿住了。 雪妮睁开了眼睛,看见了面前No.333血泪交错的脸,仿佛是硬生生的顿住了爆发出来的仇恨,白发少年眼睛在复杂的变化着,手也在颤抖,忽然抱住头,崩溃似的大喊—— “臭女人!如果不是陆沙…如果不是为了陆沙,我今天一定杀了你!一定杀了你啊!!……” 许久许久,No.333终于撤开了手指,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陆沙……”看着孩子狂奔离去的背影,莫名的,这个名字再次从女子的嘴角吐出。忍受着剧痛,雪妮挣扎着,从地上站起。 从13层到27层。 血迹沿着楼梯一直滴落,满地的红艳,有如桃花。 扶着墙壁一路踉跄,终于到了自己楼层里。在推开办公室的门时,看见了里面坐在电脑前熟悉的影子,长长舒了一口气,雪妮·爱歌再也支持不住地靠在了门上,低唤:“陆沙……陆沙。” 在电脑前工作的男子蓦然抬头,看见了浑身是血的她。那一瞬间深蓝色的眼眸中,有难以描述的复杂神色闪过。 然后他没有说话,只是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走过来扶住了她。雪妮犹如一片枯叶般的飘落在他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伤口里的血还在继续不停地流,染红了男子的前襟。 “No.333……叛逃了。陆沙……去、去阻止他……”微弱的,主管下达了离任前的最后一个命令,然而,陆沙只是伸手抱住了委顿的她,却没有回答。 “怎么?……不听从我的话吗?陆沙……你忘了、忘了答应过的事吗?”雪妮强自支撑着,抬头看他,却只看见陆沙不动声色的眼睛,“我救你的时候…你答应过的啊……你记得吗?”心知脑部控制器的故障,她只有试图用往日的诺言约束这个男子。 “记得,当然记得……所以,让我来守住这个誓言吧。” 陡然间,听到了这样的回答。雪妮·爱歌在男子的眼睛里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奇异微笑,然后在她没有明白过来前,由于剧痛,她的眼睛忽然睁大了…… “啊——!”她脱口痛呼,声音却没有传出。陆沙蓦然低下头,吻住了她,同时用力的抱住她,制止了她下意识的挣扎。 他抱着雪妮,右手中的利刃,深深扎入了女子的后心,一直到没柄。 殷红的血液顺着刀柄和手套,急速的涌了出来。 同时,五点的钟声在大楼里响起……那是下班的时间,也是本来雪妮·爱歌主管离任的时间。 她永远不能离开了。 陆沙放开了她,让雪妮无力的身子靠在自己的怀里,然后离开她的唇,看着垂死的美丽女子,忽然微笑了:“只听从你一个人的话……永远不能离开你……不是么?雪妮?” 黑发从他的额头垂下来,发下的眼睛是复杂的,带着说不出的表情。 “陆、陆沙?是你…竟然是你做的吗?”震惊的看着眼前的男子,雪妮微弱的声音中带着痛苦的颤音。眼角瞟见了桌上电脑屏幕上正在执行的语句——蓦然,她明白了中央电脑故障的原因! 由于剧痛,她的手指抓入了他肩头的肌肤,然而埋首在他的怀中,雪妮·爱歌忽然微微笑了起来:“呵呵……原来、原来陆沙…你早有预谋了吗?为了从外围程序界面里也能破坏主机……你应该…从几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吧?” 陆沙没有回答,带着手套的手扶住了雪妮的肩,让无力站立的她靠在自己的怀里。 “一直、一直小看了你呢……可为什么…今天才动手呢?”女子抬头看着他,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神色。她的血流在他的手上,即使是隔着手套,似乎依旧能感觉到如火的炽热。 “雪妮……你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会无表情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抱着金发的女子,缓缓坐入电脑前的转椅,陆沙却漠然的说起了另一方面,看着干扰中央电脑的命令在一个接一个地被执行,黑发男子的声音淡然的响起在空荡的办公室内—— “我作不到象No.205和No.333那样,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的命运,在你的手上……” “所以我想,如果能摒弃感情就好了——如果没有心的话,就没有什么可以恐惧,可以痛苦,不会觉得辛苦,也没有感觉……那样,对作为一颗螺子的我来说,是最好的了吧?” 他的眼睛里映着电脑屏幕的亮光,明灭不定。外面的警报越来越猛烈,跑动骚乱的声音也渐渐入耳,然而,这个只有正副主管的楼层里,依旧暂时保持着安静。凯恩主管从昨天开始就出差在外,整个楼层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可是……为什么你要把我的心挖出来,然后扔到地上踩!那一夜你说过不后悔…可你毕竟后悔了!”黑发的男子猛然抱紧了濒死的她,用力得让她几乎失去知觉,“十年前的那个约定……如果你要违反,那末,我要你永远的遵守它……” “雪妮…你是个魔女……我不能允许你,再去更高的位置上,操纵更多的人了……” 十年来,他对她说的话,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这片刻说的多。 抱着她,一边说着,陆沙一边拉起她沾满血的手,摁在电脑控制键上——指纹检测很快获得了通过,电脑启动,进入了只有主管才有权进行操作的绝密界面:中央电脑内核数据区。 陆沙一手抱着她,另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敲击着键盘,输入了一个个足以破坏整个机构系统程序的命令:“看着……看着我怎样把这一切毁掉吧,雪妮!” 她的意识渐渐空白,他的脸映入她的眸中,雪妮忽然笑了起来,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右手,抚摩着陆沙的脸颊,断断续续的轻笑:“笨蛋……我们、我们都是螺子啊……。不要、不要忘了我,陆沙。” 一语未毕,笑靥从她雪白的脸上褪去,冰冷的手指划过他的脸,垂落了下去。头轻轻一偏,金色的长发覆满了他的肩头。 陆沙抱住了她渐渐冰冷的身体,无言的埋首在那瀑布一般的金发里,许久许久,从怀中抽出了那一方印着白色碎花的方巾,扎起了她一头长发。她水波一般的眼睛已经永远的阖上了,然而平日那样干练凌厉的女子,最后停留在脸上的表情、却居然是淡淡的温柔的微笑。 “啪”。随着丝巾的抽出,从衣袋里掉出了一件东西。 精致的信封,她的喜贴。新郎的名字是国务卿贝克大人的爱子:亚当·贝克。已经再也不需要了……那一场政治联姻,再也不能举行。坐在电脑屏幕前的转椅内,陆沙脸上露出漠然的笑意,将女子冰冷的身体靠在肩上,腾出手来,慢慢开始撕掉那一封喜贴。 信封在指间发出破裂的声音,忽然有一叠东西,哗的一声从破裂的信封中掉落! 那几张淡绿色的纸张撒了一地,最后掉出来的是一张卡,跌落在陆沙的膝盖上,闪着金属般冰冷的光芒——那是一张崭新的、特制的ID身分卡。 黑发的男子眼神忽然凝滞,盯着那张卡看了片刻,终于缓缓俯下身去,捡起了它,看着上面镂刻的名字和公民代号—— 佳立普·哈马。B53239091. 那是一张普通的公民身份ID卡,和这个世上千百亿的普通人类一摸一样。 然而,陆沙的表情却在瞬间变为空白……手指抽搐着,他发疯似的捡起了地上散落的淡绿色纸张——没错,是全套的公民身份证明文书!上面是总统的签名,是来自最高阶层的正式证明。 证明这个叫佳立普·哈马的人,是一个被国家承认的享有人权的公民。 就这样普普通通的一纸证明、一张ID卡,却是多少复苏者永远都憧憬而不能拥有的梦想! 看着从结婚喜贴里洒落出来的文书,陆沙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他只是怔怔的坐在转椅上,看着怀中冰冷的女子和手上的身份ID卡这个证明签发的日期,是公元2033年6月25日。 是在约克区的公寓里渡过那一夜的日子…… “陆沙,这是我第一次送你东西吧?好好收着,到时候来观礼……”她那样笑吟吟的说,把她和另一个人结婚的喜贴递到他的手上。 “雪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说啊!”他仿佛才苏醒过来,发疯一样的晃着怀中无知觉的女子,厉声问。然而她的金发拂过他苍白的脸,头随着身体的晃动轻轻摇晃——就是不告诉你啊,陆沙……依稀间,她平日甜美的声音又带着笑意响起来。 他捧起她的脸,问她,然而雪妮只是闭着眼睛微笑着。 陆沙茫然的坐在那里,定定的看着她最后凝固的表情,仿佛想看穿这个莫测女子内心最深处的想法,然而她只是那样微笑着、不说话。 电脑的屏幕在面前无声的闪动,在他写入的命令指导下、消除着一切GEAR机构几十年来实验中累计的数据。然而,这个几十年来第一个闯入中央电脑核心数据区的复苏者却没有去理会,只是茫然的低着头,看着怀中死去的女子。 数据在一个个屏幕的往下刷,消失。忽然间,屏幕停住了,跳动着,电脑忽然发出了警告:“本文件受到保护,请确定手动删除!” 他没有抬头,然而那冰冷的机械音一直不停地重复,他烦躁的抬起手,在“确定删除”上敲击回车键,忽然,他的手僵硬了—— 文件名:2023.11.11 那是他作为“陆沙”这一身份、被从行刑室里救出的那一天……那是永远无法忘却的日期。 也是他与她命运轨道开始交错的一天。那是开始……而今天,则是:结束。 有些颤抖的,戴着手套的手指,点开了那个文件,满屏的字跳了出来—— “2023.11.11.晴。 “今天是我开始在GEAR机构做见习生的日子——我不喜欢GEAR,然而,为了在仕途上向上走,我必须从那里开始起步,为此我甚至放弃了读大学的机会。 “‘凯恩主管。’我对父亲说。面对他时,我很倔强,很好强——然而,我心中却是恐惧的。那时候,我看见了那个少年……那个将要被执行死刑处罚的少年。我知道他是一个叛逃的复苏者——这里的实验品之一……他拼命的挣扎,眼睛里面全是恐惧…… “我忽然松了口气:不是我一个人在害怕,不是我一个人啊……我忽然推开门走了进去,对他说:“我可以救你啊……’“以后,我将会在这里杀很多人吧?那么今天,让我先救一个又如何呢?这里,很寂寞。 “‘如果以后你只听一个人的话,永远不离开我……我就救你啊……’我说。” ………… 是日记。是她十年来、存在电脑绝密数据区的日记。在她下午离任之前,还来不及销毁。 或者,也是不忍心销毁吧。 她从来没有泄漏过哪怕一丝丝的心声,从来都是那样干练而爽利、轻盈的在机构大楼中走过,手中掌握着国家最高的机密和上千人的性命。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她也从来不和人倾诉什么,哪怕是对于他。 雪妮·爱歌。 这个女子,从来都是戴着真假莫辨的面具生活的吧?任何事情,都是经过她严密计划的……她是个有野心的女子,她要让命运沿着她设定的方向顺利的前进。 然而她终究偏离了她设定的方向,所以,她也付出了代价。 屏幕一页页的下滑,岁月一页页的从眼前翻过。那样不动声色平静的日子里,居然有过那么多闪亮的点点滴滴,闪烁在泛黄的记忆中……犹如她的笑靥,渐渐隐没。 从来都以为她那样的女子是冷血的,是天生就属于身居高位、无情的操纵者一群。身为螺子的他从来不问她的想法……既担心对方没有爱意;也不知道如果对方答应了、自己究竟能不能保护对方。 所以那么多年来,他只是尽可能的保护着和他自己一样的超能力孩子们,暗自积累着力量,希望在某一天、能将这个魔鬼般的机构彻底的毁灭掉!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直没有动手实践自己的计划……有时候,在看见她微笑的时候,他甚至想:如果能够永远维持这样…那么,在组织中顺从的活下去,也…不错吧? 这样的最隐秘的愿望,从来不曾告诉过任何人。 终于,在她微笑着递给他那封喜贴的时候,他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杀了她……在她离开前,自己动手,将这一切都毁掉! “2033.5.15.多云。 “我没有料到No.205竟真的从陆沙手下逃出去了……那个孩子,那个才十四岁的孩子、怎么可能打倒陆沙?不知如何对外出的父亲交代……这一次的乱子,一定会惊动上层——毕竟,这个叫GEAR的秘密机构,是没有经过议会公议而擅自设立的。 “来到现场时,一眼看见他倒在废墟里、全身是血,我以为他死了……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害怕起来。我竟然开始觉得害怕! “混帐啊……不是说好了永远不离开我吗?怎么能够翻悔?” “2033.6.25.阴。 “为了不让陆沙被处分,我对父亲说:那是我的责任。母亲死后、父亲第一次打了我…… “下午,父亲把我叫到办公室,说,和贝克家族联姻吧,那是双赢的计划……而且,你不想让最高层给予陆沙身份ID卡,让他成为被承认的人吗? “我说……好。 “接受过处分的我,已经再也无法升职了——曾想过,如果有一天我到了最高位,或许我可以给陆沙真正的自由,然而,已经不现实了。父亲是有这个力量的,然而,他会借给我么? “我已经没有别的筹码了……既然是双赢的协议,那么,为什么我不答应呢? “呵呵,我们都是螺子啊!……都是这个冰冷的国家机器上、身不由己的螺子。 “十年来,从来都不知道那个木无表情的人内心的想法——陆沙或许是恨我的吧?……算了,无论如何,我希望看见他…走在阳光下。” “我从来不曾后悔。就如母亲当年。” 雨在淅沥的下着,“唰”的一声,加长型的轿车通过了机构的重重检测,嘎然而止。 从车上走下来的是双鬓斑白的道格拉斯·凯恩将军。这个GEAR机构的最高负责人,刚刚结束和贝克国务卿的密谈,由联邦大厦返家。 不知为何,半路上忽然觉得心中不安,于是立刻命令司机将车从回府邸的路上转为去办公室。 刚一下车,就听见了整幢大楼内部响彻的警报声! “主管您回来了?太好了!”有警卫部人员,立刻冲到了他面前,满头大汗。 “怎么回事?出乱子了?”凯恩主管的眼色冷了下来,有莫名的不祥的感觉。 “No.333叛逃!而且、而且中央电脑出现了严重的故障,根本无法维持整个机构的正常运行!”警卫部人员急得满头大汗——因为空调系统也无法运行,大楼里的温度迅速上升了起来。 “雪妮主管呢?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不出来指挥?她真以为要离任,就甩手什么也不管了?!”凯恩主管的眼色很严厉,有如他一向对下属的语气。 一提起副主管,警卫部人员眼中的迷惑更深,抓了抓头发,迟疑:“这个……雪妮主管一直没有出现啊!真是奇怪——27楼的副主管办公室一切对外联络都切断了!我们都以为雪妮主管已经按时下班离去了呢……” 老将军的脸色一时间苍白,抓着手杖的手开始不自禁的颤抖起来。忽然,他推开了周围的警卫和下属,向着楼梯疾走过去,不自禁的,嘴里叫着一个名字:“爱歌……保佑雪妮不要出事啊……爱歌!” 跌跌撞撞的爬上了27层,老人已经是气喘吁吁,然而,一进入走廊,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是谁的血、谁的血流在这个只有两位主管办公的楼层?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然而,白发萧萧的老人眼睛里有坚定的神色。 他绝对不相信自己那样优秀的下属、那样干练的女儿,会在离任的前一刻出现什么意外——雪妮·爱歌,他道格拉斯·凯恩的女儿,天生就是应该一直走到权力顶峰的那种人! 如何……如何会在这个位置上,永远的止步。 他只希望流在这里的血,是另外任何一个人的……哪怕是这个国家的总统。 站在副主管办公室外,对着虚掩的门,一生铁血冷漠的老将军竟然无力抬手推开—— “吱……”许久,门轻轻的被推开,然后,凯恩主管的瞳孔瞬间收缩。 那是……那是她流的血。 他的女儿如同睡着了一般,静静依偎在黑发男子的怀中,血从背后一直流下来,顺着长长的金发滴到了地上,蔓延开来。 “混帐!放开我女儿!”在看见复苏者抱着流着血的雪妮时,想也不想,老将军迅速从手杖中抽出了手枪,离子枪的光束在办公室内闪过。他完全忘了,眼前这个叫陆沙的男子,虽然是GEAR机构中的教官,却是一个超能力者,根本不惧任何枪械。 光束在离陆沙身侧还有两米的时候就停滞了,仿佛遇到了什么无形的墙壁。 “混帐!你、你杀了雪妮吗?”开了第一枪后,看清了女儿背心上的刀柄,凯恩主管狂怒了起来,一反平日对于她的淡漠,对着那个杀死他女儿的复苏者、一连串的扣动了扳机。 仿佛是连反应都变得迟钝,在下意识的阻挡了袭击后,一直垂着头坐在电脑前的陆沙才无表情的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老人,似乎终于明白了老将军狂怒的原因,黑发的男子忽然淡淡笑了:“凯恩主管……你来了?” 说话的时候,他身侧无形的护壁已经撤去,最后一发光束穿过了障碍,击中了陆沙的肩头,对穿而过,血汹涌喷出,染红了怀中沉睡女子的金发。 然而,似乎丝毫不感到痛苦,那个复苏者反而有些轻松的笑了起来,对老将军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求什么:“我等了你很久了……请杀了我吧。” 凯恩主管呆住,这个复苏者脸上虽然是平静的微笑,然而深蓝色的眼睛里,却有疯狂而炽热的执着与迷乱——看见这个年轻人脸上令人恐惧的神色,连经历过无数风波的老将军都呆住了…… “是我杀了她。你是雪妮的父亲……杀了我吧。”黑发的男子淡淡的对着老将军微笑着,将怀中抱着的女子身体放低,回手穿过雪妮垂落的长发,指着自己的心口,“我是复苏者……一般的伤是死不了的。请务必直接射击心脏——不用担心,我不会反抗的……” 老人呆住,怔怔的看着这个抱着女儿尸体的复苏者。 ——究竟,这个螺子和雪妮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过往?一切都是静悄悄发生的吧?他这个父亲、这个主管,居然丝毫没有察觉是从何时开始。 “凯恩主管!出什么事情了?No.333在里面吗?”听到了枪响,外面搜索的警卫人员迅速跑动了过来,在门外急促的问,同时准备踢开阖上的门。 “我不想死在别人手上……快杀了我!”听见门外的动静,陆沙的眼睛里终于有闪亮的冷光闪过,一挥手,无形的能量波将虚掩的门重重合上,他对着站在面前的老将军低低要求。 “没有事!这里没有事!统统给我出去!”外面的敲击声和走动声越来越急促,陡然间,凯恩主管大喝了一声,镇住了外面所有人,一时间,楼层里又鸦雀无声。 凯恩主管吸了口气,发觉自己的口气太过激动,平缓了一下口吻,吩咐:“去查那个No.333的下落,我和雪妮副主管有要事商量!” 打发走了手下,在宽广的近乎空荡的办公室内,凯恩主管俯下头来,一直静静地凝视着女儿脸上最后的笑容,同时,看见了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的日记。 那日,在看见女儿为了保住这个螺子、竟不惜自己承担引起暴乱的全部责任时,他就知道——必须要采取措施了! 无论如何,即使雪妮一直恨他,甚至不愿继承“凯恩”这个姓氏。他也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女儿为了一个连公民权都没有的复苏者、放弃那样辉煌的通往权力顶峰的道路。 深思熟虑后,他提出了政治婚姻的建议——以这个螺子的自由为附加条件。女儿那样平静迅速的回答,让作为父亲和上司的他再一次的认为:他的女儿、雪妮·爱歌,是一个如同自己一样的冷血者,是同样能够牺牲一切去攫取权力的人。 在无可阻挡的诱惑面前,女儿一定会如同他一样,舍弃掉一切去追逐自己的野心和目标——就宛如二十年前,他对待他的妻子一样…… 然而,看见此刻雪妮脸上凝固的笑容,老将军的手颤抖了。 ——爱歌当年脸上的神色,不也是如此吗? 二十年前,作为极端激进的基因优劣论者,为了赢得党派领袖的青睐,他身先示卒的将基因有缺陷的妻子赶出了门,圈入劣等人居住的约克区。 年轻时的灿烂辉煌终究成为过去,在权力的高峰上,寂寞回顾往事的将军白发暗生。某一日终于开始悔恨当年的无情和冷漠,微服来到了那个贫穷肮脏的街区看望昔日的恋人。 “道格拉斯……对于当年嫁给你,我一直、一直不曾后悔啊……” 瘟疫蔓延在约克区,在临终的恍惚中,瘦骨如柴的爱歌在病榻上抓住了他的手,接受了丈夫的忏悔,微笑着,断断续续说。 当年,他是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闪耀夺目,他是那样的真切的爱恋着同窗的罗洁·爱歌,那个羞涩拘谨的平民少女……如果时光倒流,再回到那一刻,她依然还是会被他吸引,依然还是会牵着那个人的手,走到神坛前面,说:我愿意。 道格拉斯·凯恩,你是否愿意以罗洁·爱歌为妻,无论贫贱,疾病,灾祸,都不离不弃? 是的。我愿意。 但是……终究还是他,率先毫不留情的背叛了当日的诺言。 然而即使是这样,爱歌还是对他说,她不曾后悔……最后她脸上那样的微笑,明澈平静得让他无地自容,至今一想起来仍然痛心疾首—— 时至今日,转头之间,却在女儿苍白的脸上看见了几乎同样的表情! 雪妮……你也不曾后悔吗? 对于可以攀登到权力顶峰的你来说,即使是为了一个没有人权的复苏者、而落到现在这样的结局,也始终不曾后悔吗? 你甚至无法确定这个人爱不爱你吧?所以才那样迅速的答应了订婚的事情……然而在这个螺子杀你的时候,你才真正确定了他的想法,所以…你才会那样微笑吗?我的女儿啊…… 一直以为这样冷静干练的你、是完全遗传了我的头脑和手腕;而自以为洞彻一切的我却从来没有看到,你的内心、却是和你母亲当年一摸一样呢……雪妮,傻孩子啊。 如果你早一点让爹知道……如果早一些知道的话…… 现在,算不算太晚了呢? 道格拉斯·凯恩将军忽然抬起了头,从怀中抽出了一个皮夹,放到了女儿怀中,对那个眼神空洞茫然看着他的年轻人、简短的说了一句:“快走!” “走?”黑发的年轻人笑了一下,低下了头去,“……杀了我吧。” “嘭!”将军的拳头忽然用力的敲在了办公桌上,震得四壁回响,凯恩主管一把揪住了陆沙的衣领,把他从座位上拎了起来,几乎是咆哮般的大骂: “混帐!你是真的要我女儿死吗?!” “以现在的医学技术,几乎可以完成整个身体的移植!” “不过,心脏停跳3小时后就出现脑死亡——你不快去找医生动手术,她就真的死定了啊!” “真想揍你!居然就呆在这里等死……不开窍的傻瓜,真不知道雪妮看上你什么!” 陆沙蓦然抬头,死寂的眼睛里瞬间焕发出了奇异的亮光!身子忽然有些颤抖,戴着手套的手用力的抱紧了怀中冰冷的躯体,喃喃自语:“对…可以移植啊……怎么、怎么没有想到?她还活着!她还活着……是不是?是不是!” 狂喜的,复苏者抓住了老将军的肩膀,用力的几乎捏碎骨头。然而,凯恩主管反而笑了起来,一向严厉的眼睛里有温和的光芒,看着他女儿所爱的人:“只要脑部还没有因缺氧而死,在医学上就不算死亡!真是笨啊……还不快走?” “那个皮夹里面,有我一个医学界好友·穆勒博士的地址……赶快去找他吧,傻小子!只剩一个多小时了!” 他的话音没落,眼前的影子一闪,陆沙已经不在原地。 “瞬间移动啊……记得这个叫陆沙的小子,还是个很沉稳的人呢……这些孩子,简直都是疯了……”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凯恩主管苦笑着在电脑前坐了下来,开始敲入命令,对核心数据区继续进行操作。 然而,刚刚敲击了两行,老将军的眼色忽然严肃了起来,头也不抬的,问身边回来的人:“混帐……已经快没有时间了!知道吗?” “可是…凯恩主管……你、你准备怎么办?”终究是无法放心,陆沙站在将军身边,问。然后,惊讶的,看见主管正在执行着一个拷贝命令,将所有记录机构十几年来培养复苏者的情况,拷贝到活动硬盘里面。 “年轻人,我这一生经历过的生死巨变多了……不用你瞎担心。”虽然是责备的语气,然而道格拉斯·凯恩的眼睛里却是温和的光,看着去而复返的黑发男子,拍了拍他的肩,微笑,“你现在,以后,都只要担心我女儿,就够了——快走!这也算…我这个‘父亲’,第一次为她做了一些什么吧?” 看着年轻人瞬间离去的方向,凯恩主管微微笑了。从怀中拿出一盒雪茄,抽出了一根,点上,将刚刚拷贝出的绝密资料放在手中反复的看。沉吟了许久,忽然按下了一串的通信号码—— “是科培尔每日新闻报吗?请开通全息传送回路——我想给你们一个独家轰动新闻,你们一定会感兴趣的……” “是在野党‘民权平等会’总部吗?请让堂泰斯主席亲自来接电话……我这里有一份绝密情报,有关于贝克内阁违反法律、用恐怖手段清除政敌的内容……” “找到了!发现超能力反应……No.333在这里!” 躲在金属架子背后,叛逃得白发少年剧烈的喘息——一路冲来,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精神力。而面对着GEAR机构警卫部收紧的搜捕网,看着那些警卫手上的声波武器和红外枪,连超能者都不自禁的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有拼了!十五米外就是出口,赌赌看自己的能量、能不能突破那些人的火力围剿吧! No.333集中起精神,让能量缓缓集中在自己右手的指间,然后忽然从架子后面冲了出去。 然而,在同一时间,周围那些猛烈对着他扑来的能量、光束全都消失了!仿佛空气中有看不见的屏障,让无论多强的能量一进入范围就完全被分解无痕。 “检测到超能力!又一个复苏者往这里——”戴着监视仪的警卫的声音还没有落地,门厅里忽然有猛烈的风吹来。在骤然而起的风中,No.333忽然看见了一个黑影横抱着什么东西、以连他都不能想象的速度掠了过来! 由于速度的极度快速,在视觉中出现了暂留现象……那一瞬间,居然有六个同样的影子! “分身攻击!”白发少年怔了怔,脱口轻呼——抱着一个人,还能做出六分身的攻击,整个GEAR机构里面、除了陆沙教官再也没有别人! “让开!都给我让开!”对着密密麻麻堵在门厅里的机构警卫,黑衣男子脚下的速度丝毫不缓,闪电般的掠来,厉声警告…… “是陆沙教官!” “天啊……抱着的,是、是雪妮主管!” 人群中在瞬间发出了低低的私语,然而,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黑发男子已经抱着雪妮奔了过来,看着依然发呆挡在面前的警卫,用牙齿扯脱了右手的手套,毫不犹豫的对着人群狠狠挥下! 轰然的巨响……激烈回荡的气流……甚至意识都在一瞬间空白…… 所有人如同稻草一般的瘫倒,手中的武器重重砸到了地面上,根本没有反抗的时间。No.333目瞪口呆的站在一边,看着这可怕能量释放的一刻……那简直是来自于地狱的力量! “陆沙!陆沙!”他抬头急唤,然而,教官丝毫没有看他,已经从门口掠出,冲入了外面雨帘之中。少年抬头,只看见他横抱着金发的女子,在花坛边缘一个点足,如同电光般、刹那间掠过了繁华的马路,消失在茫茫车流中。 黑发男子在雨中奔驰的情景,一直到二十年以后还印在这个白发复苏者的心里——甚至在他已经改名为:碧奇·怀特,出任情报局次长的时候,每次喝醉了酒,都会对属下如此说: “呵呵…说实在的,现在这些特攻部队都算什么啊……即使是那些以公民身份宣誓加入军队的超能者,也不过如此……我的指导者……才是我所见过的拥有最强力量的人……” “当时…他的速度简直是如同天上的电光啊……不,比光更快!” 那也是No.333最后一次见到陆沙和雪妮。 2033年的初夏过后,克拉西斯科联邦共和国的历史、进入了出人意料的转折时期。 6月27日,执政的贝克内阁违反联邦法案、利用一个名字为GEAR的秘密机构进行政治上恐怖活动的轰动消息,被科培尔每日新闻报在头条揭露。 同一日,最大的在野反对党·民权平等会在国会上提出了弹劾,用详细的惊人的资料指证了贝克内阁的种种黑暗行动,罪名多达一百二十七项,其中包括同年的财经部米拉耶副部长的遇刺,以及未经议会公议,就将冷冻人复苏,作为研究用途和培训为恐怖份子等等。 风暴在朝野间席卷而起,震撼了整个联邦上下各个阶层。 议会举行了听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刚刚和贝克家族缔结亲事的、在军界握有大权的道格拉斯·凯恩上将,作为GEAR组织的负责人和污点证人,出席指证贝克国务卿为首的执政府内阁违反宪法的各种罪行。 2033年11月6日,达蒙·贝克总理在四方压力下,宣布辞职。以民权平等会为首的在野联合党派倒阁成功,结束了三十年来贝克家族把持克拉西斯科的历史。 同年,由于犯下暗杀等多项罪名,作为GEAR机构主管负责人的道格拉斯·凯恩上将被判监禁二十年;而机构的另一核心人物:副主管雪妮·爱歌在6月25日的暴乱中死亡,免于起诉。 2033年的冬季来临之时,在各方越来越高的呼声下,新上任的西门·堂泰斯总理在内阁会议上提出了一个动议:将《冷冻者人权保障及复苏法则》的草案,提交议会讨论。 数以千计的复苏者,翘首等待着获得公民权益的那一天。 2034年5月22日,又是初夏时分。 首都科培尔最繁华的皇后大街上,暮色渐起。车流划出了一道道璀璨的光,呼啸而过。 经过半年多的磋商,今日下午三点,《冷冻者人权保障及复苏法则》在议会获得了通过,国家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有叫好的声音。 皇后大街边有一些团体在庆祝,到处隐约可闻见笑声和“自由万岁”的欢呼声。 “西泽尔,我们也过去喝一杯吧!”街边路过的一对少年恋人中,一个红发的女子拉住了身边的男孩,雀跃的提议,“为我们获得的自由干一杯!” 那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头发是接近于纯白的淡金色,眼睛里虽然是不羁桀骜的光芒,但是在看着身边那个同龄的少女时,却变得如同绵羊一般的温驯:“好啊。”被红发少女拉着,那个叫西泽尔的男孩有些懒散的走向街边的一个酒吧。 自由……其实,他们两个人的自由,和今天通过的那个法案、和那些政客有什么关系呢? 三年前,是那个人用血和生命换取了他们两个人的自由啊! 而那个黑发的男子,据说在GEAR机构最后的暴乱里杀死了副主管雪妮·爱歌后,就仿佛蒸发一般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刚转过街角,西泽尔的身子猛地一震,停住了脚步。不可思议的直直看着街对面,眼睛深处蓦然泛起了某种复杂的情绪,迅速而剧烈的变幻着。 “怎么了?西泽尔……怎么了?”感觉到少年的变化,红发的女孩子惊讶的低叫了起来,顺着他的眼睛看向街对面。 那是著名的服装品牌颐丽思的展示橱窗,美丽柔和的灯光下,金发闪烁着璀璨的光泽,一个熟悉莫名的娇小女子站在那里,正皱着眉头对身边一位男子说着什么。而面对着似乎是责备的语句,那个高大的黑发男子却没有表情,只是静默地听着。直至那个女子发起怒来,用力推开他往前走,仍然不出一言的跟在后面。 “陆沙……陆沙!”仿佛遇到了雷击,西泽尔震惊的脱口而出,那个黑发的男子……那个仍旧木无表情的人,居然是他获得自由后片刻不忘的教官! 他居然还活着……而他身边那个女子,分明就是GEAR机构里那个恶魔般的主管雪妮·爱歌! 少年惊呆在当地。 可自从GEAR机构的暴动以后,议会下令,已经冻结了所有研究设备、释放了所有复苏者啊! 淡金色头发的少年西泽尔没有听见身边女伴的惊叫和催促,他只是怔怔的看着两个人离去,看着陆沙追上了那个金发的女子,然后被雪妮狠狠的一把推开。 “我脑部控制器在雪妮的手里……我已经无法离开了……”当年,在将自己的ID卡扔给他,催促他离开时,奄奄一息的教官那样漠然的回答。 原来…那个女人还活着……还控制着陆沙…… 西泽尔的手指渐渐握紧,衣衫无风而动。 感觉到了周围空气密度的变化,看着少年眼睛里弥漫出的杀气,红发少女有些恐惧的低低呼唤:“西泽尔?西泽尔?……你、你要做什么!你答应过我,不再随便使用超能力的啊!” “西泽尔!……你要当街杀人吗?西泽——”少女的呼声未落,站在她身边的少年忽然消失了!瞬间移动!那是他两年来第一次使用瞬间移动! 在那一瞬间他就来到了那个女子身侧,然而,不等他对着几年来始终怨恨的女子释放出手指上聚集的能量,无形的压力忽然逼得他几乎不能呼吸。在窒息的那一瞬间,凌厉的能量波从身侧涌来,准确的击中他的胸口,将他震了开去! 在周围路人的惊呼声中,淡金色头发的少年在空气中飞出了五米多远,背心重重的跌在人行道上。在全身的骨头都要散开的刹那,西泽尔听见了身后追来的红发少女的哭叫。 “陆沙?……陆沙?”震惊的,少年发觉了那样无情的攻击竟然来自于雪妮身边的男子!不可思议的,他看见教官在击退他攻击的同时,回手挽住了金发女子的腰肢,风一般的退出了几米。 黑发的男子站定,一手护着昔日GEAR机构的副主管,漠然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 “耶?陆沙,这个小家伙是——?”不愧是主管,在猝及不妨的受袭后仍然气定神闲,娇小的女子靠在陆沙的臂弯中,拂了拂扎着碎花方巾的长发,皱眉问身边的男子。 陆沙看着前方被红发少女从地上扶起的少年,眼睛深处隐约有一丝笑意,却只是淡漠的回答:“是No.205啊……雪妮,就是那个打倒我逃出去的孩子,还记得么?” “不要叫我的代号!”虽然是过了这些年,然而听见这个编号仍然是刺耳的,淡金色头发的少年叫了起来,从地上跳起,“我现在叫西泽尔·科纳!” “当然记得!我替你挨了处分呢,该死的……呵呵。那么这位就是白雪公主了,是吧?”娇小的金发女子好奇的微笑着,看着以往叛逃的复苏者和他身后的女孩子,对身边的男子点头,笑,“他长大后倒是帅了很多呢,是不是,陆沙?” “走吧,回家了。”黑发的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挽着雪妮的腰,转身。 “不行!我就要买那件颐丽思的结婚礼服!我就是喜欢那件!”用力的跺脚,女主管发怒时的声音和眼神的严厉一如当年,让No.205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陆沙没有说话,深蓝色的眼睛看着身边的女子,直到她下意识的抬手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讨厌!你怎么知道我那个时候就穿不了这件衣服?!”虽然明知自己的打算不妥,然而雪妮丝毫没有放弃的样子,火气更大,“都是你不好!非要等到父亲获得特赦出狱后才举行婚礼!——两个月以后,你让我怎么穿礼服见人啊!” “如果你想提前预支掉下个月的生活费,那就买吧。”将信用卡扔给了她,陆沙却没有多话,一个事实就让金发的女子悻悻地闭上了嘴,不情愿的将手上的卡放了回去。 没有说什么,陆沙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然而雪妮却皱起了眉,推开他:“不要笑的那么奇怪啊!……每一次看见你笑,我都想起那天你在我背后刺的那一刀……” 懒得再听她的嗔怪,黑发的男子挽着她的腰,对看呆了了两个少年微微一点头,淡漠的招呼:“告辞了,No.2……哦,不,西泽尔。” No.205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两个人依偎着转身离去,渐渐隐入茫茫的人海车流。 三年前从GEAR组织叛逃时,在自己满目的血与泪中,陆沙最后对他说的话还历历在耳。然而,转日的相见却是如此的状况……所谓的命运,当真是那么不可捉摸吗? 他和白雪,作为两个复苏者、为了今日的自由已经付出了惨烈的代价——那么作为螺子的教官,和雪妮主管之间…走到今日,却不知中间经历过了怎样的道路!…… “西泽尔。”扶着他,看见少年失魂落魄的样子,红发少女轻轻唤了他一声,将他从往日的噩梦中惊醒,No.205怔了怔,抬头,就看见了他的公主的眼睛。 宛如他在地下室的试管内,第一次看见沉睡的她的样子——纯净,美丽而神秘。 “我们去领取公民身份ID卡吧!白雪!我们结婚!”心神激荡的少年忽然脱口叫了起来。 “不好吧?西泽尔…我、我还没有满18周岁啊!”吓了一跳,红发少女的脸都红了,有些羞涩的回答,低下了头,脚尖轻轻踢着人行道边上的一簇小草,“我想先读大学的园艺系……” 那是一簇普通的草,在夏日的夜晚开着白花,星星点点铺了满地。 安静,自由,充满了并不张扬的生命活力。 “咳咳……这是、这是什么花?”仿佛也为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感到尴尬,少年顺着女伴的目光低下了头,看着那一簇野花,岔开了话题,脑海中有隐约的记忆,“陆沙教官……似乎很喜欢这种花呢。” “啊,是吗?我也很喜欢它。”红发少女笑了起来,俯身摘了一朵白花,扬起头在夜风中笑了,“它叫素心茑萝……在花语里的意思,就是——” “爱与自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