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07年21期 [正文] 天雷舞..................................高建武 [副刊] 谁来唱那宏大的乐章........................高建武 清 欢 我们都是好孩子.............................宇文解忧 小李飞刀的刀...............................李逾求 仙海幻奇说还珠..............................凤 歌 铸剑..................................空明流传 写稿机器就是杀人机器...........................温瑞安 过雨荷花满院香,沈李浮瓜冰雪凉......................碧晚枕 天雷舞 高建武 (本文字数:3519)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21期 字号: 【大 中 小】   第一章 花奴儿      正是春雪消融、万木复苏时节,布天雷下了仙台山。   这是布天雷第一次单独远行。他自八岁上仙台山学艺,至今已满十年。这十年来,布天雷辛勤练刀,从未荒废一日。此次出山,是奉师父玄祢道人之命赶赴洛阳,观瞻中州武林举办的单刀盛会。那单刀会三年举办一次,是江湖上用刀好手擂台竞技、切磋刀法的盛会。布天雷自入山学艺以来,终日陪伴他习武的除了青山绿水,就是师父。而所习的刀法究竟如何,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唯一的对手就是师父,又从未赢过他,所以早就想下山试试身手。当下奉了师命,欢欢喜喜地准备下山。正蠢蠢欲动,却被师父迎头泼来一盆冷水:只许观看领悟,不许与人交手。   布天雷有点失望,但少年心性,转瞬之间又变得兴高采烈,毕竟可以自由自在地下山看看花花世界了。   一出山坳,就是一马平川,沃野千里。布天雷如同龙归大海、鸟上青天,说不尽的淋漓畅快。他将刀缚在背上,扎了扎绑腿,拔步飞跑起来。   这一跑,竟跑了半个多时辰。布天雷不知道自己的轻功如何,只看到两边的风景飞快向身后掠去。风从原野上漫来,格外清新。不远处横亘着一条小河,河面约有一丈多宽,布天雷越奔越快,身形如飞燕一般,从小河上飞身越过。   远远现出一片粉红,布天雷奔到跟前,才看清是一片桃林,桃花满树,灿若丹霞,何止千朵万朵,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有生以来,布天雷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色,不禁欢呼一声,穿林而入。   一进桃林,花香更浓,中人欲醉。布天雷脚不停歇,在花树间如游鱼一般,两旁的花树受他的劲风带动,枝条全都震颤起来,如同无数仙子舞动双袖,格外多姿。忽然听到“咕咕”一声鸟鸣,却是惊起了一只黄雀。布天雷飞身纵起,身在半空,右手快捷如电,将那只黄雀捉在手中。   蓦地,布天雷感到一股杀气从左后方袭来,杀气虽弱,但异常准确,正对了自己的后脑。布天雷不敢怠慢,将那只黄雀儿交到左手,探右臂从背上拔出刀来,迅捷无伦地在脑后盘旋了几遭,只听得刺刺几声轻响,刀锋过处如裂丝帛,并没有金铁交鸣之声。   布天雷在空中一拧腰,翻了个空心筋斗,稳稳落地,已然反身面对劲风袭来的方位。   眼前不远处的花树间,一个粉衣少女坐在枝杈上,手中一条长鞭,拖曳在地,鞭头上一个绿色的绒球,多半个已被布天雷的刀削成了碎末,在空中飘飘洒洒,落到地上。那少女约摸十六七岁,脸若桃花,秀丽无俦,穿的衣服又是粉色,坐在花间,简直与桃花融为一体。   布天雷一下子呆了:难道碰到了桃花仙子?   那少女也是一惊,将长鞭一抖,收到手中,凝神看了看鞭梢,说道:“真厉害!你是谁?是金刀神鹰,还是青霄子?”   布天雷如坠云里雾里,不知其所云。那少女上下端详布天雷,很快又说了话。   “不对呀?金刀神鹰是个白发老头儿,青霄子又是个杂毛老道,肯定不对。”那少女轻轻摇头,秀眉微蹙。她的声音清脆绵软,极为好听。   布天雷将刀插入刀鞘之中,道:“我是布天雷。”   那少女微笑了一下,两腮现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布天雷?没听说过。你是谁的徒弟?是白发老头儿金刀神鹰,还是杂毛老道青霄子?”   布天雷说:“我不知道姑娘说的这些名字。我是布天雷。我师父倒是个道人,他可不是杂……毛……什么的,姑娘的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   那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如同花枝乱颤。她斜坐在树丫上,双腿凌空荡来荡去,树枝也跟着摇动起来,人面桃花相映,更显得俏丽无比。布天雷几乎看得呆了。没想到那少女突然俏脸一板,说道:“我就这么说话,你能把我怎么样?”   布天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和女孩子打交道,见这个少女喜怒无常,说话蛮不讲理,一时语塞,伸手搔了搔头,说不出话来。   那少女忽然问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布天雷松了口气,伸出左手,道:“是个雀儿。”   “雀儿?你怎么随便拿别人家的东西?”那少女又板着脸质问。   布天雷更是迷惑不解:“雀儿一会儿飞东一会儿飞西,怎么会是人家的东西?”   “怎么不是人家的?是我家的!整个桃林都是我家的!你连一声招呼都不打,随随便便就闯进来,还捉住我家的小雀儿,到底想干什么?”   布天雷被这个少女一连串的质问弄得张口结舌,脸色涨红,嗫嚅道:“那个……对不起,是你家的,就还给你吧。”说完把手中的黄雀递了过去。   “给我干什么?还不快放了它。”   布天雷老老实实,摊开手掌。那只黄雀展翅飞走,没入花丛,再也不见了踪迹。   “还有,你把我鞭子上的绒球给弄坏了,你说该怎么办?”   布天雷窘迫异常,微低着头,两只大手交叉,不断互相揉搓。心中很是负疚,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少女上下打量布天雷,几次想笑又拼命忍住,一张粉面憋得绯红。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到这儿……我家来干什么?”   “我是过路的,要去洛阳。得罪了姑娘,我……”   “这样吧。看样子你的轻功不错,你陪我玩一个游戏,怎么样,布天雷?”   “什么游戏?我可不知道会不会。”   那少女从树上跃下,道:“你在前面跑,我让我的两个徒弟追你,如果追上了,你就要赔我一个新绒球,如果追不上,就不用赔了。行不行?”   布天雷摇头道:“不必比啦,我轻功差劲得很。我弄坏了姑娘的绒球,理应到集镇上买一个赔给姑娘才是。”   那少女嘟起了小嘴:“不比不成,不比你就别想走出这片桃林。”   布天雷心里实在不愿意让她生气,忙道:“我奉陪就是。”   那少女上下打量布天雷,两只清澈秀美的眼睛一眨一眨,不知又在想些什么。布天雷看着她那又黑又长的睫毛一开一合,不觉心神荡漾。   那少女道:“你这样子不成,我得给你打扮一下。”说完转身从桃树上折了一个花枝条,灵巧地弯成一个花环,走到布天雷的面前,在他头上比了比,觉得稍大一些,又紧了紧,便向布天雷的头上戴去。   布天雷大羞,急忙向后躲,叫道:“不行,不行,我一个大男人……”   那少女俏脸一板。布天雷不敢再躲,乖乖任由她把花环戴在头上。两人之间约有半尺距离,那少女比布天雷低了半头,戴花环时仰头抬臂,离布天雷很近。布天雷鼻中闻到淡淡的粉香,脸上也仿佛感到她吹气如兰,一下子有些迷乱,脸色涨得通红,心怦怦乱跳。   那少女戴好花环,又将自己身上那件粉色罗衫脱下,替布天雷穿上。布天雷虽然怕羞,但更怕那少女翻脸,心中觉得不妥,口中却不敢再说什么。   少女上下打量布天雷,又替他理了理头发,突然捂住嘴娇笑不已:“呵呵,你真像个新娘子。”   布天雷举止忸怩,神情尴尬,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那少女勉力忍住笑,说:“我说开始,你就往南跑,我的两个徒弟就追你。不管他们喊什么,你都不许回头。记住这是规矩。好不好?”   布天雷环顾周围,问:“你的徒弟在哪里?”   少女摆手道:“你不用管,他们就在桃林里。我告诉你,我徒弟的轻功远胜于你。这样吧,让你先跑十丈,然后我再让他们追。”她看看布天雷,然后又轻蔑地撇撇嘴说,“看你能跑多久,他们一定很快会追上你。好了吗?开始!”      布天雷想起刚才少女的轻视神态,心想一定要快跑,不能被追上,不能让她失望。因此,足下发力,抬脚向南飞奔。他在桃林中向南穿梭飞奔,远远看来,像是一只穿花蝴蝶在林中飞舞。   奔了不久,布天雷听到两旁的桃林深处有衣袂破空之声。   布天雷又加一把力,用上了全身解数,便如脚不沾地一般,自己都听到了呼呼的风响。他知道有两个轻功高手正在向自己迫近,当下也不回头,长啸一声,振衣而上,足尖在一棵树干上一弹,“嗖”的一声掠过四五棵树。   这一狂奔才知道,这片桃林竟大得出奇,但见桃花如海,艳丽无涯。布天雷跑了约一炷香的工夫,仍看不到桃林的边,只跑得汗流浃背,力疲神乏。但后边两人仍是如影随形,紧紧追随。布天雷心性平和,争强好胜之心一向淡薄,早就想停下来就此认输,但想到那粉衣少女的一嗔一怒,不知怎的就想博她一笑,发力提气飞奔。他在入桃林之前就已经跑了多半个时辰,现在的这场比试,实已将自身潜力发挥到了极致。   又奔了一会儿,花树渐稀,终于到了林边,眼前一片空旷。布天雷出了桃林,又奔了十余丈,头上汗出如浆,眼冒金星,呼吸急促,终于筋疲力竭。他听得后边的脚步越迫越近,心里对粉衣少女的两个徒弟很是钦佩,心想就此罢了。当下劲力一卸,停住了脚步。   脚步甫停,背后劲风响起,一只手落到他的左肩,虎钳般拿住了他的“肩井穴”。随后另一个人也追到,拿住了他右肩的“肩井穴”。   布天雷登时全身酸麻无力,不禁失口叫道:“我认输了!两位徒弟不要这么用力!”   “咦?”背后传来一个苍老雄浑的声音,“不是那小妮子么?”   两人转到布天雷面前,一个是青衫道人,一个是黑衣老者。那道人头上花白头发,发髻高耸,两道长眉,一双细目,面容清癯慈善,颌下一部花白胡须迎风飞扬,颇有仙风道骨之姿。那黑衣老者头大如斗,眼若铜铃,狮鼻阔口,一头白发如雪似银,但满脸虬髯却是全黑,森然戟张,显得威风凛凛。两人也是奔跑了半晌,呼吸微急,额头也都见了汗珠。四只眼睛斗鸡一般紧盯着布天雷,似是大出所料,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布天雷笑了笑:“姑娘的年纪那么小,偏偏收的两个徒弟却年老得很,真是奇怪。”   那黑衣老者放开了手。青衫道人却没有放开,他看着布天雷,突然叫道:“你是大盗花奴儿的什么人?穿得不伦不类,成何体统?徒弟?什么徒弟?好家伙,胆敢戏弄你家道爷!”   布天雷吓了一跳。这道人看上去慈眉善目,没想到一出声却如洪钟,响亮异常,震得布天雷耳中嗡嗡作响。而且那道人边说边手上加力,布天雷只觉得右肩痛入骨髓,忍不住叫出声来。   那黑衣老者说道:“道兄莫急,慢慢问他就是。”   布天雷又是一惊。这黑衣老者貌似脾气火暴,似有烈火姜桂之性,出口却平缓和气,温言细语,显得颇为和善忠厚。   布天雷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如坠云里雾里,摇头道:“大盗花奴儿?什么大盗花奴儿?我不认识。”   那道人两道长眉都竖了起来,他舌绽春雷,怒喝一声:“小兔崽子!”伸手就向布天雷头顶拍落。   黑衣老者伸臂挡开,温言道:“道兄暂息雷霆之怒,待小弟问个明白。”   道人瞪了黑衣老者一眼:“你费金刀一向就是这么婆婆妈妈。也罢,提审犯人是你六扇门中的拿手好戏,今日老道便由得你。”说完,在布天雷的肩头又重重捏上一把,然后气哼哼松手退开。   黑衣老者替布天雷揉了揉右肩:“小兄弟,莫怪我哥儿俩莽撞。在下是顺天府捕快费鹰,这位是青霄子道爷。小兄弟贵姓?如何这身装扮在桃林里奔跑?”   费鹰号称金刀神鹰,青霄子号称入云龙,二人在武林中名头甚响。叵耐布天雷乍入江湖,闻所未闻,浑然不觉。二人见他无动于衷,均觉奇怪。但布天雷见费鹰彬彬有礼,顿生亲切之感,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叫布天雷。是桃林里那个姑娘让我跑的。”   费鹰眼前一亮:“对,对,我们找的就是那个姑娘。她在哪里?”   “咦?”布天雷觉得奇怪,“你不知道她在哪里?你们不是她的徒弟么?”   “臭小子——”青霄子在一旁又要翻脸作势。费鹰急忙用眼色制止。他捋了捋虬髯,道:“不是。这中间恐怕是有些误会。”   布天雷便将整个经过细细讲述了一遍。费鹰与青霄子听得面面相觑。良久,费鹰才苦笑道:“道兄,咱两个老江湖中了那女娃儿的调虎离山之计啦。”   两个月前,江南藏剑山庄失窃,镇庄之宝——价值连城的宝玉“如心”不翼而飞。藏剑山庄主人上官清远遍寻不着,只好请费鹰和青霄子出山,帮助追查失物。费鹰为白道上声名赫赫的名捕,精明练达,青霄子轻功独步天下,如有什么线索,绝逃不过二人的耳目。二人寻访数日,终于探知此事为江湖上独行大盗花奴儿所为。那花奴儿虽为女子,但机智异常,且轻功卓绝,竟是一路向北,二人从江浙一直追到保定府,几次险些将其拿住,但都被她用计逃脱。这次将她困在桃林,本想守株待兔,没想到布天雷误打误撞地闯进来,又使二人功败垂成。   青霄子性如烈火,数日来诸事不遂,早就焦头烂额,现下见花奴儿又用计逃脱,狂怒之下,便想迁怒于布天雷,当下一言不发,突然挥掌向他的脸上掴去。   费鹰正低头思忖,没料到青霄子会向布天雷出手。听得劲风响,抬手想阻拦,但青霄子出手何等快捷,已然不及。只好急叫道:“手下留情!”   掌风袭到面门,布天雷突然作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他低头缩颈,身子像一棵斜柳一样,随着青霄子的手掌从左向右转了一个圆弧,右脸始终和青霄子的手掌保持两寸距离,似要被掌风击倒,但等青霄子这一掌招式用老,收回手臂时,他的身子又像一个弹簧一样弹回原位,标枪似的屹立不动。   青霄子脸上变色:“这是什么身法?”   费鹰也竦然动容:“好家伙!今天怪事一桩接一桩。那个花奴儿不过是个黄毛小丫头,竟戏弄得我们两个老头儿团团转,没想到又出现了这么个厉害后生!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摇头感叹不已。   青霄子将双手笼在袖中,脸色惊疑不定,突然问道:“你的师父是谁?”   布天雷平日练功被师父打惯了,心里思忖难道天下道人看到别人都是抬手便打?因此虽对青霄子刚才这一掌浑不在意,还是毕恭毕敬地说:“我师父也是个道人,他的名字叫做玄祢道人。”   青霄子皱起眉头:“玄祢?没听说过。你师父出家前的俗名叫做什么?”   布天雷搔了搔头:“俗名?什么是俗名?我不知道。”   费鹰接过话头:“山野之间藏龙卧虎啊,今日一见,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兄弟,你的轻功好得很啊。嗯,你背着刀,看来是用刀的。我也用刀,你可不可以练一趟,让我这个老头子开开眼界?”   布天雷摇头,脸色微微涨红:“我轻功哪里好了?好还能让您二位追上?您二位才是高明,我佩服得很。”想起师父临别时的叮嘱,对于练刀却是提也不敢提。   费鹰失笑道:“你的轻功已经了不得啦。你可知道这位道爷么?他的轻功号称天下第一——”   “鹰兄!”青霄子打断他的话,“老道从江南追到黄河以北,到今天已是第四十一天,居然追不上花奴儿这个小丫头,老道早就输了半筹啦。这个小子看来也不过十七八岁,跟老道相比也不遑多让。轻功天下第一?狗屁!费金刀,你以后再也休提!啧啧,他奶奶的,怎么一下子涌出来这么多少年高手?”   费鹰道:“道兄,咱们还是走吧。小兄弟既然不肯练刀,以后有机会再讨教。”   二人走出几步,那费鹰又停下脚步,转身对布天雷说道:“小兄弟,你宅心仁厚,很对我老头子的脾气。我奉劝你一句话,那个女娃儿是个大盗,诡计多端,你可千万不能和她搅到一起,否则今后受累无穷。”   布天雷点头称是,但脑子里想到那个千娇百媚的少女,实难将她和大盗联在一起。他望着费鹰和青霄子的背影渐渐远去,呆立半晌,才轻轻将那件粉色罗衫解下来,仔细叠好,打算以后有机会见到那个姑娘再还给她。他闻到淡淡的幽香,知道是罗衫发出,当下情不自禁地将罗衫放到鼻端深深嗅了一下,脸色又微微绯红,一颗心怦怦乱跳。   他又将头上的花环取下,待要抛在地上,想到是那少女亲手所编,心里一软,实在舍不得,便将那个花环连同罗衫一同放进包裹里。他回头望着桃林,知道那少女必定已然离去。看桃花还在,思伊人已远,不禁怅然若失。   中午时分,布天雷赶到了保定府。保定府是个古城,极为繁华。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两旁店铺林立,百业兴旺。布天雷看到这么多人,一时眼睛发花,东张西望,说不出的兴奋和新鲜。奔波了半日,他觉得肚中饥饿,在一个小摊前买了两张热气腾腾的驴肉炊饼和一大串芝麻糖,左手拿饼,右手持糖,边走边吃,痛快淋漓。   突然间,街上行人一阵骚乱,几匹高头大马自东而来,这些马都是蒙古马,极为雄骏。马上坐着几个大汉,腰间各挎刀剑,个个横眉立目。这几匹马通过闹市,本应按辔徐行,但几人竟放松缰绳,纵横踢踏而来。有的小摊被马蹄踩翻,东西撒了一地,有行人躲得慢的,那些人抬手就是一马鞭,口中粗言秽语。有一个大汉见到街边铺板上陈列的绸缎,欠身一把掳去了好几匹,横在马鞍上招摇而行,分文不予,神态极为蛮横。   布天雷让到一边,待这一行人过去,问摊边一位老头:“老伯,这些是什么人?怎的如此蛮横无礼?”   那老头见布天雷一口外乡口音,瞅瞅四周,低声道:“都是卧虎帮的好汉们。唉,这些人哪里是什么名门正派,简直就是强盗!”   布天雷问:“官府就不管么?”   那老头苦笑道:“官府?官府见了他们就像孙子见了爷爷,屁都不敢放一个。前任衙门里有个管提辖,在街上呵斥了他们两句,青天白日里就给这些人杀死在当街里。在保定府,谁还敢说半个不字?唉,世道难测,世道难测呀。”   布天雷皱起眉头,看着那些人走远,胸中孤愤油然而生。   走不多时,炊饼糖串吃得干干净净。布天雷拍拍肚子,觉得意犹未尽,看到路边有一酒楼,招牌上写着“得月斋”三个字,阵阵香味扑鼻而来,不禁食欲大动,迈步走上楼去。   上了二楼,选了一个靠楼梯的位子坐下。店小二斟上茶来,问他要什么酒菜。布天雷摇手道:“我不要酒菜,来一斤包子就行啦。”   店小二是个瘦削汉子,上下打量布天雷,脸上登时露出鄙夷的神色,怪声怪调说道:“大爷,想吃包子么?吃包子您得去望湖春呀?到我们得月斋,那就得吃酒席,我们这儿可不卖包子。”   布天雷腰间就揣着五两银子,哪里敢吃酒席?登时大窘,急忙起身,说:“对不住,对不住。”提起包裹就要下楼。   突然窗边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且住!春日融融,和风习习,这位兄台,相烦共饮几杯如何?”      第二章剑神      布天雷闻声止步,向窗边望去。只见靠窗的桌边站着一个年轻公子,看来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身穿一件白色长衫,脸皮赤红,双眼迷离,已有三分薄醉,神态甚是恳切。   布天雷转身抱了抱拳:“公子,可是唤我吗?”   那年轻公子索性走了过来,攀住布天雷的胳膊:“正是。兄台,哦,看来你是老弟,相请不如偶遇,请吧。”   布天雷有些扭捏,脸色微微泛红,推托道:“萍水相逢,怎么好意思……”   那年轻公子将布天雷拽到酒桌边,按他坐下,摇头笑道:“相逢何必曾相识,老弟不要拘礼。小二,拿副碗筷来,再换两个大碗!”   布天雷见桌上热气氤氲,鸡鸭鱼肉陈列满桌,似乎都不曾下箸,但桌边已歪倒了两个酒坛。那公子搬起酒坛,将两只大碗斟满,一碗推到布天雷面前,端起另一碗,道:“先干为敬!”一仰脖,将满满一碗烧刀子酒灌入口中。   布天雷在山上时,也曾见师父玄祢道人闲暇时拿个酒葫芦抿两口老酒,可不知道酒还有这样的喝法。心想人家喝了,自己也得喝,当下也学着那公子的样子,将一碗酒放到口边,一饮而尽。   骤然间,布天雷觉得似有一把尖刀从喉咙里火辣辣直捅进去,肚腹中燃起熊熊烈火,脸颊脖颈涨得通红,鼻涕眼泪都呛了出来,不禁掩住嘴叫道:“好辣!好辣!”   那公子乍看布天雷牛饮鲸吞,以为遇上了海量,却不料布天雷如此脓包,不禁哈哈大笑:“酒当然辣,难道你没有喝过酒?”   布天雷喘了两口大气,擦擦泪,道:“我真没喝过。”   “咦?”那公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稀奇之事,盯了布天雷半晌,笑道,“老弟,你左嘴角有一颗酒痣,看来必是我辈中人,不会喝不怕,我可以教你。这世间最好的事情,莫过于喝酒。有道是醉乡有路宜常至,他处不堪行。来,慢慢再喝。”   布天雷吐吐舌头,哪里敢再端酒,先抄起筷子,下箸如飞,将一个肥蹄膀叉下一块,塞到嘴里,只觉得肥美异常,胃口大开,甚为受用。当下囫囵吞下肚去,又伸筷夹住一只鸡腿,心想,这世间最好的事情,莫过于吃肉,哪里是什么喝酒?   那公子看着布天雷风卷残云,叫道:“好!老弟真是爽快。我喜欢。”端起酒来自顾自又喝了一碗。   忽然楼下一阵喧哗,接着楼梯发出咚咚的重响,有四个大汉横冲直撞走上楼来。领头的是个矮胖子,穿件又肥又大的团花紫红大氅,一脸横肉,几撇鼠须,神态倨傲。后边三个随从,都是獐头鼠目,狐假虎威地拥着他。一行四人腰间都挂着刀剑兵刃。店小二马上低头哈腰、满脸堆欢地迎上去。   “蒋大爷,您老可是有日子没到我们得月斋来啦,熟客倒成了稀客。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您几位坐哪里?靠窗子吧,那儿亮堂,还可以看看街景。”   矮胖子没有说话,身后一个左脸有块青记的瘦猴先叫了起来:“赵小鞭,你狗日的是个猪脑子啊?我们蒋大爷哪回来不是坐六号齐楚阁?你他妈的多余这么一问。”口音又艮又直,是一口地道的保定府土话。   叫赵小鞭的店小二拍马屁拍到蹄子上,一脸的赔笑:“这个……不知道您几位来,六号已经有客人了。您几位要不——”   啪的一声,瘦猴跳过来劈头盖脸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娘的,老子不管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占了六号,让他们乖乖滚蛋,要是把大爷惹火了,一把火烧了你的黑店!今天可不同往日,知道我们蒋大爷请谁么?说出来吓死你!剑神!知道不?你个龟孙子!抬举你的酒楼啦。”   赵小鞭捂住腮帮子,不敢再说。那公子在一旁斜眼看着,嘴角露出冷笑,待听到剑神两个字,突然脸色一变,一双眸子登时闪出光芒。他站起身来,冲那伙人一拱手:“敢问这位大爷,您请的客人到底是哪一位?”   姓蒋的矮胖子白眼一翻,撇着嘴不屑地说:“江南藏剑山庄听说过没有?今天大爷我请的贵客就是藏剑山庄主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神上官清远。”   那公子脸上阴晴不定,缓缓坐到座位上,两个手指在桌上不断轻轻敲击。这时布天雷横扫了一遍菜肴,觉得也该回敬一碗,端起酒来:“大哥,多谢你的盛情,布天雷也敬你一碗。我干不了,咱们慢慢喝吧。”   那公子突然变得心事满腹。他默然片刻,才似回过神来,忙道:“好!”端起酒碗,放在嘴边,但没有马上喝,手居然颤动了一下,酒水险些从碗里溅出。   “妈个巴子,是人不是人也想听听剑神的名号。小二,赶紧把六号屋给大爷腾出来!”姓蒋的矮胖子见那公子并无惊羡之色,甚为不满,不免嘴里骂骂咧咧。   那公子刚把酒碗放到嘴边,听到矮胖子的粗言秽语,不禁大怒,突然站起身来,把满满一碗酒远远向他脸上丢过去,只听得哗啦、咔嚓两声,酒水全部泼在那矮胖子的脸上,大碗在他脸上重重撞了一下,跌落到地,碎裂成七八块。那矮胖子猝不及防,闹了个狼狈不堪,“啊”地一声叫出来。   二楼大堂的四五桌客人尽皆哗然,全都转过头来看。那矮胖子用袖子不断抹脸,嘴里叫道:“你们几个兔崽子还不给我上!”   那三个随从呼喝连声,拽出兵刃,就向那公子和布天雷扑来。那公子突然身形一晃,反向那三人扑将过去。他冲到三人中间后,突然止步,空着双手,便去夺那个瘦猴手里的钢刀。   瘦猴沉腰坐马,钢刀自胸前平平推出,正是一招“推窗望月”。别看他举止轻浮,言语粗俗,手底下却是响当当的八卦刀法。与此同时,另两个人一出长剑,一出蛾眉刺,分攻那公子的中、下盘。姓蒋的矮胖子飞快地脱下大氅,噌的一声,抽出了一口缅刀,刀光游移不定,也待寻机扑上。   布天雷是用刀的,看出矮胖子是个硬手,很替那公子捏把汗,急叫道:“大哥当心!”   那公子缩回手来,身形一晃,来到瘦猴左侧,一矮身,一个肘槌重重击中瘦猴的软肋。砰的一声,那瘦猴跌出七八丈远,接连撞翻两张桌子,酒水盘碟撒了一地。接着那公子手掌一翻,拿住那使剑的右腕,劲力一吐,使剑的家伙身子被抡出,长剑也脱手腾空飞起。同时,那公子迅捷无伦地向后踹出一脚,正中使蛾眉刺那人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身子飞出,哐啷声中砸破窗户,跌下楼去。   那公子跃起身来,伸左手在半空接住长剑,一声长啸,剑光一闪,就势凌空向那姓蒋的矮胖子当头劈下。剑声如雷,发出刺耳的声响,蕴含着无穷劲力。   姓蒋的矮胖子大叫一声:“来得好!”将缅刀用力向上一架,只听得“咔嚓”一声,缅刀竟然被长剑削断。长剑剑势不衰,依旧向矮胖子顶门劈将下来。这一剑之威,似要将他劈成两片。   围观众人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只听刷的一声,剑光飞快掠过。矮胖子“啊”的一声,僵立当场,动弹不得。   那公子落地,一震手臂,长剑断为两截。他抛下断剑,看都不看矮胖子一眼,转身回到桌边,对布天雷笑道:“老弟,多承挂怀。来,莫让几个鼠辈败了酒兴,喝酒!”   布天雷看得分明,这一剑当头劈下,那矮胖子已避无可避,只能束手待毙。但那公子手腕一颤,剑势微侧,只将那矮胖子左唇的鼠须削得干干净净,却没伤到一点儿皮肉。这一剑,分明已到了随心所欲、妙到毫巅的境界。他心中钦服,忙举碗道:“我敬大哥一碗。”居然也一饮而尽。虽然入口依旧火辣,但感觉已不如第一碗那么难当。这碗酒,才真正开启了布天雷的喝酒生涯。   那公子大笑:“好兄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当下又干了一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跌翻在地的两个家伙好半天才爬起来,哼哼唧唧扶住早就吓傻了的矮胖子。那矮胖子面如土色,呆若木鸡,但两只眼睛却不停地快速眨动,加上半边胡须被削得干干净净,形状甚是滑稽。一时之间,几个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弄了个灰头土脸。   正在尴尬之间,突然楼下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蒋柱儿,帮主让你来定位子,没说让你拆楼啊?他妈的,这么老高,撞破窗户摔下来,没摔死倒是便宜了你。”   接着是跌下楼去的那个家伙的尖细嗓音:“赵二哥,楼上有个小白脸,居然不给哥几个面子,你老人家可得给小的们出口气。乌龟王八蛋,这点子还忒扎手。”   “什么厉害人物敢在卧虎帮的地盘上撒野?姓赵的可要见识见识。”   众人都盯着楼梯,寻思又有什么厉害人物上来。却听得“嗖”的一声,仿佛有只大鸟从窗外飞入,堂中已多了一人。堂内墙上挂的几幅卷轴山水,受他的劲风鼓荡,全都晃动起来,发出噗噗声响。这人穿着一身紫色衣衫,紫膛方脸,两道眉毛很粗,眼光锋利,身材魁梧。他一振衣袖,背负双手,缓步走到大堂中间,冷冷地环顾四座。   “二哥。”姓蒋的矮胖子回过神来,恭敬地向来人招呼。   那紫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矮胖子,面沉似水:“六弟,定桌酒席都跟人打架,真是越大越没出息!哦,胡子让人给剃啦,不用说,肯定是豁唇骡子卖了个驴价钱,又吃了你这张嘴的亏啦。”又看了看地上的断刀断剑,续道,“嘿,青钢剑被人家劈断了不稀奇,你这把缅刀居然也让人家给弄断了。我早就说过,再好的刀碰到高手也不值一哂,你总不服气,胡说什么吹毛利刃,无坚不摧。如何,我没有说错吧?”   姓蒋的矮胖子脸色涨红,不敢说话。   紫衣人看看众人,径直走到布天雷和那年轻公子桌边,抱了抱拳,说道:“在下卧虎帮赵无极,请教二位高姓大名。适才不知是哪位英雄代为管教了我家六弟?”   布天雷见他料事十中八九,心中很是服气。那公子对赵无极微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并不起身还礼,也不通报姓名。   赵无极脸色一沉,说道:“幸会,幸会。”转头对布天雷道,“阁下一刀就将我六弟的缅刀劈断,看来刀法不俗。我也是用刀的,咱哥俩儿亲热亲热。”他见布天雷背着刀,认定是他所为,伸手就向布天雷的右手握去。   那公子骈指如刀,点向赵无极的肘弯。赵无极没想到他会出手,当下腰一扭,一翻腕子,反拿那公子的指关节,应变奇快。那公子喝一声彩,缩手又点赵无极的掌心,赵无极变抓为掌,竖掌如刀,飞快劈出三掌。那公子手势始终不变,或点或刺,将三掌化解。片刻之间,二人已斗了数招,虽然手足都没接触,但情势如兔起鹘落,激烈异常。   赵无极忽然错步,绕到那公子身后,右掌向他脑后疾劈。那公子仍是坐在椅子上,突然用左手抄起一支竹筷,头也不回向后反刺。这一刺,就如脑后长着眼睛一般,对准了赵无极的膻中穴。赵无极脸色突变,撤掌侧身闪避,绕到那公子左侧,挥掌又击,但见眼前竹筷飞扬,似点非点,不知又要指向何处,当下退出三步,看其来势。   赵无极脱口赞道:“好剑法!”   那公子也赞道:“好刀法!”   两人对峙,谁都没有再行出手。正在此时,楼梯上又响起脚步声,中间夹杂着客套寒暄之声,显有七八个人鱼贯上来。布天雷隐隐觉得不妥,眼见对方来人越来越多,这场架是很难避开了,打架倒是没什么,但想起下山时师父的禁令,很觉为难,因此眉头微锁,脸色也有些变化。   那公子见布天雷色变,以为他害怕了,哈哈一笑,端起酒碗:“今日酒兴已尽。老弟,咱们干了这一碗,就此别过。这场梁子是我结下的,与你无关,你继续赶你的路,咱们兄弟有缘,他日定会重见,届时再与兄弟把盏,痛饮三百杯。”   布天雷没有端碗,他想着今天初入江湖,就先后遇到花奴儿、费鹰、青霄子、赵无极四人向自己出手,以后麻烦事还不知要遇上多少,倒真是难办得很。想到此,抱了抱拳,道:“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还需向你请教。小弟下山之时,恩师有令,不许与人争斗。可是,要是有人硬跟小弟打架,小弟难道……要任人摆布不成?”   那公子一愕,放下酒碗笑道:“天下焉有此理?学武之人哪里有只挨打不还手的功夫?高手竞技倒还罢了,若遇到疯癫醉汉,难道还要枉送掉性命不成?尊师本意,不欲贤弟与人作无谓争斗,空惹是非。不过,为人处世,不可泥古不化。兄弟,咱们习武之人,学为何来,这中间关窍半点也马虎不得。依愚兄管见,小则要扶危济困,除暴安良,大则要匡扶正义,为国为民。”   布天雷闻听之下,顿觉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一时间心中豪气顿生,端酒叫道:“谢大哥指教!今日咱哥俩儿先来一个……一个……除暴安良!”   咣的一声,两碗酒碰在一起,酒入兄弟肠,激荡英雄血。   “好一个除暴安良!”   楼梯口处传来一声喝彩,八九个人已走上楼来。当先两人,一个是身材修伟的中年男子,约摸三十七八岁年纪,宽袍大袖,一身书生打扮,丰神俊朗,气度不凡。旁边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者,一身员外服描龙绣凤,两道寿眉,一双细目,面色红润,和气融融。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道人和一个黑衣老者,后面还有几名随从。几个人都是满面春风,似是故交挚友久别重逢。   布天雷和那公子看到这一行人,不约而同都吃了一惊。布天雷虽不认识前面二人,但后面那道人和黑衣老者,却正是今天刚会过面的费鹰和青霄子。   那公子低声叫道:“师兄。”   为首的中年男子双眉一轩,紧走几步上前,伸双手握住那白衣公子的双臂,叫道:“师弟,真的是你,可想死愚兄了。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怎的半点音信也没有?”声音颤抖,显然甚是激动。布天雷从旁边看来,见此人神态雄逸俊雅,双眉极为浓密,眼睛炯炯有神,显得英气勃勃,卓尔不群,不禁心生敬仰。   那公子也有些激动,摇头道:“不提也罢。小弟泛舟四海,寄情江湖,落得逍遥快活。有劳师兄挂怀。”   赵无极和姓蒋的矮胖子眼见帮手已到,正想发威,却不料自己人撞上了老相识,当下心中暗暗叫苦。费鹰和青霄子见到布天雷,也觉奇怪。费鹰微笑颔首示意,青霄子则在鼻孔中哼了一声。   那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白衣公子,目光中满蕴关怀顾念之意,道:“瘦了。师弟,这几年你一定不开心。唉,都是为兄的照顾不周,实在愧对恩师在天之灵。这位是你的朋友么?好,你有朋友就好,为兄就担心你性子孤傲,一个人漂泊四方,受那颠沛寂寞之苦。嗨,你看,咱们兄弟重逢,却冷落了诸位朋友。来,愚兄给你介绍几位好兄弟。”   当下松开手,回身引见那一身员外服的老者:“这位是保定府卧虎帮大当家的,圣手孟尝齐天啸齐帮主。”   齐天啸抱拳道:“幸会,幸会。上官老弟的朋友,便是卧虎帮的朋友。” 这人慈眉善目,哪里像武林大豪,分明是个富商员外。   布天雷听到卧虎帮主的名字,想起刚才几个人的作派,又想起在街上横行霸道的那些人,登时对他没了半分好感。但听到齐天啸口称上官老弟,心里已猜到这中年男子便是适才谈及的藏剑山庄主人,剑神上官清远。   那公子冷笑一声,没有答话,也不还礼。上官清远暗地皱眉,忙岔开话引见费鹰、青霄子、赵无极等诸人。赵无极是卧虎帮的二当家,那姓蒋的矮胖子是卧虎帮的六当家,叫做蒋美髯。只不过适才那一剑掠过,唇角生寒,蒋美髯应更名为蒋没髯才是。   上官清远指着那白衣公子,对众人说:“这位是我师弟,叫——”   “师兄!”白衣公子打断了他的话,“小弟庸庸碌碌,贱名不足挂齿。我一个江湖浪子,也不配结交什么飞龙帮、卧虎帮的大英雄,大豪杰。”   此言一出,卧虎帮诸人脸色尽变。费鹰是老江湖,急忙上前打圆场,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双方纯属误会,误会。一会儿痛饮几杯,大伙儿冰释前嫌,都是好朋友。这位布兄弟,也是在下新交的小友,大伙儿亲近亲近。”   青霄子打量白衣公子,翻翻白眼:“清远老弟,莫非他就是那位……嘿,可惜可惜!”   白衣公子不语,只是冷笑。   上官清远看看酒桌上歪倒的两个酒坛,道:“师弟,看来你喝了不少酒。这样吧,我在保定府还要盘桓几天,那就改天再约你与众位朋友相聚。你住在哪里?可方不方便?”   那公子转头看着窗外,沉默片刻,道:“师兄,你我今日就此别过。明日辰时,我在城西的关帝庙等你。”   上官清远点点头,回身对齐天啸抱了抱拳:“齐兄,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请看我的薄面,多多海涵。咱们换一家酒楼,由小弟做东,给赵兄弟、蒋兄弟赔礼。”   齐天啸仰天打个哈哈,也抱拳道:“上官老弟说哪里话来?卧虎帮今日承你大驾光临,蓬筚生辉。赔礼?赔什么礼?你千万别怪老哥哥失了礼数。这里客满,走,咱们去宴宾楼,那里新请了个粤菜名厨。你从江南来,北方菜怕不习惯。咱们去吃粤菜,好不好?”   他转脸看了看蒋美髯,突然变脸喝道:“老六,剃一半胡须,玩什么新花样?成何体统!”一伸手,从一名随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刺向蒋美髯的面门。只见他手腕一颤,剑尖到处,刺的一声,将蒋美髯剩余的那一半胡须削得干干净净。   众人都吃了一惊,齐天啸这一剑轻灵快捷,高深莫测,不愧是江湖大帮派的一帮之主。   “好剑法!”费鹰鼓掌喝彩,“姜是老的辣,齐老哥手底下硬得很啊。”   齐天啸一笑:“鹰兄说笑了,在剑神面前老朽怎敢班门弄斧?这手三脚猫功夫,也只配剃剃头、剪剪胡须罢啦。哈哈哈。”扔下长剑。   上官清远走到楼梯口,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白衣公子说:“师弟,楚姑娘那边………唉,明日再叙吧。”他欲言又止,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那公子突然跌坐在椅子上,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布天雷不知那个楚姑娘是什么来头,纳闷他怎会如此激动,端酒说道:“大哥,来,还是喝酒吧。”   那公子吞下一大口酒,不知为何,眼神中突增了一种说不出的萧瑟失意:“贤弟,今日有幸与你相识,实有相见恨晚之感。如今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像你这样的忠厚之人实在难得。莫嫌愚兄啰唆,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如何?”   布天雷也有了醺醺醉意,拍手道:“好啊。”   那公子却没有马上讲,而是又呆呆望着窗外好一会儿,才娓娓开言。   “这世间最伤心的事,莫过于求之不得。有一个伤心人,叫毕淮南,出身寒门,自小父母双亡,卖身到江湖上一个很有名的门派为奴,后来这个门派的掌门人收他做了徒弟,教他习武。他有个同门师姐,姓楚——”布天雷插话道:“一定便是那楚姑娘了。”   白衣人喝了口酒,看布天雷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听得入神,不禁脸色微微泛红,点点头,续道:“——是掌门人的女儿。二人朝夕习武,日子久了,竟然互生情愫。这件事让掌门人发觉后,掌门人嘴里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却决不同意。这掌门人在江湖上很有地位,一直想与门当户对的豪门结亲,自然不愿意女儿嫁给一个出身为奴的穷小子。他心机缜密,打定主意要让毕淮南死心。唉,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件事究起因由来也委实怪他不得。”   “那一日,掌门人的女儿偶感风寒,延医来治,本来几副汤药就能康复,但掌门人串通医生,诡称小姐患了极罕见的大病,非关东极寒之地的千年人参不能复原。毕淮南信以为真,救心上人心切,决意要远走关东,去寻千年人参。”   “毕淮南走后,掌门人对女儿伪称毕淮南偷窃了府中银两,逃到了关外。小姐大哭不信,叵耐掌门人已严令府中众口一词,而毕淮南走后,又一年多无有音讯,最终小姐相信了他是个见财忘义的小人,终于对他恩断义绝。”   “毕淮南一去就杳无音讯,大家都认定他死在了东北苦寒之地,尸骨喂了狼虫虎豹。两年后,如掌门人所愿,小姐嫁给一个少年成名的剑客卓若水,当真是门当户对。”   “谁都没有想到,五年后,毕淮南回来了,皇天不负苦心人,真让他寻到了一支千年人参。可是人参拿回来,却不见了心上人。”   布天雷听得难过,道:“毕淮南好可怜。那该怎么办呢?”   白衣公子眼中露出了极为忧伤的神色,苦笑着摇摇头:“还能怎么办呢?物是人非,事过境迁啦。”   布天雷隐隐猜到了白衣人的身份,叫道:“难道就不能把小姐抢回来么?”   白衣公子失笑:“这种事岂能抢?再说,卓若水剑法高明,毕淮南是打他不过的。”   布天雷热血上涌:“打不过也要打!”   白衣公子摇头,将一碗酒仰脖喝下去,这一下喝得岔了,呛得一连声咳嗽。布天雷摇摇晃晃走过去,为他拍着后背,说道:“毕大哥,你不要急。我帮你,总会有办法的。”   白衣公子连连摆手,良久才止住咳嗽,抬起头来看着布天雷,苦笑道:“毕大哥?什么毕大哥?我是卓若水。”      第三章 郎玉如心      有生以来,布天雷第一次酩酊大醉。   他在高高的古城墙下踽踽独行。夜凉如水,布天雷胸中却是滚烫,似有熊熊烈火燃烧不休。“情为何物?情为何物?”他嘴里喃喃自语,脚下跌跌撞撞。卓若水嘴角的那一丝苦笑一直在他脑海里萦绕。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和卓若水分的手,也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城墙脚下。高高的城墙掩住了月光,他在暗影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不知哪里传来了丝弦声,布天雷扶住一棵细柳,侧耳倾听,嘿嘿地傻笑两声。   他忽然觉得肚腹之间如翻江倒海一般,说不出的恶心难受,低下头就欲呕吐,但干呕了几下却没有吐出来,当下呼呼喘了几口粗气,调整胸中烦恶之感。这时,嗖的一声,不知哪里飞起一支响箭,随即远处传来隐隐的呼喝之声。不多时,呼喝之声越来越近。   布天雷刚有察觉,刷的一声,从十余丈高的城墙之上,有一团黑影坠落下来,带着破空的劲风向他当头罩下。   布天雷一激灵,脚下本能做了一个盘龙绕步,就想闪避,无奈大醉之下手脚滞钝,反而把自己绊翻在地。这时扑通一声,一团东西正好砸在头上,脑中嗡的一声,就此人事不知。      布天雷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他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一张明眸皓齿的少女笑脸,鼻中闻到了幽幽香气。却不正是花奴儿?   布天雷疑心自己在做梦,使劲揉揉眼睛,掐掐耳朵。这时花奴儿伸足尖在他腿上轻轻一踢,笑道:“起来吧,小醉猫,装什么死?”   布天雷翻身坐起,环顾四周,看到斗檐飞拱,金瓦生辉,原来是躺在一个大殿的殿顶之上。但如何在这儿却是一无所知,只觉得头疼欲裂,口干舌燥。   花奴儿笑道:“深更半夜一个人跑到城墙根下晃悠,想当夜游神么?告诉你,昨夜我被人追得紧,走投无路才从城墙上跳下去,不知道你在下面,撞晕了你可不能怪我。”   布天雷皱起眉头,茫然不知其所云。昨夜喝得太多,被人撞晕的事已丝毫不记得。   花奴儿道:“怎么?还不高兴啦?得了,你两次救我,花奴儿多谢你啦,这总行了吧。喏,这是望湖春最有名的虾肉粉蒸包,我专门给你买的,咱俩算是扯平了。”说完将一个热气腾腾的荷叶包递到布天雷面前,香气扑鼻,逗人垂涎。      布天雷十几个时辰水米未进,腹中早馁,闻到香味,登时有了胃口,揭开荷叶,运指如飞,向嘴里猛填。   花奴儿看到他这副憨样,扑哧一乐:“瞧你那饿死鬼样儿。”   布天雷吃得急了,突然噎住,脸憋得通红,嘶声问花奴儿:“有没有水?”   花奴儿笑得花枝乱颤,将一只革囊递给布天雷。布天雷接过,将嘴对准囊口,一仰头,喝了一大口。   “啊”的一声大叫,布天雷将喝到嘴里的水全都喷将出来:“是酒!”   花奴儿笑得肚子都疼了,一手捂住小腹,一手指着布天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布天雷大张着嘴喘气,唏嘘不已。宿酒未醒,又入新酿,哪里受得住?可是被花奴儿如此戏弄,心中却无半点儿嗟怨之意。   花奴儿笑够了,坐到布天雷旁边,对着他凝视片刻,突然问道:“你把我的衣服和花环都背在包裹里,为什么?”   布天雷脸色微红,诧异道:“你翻过我的包裹啦?”   花奴儿鼻子皱了一皱,露出不屑的神情:“我是贼,谁的包裹不能动?翻翻你的东西有什么稀奇了。你这个家伙才有五两银子,可是个穷鬼。”   布天雷扭捏道:“姑娘给我的东西,不忍心丢掉,想找到姑娘之时再行奉还。”   花奴儿盯了他半晌,说道:“我给你的任何东西你都不会丢掉吗?”   布天雷脸上又是一红,点了点头。   花奴儿探手入怀,拿出一个红布包,说:“来,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布包层层打开,布天雷只觉眼前一亮,里面是一块晶莹圆润的彩玉,有拳头大小,上宽下窄,外遭呈碧绿颜色,中心却是火一般红,中间红、黄、粉、淡蓝依次过度,整体通透,无半点微瑕,艳丽无方。阳光透过宝玉,焕发出七彩霞光,在花奴儿身后形成了数道光环。布天雷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宝玉,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花奴儿颇为自得:“好不好看?”   布天雷不住点头:“好看,真好看!”   花奴儿问:“你看它像什么?像不像一颗心?”   布天雷仔细看来,那宝玉呈桃状,上边较宽,中间微凸,下边有一个小尖,加上中心红彤彤的,真是像极了一颗红心。不禁点头道:“像,太像了!”   花奴儿将宝玉捧在胸前,就像捧着自己的心,人玉相映,相得益彰。她看着宝玉,轻声说道:“这块玉的名字就叫如心。”   她凝思片刻,忽然向布天雷一伸:“送给你啦。”   布天雷大惊,摆手不迭:“这么好的东西,我可不敢要,给姑娘弄碎了可赔不起。姑娘还是自己留着吧。”   花奴儿俏脸一板:“给你就拿着,哪有这么婆婆妈妈的。等我想要了,我自然会拿回来的。我是谁呀?”   布天雷不敢再推辞,当下伸双手接过来,道:“我帮你收着,等你要时再还给你。”小心将玉包好,放进自己的包裹里。   这时阳光越过松林,撒满了整个大殿殿顶。看着身边的花奴儿,布天雷心里像藏了一只雀儿,有些心慌,但又有无限的欢喜。花奴儿今天穿着一身淡黄的衣衫,素雅多姿,让人怎么也看不够。   花奴儿撅起小嘴,嗔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贼么?”   布天雷嘿嘿笑,憨态可掬。   忽然间,林间惊起几只小鸟,啾啾声响起来,惊动了二人。花奴儿像一只灵猫一般,矮身蹿到殿顶边上,藏在檐角向下望去。布天雷也急忙跟上,不料脚步匆忙了点,脚下的瓦发出咯吱声响。花奴儿回头低喝:“要死啊?小心点!”   这座庙宇南面是山门,紧接着是宽阔的院落,往北是主殿,殿后是后院,有几间配殿和厢房。二人所处的位置恰好在主殿的殿顶,前后望去都一目了然。   山门外正遥遥站着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背负着双手仰头看山门匾额上的字。   花奴儿发出一声低呼。布天雷身子一低,急忙问道:“怎么啦?”   花奴儿吐了吐舌头,把嘴凑到布天雷的耳边:“这个人正是昨夜追赶我的人。”   布天雷凝神看去,觉得那人相貌似乎很是熟悉,蓦然间脑海中一闪,说道:“我认得他,他就是剑神上官清远。”   花奴儿大吃一惊:“剑神上官清远?”   布天雷把手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示意花奴儿别再说话,因为上官清远已经踱进了山门,向大殿走来。   大殿前是一个宽阔的场地,方圆十丈有余,地上全部墁着青砖,正对殿门横着一个很大的鼎形香炉。上官清远走到香炉前,点燃三炷香后恭恭敬敬举过头顶,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在香炉之中。不多时,香炉中香烟缭绕,檀香弥漫。   上官清远站直身子,再也没有挪动脚步,如渊渟岳峙,气定神闲,远远看来如一棵青松一般。   近十年,整个武林是上官清远的天下。作为已故剑神卓一鹏的大弟子,他十五岁出道,败在他剑下的成名剑客数不胜数,就连以七十二式泼风剑名震江湖的华山派耆宿郭璞都甘拜下风。卓一鹏死后,其子卓若水又离家出走,他顺理成章成为新的剑神,并以藏剑山庄主人的身份联络了十余个名门正派,创建正义盟,成为铲奸除恶、匡扶正义的武林领袖。   布天雷在山中,听师父多次谈起当世高深武学,其中首推藏剑山庄的春秋剑法。而花奴儿一直浪迹江湖,对剑神的传奇事迹更是多次听闻,想象中的剑神应该貌似金刚,威猛粗豪,却原来竟似个儒雅文士。   林间忽然有琴音响起,琴声舒缓低沉,似有说不尽的苍凉沉郁。上官清远微微仰头,侧耳倾听。琴音高处凄切,低处哀婉,声声透人心怀。   上官清远伫立良久,忽然朗声诵道:“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客归。”   琴音音调越发低沉,俨然是塞外天高路远、游子倦而望归的气象。突然“铮”的一声,有两个音调一挑,极为轻灵、突兀。   上官清远大笑:“贤弟剑胆琴心,愚兄佩服得很。可那文姬思乡处为塞外苦寒之地,如何有江南丝竹之声?这可未免泄了底儿,贤弟,你是想家啦。”   琴声猛然止住,随即从苍松后缓步走出一人。布天雷一看,正是昨日一同饮酒的卓若水。他今日换了劲装打扮,手里拿着一柄带鞘长剑。昨日的他呼酒买醉,显得放荡不羁,今日却沉稳庄肃,英气逼人。   卓若水抱了抱拳:“师兄,一别四年,风采更胜往昔。师嫂和蓉侄女都好不好?”   上官清远满面春风:“上善若水,厚德载物。愚兄庸庸碌碌,算不得什么。你师嫂和蓉蓉都很好,她们都很挂念你。特别是蓉蓉,你走那年她才九岁,今年已经十三啦,一想起她的卓叔叔,总要撅起小嘴掉眼泪。时光如梭啊,适才我在关圣人座前焚香三炷,感谢冥冥之中神明保佑,教我兄弟在此相见。而今看到贤弟琴、剑都已登堂入室,真是可喜可贺之事。恩师泉下有知,肯定也欢喜得很。”   卓若水道:“哪里及得上师兄?小弟浪迹江湖,听得师兄大名远播海内,已是实至名归的武林领袖。爹爹的剑神称号,也落到师兄头上。师兄,你青出于蓝,光大门楣,藏剑山庄名震天下,这才是爹爹最欣慰之事。小弟放浪形骸,不通世务,真是惭愧无地。”   上官清远连连摆手:“贤弟,愧煞愚兄啦。自弟不辞而别,愚兄只能勉为其难,瓜代运筹,几年来谨小慎微,生怕堕了藏剑山庄的名声。愚兄夙夜忧叹,盼望贤弟早日归来,重掌门户。今日一见,愚兄心怀大畅,肩负的重担终于可以卸下啦。以后,愚兄也学学贤弟,登山探水,寻幽览胜,作一个逍遥游。”   卓若水摇头:“师兄,小弟漂泊惯了,不会再入樊笼。今日的藏剑山庄,赫赫威名都是师兄所创,不干小弟什么事。今日小弟见师兄一面,只想将几年来领悟的剑法试练,向师兄请教。”   上官清远道:“师弟——”   不待上官清远答言,卓若水道:“师兄,小心了!”   一声龙吟,卓若水长剑出鞘,如冷电破空,蛟龙出海。二人之间本来有三丈的距离,但不见卓若水如何作势,刹那间已经扑到上官清远的面前,剑气刺刺声响,剑尖已刺到他胸前,余势不衰,似乎就要投胸而入。   上官清远的长衫被这一剑带起的劲风鼓荡,向后飞扬。如秋水一般澄净的剑身,映起骄阳的反光,射入他的双眸。但上官清远身形一动不动,对刺来的长剑置若罔闻。他的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仿佛阳光照耀下的海水,看着刺来的长剑,像是看着吹面而来的杨柳春风,神态悠闲潇洒,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      剑尖已在胸口,剑意却已荡入上官清远的心胸。   花奴儿和布天雷在殿顶上向下俯瞰,见卓若水出剑快如闪电,均吃了一惊。听二人言语,知道卓若水竟是卓一鹏之子,难怪如此了得。布天雷见过卓若水出手,知道他剑法极高。只不过昨日对付蒋美髯一伙庸手,显得懒散随意,轻描淡写。今日对剑神出手,却是法度严谨,气势恢宏,真正露出了方家气象。   布天雷自下山以来,第一次看到高手对决,心中兴奋难抑,他见这一剑如此凌厉,暗忖自己素常习熟刀法中的一招“腾山乘虬”虽可将其封于门户之外,不过却是硬碰硬的守招,气劲能否与之匹敌,却是毫无把握,当下凝神待看剑神如何化解。却怎么也料不到,上官清远竟没有出手。   卓若水收剑而立,皱眉道:“师兄为何不肯赐教?”   上官清远叹息一声:“贤弟,愚兄累受师父大恩,今生今世,是不会和师弟出手的。你我师出同门,剑法一般无二,不比也罢。贤弟八年前就是名动江湖的少年剑客,今日剑法更上层楼,应是远迈愚兄了。剑神这一称谓,不过是师父去后,贤弟又遁迹四海,江湖朋友抬爱愚兄,强加于身,却哪里及得上贤弟惊才绝艳?卓剑神,卓剑神,这剑神自然是姓卓啦。”   卓若水身形一震:“师兄,你误会小弟了。小弟决无和师兄争名之意,只是诚心向师兄请教。小弟虽四海漂泊,但春秋剑法无时或忘,只是不知有无寸进,才向师兄出手。既然师兄不肯赐教,小弟只好作罢,请师兄莫怪小弟鲁莽。”   上官清远正色道:“贤弟多虑了。师父传下的剑法博大精深,愚兄拙笨,还未领悟到真髓之万一。这次贤弟随愚兄回去,以后还怕没有相互研习琢磨的机会么?你我兄弟联手,定能将春秋剑法发扬光大。”   卓若水沉吟未决。上官清远又道:“再说,楚姑娘一直还等着你——”   卓若水骤然间脸色绯红,呼吸急促起来,道:“罢了,师兄再也莫提此事。小弟平生最不齿,就是夺人所爱。与楚家小姐结亲之时,委实不知她与毕淮南的前盟。既然我已知道了,自然要成全他们二人。大丈夫恩怨分明,自当如此。”   “但是你选择出走,却也不是个道理。何况那楚姑娘与你已经有了夫妻名分,一直苦苦等候于你。”   “师兄,不要再说啦。今日我约师兄在此相见,除向师兄讨教剑法外,还有一事要麻烦师兄。”卓若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上官清远,“四年前小弟年轻气盛,出走得仓促,诸事考虑不周,险些误了楚家小姐青春,现又补写了休书一封,请师兄转给楚家小姐,以玉成她与毕淮南的姻缘。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师兄,恕小弟拂逆,不能随你回去了。”   上官清远不接信笺,摇头道:“贤弟不回去,才是真正负了楚姑娘的青春。她与毕淮南之事,已经事过境迁,自与你成亲之后,已是情根深种,不复他念。你这一别四年,她终日以泪洗面……”   卓若水一甩手,那封信向上官清远胸前飞来。上官清远无奈伸手接住。卓若水转身,头也不回快步离去,背影隐入松林深处。   上官清远叫道:“师弟!师弟!”   他向前走了两步,似乎又是无奈,又是痛心。   阳光掠过松林之颠,整个场院只剩下上官清远一人。他伫立良久,若有所思。他的神态仍然从容,但背上却有汗透的湿痕。难道这个名动武林的神话般的人物,竟然会被卓若水的剑气所迫动么?   花奴儿和布天雷在殿顶目睹了这一切,也是久久无语。   上官清远终于离去。风鼓动他的宽袍大袖,也拂动他的文士头巾。他渐行渐远,终于杳无踪迹。花奴儿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背影离去,扑闪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布天雷似乎还感受到刚才的杀气,浑身热血沸腾,只欲挥刀狂舞。   “走!”花奴儿突然说道,然后足尖一点黄瓦,身子跃起,像仙子下凡,衣带飘飘落了下去。   “去哪里?”布天雷急忙拎起包袱,也从殿顶一跃而下。   花奴儿不答,快步走出山门。布天雷紧随其后。二人走了半个多时辰,穿过一片松林,来到一个半山坡上。随山势而上,是一片茂密的柿树,枝叶嫩绿,望去如同笼着绿色的云雾。花奴儿指了指柿树林,对布天雷道:“就要到啦。”   这里是太行山七麓的余脉,山势两翼向西南和东南伸展,呈环山抱阳之势,故名“抱阳山”。元朝大学士郝经题诗曰:“孱颜苍玉抱幽村,突亢双龙窟宅尊。回首万山东尽处,冷烟平远半乾坤。”可见此山领一方灵秀,仿佛人间仙境。   布天雷见这里山峰雄奇,跟仙台山的连绵秀美相比,各擅胜场,不禁心旷神怡。二人刚走到林中,看到了两间茅屋,花奴儿忽然站住,道:“不对。”   茅屋本是花奴儿暂时驻脚的藏身之所,但屋前却坐着一个人。这人身形魁梧,背对着二人,一身黑衣,衬着一头如雪似银的白发。布天雷见此人背影很是熟悉,脱口叫道:“是金刀神鹰!”那人道:“小兄弟好眼力!可老朽却是走了眼,没料到你真和这女贼是一伙。”他转过身来,正是费鹰。   费鹰一拍手,林子四周现出二十多人,各持刀枪。一个操着保定口音的年轻汉子道:“费老爷子真是神机妙算,算准了这里是两个小贼的巢穴,果然不错。”费鹰笑道:“哪里哪里,多亏了卧虎帮众位兄弟帮忙。”那汉子脸上露出自得的神色,道:“在我帮的地盘上,莫说找个人,就是找只蚂蚁,也不在话下。”   花奴儿举起手里的包裹,叫道:“你这白发老头儿真是阴魂不散,罢了,这劳什子还给你吧。”将包裹远远抛了过去。   费鹰抢前两步,将包裹接住,觉得入手甚轻。他解开包裹,众人只听见扑棱棱作响,里面竟飞出一只白鸽。众人大出意外,愣神之际,花奴儿一拽布天雷的胳膊,冲出包围,顺着山势一直向上狂奔。费鹰和卧虎帮众人大声呼喝“站住”、“别跑”,尾随追赶。   借着山坡上树丛的掩护,二人时而低伏,时而纵跃,跑了不知多久,听到身后的呼喝声越来越远,知道已将众人甩出一段距离。随着山势越来越高,两边的数木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灌木。二人已难以隐身,慌不择路,看到前面有一条斜陡的坡路,现出很多石阶,就冲了上去。   费鹰和卧虎帮诸人追到坡路近前,只见二十多阶石级盘旋而上,延伸到一个牌坊之下。牌坊上边镌有一些古怪的花纹,两根石柱因久经风雨侵蚀,残破肮脏,柱顶上是两个面目狰狞的兽头。牌坊中间,刻着两个张牙舞爪的黑字:鬼蜮。   费鹰刚要追,忽见卧虎帮诸人全都露出恐惧的神色,纷纷拜倒在牌坊下,领头那个年轻汉子磕了三个头,起身后一脸的肃穆敬畏,低声对费鹰道:“此地是魔灵禁地,生灵忌入。那两个小贼已进入此地,必将尸骨无存,化为齑粉。”   花奴儿和布天雷一路奔逃,竟来到山巅一块空旷的所在。看到眼前的景象,二人吃了一惊,不由停住脚步。   时令已进初春,但这里还是遍地枯败,一派的荒芜萧瑟。天空阴暗,山石都褪去了青白,呈现一种奇怪的暗褐色,凹凸不平的丘峦残缺不全,峥嵘作态,像无数怪兽,要择人而噬。不远处几棵巨松,想是天长日久被狂风劲吹,松干弯曲虬结,几乎要倒伏在地上,像是几条蜿蜒在地的巨蛇,身上缠绕着干枯的藤蔓。松树旁是一片乱坟岗,高高低低足有三十余座荒坟,坟间有几只黑鸦,不时发出呱呱的叫声。远处黑雾笼罩,看不清任何东西,似乎隐匿着无数诡秘的魔灵,又仿佛亘古以来就是无边的死寂。   二人从春暖花开的地方骤然来到这样阴森恐怖的境地,顿有从天堂来到地狱之感。一阵冷飕飕的寒风袭来,发出呜呜的声响,带着透骨的寒意,像数把尖刀刺入心胸。花奴儿打了个寒战,握住了布天雷的手。布天雷觉得她的小手冰凉,瑟瑟抖动。他拉着花奴儿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脚下咯咯声响,低头一看,只见脚下踩到许多白骨骷髅,白乎乎一片,森然杂列,旁边山壁上刀劈斧凿般镌刻着几个血红的大字:入鬼蜮者死。   花奴儿也踩到了白骨,吓得惊呼失声。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诡秘凄厉的长啸,仿佛寒猿哀啼,长空鹤唳;又如魔灵怪号,地狱鬼哭。      第四章 修罗刀法      布天雷和花奴儿身子都是一颤,心像鞭抽似的缩成一团。那啸声极为悠长,四山之间皆有回声,如郁雷滚滚,良久不绝。   啸声过后,等了一会儿,没了声息。二人心中稍定,看西边不远是一段红墙,似乎有房屋,于是小心翼翼走到近前。这里似乎原来是一座小庙,可惜已坍塌,仅剩一角和半面荒弃的断墙。二人觉得无法容身,但看到远处阴森的景象,不知其中藏着什么毒蛇猛兽,也不敢再往前走,只能相扶着坐在一堆瓦砾之上。   天已近黄昏,夜色慢慢罩了下来。布天雷见花奴儿一直哆嗦,知道她是又冷又惧,于是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替她披上。他感觉夜风很凉,又到枯干的松树边,砍下一捧干枝,抱回来,晃火折点着了。二人刚感觉暖和一些,远处又隐隐传来一声长啸。   花奴儿颤声叫道:“把火灭掉!”布天雷纵起身来,几脚把火踩灭。他将刀拔出来,守在她的身边。   花奴儿问:“是什么在叫?是狮子还是老虎?”布天雷来自山中,于狼虫虎豹的声音听得多了,知道不是,摇了摇头。花奴儿更是害怕:“那是人还是……鬼?”布天雷却也不知晓,当下又摇了摇头。   花奴儿再也不敢说话,一把攥住了布天雷的胳膊,拉他也坐下来。四周很静,似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布天雷鼻中闻到花奴儿身上的香味,突然一阵热血沸腾,心忖无论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别想伤害花奴儿,自己豁出命不要,也要保得她周全。   这一夜显得极长,二人谁都不曾入睡。夜空中不时有夜鸟的啼叫,还有发着亮光的萤虫飞舞。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二人简单吃了点干粮,起身打量四周,见西北面是一片枣林。枣树都已干枯,没有一片叶子,枝枝杈杈像是无数矛戟一般杂乱伸张。穿过枣林,竟是一大片沼地,到处是黑褐色的污泥和绿苔,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味。   在沼地的对岸,远远的像是个小山包。山包顶上,依稀是一个山门样的东西。二人沿着沼地的边缘,弯弯曲曲绕了好半天,才来到那个土包近前。见土包顶上,又是一个石牌坊。牌坊外却又是一片枣林,没有任何道路的迹象。   二人看不到路,花奴儿“嗖”地一声掠上了那个石牌坊,手搭凉棚向四周瞭望。布天雷刚要说话,蓦地里花奴儿像看到了极可怖的东西,大叫一声从石牌坊上跌落下来。   布天雷冲上前去,伸双臂将花奴儿接住,然后揽住腰将她轻轻放到地上。但花奴儿马上扑进他怀里,搂住了他的脖子,身子颤抖不止。布天雷感到那温软的身躯紧偎着自己,心头又是怦怦跳个不停。   这时,牌坊顶上传来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什么东西敢打搅老子的清梦?”   布天雷抬眼望去,只见牌坊上翻身坐起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儿,居高临下望着他们。那老头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百衲衣,花白的头发乱如野草,一双白眉极长,尾端像吊死鬼一样垂下来。一接触到那老头的眼睛,布天雷不禁打了个寒噤。那双眼睛,仿佛从地狱里钻出来的鬼眼一样阴森可怖,又像虎豹毒蛇一样冷酷怨毒。   “嘿嘿,老子三年没见过人了,原来是两个小娃儿!好!好!”那老头儿口中说着好,脸上却无半点好意。   布天雷忙道:“老人家,对不住,她可不知道有人在上面睡觉。”   那老头盯着布天雷半晌,慢悠悠说道:“十年来,先后共有三十七人来过这里,全都被我老人家打发进了阴曹地府。近三年更是一个人也不敢上来,倒叫老子好生寂寞。老子今日心情好,本来要饶了你们,可是你却做错了一件事。”   布天雷皱了皱眉,道:“我没做错什么呀?”   那老头仰头哈哈笑了几声,如猿啼一般尖利刺耳。花奴儿本来已调整过来,慢慢将布天雷松开,听到这恐怖的笑声,又是嘤的一声,躲到布天雷的身后。   那老者蓦地止住笑声,森然道:“你错在不该带刀!”   布天雷疑惑不解。那老头儿续道:“这样吧,那女娃儿刚才踩到了我老人家的衣服,你将她的双脚砍下,我老人家便饶了你二人的性命。唉,人上了年纪,心肠总是越来越软。”说罢竟然连声叹息。   布天雷大吃一惊,这个老头蛮不讲理也罢,但竟如此凶狠毒辣。当下一探手,从背后拔出了刀。   “好。你这娃娃倒很听话,这就砍吧。砍完了,我老人家既往不咎,你们就可以走啦。”那老者捋了捋颌下的乱须,目光刀锋一样盯着布天雷。   布天雷横刀在手,刀尖斜斜指向那老头,挺胸说道:“我决不会伤花奴儿,也不许任何人伤她一丝一毫。”   那老头不怒反笑:“好,那我老人家可要亲自——”   话音未落,花奴儿身子螺旋般地转个不停,原来缠在腰里的长鞭青蛇一般飞起,向牌坊上的老头缠去。   “咦?是呼延三娘的青龙鞭法,不坏,不坏。”那老头眼睛一亮,一动不动看着长鞭鞭头扑向自己面门。   弯如彩虹的长鞭一下子抖得笔直,鞭头已被那老头的两指闪电般夹住。那老头嘿嘿冷笑:“鞭法虽不坏,但能奈我何?且看我老人家的破鞭之法!”突然竖掌如刀,向着鞭身一斩,刷的一声,长鞭竟然被他的肉掌削断。   花奴儿收势不及,向后跌出数步。一眨眼间,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从牌坊上直射而下,像一只灰鹤凌空扑向花奴儿。布天雷不敢怠慢,一错步,刀势由下而上,一招“腾山乘虬”全力挥出。   “啊”的一声暴叫,那老头疾退,身子竟又弹回到牌坊顶上。   老头在牌坊顶上跌坐成一团,灰色的脸上竟增添了两抹病态的殷红,眼中精光电射,望着布天雷手里的刀,脸上时怒时笑,变幻无常。他声音颤抖,竟然带着哭腔:“万劫不复!好一个万劫不复!天愁,你……竟也没有死!”   那老者念了几句,忽然变得容光焕发。他翻身跃下牌坊,一瘸一拐向布天雷近前走了几步,神态也变得和蔼可亲。原来这武功深不可测的老头竟然是个跛子。   “好孩儿,你是天愁的儿子么?”他望着布天雷,灰扑扑的脸上居然还泛出了笑容。   “天愁?我不认识。”布天雷横刀在胸,面对这又凶狠、又厉害的老头,不敢有半分懈怠。   那老头满脸春风:“好孩儿,你不要怕,我就是杀尽天下人,也不会再对你一指加身。你乖乖告诉我,你的父亲是谁?谁教的你刀法?”   布天雷刚要说话,花奴儿在一旁说道:“偏不告诉这个老乌龟!呸,敢弄断本姑娘的鞭子,脏乌龟,臭乌龟!”   那老头居然毫不动怒,笑道:“不说也由得你。乖孩儿,你再砍我一刀试试,刚才你那招万劫不复似乎使得不怎么对。”   布天雷心想自己刚才使的是一招“腾山乘虬”,哪里是什么“万劫不复”了?不禁皱起眉头,不明所以。   这时,突然远处有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六弟,杨兄弟,你们看那个小姑娘是不是花奴儿那个女贼?”   布天雷、花奴儿和那老头一齐向南望去,只见沼地对岸有几个人影如星丸跳掷,赶将过来,都是身手敏捷的高手。   那老头脸色倏变,眼神中又露出了极为狠毒的光,低声喃喃骂道:“狗贼,打搅爷爷清兴,巴巴地赶来送死么?”   不多时,来者已赶到近前,也是三人,为首的是个身材魁梧、相貌粗豪的大汉,穿着一身紫色衣衫,神情倨傲,赫然正是保定府卧虎帮的二当家赵无极。另外两人,一个是面胖无须的六当家蒋美髯,一个是高颧骨、长条身材的黑脸汉子。赵无极和蒋美髯昨天刚刚和卓若水、布天雷照过面,那黑脸汉子布天雷却没见过。   赵无极目光如电,从三人身上扫过,当他看到布天雷时哈哈一笑:“好小子,在保定府得罪了卧虎帮,还有闲心到这里来游山玩水?那个浪荡子呢,怎么没在这儿?哼,将自己老婆拱手送人,天下竟有这样没脸没皮之辈!”   布天雷和卓若水一见如故,内心已经把他当作最尊崇的大哥,听赵无极这样恶言相向,登时勃然大怒,但他不擅言辞,没有说话,只是怒目而视,紧握刀柄。他心想这三人是为花奴儿而来,而旁边还有一个恶魔般的老头,情势极为危急。   蒋美髯一双圆眼在花奴儿身上乱扫,色眯眯地笑道:“二哥说的是,鬼蜮确实没有鬼,倒是有个小仙女。这个小娘儿们标致得很,他奶奶的,这臭小子艳福不浅。二哥,管她是不是花奴儿那个女贼,先抓回去再说。”   花奴儿刚受那老头一番折辱,早就气恼至极,见蒋美髯言语轻浮,更是气急,当下俏脸涨红,杏眼圆睁,一甩半截长鞭,向蒋美髯头上横扫。蒋美髯一声怪叫,一缩脖儿,头上的帽子被长鞭扫去。   蒋美髯拂拂脑袋,叫道:“小娘儿们,好大的脾气!嘿,带刺的玫瑰,你家六爷最是喜欢。”   那黑脸汉子手里持着一根黑油油的铁枪,一抖一挺,挽了个斗大的枪花,枪头下的红缨乱颤,喝道:“二爷、六爷,少跟他们废话,手底下见真章吧。”这黑脸汉子声音嘶哑,甚是难听。   赵无极缓缓抽刀出鞘,冷笑道:“杨兄弟、六弟你们闪开,让哥哥打个头阵。兀那老叫花子,这里不干你事,赶紧撒丫子躲得远远的。小子,前日没见你出手,今日赵某倒要领教领教!”他用的是一把刀身极宽、刀柄上镶刻着金龙的大刀,刀锋映日,反射出一片噤人的寒光。   那老头嘿嘿一笑:“好,老头子这就躲开,免得妨碍几位大爷杀人。”突然一伸手,抓住了花奴儿的胳膊,嗖的一声,带着花奴儿又跃上了牌坊。   赵无极等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脏兮兮的老头深藏不露,功夫了得。但布天雷更惊,那老者刚才口口声声要砍掉花奴儿的双脚,现在趁人不备,捉了花奴儿去,不知会怎样伤害她。当下急叫道:“放开她!”身子冲天而起。   他身子刚刚跃起,头顶上突然有刀光如电劈下,百忙中一招“仙客来臻”,举刀横撩,只听“咣”的一声,火星四射,与赵无极的金背斫龙刀磕在一起。原来是赵无极以为他要逃跑,一出手就用上了杀招。这一刀虽没有伤到布天雷,但也阻住了他的去势。   “好一招波诡云谲!”那老头擒住花奴儿,坐在牌坊上观战,一双眼睛盯住布天雷的刀,细细看他的刀法。   花奴儿看着他那满是皴泥的脏手抓着自己的胳膊,虽然隔着衣服,内心还是厌恶到了极点,用力挣了几下,却似被抓在铁箍中一般动弹不得,当下开口骂道:“老乌——”被那老头凶狠至极的眼神一瞪,登时不敢再出声。   布天雷急于脱身,挡开赵无极的劈杀,顺势变了刀势,刀刃向上,刀背朝下,自怀中画了个弧,斜斜挑向赵无极的小腹,正是练了不止千遍的一招“朱雀翩翩”。赵无极沉腰坐马,挥刀横挡,刀甫挥出,挡了个空,见那刀又挑向了自己的下颌,大惊之下,急忙收势,猛地向后翻了个跟头,这才堪堪避开。饶是如此,颌下一缕虬髯已被布天雷这一刀削断。   “好一招含沙射影!只是没有用老,守宫有余,过门不足。可惜!可惜!”那老头喃喃评点,又是欢喜,又是失望。   赵无极退后两步,出了一身冷汗。交手两个回合,他竟对布天雷的刀法摸不着半点门道,只觉得变幻多端,不依常规,不同于江湖上任何一门使刀的派别。他对布天雷再也不敢小觑,双手紧握刀柄,徐徐举刀,目光盯住布天雷的右手,突然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刀如车轮风转,使出了浸淫多年、百战百胜的绝技——披风斩。   这是布天雷下山后第一场恶战。他看着赵无极的刀势逼近,也是大喝一声,一步不退,刀也疾风暴雨般地攻出。   只听得叮叮当当密如爆豆的金铁交鸣之声,异常绵密激烈。蒋美髯和姓杨的汉子根本看不到二人的招式。却听到牌坊顶上那老头的声音,也是非常快捷。   “阴奉阳违!鬼哭尸僵!椎心泣血!敲骨吸髓……咦?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使法!他妈的,真是怪哉!”   人影乍分,赵无极连退了五六步,鬓发散乱,气喘吁吁,刀虽横在面门,但已经开始微微抖动。而布天雷却一步未退,气定神闲,稳若泰山。   那使枪的汉子很是精明,见赵无极显然已败,向蒋美髯一使眼色,叫道:“六爷,抓贼还讲什么江湖规矩,一起上,料理掉这小子!”铁枪一摆,当胸向布天雷刺来。蒋美髯的缅刀已被卓若水削断,而今又换了一把碧油油的长刀,似乎也是件神兵利器,刀光霍霍,从布天雷后方进攻。   “好孩儿,这使枪的必是铁枪杨无敌的传人,看来已得了杨无敌的六成功夫。不过他碰到咱们的修罗刀法,活该他倒霉。要破他的枪法,只需放辟邪侈、恶积祸盈、椎心泣血三招即可。这使刀的看来是八卦门的,八卦刀也算厉害,可是这家伙练得也太稀松平常,功夫还不及那使枪的,一招灭门绝户就可以打发他回老家去啦。”那老头眼光老到,出言对布天雷指点。   这时,赵无极也提刀再上,三人走马灯似的围攻布天雷。他三人已横下心来,不把这个无名之辈格杀在场,今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当下毫不容情,全是杀招。   布天雷见那老者似乎并无恶意,不会对花奴儿下手,定下神来,运刀如风,在身子周围织成了一层密密的刀网,风雨不透。那老者喊的几个招数,自己并不知晓,只是依照平日习练的刀法进行攻守。两刀一枪,都攻不进他身前三尺之内。蓦然间,蒋美髯一声惨叫,跌跌撞撞退出圈子,右腿上已有鲜血迸出。   “哈哈,好孩儿,我说得没错吧。只是你这招灭门绝户,收势用的又走了形,要不然,这小子的腿早就和身子分家啦。”那老头满面堆笑,摇头晃脑,得意至极。   这时,布天雷以一敌二,竟然又渐渐占了上风,那使铁枪的,枪身被布天雷削得都是刀痕,赵无极的刀,前递的力度也越来越小。   那老者看着布天雷的刀法,渐渐皱起了两道白眉,又叫起来:“好孩儿,你怎么学的刀法?每一招都用得不对劲。这招椎心泣血,刀身要外展,力斩敌人的咽喉,如何却又内敛,削向敌人的臂膀?错啦!还有这招姑息养奸,刀尖前吐,不就刺入他胸膛了么?如何变了刀背向前?”   看着看着,又叫了起来:“嘿,乾坤倒转十字星,横劈竖剁都要一气贯之,哪里是这样的使法?”说罢吹胡子瞪眼,竟是越来越气恼。   布天雷听他不断批点自己的刀法,受到干扰,刀法一慢,被赵无极二人一轮猛攻,一下子变得应接不暇,手忙脚乱。   “罢啦,罢啦。你是要气死我老人家么?”   那老头再也按捺不住,跳下牌坊,身法快如鬼魅,一晃就空手进入核心,夹手夺过布天雷的刀,随意挥洒,当当两声磕开刀枪,然后单手捉住布天雷的手腕,向外一挥,将布天雷一个偌大的身躯抛上了牌坊。   那老头一刀在手,像是一头发威的野兽一般,叫道:“好孩儿,看准了!”   一矮身,刀像一条活蛇一样,向使铁枪的汉子攻去。那姓杨的不敢怠慢,横起铁枪连扫带打,那老头手腕带刀连连闪动,叫道:“椎心泣血!”   刷刷数声,如切腐乳,粗大的枪身竟被削断成十几段,然后砰的一声,那姓杨的一颗头颅飞上了半空,颈血狂喷。花奴儿吓得大叫一声,捂住了眼睛。那老头眼睛眨也不眨,刀随身转,又横削向赵无极,叫道:“乾坤倒转十字星!”   刷刷两声,只见漫天血雨飞起,那老者的刀已整个没入赵无极的腰部。赵无极刚发出一声惨叫,那老者又抽刀自上而下,自赵无极的顶门劈至胯下,这横竖两刀,竟将赵无极劈成了四段!   那老头满身满面都溅上了鲜血,居然还伸舌头舔了舔唇上的血渍,形状极为可怖,犹如鬼魅出世,恶魔重生。   蒋美髯吓得魂飞魄散,哐的一声单刀落地,转身一瘸一拐向山下奔逃。那老头哈哈狂笑,斜眼望着蒋美髯的背影,道:“好孩儿,看我老人家再教你一招夜鬼投叉!”   说完,却不追赶,待蒋美髯跑出十余丈远,一甩手,那把沾满血腥的钢刀像毒蛇一样破空飞向他的背心。噗的一声,蒋美髯矮胖的身躯竟被这一刀贯得飞起数尺,连人带刀钉在一棵粗大的树干上。短短两日,蒋美髯变成蒋没髯,又从蒋没髯变成了蒋没命。   那老头好整以暇地拍拍双手,得意回头道:“好孩儿——”突然大吃一惊,牌坊顶上已经空无一人。      花奴儿拉着布天雷的手在枣林中狂奔。   拂动的硬枝条打在脸上、脖子上、手臂上,但是他们都觉不出疼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那个恶魔越远越好。   山势甚是陡峭,二人盘旋向下,不知跑了多久,竟误打误撞来到抱阳山的山脚谷地。二人跑得汗流浃背,被山风一吹,身上都有了寒意。想到刚才的情景,不觉都有劫后余生之感,四目相对,手不禁握在了一起。   花奴儿轻声问:“你怕不怕?”   布天雷点头说:“怕,怕得很。”   花奴儿以为他会逞强,没想到他老老实实承认,不禁失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怕羞,居然这么怕死。”   布天雷摇头道:“我不是怕死,我是怕——”脸上一红,就此缄口。   花奴儿好奇心起,追问道:“你到底怕什么?”   布天雷嗫嚅道:“我……我是怕你受伤。”   花奴儿伸指刮了刮布天雷的鼻子:“就会拣好听的说,只怕你有口无心,担忧自己才是。”   布天雷脸又涨红:“不是,我是……真情实意,否则……否则……”   花奴儿摆摆手:“得啦,我可不管你是真是假。不过,我听了很是喜欢。”顿了顿,又柔声说,“我是个贼,这些日子天天逃亡,你和我在一起,会受连累的。”   布天雷说:“我不怕。”   花奴儿看了看四周,松开布天雷的手,冲他得意地眨了眨眼,说:“看看这是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拉着布天雷坐在一块山石上。   布天雷定睛看去,见花奴儿拿的是一本薄薄的黑色小册子,封面已经破旧不堪,翻开书页,里面已经泛黄,显然是件旧物。第一页绘着一个穿着盔甲的大汉,仿佛洪荒时代的战神,相貌凶残,满头乱发上一道束发黑环,双臂裸露,臂上肌肉虬结,手里持着一柄细长的弯刀。这幅画绘得极为逼真,特别是那人的眼神,充满了慑人的邪恶之意。   向后翻来,里面全是弯弯曲曲的篆文,穿插着一些人形的图片。字虽然不认识,但那些人形都是持刀,或扑击,或跳起,或挺刺,或力劈,显然是一部刀谱。布天雷细细看那动作,觉得熟悉至极,刀法共有二十七式,竟然是自己苦练了十年的仙台刀法。但也略有不同,有些姿势稍异,有些伸展的幅度不一。翻了几页,就看到那老者刚才杀赵无极等三人的招数。布天雷与自己平素练刀的诀窍一一印证,突然“啊”地叫出声来,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原来,这些稍微的变化,竟使这套刀法变得狠辣无比,招招断喉、切腹,不给对手留一点后路,变成了绝杀之术。难道这就是那老者适才提到的“修罗刀法”?   布天雷不敢再看,突然将书合上,叫道:“不要再看了!”花奴儿抬起头来,不清楚布天雷为什么如此紧张,刚要发问,忽然被书背面的几行字吸引。这些字横七竖八,写得很是潦草,不是篆文,是毛笔写成的草书:   武当一鹤卓一鹏,   天愁地残两魔星,   鹤鹏冲天双魔死,   以正压邪自分明。   布天雷问花奴儿:“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   花奴儿正凝神思索那几行字的意思,没有听见布天雷的话。布天雷又问了一遍。   花奴儿抬起头,秀眉微蹙,撇了撇嘴:“是那个老乌龟的。他抓疼了我的胳膊,我就顺手牵羊,从他身上偷了这本书。”   布天雷急道:“这部刀谱,一定是他的珍贵之物。你拿了他的,他寻不见,岂能与你善罢甘休,只怕很快就会追来啦。”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啸声洪亮至极,显得中气充沛。花奴儿俏脸陡然变得煞白,那个老者魔鬼般凶狠的眼神在脑海中一掠,她不禁打了个寒噤,站起身来转身就走。   布天雷忙问:“你要去哪里?”   花奴儿颤声说了一个字:“逃!”   保定府向南的官道上,驰来了两匹骏马。马上的乘客是一男一女,都是面容清癯,满面皱纹,像是一对中年夫妻。但是,他们的动作很矫健,他们的眼睛还是年轻的,像春天的湖水一样充满活力。   这二人,正是易容打扮的布天雷和花奴儿。   从保定府出来,布天雷准备赶奔洛阳。花奴儿本想继续北上,但想到一路北来,一直被上官清远一行紧追不放,如突转南下,南辕北辙,可能会摆脱追赶。因此思忖再三,终于与布天雷易容南来。   时至四月,阳光明媚,山温水软,燕雀呢喃枝头,片片杨花在空中飘飞。二人都是少年心性,面对沿途美景策马奔驰,心怀大畅。行了几日,没有发现上官清远一行的踪迹,渐渐忘了逃亡的处境,也不再每日易容乔装。一路上,花奴儿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花完了就深夜造访豪门朱户,就地取材。布天雷可得了便宜,尝够了金樽清酒,吃遍了玉盘珍馐,看惯了好风好月,穿腻了绮罗绫绸。   布天雷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身贵胄公子打扮,再也不是囊中羞涩的穷酸小子。他看着身边如花似玉的花奴儿,心神俱醉,想着天下最好的事情莫过于做贼,做贼的日子真是快活似神仙。   这一日,二人来到了邯郸。邯郸是旧赵国都城,是人丁兴旺、百业兴隆的大邑。城里是江湖帮派聚集之地,讳于人多眼杂,二人不敢贸然进城,从城西迤逦绕行。这时空中阴霾密布,雷声隐隐,从西边山头上又翻腾起团团乌云。布天雷在山中呆得久了,于风云变幻了然于心,抬头看了看天色,知道大雨眨眼即来,忙招呼花奴儿快跑。不多时,看到前面绿树掩映之处,隐隐露出了几个檐角,急忙策马奔了过去。   奔到近前,豆大的雨点已砸落下来。二人跳下马冲进一座木栅栏门,才知道这是个旅店,心中都很庆幸。店小二赶忙迎上,将马牵进来系在檐下,将二人让进店里。   由于天阴得厉害,店里昏暗,竟已燃上了烛火。二人看了看四周,只见堂屋很是宽阔,摆着四张桌子,其中靠东墙南面的桌子旁已经坐着三人,正在饮酒。北面也坐着一个小商贩打扮的人,背对他人,正在埋头吃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店小二安顿好马匹,招呼二人坐在西面的桌旁。荒郊野店没什么精美菜蔬,花奴儿随意点了两个小菜,又要了一盆热辣汤面。窗外噼噼啪啪的雨声紧了起来。   花奴儿拂了拂额前的秀发,吐了吐舌头:“雨来得好快,幸亏这里恰好有家客栈。”   布天雷道:“是咱们运气好。”   花奴儿撇了撇嘴:“是我运气好,跟你有什么相干?”   布天雷嘿嘿一笑,刚要说话,突然花奴儿将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   二人侧耳倾听,远处隐隐响起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滚雷一般到了近前。      第五章妾心如玉      “鹰兄,雨太大,咱们在这里歇歇脚吧。”墙外的雨中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花奴儿听到这个声音,顿时花容失色。她跳起身来,扑到布天雷的身旁,拉住他的手,低声说道:“不好!”   勒缰后的马嘶、踢踏的马蹄声撞破雨声传进了堂内,接着砰的一声,木栅栏门被人撞开,十余骑已冲进了院内。   马上的乘客大都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在昏暗的天色中看不清面目。但为首一人,没有穿蓑衣,只是打着一把油伞。这人跳下马,向门口走来。走到门边,烛光照耀之下,只见他一身书生打扮,被雨打湿了青衫下摆,但仍是英气勃勃,正是上官清远。   花奴儿脑筋百转,拉住布天雷靠窗矮身蹲下。她把嘴唇凑到布天雷耳边,悄声说:“跳窗走!”   布天雷觉得上官清远是卓若水的师兄,一直有亲近之感,不欲与之为敌,况且花奴儿偷了人家的东西,理亏在先。他刚想劝阻花奴儿,但听砰的一声,花奴儿已撞破窗棂冲了出去。   布天雷急忙拎起包裹,一纵身,也从破窗逃出。院内立刻人喊马嘶,乱成一团,花奴儿已飞身掠上马背。院内众人见有人从窗户跳出,料得是敌非友,全都抽刀拔剑,鼓噪起来:“站住!”“什么人?”“放下兵器!”   乱糟糟的声响中透出一个亮若洪钟的声音:“是那个女贼!”却是出自青霄子之口。   布天雷待要奔向自己的马,但耳边一声龙吟,上官清远已经拔出剑来。他当下一凛,转身要向花奴儿奔去,却见一名大汉纵身而起,一把攥住了花奴儿的马缰。布天雷急切之下,不假思索,从背后拔出钢刀,一矮身,“夜鬼投叉”全力抛出。      钢刀如一道流星,划开雨幕,电闪一般飞到那大汉手边,嗖的一声削断缰绳,大汉正全力回勒,骤然脱力,翻身跌倒在污泥之中。   布天雷不敢怠慢,赶上几步,纵身跳上花奴儿的马,从背后搂住她的腰。花奴儿掌心一翻,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在马胯上轻刺一下。那匹健马一声长嘶,几个纵落,冲出重围,从木栅栏门飞奔而出。   二人一骑冲进了暴风雨中。雨水如箭一般打在脸上、身上,令他们几乎睁不开眼,衣服一下子变得透湿,冰凉地裹在身上。二人慌不择路,一路向西。背后马蹄狂疾,人声杂乱,十余骑已尾追而来。   花奴儿一抖缰绳,布天雷狠拍马胯,全力狂奔。但那马驮着两人,负担颇重,只跑得口吐白沫,气喘吁吁,不多时,被追兵渐渐拉近距离。前面地势开始变得高低不平,不时有山石突兀而出,看来竟是接近了西山。背后隐隐传来“嗖嗖”声响,追得近的骑客已发出了铁莲子、甩手箭等暗器。   布天雷探手背后取刀,却抓了个空,才想到刚才已抛了出去,不禁叫了声苦。无奈,将刀鞘抓在手中,扭身勉强挡飞了几个暗器。不料那马正掠过一棵松树,松枝旁逸斜出,啪的一声挂掉了刀鞘。   这一下布天雷手中空空如也。追兵越来越近,最快的马头距离他们的马尾已不足一丈。布天雷抓住花奴儿的腰带,叫道:“下马!”身子纵起,落到地上。   一下马,二人马上施展轻功继续向山坡飞奔。这一奔,后边竟是彩声一片。原来,这两人的身形快逾奔马,竟将距离又拉开了两丈有余。地上坎坷湿滑,大雨又如注而落,竟丝毫没有影响二人的速度。只听得身后有个声音大叫:“好小子,好女娃儿,老道再和你们赛一赛脚力!”却是青霄子争胜之心老而弥坚,也跳下马鞍,施展开了冠绝天下的轻身之术。   一行人越上越高,到处都是嵯峨的山石,地势也渐渐险要起来,转眼竟到了山包顶上。花奴儿和布天雷掠过几丛灌木,蓦然间一齐叫出声来。原来竟到了孤峰之巅,面前横亘着一道黑黝黝的深渊。   布天雷脚下踢飞一块石头,落入了山谷,久久没有坠地的回响,显然深不可测。这深渊是山脉断裂形成,宽约二十余丈,对面是壁立千仞的峭壁。   花奴儿转过身来,挥袖抹抹脸上的雨水,刚才奔跑时满脸惶急,但现在无路可退,反而镇定下来,脸上一派安静的神色。布天雷跨前一步,半挡在花奴儿前面。   几匹骏马被主人勒住缰绳,仰头咴咴鸣叫,前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刨在山石之上。雨渐渐小了,天色稍微明亮一些,更显得山青水绿。上官清远下了马,他没有穿蓑衣,身上也是尽湿,青裳变成了暗蓝色,但神色依然从容镇定。他腰间佩着那柄所向无敌的长剑。剑本是凶器,可他的剑,偏偏叫做“无伤”。   上官清远望着花奴儿和布天雷,亲切平和。花奴儿脸上突增了两抹绯红。   上官清远微笑道:“这位兄弟是我卓师弟的朋友,却未请教尊姓大名。这位姑娘,那晚在保定府只是惊鸿一瞥,敢问可是姓花么?”   花奴儿闭口不答。布天雷踌躇片刻,道:“我叫布天雷。”   那个狮鼻阔口的费鹰,从马鞍边取下油伞撑在上官清远的头上。上官清远接过伞柄,转头道:“多谢鹰兄。甘霖天降,以涤尘垢,小弟不穿蓑衣,本就是为了淋雨。屈指算来,在雨中狂奔,还是二十年前年少时率性所为。今日旧事重温,这一遭儿淋雨,真是痛快淋漓。这伞么,还是给这位姑娘用吧。”说完,手腕一颤,那伞缓缓向花奴儿飞去。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外,花奴儿一愣,随即脸上略现羞涩,伸出纤纤素手接住了油伞。   费鹰微微一笑,温言道:“上官兄弟虚怀若谷,宽宏大量,不与小辈计较,委实可敬。这位姑娘,上官庄主怜香惜玉,你把玉珙交出来,我等放你二人平安下山。好不好?”   花奴儿绷起脸来,干干脆脆答道:“不好!”   青霄子暴叫道:“好个不知好歹的女娃儿!老道已经跟你周旋了两月有余,早就不耐烦啦。你的轻功很好,却不知道其他功夫如何?不要逼你家道爷动手!”   布天雷见来的都是好手,转头看看花奴儿,心想那块宝玉就在自己背上的包裹里,不知花奴儿如何处置?却听花奴儿清脆答道:“那块玉就在我怀里,它已经是我的了,谁都别想把它拿走。”   上官清远道:“寻常的玉珙,姑娘拿了也就拿了。这块玉却与在下渊源甚深,还请姑娘奉还,在下必有重谢。”   花奴儿眼睛看着别处,闭上了嘴唇,不再说话。   布天雷插言道:“上官庄主,她是真的喜欢那块宝玉,就让她玩几天,好不好?”   群雄一片哄笑,青霄子笑声尤其响亮。上官清远也不禁莞尔,道:“布老弟说笑了。玉宜珍藏,岂是玩物?”   青霄子笑完,喝道:“小子,你到底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说话如此不着边际?”   花奴儿道:“哼,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们两个人。算什么江湖上的成名豪杰?”   上官清远略一思忖,道:“好,在下决不以众凌寡。这样吧,在下与这位布老弟过上三招,如在下侥幸胜得一招半式,就请姑娘完璧归赵,如何?”   花奴儿道:“好!”   上官清远展眉笑道:“这位兄弟用的是刀。华兄弟,借你的刀用一用。”   上官清远身后一个高挑身材的汉子拔刀出鞘,抛向布天雷。布天雷刚想推辞,那刀已到身前,只好伸手接住,觉得那刀入手沉甸甸的,手臂登时一震。   上官清远目光如电,扫了一下布天雷的手,道:“华四郎的折铁刀重三十三斤,不知兄弟可称手么?你是我师弟的朋友,咱们只是过过手,作不得真,双方点到为止。”说完,从腰间解下无伤剑,递给费鹰。   费鹰接过来,低声道:“上官老弟,适才这少年在客店那一刀高明得很,绝非庸手,不可大意,还是用兵刃吧。”   上官清远摇头道:“无妨。”   细雨飘飘,几只燕子在低空盘旋翻飞,发出啾啾的鸣叫。上官清远站了个丁字步,闲闲伫立,舒展自然。他的目光追随着燕子,似是神游物外。   布天雷执刀在手,刀尖斜斜垂向地下,劲力布满了全身。他面对着空手的上官清远,却像面对着渊渟岳峙的高峰,感到无尽的压力扑面而来。上官清远手中无剑,可是心中的无穷剑意已将布天雷笼罩在一张无形的网中。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二人对峙,谁都没有出手。难道剑神的剑法,真的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么?布天雷热血如沸,在脑海中过电一般,默想着刀法的招式。劲力渐渐充塞四肢百骸,杀气隐隐,与上官清远的剑意相抗。他的杀气如川,而上官清远的剑意如海,海纳百川,剑意无穷无尽,把布天雷的杀气牢牢陷于其中。布天雷无法出招,无论哪一招,都难以抵抗压身的剑意。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沁出,与雨珠混合在一起,顺着脸颊流下。他的心怦怦直跳,手开始抖动,越是控制,越是剧烈。刀越来越重,简直难以握持。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竟无一丝一毫的胜算。   花奴儿见布天雷脸色越来越苍白,手臂抖动得越来越厉害,撇撇嘴道:“剑神有什么了不起?你怎会怕成这样?不就是三招么?用椎心泣血!还有含沙射影!乾坤倒转!”   布天雷摇摇头,将刀抛在地上,声音嘶哑低沉:“我输了。”   上官清远微微一笑,收了劲力。但他心中也很是惊诧,自己适才感到布天雷的杀气中正沛然,倒还罢了,最难得的是这个少年年纪轻轻,感觉如此敏锐,审时度势,定力超群,决不贸然出手。若假以时日,焉能不造就成一个武学奇才?   青霄子叫道:“好!既然他认输了,女娃儿,你就将那块玉交出来吧。”   花奴儿又干干脆脆答道:“不!”   青霄子暴躁起来,声音又提高了八度:“好个不讲理的女娃儿!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信口开河,出尔反尔?”   花奴儿道:“本姑娘本来就不是大丈夫,就是出尔反尔了,怎么样?”   噌的一声,青霄子拔出了剑,白眉倒竖,就要发威。费鹰急忙拉住他的胳膊。   上官清远道:“姑娘要如何才肯将玉珙交还在下?”      花奴儿绷紧了嘴唇,眼眶里慢慢充溢了泪水。她向后走了两步,双脚已踏在悬崖边上,说道:“你们一帮江湖上的成名好汉,竟如此苦苦逼迫我一个女子。好,你要玉可以,除非……”   上官清远道:“除非什么?姑娘只管提出条件,在下力所能及,无有不遵。”   花奴儿道:“除非我从这里跳下去,拼个玉碎人亡!” 她把手一挥,将那把油伞抛入崖下,那伞翻转几下,慢慢悠悠落入深谷。   上官清远双眉一轩,脸上罩上一层严霜,一双虎目盯住花奴儿,一语不发。众人都屏住呼吸,只听到雨滴落在山石上发出的啪啪声。   良久,上官清远的神色渐渐开霁,神态重又变得从容和缓。他长嘘了口气,微摇了摇头,道:“罢了,玉石虽奇,终是身外之物,若论珍贵,哪里及得上你的年少青春?”   他挥了挥衣袖,翻身上马,背对花奴儿,道:“宝剑赠壮士,美玉送佳人。自今而后,那玉珙就是姑娘的了。”   上官清远一抖缰绳,策马奔下山坡。费鹰、青霄子一行也急忙上马,随后追去。   花奴儿俏生生的身子伫立在细雨中,望着上官清远的背影远远消失在一丛灌木之后,眼睫毛不住眨动,若有所思。布天雷伸袖抹抹脸上的水珠,虽觉得这一变故大出意外,但还是松了口气,心中对上官清远极为钦服。   雨过天晴,但已近黄昏。   花奴儿和布天雷来到一个小镇,寻了家客店住下,换了干爽衣服。花奴儿敲开布天雷的房门,脸色绯红,扭捏半晌,欲言又止。   布天雷从未见她如此神态,很是疑惑,问道:“有事吗?”   花奴儿低声道:“我……想要回那块玉。”   布天雷赶忙走到桌边,打开包裹。那块玉自花奴儿送给他后,他一直小心呵护,包了五六层软布。他轻轻捧起布包,递到花奴儿身前,说:“本来就是你的嘛。放在我这里,一直怕给弄碎了。”   花奴儿接过来,低头转身匆匆回房。布天雷忙道:“我已叫掌柜的备下了点心,去吃点么?”花奴儿关上房门,隔门说道:“我不想吃,你自己请便吧。”   坐在一楼的大堂里,布天雷慢慢吃着点心。外面的青石板路上响起嘚嘚的马蹄声,一人一骑走了过来。他从窗户向外望去,不禁喜出望外,只见那个骑马的人竟是卓若水。   布天雷急忙起身叫道:“大哥,留步!”   卓若水吃了一惊,拔出剑来,见客栈门里迎出一个满面春风的少年,却是布天雷。他精神一松,声音嘶哑道:“贤弟——”眼前金星乱闪,身子摇摇欲坠,长剑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布天雷急忙上前,扶住卓若水,只见他脸色苍白,神情委顿,右臂袖子上一片血污。那马也是通体流汗,气喘吁吁,口鼻之间都是白沫,显然刚刚历经一番长途跋涉。   布天雷急忙将卓若水扶进客栈,来到自己房里,安顿他躺下。他撕开卓若水的袖子,见他右臂上有一个深深的半月形伤口,血肉模糊,几可见骨,似为金环之类的利器所伤。   布天雷想到花奴儿那里有金疮药,忙起身来到花奴儿的门前。刚要敲门,却听到房内传出一个压低的嗓音:“宝剑赠壮士,美玉送佳人。”   布天雷吃了一惊,见花奴儿房门紧闭,怕出了什么变故,悄悄抬手,蘸了点唾液,将窗纸点了个小眼,凑到近前,向内望去。   烛影之下,只见那块心形宝玉就放在桌上,层层软布已经揭开,烛光一照,光焰夺目。花奴儿挺着腰杆,头发梳成男子样式,穿着一件青衫,学着男人的样子在房间里踱着方步。忽然她停下脚步,庄容前视,压低嗓音道:“宝剑赠壮士,美玉送佳人。”说完似是忍俊不禁,捂嘴扑哧一乐,又坐回桌边,双手支颐,目不转睛地看着宝玉,脸上红扑扑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布天雷松了口气,敲门道:“花奴儿,开开门。”   屋内桌椅一阵乱响,花奴儿的声音很是慌乱:“我……你……等一会儿!”好半天,门才开了一条缝,花奴儿又换回了女儿装束,只是赧颜如花,头发也未及整理,显得很是凌乱。   布天雷道:“快给我些金疮药。”   花奴儿吃了一惊:“你受伤了吗?”   布天雷道:“不是我,是我大哥。”   花奴儿急忙回身取药,嘴里喃喃道:“大哥?你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你还有个大哥?”   二人来到布天雷房间,见卓若水已经昏睡过去,忙给他敷好金疮药。花奴儿久历江湖,见伤口无中毒发炎迹象,且卓若水呼吸平缓,脸色苍白,知道他只是失血过多,并无大碍。   二人守在床边,布天雷将卓若水的来历、二人结识的过程对花奴儿简单讲了一遍。当听到卓若水是上官清远的师弟时,花奴儿忽然脱口道:“是他……他的师弟?”   布天雷笑道:“你怕什么?虽然是他师弟,却是我大哥。不会抓你的。”   花奴儿嗔道:“我怕什么?你的什么大哥,我才不稀罕。”但眼睫毛不住眨动,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第二天,卓若水醒来,吃了些热汤饭,气色好了很多。他跟布天雷说了受伤缘由。原来那日卧虎帮的赵无极三人死于非命,在保定府掀起了轩然大波。因现场留下了布天雷的刀,故卧虎帮帮主齐天啸认定此事为卓若水和布天雷所为,倾全帮之力追杀二人。因布天雷先行南下,卧虎帮只在客栈中搜到了卓若水。卓若水突围而出,南下途中与卧虎帮接战三次,右臂受了重伤。   听完,布天雷道:“让大哥受苦了。那三个人,是被一个老者所杀。”当下把抱阳山上所见所闻告诉了卓若水。   卓若水摇头叹道:“那卧虎帮仅凭我与赵无极等人一点儿小小过节,就不问青红皂白诬陷无辜,大施杀手。好个名门正派!”   布天雷也道:“那日赵无极三人见了小弟,也是不由分说就动手,行径与强盗匪徒无异。”   卓若水道:“那老者下手虽狠,但这三人也算是咎由自取。只是不知道那老者是什么来头?”   布天雷灵机一动,想到那本放在花奴儿包裹中的神秘刀谱,卓若水见闻广博,或许能从中看出一些端倪,当下说道:“我去拿一样东西,大哥你来看一看。”转身去花奴儿的房间。   到了房间门口,却见房门紧锁,花奴儿踪迹不见。   布天雷吃了一惊,怕花奴儿有什么闪失,匆匆和卓若水打了个招呼,就走出客栈。他找遍了整个小镇,却没有发现花奴儿的踪影,心想莫不是到富户踩点了?问了路人,知道小镇的首富叫做胡百万,住在镇东三里的地方。当下急匆匆向镇东而行。   走了一盏茶的工夫,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庄园,青堂瓦舍,蔚然大家。布天雷见庄园南面是官道,北面则较为僻静,是一个水塘,塘边是一排粗可盈抱、枝叶繁茂的垂柳,知道花奴儿若踩点,必然从此处着手。他见四下无人,悄悄来到水塘边,跃上一棵柳树。   他隐身在枝杈间,放眼一望,只见南边第二排瓦房顶上伏着一个粉衣人,从后影看去,却不是花奴儿是谁?   花奴儿如灵猫一般伏在屋顶向下窥视,一动不动。布天雷心中很是喜慰,当下抿唇学了一声鸟叫。花奴儿倏地回头,远远见到布天雷,不知为何突然面红过耳。她袖子轻轻一摆,一只小小的黄色纸蝶飘出,在半空飘荡。   布天雷心中顿宽。这是二人数日来定下的暗号,每次盗富,都是花奴儿穿房入户,布天雷在后接应。若无意外,花奴儿就抛出黄色纸蝶,告诉布天雷无须近前;反之,若有危险,花奴儿就抛出红色纸蝶,布天雷随后扑上,变暗偷为明抢,化玉帛为干戈。   布天雷选了一棵较粗的树丫,抱头懒洋洋躺下,远远看着花奴儿。隐隐听到院内说笑声、觥筹交错声隐约可闻,似是胡百万家适逢喜事,正在大宴宾客。布天雷心想:胡员外呀胡员外,你白天高兴,晚上可就要破财啦。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花奴儿身形还是一动不动。布天雷闭目养神,似乎都要睡着了。花奴儿悄无声息回来,屈指在布天雷脑门一凿,低声道:“走吧,小睡猫。”   布天雷睁开眼睛。花奴儿一张俏脸似羞似嗔,和布天雷眼神一对,禁不住脸上一红,垂下眼睫,转身跳下树去。布天雷心中如饮琼浆,醺然欲醉,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急忙追去。      回到客栈,花奴儿像是换了个人,对卓若水极为殷勤,换了金疮药,又将他布满血污的长衫浆洗干净。布天雷见她对自己的大哥如此照顾,心中很是自得,整治了一桌菜肴,与卓若水痛饮了一番。刀谱的事一时竟忘到了脑后。   到了晚上,花奴儿悄悄换上夜行衣,又要出门。布天雷知道她要去胡百万宅上,也要跟去。花奴儿拦道:“你不要跟着我,陪着你大哥吧。他的伤势刚好一点,身边离不得人。”   布天雷道:“卓大哥已无大碍,体力已复。他用的是左手剑,伤在右臂,不碍事的。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要不,咱们现在还有二百多两银子,就别去了,放胡百万一马。”   花奴儿脸上一红,道:“我……有些事情……你不要去啦。”说完转身出门。   布天雷愣了愣,只得陪着卓若水闲坐,但觉得花奴儿很是反常,心里终不放心。卓若水目光敏锐,微笑道:“贤弟不用陪我,陪你那位花姑娘吧。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出门恐怕不方便。”   布天雷如释重负,松了口气,道:“大哥,你先行歇息,我去去便回。”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奔出店门。   今夜恰是十五,圆月如一轮玉盘,照如白昼。布天雷追出镇去,月光下看到花奴儿的身影已到了胡宅北墙外。布天雷提了口气,疾步奔到墙边,见花奴儿又跃到了第二排屋顶之上,当下也跟随过去,伏在她旁边。花奴儿转头看了看布天雷,微皱了一下眉头。   布天雷探头看去,只见下面是个小小的跨院,最东的一间屋子亮着灯。灯光映照之下,窗棂上一个身影在来回移动,显然是一个人在屋中踱步。   身影停在窗前,轧的一声轻响,两扇窗户洞开,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背着手,举头望月。布天雷大惊,这人居然是上官清远。   布天雷觉得身畔花奴儿的身子簌簌发抖,侧头看去,见她脸色雪白,似乎是怕得很。当下在花奴儿耳边低声道:“他在这里,今日决计不能得手,咱们撤吧。”   花奴儿不答,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上官清远。   上官清远凭窗眺月,微皱双眉,若有所思。约有一盏茶的工夫,他低声吟道:“宝剑赠壮士,美玉送佳人。”然后拂袖走到案边,拿起一管狼毫,开始凝神写字。   花奴儿身子巨震,如遭雷击。她突然一咬嘴唇,从屋檐跳了下去,悄无声息地落在上官清远的窗边,然后一个细胸巧翻云,进到房内。窗户随后关上。   花奴儿这几下动作快如电光石火,令布天雷猝不及防。他欠起身,飞快拔出刀来。却听见嗖的一声,一只黄色的纸蝴蝶冲天而起,然后冉冉飘飞到他的身边。      第六章 左手刀右手剑      布天雷僵在微风里,月光下。   他伸手接住那只纸蝶,手不住发抖,带动蝶翅颤动,显得纸蝶栩栩如生,展翅欲飞。   刀光一闪而过,纸蝶化作万点飞屑,零落如雪。刀是在镇上铁匠铺新打的青罡刀,映着月华,刀身雪亮。   布天雷退到一棵垂柳上,远远眺望着那间房子后窗上映出的昏黄烛光。他知道自己已无需再做花奴儿的接应,但咬了几次牙关,终不能横下心肠决绝离去。他的脸色苍白,心中空落无物,身子半边冰凉,半边火热。   夜风和煦,带来了远处梨花的芬芳,柳枝轻轻拂动他的头发。布天雷鼻子有点酸,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天地之间,万物悠悠,人于尘世之间,委实无趣得很。布天雷情窦初开,乍遇痴情男儿最伤心之事,一时之间,自伤自怜,方寸尽乱,竟浑不知身在何处。   不知过了多久,月亮滑过柳梢,屋顶上人影一闪,一个黑影飞快掠过来。布天雷知道是花奴儿,急忙拭了拭眼角,将砍在树干上的刀飞快取下,收到鞘中,一探臂膀,抓住她的手,将她接应过来。   月光之下,花奴儿的面庞红扑扑的,如春花绽放,眼角眉梢欢喜无限。她低声对布天雷嗔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布天雷心中酸涩,没有说话。二人回去,一路都是无语。   当夜,布天雷辗转反侧,患得患失,一夜难以入眠。卓若水和他抵足而眠,听到他睡若翻饼,长吁短叹,问他却又不说,不禁暗暗叹息。他与自己心境相照,知道天下失意之人都是一般怀抱。迷乱之际,脑海里也泛起一个清秀的身影。   到天光初亮时分,布天雷听到隔壁花奴儿的房门吱的一声轻响,急忙翻身起来,觉得头疼欲裂,但还是勉力出门,悄悄跟随她出来。花奴儿出了门,没有向东,却是向南顺着官道而行。   布天雷见花奴儿背着包裹,知道她是不辞而别,心里很是酸楚。他咬了咬牙,真想调头回去,可是数日来的相偕相守,这份情意哪里割舍得下?犹豫片刻,还是躲躲闪闪、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   花奴儿出了镇,脚步轻快地走了一程,忽然放声唱起了歌儿:   郎与妹子会凤阳,花鼓一敲震四方   笑指筐箩对郎看   妹呀妹,要学苋菜红到老   郎呀郎,你莫学花椒黑心肠。   郎思妹来妹念郎,茶花一开遍圩香   葛藤缠树死不舍   郎呀郎,菱角白白是妹意   怕只怕,你笋壳层层不见心。   布天雷生在北方,一直没有听到过江南情歌。这些时日里,也没有听过花奴儿唱歌,而今乍一听来,虽不明了歌词的意义,但听得声音清脆,曲调婉转,不禁如醉如痴。   过了一片桃林,眼前突然现出一条大河,河水宽阔,波光粼粼。河边打了数根木桩,上边铺着密密的横杆,显然是一个渡口。渡口边竖着的木牌上写着“漳河”两个大字。   渡口边系着一条渡船,但是船上无人。花奴儿左右张望,只见河堤东面有一家小小的酒馆,酒馆外面坐着一个人,正在自斟自饮。   花奴儿叫道:“船家!船家!”   喝酒的那人突然大声喝道:“吵什么吵?船家不在。”   花奴儿道:“船家呢?”   那人又喝道:“死啦!”   花奴儿本来心情甚好,不欲与之理会,但见这人言语粗鲁,气势汹汹,不禁也来了气,提高嗓音道:“死了还能说话,可是活见鬼啦。”   那人闻听,霍然转头,面露怒容,两道粗眉倒竖,是一个面容黝黑的村夫打扮的年轻汉子。他本要发作,忽见眼前说话之人是个千娇百媚的美少女,两只暴睛眼中顿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神色。   “好!小姑娘,你过来,要大爷渡你过河,可有银子么?罢了,你长得如此美貌,大爷我不要银子,也要渡你过去。”说完,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向花奴儿走过去。   花奴儿悻悻道:“姑奶奶有的是银子,却不知你这只破船漏不漏水?过不过得漳河?哎呀——”   原来那汉子走到花奴儿身边,突然一个虎跳,伸开双臂抱住了花奴儿。花奴儿大惊之下,急忙挣扎,叵耐那汉子双臂孔武有力,竟是难以脱身。   那汉子嘿嘿奸笑,道:“乖乖让大爷亲一个,就渡你过去。”边说边伸嘴向花奴儿的脸凑过来,嘴中呼出的酒臭几乎要将花奴儿熏倒。   突然,那汉子只觉后颈被一只大手抓住,颈骨疼痛,似要折断一般,忍不住大叫一声,松开花奴儿,双臂使个“举火燎天”,勉强挡开那只手,冲开几步,回过身来。   布天雷面如寒霜,盯了那汉子片刻,回过头来,对花奴儿说:“你……你要走了么?”   花奴儿脸色一红,轻咬了咬嘴唇,低声说:“是。”   布天雷问:“去哪里?”   花奴儿没有说话。布天雷又问了一遍,声音有些粗重。花奴儿突然恼了:“我去哪里,你管得着么?布天雷,你以为自己是谁?我爹爹都管不了我,你凭什么管我?”   布天雷脸色涨得通红,一时竟无言以对。   正在这时,身后劲风飒然,有人来袭。布天雷暴喝一声,反掌击出。砰的一声,布天雷的右掌与那汉子的拳对在一起,双方都是一震。适才交手,布天雷已察觉这个汉子功力不凡,这一掌,用了五成力道。那汉子退开三步,冲到酒馆桌边,掣出一条长枪,大叫一声,猱身冲来。势若猛虎下山,枪如怪蟒出洞。   布天雷一腔怨气无处发泄,见那汉子挺枪刺来,从背后掣出刀,喝道:“来得好!”一招“腾山乘虬”挥出。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脆响,那汉子的枪杆被削成七八段。     那汉子跌跌撞撞退后四五步,脸色变得苍白,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低头看了看满地断杆,又看了看手中仅握的残柄,蓦然像是看到了可怖至极的东西,转身狂奔而去。他一边跑,一边凄厉地大叫,叫声连绵不绝,异常可怖,竟似被吓破了魂魄。   布天雷收刀还鞘,心里空落落的。他走下堤岸,来到渡船边,解开绳索,转头看着花奴儿。花奴儿绷着脸,走过来上船。布天雷长篙一撑,渡船缓缓向对岸驶去。   二人默默无语,只听到长篙划波的声音,宛若流水的叹息。   不多时,渡船到了对岸。布天雷将船撑稳,待花奴儿上岸后,一言不发,起篙回航。他背对花奴儿,想到就此和花奴儿别离,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而下。   花奴儿迟疑了一下,抬了抬手,道:“你……”但却说不出什么,看布天雷到了河心,终于叹了口气,轻轻一跺脚,转身离去。   布天雷昏昏沉沉睡了两天,一会儿醒,一会儿梦,心里都是花奴儿的影子。卓若水伤势基本恢复,见布天雷失魂落魄,而花奴儿又不见踪迹,知道二人定是闹别扭分了手。当下,守在布天雷床边,悉心照料。   这天中午,卓若水搬了四坛女儿红来到房间里,强唤布天雷起身。布天雷为情所困,见了酒,哪里还按捺得住?与卓若水推杯换盏,喝得酩酊大醉。卓若水本意要以酒度之,也不拦阻,不多时,四坛女儿红喝得点滴不剩。   卓若水忽道:“贤弟,你的刀法卓然不群,可告诉愚兄来历么?”   布天雷嘿嘿傻笑:“大哥,我哪里及得上你?我,布天雷,什么都不是!人家是剑神,我算什么?我连给人家牵马都不配。我……”   卓若水听他提起上官清远,以为他是成名心切,道:“贤弟无须自暴自弃,无论如何,你总是我的好贤弟。况且,你刀法不俗,不出一年,必会声名鹊起。”   布天雷摇摇头:“我不要什么声名,我……我就是忘不了……”   他顿了顿,又说,“她的轻功真好。”   卓若水心念一动,欲激发布天雷的斗志,道:“你说的是花姑娘么?说到轻功,不是愚兄胡吹大气,我用三成功夫就可赢她。”   布天雷骤然抬头,眼中精光大盛:“你——”   卓若水道:“我怎么样?贤弟,她一个女孩子,哪里比得上男子气息悠长?”显是大不以为然。   布天雷脸色涨得通红,拍案叫道:“我偏不信。”   旷野之间,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你追我赶,快如电闪。   卓若水施展起“八步赶蟾”的上乘功夫,身子如弹丸飞掷,足尖每一点地,就弹出七八丈远。但听到身畔衣袂破空声不绝,布天雷始终不即不离。   卓若水是剑神卓一鹏之子,对武功一向甚为自负,见布天雷身法快如轻烟,吃了一惊,当下脚步加劲,想甩开布天雷,可是奔了一盏茶工夫,布天雷始终与他并肩而行,自己哪里能逾出半步?   二人跑过一片松林,卓若水见布天雷内力悠长,难以争先,大喝一声,振臂冲天而起,弹上了四丈多高的一棵松树之颠。他稳稳踏在一棵松枝之上,抬眼看时,见到一丈之外的另一棵松树之颠,赫然站着布天雷。   爽风吹来,卓、布二人相对而立,衣带飘飞。   卓若水大声说道:“贤弟,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常八九。大丈夫行事,顺则肝胆而来,逆则挥洒而去,有百折不回之恒心,方有万变无穷之妙用。岂能为心魔所困,作茧自缚?”   布天雷默然片刻,摇头道:“大哥,我懂不得这些道理。你若看得洒脱,却怎地独为楚姑娘伤心?”   卓若水没料到他会说出这句话,一时为之语塞。   布天雷想起花奴儿,仰天一声长啸,只觉得心中郁闷之气压得胸腹要爆裂一般。他跃下树颠,蓦地拔刀起舞,一套旷世无双的刀法施展开来。   无数的叶子随着刀带起的狂飙纷纷落下,飞扬翻卷到一个个巨大的漩涡之间,然后化作细微的飞屑向四面八方飞射而出。数日来的失意,刻骨的相思,无穷的悲愤全部凝结成一团,蓦然把“腾山乘虬”、“仙客来臻”、“朱雀翩翩”全部化作“万劫不复”、“波谲云诡”、“鬼哭尸僵”等隔断阴阳的绝杀招数,一一宣泄出来。   卓若水看得矫舌不下,他平生会过无数高手,却从未见过如此孤绝的刀法。看着看着,骤然觉得全身热血如沸,拔出长剑,也是一声长啸,飞身跃入刀影漩涡之间。   叮叮当当,密如爆豆的一连串声响,如雷霆大作。风云际会赶万物遁形,龙虎相争令天地失色,二人这一交手,都是以快打快,布天雷看不到自己的刀,却看到眼前一柄剑如紫电飞空,妙到毫颠,卓若水也看不到自己的剑,只看到一把刀如风卷残云,绝臻极致。二人心意相通,全力施为,同时大叫:“妙哉!”   咣的一声大响,两个人影乍分。二人相隔两丈有余,劲力不灭不衰,无形无质却又缠斗不休。卓若水意气风发,布天雷神采飞扬。   卓若水心念一动,突然将剑抛向布天雷,布天雷一挥手,刀也飞向卓若水。二人一个伸左手,一个伸右手,各接刀剑,蓦然间又是同声长啸,斗在一起。   二人再度交手,却是放慢了节奏。布天雷左手执剑,一招一式,凝重古拙,用的却是卓若水的春秋剑法,而卓若水右手持刀,大开大阖,霸气冲天,用的也是布天雷的修罗刀法。开始稍显生涩,随着二人互相接引,渐渐融会贯通,越使越快。卓、布二人领会到彼此刀剑的精义,均觉心中有说不出的狂喜和痛快。刀光剑影中裹着一白一黑两个身影,如混沌太极中忽生两仪,互争互抱,相克相生。二人自此一战,武学都登堂入室,进入了一个登峰造极的新境界。   卓、布龙争虎斗地正酣,突然半空中传来一声长笑,令人不寒而栗。   二人大惊之下,双双向后跳开,各挺刀剑,护在身前。抬眼看时,只见高耸入云的树顶上,坐着一个灰衣人,他的衣袂在风中飞扬,像是一个秃鹫蹲在树梢。   那灰衣人继而又仰头发出一串喑哑的笑声,俄顷又化为哭声,时哭时笑,显得诡异无比。布天雷像是看到地狱中的恶魔一般,失声喊出:“是你!”   这人赫然正是抱阳山上那个刀法诡异、出手狠毒的神秘老者。   “天愁!你看到了么?三十年了,刀与剑又相会啦!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么?老天!报应!”那老者望空嘶喊,声音凄厉。   卓若水一个跨步,左手握住布天雷的右手,二人并肩而立。他暗自思忖,此人神不知鬼不觉跃到几丈高的树颠,自己没有半点察觉,显然武功甚高。如若是敌非友,就要和布天雷联袂对敌了。只是二人适才全力对攻,功力已耗了大半,后果委实难以预料。   刷的一声如灰鹰一般飞落,那老者跳到地上。他一瘸一拐走了两步,恶狠狠地盯了卓若水半晌,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冷冰冰说道:“你是上官清远?”   卓若水摇头:“他是在下的师兄。”   那老者咦了一声,显然颇为惊诧,喃喃道:“师弟已如此厉害,何况师兄?”   他转向布天雷,脸色又骤然变得和善:“好孩儿,数日不见,你的刀法竟有如此长进,不错。那本刀谱看来你已尽得其妙。门主在天有灵,保佑我门,修罗刀法终于后继有人啦。”   他眼睛一翻,露出凶横的神态,指了指卓若水,对布天雷道:“好孩儿,此人与我门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这就杀了他吧。”   布天雷摇了摇头,心中对这老者很是厌恶。第一次见面,他要自己砍掉花奴儿的双脚,这一次,他又要自己杀掉卓大哥,真是蛮横无礼,不可理喻。   那老者道:“你不信么?你可知道我是谁?”   布天雷摇头,不明所以。   那老者突然念了四句诗:“武当一鹤卓一鹏,天愁地残两魔星,鹤鹏冲天双魔死,以正压邪自分明。哼,好个以正压邪自分明!如今武当老鹤和卓一鹏都死啦,我天愁地残两兄弟却活得好好的。天地循环,报应不爽。哈哈,老天有眼。”   那老者脸色时喜时怒,变幻无方,牙齿咬得咯吱响,身子微微颤抖,显是心情激动。他眼睛望着远处,似是沉浸于往事,半晌才对布天雷续道:“你师父没有提过你还有个师叔么?哦,我跌下崖去,又隐匿在鬼蜮三十年,他一定是以为我死了。我也何尝不以为他早死了?难怪。好孩子,你的师父叫做天愁,我便叫做地残。”      布天雷道:“我师父不叫天愁,叫做玄祢道人。”   那老者仰天大笑:“玄祢道人!哈哈哈,隐姓埋名倒也罢了,偏偏叫这么难听的名字,扮什么不好,偏偏扮杂毛老道!”   笑声骤然断绝,那老者又面现凶狠之色:“好孩子,三十年前,你师父被剑神逼得跳下黑鹰崖。你现在知道了,这就动手吧。师叔在一旁给你掠阵,管教这个小贼死个椎心泣血,鬼哭尸僵。”   布天雷再次摇头道:“即便你是我的师叔,我也不能从命。他是我最敬重的大哥,我是决计不会伤他的。”   那老者皱起眉头:“臭小子,你怎地敌友不分?不杀他也就罢了,如何还将师门密传的刀法传了给他,日后岂不成为心腹大患?好,你不肯也罢,我老人家便亲自出手。今日趁他尚未龙虎相济,须得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说罢,全身劲力鼓荡,灰袍像充气一般膨胀起来。   布天雷知道这老者武功深不可测,这一发难必是杀手。当下一耸身挡在卓若水面前,叫道:“且慢!”   那老者右手化掌为刀,甫伸到胸前,见布天雷阻挡,极为震怒,白眉倒竖起来,双眸精光电射,胡子乱颤:“天愁眼高于顶,如何收了这么一个又硬又倔的傻徒弟?”   布天雷道:“我不知道你是否真是我的师叔,我便尊称你为老人家吧。老人家,他虽然学了我的刀法,但我也学了他的剑法,并没有吃亏。我不知道你们上一辈之间有什么恩怨,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大哥,不是外人。你若真是我的师叔,就看在我的面上,放他走吧。”   他转头对卓若水道:“卓大哥,咱们就此别过,日后再见。”   那老者突然大喝一声:“你叫他卓大哥,他可是姓卓?卓一鹏是他什么人?”   卓若水朗声答道:“在下卓若水,卓公一鹏便是先父!你与先父有何恩怨,便着落到在下身上便是。”   那老者大喝一声,横掌削在一棵碗口粗的松干之上,只听咔嚓一声,松干竟然从中断折,茂密的树冠轰然栽下,重重砸落到地上,噼啪声中压折了无数枝条,激起了满地尘烟。这一掌,用的是修罗刀法中的“含沙射影”,比利刃还威猛十分,声势极为骇人。   那老者面如寒冰,目光如刀锋一般上下不断打量卓若水,足足有半盏茶的工夫,见他始终凛然不惧,点了点头:“好!后生可畏。卓一鹏有子如此,死而无憾了。我虽与你父有仇,但在你面前总算是个长辈,今日不来难为于你。看你的剑法,似已胜过你爹爹当年,你的师兄号称剑神,想必更是高出一筹。这样吧,既然我徒弟不愿和你交手,你回去传信给师兄,不出三月,天愁地残的徒弟上门讨教。”   他挥了挥袖子:“现下我要指点徒弟刀法,你走吧。”   布天雷紧握了握卓若水的手,低声说:“大哥,你放心走吧。小弟决计不会与大哥为敌。”   卓若水见此人出手路数和布天雷如出一辙,果然是布天雷的师门长辈,心想自己的父亲生前与此人一定有重大过节,再呆下去必定言语不和,难免动起手来,倒叫布天雷在中间为难。当下主意已定,对布天雷拱了拱手,道:“贤弟,愚兄先行南下,咱们在洛阳相见。卧虎帮一行也在寻找你,你要多加小心,谨慎从事。”   布天雷与卓若水拱手告别,数日来二人相互扶持,肝胆相照,情谊又深了许多。这一分手,心中都有不舍之意。   卓若水挥袖昂然离去。那老者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嘴角颤动,似乎是在喃喃诅咒。好半天,老者才转过头来,问道:“你师父现在哪里?”   布天雷已隐隐相信此人确与师门有极深的渊源,收刀入鞘,恭恭敬敬垂手侍立,答道:“在仙台山。”   那老者道:“他好不好?”   布天雷道:“他老人家很好,就是一遇阴雨天就胸口烦闷,疼痛难忍。”   那老者叹了口气,脸上又现出愤恨之色:“他的任脉终究无法复原,我的右腿也废了,这都是拜武当老鹤和卓一鹏两个老鬼所赐。好孩儿,你一定要取了上官清远的人头,为你的师父师叔报了这血海深仇。”   布天雷脸上一红:“弟子和上官清远交过手。”   那老者怪眼一翻,急道:“胜负如何?”   布天雷低下头去:“弟子输了。”   那老者声音陡然提高:“输在哪一招上?”   布天雷更觉羞愧无地:“弟子一招未出。”   啪的一声,布天雷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记耳光,眼前金星直冒。那老者暴喝道:“你,你怎么会一招未出?他是剑神的徒弟,你却是刀神的徒弟啊!当年你师父一刀在手,横扫江湖,那是何等的威风?罢了,天愁地残的老脸都让你给丢尽啦!”说完吹胡子瞪眼,双臂颤抖,显得不胜其怒。   布天雷捂着脸颊,不敢作声。   那老者甩开袖子,大踏步转了两个圈。蓦然间闪电般一伸手,将布天雷背上的单刀抽出鞘来,退开五步,叫道:“小子,看好了!”刀影纷飞,修罗刀法逐式一一展开。   他这一出手,和布天雷适才的演练又有不同。只见满地松树簌簌抖动,松针零落如雨,太阳也似变得惨白,晦而无光。那老者身法快如鬼魅,出刀大开大阖,决断霸道,鬼出电入,龙兴鸾集。布天雷的刀法经师父改进,已变得光华内敛,道法自然,至此重又恢复狠辣绝毒、惊鬼泣神的本来面目。刀尖过处,宛若一道匹练凝结成一片死寂,虽是朗朗白昼,但分明已翻作修罗道场。   布天雷凝神观看,直觉冷气森森,扑面而来,不觉打了个寒战,急忙又退后两步。他看到这套刀法竟有如此威力,不禁欣喜至极,双手舞之蹈之,深深领会刀法中的无穷奥秘。   那老者将二十七式刀法堪堪使完,又将每式加了无数变化,只见怪招迭出,如剥茧抽丝,永无断绝。使到兴处,他突然大叫一声:“夜鬼投叉!”   锐光一闪,那刀如飞蛇电射,迅疾无伦,竟向布天雷的双目之间飞来。   布天雷急欲躲避,却哪里能及?不禁失声惊叫:“啊!”      第七章相见争如不见      刀尖甫至布天雷的眉心,戛然而止,刀柄又被老者稳稳握在手中。   那老者收势而立,气定神闲,道:“好孩儿,你的刀法被你师父改得不成样子,原是不足与卓一鹏的春秋剑法一较高低。你记下了,本门这套刀法,虽有鬼神不测之机,千变万化之妙,但宗旨却只有一个:一刀抓在手,化作修罗身。胸中霸气冲天,出手才能狠绝无情。无论对敌是谁,一定不能手软,对敌手软,是自身的大忌。这是我门灭门绝户、血流漂杵的生死教训,你要切记,切记。”   布天雷问:“你老人家一直提到我门,师父从未提过,弟子一无所知,还请您示下。”   那老者幽幽叹了口气,道:“这原是我门的大恨事,你师父不对你言及,怕是不忍重提。今日师叔与你相会此处,也是有缘,便将旧事统统告诉了你吧。”   二人在那株断松树干上坐下来,那老者娓娓开言。   “我和你师父自小就加入了巫刀门,拜门主伏沛弦为师,专心习练修罗刀法。巫刀门虽是下五门,一向为少林、武当、峨眉、青城等大派所不齿,但我巫刀门又何尝愿意与这些自诩为名门正派的狗贼为伍?我和你师父练刀十年,决意要光大本门,于是遍访用刀名家挑战。逐一试来,才发现这些名著江湖的大人物,几乎尽是不堪一击的沽名钓誉之徒。三年之后,天愁地残逐渐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这是我下五门的荣耀,却被自诩名门正派的狗贼们视为莫大的耻辱。”   “那年七月,江湖第一届单刀会在洛阳栖霞谷召开。我和你师父听闻,以为是开阔眼界、提高技艺的良机,兴冲冲前往。不料主持大会的少林寺惠远老和尚却将我二人拦在会场之外,说下五门无资格参加武林盛会。你师父与之理论,说门派有大小之别,刀法岂有尊贱之分?”   布天雷不禁应道:“对啊。”   那老者露出赞许的眼神:“你这娃娃倒是明白事理,不错。叵耐那惠远老秃驴白白活了一把年纪,居然胡说什么刀法没有尊贱之分,用刀的人却有善恶之分。”   布天雷又不禁应道:“不错。”   那老者皱一皱眉:“什么不错?这分明是说他们名门大派都是善人,我们下五门都是恶人。任我兄弟说了半晌,他还是不放我二人进谷,最后竟闭起双眼,双掌合十念起了阿弥陀佛。他奶奶的,那老秃驴的讨厌样子我直到今日还记得清清楚楚。”   布天雷道:“那怎么办?”   那老者哈哈大笑:“这有何难?当下我擒住一个少林寺的小沙弥,以刀架喉,要挟老和尚。那老和尚口口声声慈悲为怀,一见拿住了他的徒子徒孙,投鼠忌器,只得放我二人进谷。但提出条件,说什么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要我二人只许看,不许出手。”   布天雷忽然想起自己下山前师父也这样叮嘱自己,而自己早已破了禁令,心中隐隐觉得不安,但究竟如何不安却又难以明了。   那老者续道:“我二人当场应允,解下佩刀,空手入谷。前后看了十余场比试,看得热血如沸。我终于技痒难耐,不顾师兄的拦阻,夺了八卦门掌门谭怀仁的金背刀,跃上台去。那时台上龙虎帮和太极门的两个好手正斗得火热,我一招鬼哭尸僵使出,那两人一断左臂,一断右臂,同时跌下台去。”   那老者布满皱纹的脸上现出两抹殷红,眼神中也流露出兴奋的神色,仿佛又回到三十年前的栖霞谷。   “这一下,全场大乱。少林派的空智、华山派的权菩提、鬼王刀卧残雪先后上场和我争竞,全都折臂断腿,整个台上鲜血飞溅,惨呼声不绝。你师叔震慑当场,一时无人敢攫其锋。后来,武当派两仪刀邓佩贤、邓佩志两兄弟上台夹攻,武当派的刀法确实有些门道,师叔以一敌二,一不留神,左胁被邓佩贤伤了一刀,你师父终于看不过眼,夺了把刀也上了台。”   “我二人这一联手,威力大增,不出三个回合,邓佩志被你师父一脚踢下高台,口吐鲜血,那邓佩贤见势不妙,抽身欲退。他奶奶的,伤了我老人家,还想全身而退么?我扑上前去,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   布天雷险些叫出声来。他虽见过那老者杀人的惨状,但此刻听到他傲然自得地讲述单刀会上的血腥场面,还是吃惊不小。   那老者续道:“师兄见我闯下大祸,急忙拉我跳下高台,冲开人丛,翻上山坡。我二人在前面跑,那帮狗贼在后面狂追不舍,我又杀了几人,终于来到黑鹰崖。那崖很是险峻,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上去,当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与你师父扼守险道要冲,阻击那帮狗贼。那帮狗贼丢下十余条性命,再也不敢近前。”   “双方对峙了一天,那些使刀的英雄好汉们被吓得魂飞魄散,无人敢站出来向我二人挑战。那惠远和尚放我二人入谷,铸成大错,但又自知无法抵挡我兄弟联手一击,一气之下,竟震断了自己的胳膊。嘿嘿,真是个傻秃。”   “后来,这帮用刀的家伙无计可施,竟然不顾脸面,请出两个使剑的高手和我二人过招。你猜这二人是谁?”   布天雷想到那几句诗,登时脱口而出:“是武当一鹤和卓一鹏。”   那老者道:“正是。一鹤道人号称剑圣,卓一鹏号称剑神,都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人物,的确厉害。武当剑法法度严谨,春秋剑法沉稳古朴,剑圣剑神施展开来,竟无丝毫破绽。我和你师父与此二人战了三天三夜,最终逊了半筹,被迫跳下黑鹰崖。我落下崖去,被一棵松树拦了一拦,没有送了老命,却废了一条腿。醒过来后,我挣扎爬着想找到你师父的尸首,但崖底树林茂密,无处寻觅。我以为他已粉身碎骨,不料老天有眼,我弟兄双双脱险生还。”   “我在崖底养了一月有余,才爬出山谷,乔装改扮回四川本门总坛。到了总坛,才发现那些心狠手辣的恶贼们已先行到来,将我巫刀圣门的兄弟屠戮灭门,尸横遍谷,血污满地。恩师伏沛弦被乱刃分尸,总坛也被付之一炬,成为焦土。我天愁地残总共不过杀伤了他们十余人,可是,可是,这些名门正派的狗贼竟将我巫刀门八十四名兄弟悉数杀死,连八岁的孩童也不放过。”事情虽然已过去三十年,但那老者说到此处,泪光毕现,眼珠涨满了血丝,嘴唇紧抿,脸上肌肉不住抽搐,似是看到昔日的惨相,心情激愤,难以抑制。   布天雷虽对地残的行事颇不认同,但觉得此事招致灭门惨案,报应过于惨烈,心中不禁对地残有些同情,问道:“这些年,您老人家在哪里过活?”   地残嘿嘿冷笑:“天下之大,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地?那些名门正派做下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生怕我门有人走脱,遗下后患,因此在江湖上一直搜罗。我无处容身,只好跑到抱阳山的鬼蜮与鸟兽为伍,忍辱偷生了三十年。本欲终老鬼蜮,不料天佑我巫刀门不绝,那日让咱爷俩会了面。我知道师兄尚在人世,豪气大发,因此特意下山,看看今日的江湖还有什么用刀高手,是否能胜过咱们的修罗刀法。门主英灵保佑,竟又让我碰到了你这孩儿,看来我巫刀门重振之日为期不远了。”   他顿了一顿,问布天雷:“你为何不与你师父在一起,到这里做什么?”   布天雷将奉师命下山去洛阳参加单刀会的事情向地残说了一遍。地残初听,以为天愁要布天雷到单刀会上扬名立万,待听到不许出手的禁令,当下默然良久,道:“当年你师父觉得修罗刀法虽机变飘忽,但还是有缺陷,难以登峰造极,一直苦思弥补而不得。后又输给剑神剑圣,想来更是有罅于心,这些年怕还是未得玄秘。要你观摩赛事,是让你细细体会刀法的精义,将修罗刀法圆臻成独步天下的神通。”   布天雷不禁脸上一红:“小子拙笨得很,师父不解之事,我哪里搞得清楚?”   地残微笑道:“好孩子,你的悟性已远远超过你师父师叔,我适才看你和那姓卓的小子交手,实不逊于当年黑鹰崖那一战。你刚才出刀决绝霸道,深得我门刀法之妙,只是你性子一向淳厚,胸中霸气不足,须再行磨砺。切记,切记。”   他抬头看了看日头,对布天雷道:“时候不早,咱们叔侄就此别过。我要先到仙台山去见你师父,你到洛阳看完单刀会后,莫要耽搁,早日赶回来与我们相会。”   布天雷跪下,对地残磕了三个头,恭恭敬敬应道:“是。”   布天雷渡过漳河,取道南下。为免卧虎帮认出,将刀贴身藏好,重新易容改扮成一个中年汉子。调粉易容之时,想起这是花奴儿教给他的手段,心里一阵辛酸。   两个月后,布天雷来到了洛阳。洛阳是六朝古都,物阜民丰,极尽繁华。布天雷走在长街上,正在寻找旅店,突然听到后面有个粗豪的声音传来:“兀那小子,站住!你可是叫做布天雷?”   布天雷吃了一惊,回头看时,直觉头顶上如一团乌云掠过,一人已如大鹏一样飞落到自己前面。那人背对自己,看背影是个身高过丈的大汉,比常人高了一头,身材魁梧,肩宽背厚,雄壮异常。那人一头浓密长发披散在肩头,咚的一声将手中的一杆铁枪钉在地上,枪尖竟没入青石三寸多深。   人群哗啦散开,在那大汉面前形成一块方圆三丈的空地。布天雷吃惊之下,刚要说话,却见前面一个骑马着黑色劲装的少年转过头来,叫道:“你叫谁小子?在洛阳城里谁敢这样对你家三少爷说话?”   那大汉二话不说,突然抄枪,扑棱一声向少年刺去。这一刺,竟发出破空的尖啸,威势极为惊人。少年飞快拔刀,向袭来的枪头削去。不料大汉枪杆突然一抖,弯成弓一般,向少年的右腿猛扫。少年将身子跃起避让,刚离开马鞍,只听啪的一声闷响,胯下马一声悲嘶,竟被这一枪扫得飞出两丈,跌翻在地。   好威猛的力道!   少年身在半空,一刀力劈华山向大汉头上招呼。大汉回臂一振,枪杆如风车一般转将起来,叮当数声,轻描淡写化解了少年的攻势,顺势一挑一绞,将他的单刀绞飞。接着大喝一声,铁枪如灵蛇一般,向那少年颈部刺去。少年见他的铁枪如此快捷,大吃一惊,连退几步,可是铁枪如影随形,眨眼间已到了他的咽喉。   那大汉叫道:“王八蛋,赔我孩儿的命来!”几乎同时,人群中也有一人叫道:“杨兄弟,休要莽撞,枪下留情!”   叮的一声,那铁枪的尖头没有扎到咽喉,却扎在一柄剑的剑尖之上。这柄剑,握在一个员外打扮的老者手中。那少年的身子,被那老者肩膀一顶,跌出一丈开外,却是毫发无伤。好猛的枪,好准的剑!   姓杨的大汉身子一震,握枪的双臂肌肉虬结,突突跳动。他撤枪重又钉在地上,顿足叫道:“齐帮主,你如何不助一臂之力,反而救这恶贼?”      这时布天雷看得分明,那老者正是卧虎帮帮主齐天啸。那使枪的大汉年纪也已不轻,约摸五十岁上下,鬓边现了白发,豹头环眼,须眉俱张,相貌很是凶恶,宛若天神下凡。   齐天啸长剑归鞘,摇了摇头。那大汉身后气喘吁吁跑来一人,连连摆手道:“师父,错了,错了,这人不是……那个人。”   布天雷一看,认出来人正是他在漳河渡口一刀击退的那个黑瘦汉子。   “哦?”那大汉暴眼圆睁,喝道,“你刚才不是说就是他吗?”   黑瘦汉子面现尴尬之色,嗫嚅道:“徒儿刚才从远处看来,这人背影确实与那个凶手极为相似。”   “咳!”那持枪大汉一拍大腿,叫道,“郭非!你怎能如此草率莽撞?看不清楚就妄加指点,若不是齐帮主及时拦住,险些误伤了无辜。”   他转头对那个黑衣少年道:“这位兄弟,杨无敌在这里给你赔罪啦。噢,你的马被我打死了,我回头赔你一匹更高更壮的大宛骏马,如何?”   死里逃生的黑衣少年吓得面如土色,一时之间,哪里答得上话来?   三个月前,地残在抱阳山上杀死的三人中,有这铁枪杨无敌的独子。杨无敌得聆凶讯,痛断肝肠,马上与卧虎帮会合,南来追凶。漳河渡口那个黑瘦汉子本是杨无敌的二徒弟郭非,那日被布天雷一刀将铁枪削成数段,与他罹难的师兄尸体旁的铁枪残柄如出一辙,当时吓得魂飞魄散,认定布天雷是凶手无疑,急忙报给师父杨无敌。一行人渡过漳河,匆匆南下,追踪布天雷,恨急之下,郭非错认了背影,杨无敌本来就性情暴躁,不问青红皂白,猛下杀手,若不是齐天啸出手解围,那黑衣少年早就尸横当场。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头大如斗,眼若铜铃,狮鼻阔口,对齐天啸抱拳问候,声音温和:“齐老哥儿,你移驾南来,事先怎么也不知会兄弟一声,好叫做兄弟的恭迎大驾?哦,邓三当家、冯四弟、孙五弟都来了,赵二当家和蒋六弟如何没来?好,诸位英雄,打兄弟一个措手不及,未免不够朋友啦,哈哈。”   齐天啸看到来人,登时面沉似水,冷冷道:“齐天啸何德何能,敢与大名鼎鼎的金刀神鹰称朋友?我现在服丧在身,不便和你见礼,咱们就此别过。”说罢拂袖转身欲行。   费鹰一愣,急忙上前攀住齐天啸的胳膊:“齐帮主说哪里话来?做兄弟的不知如何得罪了兄长?还请明示并见谅。走,前面就是舍下,上官兄弟也在,得知你来他一定欢喜得紧。”   齐天啸本要甩袖推开费鹰,听到此言,嘿嘿冷笑:“剑神在么,好得很,正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走,齐天啸手足残半,也不想活啦,豁出这条老命,也要向他讨个公道,看他如何调教出如此丧心病狂、心狠手辣的好师弟来?”   费鹰虽不知赵无极、蒋美髯被杀之事,但他江湖经验丰富,见齐天啸如此气急,知道其中一定有隐情过节,当下不问缘由,只是客套陪话,引齐天啸、杨无敌一行二十余人向东而去。   布天雷知道赵无极、蒋美髯等人被杀,卧虎帮一直认定是他和卓若水所为,此次卧虎帮诸人来到洛阳,不为单刀会,实为追查他二人而来。那上官清远是卓若水的师兄,又是春秋剑派的掌门,自然是卧虎帮兴师问罪的首选。布天雷不知卓若水是否也和上官清远在一起,若无防范,被众人撞个正着,必然要大动干戈,心中甚是着急,当下蹑足潜踪,尾随众人而来。   费鹰的宅第位于洛阳城的东南,与洛阳知府衙门隔街相对。布天雷见门口有几名捕快守门,不敢跟入,悄悄转到宅后,站在花墙下侧耳倾听。好半日,里面没有大声喧哗和刀剑相交之声,知道卓若水一定不在里面,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布天雷在洛阳城中寻了家客栈住了两日。此时离单刀会的召开还剩三天,街上的刀客渐渐多起来,酒楼上、客店里也到处是顾盼自雄、踌躇满志的江湖豪杰。布天雷闲来无事,终日在洛阳城中闲逛,心中一直盼望能在某个街头巷尾邂逅那个让他又爱又怕、无时或忘的桃花仙子。他想,花奴儿那么爱热闹,这么盛大的集会怎会不来?   六月二十七,位于洛阳正西十里的栖霞谷中人如潮涌,三年一次的武林单刀盛会在此召开。布天雷走到谷口,看到高大的牌坊山门外,密密麻麻守卫着多人,而进谷之人都手持绿柬,不禁暗叫声苦,想起当年师父师叔就因强入才招致大祸。自己没有绿柬,如何能进入会场?   他在谷口徘徊无策,却见上官清远一行人满面春风走来,其中除几位女眷外,赫然还有费鹰、青霄子、齐天啸、杨无敌等人,显见他与卧虎帮已消除芥蒂,握手言欢。布天雷虽然易了容,但还是怕认出自己,急忙转开头去。   他踌躇到谷口东侧一棵松树下,觉得无计可施。抬眼看时,只见一条羊肠小道向山坡上斜伸而去,心想,当年师父师叔杀出谷来,是不是从这里逃了出去?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爹爹,我不想去谷里,在外边等你好不好?”   布天雷一听之下,只觉得热血呼的一声涌上了大脑,耳边嗡嗡作响,身子不停颤抖,勉强转过身来,只见眼前走来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眉目如画,一身黄衫,正是日思夜想的花奴儿,情不自禁惊呼了一声。   花奴儿挽着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头,那老头面色红润,满脸和气,竟与弥勒佛相仿。他拉住花奴儿的手,笑眯眯地说:“乖女儿,你倒想得美,我一放开你,你马上就又跑得没影啦。你乖乖的,不许离开爹爹半步。花富,花贵,你们两个要看好小姐,不能有半点闪失。”后面两个家丁模样的人急忙点头称是。   花奴儿撅起小嘴,满脸不耐烦,两只灵秀的眼睛左右张望,一下子看到了路边的布天雷,登时脸上一愕,嘴里也低呼了一声。   她低声对那老头说了句什么,轻快地向布天雷跑过来。到了近前,上下打量布天雷,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笑声,布天雷在梦里也常常听到,醒来总是怅然若失,而今活生生响在耳前,倒怀疑是在梦里。   “易容成丑八怪啦,也不羞。”花奴儿捂住嘴又笑。   布天雷痴痴看着花奴儿的脸,一时竟无言以对。   花奴儿问:“你为什么不进去?”   布天雷脸上一红,嗫嚅道:“我……我没有绿柬。”   花奴儿一摆手,道:“笨死啦,来,跟我们一块进去吧。”说完,引布天雷到那老者身旁,将一个家丁手中的绿柬要过来,说:“花富,你不用进去了,回客栈等我们。”   说完拉着布天雷就走。那老者上下打量布天雷,眼睛里满是笑意,快步跟上来,道:“乖女儿,这位公子是你的朋友么?如何不给爹爹引见引见?一点规矩也没有。”   布天雷知道那老者已看出自己易容改扮,脸上一红,急忙抱拳道:“世伯——”花奴儿飞快打断了他的话:“好啦,爹爹,你怎么现在也变得婆婆妈妈的,好烦人。赶快走,大会就要开始啦。”   布天雷随着花奴儿父女走入山谷,经过弯弯曲曲的二三里山路,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块宽阔的空地。空地四面环山,正中是一个丈余高的高台,台上高搭彩棚,摆着几张桌子,桌后已坐着几位名重武林的成名人物,有僧有道,有儒有俗。坐在台上最右首的一个老僧看到花父,满面春风站起来,叫道:“花逖老弟,别来无恙?”快步走下台来。   花奴儿的父亲单名一个逖字,他见到那老僧,急忙抢上几步,抱拳微笑道:“惠明大师,一别十年,尊颜越发清健,真是可喜可贺。”   那老僧捋捋花白的胡须,笑道:“哪里,哪里,老啦。这位是令千金吧?女儿都这么大了,咱们岂能不老?来,我给你介绍一位朋友。”说完拉他向高台东侧的一伙人走去。花逖见人多,怕花奴儿乘乱跑掉,一把扯住她的右腕,将她也强拽了去。   布天雷也跟上前,刚走了几步,抬眼看时,吃了一惊。那伙人正是上官清远一行。   上官清远正在和身边一个中年美妇低声谈笑。那中年美妇举止端庄,容颜秀丽,显得雍容华贵,与上官清远站在一起,正是人中龙凤,一对璧人。而齐天啸、杨无敌一行人则神情冷峻,目光如刀锋一般在人群中逡巡游移。布天雷虽然已经易容,但还是不敢上前,身形一晃,混入了人群。      惠明大师对上官清远打个稽首:“上官兄弟,台上已经虚位以待,你如何却躲在这里?”   上官清远抬眼一看,眼睛从花奴儿身上扫过,眉毛陡然跳了一跳,一向镇定的剑神言语竟有几分慌乱:“大师,今日是刀法名家的盛会,在下……哪里有资格上台?”   惠明摆摆手,笑道:“刀剑之术,红花白藕,本是同出一宗。堂堂剑神都没有资格上台,难道老衲会有资格么?此事一会儿再说,先给你介绍一位老英雄。”一引花逖,“这位是绍兴府金兰镖局的总镖头花逖花老爷子,这位小姑娘是他的宝贝千金。”   上官清远急忙抱拳道:“花兄——”脸色微微一红,改口道,“花老爷子,久仰久仰。在下藏剑山庄上官清远。”   花逖哈哈一笑:“剑神之名,如皓月当空,今日一见,果然风采过人。老朽痴长几岁,便妄尊个大,叫你一声上官老弟了,这位必是尊夫人了。来,奴儿,还不给上官叔叔、婶婶见礼?”   花奴儿面红过耳,低下头去,一语不发。花逖捻须笑道:“你这个野丫头,天不怕,地不怕,也怕害臊么?”   上官清远身旁的中年美妇走过来,拉住花奴儿的手,温言道:“好个俊俏的姑娘,真个闭月羞花。上官,她可把咱们的蓉蓉比下去啦。告诉婶婶,今年多大了?”   花奴儿的手抖动不休,用细若蚊虫的声音嗫嚅道:“十八。”   那中年美妇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给花奴儿戴上,道:“初次见面,婶婶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只镯子,便当作见面礼吧。”   花奴儿脸上又急又羞,急忙推脱:“不,我不要——”那中年美妇刚要说话,她身后蹦蹦跳跳跑出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年方十三四岁,头上梳两个抓髻,容颜俏丽,眼珠不停转动,看来极为活泼。她一下子拉住花奴儿的胳膊,用银铃般的声音说:“姐姐,你生得真好看。”   花奴儿咬了咬唇,觉得脑中有些眩晕。上官清远皱起眉头,喝道:“蓉蓉,不要无礼!”那小姑娘正是他的独生女上官蓉蓉。   惠明在一旁对上官清远笑道:“上官兄弟,大会就要开始啦,让她们小姐妹多亲近亲近,劳你大驾,赶紧上台就座吧。花逖老弟,咱们等会儿再叙旧。”说罢,不由分说,连拉带拽,将上官清远拉走了。他没有拉花逖,显是花逖的声望地位没有台上就坐的资格。   上官蓉蓉兀自拉住花奴儿的胳膊,显得很是亲近:“姐姐,你用的是什么花粉,这么香喷喷的?”   那中年美妇笑道:“蓉蓉,不要调皮,没听见爹爹刚才又训你啦。”   上官蓉蓉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娘啊,你是武林第一美人,这位姐姐一来,可就把你比下去啦。你忌妒不忌妒?”   那中年美妇含笑啐道:“小丫头,净说傻话,你娘已经是老太婆啦,还称什么美人?”   正在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老的保镖,少的做贼,那还不监守自盗,大发其财?”      第八章单刀会      花奴儿脸色本来绯红,闻听此言,一下变得煞白。她抬眼看去,见说话的是一个高挑身材、面色冷峻的带刀汉子,正是那日邯郸城外追袭她与布天雷的诸人中的一位。   花逖已卸去镖局职位、退隐田园多年,对江湖上的事情鲜有知闻,万万想不到自己调皮任性的女儿离家出走不到两年,竟已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因此听到那汉子说话,皱起眉头,不明所以。   花奴儿对那中年美妇敛衽施礼,道:“少陪。”转身就走。   上官夫人不知花奴儿的底细,对她颇有好感,见身旁适才讲话的华四郎显然话中有话,似是针对花奴儿而来。她素来为人宽厚,不愿花奴儿难堪,忙道:“四郎,今日我们是为盛会而来,不要更生枝节。等会你也要上台,好好准备,姐姐还要等着看你的神刀绝技。”   华四郎本是上官夫人华绣兰的娘家嫡弟,见姐姐发了话,虽然气不忿,但还是依言缄口。齐天啸等人没有和花奴儿见过,注意力都在人群中,根本没有把这个少女当作一回事。但杨无敌的徒弟郭非却在漳河渡口与花奴儿、布天雷交过手,知道这少女和那凶手本是一路。他上次认错了人,差点闹出人命,不敢再大意,知道齐天啸江湖经验老到,当下没对杨无敌声张,却悄悄对齐天啸指点了花奴儿。   花奴儿不见了布天雷,心中烦躁气闷,和爹爹来到谷中西侧,四下张望,等着比刀大会开始。布天雷混在场中心人群密集之处,看到齐天啸与郭非指点花奴儿,又与手下诸人密谈了一番,遂见卧虎帮诸人散入人群,悄悄将花奴儿远远围在中间。布天雷心中明白,知道他们已经布防,以花奴儿为饵,要钓自己这条大鱼。因此虽然知道花奴儿四下张望是在寻找自己,但哪里还敢现身?   这时,台上一位居中的老者朗声说了一番言语,但布天雷挂念花奴儿的安危,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竟是充耳不闻。接着人群中彩声雷动,台上已有两人斗在了一起。   齐天啸见过了大半个时辰,仍没有卓、布二人的踪迹,谷中人多,难以排查,思索片刻,低声对身旁的三弟邓自华吩咐了几句。两场赛完,少林、青城各胜一场。第三场,邓自华跃身上台,迎战广东大侠关王刀关寿鹏。   邓自华师出武当,手中双刀使的是两仪刀法。这套两仪刀法实是两路刀法,一向双人合用,但邓自华天生异禀,硬是一人分使双刀,一走阳刚,一走阴柔,阴阳互济,威力无穷。关王刀关寿鹏虽然刀法刚猛,但只属于岭南少林的旁支,远远逊于武当正宗,因此交手不下十余回合,便败下阵来。   主持大会的老者宣布邓自华得胜,刚要进行下一场比赛,邓自华突然朗声道:“且慢!在下有一言,不吐不快!咱们这次武林盛会,一向由江湖上的名门正派参加,今日却为何请江湖不齿的盗贼前来?鱼龙混杂,未免有损大会声誉。在下不才,要请诸位武林同道评评这个理!”   主持大会的老者道:“邓少侠何出此言?敢问谁是盗贼?”   邓自华戟指台下的花奴儿:“就是她!”   花奴儿猝不及防,脸色骤然又变得绯红。她见众人齐刷刷转头都看着自己,不禁羞怒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布天雷见起了变故,心中惶急,情不自禁移动脚步,离花奴儿越来越近。   邓自华大声道:“她就是一个走街串巷、偷鸡摸狗、淫贱下流、卑鄙无耻的女贼!”   花奴儿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按捺不住,嗖的一声跃上了高台。   花逖爱女心切,刚要跟上,突然觉得肩头一沉,接着背上一疼,已被二人拿住肩头要穴,后心也被利刃逼住,再也动弹不得。他刚叫了半声:“女儿——”前胸一麻,竟又被点了哑穴。   花奴儿长鞭挥出,扫向邓自华的前胸,叫道:“打你个满嘴喷粪的东西!”   邓自华目光向台下逡巡,竟对这一鞭浑不在意。待鞭头到了胸前,才后退一步,轻松避开。他微微一笑,道:“臭丫头,急什么?你敢说自己不是贼么?”   花奴儿挥鞭再上,一鞭紧似一鞭,台上已是千重鞭影,口中兀自争辩:“本姑娘是贼不假,但盗的都是那些鱼肉百姓、为富不仁的土财主,钱财大部分给了贫苦百姓。你如何敢粗言秽语侮辱本姑娘?”   邓自华笑道:“盗亦有道么?可惜,盗贼终究是盗贼,登不得大雅之堂。”一边说话,一边出刀,勾、抹、弹、甩,一一将花奴儿的招数化解。布天雷在台下看得分明,知道花奴儿远非邓自华的对手。但邓自华出手以守为主,意在场外,不伤花奴儿,显然是想诱自己出来,当下在长袍下握了握刀柄,潜运内力,静观其变。   惠明禅师叫道:“这是单刀盛会,不是打架斗殴的所在,二人住手!”但花奴儿气愤填膺,哪里听得入耳?惠明大师见花奴儿不是邓自华的对手,念她是故人之女,有心回护,一撩僧袍的下摆,就欲下场。   却见眼前紫影一闪,一个员外装扮的老者已从左侧跃到台上,对几位主持抱拳拱手,低声道:“几位掌门,此人关系到我卧虎帮三条人命,叨扰盛会,务请见谅!”却是齐天啸。   邓自华轻描淡写地化解花奴儿的攻势,朗声道:“听说你还是有名的风流花魁,引得蝶浪蜂狂,江湖上的公子哥都为你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不知是不是真的?穆兄弟,你倒说说看。”   台下一个满脸淫笑的浪荡公子接口道:“那是自然。小弟有幸曾和这个小妞春宵一刻,他妈的,这小妞身上又白又嫩,床上功夫硬是要得!只是身价贵了点,竟要了小弟一千两银子。”   旁边有人附和:“这样的货色,纵是碧玉楼的春梅三娘子也被她比下去啦。一千两,不贵,不贵!”   又有人叫道:“我出三千两!”“我出五千两!”……   人群中一片哄笑。花奴儿气得手足乱颤,出鞭势如疯虎,越来越不成章法。邓自华突然出手握住鞭梢,就势一摔,花奴儿脚步跌跌撞撞扑倒在台上。   花奴儿脸色煞白,挣扎着爬起身来,秀发散乱,眼眶中慢慢涌出泪水。她的目光从台下万头攒动的人群中滑过,看到了无数张兴奋、淫邪的脸。她咬了咬牙,只觉得难以呼吸,脑子一片模糊,耳边嗡嗡轰鸣,再也无法忍耐,转过头,对坐在台上的上官清远叫道:“他们这么作践我,你……你就没有听到吗?”   广场上一下子变得万籁俱寂,静得地上掉个绣针都听得一清二楚。   上官清远如木雕一般端坐在桌后,仿佛是个禅定的老僧,神游物外。   花奴儿的声音已经有了哭音:“你说你爱我,怜我,会永远保护我,难道都是假的吗?你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都是假的吗?你说你会娶我,难道也是假的吗?”   上官清远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台下,他的夫人华绣兰的脸色却变了。   齐天啸在一旁阴沉地说:“剑神仁侠好义,持身如璧,小浪蹄子竟如此不要脸,敢污他的清白?正义盟主一向为江湖公道出头,想要他为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子出头,怕是打错了主意。”   邓自华道:“上官兄身份何等尊崇,江湖上多少沽名钓誉之徒做梦都想和他拉上点关系。这个女贼的老爹只不过是个寻常镖师,以将女儿拱手送人的手段抬高自己身份,也算是高明的一招。只可惜,这个女贼要钱不要脸,人尽可夫……”   花逖虽然被点了穴道,但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苦于哑穴被点,无力争辩,只气得浑身颤抖,眼前一黑,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布天雷见花奴儿孤零零站在台上,如任人宰割的羔羊一般软弱无助,心中无限怜惜,一阵冲动,就想冲上台去,但念及周围虎狼环伺,只好强自忍住,心里默默呼喊:花奴儿,你别哭,你别哭。   花奴儿嘴唇都咬破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上官清远,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邓自华冷笑道:“你的相好,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小贼么?怎么不见他来帮你呀?恐怕他也是玩腻了,一脚把你踹开了吧。”   花奴儿长鞭一抖,发疯一般向邓自华进袭。齐天啸目中凶光一闪,低声喝道:“动手!”邓自华避开长鞭,突然猱身而进,跃到花奴儿身前,用刀柄向她胸口横打。花奴儿左手一翻,匕首猛刺,当的一声与刀柄相交。邓自华这一刀本是虚招,右足已经悄无声息飞起,踹在花奴儿的小腹之上。   花奴儿身子飞出一丈,落在台上。邓自华一个虎跳,抡起刀向她头上劈去。台下众人见这一刀是夺命的杀招,都不禁哗然惊呼,眼见如花似玉的姑娘就要命丧当场。   “咣”的一声大响,一道刀光如电一闪,邓自华的身形倒飞而出。他落到台角,单膝跪倒,用刀尖撑地,胸口、双腿、双肘都有鲜血浸出,染红了白衣。   布天雷一刀挥出,看都不看邓自华一眼,马上扑到花奴儿身边。他将花奴儿上身扶起,见她双目紧闭,已然昏厥,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不禁心疼如绞,张开手臂将她的头紧紧抱在怀中。   主持大会的白须老者和惠明长老不约而同站起身来,二人对视,心照不宣,同时点头。那老者脸色凝重,从齿缝中迸出两个字:“魔刀!”   齐天啸跳到邓自华身边,见他身中六处刀伤,但都是轻伤,无性命大碍,当下叫人把他搀到台下,回头抽出长剑,恶狠狠对布天雷喝道:“恶贼!你杀了我二弟、六弟,现又重伤了我的三弟,这笔血债该怎么算?”   布天雷一颗心都扑在花奴儿身上,对齐天啸的话充耳不闻,但瞬间感到一股凌厉的杀气向背后袭来,当下也不回头,刀却向后飞舞。齐天啸数日来遍寻不到布天雷,积恨如海一般深,这一剑用尽了全力,但一剑刺出,突觉像刺进漩涡之中,被绞了两个圈子,一时拿捏不住,长剑脱手而飞。不仅如此,前冲的劲力不知怎地变了向上,身子被带动飞起。他身在半空,见下方明晃晃一把刀向上挑起,自己的胸腹竟向那锋利的刀尖跌落,不禁暗叫:“完了!”   突然斜刺里一人翩若惊鸿般掠过来,一把捉住齐天啸的手腕,救他逃过了这致命的一刀。齐天啸站稳身形,擦擦头上的冷汗,定定神,看见出手救他的人,正是剑神上官清远。   上官清远卓立台上,扬起两道剑眉。他看得分明,刚才布天雷的这一招,用的竟然是春秋剑法中的“绞剑式”,而且严谨中透出灵动机变,娴熟无比。他望着布天雷的背影,问道:“你如何会使我门的春秋剑法?”   布天雷仍然没有回话,只是伸袖擦着花奴儿脸上的泪痕。   上官清远脸色一沉,朗声道:“诸位,今日是武林盛会,没想到被江湖上的下三烂败了大伙清兴。这个女贼,曾偷了在下价值连城的镇庄宝玉,至今仍未归还。她适才说偷的都是为富不仁的土财主,难道在下也属此列么?她把自己的名节当作粪土,当众以哪个浪子床榻枕边的疯言秽语示人,实在恬不知耻,却如何掉过来污在下的清白?在下在江湖上结交如云,自问为人处世,还对得起君子这两个字。现在她的奸夫自行跳了出来,适才的污言秽语不攻自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在下忝为正义盟主,本不欲与这两个小贼计较,但这小贼适才使出了我门剑法,显是偷艺而来。宝玉、剑法,是本门的两件无价之宝,现在都被这对奸夫淫妇偷了去,岂能置之不理?好,今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在下正式宣告,从今往后,这对小贼便是我正义盟和藏剑山庄的敌人!”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喧哗。正义盟包含江湖十六个名门正派,上官清远宣告与布天雷和花奴儿为敌,实已将二人列为了武林公敌。今后江湖上哪里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主持大会的白须老者也站出来,大声说道:“上官盟主此言甚是。今后,这二人也是我华山派的敌人!”   台下一片响应:“也是我昆仑派的敌人!”“也是我青城派的敌人!”……   白须老者一挥袖子,止住大伙的喧嚷,沉声一字一顿问道:“兀那小贼,你刚才用的是什么刀法?”   布天雷转过头,眼里如受伤的野兽一般透出锐利的光芒,叫道:“你是谁?”   “我是谁?哈哈哈!”那老者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突然伸左手一把扯去右臂的长袖。布天雷吃了一惊,只见那老者的右臂已然齐肩而断,适才隐在袍袖之中没有发觉,现在骤然露出,很是可怖。   “在下华山派权菩提,你可知道我这条胳膊是怎么断的么?”   布天雷脑海中陡一闪念,料得他必为师父师叔当年所伤。当下微一摇头,突然闪电般一探身,将花奴儿背负在背上,从高台上纵身跳下。   台上有五六个声音叫道:“拦住他!”   人群中六个人影如鹰飞起,刀光剑影同时向布天雷身上招呼,正是卧虎帮的伏击手。布天雷刀如轮转,叮叮当当挡开杀招,但毕竟背负一人,行动不便,左臂一疼,已中了一剑。他一咬牙,知道今日不出杀招万难逃脱,当下 “恶盈祸积”、“椎心泣血” 两招电闪而出。“啊”、“啊”两声惨叫,卧虎帮两人受伤倒地。布天雷冲开一个缺口,身子从攒动的人群头上掠过,踩着无数人的脑袋,向谷口飞奔。   权菩提面容赤红如血,白须飞扬,状如疯魔,声音凄厉地大叫:“别让他跑了!他是天愁地残的后人!是小魔星!是武林公敌!”   此言一出,谷中哗声雷动,人群如沸腾的水一般,竟有一多半的人亮出兵刃。布天雷堪堪跑到山谷中央,突然听到一声大喝:“哪里走!”眼前红缨乱颤,一个枪头向自己眼前闪电般刺来,布天雷横刀一挡,砰的一声,只觉这一枪的力道极为威猛,竟将自己的身子撞得倒飞而回。他落到地上,欲再跃起,见众人刀剑如林,已无法在人群头顶飞越,眨眼之间,已被围在核心。   适才出手的人正是铁枪杨无敌。他阻住布天雷的退路,齐天啸已赶上来,挺剑叫道:“大家一起上!”他刚才一招之下,就险些命丧布天雷刀下,哪里还敢与布天雷单打独斗?一挥手,和卧虎帮六七个好手合身扑上。杨无敌素来自傲,不肯与他人联手,反而退后两步,持枪观变。布天雷背负着花奴儿,不知她是死是活,心中惶急,左支右绌之间,大腿又中了一棍。他边打边退,慌乱之中不辨方向,竟又退到了高台之前。   齐天啸的剑法稳狠老辣,斗到酣处,叫了声“着”,在布天雷的右膝刺了一剑。布天雷单膝跪地,只见头顶无数刀剑如网一般罩将下来。   布天雷脑海里如电光石火一闪,回想起地残离别时的叮嘱:“……一刀抓在手,化作修罗身………对敌手软,是自身的大忌……这是我门灭门绝户、血流漂杵的生死教训……切记,切记。”再也按捺不住,闭上眼睛,一声长啸,身子转了半个弧圈,“阴奉阳违”、“鬼哭尸僵”、“椎心泣血”、“敲骨吸髓”……连环挥出。   他闭着双眼,耳边听到无数的声音,此起彼伏的惨叫、刀锋入肉的声音、骨头断折的脆响、刀剑坠地的叮当声。许多热烘烘的液体飞溅到他的脸上、身上,随即嗅到浓重的血腥气息。   时间仿佛一下子凝结了,当头的艳阳变得惨白,场中竟然也静下来。布天雷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眼前血肉狼藉,地上竟横卧了七八具尸体。   卧虎帮帮主齐天啸长剑已不知去向,饶是他功夫过人,闪躲得快,但员外头巾也被削开,一头花白的头发散落下来,显得极为狼狈。   权菩提在台上叫道:“小魔星!你好狠毒!大伙儿还等什么?将他乱刃分尸!”   布天雷下山以来,这还是第一次伤人,他毕竟本性淳朴,看到这么多人眨眼之间都在自己刀下丧命,不禁手腕一软,刀哐啷一声落到地上。他看着周围逼上来的一双双恶狠狠的眼睛,喃喃自语:我不是魔星,我不是魔星……   眼见布天雷就要被乱刃分尸,突然,咔嚓一声巨响,高台彩棚的一根横梁从中断折,接着砰的一声,彩棚的中央破了一个大洞,一个灰扑扑的人影落到了台上。那人跳入人丛,一探臂膀,将布天雷、花奴儿二人提起,纵身又跃上高台,身法快如鬼魅。   布天雷定神看时,只见救他的人须发斑白,竟然是他的师叔地残。   地残拍拍他的肩,温言道:“好孩儿,莫怕,莫怕。”   布天雷本来像困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自忖必死,不料死里逃生,见到地残,顿觉心中有了依靠,鼻子一酸,道:“师叔,你怎么来到这里?”   地残低声道:“我走到中途,心中总隐隐感觉要出大事,牵挂于你,昼夜兼程赶来。待此间事了,咱们一起去找你师父。”   布天雷低头道:“徒儿该死,没有听你和师父的话。”   权菩提站在台上,脸上怒惧交加,睚眦欲裂,死死盯住地残,说不出话来。地残面对着他,阴沉沉说道:“权菩提,你倚老卖老,胆敢叫人围攻我的徒弟,好不要脸!”   权菩提怒道:“你没有死,好,好得很!地残,三十年啦,这断臂之仇,我无一日忘怀。”   “地残”二字一出,台下一片哗然。   地残嘿嘿冷笑:“我就在此,你来报断臂之仇吧。”   权菩提怒极,白须不住颤动,眼中怒火燃烧,但脚下却一步也不敢上前。   地残向台下环视过去,众人都为他眼中鬼魅般的狠毒所慑,一时无人敢与他对视。天愁地残的名号虽然已过了三十年,但当年的故事仍如噩梦一般在武林中流传,成为各门派训导本门弟子扬善却恶的范例。现今这个传奇般的恶魔刀神威风凛凛地站在面前,谁敢上去以身试刀?   地残凑到布天雷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顶棚之上有绳索,赶快走,不要回头。”然后一转头,高声喝道,“刚才是哪个狗贼伤了我徒弟?”   “阿弥陀佛!”惠明长老口宣佛号,站了出来,喝道,“佛门狮子吼,伏魔大功德。地残,三十年前,你杀戮群雄,害得我师兄惠远自断双臂,今日还敢如此猖狂?老衲便用这双肉掌会会你的魔刀!”   地残对布天雷使个眼色,示意他快走,口中叫道:“好极!三十年前,老子站在这里,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使刀的大英雄们,谁都不能与我过上十招。今日又是单刀会,可惜这些使刀的好汉,越来越没长进,还是没一个是我师徒的对手。且看你少林的金刚铁布衫如何?”   惠明吐气扬声,脸上透出了青色,两道白眉挑起,袍袖无风自扬,正是浸淫多年的金刚铁布衫功夫。地残袖子一翻,亮出一把碧油油的短刀,眼睛一瞬不瞬,盯住惠明鼓荡的大袖。   布天雷见群雄虽未一拥而上,但气势汹汹,情势一触即发。可要丢下地残逃生,心中终是不舍,当下退到一边,先用花奴儿的长鞭将她牢牢缚在自己背上。齐天啸目光何等敏锐,高声叫道:“大家小心,这小贼要逃跑!”从身边人手中夺过一把长剑,和杨无敌一左一右,跳上台来。   地残见状,突然大喝一声,短刀一闪,转身先向齐天啸进袭。惠明迅即发难,两步欺近,举掌击向他的后心。这一掌,竟挟风雷之声。地残本意要引惠明先发,这一招原是声东击西,突然转身,竟挺胸接了惠明一掌。砰的一声,地残呕出一口鲜血,尽数喷在惠明脸上。惠明猝不及防,眼前一片红,什么也看不见,只觉胸前一丝锐痛透入,大叫一声翻身跌倒。   台下一片惊呼。惠明是少林寺的监寺长老,武功精湛,已臻化境。大家原想他与地残交手,纵然稍逊,也要到五十回合以上才见端倪。没想到地残出手匪夷所思,采取两败俱伤的打法,一招之下,竟将惠明长老刺翻在地。兔起鹘落之间,地残已冲到布天雷身边,抓住他的腰带,一挥臂膀,将他和花奴儿从顶棚的大洞里扔了上去。   齐天啸和杨无敌都是高手,岂能不抓住良机,长剑和铁枪同时出手。地残刀光闪动,叮叮当当尽数击在铁枪之上,竟对长剑不避不让。杨无敌见他出刀无迹可寻,吃惊莫明,几招一过,只觉寒意袭向小腹,当下大叫一声,翻身退出一丈开外。与此同时,齐天啸的长剑已刺入地残的右胸。他见地残出手变幻莫测,这一剑本是试招,三分攻七分守,不料竟一击得手,大喜之下,只觉腹部如受木桩撞击,已被地残一脚踢中。齐天啸仰面翻倒,长剑脱手贯入木柱,口中鲜血狂喷。   地残向杨无敌扑上两步,突然站住,口中又是一口血呛出。他摇摇头,叹道:“杨无敌,我若不是右腿残废,刚才你哪里逃得脱我的椎心泣血?”   杨无敌铁枪一振,喝道:“老贼,我铁枪门本与你巫刀门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你的徒弟在抱阳山上杀了我的儿子,此仇焉能不报?今日我定要你们以命抵命。”   地残道:“你的儿子?哦,是我杀的。他在抱阳山上欺负我的徒儿和儿媳,自寻死路,怪别人不得。”   杨无敌大叫一声,一顿足,竟将台上一块青石条跺裂,铁枪拨草寻蛇,发疯一般向地残进击。只听得密如爆豆的金铁交鸣之声,二人缠斗在一起。杨无敌本来非地残之敌,但地残已中了一掌一剑,出刀大打折扣,此消彼长,二人竟斗了个难解难分。   布天雷在顶棚之上,见一条长索从峭壁上垂下,知道地残是从此处而来。当下抓住长索,就要向上攀缘,忽然听得下边“啊”的一声惨呼,似是地残所发,心中牵记,从顶棚破口处向下望去,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杨无敌翻倒在地,双臂齐断,血如泉涌,而他的铁枪却插在地残的左腿之上,丈余枪杆不断颤动,显然入肉甚深。布天雷脑中热血上涌,叫道:“师叔!”   地残高声凄厉大叫:“快走!你要天愁地残无后么?我不成啦,乖孩儿,听话!”说罢一抬手,把铁枪拔出,一道血箭喷了出来。他把铁枪奋力抛出,将刚跃上台的四五个持刀汉子砸下台去,然后扑通跌坐在地上。他的右腿已废,左腿又受重创,委实再也站立不住。   布天雷一咬牙,双手交替,沿长索向上攀缘。他的心中原本对地残并无好感,但这个心狠手辣的老者却对自己始终关爱有加,这次在危难之际,又奋不顾身舍命营救,心念及此,热泪涌出眼眶。      齐天啸摇摇晃晃站起来,胡须上满是血渍。他咬了咬牙,嘶哑着声音道:“小贼,你还想逃吗?”吐了口血,竟奋力跃上顶棚。地残在地上滚了两滚,滚到破洞下方,手中短刀电射而出。只听一声惨呼,齐天啸跌落下来,砰的一声砸在台上,胸口透出半截刀刃,眼见得不活了。   地残盘膝而坐,缓缓调息,闭上了眼睛。众人见他行事如凶神恶煞一般,都吓得意动神摇,一时间无人再敢上台。   上官清远一声清啸,来到台中央。他看了看满地血污,朗声道:“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地残,上官清远代表正义盟向你挑战。”   地残倏地睁开眼睛,盯住上官清远,微微摇了摇头,狞笑道:“三十年前,天愁地残成就了你师父之名,今日难道再成就你的名声么?哼,刚才老子好好的,你不敢上来动手,眼下老子半死不活,动弹不得,你却上来讨现成便宜,真是好功夫,好手段!”   上官清远脸上微微一红,道:“你在先师剑下侥幸逃得性命,如今他老人家已然仙逝,你又出来兴风作浪,自然由我再行了断。”说完,一声龙吟,拔出了无伤剑。   地残道:“你想动手,将来自有我徒弟接战。今日,我老人家偏偏不让你沽名钓誉!”   说完,一声长啸,抬掌闪电般击在自己顶门之上,登时气绝身亡。   布天雷爬到长索顶端,见长索绑在一棵松树上,松树后一条小路不知通向何方。他隐隐听到谷底传来地残的长啸,知道他已万难脱身,当下一咬牙,将绳索解下抛入山谷,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背着花奴儿翻山而去。   布天雷狂奔了一夜,一路向北,到天亮时来到黄河边的一个小村。他见花奴儿呼吸微弱,还是昏迷不醒,心中焦虑,哪里还顾及是否撞上追兵?当下寻到一家农户,谎称出来寻亲,半路遇匪,央农妇代寻一个郎中。那农妇甚是热心,又见布天雷面带忠厚,花奴儿清秀可人,便信以为真,一边骂世道艰难,一边将花奴儿安顿好。所幸村中有一郎中,帮忙寻来。那郎中替花奴儿把了半晌脉搏,对布天雷道:“相公,这位娘子似是身受内伤,但无大碍,进些补气活血汤药,将养数日就可痊愈。只是,还有一事,我却要恭喜相公啦。”   布天雷诧异道:“恭喜?我哪里有什么喜事?”   郎中笑道:“好个粗心的相公!你家娘子已经有孕在身,再过七个月,你就要做爹爹啦。”      第九章洞房花烛      七月初五,正义盟盟主上官清远发下檄令,号令十六大门派全力截杀巫刀门余孽、小魔星布天雷。至此,魔星重现江湖的消息传遍武林。   因此,布天雷和花奴儿走到莫陀镇的时候,就像两只小鸟懵懂地飞进猎人精心设置好的网罗之中。   城门两侧安排的是飞鹰堡的连弩队,个个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镇中长街上挖了四个陷坑,坑内不是寻常的石灰粉,而是毒龙门秘制的三步断魂香;伪装好的陷坑边,蹦蹦跳跳的是两个头上扎着小辫的小孩,这两个小孩却比大人都令人可怖,是施毒于无声、杀人于无形的五毒童子;东侧卖粽子的小贩和一个扛柴来回走动的是青城派的阴阳刀兄弟;街心卧着的一个脏兮兮的老叫花子是丐帮的掌棒龙头霍无缺;而镇上唯一一家客栈的掌柜的,居然换成了藏剑山庄主人上官清远的大弟子萧独蜚。   布天雷和花奴儿骑在一匹马上,心中焦急万分。花奴儿自醒来后已过了十天,一直失魂落魄,一语不发,脸上面无表情,如同痴傻了一般。布天雷以为她是受惊过度,得了癔症,因此不顾凶险,急匆匆赶到莫陀镇求医。   黄骠马奔到城门边时,似乎察觉到危险的临近,咴咴叫了两声,竟停蹄不行。布天雷心中烦躁,挥鞭狠狠打在马臀之上。那马吃痛,扬蹄闪进了城门。   眼看走到了第一个陷坑边上,身后有二十张弓弩瞄准了他们的后心,那两个童子下意识停止了嬉戏,扛柴的握紧了藏刀的扁担,卖粽子的也将手伸进筐里……   突然,街边一个小小的木门咯吱一声开了,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布少侠,请留步!”   布天雷知道自己现在已是众矢之的,见有人叫他,吃了一惊,侧头看去,只见街边站着一位端庄的中年美妇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似乎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花奴儿却突然面红过耳,她认得二人,正是上官清远的夫人华绣兰和女儿上官蓉蓉。   花绣兰敛衽道:“少侠,此处危险,赶快带这位姑娘出城去吧。”   布天雷一惊,环顾四周,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长街上的五人无疑都是高手,而城墙上已密密排了弓弩手,箭头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卧在街心的老丐见事出变故,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路边的悦来客栈中跳出十余名青衣大汉,为首的掌柜打扮,甚是年轻,手中持着一把长剑。   那掌柜的一见华绣兰,不由一呆,脸上变色,急忙上前几步躬身行礼:“师娘。”   华绣兰脸如寒霜,冷冷道:“你别叫我师娘。暗箭、陷坑、毒粉,都用上啦,这些下三烂的手段,我可没有教过你。”   萧独蜚脸上一红,道:“师父有令,要我等在此设伏,格杀小魔星。这恶魔心狠手辣,刀法诡秘,弟子怕——”   华绣兰打断了他的话:“你怕打不过他是不是?打不过就暗算么?亏你们还自诩名门正派!你师父呢,他为什么不来,难道他也怕打不过别人吗?”   萧独蜚不敢再说,低头侍立。   华绣兰喝道:“还不赶紧带你的人走,在这里丢人现眼作什么?”   萧独蜚嗫嚅道:“弟子奉令,要杀——”   华绣兰道:“你要杀他二人可以,须得先杀了我和蓉蓉。”   萧独蜚惶恐至极,急忙躬身道:“弟子不敢。”一挥手,撤去弓箭手,然后带着众人匆匆离去。不多时,长街上变得静悄无人。   布天雷在马上抱了抱拳,道:“多谢夫人。”   华绣兰摆手道:“是我们对不起你和这位……这位花姑娘。”她神色略现尴尬,又道,“花姑娘,前路艰险,你……多保重吧。”本来还想再说什么,但终于不言,拉起上官蓉蓉转身而去。上官蓉蓉边走边不住回头,两只大眼睛不住眨动。   花奴儿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她无疑是受害者,但华绣兰和上官蓉蓉同样也是受害者。这两个本应最恨她的人,恰恰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布天雷与花奴儿继续北行。布天雷挂念师父,决意昼夜兼程,赶回仙台山。   走了不到十里路,二人翻过一个山丘,来到一片杨树林。林边有两个岔路口,路口盘膝坐着一个禅定的黄袍老僧。那老僧闭着双目,手中数着一挂念珠,口中喃喃似在诵经。   布天雷翻身下马,来到老僧面前,问道:“敢问大师,前面哪条路通往大名府?”   那老僧倏地睁开眼睛,摇头笑道:“哪条也不通。”   布天雷皱眉道:“这都是北去的路,怎会不通?”   那老僧道:“是北去的路不错,可惜——”   布天雷问:“可惜什么?”   老僧庄容道:“可惜都是死路。此处名唤伏魔岭,施主命里注定该丧命于此。老僧少林寺惠深,在此久候,已经为施主诵过往生咒啦。”突然高声叫道,“结阵!”   一阵衣袂破空之声,林中跳出五名灰袍僧人,将布天雷围在中心。这些僧人,都是手持齐眉大棍,互为犄角,棍头齐指布天雷。这个阵法,竟是少林寺秘传的五行伏魔阵法。   布天雷数日来历经大变,早已见怪不怪。他内心虽对少林寺甚为敬仰,不愿与之为敌,但少林寺的监寺惠明长老被地残所杀,双方已结下了不解之仇,因此这一仗终是无法避开。布天雷握刀在手,心想决不能再伤少林僧侣,否则冤仇会越结越深。   双方一交手,布天雷登时叫苦不迭。少林棍法威猛无俦,而伏魔阵法更是变幻莫测,五个棍僧各踏五行方位,有功有守,有生有克,便如千万个棍僧同时向他进攻一般。布天雷刀光如匹练挥洒,但棍影变幻的圈子却越收越紧。布天雷头上汗出如浆,只觉得压身的力道越来越大,当下灵机一动,盘膝坐在地上。这一来,下三路不用再护,修罗刀法运转如飞,将全身护了个风雨不透。他虽然暂时不致落败,但要脱身却是无计可施。他扫了马上的花奴儿一眼,见她仍是一派失魂落魄的神色,对自己的困境视而不见,不禁心头一凉,心想:这个阵法叫做伏魔阵,将自己克制得束手束脚,难道自己真是魔星不成?      他心中惶急,那阵外的老僧惠深更是吃惊莫名。这个伏魔阵法,是少林寺秘传的上古阵法,威力极大,自建寺以来,寺内武功高强的僧侣都难以破阵而出,罗汉堂五大护法联袂施为,纵使方丈苦禅大师也在阵中走不了五十回合。而这个年轻人坐在阵中应敌,以不变应万变,竟与五大棍僧斗了个旗鼓相当,伏魔阵法被卸去了一半威力。好个可畏的后生!   双方正斗得难解难分,忽然林中几声琴音响起,有人咏道:“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布天雷闻得声音,大喜道:“大哥!”   林中走出一个年轻公子,脸上带着洒脱不羁的微笑,正是卓若水。   卓若水对那老和尚惠深深深一揖:“大师,得罪啦。”剑光突然一闪。惠深大师听到布天雷叫来人大哥,料得是敌非友,长袖一摆,大力金刚掌雷霆般击向来人前胸,掌势刚出,却突然觉得胸口连连刺痛,竟被来人刺中了六处要穴。   卓若水一击得手,扑到阵前,道:“贤弟!春秋破金木,修罗水火土!”   布天雷心领神会,道:“好!”跃起身来,骤然发难,向两侧和身后的三僧各递出一刀。与他对面的二僧见有破绽可乘,刚要出棍,却觉得背后寒意侵人,已被卓若水的剑尖点中了穴道。其余三僧见布天雷的出刀快如闪电,各挺长棍封在身前。布天雷三刀都是虚招,踏上一步,身子盘旋,刀柄一一弹出,点了三僧的腰间要穴。   卓若水与布天雷相视一笑,兄弟二人在此重逢,心中都甚是激动。   布天雷道:“大哥,我现在已是……已是人人要杀的魔星,我怕连累于你。”   卓若水笑道:“魔星?你这样的憨小子,居然会被人叫做魔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恐怕叫你魔星的人,才是真正的魔星。”   布天雷心中火热,紧握住卓若水的手:“大哥,我想喝酒。”   话音未落,南边天空中嗖地飞起一支响箭,在空中炸开一团蓝色的烟雾。卓若水回头看着那团烟雾,知道是本门召集弟子的讯息。他转头对布天雷说:“贤弟,我与你久别重逢,正当痛饮一番,不过我还有些事情要办。此处不宜久留,你与花姑娘先行一步,两天后,咱们在流沙驿会合。那里有家老店,有上好的二十年窖藏状元红,醇香至极,届时你我兄弟不醉不休,可好?”   布天雷道:“好!大哥,咱们不见不散。”   布天雷不敢再到城镇,带着花奴儿只拣荒僻山路迤逦北行。入夜,布天雷在一个荒岭上找到一个山洞,铺了些干草,然后在洞外点了一堆篝火。他抓了两只山鸡,烤得焦熟,花奴儿丝毫不动,只是痴痴地望着篝火。布天雷这些天该说的话都说了无数遍,实在不知该怎么劝解,自己也没有食欲,将山鸡丢在一旁,和花奴儿并肩坐在篝火边。过了好一会儿,花奴儿将头靠在布天雷肩上,昏昏睡去。在火光照耀之下,她清瘦的小脸红扑扑的,反射出点点亮光,似乎点缀着颗颗珍珠。布天雷仔细端详,心忽然像鞭子抽疼似的缩成了一团:那是花奴儿的眼泪。   布天雷抬手轻轻拭去花奴儿的珠泪,突然觉得她的脸颊火烫,竟是发起烧来。布天雷大惊,手忙脚乱将她抱到洞里躺好,将斗篷解下来给她盖上,撕下半幅袖子蘸些凉水为她擦拭额头。却听到花奴儿闭着眼昏昏沉沉低声呼唤:“上官!上官!”   布天雷心神激荡,颤声道:“花奴儿,你……你忘了他吧。”   花奴儿念道:“宝剑赠壮士,美玉送佳人。”然后轻轻哼起了小曲,声音清婉,仿佛花儿在春夜里悄悄绽放。布天雷眼角湿润了,在曲声中如醉如痴,只欲放声大叫。   花奴儿时而念叨上官清远的名字,时而哼唱曲子,时而说胡话,竟是不曾停歇。布天雷失魂落魄,终于坚持不住,在天蒙蒙亮时,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梦见花奴儿薄嗔微怒,瞪着他看,突然跑远。他想追,却怎么也抬不动脚步,上官清远出现了,拿着剑狞笑着向他走来。他似乎感到了那剑刺入身体的冰冷,想喊却发不出声音。他猛地醒来,冷汗已湿透了衣衫。他定定神,又是一惊:花奴儿不见了。   他像只豹子似的翻身跃起,冲出洞口,一眼就看到花奴儿的身影挂在一根罗带上,而那罗带的一端,系在洞口边一棵树上。布天雷大叫一声,刀如电光,削断了罗带,将花奴儿接在怀中。花奴儿剧烈咳嗽了几声,突然抱住布天雷的脖子,放声大哭。   花奴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他……他……不要我啦……”   泪水顺着布天雷的脖子流进去。他抱紧了花奴儿:“我要你。”   花奴儿道:“他……不娶……我啦。”   布天雷咬了咬牙,热血沸腾,一字一顿说道:“我娶你。”   洞外落起了瓢泼大雨,洞中却是温暖如春。   花奴儿换上一袭艳红色的衣服,她轻轻摸着上面的刺绣,眼泪又落了下来。上边的花凤、牡丹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当时她对着上官清远,满怀柔情蜜意,一针一线刺绣自己那个遥不可及的梦。可是刺绣未完,梦已破灭。   布天雷没有看到花奴儿的泪水。他大喜之余,却遇到了难题,翻遍了包裹,无助地搔搔头,道:“我……却没有新衣服呀,可怎么办?”   花奴儿偷偷拭去眼泪,强笑道:“我有办法。”她从布天雷的包裹里将自己的那件粉色衣服拿出来,轻轻为他穿上,又将那个花环戴到他头上。花环的花叶已枯,但仍透出暗红的颜色。   花奴儿上下端详布天雷,扑哧一乐:“你可真像个新郎官啦。”   布天雷面红耳赤,心中却是欢喜无限。他看着艳丽无俦的花奴儿,一时还如在梦中:“这就是我的娇妻么?”   壶中还有烈酒,二人在洞中你一口我一口,将十斤女儿红喝得精光。花奴儿面色酡红,颜若桃花,低声对布天雷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郎君啦,你可要好好待我,不许欺负我。”   布天雷望着花奴儿的眼睛,道:“好奴儿,我一定好好地待你,再不会惹你流泪啦。”   花奴儿将头靠在布天雷的胸前,额头仍如火一般烫,柔声道:“你喜欢不喜欢我?”   布天雷连连点头:“喜欢,我喜欢死了。”   花奴儿又拿起那块宝玉,目不转睛看了半晌,道:“这是我的心,你还要吗?”   布天雷道:“要。”   花奴儿亲手将宝玉掖到布天雷的怀中,道:“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做吗?”   布天雷抱紧了花奴儿的身子,道:“我愿意。”   花奴儿道:“那好,你给我再念一遍那两句诗。”   布天雷的手僵硬了,默然片刻,终于低声念道:“宝剑赠壮士,美玉送佳人。”   花奴儿嘤的一声,也抱紧了布天雷,眼角眉梢欢喜无限,她醉眼迷离看着布天雷,道:“你说过天上的明月是咱俩的见证,说过地老天荒也不负我,说过要与我青天比翼,缔结连理。你现在娶了我,证了咱俩的前盟,我……心中真是欢喜。”   布天雷一颗心直沉下去,整个胸中一片冰凉。   花奴儿将樱唇凑了上来,柔声道:“郎君,亲亲我。”   布天雷身体僵如木石,直觉魂魄悠悠飞升,竟不知今夕何夕。   花奴儿双唇火热,在布天雷的脸颊上不断亲吻。她呼吸越来越急促,喃喃叫道:“亲我,亲我……上官……”   布天雷恶狠狠推开花奴儿的身子,冲出洞去。   布天雷在雨中狂奔。   他扒掉了身上的粉衣,甩掉了头上的花环,眼泪如泉水汹涌流淌,和着雨水流下脸颊,流进冰凉的胸膛。他翻过山丘,冲过树林,穿过壕沟,不知奔了多远,突然一脚踏空,身子跌翻在烂泥中,滚了两个滚儿。他连吐了几口酒,索性不再起身,任由漫天大雨冲刷自己。   雷声轰鸣之中,布天雷胸中气塞至极,突然发出狼一般的嗥叫。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旁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魔性发作,如疯似狂。布天雷,今日雷霆万怒,看来老天都不能容你!”   布天雷卧在泥水中,抬眼望去,见十几步外站着两个撑伞之人,正凝视着他。他不禁一凛,站起身来。那二人一个是上官清远,一个是费鹰。   布天雷摇摇晃晃上前两步,用手指点着上官清远,声音嘶哑:“你是来寻她的吗?”      上官清远一愕,道:“你说的什么疯话?布天雷,我数次放你,遗虎为患,才致使你在单刀会上大造杀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布天雷嘴角露出苦笑,道:“我是不想活啦。花奴儿一直念你……我求求你,你好好待她吧。她那么好,你怎么忍心欺负她?”   上官清远面容一变,凛然道:“时值今日,你还敢败坏在下的清誉么?真是岂有此理!”   布天雷只觉大脑一片眩晕,吼道:“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儿!”   上官清远脸色大变,看了眼费鹰,不禁退后一步,拔出剑来,握剑的手都在簌簌抖动,冷笑道:“怀了孩儿?哼,那就要问你啦!你两个孤男寡女,粗鄙下贱,还能做出什么好事来——”   布天雷胸口如受重击,热血一下子冲上了大脑,睚眦欲裂,嗷的一声,空手扑上前去。   上官清远一招“苍松迎客”,长剑护在身前。布天雷却没有向他欺近,而是扑向了费鹰。费鹰吃了一惊,抬手一掌击向布天雷前胸。布天雷骈指如刀,点在费鹰的脉门之上。费鹰手腕一麻,刚要撤步,却听到噌的一声,布天雷探手从他腰间拔出了他的雁翎刀。   布天雷回身跃到半空,一刀劈向上官清远。这一刀,竟在布天雷大醉狂怒之下,挥泻出无坚不摧的狂飙。   上官清远见布天雷胸口、小腹都是空门,长剑一抖,一招“梅花万点”罩向布天雷的胸口六处要穴。布天雷如发疯的豹子一般,不闪不避,连声呼喝,不停挥刀与上官清远的长剑相交撞击,叮叮当当如珠玉落盘。漫天的雨滴在劲风狂搅之下,化作雨箭向四周飞射。二人这一交手,费鹰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上官清远出剑法度严谨,颇有古意,如峨冠博带的上大夫凝神挥毫,举重若轻。而布天雷快刀狂舞,如雷公电母叱咤风云,开天辟地,丘峦崩摧。   上官清远见过布天雷在洛阳单刀会的刀法,知道他的武功有大的飞跃,但没料到竟使出不要命的打法,大吃一惊,抽剑不及,长剑哧的一声刺入布天雷的左肩。与此同时,他看到布天雷抿紧的嘴唇,圆睁的虎目,手中掠起的刀光雷霆般击向他的右臂。他手臂抖动,虽化去大部力道,但砰的一声,手臂如遭电击,剧痛骤起,已中了一刀。   两人都退了数步,费鹰扶住上官清远,见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布天雷捂住左肩,不住喘息,恶狠狠盯住上官清远,道:“你负了花奴儿,我决不放过你!”抛出雁翎刀,身子燕子般掠起,翻过几丛荆棘,狂奔而去。   布天雷酒意尽去,但适才从山洞出来失去理智,未辨方向,找了半个时辰,竟再也找不到花奴儿藏身的那个山洞。他心中惶急,丝毫不觉左肩的伤痛,等到一阵眩晕袭来,才意识到伤口一直在淌血,半边衣服都被浸透了。但心中顾忌花奴儿的安危,哪里顾得上包扎?只是狂奔不休。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见到那棵歪脖树。树后的洞口依稀有灯光透出。他心中一喜,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洞去。   洞内地上的篝火尚有余烬,发出微光。花奴儿身子伏在干草上,已昏昏睡去。布天雷将她的头托起,靠在自己的臂弯,见她脸上泪痕未干,不知又哭了多久,心中一酸,低声唤道:“花奴儿!”   花奴儿身子动了一动,但还是没有醒转。布天雷只觉得脑中越来越晕,知道失血过多。他看花奴儿睡得很熟,实在不忍心叫醒她。但念及追兵是否会找到这里,当下狠狠心摇了摇她的肩头,叫道:“花奴儿!醒醒!”   花奴儿眉头微蹙,睡梦中喃喃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上官,你不要走……”   布天雷手臂再也无力支撑,脱了手。花奴儿滑落到地上,一惊,倏地睁开眼睛,醒转过来。   布天雷眼中似有火苗燃烧,叫道:“你还忘不了你的上官么?我只恨刚才没有一刀劈死他!”   花奴儿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挺起身来,抓住布天雷的胳膊,急道:“你……你把他怎么啦?你伤了他?伤得重不重?”   布天雷只觉得像溺水一般悠悠坠落下去,耳边嗡嗡作响,意识似乎离身而去。他蓦然哈哈大笑,眼角泛起了泪光。   “我砍了他一刀——”   砰的一声,花奴儿一拳打在布天雷的肩头,正中伤口。布天雷闷哼一声,牢牢咬住了嘴唇,只觉得口中咸咸的,嘴唇已被咬破。   花奴儿像只发怒的野猫一般,狠狠瞪着布天雷,顿足叫道:“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决不……放过你!”突然转身冲了出去。   布天雷翻身跌倒,心想我死了吧。大脑一阵眩晕,终于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布天雷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四周,见自己还躺在山洞里的干草上,脑袋嗡嗡作响,口中干渴至极,胳膊、肩头都火辣辣地疼。他挣扎起来,跌跌撞撞走到洞边的一块青石边,伸手向石上的水壶抓去。   水壶很轻,可是现在却似乎重逾千斤。他抓了两次,蓦然觉出了不对劲:右手的五指竟全然不听使唤,难以并拢,使不出半点力道。   他低头看了看,只见肩头和右手手腕都被纱布密密包裹起来,不禁吃了一惊:是谁为自己包裹伤口?肩头中了剑,手腕却没有受伤,如何也包了起来?惊疑之下,他伸出左手,噌地撕去了手腕上的纱布。   布天雷看到手腕上一道浅浅的伤口,血渍未干,在撕扯纱布之时又被牵动,浸出了新的血珠。布天雷险些又昏厥过去:他的手脉竟已被人挑断!   布天雷脸上肌肉不断扭曲。他的目光落在青石上,那里摆着一把小小的匕首,匕身还沾着干结的血迹,正是花奴儿的防身匕首。他伸出左手,轻轻抓住那把匕首,抬起来在右手手腕伤口上比划,耳边似乎又响起花奴儿的话语: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决不放过你!   匕首当的一声落到地上,他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抖动起来,渐渐地全身都开始剧烈颤抖,难以自制,蓦然发出一声绝望凄厉的大叫。   叫声悠悠未绝,洞外突然传来一个凶狠的声音:“洞中是谁?可是小魔星布天雷?速速滚出来受死!”   布天雷吃了一惊,下意识伸手去抓刀。可是,水壶都把握不住,何况那把沉重的精钢铸造的青罡刀?      第十章弦断人亡      布天雷空着手走出洞来。   洞外站着一个持剑的少年,眉宇之间满蕴杀机,正是莫陀镇伏击他和花奴儿的萧独蜚。他是一个骄傲的少年,作为剑神的弟子、春秋剑派未来的掌门,原是有骄傲的资本。但他看到真是布天雷走出洞来,马上收敛起倨傲,露出惊惧的神色。一个月前,江湖中还没有布天雷这号人物,可是单刀会后,布天雷的名字已如巨雷一般响彻了武林。天下恨其入骨者有之,惧其破胆者有之,但已无人敢在他面前骄傲。   萧独蜚看着这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小魔星,深悔自己落了单。布天雷手中无刀,但他的眼神横绝,如火焰一般炽烈,嘴唇紧抿,如刀锋般棱角分明,加上刚才洞中传出的那声疯魔般的吼叫,委实可怖。萧独蜚长剑出鞘,守住门户。   布天雷点点头,声音嘶哑:“好,又是春秋剑法。来!来取我的性命吧。”   布天雷痛创之下,已没有应敌能力,萧独蜚此刻若冲上前,十招之内,必然能取他的性命。但萧独蜚不知他手脉已断,见他有恃无恐叫阵,心忖防守犹恐未及,哪里敢先行进攻?不仅如此,惊慌之下,握剑的手竟开始抖动。   布天雷已存死念,见萧独蜚如此情状,哈哈大笑:“苍松迎客,讲求心神合一,以静制动,敌不动,我不动。你却如何动个不休?”   萧独蜚见他居然深谙本门剑法的诀窍,一语点出自己的毛病,更是惊慌。当下撤步扎马,长剑斜挑,是春秋剑法的一招“旄麾南指”,又是守势。   布天雷又笑:“左弓右箭,方射袭来之敌。右弓左箭,却是要射谁?”   萧独蜚脸上一红,才觉出慌乱之下,马步竟站反了。   布天雷道:“剑神的弟子竟如此脓包!我不杀你,你去叫你师父来!”   萧独蜚愣了一愣,道:“有种的就不要走!”收剑入鞘,转身逃也似的走入密林。   四下悄无声息,布天雷走进洞中,闭目凝思,将有生以来经历的种种一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缓缓捡起那把匕首,惨笑低叫道:“师父!徒儿不孝。”一抬手,向自己的胸口猛刺而去。      向南十五里之外的一片桃林之中,有一个小亭。亭内上官清远独坐,身旁的小方桌上放着一本旧书,封面上是四个篆体字:修罗刀谱。   右臂的伤已经不疼了,但他的心上却留下一个难以愈合的伤口。几年来,剑神的称号已经成为一块不败的丰碑。可是,这个神话在昨夜已被那闪电般的一刀所击破。   他望着刀谱,耳边又响起昨夜花奴儿的话:他伤了你,用的是这本刀谱上的刀法,你看了之后,他就再也不能伤你啦。   昨夜,他让费鹰回莫陀镇召集人手,独自在这个小亭中歇息。却突然听到雨夜中传来熟悉的鸟叫声,那是他与花奴儿约会时的讯号。花奴儿学的鸟叫时而清脆,时而呢喃,仿佛是燕子在夜里嬉戏。而这个女孩子,本身不就是江南的一只燕子么?   他没有想到花奴儿会不顾凶险,夤夜冒雨前来。他当时只说了六个字:“奴儿,我是情非得以。”   这已足够,花奴儿心神俱醉,扑进他的怀里,用粉腮堵住他的唇,道:“你不要说了,是我不好,没有顾忌你的处境,我……太自私啦。。”   花奴儿为他细细包扎伤口,双手颤抖,忍不住心疼,眼泪落到纱布上。问:“疼吗?”   上官清远一笑:“不疼。”他指指胸口,“这里疼。”   花奴儿问:“为什么?”   上官清远道:“我是武林盟主,却在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子刀下受伤,今后有何面目号令群雄?”神态极为萧瑟落寞。   花奴儿道:“我陪你找一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快快活活,啸傲山水,不是很好吗?”   上官清远断然说道:“我平生志愿是匡扶正义,整饬武林,要我放弃,生不如死!”   花奴儿皱起秀眉,道:“那该怎么办呢?”   上官清远托起花奴儿的面庞,凝视她的双眼。花奴儿只觉上官清远的双眸如两泓秋水,清澈深邃,自己如痴如醉,悠悠沉溺进去,意识渐渐模糊。她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似乎隔着重山深水传进耳鼓:   “他的手伤了你的情郎,你去将他的手筋挑断!”   天色渐亮,上官清远焦灼地眺望远处,终于见绿树掩映之下,一个粉红的身影若隐若现而来,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他的慑魂搜魄大法一向没有失手过。   布天雷的匕首甫至胸前,听当的一声,刺在硬物之上。他登时察觉,正是那块藏在怀中的宝玉,阻住了匕首。   林中一阵簌簌声,一个身影翩若惊鸿飞掠过来,叫道:“贤弟!”   来人正是卓若水。前日与布天雷分手后,他会合了上官清远及其他同门中人,才知道师兄已发下正义盟檄令,在江湖上召集了二十余家门派,全力追杀布天雷。卓若水苦劝师兄无功,便夤夜离开,想通知布天雷。不料上官清远知道卓若水与布天雷交情甚好,查知卓若水没了踪迹,料定他是想通风报信,因此也是日夜兼程,率众向北而来。双方并驾齐驱,几乎同时到达。上官清远更是先与布天雷雨夜交手,还相互受了伤。   卓若水冲到布天雷身前,见他的衣衫上满是血污,大惊道:“你受了伤么?快走,追兵马上就到!”   布天雷见了卓若水,再也受不住,哽咽道:“大哥!我的手废啦!”   卓若水一把握住布天雷的右手,直觉他的手软绵无力,大吃一惊。像布天雷这样的用刀高手,手脉断了,便如同功夫尽废一般。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道:“如何会这样?”   林后突然响起了穿林打叶之声。卓若水无暇多想,俯身将布天雷背在身上,向东疾奔。听到后面此起彼伏的声音:“站住!”“小魔星在前面!”“快追!”   翻过一道山梁,山势陡险,出现一片松林。卓若水听到人声越来越近,心中急切,冲到林边,见一道石桥横跨在山堑之上。卓若水待要涉桥而过,忽然灵机一动,退回到林中,嗖地掠上了一棵粗可环抱的巨松。他把布天雷放在密密的枝丫间,低声道:“贤弟,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动。”   布天雷摇头道:“大哥——”   卓若水弹指如飞,已点了他胸口要穴,怕他出声,又点了他的哑穴。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跃身而下。   布天雷身在高处,虽不能动,但下面的情形却看得分明。不多时,只见二十余人鱼贯冲入树林。其中青霄子当先,后面还有萧独蜚等人。   卓若水背负双手,拦在石桥旁边,白衣胜雪,衣袂飞扬。   青霄子冲到近前,点指喝道:“姓卓的,你出身名门,却与那小魔星沆瀣一气,真是自甘下贱。你将路让开,我看在你师兄面上,不与小辈为难。”   卓若水道:“入云龙轻功无双,三十二手连环剑法更是江湖一绝。卓某今日领教,幸何如之。”竟是摆明向青霄子挑战。   青霄子大怒,两道白眉倒竖,长剑出鞘,剑尖指向卓若水,暴喝道:“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今日道爷便代你师兄管教管教你!”大袖飘飘,骤如暴雨的剑招已罩向卓若水。卓若水在剑光之间左旋右绕,身形潇洒至极,他盯住青霄子的剑尖,自己的长剑随意携在手中,却不出鞘。   青霄子见他如此轻视,更是暴怒,再不容情。他轻功卓绝,如灰鹤般左右扑击,便如化身成几个青霄子,运剑如飞,同时向卓若水进击。卓若水在剑影之间,浑不在意,突然身形一转,以后背直撞入青霄子怀中,左手轻挥,看都不看,剑镡已稳稳点在青霄子的脉门之上。嗖的一声,青霄子的长剑脱手飞出,斜斜插入丈外的一棵虬松。青霄子受到卓若水背心撞击,噔噔倒退数步,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卓若水拂拂白袍的长襟,微笑道:“承让。”   众人见他出手如电,都惊得呆了。正在这时,一支响箭从林外很近的地方飞上半空,炸开一团烟雾。萧独蜚惊喜叫道:“师父到了。”   不多时,上官清远带着费鹰走进林中。他神色冷峻,看了一眼卓若水,又看了一眼呆立一旁紧握手腕的青霄子,道:“独蜚,扶道长下去休息。我单独和你师叔说几句话。”萧独蜚喏喏连声,护着青霄子,连同费鹰等人一起退出林去。   林中悄无声息。上官清远和卓若水距离一丈,相对而立。   上官清远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贤弟,我曾立誓不与你交手,但你今日自甘下贱,与恶名昭著的魔星混在一起,我……唉,师父泉下有知,看咱们师兄弟手足相残,一定伤心得很。”   卓若水道:“师兄,我也不想与你为敌。那布兄弟还是个初涉江湖的淳厚少年,他的师叔虽恶贯满盈,但已伏诛,他自己并无贻害江湖之事,如何非要赶尽杀绝?我等武林中人,应以仁义为先,请师兄三思。”   上官清远道:“贤弟,你还年轻,不懂得魔星不除、遗毒无穷的道理。三十年前,师父仗剑出手,才止住天愁地残两个魔星再造杀戮,而今地残重出江湖,就又酿成无数血雨腥风。那小贼是他们的弟子,品行还能好到哪里去?你若痛改前非,指明那小贼的下落,我们还是好兄弟——”   卓若水断然说道:“布天雷也是我的好兄弟,我岂能负他?”   上官清远不再说话。   卓若水长剑出鞘,扬眉道:“师兄,请赐教。”   上官清远皱眉盯住卓若水,良久缓缓嘘了一口长气,终于拔出了无伤剑。他双眉一轩,摆了一式苍松迎客,道:“师弟,请。” 凌厉的杀气骤然笼罩了整个松林。   卓若水知道师兄以师门之礼相让,当下抱了抱拳,长剑斜斜点向上官清远的肩头。上官清远身子微侧,已将这一剑躲过,无伤剑挽起三朵剑花,罩向卓若水的前胸。这兄弟二人师出同门,对彼此的招式都了然于心,这一交手,都是稳扎稳打,数招一过,二人的剑竟没有相交。   春秋剑法古朴飘逸,讲求剑与身合,身与气合,气与神合。上官清远浸淫多年,且汲取了武当剑中“手分阴阳,步踏九宫”的优势,集当年剑神、剑圣两大高手之长,已深悟到剑道的精髓,成为登峰造极的一代宗师。这一出手,静若渊渟岳峙,动若大江奔流。卓若水的剑招与上官清远一般无二,但他多年苦修,潜心于剑,又领悟了修罗刀法的精义,剑术已是无比精纯,加上他生性洒脱,长剑收发之际,如行云流水,潇洒舒畅。二人斗到酣处,状态渐渐调至巅峰,松林中劲气弥漫,尽是刺刺破空之声,松枝受到鼓荡,不断震颤,松针零落如雨,松干上到处是纵横的剑痕。      布天雷趴在树梢,看得清清楚楚,只觉得春秋剑法博大精深,奥妙无穷。同是一门剑法,上官清远如法如仪,如一泓幽潭,深邃不波;卓若水则轻灵机变,如流泉溅石,叮咚多姿。   二人的长剑开始连绵互击,每次碰撞都发出火星,剑气甚是凌厉,到后来,金铁交鸣之声突然消失,但情势更是激烈。上官清远的剑气厚重雄浑,如春蚕吐丝结茧,渐渐将自身罩在一团无形有质的气劲之中,宛如天地未分时的混沌,孕育着无尽的风雷。卓若水也知道,当这团混沌积聚到极处,必然是阴阳乍破,沛不可当。最好的时机是在其即济未济之时,将其击破,可是上官清远的剑法沉稳绵密,竟无半点破绽,便如泰山盘踞,岂能摇撼?   卓若水一声清啸,剑法加快,如流星划空,苍鹰搏兔。他不仅出剑快捷,剑式也发生了很大变化,随意变幻,圆活自如。上官清远先是惊异,继而心中暗喜:师弟毕竟年轻气盛,这样出手已大悖本门剑法绵长沉稳的宗旨,正所谓盈不可久,躁而散乱,焉能不败?但转瞬之间,上官清远感到不妙,只觉卓若水的剑如剥茧抽丝,点点击在气团的关窍之处,气团受阻,登时震荡不休。上官清远一咬牙,当下催动内力,那团气劲陡然暴涨,一声霹雳,狂飙四射而出。借助狂飙,上官清远的长剑顺势化作万点梅花,万重剑影如电蛇一般掣向四面八方。剑神之威,尽彰显在这开天辟地的一剑之中!   狂飙一起,阴阳分极。阴催阳变之间,便形成间不容发的一点微隙。高手相争,不容分毫,卓若水大喝一声,双手握住剑柄,身子和剑形成一道直线,人剑合一,穿过微隙射向上官清远。上官清远所在之处,宛若天地初分时的苍茫大地,而卓若水的剑,则如滑过天际的一道炫目的闪电,通天彻地,直直穿入大地的腹心。   漫天的剑影瞬息飞散,空气一下子凝结了。   二人出剑姿势相同,便如练剑一般整齐,上官清远的剑刺向了虚无,而卓若水的长剑却指向了他的后心。二人的身形如木雕泥塑一般,久久凝滞不动。   上官清远只觉得一道凌厉的剑气如尖针一般刺入后背,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呆了半晌,缓缓直起身来,将长剑归鞘,叹道:“师弟的剑法,比愚兄高明多了。”声音缓慢低沉,似乎突然间苍老了许多。   卓若水的汗水湿透了衣衫,适才这一剑,胜得很是惊险,时机拿捏得若有半点失误,恐怕自己已丧命在狂飙之下。而他为了不伤到师兄,全力收劲,无形的剑气也如巨锤一般擂到了自己的胸口,一时间,几乎透不过气来。他垂下剑尖,调整了半晌内息,才道:“师兄,小弟侥幸胜得一招,得罪莫怪。”   上官清远转过身来,摇了摇头,道:“少林罗汉堂首座惠深大师沉淫金刚掌五十余载,一招之内,就被你刺中六道大穴;少林五行伏魔阵法,一向坚不可摧,却被你和布天雷联手破得一塌糊涂;青霄子剑法孤绝,也败在你的手下……我早该知道,我已不是你的对手。自今以后,剑神重又姓卓啦。”话音中带着无尽的凄凉与落寞。   卓若水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诚挚道:“天下哪里有什么剑神?天人合一,不滞于物,方能称神。爹爹在晚年将剑神的称号改为剑痴,也是自知受盛名所累,剑法难以达神之故。小弟初窥门径,还差得远。师兄,恕小弟直言,你在剑术上故步自封,怕也是将这剑神的名头看得过重,为之所困的缘故。”   上官清远叹道:“罢了,罢了。师弟,愚兄就此别过,那小魔星的事,我从此不再插手。但愿你能劝他向善,莫要再为害武林。”   他略一思忖,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道:“贤弟,有一事,愚兄不知该不该告诉你,那楚姑娘……”   卓若水身子一震,不禁道:“她怎么了?”   上官清远叹了口气:“愚兄将你写的休书交与她后,她大悲之下,竟……”   卓若水双臂抖动,声音陡然提高:“如何?”   上官清远道:“她竟悬梁自尽。”   当的一声,卓若水长剑落地,面容变得煞白,方寸尽乱:“不,不可能。”   上官清远道:“愚兄怎会骗你?这封信,便是她留给你的遗书。”说完,一抬手,将那封信抛向卓若水。   卓若水急急撕开封皮,展开信笺,正在细读,突觉胸口一麻,已被上官清远射出的梅花针刺中六个穴道。他大惊之下,双眼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接着胸口一疼,已被上官清远的长剑刺入。   布天雷在树上看得分明,万没想到上官清远竟施出这样阴险歹毒的暗算手段,若非被点了哑穴,几欲惊呼出声。   上官清远呼吸急促,低声道:“师弟,你与楚家小姐情深意重,我便送你到黄泉与她团聚。你莫怪师兄心狠,我二十年的心血不能毁于一旦,现今江湖中能胜过我的只有你与那姓布的小子。除掉了你二人,我便仍是藏剑山庄的主人,我仍是天下第一,仍是剑神!”说到后来,嘴角泛出狞笑,语调渐渐高亢。   卓若水积攒起全身的力气,用轻蔑至极的语气喝道:“倚高才而玩世,饰厚貌以欺人,你如何配称剑神!”   上官清远突然抽回长剑,一道血箭自卓若水胸口射出。上官清远手一颤,几乎将无伤剑坠在地上。他飞快转身,逃也似地离去。卓若水慢慢仰倒,胸口鲜血浸红了白衣。   布天雷急运内力,欲冲开穴道,但卓若水的点穴手法甚为高明。他冲了几次,只觉得气息如沸,倒冲而回,脑中嗡的一声,昏厥过去。   林间耸起一座新坟。   布天雷举起酒壶,仰脖喝了一大口,然后放到卓若水坟前的青石案上。酒壶的旁边,是卓若水断弦的焦尾琴,琴角上压着那张带血的信笺。   卓郎台鉴:   君做天涯倦客,妾度孤影光阴,屈指已四年有余。妾自入卓门,持身周正,可昭日月,自问无损卓氏门楣,神明共鉴。郎君竟以贬书见弃,妾唯叹命薄,不敢怨望郎君。   与君永诀之时,忆及往昔恩爱之情,妾终无悔,只恨行前与君缘悭一面。   今世不能见容于君,愿君百年之日能携妾遗骨,与君同穴。   临行千语,不知所云。望君善自珍重。   如珊泣血绝笔   信笺上墨迹淋漓,原是泪痕,而今添上几点血斑,宛若梅花绽放于墨骨之上。布天雷看了半晌,悲从中来。   火折子一闪,信笺焚化成灰,化作几片黑色的蝴蝶,飘飞零落成尘。   布天雷举起酒壶,道:“这世间最好的事情,莫过于喝酒。你说过,醉乡有路宜常至,他处不堪行。大哥,请了!”   风声掠过林梢,发出呜咽之声。   布天雷皱眉道:“大哥怎么不喝呀?嫌酒不好么?这可是流沙驿二十年窖藏的状元红,我专门给你带回来的,味道醇美至极。你喝一口试试看,做兄弟的还会骗你不成?”   泪水模糊了双眼,布天雷拿起酒壶,将酒轻轻洒在坟前。   “大哥,你教会我喝酒,可是你自己再也不能喝了。”布天雷挥泪,仰头将剩余的半壶酒狂灌下喉咙。烈酒如刀,恣意蹂躏他那伤痕累累的肝肠。   他将酒壶掼在青石上,砰的一声,碎瓷四射。他颤巍巍抬起右手,看着那只不听使唤的手掌,叫道:“大哥,你教教我该怎么办,我已成废人,大哥的仇可怎么报啊?”声音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布天雷昼伏夜出,奔逃了一月有余,终于回到了仙台山。他望着熟悉的山山水水,想到几个月前下山时还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子,而今已成了黑白道杀之后快的小魔星,百感交集,鼻子不禁一酸。想到手脉已断,辜负了恩师十年来在自己身上花费的心血,真觉无颜以对。   他在飞流涧边踌躇良久,才来到南峰的三清观。出乎意料,观中竟空无一人,观前兰花全都凋零,花叶发黑,似是中了极烈的毒药。他吃惊之余,到处搜寻,却还是不见师父的踪迹。布天雷心中惶急,跑到后山的一线天。那一线天为仙台山最陡峭之处,阴阳双崖相距五丈,隔谷相对,崖下便是万丈深渊。   远远望去,只见一个玄衣道人正盘膝坐在一块山石之上,头上道冠高耸,衣袂随风飞扬,却不是恩师是谁?   布天雷心中顿宽,眼圈一红,跑到崖边拜倒,颤声叫道:“师父!”      玄祢道人闭目长坐,无声无息。   布天雷的心悬了起来,又高声叫道:“师父!”   玄祢道人仍是没有回应。布天雷的背后却出现一人,道:“好!你终于来了!”   布天雷转身一看,大吃一惊,他万没想到这人竟是上官清远。急忙叫道:“是你!你把我师父怎么样了?”   上官清远微笑道:“五毒童子的牵机散,无色无香,如影随形,岂能不一举奏效?阴阳崖,好名字。如今你在阳,你的师父在阴,是再也不会和你讲话了,除非你也到阴界和他相会。”   布天雷自有生以来就与恩师相依为命,早就将师父看作父亲。他扑到师父身前,见师父脸色灰败,忙伸手把脉,竟然触手冰凉。这一下布天雷只痛得肝胆俱裂,口唇都咬破了。他举起废了的右手擂着胸口,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上官清远见他手势,知道他手脉已彻底废掉,这个心腹大患再也无力与自己抗衡,登时心中暗喜,运起慑魂搜魄大法,用一种低沉悠远的声音道:“你的师父、师叔都是为你而死,你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布天雷心痛如绞,痴痴站了半晌,想到十年来师父对自己的恩情,鼻子一酸,禁不住泪如泉涌。他跪在地上,对着师父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头,额角竟见了血花。他站起身来,狠狠盯了上官清远一眼,然后单臂吃力地抱起师父的遗体,将嘴唇凑到师父耳边哽咽道:“师父慢行,不孝徒儿这就随你一起去。”踏前几步,走到崖边,心一横,准备跳下悬崖,自戕殉师。   突然之间,玄祢道人道袍无风自扬,双目骤然睁开,灰暗的双颊蓦地涨成血红。他袍袖一挥,布天雷身子腾空而起,像一只断线纸鹞一般飞到了五丈之外的对崖。   布天雷在石崖边连翻了两个跟头,那块宝玉也从怀中滚落。他顾不得浑身磕痛,翻身跃起,惊叫道:“师父!”   上官清远也大惊失色,退后两步,拔出剑来,道:“好个诡诈的魔头!你竟诈死!”想到天愁地残的手段,心中大有惧意,又退后两步。   玄祢道人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身中剧毒,以一口真气护住心脉,又运龟息之法诈死,瞒过了上官清远。今日终于见到徒儿,在千钧一发之际,逆运真气突然发功,全力将布天雷送过对崖,但真气一散,毒气攻心,这一代枭雄真正是油尽灯枯。   玄祢道人脸现微笑,叫道:“徒儿,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为师今日大归,心甚慰之。南华真经有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我师徒一场,也是今生有缘。就此分别,切记生者勿喜,死者勿悲。”他忽然见到布天雷身边红光闪现,在阳光照耀之下发出万道彩光,蓦地眼前一亮,拼最后一口气叫道:“徒儿,你有了无上心诀,必能化魔为仙……”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布天雷身边的光彩正是那块宝玉映着日光发出。他也看到彩色光芒射到对崖,将师父的身子罩在当中,宛若丹霞拱照下的赤松真人。他心有所感,知道师父已经羽化登仙,登时悲喜交集,哭拜在地上。   上官清远疾步走到崖边,六枚梅花针倏地飞出,射向对崖的布天雷。可是距离过远,梅花针飞到中途,纷纷坠下。上官清远见对崖较远,难以凌空飞渡,心中惶急,骂道:“小贼,你还不自绝,更待何时?”   布天雷站起身来,将宝玉放入怀中。上官清远见他显是要走,蓦然间心念一动,冷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我如何找到你师父的藏身所在?”   布天雷果然凝住身形。   上官清远又道:“天愁隐藏的地方如此隐秘,若不是有人告诉我,我何以得知?”   布天雷睚眦欲裂,不禁大声问道:“那人是谁?”   上官清远微微一笑,道:“便是你的心上人。”   布天雷目瞪口呆:“是花奴儿?”心念电转,登时明白。除了花奴儿,谁还知道他来自仙台山?   上官清远大笑:“你的心上人,早已是我的怀中娇娃,腹内还怀了我的孩儿。我杀了你的师父,抢了你的心上人,毁了你的声名,你若自认还是个男儿,就放手和我一战,你若没有半点羞耻之念,那就像只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逃走吧。”他见诱布天雷自戕不成,又使出激将之法。   布天雷想起花奴儿,心痛如割。他摇摇头,道:“你号称剑神,以侠义自居。可是你暗算了我师父,暗算了我卓大哥。花奴儿对你一片痴心,你却一直在骗她。你算什么大侠?你才是真正的魔星!”   “好个痴情汉!我让你的心上人挑了你的手筋,你居然没有半点怨恨,还对她念念不忘。”   “你让花奴儿挑了我的手筋?不,她不会……”   上官清远得意至极,哈哈大笑:“她自然不会如此绝情。只不过在我的摄魂搜魄大法之下,便是大罗金仙,也是神志尽失,形同傀儡,为我所用。”   布天雷听师父讲述江湖下九流门派的邪毒手段时,说起过这门控制人心智的邪术,没料到堂堂的剑神居然也精通这种为江湖中人所不齿的阴损招数。他盯住上官清远那张道貌岸然的脸,鄙夷道:“摄魂搜魄,驱鬼役神,下作!无耻!”   上官清远干笑一声:“大丈夫行事,能屈能伸,自不能拘泥于手段。”   话音未落,上官清远突然觉得背后一股劲风袭来,他身子一震,飞快转身,只见眼前晃过一道鞭影,忙侧身闪过,接着那长鞭如怪蟒一般连抽了三鞭。上官清远退了三步,躲开鞭击,见花奴儿站在一块山石旁边,脸色涨红,咬着嘴唇,正用陌生的目光直直盯望着他。   上官清远本来已视布天雷为笼中困兽,得意忘形之际,将自己的卑劣行径和盘托出。万万没有想到花奴儿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他头上冒出冷汗,强笑道:“奴儿,你如何……来到这里?”   花奴儿道:“你的话都是真的么?”她躲在山石后多时,将二人的对话都听在耳中,当下颤声问来,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绝望和伤心。   上官清远道:“奴儿,魔星遗毒无穷,人人得而诛之。当日你没有杀他,只是挑了他的手筋,已是慈悲为怀。这个道人,就是三十年前作恶多端的天愁,早就该死了,我今日除掉他,也是为武林伸张正义,替天行道。”   花奴儿似对上官清远的话充耳不闻,目光迷离:“你为武林伸张正义,替天行道?是吗?你行的是什么天道?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都做了些什么?你……”   “奴儿,无论我做了什么,对你确是一片真心。”   “你骗我,你骗我……你一直在利用我。”花奴儿摇摇头,凛然直视着上官清远的眼睛,“我喜欢的男人,是襟怀坦白、天下无双的大英雄,是光明磊落、万人景仰的剑神。你是大英雄吗?你是剑神吗?”   上官清远避开她的目光,垂下了头。   花奴儿突然仰天狂笑:“花奴儿,你自认为聪明,没想到却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笑到后来,声音嘶哑,泪流满面。她转过头来,面对布天雷,道,“我做梦曾伤了你的手筋,没想到竟是真的。对不起,我……”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布天雷心如槁木,呆呆望着花奴儿,再无半点生机。   花奴儿眼神渐渐变得绝望。她凄然对布天雷说:“你对我说过你喜欢我,愿意娶我,要好好待我,再不会惹我流泪啦。是不是也在骗我?”   布天雷大脑中嗡嗡作响,呆若木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行清泪又从花奴儿眼眶中涌出,顺着她白玉般的脸颊流下来。她微笑着,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啦。”   她向前走了两步,到了悬崖边上,道:“我害了你师父,伤了你的手脉,现在就赔给你。”   她轻轻转了两个圈子,手臂一抖,长鞭向上官清远扫去。上官清远心中气馁,一缩头,头上的文士头巾已被长鞭扫去。花奴儿一鞭击出,粉红的罗衫衣带飘飘,身形如曼妙仙子盘旋,向崖下落去。   上官清远大惊,扑上两步,一把捏住了花奴儿的鞭梢,使劲回勒,却勒了个空。花奴儿长鞭脱手,悠悠落下悬崖。   上官清远扑俯到崖边,徒劳地伸出双手,声音中带了哭腔:“奴儿!奴儿!”   布天雷看着花奴儿如仙子下凡一般飘落下去,耳边似乎又响起那美妙的歌声:   郎呀郎,菱角白白是妹意,   怕只怕,你笋壳层层不见心。   布天雷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仰身跌落到山坡之上。他心中空无一物,仿佛整个魂魄已随花奴儿飞出体外,没有了丝毫感觉。      第十一章无上心诀      不知过了多久,如梦如幻之间,布天雷仿佛看到花奴儿笑靥如花,像是在御风而行,飘飘荡荡,在茫茫天地间无所凭依,渐渐远去,而自己却向水底悠悠坠下,拼命挣扎也无半点着力之处。他内心惶急不堪,张嘴欲呼,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眼前无数气泡蒸腾,憋闷难当。突然又觉身子剧颤,像扑到烈焰之中,焦灼煎熬,痛彻于心。正在痛楚难当之际,忽然之间,一股清凉的液体流入焦灼的口中,仿佛是玉液琼浆一般。他贪婪吞咽了几大口,眼睛终于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俏丽的脸,时真时幻,若即若离,不正是花奴儿么?布天雷心神激荡,一把抓住她的手,急道:“奴儿……奴儿……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怎么舍得骗你?我……”迷迷糊糊之间,花奴儿一语不发,似要抽手而去,布天雷便如在茫茫大海中觅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哪里还肯放手?手上加力,嘴里更是语无伦次:“我说过喜欢你,愿意娶你,要好好待你,再不会惹你流泪啦。我没有骗你,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幻影渐渐退去,人影慢慢清晰。面前的人哪里是花奴儿,却是一个容颜俏丽的女孩子,仿佛有十三四岁,头上两个抓髻,脸上又羞又恼,涨得绯红,两只大眼睛蕴满了泪水。   布天雷吃惊之下,见自己还牢牢握住那女孩子的手腕,赶忙松手,只见那女孩子皓白如玉的细腕上,留下几个乌青的指印,不禁有些愧疚。那女孩子揉了一下手腕,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几转,终于没有溢出来。她拿起一个小陶盆,一瘸一拐走了出去。这女孩子的右脚似乎有些跛,走起来像是忍受着很大的痛楚。   这是一间小小的茅屋,土墙已经很旧,墙面斑驳脱落了不少,一个小小的木窗透出几缕阳光。布天雷神志初复,鼻中闻到幽香缕缕,沁人心肺,侧头一看,只见床边的小桌上摆放着一盆鲜艳的菊花。   女孩子再进来的时候,陶盆中装了半盆木瓜汁。她把陶盆递给布天雷,并没有说话。布天雷接过来,低声道:“多谢。”话一出口,吃了一惊,原来自己嗓音嘶哑,甚是难听。   那女孩子颤声道:“布大哥,你不要谢我。只要你不恨我,我……我就……”想是压抑了很久,终于无法克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布天雷抬起头来,看着那女孩子梨花带雨的脸庞,蓦地里脑中灵光一闪,认了出来。这女孩子正是上官清远的女儿上官蓉蓉。   布天雷身子剧震,直觉得百骸欲散,一阵眩晕,无法支撑,仰身倒在床上,手中的陶盆失手落地,啪的一声,摔成四五个碎片。   上官蓉蓉一吓,下意识止住了哭泣。她见布天雷又晕了过去,很是着急,忙抹抹眼泪,近前伸指掐住了他的人中穴。   布天雷悠悠醒转,嘶声道:“上官小姐,我是你爹爹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不用救我。现在我动不了身,你赶快把我杀了,也好给你爹爹除去心腹之患。”   上官蓉蓉摇摇头,抽噎着说:“我早就不是上官蓉蓉了,我娘从洛阳带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给我改了名字,我现在叫华蓉蓉。”   布天雷道:“我是魔星,等我恢复了力气,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上官蓉蓉道:“我娘说了,你和花姐姐都是好人,只有我爹爹他——”   布天雷一怔,想起上官清远的夫人华绣兰曾在莫陀镇救过自己和花奴儿,这次上官蓉蓉又救了自己,心潮此起彼伏,一时无语以对。他知道华绣兰为女儿改名,也是表明与上官清远恩断义绝之意,自己委实不该迁怒于她们。但想到师父、师叔、卓大哥、花奴儿的惨死,禁不住又是钢牙咬碎,恨从中来。他心乱如麻,索性闭上双眼,不知是该愤恨还是感激。   华蓉蓉抹抹泪水,走出屋去,不多时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米粥。她走到床前,低声对布天雷说:“我知道我爹爹对不起你和花姐姐,你也不愿吃我做的饭,可是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一夜了,你若不吃饭,哪能养好伤?”   布天雷闭目不语。   华蓉蓉舀了一勺粥,轻轻吹了吹,送到布天雷的嘴边。布天雷紧抿双唇,却不张开。   华蓉蓉眼中又泪光映现:“你放心,等你伤好了,我情愿一死,来补偿我爹爹的过错。不过,你若不喝了这碗粥,我……我……我现在就去死。”   布天雷还是不动。   华蓉蓉咬了咬下唇,执意将勺子送在他的口边,道:“我数到三,你若不张口,我就……反正我娘也死了,这个世上再没有一个人疼我、怜我。”她声音有些发颤,但还是坚定地念出口来,“一、二、三。”   “三”字还没出口,布天雷叹息一声,干裂的嘴唇终于开启,眼睛也随之睁开。   他听到华夫人去世的消息,很是震惊,想到华蓉蓉还是个孩子,不禁心软,抬眼看时,映入眼帘的正是一张眼中含泪、嘴角却倏地绽开笑颜的面庞。   布天雷就着华蓉蓉的手,喝了几口粥,觉得那粥有些夹生。但他不忍拂华蓉蓉的心意,连吃了两碗,坐起身来,精神健旺了许多。华蓉蓉也很高兴,盛来第三碗粥,见布天雷摇头不想再吃,又皱眉道:“我数到三,你须将这碗吃得干干净净。一!”   布天雷一急,终于开口:“我真的吃不下了。你做的粥也忒……那个……”   华蓉蓉脸色微红,羞涩道:“我知道我做的粥难吃。不过我刚学着煮饭,你不能笑话我。”   过了几日,布天雷身子渐渐康复,开始下床走动。这里是仙台山后峰的谷底,甚是冷僻。此时布天雷已成为众矢之的,无数江湖中人都在搜捕他。但这里是人人皆知的魔星老巢,依常理揣度,他肯定不敢在此隐匿。因此,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布天雷的伤见好,但华蓉蓉的脚伤却越来越重。布天雷见她的脚踝肿得老高,也不再顾及男女授受不亲,除去她的鞋袜,见她的脚腕、小腿都是磕碰的伤痕,踝骨已经错位,不禁一惊,皱眉道:“你忍一忍。”为她矫正了关节。布天雷抬头,见华蓉蓉疼得一脑门都是汗珠,可脸上却是又羞又喜,很像花奴儿的神态,不禁一呆。他想起花奴儿,铭心刻骨的痛楚又像毒蛇般咬噬着他的心,当即转过头去。   华蓉蓉脚不能动,卧了床,布天雷又倒过来照顾她。时近九月,秋风渐起,山谷里不乏山鸡和野兔,布天雷自幼长在山中,与师父相依为命,捕食野味正是拿手好戏,当下随捕随烹,较喝夹生粥之时,二人饮食大为改观。过了一月有余,华蓉蓉的脚伤也基本痊愈,可以拄着棍下地慢慢走了。   布天雷怕华蓉蓉难过,一直不敢问她娘的事,这天见她情绪很好,才知道了一些内情。原来,华绣兰虽是女流,但性格刚烈,知道上官清远的劣行之后,大怒之下携女儿离家出走。但心中郁痛却始终无法排遣,终日伤悲,茶饭不思,又淋了一场冷雨,终于急火攻心,一病不起。临终之前,她心疼女儿年幼,无奈之下,让其回藏剑山庄。华蓉蓉葬了娘亲,却不肯相信疼爱自己的爹爹会是口蜜腹剑的恶人,悄悄尾随上官清远上了仙台山,暗中目睹了一切,终于看清了她爹爹的本来面目,历尽辛苦,将昏厥的布天雷救下了仙台山。   布天雷听完,心中不禁浩叹。上官清远貌忠内奸,她的夫人和女儿却心地善良。想到华蓉蓉腿脚上的伤,定是救自己下山时所致。那阴阳崖高耸入云,地势险峻,不知道娇小的她如何将昏迷的自己从仙台山顶峰救下来,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感激之余,不禁涌动了怜惜之情。他心想这里虽一时安宁,但终不保有一日仇敌会寻上门来,如何能再连累这样好的一位姑娘?   布天雷冥思了几日,决定还是离开,就捕获了十余只山鸡和野兔,将皮毛煺尽了,收拾停当,留给了华蓉蓉。他准备等华蓉蓉的脚伤彻底无碍之后,悄悄离开。   这一夜,华蓉蓉已经熟睡,布天雷正收拾行囊,突然听到谷内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接着窗户上映进许多摇动的光影,随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华山派铁中天冒昧造访,敢请舍内主人相见。”   布天雷叹息一声,知道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深吸一口气,昂然走出去,反带上房门。   夜色之中,十余名黑衣大汉举着火把,围在茅屋之前。接着屋后也响起几声呼哨,显然这一行人已将茅屋团团包围。为首的是个白须老者,他见到布天雷,倒退了一步,手中一把长刀横在胸口,很是戒备。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那老者发问。   布天雷仰头看天,一语不发。那老者见这个人神情倨傲,心中更是惊惧,一挥手,手下众人都亮出兵刃。   正在此时,吱呀一声,茅屋的木门开了,华蓉蓉走了出来。她看看众人,轻轻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师兄,这些人是谁?大半夜的,搅得人不得安宁。”   众人见这个小姑娘长得如天仙一样清秀脱俗,都呆住了。那老者看了看布天雷,又看了看华蓉蓉,神色间颇为踌躇,转头对身边一个形容猥琐的瘦小汉子道:“贾老四,你在单刀会上和那个小魔星朝过相,你仔细认一认,这人可是布天雷?”   贾老四还未说话,华蓉蓉已经抢先发话:“什么布天雷?你们是哪个帮派的,敢与我正义盟作对,想是活得不耐烦啦。”   那老者一怔,皱眉道:“正义盟?我华山派也是正义盟的……嘿,你两个娃儿冒充正义盟中人,却骗得谁来?”   “还不知究竟是谁冒充!”华蓉蓉冷笑一声,倏的亮出一块黄澄澄的令牌。那老者一见令牌,登时色变,急忙将长刀入鞘,抱拳道:“原来是总舵的二位少侠,误会,误会。铁中天多有冒犯,还请见谅。”他知道持有令牌的人都是藏剑山庄的弟子,一挥手,手下众人纷纷将刀剑归鞘。   华蓉蓉眼珠一转,道:“原来是华山派的铁大侠。我姓田,这位是我的师兄,姓罗。我二人接盟主号令,在此寻访布天雷的踪迹。却不知铁大侠一行如何来到这里?可有布天雷的消息么?你身后各位英雄都是华山派的么?”她怕铁中天追问自己和布天雷的来历,当下轻轻一语带过,抢先问了一串问题。   铁中天道:“那小魔星大闹洛阳单刀会后,上官盟主传下檄令,要将其缉拿,敝派权掌门委派在下带了十几个师弟,在那小魔星所居的三清观埋伏了一月有余,没有发现那小魔星的踪迹,这才在仙台山周遭搜寻,有缘结识到二位少侠。看来上官盟主运筹帷幄,有先见之明,早已派遣二位高足在此守株待兔。佩服佩服。”   那叫做贾老四的人较为奸猾,他虽不敢认定布天雷,但还是颇为疑心,当下凑到铁中天耳边低语了几句话。铁中天也是老奸巨猾之辈,眼珠一转,已经有了计较,打个哈哈,道:“二位少侠,铁某曾陪敝派权掌门拜访过藏剑山庄,与贵派萧少侠、杜少侠有过一面之缘,却没有见过二位。敢问那二位少侠可好?”   华蓉蓉冰雪聪明,早已领会铁中天的弦外之音,微笑道:“铁大侠认识萧、杜二位师哥,那更是老相识了。承铁大侠挂怀,萧师哥一直追随盟主,追捕那……小魔星。杜师哥去年与人交手受了些轻伤,一直在家中休养,不过也无什么大碍。我兄妹二人未与铁大侠见过面,可是相见恨晚啦。”   铁中天道:“在下对贵派的春秋剑法很是景仰,那年见过萧少侠出手,当真是高明至极。特别是凭空下刺的那招,好像叫做‘金针渡劫’——”   话音未落,华蓉蓉手中挽起一根树枝,如穿花蝴蝶一般,身子跃起在半空, 已向铁中天当头刺来,这一剑,虽是由一个女孩儿使出,却仍是法度严谨,沉稳古拙,正是独一无二的春秋剑法。铁中天吃惊之下,连退数步,那树枝的枝头如影随形,仍稳稳罩住了他的喉头。   华蓉蓉垂下树枝,笑道:“我年幼无知,这套剑法只是学个皮毛,不知铁大侠见到的是不是这一招?”   铁中天暗暗吃惊,这招剑法自己竟退无可避,除了春秋剑法,哪有这么厉害的招数,若这小妮子手中拿的是真剑,那还了得?当下再无怀疑,见布天雷始终神态冷淡,不敢久留,说了几句场面话,带着诸人匆匆离去。   华蓉蓉抛下树枝,看看背着包裹的布天雷,悠悠叹了一口长气,轻声道:“布大哥,你……你要抛下我自己走,对么?”   布天雷默然片刻,低声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听你娘的话,回到你爹爹那里去吧。”   华蓉蓉颤声道:“我没有爹爹了,自从我娘死的时候我就没有爹爹了。”   她转到布天雷的正面,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你的拖累,恨不得我早点离开,对吗?”   布天雷摇头道:“我要去的是一个阴冷无人、鸟兽出没的地方,很苦的。”   “我不怕苦!”华蓉蓉打断了他的话,咬了咬嘴唇,一字一顿说道,“我没有家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布天雷叹了口气,却不知如何是好。他有生以来,接触的女孩子就是花奴儿和华蓉蓉,但二人都是聪明伶俐,说话行事都有诸般花样,让人难以琢磨。   华蓉蓉道:“你不带我去,我就去死。”   数日的接触,布天雷知道华蓉蓉外柔内刚,打定主意就不肯更改,甚至还常常以死相胁,可自己偏偏无法化解。他踌躇良久,又叹了口气,终于点了点头。华蓉蓉登时喜上眉梢。   天亮之后,二人准备好行囊,待要出发。布天雷想到一路北去,还不知要撞到多少江湖豪客,纠缠不清,就想到了几个月前和花奴儿南下时的易容之事,当下调和了颜料,先将自己化装成一个中年汉子。华蓉蓉在一旁托着腮笑眯眯看,觉得很是好玩,非要布天雷帮自己易容成一个中年婆婆。布天雷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他将粉团揉在手心,轻轻抹在华蓉蓉的两腮。华蓉蓉闭上眼睛,将一张俏脸抬起来,与布天雷的脸仅有半尺距离,布天雷鼻中闻到淡淡的芳香,感到她的吹气如兰,突然觉得她像极了花奴儿,一时间呆了。   华蓉蓉等了半天,察觉不到布天雷的动静,睁开眼,正看到布天雷的眼神。那眼神,饱含了痴迷、怜惜、相思、痛苦、希冀。华蓉蓉的脸陡然羞得绯红,她低下头去,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布大哥,你……你想到花姐姐啦。”   布天雷一愕,自觉失态,也面红过耳。当下收敛心思,为华蓉蓉易容。   布天雷和华蓉蓉一路向北,走了一月有余,来到保定府境内的抱阳山。他在山脚一个小镇上,为自己和华蓉蓉买了几件厚厚的貂裘棉衣。时令刚进初秋,但布天雷知道鬼蜮之内甚是阴寒,必须早做准备。又买了些粮食菜蔬和日常杂物,和华蓉蓉走上山来。   鬼蜮之中,自地残走后再无人烟,到处是兔走荒苔,狐眠败叶,一派的萧瑟凄凉。布天雷见华蓉蓉站在谷中,两只眼睛不住打量四周的衰败景象,以为她害怕,道:“世人都说这里有鬼怪和魔灵,不敢上来,其实这里原是我师叔的居所,除了一些野兽,并没有其他的东西。”   华蓉蓉摇摇头,道:“我不怕的。我只是不知道,这里种不种得活腊梅。”轻轻揭开包裹,捧出一株小小的腊梅,只有三四片纤小的叶子,在风中瑟瑟抖动。   布天雷见她包里居然藏着一株小树,很是奇怪。他搔了搔头,觉得这女孩儿的心思更是难以琢磨。   二人走到原先地残居住的牌坊旁,华蓉蓉陡然兴奋叫道:“布大哥,你看!”   布天雷顺着华蓉蓉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棵枣树上,挂着许多红彤彤的大枣。华蓉蓉跑前几步,飞身掠上,她伸手摘下一颗,放进嘴里,觉得鲜甜多汁,当下又摘了许多,捧在手心里,对树下的布天雷叫道:“接着!”   布天雷刚接住红枣,又听到华蓉蓉兴奋的声音:“快看,松鼠!”只见旁边一棵虬松枝头,一只遍体金黄的小松鼠正在捧着松子吃,大尾巴轻轻摇摆,两只眼睛警觉着四处看,很是可爱。   布天雷原以为华蓉蓉会对这里非常失望,却不料华蓉蓉孩子心性,在荒凉之中发现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当下心中也很是欣慰。   布天雷和华蓉蓉伐了几棵树木,在枣林边盖起了两间简陋的小木屋。秋风一日凉似一日,布天雷在山中捕了一头豹子和几只狐狸,用剥下的皮做了皮氅,割下的肉挂在树枝上风干,准备好过冬的物事。华蓉蓉则在木屋的窗下种上了那棵小梅树,每天松土、浇灌,细心呵护,没过几天居然还真蘖出新的叶子,高兴得她睡梦中都笑出声来。      这一天清晨,华蓉蓉睡醒,见窗外飘起鹅毛般的雪花,不禁喜出望外。她自幼生在江南,很少见雪,雀跃起床,叫道:“大哥,下雪啦!”   外屋的布天雷却没有回音。她在屋内屋外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心中有些慌,寻到后坡的枣林,忽然听到林中有嗖嗖之声,像是风吹林梢的声响。华蓉蓉隐在树丛后一看,发现布天雷持着一把钢刀,正在雪中使一套刀法。他左手持着刀,动作甚是笨拙,一举一动都不连贯,很是吃力,额上冒出了汗珠。布天雷练了一会儿,突然抛下钢刀,如同疯魔一般,用手狠狠击打一棵树身,嘴中发出低低的吼叫。   华蓉蓉吓得呆了,她见布天雷手上都见了血,刚要现身出来,却见布天雷一个鹞子翻身,捡起刀,盘旋飞舞,又展开了一套剑法。这套剑法,却是连贯得多,沉稳古朴,精准异常,正是华蓉蓉家传的春秋剑法。   华蓉蓉更是吃惊。她却不知道,布天雷的修罗刀法一直是右手习练,乍用左手,哪能习惯?不过他向卓若水学得左手剑,展开春秋剑法却是中矩中规。布天雷一会儿用刀法,一会儿用剑法,脸色一会儿涨红,一会儿铁青,怒目圆睁,睚眦欲裂,很是可怕。   华蓉蓉见布天雷悄悄练刀,知道他念念不忘要找爹爹报仇,心中怅然若失,登时对眼前的雪景再也没了兴致,轻轻叹了一口气,黯然离开。   不知不觉过了数月有余,布天雷每天苦练,左手的修罗刀法也渐渐纯熟。可他却终日郁郁寡欢,有时候一个人木桩般枯坐,有时在枣林中狂奔。有一天回房,突然见华蓉蓉打开了他的包裹,花奴儿的纱衣和那个干枯的花环放在一边,华蓉蓉正捧着那块心形宝玉,看得入神。布天雷如受雷殛,喝道:“放下!”   华蓉蓉身子一震,慌忙将宝玉放下,嗫嚅道:“我是想帮你洗洗衣衫……”   布天雷上前,将宝玉、花环、纱衣重又一股脑儿放回包裹内。华蓉蓉眼泪在眼框中打转,突然转身跑了出去。   布天雷对着包裹,想起自己和花奴儿在桃林中的邂逅,关帝庙殿顶的相识,南行路上的相守,洞房花烛的伤心……一幕幕铭心刻骨,不禁心绪如潮,痴痴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见外面天色昏沉,已近黄昏,想起华蓉蓉,赶忙出去,却不见了她的踪迹。   布天雷吃了一惊,到处找寻不见。想想自己对华蓉蓉的粗暴,很是内疚,又想到那块玉本来就是华蓉蓉家的宝物,更是懊悔。他点着火把,下了顶峰,从山南寻到山北,从东岭寻到西岭,一边走,一边呼唤,终于在西岭的半山腰处,听到了华蓉蓉微弱的回音。   “布大哥,我在这里。”   布天雷大喜,见华蓉蓉倚在一块岩石边,身上脸上都是泥土。布天雷知道她摔伤了,很是心疼,抱起她来,却见华蓉蓉手中抱着一棵树苗,不肯松开。布天雷很是纳闷,一问,华蓉蓉道:“我见你藏的花环,知道你喜欢桃花,跑了老远,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棵桃树。”   布天雷心情激荡,道:“山上冷,这树不能活的。”华蓉蓉道:“我不信,梅树能活,桃树也能活的。”布天雷低声道:“你这又何必?不值得的。”华蓉蓉道:“值得,你喜欢的,我也喜欢。就算……”她的脸红了,再也说不出口。洛阳刀会上,那个从刀丛中挺身而出,浴血苦战,营救心上人的热血少年,在她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中打上了铭心刻骨的烙印。她想,若是布天雷那样待她,就算死一千回,一万回,她也心甘情愿。   布天雷抱着华蓉蓉上山。华蓉蓉偎在他的怀中,芳心如醉,只盼就这样一直被抱着走下去,永不停歇。   回到山顶,布天雷将那个花环和花奴儿的纱衣埋在了屋后,把宝玉还给了华蓉蓉。这宝玉本来是他的一个梦,而今,梦已醒了。   光阴荏苒,倏忽数月。布天雷刀法日益精进,但总觉得其中有些关窍难以参透。这套刀法,虽然霸道决绝,但还是有很大的缺陷,天愁地残当年对此也束手无策,布天雷虽悟性极高,但自幼习练,造诣尚低时浑然不觉,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如今登堂入室之后,一线通天,便无可回避地遇到了这个惑障。   他志在报仇,心中急躁,渐渐入魔。练到后来,竟觉得功夫不进反退,更是惶急。这一日,他一直习练,午饭也不吃,华蓉蓉来时,见他脸色铁青,也不敢劝阻。   布天雷从晌午练到太阳偏西,竟是一刻不曾停歇。到了后来,他刀法越练越快,却左支右绌,如渐渐陷身泥沼之间,凝涩僵直,百转不通,分明已到了雪拥蓝关、山穷水尽的境地。他的出刀越来越不成章法,终于绝望地大叫一声,刀脱手而飞。   布天雷盘膝坐地,头上的汗水如黄豆般冒出,浑身瑟瑟发抖,自觉脉息散乱,难以平复。那修罗刀法以阴煞之气为基,团团凝聚之下,无宣泄的途径,尽数凝结在布天雷的血脉之中。布天雷只觉得寒意骤起,如同掉在冰窖之内,他心中明白,自己已到了走火入魔、性命交关的紧要关口,只是已然无力自救。   突然眼前亮起一道绚丽的光芒,布天雷神志一凛,抬头看时,只见华蓉蓉托着那块宝玉,迎着阳光,发出万道七彩霞光,将他的全身都罩在其中。他登时觉得周身像泡进了暖水之中,热烘烘地很是受用。这时,耳边清楚听到华蓉蓉清脆的声音:“身为鼎炉,心为神室,津为华池,自形中之神,入神中之性,此谓归根复命……”一直诵读下来,正是一篇精微无比的上乘内功心法。   布天雷身子一震,如闻天籁,细细品味那心法的含义,瞑神端坐,灵台清明,一股内息依华蓉蓉的诵读之声缓缓游走,身上的寒意渐去,凌乱的真气重新纳入经脉正途。运行了几个周天之后,他抛开一切凡念,无人无我,渐渐到了灵神归一、物我两忘的境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脑中灵光闪现,只觉日精月华,阴极阳生,循环不息,尽归一气,登时突破了生死玄关,通晓了天人合一的至理,长啸一声,跃起身来,重又展开了修罗刀法。   七彩霞光之中,布天雷再次出手,已是另一番气象。这套刀法以绵绵气机为纲,以机变灵动为目,突破了用刀的法禁,轻灵似羽而又凝重如山,实已达到了“言之如吹影,思之如镂尘,圣智造迷,鬼神不识”的高深境界。他越练越顺畅,只觉蹊径通幽,别有洞天,原来刀法中的禁锢和缺陷都豁然贯通,天地精华与自身水乳交融,举手投足无不宛转如意。他神驰物外,想到卓若水的剑法和花奴儿的鞭法,万本归源,尽同此理,一下子悟到了武学中的至高境界,心中无限狂喜。   刀法堪堪使完,布天雷收刀而立,身前身后蓦然升起四个气流漩涡,满地的落叶都被这四个漩涡卷起在空中,升腾起两丈多高,然后慢慢散落下来。他仰脸向天,任由漫天落叶落到脸上、身上,发出一串狂喜的长笑。   笑声之中,在一旁观看的华蓉蓉却是泪流满面。她知道布天雷的武功,已经到了一种前无古人的高深境界。可是这样的话,无疑却将自己爹爹的性命送到布天雷的刀锋之下,这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块宝玉,本是江湖四大武林世家之一的终南华氏祖传之物,故老相传,里面藏着上乘的内功心法——无上心诀。上官清远当年向华家结亲,本有觊觎心诀之意。上官夫人华绣兰聪慧过人,担心上官清远迎娶自己是别有所图,因此虽将陪嫁的宝玉交给了上官清远,但却未将心法授与,致使上官清远费尽心机,也没发现其中有任何的机关和秘籍,以为是以讹传讹所致。这块宝玉,将天光化成七彩,激发人的内力,配以心法相辅相成,使人达到天人合一之境。华蓉蓉不忍布天雷走火入魔,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将她娘临死前秘授给她的无上心诀传给了布天雷,救其脱出迷津,更使他的武学登堂入室,得窥无上妙境。   华蓉蓉知道布天雷和她爹爹的一战终不可免,无论谁胜谁败,受伤最厉害的还是她自己。她终于等到了这个日子,尽管她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可是她知道该来的一定会来,就像冬天飘扬的雪花,春天缠绵的细雨;她知道该走的一定会走,就像悠悠吹过的清风,潺潺远去的溪流。人世间,四季轮回,叶枯花荣,本来就有许多事不是人心所左右的。      初春来临的时候,布天雷开始收拾行装。华蓉蓉默默帮着收拾,又将那块宝玉放入布天雷的包裹之中。她再也没了欢笑,目光凄婉,常常不知不觉泪盈于睫。布天雷也避免和她眼神接触,佯作不知。二人数日之间,竟没有说一句话。   这天清晨,布天雷背起行囊,走出屋外,突然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他看到西窗下,那株小小的桃树竟然开满了粉色的桃花,灿若丹霞,艳丽无俦。他情不自禁走上前去,俯下身,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陶醉了一般。好久,才直起身来,一眼就看到了远处等候在牌坊下的华蓉蓉。   “大哥,你看桃花开啦。”华蓉蓉眼中蕴泪,却没有流下来。这个善良的姑娘,原是一朵温室里的小花,经过苦难的洗礼,已经成了一朵傲霜斗雪、凌寒开放的冬梅。   布天雷的步履坚定而又从容,缓缓从她身边走过,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轻轻一拂袖子。华蓉蓉的鬓边骤然多了一朵鲜艳的桃花。   华蓉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看着布天雷的背影,泪花还在眼中打转,可是嘴角却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含着泪的微笑,不正是天下最美丽的笑容么?   她决心要守在这里。她知道春天已经来了,她要在这里种上好多好多的桃树,还要种上好多好多的梅花。她知道她的布大哥一定会回来的。      第十二章鬼蜮桃源      春寒料峭,积雪未融。   在太行七麓抱阳山的山脚下,空旷的雪原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十余名戴着雪笠的大汉纵骑狂奔而来。这些人冲到山脚下的一片黑松林前,突然领头的一名骑客高声叫道:“停下!停下!”   这是个穿花袍的年轻人,白面微须,锦帽貂裘。他附身看了看地上的淡淡足印,那行足印一直延伸到松林之中。他微微一笑,和另一个面容黝黑的青袍人交换一下眼色,二人心照不宣,同时点了点头。   二人跃身下马,都是身手敏捷,显有武功在身。那花袍人走上两步,向林中道:“飞刀彭可是在林中么?”   林中无人回应。只有大风掠过树梢,发出呼啸的锐响。   花袍人又走上两步,道:“你已是山穷水尽,还是束手——”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林中飞出一柄飞刀,向花袍人胸口电射而来。花袍人早有防备,轻描淡写伸指夹住那柄飞刀。接着,林中又是嗖嗖几声,接连有四柄飞刀鱼贯射来。   那青袍人突然扑上几步,双手一阵连抓,将那几柄飞刀抓在手中,叫道:“飞刀彭,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敢出来现世?还有多少飞刀,一块抛出来吧。”   花袍人笑道:“飞刀彭一共有十八把飞刀,在飞虎堡城外用了九把,在孤雁峰上用了四把,现今又用了五把。他哪里还有飞刀?”   青袍人脸上凶光毕现,蓦地喝道:“各位兄弟,冲!”   十余名大汉全都下马,刀剑出鞘,成半环形冲进林中。   林中一棵巨松旁,倚着一个黑衣大汉,颌下短须戟张,身形魁梧,相貌粗豪,身上到处都是血污,显已身受重伤。他怀中紧紧搂着一个十来岁的孩童,那孩童看着虎狼般环伺过来的众人,脸上露出了极为害怕的神色,嘴角抽搐,眼看就要哭将出来。   黑衣大汉凄然一笑:“千里追杀,斩草除根,连孩子都不放过。好个正义盟!”   花袍人道:“对巫刀门的魔星,岂能心慈手软?”   黑衣大汉诧异道:“什么巫刀门?我飞刀门也是江湖中的名门正派,哪里会和江湖上的下三烂有干系?”   “你飞刀门近三年刀法诡异,纵不是第二个巫刀门,也必定收留了巫刀门的余孽。”   黑衣大汉激愤道:“你正义盟巧立名目嫁祸我门,无非是为了铲除异己,巩固你正义盟在武林的地位罢了。须知老天有眼,善恶到头,终有报应。”   青袍人冷笑道:“飞刀彭,你飞虎堡上上下下四十余口,全都被超度上了西天。今天再打发了你父子二人,我等就可以回藏剑山庄交差了。”   黑衣大汉睚眦欲裂,眼睛几乎冒出了火花,高声骂道:“好狠毒的狗贼!你与那魔星何异,还大言不惭诬陷我是魔刀?姓彭的到了阴曹地府,也要报这个血仇!”   花袍人叫道:“罗兄弟,别跟他废话。大伙儿还等什么,上!”   十余名大汉呼喝一声,各挺刀剑,向那大汉和孩童扑来。刀光甫起,只听得空中嗖嗖之声大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左右盘旋,几乎同时击到所有人的兵刃之上。众人都觉得手腕被毒蛇咬了一样,剧痛之下,刀脱手而飞。十几柄刀如张了眼睛,一一衔尾疾飞,密密麻麻钉在一棵三丈外的松树干上。   众人大惊之下,抬头看时,只见一个头戴雪笠、身着斗篷的人坐在一棵高耸的树上,一根黑色的长鞭拖曳下来,在风中微微摆动,宛若活蛇一般。   那个面容黝黑的青袍人脸上青光一现,叫道:“是呼延鞭法!”一滑步,身子快如游鱼,雁翎刀已握在手中。他一挺身子,如一只灰鹤一样冲天而起,刀反背在身后,向那戴雪笠之人飞扑而去。那人身形一动不动。青袍人扑到树颠,蓦然出手,刀光如匹练一般,竟从几个方位向那人的咽喉削去,甚是决绝毒辣。却听得“当”的一响,金铁交鸣,刀影涣散,青袍人身子直落了下去。   戴雪笠之人身子如螺旋一般,也盘旋而下,长鞭顺势缠回腰中。他的斗笠压得很低,又微低着头,叫人看不到本来面目。只听他用一个沙哑的嗓音缓缓说道:“你用刀,我也用刀。”右臂一翻,宽大的袍袖中露出半截刀刃,刀身隐隐透出碧油油的光芒。   青袍人脸上青光更甚,他仍然将刀背在身后,突然动如脱兔,扑到戴雪笠之人身前,刀如毒蝎之针,从后至前闪电般当头劈下。戴雪笠之人微微侧身,青袍人“啊”的一声大叫,似乎收势不及,从那人身侧掠过,冲出七八步远,身子一动不动,僵立当场。   戴雪笠之人站直身子,缓缓说道:“大好身手,偏偏为害江湖,死有余辜。”   话音刚落,青袍人的身子突然爆裂,化做几蓬血肉飞射而出,洁白的雪地上喷洒上几道猩红的血痕。众人齐齐“啊”了一声,都吓得魂飞魄散,谁也不敢稍动。   那白面微须的花袍人大叫一声:“罗兄弟!”脸上肌肉抽搐,拔出长剑。   戴雪笠之人微微点头,道:“你用剑,我也用剑。”右袖一翻,隐去刀身,左臂一抬,亮出一柄长剑,如一泓秋水,映着白雪,发出清洌的寒意。   花袍人左手捏个剑诀,右手持剑,剑身笔直,剑尖向上,便如一棵苍松站在山口迎客一般。戴雪笠之人肩头一震,似乎吃了一惊,道:“是春秋剑法。”也缓缓举剑,拿个剑式,竟与花袍人一般无二。   花袍人脸色变得煞白,突然暴喝一声,长剑平胸挺刺,剑尖一抖,化为无数幻影,向戴雪笠之人胸口的六处要穴罩去,正是平生引以自负的一招“梅花万点”。剑势方出,骤然间眼前一花,无数的剑影已先行罩住了他的前胸所有要穴。接着寒意沁人,喉头前已逼上了一个雪亮的剑尖。对方使的也是一招梅花万点,只是比他快了一拍。   戴雪笠之人收剑,退后两步,道:“再来。”   花袍人定了定神,矮身扑前两步,使出一招“阳关三叠”,比前式快了不止一倍,向对方下三路连环进击,劲力一波波涌出。刚刚扑出,却觉得身前一股大力先行袭到,收足不住,退了三步,直觉对方劲力又到,又退三步,待要拿桩站定身形,却哪里能够?对方的劲力竟如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波猛似一波,阳关三叠,何止千叠,万叠!   花袍人蹬蹬退了十余步,后背砰地重重靠在一棵树干上,树枝上的积雪纷纷落下。他刚呼出一口长气,见对方的剑尖又稳稳点在自己的小腹之上。   戴雪笠之人再次收剑,退后两步,道:“再来。”   花袍人脸色涨得通红,化剑为轮,向戴雪笠之人飞卷而来,却见眼前也有剑光如轮,与自己的剑噼噼啪啪撞击在一起,登时胸口如受大锤撞击,手臂酥麻,长剑断为三截。刚刚跌出数步,那戴雪笠之人身形跃起在半空,一声长啸,长剑如电,凌空向他当头劈下。剑声如雷,蕴含着无穷劲力,似要将他劈成两片。   花袍人躲避不及,吓得呆若木鸡,眼前光影掠过,接着唇上一寒,一抹髭须已被削掉。      戴雪笠之人垂下袖子,斗篷在风中飞扬,道:“我不杀你,将你的胡须给上官清远看,他便知道我是谁了。告诉他,三个月后,我上门讨教。”   花袍人脸色煞白,愣了片刻,举起袖子捂住脸,如受惊的兔子一样飞身冲出了松林。众人也尾随其后,一窝蜂逃命而去。   那黑衣大汉拜伏在地,叫道:“义士,我父子二人性命,全仗你出手所救。敢问义士尊姓大名,我飞刀彭永感大德,必报重恩。”   戴雪笠之人冷冷道:“不必。下三烂的门派,不敢与你等名门正派结交。”说罢飞身掠上一棵松树。   江南藏剑山庄。   上官清远的鬓边已添上了几抹白霜,额头上也刻上了几道深深的皱纹。他的眼睛虽然还炯炯有神,但是已经失去了几分清澈,他的腰虽然还挺得笔直,但背已隐隐有些驼了。除了名枷利锁和无情时光,一定还有些什么,对这个名动江湖的剑神造成了极大的折磨。   上官清远目不转睛盯着花袍人的半撇髭须,看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开口:“不错,那人用的确是本门的春秋剑法。”   花袍人问:“师父,那人的剑式是春秋剑法,可是却快得不可思议,似乎又不同于本门。”   上官清远惊异道:“快到什么程度?”   花袍人脸上一红,低声道:“我甫一拔剑,剑已在喉。”   上官清远微微皱起眉头:“本门剑法古拙无华,大开大阖,向以稳健求胜。定云止水,容得鸢飞鱼跃;波恬浪静,胜过雨骤风狂。当年快剑客欧阳魄出剑如电,三十招内,仍为你师祖所制,即因盈不可久,欲速不达之理。快?是何道理?”   花袍人道:“而且,那人用的还是左手剑。”   “左手剑?”上官清远更惊,手心出了汗,喃喃道,“难道卓——他没有死?不可能,不可能。他,他为什么不用右手?”   花袍人道:“他的右手用的是刀。”   “刀?”   “是。而且刀法神秘莫测,变幻无方。罗素一招之下,就被斩成碎块,当真狠毒至极。”   上官清远身子骤然挺直,神情变得凝重,愣了许久,才叹了口气:“是修罗刀法。可是,他手脉已断,如何能再使刀?”   花袍人又道:“不仅如此。那人还会使江湖失传已久的呼延青龙鞭。”   上官清远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他背负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抬头看天。天空阴霾密布,飘起了细雨。良久,他低声问道:“你这次出门,可有你师妹的消息么?”   花袍人低下头去,道:“徒儿无能。”   上官清远按了按袖中的修罗刀谱,默然片刻,道:“从今日起,任何人不许到剑庐来,为师要闭关三月,静悟剑道。”   藏剑山庄三里外的卓氏坟冢。一个戴斗笠的人盘膝坐在一座新起的坟茔边,横笛在口,吹出悠扬的笛音。坟茔边一块青碑,高约三尺,上边镌刻着两行字:   先兄卓公讳若水 先嫂楚氏讳如珊之墓   愚弟布天雷 谨立   笛声音调时而凝涩低回,如同呜咽,时而如长亭别客,征人望乡,满蕴惆怅之意,终于舒缓悠远,化为喜乐平和。   “……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人到多情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低低的吟哦来自身后。布天雷转头看时,只见一个白衣僧人捧着一丛素菊,走了过来。那僧人形销骨立,容颜极为憔悴,他见了布天雷,微微一顿,合十为礼,然后走到坟边,将素菊供在坟前,忽看到新立墓碑上的字,陡然身子剧震,一下子变得失魂落魄。   布天雷已猜到此人是谁,叹了口气,唤道:“毕兄。”那僧人吃了一惊,侧头道:“你如何知道……阿弥陀佛,毕淮南已死,贫僧惠能。”布天雷道:“生也,死也。”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死也,生也。”那僧人眼光迷离,喃喃道:“生也,死也。”也指指自己的胸口,“死也,生也。”愣了片刻,突然痛哭失声。   布天雷悄然离去。这世间,有的人是虽生已死,有的人却虽死犹生。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上官清远走出剑庐的时候,江南正是山温水软,莺飞草长的时节。而他鬓发白了一半,两腮也瘦削下去。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剑神已不再年轻。   他推开剑庐的两扇木门,一眼就看到了布天雷。布天雷不知伫立了多久,仿佛亘古以来,一直就如撑天柱石,稳稳站在那里。无论花开花谢,无论月去风来。   上官清远看到他的右手。手已废,但手腕上三道金环,将一把碧油油的短刀牢牢箍在他的手臂上。上官清远又看到他的左手。那只手没有握剑,剑在腰下悬着。也没有持鞭,鞭在腰间缠着。那只手捧着一块艳丽无俦的宝玉。宝玉如心,映红了他的面庞。   上官清远脸色变了。那块玉原本在他的书斋里,后来到了花奴儿手中,可是最后,却到了布天雷的手中。   上官清远缓缓拔出了无伤剑,剑尖斜斜垂向地下,劲力布满了全身,如渊渟岳峙,无穷剑意罩住了布天雷。这是他第三次和布天雷交手,第一次布天雷初出茅庐,还像是一块顽铁,不战而屈。第二次这块顽铁是为花奴儿而战,豪气遄飞,竟然势不可当。这一次呢?顽铁本来已废,可经过了苦难的打击和痛苦的磨砺,是不是已经百炼成钢?   布天雷一直微微低头,凝神看玉,仿佛天地间无物无我,仅剩下这块宝玉。   上官清远的剑意全部罩在虚无之上,竟然没有感到杀气的对峙。布天雷的身子轻轻动起来,那不是进攻的招数,也不是防守的步伐,但如清流漫过山石,如仙子临风舒袖,如浪子闲庭信步。那是什么?是一种舞么?   上官清远将“阴奉阳违”、“鬼哭尸僵”、“椎心泣血”、“敲骨吸髓”……等修罗刀法的招式全默想一遍,三月的苦修已有了化解之道,自信充溢了心胸。他的状态已调整到巅峰,杀气如影随形,随着布天雷的舞动而舒展。但杀气再猛,叵耐布天雷一念无我,自然不避神弓鬼矢,纤尘不染,何惧地网天罗?上官清远渐渐发觉,他面对的不是布天雷,而是那块玉,那颗心。在布天雷舞动之中,在上官清远的剑意激荡之下,那块玉微微颤动,如同一颗复苏的心怦怦跳动起来。这一下,上官清远本来静如山岳,心如止水,竟然一念随念,一心随心,动了性情根本。   他像处在月白风清的春夜,又像走在风和日丽的林间,渐渐心境两忘。他看到卓若水微笑着走来,仍是一副洒脱不羁的神情,剑气无形荡入他的心胸;他看到花奴儿挥鞭扫去他的文士头巾,薄嗔微怒地离去,俏丽的身影隐入桃花之间;他看到布天雷抿紧的嘴唇,圆睁的虎目,手中掠起的狂飙雷霆般击中他的右臂。他的耳边又响起那个轻蔑的声音:“倚高才而玩世,饰厚貌以欺人,你如何配称剑神?”   你如何配称剑神?你如何配称剑神?你如何配称剑神……声音渐渐响起来,竟如雷霆在耳际炸响,震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豆大的汗珠从上官清远额角沁出,顺着脸颊流下。他如身处洪炉之中,越来越热,心怦怦直跳,手开始抖动,越是控制,越是剧烈。剑越来越重,难以握持,终于当的一声落到地上。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闭关三月,却无一丝一毫的胜算。因为他的内心已为自己造了一个厚厚的茧,永远无法挣脱的茧。人最大的敌人,往往恰恰是他自己的心。布天雷悟到了这一点,才用这块如心玉珙作为武器。   布天雷看着上官清远失魂落魄站在那里,笑了笑,说了三个字:“你输了。”然后就纵起身形,消失在风里。   三天后,剑神上官清远封剑归隐。布天雷没有杀他,也没有夺去他的声名地位,却拿走了他的心。   在抱阳山北峰人迹罕至的绝顶,是江湖人士闻名丧胆的鬼蜮,传说那里黑雾笼罩,鸟兽出没,不见天日,魔灵横行。但是,如果偶尔有采药的药师爬上去,就会发现,那里现在已经遍植桃树梅花,风和日丽,繁花似锦,俨然仙境。据说,如有福祉,还能在桃花间看到桃花仙子翩翩而飞的衣角。   鬼蜮已经变成了世外桃源。那么,世间就没有鬼蜮了么?   有。鬼蜮融入了滚滚红尘,隐身在无数道貌岸然的人心之中,仍然黑暗、阴冷、邪恶、歹毒。   善良的人一定要擦亮眼睛。   (全文完) 谁来唱那宏大的乐章 高建武 清 欢 (本文字数:1944)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21期 字号: 【大 中 小】   多年以前,我看古龙的小说,在《英雄无泪》的开篇,有这样一句话,让我着迷:“一个沉默平凡的人,提着一口陈旧平凡的箱子,在漫天夕阳下,默然走入了长安古城。”我向来对平凡而隐忍的人充满了敬意,他们在默默之中,向前并且成功。   出于对这句话的喜欢,我在回想高建武与《武侠版》结缘的时候,总是不期然地引用过来。高建武这个甚至不能称为笔名的名字,在一堆电子邮件的自由来稿中,并没有显示出他的特别。他第一次投稿的篇目《落叶满长安》,放在很多极炫极张扬的篇名之间,也显得平凡而静默。   但,就是这一篇融合了武侠与推理,悬疑与惊怖的小说,吸引了我的眼睛。富有古风的文字,饱含侠情的故事,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可以写出好小说的人。   (高建武与编辑的来信图片)      滴水穿石。关于天才的说法从某种程度上是存在偏执的,它漠视了一切的努力,只看到光刺破黑暗的瞬间。而真正的力量来自于持续并且不间断的付出。《天雷舞》从初稿创造完成到终稿面世,历经了七个版本的反复修改,其中不乏大段的砍删重写。在这持续一年多的时间中,我不知道高建武是否一直沉浸在布天雷的故事里,但不停置换的文档则记录了这一切。   (天雷舞多版本图)      很少有人就高建武和他的作品进行过讨论,对于喧嚣的网络世界来说,他从来都是一个陌生人。他读书、思考并且写作,在属于自己的世界创造出一切。我一直以为盘古开天地的故事,绝似作家的创作,他必须在一片混沌之中,清升浊降,列星月光,才成就出天地。他从封闭之中,静默之内,积蓄了力量,便开拓出传奇。   (高建武的书房图)      高建武既非新时代的网络作家,也不是那些传统的说书之人。驱使他写作的动力来自于爱好。他爱那些肝胆相照的故事,也爱那些慷慨质朴的人儿。从《落叶满长安》到《天雷舞》,乃至于其他的创作,他始终未曾停歇。因为他耐得住这寂寞的时光,于是终会激发出灿烂的光芒。凤歌在审查稿件的时候,对于那些静默且努力的人表达出自己的认同,他以为,若要写出好的小说,必定要沉下去写作,必定要能够正视自己的缺点去反复修正。就如同韩云波老师提到过的,他们这一群人,小心地探索,努力地提高,最终,会有宏大的乐章冲入云霄。      (高建武图片)   沧海横流,无人知晓谁将唱出新武侠乐章的最强音。但我们始终会记得,一个静默的人,平凡而且隐忍,将自己心中的火反复拭亮,他在静默中创作出一个属于自己的江湖,并赠予我们感动。       清欢   高建武自述:      我祖籍河北保定,自幼喜爱书籍,启蒙于《三国演义》、《水浒传》,对古典作品中的传奇文学尤其钟爱。少年时代自认为对自己影响较大的书籍有《三言》、《两拍》、《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子不语》等,后接触金庸、古龙,当即醉心于武侠世界,一发不可收。除书籍外,也喜欢武侠影视作品,受张彻、徐克两代大师的影响颇深。目前,在日常繁杂的社会和工作压力之余,还是沉湎于武侠文学,在浮躁喧嚣的世界中为自己营造一隅静谧、安详的心灵净土,同时提醒自己,要时时磨砺那些融会在热血中的正义、热情和责任。   武侠文学,是用笔写自己理想中的人生传奇。时代在进步,武侠文学也要求创新。自认为传统的东西有精华,也有糟粕,对武侠文化的理解和传承也应采取扬弃的态度,单纯另起炉灶,刻意求变,往往会欲速不达,甚至会“走火入魔”。如果过于强调武功的神妙、打斗的精彩、情节的曲折,抛开人性、道德,那么武侠文学便会走入绝境,成为沦落到地摊上的那些充斥暴力、荒诞、凶残、色情等低级趣味的垃圾。   对自己的作品,并不感到满意,但一直在努力尝试,致力于在传统武侠的基础上进行一些微小的探索和创新。多年以来武侠大师作品的影响已经深入骨髓,举手投足往往受其潜移默化,出手容易落入既定的俗套和模式,但时时牢记白石老人“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这句箴言,力求能有一些自己的东西和感悟。   自认为武侠文化传统中的创新,除了武侠特有的一些要素,如悬疑、跌宕、打斗、冲突等方面的进步和发扬等,更要有时代的感知和生活的感知,再加上对人性的描摹与把握,贯穿和树立起正确的道德观和价值观,才算把握住了这种独特文化的实质与精髓。武侠小说的创作是一件很苦又很甜的事情,孤寂的夜晚一个人挑灯伏案的时候,有时候感觉像是一个人在爬山,有些孤独,但想到有前辈先贤在前指引,领军的同道在前面峰头挥旗,心中也自然充满了暖意和力量。   (高建武藏书图)    我们都是好孩子 宇文解忧 (本文字数:3221)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21期 字号: 【大 中 小】   各位看官,上回说到,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详见江南《武林情圣成名指南》2003年12月上、江南《江湖恶人成长手册》2004年2月上、宇文解忧《江湖女侠成名指南》2004年10月上)。在武林这片浩瀚的星空中,大多数配角在出场前,就匆匆度过了短暂的孩童岁月,只有那些光辉夺目的主角们,才有幸得到无良作者的垂青,从流鼻涕开裆裤的年龄就着手失怙、丧家、重病、早恋、娃娃亲等事业,得到足够篇幅展示自己痛不欲生兼天真浪漫的童年时光。而善良又不乏深刻的读者们,也就能够更好理解为啥这孩子成年后就心狠手辣、苦大仇深、杀人如麻、采花成性、忍辱负重、傻里吧唧……   考虑到大部分 “高龄儿童” 刚刚欢喜而惆怅地度过第五十八个国际六一儿童节,而我们的布天雷同学一出场已是一憨厚青年,童年的闪光事秘而不宣,让八卦爱好者们无限惆怅忧郁。宇文谨代表广大“爱主角如子”的读者,为您独家倾情奉献本年度武侠童星观测及性格成长报告。      野兽派      代表人物:郭靖、张无忌、布天雷、观音奴   提名原因:此派传人,多长于人烟稀少的蛮荒之地,或餐风饮露,或茹毛饮血,从小不上英语班和钢琴班,自由教育,放养长大,童年时最熟悉玩伴——小朋友?布娃娃?大狼狗?都不是,应该是可爱的野生动物们,如金毛狮王谢逊、本土蝙蝠侠柯镇恶等,故此得名野兽派。   性格分析:鉴于成长环境的特殊性,野兽派一般具备两个显著特征,一是壮实,二是缺心眼,当然你也可以说是体格健壮和秉性淳厚。其实这两个特征是历史发展的必然结果,他们小小年纪便在鸟不拉屎之地摸爬滚打,更有N+1个敌人虎视眈眈十面埋伏,在这种情况下,倘若主角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崽子,估计从生下来就死够一百集了,所以遵循前辈达尔文的进化论,必须身强体壮赛虎狼!同时,主角的日常交流仅限于两三近亲,人际关系相对纯洁,一般不会出现黑心房东、出墙寡妇、缺斤短两小贩等容易影响幼儿人格成长的不良因素。因此,能在这种氛围下健康成长的孩子,绝对是心明眼亮五讲四美。   发展预测:最糟糕而又最精彩的是,他们身上往往背负着绝世宝藏、惊天秘密或重大使命,在他可贵的少年时光中,你将会被诬蔑、陷害、追杀、囚禁、暴打、色诱、下毒、抢亲……种种凡夫俗子梦寐以求的奇遇都会发生在你的身上,不过他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心,因为他是主角,所以在一次又一次的磨难,一场又一场的艳遇之后,他必将坚定地、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成为大侠的光明大道上,也许有时道路难免漫长,但这更便于你有足够的时间挑选新娘。   仙人指路(参考张无忌):假使令尊令堂没有张翠山殷素素的觉悟,不能为了你的锦绣前程自发自觉地搬到荒岛,你一定要咬咬牙,毅然决然地跟这种没有远见的双亲断绝关系并离家出走。能走多远走多远,反正作者会罔顾自然规律地把你从南极扯到中原对岸,再让上面花好妞美,鸟傻兽笨,让你茁壮成长。运气好的话你还可能在绝壁上发现真经,或者深谷里挖到一个老不死的前辈。   不得不提的是,野兽派有一个重要而特殊的分支,那就是“有奶便是娘”科——即因机缘巧合,被野兽叼走并“哺育”的孩子。据有关史料记载,当过人类宝宝奶妈的野兽多为虎、狼、熊、羚羊、猿、猴、旺财等。这类孩子一般都很有些孤绝的风韵,尤其不可思议的是,竟然比人抚养的孩子更人模人样,甚至倾国倾城,比如白发魔女练霓裳,比如观音奴!      血海深仇派      代表人物:萧峰、小鱼儿&花无缺、哈利·波特   提名原因:近亲的去世,几乎是成为主角的一个必要条件,在同等资质下,只能凭数量多寡和惨烈程度取胜了。所以,萧峰大侠,“小花”兄弟及外籍友人刀疤小弟,以双亲齐齐死于非命这一不可比拟的优势,当仁不让地成为血海深仇派的四掌门(排名不分前后)。   性格分析:科学研究成果表明,父母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地位和角色是不可替代的。失去双亲的童侠们,常常会严重缺乏亲情,即使被平常人家养育,或由一些面目可憎行为变态的爱心人士联合抚养,也会因畸形的教育方法导致性格中出现明显缺陷:狂躁症、暴力倾向、谎话连篇、洁癖等。简单地说,血海深仇派的典型特征就是:孤僻、倔强,某种程度上,也就是极度自卑与自恋的矛盾统一。   发展预测:正所谓父债子还,父仇子报,掌门们必将在一种极端酷烈的情势下了解到自己的凄惨身世,然后晴天霹雳,情海生波,奋发图强,努力向上……特别要强调的是,对于失去双亲的孤儿,他所遇到的女性定会严重影响他的人格和前途,尤其是仇家之女,基本上生下来就是预定给他的,可以说是此派主角报仇雪恨扬名立万财色兼收笑傲江湖的最佳道具之一。此类型的感情纠葛,最利于突显主角的侠骨柔肠、爱恨交织、忠孝两全、情义无价,至于最后小姑娘是好死还是赖活,是自杀还是爹杀,是阴阳永隔还是共结连理,那都不重要了,经过这一番描摹和烘托,主角高大的情圣形象已经跃然纸上,在广大女粉丝的心中,他,就是完美!   仙人指路(参考哈利·波特):谁说《哈利·波特》不是武侠?里面没经常找茬互殴比试身手么?没鼓吹舍生取义仁者无敌么?火焰杯三强赛不就是COS武林盟主争霸大会么?不论是讲形还是讲神,不管是情节还是场景,这都称得上是一部经典的“武侠”力作!   所以,要想成为血海深仇派的经典人物,你一定要学习小哈利,时时刻刻牢记杀父之仇,化仇恨为动力。天天练功,多打架提高知名度,多受伤吸引小姑娘,多多结交良师益友,尤其是那种传你秘笈送你装备帮你做作业的。假如你天性一觉醒来大仇俱忘,那也不妨,你的朋友和仇人都会不遗余力地提醒你,怕忘了还可以考虑再在脑门脸蛋等一目了然之处作些又酷又不太疼的记号,比如闪电型、十字花型、Hello Kitty型等等。不过需要提醒列位的是,鉴于本派的独特背景,如果你没能象哈利一样具有孤儿这一先天优势,还是改走其他路线吧。      你争我夺派      代表人物:郭襄   提名原因:郭襄女侠不仅是峨眉派的开山祖师,更是你争我夺派的最佳代言人。很少有人在襁褓时代就得到整个江湖的关注,受到名门正派及邪门歪道的共同垂怜,小小年纪才出虎穴又进狼窝,在一双双魔爪的接力中茁壮成长。从这一点上说,你争我夺派绝对是一枝独秀,风头无两。   性格分析:由于掌门出场年龄过小,我们无法对她的性格进行科学分析。所以我们只能从外部成长环境出发,为此派作一个富有人情味的点评。想胜任此派掌门或副掌门,必须具备掌上明珠的保底身份,且最好祖上三代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有权/有钱/有宝藏/有绝技/有仇家,以上至少占两项,才能让年幼的你得到足够的发展空间。   发展预测:考虑到性别不同,发展道路迥异。女掌门成年后,通常会和幼年邂逅的对象发生情感纠葛,在大侠的情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相较而言,男掌门幸运多了,“你争我夺”的天命将会得到更好的延续,在不断的磨炼和成长之后,他会担负起“别人抢他他抢天下”的重任,当然,此时争夺他的,不再是一个个居心叵测各怀鬼胎的奶妈,而是若干怪脾气的名师及环肥燕瘦的各路美女。其间自然会有很多因素影响到他的最终选择,不过我们可以肯定的是,这绝对不是一道单选题。   仙人指路:此派实在是人丁稀少,聪明如笔者我也无法为您描摹一条金光大道,唯一可建议的,就是你定要投生一户好人家,而且最好是武林世家,而且最好是独生子女,而且最好生得粉雕玉琢人见人爱,免得仇家一个心情不好失手把你捏死,那就回天乏术再没下集了。      风平浪静派      代表人物:韦小宝、令狐冲、杨过、寇仲&徐子陵、忍者神龟……   提名原因:虽然此派不是最惊天动地吸引眼球的,但却是最人数众多实力强大的。如果我们忽略韦小宝的特殊成长环境,那么完全可以总结如下:以上男士的童年,也许处于丧失双亲或单亲的伤心背景,但基本上是相当平凡无奇默默无闻的。他们的竹马时光主要用于韬光养晦、养精蓄锐、侍奉高堂、孝敬师长、偷鸡摸狗、拈花惹草等正常活动,然而,就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面,一切的平静,不过都是日后巨浪滔天的前奏和序幕。   性格分析:平淡生活中培育出的应该就是平常孩子,但奇突的作者通常都认为隔壁狗剩儿没什么演绎价值,所以在我们的掌门身上,必须要突出一些不同常人的特质,而且程度要强烈,强烈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比如特别狡猾、特别潇洒、特别憨厚、口才特别好、特别爱师妹……总之,一些既能许给他一个多姿多彩的未来,又能让看官们产生同情、钦佩或共鸣之情的性格特征。   发展预测:一个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佛祖如是说;一个人一生中苦难的总和是固定的,宇宙守恒定律如是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刘伟强如是说……综上所述,如果他很安全地度过了童年,那么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十分惊险而曲折的旅程。在这段通往胜利的旅途上,他的人格将会受到无数次的考验,他的机智勇敢将会得到最大程度的体现,他欣赏美女的眼光将会得到阶梯式的提高。作为一个合格的掌门,他将会不断挖掘和发挥自己的潜力,很快地从被骗进步到骗人,从被杀进步到杀人,从自己命苦进步到让别人命苦,将不同的门派发展成同一个门派,将别人的女人发展成自己的女人……总之,道路是崎岖滴,前途是光明滴。   仙人指路(参考太多):这下你终于可以摆脱必须父母双亡的阴影了,拥有痴迷足球的老爸和爱打麻将的老妈决不会干扰你“风平浪静”派掌门的前途。你需要做的只是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充分享受童年时光,觉得时机快到了就仰天张嘴,馅饼面包便会准确无误地落到你的嘴里,当然有时也会伴着砂石和鸟……不过此前的馅饼面包就得自己张罗了,不管是偷是抢,是蒙是骗,是打工是流窜,是有亲妈喂养还是师父管饭,你一定要像野草般生命力旺盛,坚持存活到改写人生的那一天。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以上门派掌门一职仅适合主角,如果万分不幸地,你发现了一个配角的童年,那么可以立即断定,他的存在就是自掘坟墓的。除去那些比跑龙套还跑龙套的,笔者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一个小姑娘曲非烟。其实曲小姑娘的资质并不差,坏就坏在是龙套,否则不但不会香消玉殒,还能漏网之鱼侥幸逃生,然后得到名师指点,在修炼武艺的同时燃烧自己的熊熊怒火,成人后定将以魔教后人的身份名动江湖,在为亲人报仇之余,还可以顺手勾引一下正派子弟谈谈恋爱磨磨情剑。   我们要牢记,要成为一只善始善终名垂武侠史的著名儿童,最不能缺少的,就是一颗拳拳赤子之心,否则就只能是一具躯壳,一个假象,一场幻影。江湖前辈巫行云小姐就以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训为我们树立了一个好榜样,即使你长相稚嫩声音清脆,即使你脸蛋高原红头扎朝天辫,即使你姓童名姥,如果缺乏天真纯洁的童心,最终也只能以另类举止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被武林同道隆重授予一个非常动听的雅号——老妖精。    小李飞刀的刀 李逾求 (本文字数:951)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21期 字号: 【大 中 小】   侠友逍遥熠指出,在P116,《鬼吹灯吹来的盗墓热》条目中,《七星鲁王宫》其实是《盗墓笔记》的第一卷,二者不能并列。查证后得知《盗墓笔记》是南派三叔所著,分为四卷:《七星鲁王》、《怒海潜沙》、《秦岭神树》、《云顶天宫》。   这个错误,与其认为是一个语法错误,不如说是一个知识性错误。其实类似的“错误”,在武侠中,是时常可以看到的。   小椴“长安古意”系列的第一部《余果老》,在《武侠版》上刊登时用名《长安古意》。日本奇幻作家菊地秀行有一部武侠叫《妖藩记》,是发生在夕城藩的故事集。作者创作完之后,意犹未尽,又在同样背景下创作出小长篇,叫《妖藩记之鬼剑众》,“妖藩记”成为系列名——重名了。类似的情形还有古龙的“陆小凤”系列,它第一部叫做《陆小凤传奇》,但等《绣花大盗》、《决战前后》等出现后,第一部改名为《金鹏王朝》。   “小李飞刀”李寻欢,以《小李飞刀》、《多情剑客无情剑》、《风云第一刀》知名,网络上一般认为《多情剑客无情剑》是正身,包括《风云第一刀》与《铁胆大侠魂》两部,《小李飞刀》则是改编的影视名。不过,珠海出版社1995年版的古龙作品集中,却是以《风云第一刀》为书名,孰是孰非?   台湾武侠评论家叶洪生在《中国武侠小说史论》中提到,“……其后他(指古龙)陆续完成《多情剑客无情剑》、《铁胆大侠魂》二部曲,堪称神完气足”,古龙自己也曾说过,“他(阿飞)……反而从悲哀中得到了力量。这就是《多情剑客无情剑》和《铁胆大侠魂》的真正主题。”   可见,是《多情剑客无情剑》与《铁胆大侠魂》构成了更大意义上的“多情剑客无情剑”,而珠海出版社的行为则是一种“再创作”,即将更大意义的“多情”,改为“风云”——其实更加切题(毕竟,刀是小李飞刀的刀……),至于网络上的误传,大概与“风云”和“铁胆”都是五个字,有种形式上的对称美有关。在叶洪生与林保淳合著的《台湾武侠小说发展史》中,有一段话,则几乎为此盖棺定论:   《多情剑客无情剑》包括续集《铁胆大侠魂》,全书共有90章,约近90万言。在出书之前,作者曾先后交付香港《武侠世界》、《武侠春秋》二周刊分别连载,而由春秋出版社统一用《多情剑客无情剑》的书名印行。 仙海幻奇说还珠 凤 歌 (本文字数:1059)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21期 字号: 【大 中 小】   虽是拙作的修行帖,却谈了一大堆的男女人物,不免有走音串板的嫌疑。既是《沧海》,就不能不谈到武侠中的海。   窃以为武侠作家中写海最好的是“还珠楼主”李寿民。他是重庆长寿人,算是我半个同乡,奉节至长寿,不过大半日的水程,水缓山奔,倒影沉碧,山水雄美之处,却与敝乡相似。虽说同饮一江水长大,但这位前辈的才情,却是叫人望尘莫及的。《蜀山剑侠传》系列,洋洋八百万言,渲染出神奇瑰丽、波诡云谲的剑仙世界,种种奇思神悟,开千古未有之奇观。   自古以来,人说海外有仙山,上自九五之尊、下至升斗小民,都因这些传说魂牵梦萦,望洋兴叹。既是飞行绝迹的剑仙,若不驰骋海外,结缘仙山,必然是一个莫大的遗憾。所以从“大破紫云宫”起,还珠楼主纵极才情,开始大写海景,不只写海面风光,还写海底奇景;不只写海水跌宕,还写海岛宏伟;尤奇的是,还珠楼主竟然写到海底火山的喷发,他是写景状物的高手,大有一洗万古的气势,后来的武侠作家均有不及,所以将“海底火山”烹山煮海的复杂情状刻画入微的,也就非他莫属了。   《蜀山》中的海,不只层次丰富,雄奇壮美,更带有强烈的幻想色彩。若论幻想,当首推“紫云宫”的神砂奇阵,“紫云神砂”为万千生灵精血所化,变化无穷,流荡飞卷,因人生变,俨然竟是活的。其次是海外散仙易周家族的两件航海法宝,第一是“九天十地辟魔神梭”,是一件如意之宝,可大可小,一旦施展,便能放大,人物钻入梭中,梭身上的金属叶片层层展开,如现代涡轮一样神速旋转,不只能辟开海水,还能辟开地底土石乃至于火山熔岩,不只是潜水艇,更是潜地艇(注:这在中国幻想中极少见,貌似仅在《哆啦A梦》里见过),唯一的缺陷是动静太大,金叶转动时有风雷之声,容易被敌人发觉。第二件是“碧沉舟”,通体如一整块最纯净的碧玉雕成,进入舟中,能清晰看见舟外景象,潜入海底时,舟身放出千丈光芒,洞烛幽冥,将海底鸿蒙幽暗的景象照彻,因为光芒中蕴含神力,故而海底巨鱼长鲸、蛟龙精怪均不能近,水火风雷也无法侵袭。总的说来,实在是最理想的海底观光游艇,剑仙们曾经乘坐该舟,就近观看了海底火山的喷发,舟外水火交煎,炙热无匹,舟内却是碧光莹莹,一片清凉。   末了,还有一种海底电梯似的法宝,如一座亭子,人物驻在亭内,念动法言,那亭子便如风驰电掣,冲波而出。虽不似前面法宝那么绚丽神奇,仍是很有意思。至于贝阙瑶宫,鱼龙潜跃,壮丽恢宏,奇想纷纭,常人难得一想的奇妙建筑,瑰丽海景,在还珠笔下却是比比皆是,因其太多,反而不足为怪了。 写稿机器就是杀人机器 温瑞安 (本文字数:1690)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21期 字号: 【大 中 小】   大家都知道,武侠小说,一度非常兴盛。经典武侠小说,成为了电影剧本改编的火药库,成为电视剧争夺的阵地,更成为报纸杂志的王牌。有的读者,买那份刊物,订那份报纸,就是冲着那每日一段的武侠小说而来的;有的观众,买票看那一出戏,赶早回家打开电视追那一段剧集,就是冲着自己喜爱的那一部武侠小说而去的。   当然,当时电脑还不流行,“老翻”也没那么多,网上电子书也不会有版权的没版权的免费任看。其实,那时节,武侠(流行)小说家的收入,水涨船高,更为可观。   1949年以后,武侠小说创作与出版,东边日出西边雨,在内地一度成为文学上的毒草,在港台则成为商业上的香花。据说最鼎盛之际,港台武侠作家,恐怕不少于五百人之众。话说一个招牌砸下来,街上给砸中的五个里有两个是武侠小说家,两个是武侠小说读者,还有一个是武术指导、武馆弟子不定。相关武侠刊物,销量走俏的,也不下于十几种。更重要的堡垒是:报纸杂志多每日连载武侠小说,有的小说还一稿数发。港台理所当然,连美加泰新马澳,只要有华文报纸杂志发行的,都可以看到一块块豆腐干大小的武侠小说连载——好吃的豆腐自是人人爱吃,闻香下马、下车,礼贤下士去求稿,千金易得,一稿难求,但难吃的豆腐有的还是臭的,不过,也有人是这调调儿的拥趸,逐“臭”为乐。   当然,豆腐有做的香臭、嫩硬之分,武侠小说也是。不是人人都像金庸那样能够一笔写红一份报纸的。不过大家有数可计,当时稿酬,若以最低的千字20元港币计算(在1960、1970年代,币值近于今天十倍以上,即是200元或更多),就说一稿能在新、马、港、台、澳外加一地刊登吧,算来也有每个字一块多,实在是相当“高档”的收入,何况万一还有电影、电视(当时还没有电玩、网游、电子书)的版权,那可是更丰厚了。   你就别说了,像这样一稿数发的(当然,也常常是登了不予分文的,在海外报刊,既然太阳照常升起,就常做这种“稿照发,稿酬照常不付”的事业。也听说有的付了,但给编辑“吞掉”了,温巨侠自己少时就常遇这种事),很多武侠作家都能优而为之。就别说金庸、梁羽生了,诸葛青云、卧龙生、柳残阳、秦红、倪匡、蹄风、金童(有几位作家用了不同笔名,有时他们自己也难分谁谁谁),都能左右开弓发展,花开遍地刊登。难怪,港台有几位的作家写字(当时没有敲字这一说法)撰稿,就像缝纫机似的,纸动笔动,就是头不动,纸上以杀人打斗为乐,比机器还快。那是写稿机器,也是赚钱机器,至于素质嘛,这儿就点到为止。    到后来,古龙大红之际,更不消说了。他的作品,写一部,拍一部。当时议价,50万元台币一本。但还是不够“货”,都卖完了,光是邵氏(拍摄)加楚原(导演)就拍了几十部,都叫座。台湾制片人抢风,威迫利诱,只要古龙愿意,版权费马上现款恭敬呈上。这样发展下去,古龙也疲于应付,所以只开口讲个故事,说个书名,就有钞票滚滚而来。甚至有人代笔、代写,所以才有《情人,看刀》、《菊花的刺》、《一剑刺向太阳》、《白玉雕龙》、《那一剑的风情》等作品。   其实这还不算威风的。像东方玉、卧龙生,他们在台湾大报连载的作品,蒋介石都在追看。有次卧龙生病了,开了天窗,蒋问起何故,知他病了,马上专车送入荣民医院,专科大夫治疗,一切免费。好玩的是,连主治大夫都是他的读者。   也有盛传像武侠小说家倪匡买卖版权,光是“卫斯理”和“白素”五个字,就卖了五万元(1980年代初)。大家啧啧称奇,尤其新马同文,认为大富大贵,莫过于此。温巨侠却十分市侩,不能苟同;皆因自己也有小生意,小本经营二十余年了,合股谋利的连锁店也有十几年了,还算小赚填肚皮,还算有个市侩计算的草包脑袋。你算一算这是倪匡超过六十部科幻小说的主角人物,别人下订五万元就拿去版权了,拍成多少都可以,而原则上你却不能再出售了(除了限定短期版权),这多划不来呀!   也有人找过温巨侠,当然不卖。“四大名捕”卖断冷血追命铁手无情,多少钱都决不干。赚钱的生意,杀身成仁都有人做,但赔本的,就只有侠义中人肯干了。 过雨荷花满院香,沈李浮瓜冰雪凉 碧晚枕 (本文字数:2608)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21期 字号: 【大 中 小】   七月:过雨荷花满院香,沈李浮瓜冰雪凉      又一期“江湖一家亲”和侠友见面了,今天小碧在拆信的时候,发现两封老厚的读者来信,这位名叫耗子的可爱侠友将四个月的评刊攒在一起了,整整写了12页!字迹工整,都可以看出写信时的专心和喜悦了!小小唠叨一下,还是进入正题吧。五月凤凰儿飞来了,侠友们对她有什么样的评价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侠客社区“大陆新武侠”版主随心飞翔评论道:昨天买到的杂志,迫不及待地看完了全文。虽然文中浓墨重彩地描写了小凤凰儿的小女儿心思,但这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名盗”雪凤凰的称号,反而让她的形象更加贴近我们的真实生活。   贴近生活,与时俱进也是我们对于武侠稿件的一个要求。   侠友寂寞刀客在社区发帖评说:没有多少华丽的言辞,没有多少刻意经营的情节,甚至连人物的塑造,也没有刻意塑造得很有个性。个性是随着情节的发展一点点清晰起来的,此文真可称得上是清新自然啊!没有浓墨重彩,却似烟雨江南,有一种安然隽永的美感和真实感。这样真好。   寂寞刀客的“荒原评刊”也是“清新自然”,期期精彩呢!   刘保珍老先生在信中写道:《凤凰于飞》含义也有所突破,乜邪的忠君思想与弥勒的侠义行为之间的冲突是很显然的,古代中国一直讲正统、忠君,君与民孰轻孰重,这篇故事中就写了这种矛盾,其好处也在此。   这种矛盾是武侠小说的一个命题,家、国、个体,庙堂和江湖,对立和统一,因为这些奇妙复杂的矛盾关系,才有了我们这些跌宕起伏的故事!   4月27日,星光依旧灿烂,刀刀作客侠客社区,重量级嘉宾方白羽和萧如瑟先后到场,半路还杀出了慕容无言、燕歌和风舞。此帖创了新高,短短两个小时内,跟帖就刷刷飙到80页,八卦无限、八卦无限呀!   可爱“小馒头”:刀刀是如何做到既在公司繁忙工作,又写文,又看很多好看的电影、动画和书籍的?   刀刀:看书一般是在上下班路上:公车、地铁上都可以看;看片多半是在吃饭时——不够健康的生活啊。(画外音:不健康,不提倡!!)   美女“清水姬”:刀刀纵横武侠、奇幻两界,能不能向读者推荐一些优秀作者和作品?   刀刀:我推荐的估计大家都知道,斩鞍、大角,他们不用说了。有个叫阿菩的写过《桐宫之囚》,是难得很有分量但一直冷门的作品。武侠,就看方白羽的吧,当然还有红猪侠。:)   代表广大读者,问刀刀严肃问题的方白羽:你书中的爱情,会不会有自己现实爱情的影子?哪一部书中的女主角,跟你自己最接近?   刀刀:可能会有。但应该是感觉在,不会是直接翻版的故事。《在时空中游荡》的女主角,基本是我自己的性格。   限于篇幅,访谈摘录到此。有刀刀粉丝者,爱八卦者,请登录侠客社区(www.21wuxia.com),各样鲜辣消息保证让你过足瘾。   广西侠友李楚然:虽然你们有刊登作者访谈,但是有些疑问还是没有做出很好的解释。我觉得《武侠版》各个栏目都做得挺精致好看,but,在互动方面感觉还是薄弱了些。   在与作者的互动方面,除了有访谈之外,侠客社区会不定期邀请作者来作客,关注杂志的侠友们也可多关注社区,可与作者直接面对面哦。   侠客社区“大陆新武侠”版主筋骨窜器给我们留言:发现有几期月末版,在章节之间留有空白,觉得不应该。对于这样一本“寸土寸金”的杂志来说,除了是一种浪费外,还使人在翻阅时多少有些突兀,好像缺少些什么似的。建议把这些空白利用上,添加“江湖百晓生”或者像以前那样用插图填补,让杂志保持满负荷运转。   月末版的口号是“全新江湖杂志书”,2007年1月进行改版时,便在版式上和上下半月进行了区别,借鉴书籍的形式,在章节之间留白了。   当当当,现在是下午两点整,讨论课正式开始。本期讨论话题是协作的重要性。在进入思邛山取玉玺时,乜邪先召开了偷门大会,为的就是选出偷门中最有特长之人,集众人之智慧,打开缪帝墓。《凤凰于飞》中,虽然各方力量利益相左,但其中无不透出协作的重要性。   谚语有云:“人心齐,泰山移。”这充分说明了协作的力量。在《圣经》“创世纪”第十一段中记载,最初,天下人的语言都一样,他们向东迁移,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了下来。人们商量说,要建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以此来传扬他们的名。耶和华这个时候降临了,他看到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说:“看啦,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于是,他变乱了他们的口音,使他们语言不通,建不起城和塔。虽然《圣经》这个故事是为了说明不同语言的由来,但是也说明了人类齐心合力的力量是让神也害怕的。   在美国那样讲究个人英雄主义的国度里,NBA著名的球星迈克尔·乔丹却说:“一名伟大的球星最突出的能力,就是让周围的队友变得更好。”而我们在越来越讲究个人自由和个性的时代里,往往会忽略协作的力量。上期“江湖一家亲”中,我们聊到了友情。其实友情、亲情、爱情等往往也是协作的动力。雪凤凰和龙鬼的相互扶持、王小石和朋友们的紧密合作、小龙女和杨过的双剑合璧……我们从中都可看出合作的力量往往大于个人得多。所以在我们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试试多和别人沟通合作,可能会有惊喜等待着你。亲爱的侠友们,你们是否享受过这样的喜悦呢?有的话,就写信和我们一起分享这份喜悦吧,独乐乐可不如众乐乐呢。      七月的故事   英语7月名字的由来和希腊诸神没有关系。罗马统治者朱里斯·凯撒大帝被刺身死后,著名的罗马将军马克·安东尼建议将凯撒大帝诞生的7月,用凯撒的名字(拉丁文Julius)命名之。这一建议得到了元老院的通过。英语7月July由此演变而来。   7月7日小暑,“斯时天气已热,尚未达于极点,故名也”。23日大暑,“斯时天气甚烈于小暑,故名曰大暑”。这段时间饮食养生颇佳,在养生之道中有“冬病夏治”之说。七月节日不多,7月1日为建党节,也是世界建筑日;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中国人民全面抗日开始,后将此日定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日;11日为世界人口日,29日是非洲妇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