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07年12期 [边界] 江湖百晓生................................碧晚枕 月末客栈................................月下佳人 [正文] 杜黄皮..................................媚媚猫 [副刊] 我与武侠.................................钱 妤 《迷失》于拼图幻境之中..........................傲月寒 明朝小男人的大文章............................凤 歌 夔州有奇城................................李逾求 长刀变成狼牙棒..............................李逾求 杯酒归壶.................................刘 军 四月: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碧晚枕 江湖百晓生 碧晚枕 (本文字数:2434)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2期 字号: 【大 中 小】   八百年的智慧(p4)   孙陆他们村里最有学问的周先生给他讲的姜太公老来做官的故事,除了有史书记载外,更有小说、电视剧《封神榜》等加以演绎渲染,可谓是家喻户晓。不过姜太公,可真有不少逸闻趣事呢。   最有名的“愿者上钩”是说姜太公用直钩钓渭水之鱼,不用香饵,钩离水面三尺,太公自言自语道:“负命者上钩来!”后世便用“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比喻心甘情愿地上圈套。还有一则是说姜太公答应了周文王的请求之后,文王为了表示诚意和敬意,亲自给太公推车,但文王哪里做过这等苦差?他推了808步后就再也推不动了,姜太公便说可保他八百年江山,果然八百年后,周亡。《三国演义》中司马徽赞诸葛亮时便说他“可比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此便可见姜太公的文韬武略了。      活色生香美厨娘(p29)   “玲珑玉”玉宁宁亲自下厨的场景让人想起明末清初的名妓董小宛。和玉宁宁一样,董小宛善制菜蔬糕点,尤善桃膏、瓜膏、腌菜等,名传江南。现在的扬州名点灌香董糖、卷酥董糖,均系她创制。   虽然长久以来中国传统是“女主内,男主外”,但名厨多是男性。据史载,我国最早出现 “厨娘”是在唐朝。但坊间相传的古代十大名厨中却有六位女性,她们分别是:唐代名厨膳祖,段成式编的《酉阳杂俎》中的名食可全是出自她手;五代时以创制“辋川小祥”风景拼盘而驰名天下的女尼梵正;南宋时人称“尚食刘娘子”的第一位宫廷女厨师刘娘子;因鱼羹为高宗赵构称赞而被誉为脍鱼师祖的宋五嫂;创制扬州名点的董小宛和清朝以善制馒头、糕点、饺子等点心闻名的萧美人。      “扬州十日”的真相(p54)   文/媚媚猫   这段历史事实并非如此:后来惊动天下的浩劫叫扬州十日,而不是七日;领兵入扬州的将领是多尔衮的弟弟多铎,而不是多罗。据考证,估计有八十万人死于这场屠杀,整个扬州“血腥恶臭弥漫,残尸处处,一切社会准则都不复存在!诸妇女长索系颈,累累如贯珠,一步一跌,遍身泥土;满地皆婴儿,或衬马蹄,或借人足,肝脑涂地,泣声盈野。”尽管这些事都已过去了很久,可这片言只语仍看得我心惊胆战。能有一个人用钱摆平一切,只是作为作者的一点私心和希望罢了。   “扬州十日”的真相,除了可以从历史书上了解外,其亲身经历者王秀楚的《扬州十日记》也许能让我们更加直观地看到事实。而月下瓜洲的《第七个故事》、窃书女子的《屠城末路》等武侠小说也是根据那段历史写就的。      上错花轿嫁错郎(p64)   代嫁是言情小说中最为常见的戏码之一,随便搜一搜便可看到代嫁丫鬟、代嫁公主、代嫁格格等各种代嫁言情小说。武侠小说也偶有代嫁戏码,却和言情小说多有不同。   《长安古意》中,裴琚和华家修好,将裴红棂嫁给华家长孙华池。嫣落感念红棂之谊,代她嫁入华府,让红棂顺利登坛,实现丈夫的遗愿。梁羽生的《江湖三女侠》中也有一场代嫁戏,李明珠不愿嫁给张廷玉的儿子,冯瑛便让李明珠逃婚,自己扮成新娘子,去救鱼壳,让他替唐晓澜解毒。武侠戏中即便是婚姻之事也自有一番侠气在其中。   历史上那些和亲异邦的公主多是寄名公主或是皇室的旁支,不是正牌公主,如王昭君是汉元帝的宫女,汉武帝嫁给乌孙王昆莫的公主是江都王刘建之女细君。电视剧《红楼梦》中,南安郡王兵败被俘,南安太妃不愿自己的女儿去和亲,就认了探春为义女,远嫁番外。真个是“一番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个中的悲苦也只有她们才能明了。      疯狂的解剖术(p95)   解剖学的最早记载可能始于春秋战国时期传统医学经典著作《黄帝内经》,其中记载道:“若夫八尺之士,皮肉在此,外可度量切循而得之,其尸可解剖而视之。”公元16年,王莽令太医尚方与巧屠一起解剖被处死刑者公孙庆的尸体,这是我国对人体解剖的较详细的描述。宋朝法医宋慈所著的《洗冤集录》广泛地描述了解剖学知识,对全身骨骼和胚胎的记载更为详细。但我国真正意义上的现代解剖学是在19世纪从欧洲传入现代医学之后发展起来的。   而西方医学对解剖学的记载,最早出现在古希腊名医Hippocrates的医学著作里。现代解剖学奠基人A.Vesalius于1543年出版《人体构造》,系统地记述了人体器官和系统的形态与构造,为医学的发展开辟了新的道路。   在武侠小说中,也多有解剖术的描写,像《边城刀声》中的移接手术,小说《风云之搜神篇》中的换脑术等,肯定都是经过了无数解剖实验才成功的。更不必说《庖丁之爱》中庖丁的杀人术,那绝对是一次漂亮的人体解剖作业。此外,在沈璎璎的《骷髅坊》、江湖大的《神捕的游戏》等小说中也可看见解剖的杰作。      三拜九叩拜师礼(p98)   杜风寄拜苏无咎为师,磕了八个头就完事了,武侠小说中拜师很多都是这样,毕竟是江湖儿女,省了许多礼节,但传统的拜师礼自有一套程序。   曹尧德、宋均平、杨佐仁所著的《孔子传》中描述子路的拜师礼,说子路行拜师礼的那日,孔子的弟子们都换上了缝掖之衣、章甫之冠,双手执笏,站在杏坛两侧,孔子坐在席上。曾皙作为子路入门的介绍人,引导着子路从门外进来。子路身着儒服,双手捧着贽礼——一只死了的大雁,表示誓死效忠之意,恭恭敬敬地来到孔子面前立定,将之献给孔子。在一番教诲誓约之后,子路拱手稽拜,额垂至席,三叩,然后退后再前,再三叩,完礼。   赣南客家的拜师礼是先请中人向师父说合,再择吉日设宴,写拜师贴,行拜师礼。拜师礼为三、六数,意为“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学徒期间不付工资,师父管吃、住及制冬夏衣各一套。一般第一年打杂,第二年始学艺,三年满师要做出师酒,之后再给师父帮工一年为熟练期。此外,每年的三节要给师父送礼。 月末客栈 月下佳人 (本文字数:1322)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2期 字号: 【大 中 小】   当当当,第一期“月下播报”开始广播了。   本佳人将担任导游之责,负责将《武侠版》最新情况,比如杂志改版之类的消息,播报给侠友知道,她将会不定期出现在杂志上。   本期说的是“月末客栈”。话说客栈改版以后,诸小编充分发挥了八卦的本性,将社会上发生的一些有关“侠”的大事呈现给读者。但是,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滴,一个人的八卦还是不充分滴,因此,为了呈现给读者更八卦更全面更自由更好看更完美更无可挑剔……对不起,那个谁,麻烦端杯水来喝口先。   好,总之,就是精益求精,永不自满,基于让杂志更美好的愿望,我们决定,从本期开始,“月末客栈”向全部侠友约稿,从如下几个方面进行改版——   1内容。   主要分为:真消息、假消息和“真消息?假消息?”三个组成部分,其中真消息是真实发生、存在的事情;假消息则是由侠友根据小说中虚构的人和事,重新杜撰,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努力恶搞;至于第三部分呢,则是用武侠的语言来讲述一些真实存在的事情,而且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真假假……如果你还没理解,请往下看,样本已经出来了。   2要求。   由于版面有限,每则字数在80-120字,部分长消息可分为2-3条,参与者要有概括能力、文字梳理能力、一定的想象能力,以及娱乐能力和灵通的消息来源。真消息需要注意时效性。参与者请在消息后附上消息来源。   3规则。   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掌柜的小二也不是好小二,为此,我们特别设立一个冲关模式,一共有五关,第一关是店小二,第二关是护院,第三关是茶博士,第四关是食神,第五关是掌柜。   那么,如何从店小二成长为掌柜呢?这是V1.0版的晋升规则:   只要你参与了,并且留言被选用,那么,你就是店小二了。然后,从当期的店小二中,选出留言选用条数最多的1-3位店小二,直接晋升为护院,未当选的,留言条数继续有效,但不能直接作用于下一期,而是每三期再统计一次,根据季度表现情况,对其做出表彰。自护院晋升到茶博士,以及此后均以此规则进行。如存在争议,请关注V1.1版规则,规则将会根据侠友提出问题进行合理改进。   4疑问?   那么,我能从中获得什么呢?   传播侠义精神、分享快乐武侠,这是最主要的。同时,还可以锻炼你各方面的能力,此外,只要你的消息被选用,那么你将获得当期免费杂志一本。多选的,计入到条数中去。   对表现突出的,我们将会正式提出约稿,你将会获得与编辑们共同制作副刊的机会,并且,如果你制作的副刊足够精彩而能够发表的话,你不但会得到100-150元每千字的稿酬,你的大名还将会与凤歌、沧月等人的名字列在一起,成为我们的正式作者哦!   除此之外,你将会优先获得《武侠版》赠送的礼品,优先受邀参与《武侠版》各种活动,想象一下你跟沧月、凤歌共进晚餐的情景吧!   惊喜不断哦!      店小二——护院——茶博士——食神——掌柜。   就在今天,就在“月末客栈”! 杜黄皮 媚媚猫 (本文字数:3237)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2期 字号: 【大 中 小】   如果一个人生活在乱世,   如果身份只是个地面上的小流氓,   如果他还长得很难看,   如果……   如果那个人就是你……   请问!   你怎么办?      孙老实的小儿子      孙六顺是山前村孙老实家的六小子,他的哥哥分别叫一福二寿三喜四康五财——真是好意头!孩子多了总有个亲疏,山里头的说法是“亲头生、惯老生”。打小,孙老实就特别偏疼这小儿子一点。   孙老实名副其实,一辈子都是个老老实实的人。他的头五个儿子也都老老实实。他靠卖馒头豆汁养活了六个小子,又给老大老二娶了媳妇,连两个儿媳妇也老老实实。六顺常常庆幸他爹的命还算好,如果嫂子是悍妇,凭爹爹哥哥还不被她们欺负死。   可是这样的人家注定穷苦,三哥孙三喜已经三十大几了,他爹还是无力替他娶媳妇。小时候,六顺不明白三哥为什么会半夜猫在小河冰凉的水里号叫,可是后来他就懂了。虽然没有也去泡冰水,可他感到透心的冷。看着家里这六张麻木的脸,想到自己以后也注定这样活、这样死,他就憋闷得受不了。所以十五岁的六顺离家出走了,这在村里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那一次,六顺只离家三天,饥饿就把他带了回去。爹爹两眼都透着红,嘴唇不停哆嗦。他一把抱住眼前泥猴一样的小子,带着哭音叫:“顺……儿啊——再可不兴走了!再可不兴吓唬你爹了!”   半夜,六顺把爹叫到外头拉话:“爹,咱不卖馒头了,俺看集上药房的山桔梗卖十几个钱一两哩!临村后山头就长山桔梗,大牛小春他们挖了卖给收药的涂老爷才三个钱一斤。咱也去收药吧,我已经和药房的人说好了,五十个钱一斤,他们有多少要多少哩!”   爹用铜烟袋敲着六顺的脑壳:“顺啊!做人要老实,这样出头晃脑的事可不是咱正经人家干的。啥人啥命,咱现在要攒钱给你三哥娶媳妇,可不敢瞎败乎。将来把你们带挈着都娶上媳妇,爹就能闭眼喽。”   六顺知道家里已经攒下了五吊钱,再过个七八年大概就可以给三哥娶上媳妇了。可是还有四哥、五哥……爹眼睛里是温乎乎的满足,他心里却是凉森森的绝望。可叫他怎么甘心一辈子就过这样的日子?   所以,六顺做了这辈子第一件大坏事——偷了家里一吊钱走去收药。于是,六顺学到了这辈子第一个大道理——世道是不公平的!   他倒是顺利地收到药换了钱,可是脑门子贴了块膏药的涂老爷见到一个半大毛小子也敢来抢他的生意,那还有什么客气。   涂老爷在六顺回家的路上拦下他,不由分说就打他个半死。等六顺缓过气来,慢慢挨回家去一看——家里的样子更凄惨,屋子能砸能刨的东西都不剩下了,一片碎片里坐着他爹,两个嫂子在一旁吓得只是哭。   孙老实煎熬得像是瘪了一大圈,扎煞着手,终于还是没向六顺打下去,只是说:“咱没命富贵,只要顺顺当当的。听爹话,可别再想那些蹊跷事了!”六顺一股怨气憋住了,连伤带气足足一个月才从床上爬起来。从此,村里的人背后都叫他是孙老实的败家小儿子。   这过后,孙老实就把他看得紧紧的,再不让他出门。每天早上天不亮,他就帮着爹把馒头车推到城里,天黑了再推个空车回来。这样日复一日,让他几乎以为命运再没有转机,直到那一天,他见到了杜风寄。      那是一个早春,北边的春天一向都是这样,雪一开化变水就和地上的黑土混在一起,于是乡下的那条小路整个变成浆糊一样的泥汤子。   六顺的旧鞋是从大哥、二哥、三哥那儿一路继承过来的,比他的脚大了三四号。带冰渣的泥浆早灌了他一脚,每走一步都在鞋里扑哧扑哧响,冻得他的脚猫咬一样的难受。   孙老实心疼地招呼他:“顺,过来爹推会儿……看你那汗都淌溜了。”六顺回头:“不了,俺推得快!天冷城里人不爱起早,馒头得赶上城里人没起来吃早饭才好卖哩!”孙老实憨憨地笑了:“我的顺就是灵醒,打从听你话往人家厨房送,这馒头都好卖多了。”   六顺苦笑一下,不敢想往后的事。前面是个熟悉的大坡,也是整条路最费力的地方,过了这坎,到城里都是平路。他先停下来错好脚步,然后加把劲闷头往上冲,越向上越吃力。六顺的腿有些打晃,脑袋渐渐抵向胸口,嘴里牛一样粗重地喘着气。   终于只剩下几步路了。他咬牙把车子向上奋力一推,可紧贴着土包后面却不知被谁挖了个大坑,车轱辘一歪,就把六顺带倒了,盖馒头的棉被被甩出老远去,一推车冒着热气的白馒头就在泥地里顺着坡四下乱滚。还没来得及心疼,一群小乞丐便从下面冲出来,各自在地上抓了几个馒头就跑,显然是早有准备。   孙老实已经呆住了,六顺可挺利索,他合身扑下去,抓住一个十来岁的小孩,也不顾自己摔得疼,只叫:“连你们这帮兔崽子也欺负我!连你们也欺负我!”那孩子被他一吓,摔在地上大哭起来。   突然,一个跑得最远的孩子反身冲了回来,照六顺手脖子猛踹一脚。六顺疼得一松手,他拉起地上这个就跑。六顺这个气!顿时舍了原来那个孩子,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这个新来的。这个见被抓了,更不含糊,立刻将原来那个往远处一送。   看着所有人都跑了,六顺爬起来打量这罪魁祸首——比方才那个更小,只有八九岁的样子,手里还抓着俩馒头,正用倔强的眼光瞪着自己。六顺揪着他问:“这坑是不是你挖的?是不是你!”那皮条小孩一脸懒怠像:“是你老子挖的又怎么样?你遇上你老子就该孝敬几个臭馒头!”   六顺气得七窍生烟,举手就想先给这小无赖一个嘴巴。孙老实过来把他拦下,又从馒头车里拿了两个干净馒头给了这孩子:“都是爹生妈养,这娃娃还小呢!”那孩子盯着孙老实手里热腾腾的白馒头看了一会儿,突然大笑着走开了。   以后六顺在街上又遇到他几次,大概是这小子故意溜到他家档子口。孙老实每次都拿两个馒头给他,他也没拒绝,可几次后就不再来了。   六顺没想到他爹的好心会报到他的身上,没隔半年,这个抢馒头的小乞丐突然回来了,一个孩子说起话来像个大人似的:“我向你们村里人打听过,你是孙老实的败家小儿子,大名鼎鼎啊!”六顺气得要咬他,哪知他立刻拿出包银子来:“我看好你,这钱给你当本钱做买卖,想给你爹,怕他没胆花!”   后来六顺打听到,这孩子有个奇怪的名字,叫杜风寄。他刚杀了本城的混混头子,分光他的钱跑了。   六顺守了这钱,几个月见没出事就开始折腾。他卖香料、椿石粉、收皮草、还倒腾洋酒……孙家阔了,全家人开始事事听这小子的。而六顺现在也已不是以前那个土头土脑的乡下娃了,他三年前开始读书,一口乡音变成了地道的官话,腰杆子也硬了起来。   其实六顺的命可是一点儿也不顺,后来他自己改名叫孙陆,取六的谐音。在商行里,孙陆眼光准最是有名,他看好什么什么就赚钱,跟他后头捡生意的都发了不小的财,可偏是他自己干不好。每次刚开始干出点名堂就一定出事:卖香料得的钱遭了盗贼,运石雕的车翻在山沟,皮草铺子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一次次打熬着挣出点家业,又一次次被打回原形。这样足足折腾了快十年,孙陆开始怀疑老天是不是不让他发财。不过村里最有学问的周先生给他讲过一个名叫姜子牙的人,年纪挺大还做买卖,而且也是干什么赔什么,还带累朋友一起遭殃,可后来这姓姜的竟然当了大官。而自己好歹还带挈着家里的三个哥哥都娶上了媳妇,三哥娶的还是十里八村都难挑的俊媳妇。所以他还是咬牙挺了下来。   如果一直是太平日子,孙陆有把握成个大商家。可是后来世道开始不太平了,南边有个李闯造反,北边又有辫子军打过来,税银越抽越重、生意越来越难。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孙陆的周期性大灾难又降临了。他的一批货在海上被红毛海盗抢了个干净,连运货的人也一个都没回来,赔了人家的货,又赔了抚恤银子,孙陆又一次变成穷光蛋。   以前凭着他的胆色眼光、凭着他做生意的信誉总能借到钱。可现在各家的生意都难,孙陆再借不到东山再起的本钱。   这正是辫子军打进他们小城的前一年,孙陆在最倒霉的时候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叫杜风寄的小孩子。当然,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而且脸还像生了黄疸一样变得焦黄。这次,他是专程来接孙爹爹一家人去南边过日子的。他对孙老实说:“要改朝换代了,平头老百姓还是避一避吧。”可暗地里却对孙陆说:“我出本钱,你出主意,咱去干大买卖,敢不敢?”   孙陆权衡了许久,终于决定试一试,于是他凭自己多年在家里积下的威望,劝服全家一起到了杜风寄的地盘——扬州,虽然他早知道这杜风寄在扬州是混黑道的,扬州城里提起黄皮小杜已是无人不知。   这杜黄皮给他一个他以前没想过的观念:乱世的钱比太平世道的钱还好赚。之后,他们大到从外洋买红毛大炮,从云南运军马,小到世面上的油盐丝茶,明的暗的都干!孙陆从来没有这样放开过,他的才华终于可以展露无遗。短短两三年,他就得了个陆上龙王的称号,成了新朝代南方第一的巨富,也成了杜风寄十个结义兄弟中的大哥。   多年以后,他问排行第四的杜风寄:“为什么当初那么看好我?”杜四说:“不是因为你的眼光,是因为你受了那么多次打击也不倒。大哥,你天生就是干大事业的料!”这样的眼光,造就了一代大豪。   这就是九个兄弟中的大哥——富可敌国的“陆上龙王”孙陆。      末路将军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现在,就又是个群起逐鹿的关口。   在漠北明军军营的主帅帐前,一个英武的男人双眉紧锁,正焦急地等候主帅朱辰沐传见。他叫烈万华,行伍出身,人只有三十岁,打仗就已经打了十三年,靠积军功一路升到大将军。他治军严格、作战勇猛,多次重挫辫子军,所以得了个‘“铁将军”的称号,朝廷对他颇为倚重。   这次,因他率军围困边城重镇容城三月未下,皇帝特派了朱辰沐带兵五万前来支援。加上烈万华原来的十五万士兵共成二十万铁骑。这本来是好事,可坏就坏在朱辰沐的身份上。   朱辰沐是正牌皇室宗亲,当今皇帝的嫡亲堂叔,而且是强硬的主战派,颇受百姓爱戴。时局吃紧时,皇帝派这个叔叔出来带兵,烈万华当然压不过他去,所以就出现了带兵打仗的是副帅,领兵支援的是主帅这种奇怪的现象。   对于皇帝的这道命令,烈万华是未存怨言的,只要能打赢这场仗,自己便是做个小兵也好。何况朱辰沐的大名他早听过,朱辰沐自幼熟读兵书,每次朝会上讲起兵法都头头是道,烈万华自己也对他寄予厚望。   可是,他的期望却落空了。凭多年的作战经验,他很快便发现朱辰沐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军事才能属于最倒霉的纸上谈兵,实则轻浮冒进、外紧内松。大概是看过很多带兵要严的故事,朱辰沐一来就先没事找事地打了大将毛大寿二十军棍。毛大寿跟自己出生入死多年,这分明就是给他这个副帅来个下马威!同时朱辰沐又打散原来的编制,带领士兵排练起一字长蛇阵、五行八卦阵等等阵型。   看着朱辰沐胖胖的身躯总是身先士卒地操练,烈万华倒是一点不怀疑他抗敌的决心。监军秦逢春更是三日一折,夸奖在淮汀侯朱辰沐的带领下,“军纪日严、军容日盛……方显我堂堂大明之天威……”   但是看着一队队整天走来走去的队伍,烈万华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打仗的样子。他着意劝谏了几次,朱辰沐却以为他嫌被自己夺了兵权,对他的话一句不听,要做决策也不再和他商量。烈万华无奈之下,只好尽量不去触霉头。可刚刚听到帐内亲兵告诉他,主帅和督军商议要率这二十万大军以雷霆之势出击女真人。主帅就是再看他不顺眼,他可也不能不出声了!   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朱辰沐才传烈万华入内。烈万华看到朱辰沐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山谷正和左右逢源的秦逢春道:“从这里连夜通过,三更可到敌营,定打他个措手不及……”烈万华大吃一惊,忍不住抢道:“元帅!这里人称鸡脚沟,地势最为险恶。我军通敌营只有一条路,而敌军过来却有三条路。我们没有地利,您怎可犯这样的兵家大忌!”   他情急之下有些失言,朱辰沐的脸色当时就沉了下来:“你是说我不懂带兵了?”秦督军在一旁慢条思理道:“烈将军真有意思,在我大明的王土上居然说我们没有地利?且皇上派侯爷领兵是上承天意,我们已占了天时,再加上我军兵多将广,这就是人和。侯爷此次奇兵突袭,我军必胜!到时也少不了将军的一份功劳,将军你何必多加阻挠呢?”   烈万华知道和这样的文官争不得,转向朱辰沐道:“元帅!您广读兵书,如果鞑子在鸡脚沟中段分路处设下伏兵,会当如何?”   朱辰沐道:“鞑子蛮夷之人,如何懂得我汉人的行军策略,他们又如何能知本帅欲行偷袭?如今我有探子密报,鞑子首脑努尔哈赤现今正在营中,守营敌军不过六万,我二十万大军以雷霆之势压上,他如何能挡?错过这一次,却上哪里去找这般的天赐良机?”   烈万华道:“大帅,敌首既然在彼,防备必然周密!容城和藩篱互为支援,我们还没有夺回容城,冒险袭击藩篱,万一被鞑子前后夹攻,我军困在八十里鸡脚沟内进退不得,恐怕会全军覆没!”   朱辰沐厌恶地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副将:“那将军在本帅未来之前,把大营建在这险地是何居心!”烈万华道:“鸡脚沟易守难攻,营帐建在这里便可以放心攻打容城,待解除后顾之忧后再反扑敌军,才有胜算!”朱辰沐道:“容城区区小城,你围了三个月还未进攻。现在当此擒贼擒王的大好机会,你又踌躇不前!朝廷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贪生怕死的小人,才会节节败退!”   烈万华扑跪在地:“元帅,末将并非贪生怕死,我已经想好了作战步骤,此地多山,地形复杂,只利困守而不利强攻,藩篱是兵家必争之所,我们在这里至少可以牵制敌军主力,他们远来,军需接济困难,一定拖不过我们。您给我三个月时间,我一定拿下藩篱,逼退敌军!”   朱辰沐道:“李自成打到了临潼,朝廷内那些奸佞小人要皇上和鞑子议和,借鞑子兵来消灭李自成。再没有捷报传回,等皇上听信那些话,就会引狼入室,整个局势必败无疑!你是习武之人,眼光未免浅窄,如果依你的,慢慢打下藩篱,朝廷已经和鞑子议和,你打胜了又有何用?何况这一战,本帅有十足把握,一定要那些主和的官员看看,什么才是救国之道!你休再多言,如果害怕也不必和本帅上阵了,留下五千兵丁给你,替本帅守住大营,等本帅凯旋归来,再治你这胆小怕事之罪!”      结果一点也未出烈万华所料。鸡脚沟两边的大山就像怪兽的巨嘴,二十万手足兄弟就这样被它无情地吞噬。处处都设有埋伏,火炮在狭窄的地势里打死的人远没有自己互相践踏而死的多,敌军甚至没有多大的伤亡就轻松拿下了一直对他们威胁最大的烈万华的部队。烈万华率着五千小兵故布疑阵,拼死突围,才将身负重伤的朱辰沐救出,此刻,他们只能靠烈万华对地形的熟悉躲在山里。清军搜查一番没有找到,也就不耐烦理会这些成不了气候的漏网之鱼,继续向南挺进了。   朱辰沐终于伤重不治,死前给朝廷上了一份奏折,泣血历数自己的过错,死谏皇上不要借兵剿敌,同时大力保荐了烈万华。一旁的秦督军当即表白:“元帅放心,这次失败秦某也难辞其咎,请元帅将奏折交给秦某,秦某一定在皇上面前举荐烈将军……”   事后,烈万华对杜风寄讲到这里时,杜风寄立刻道:“操!他想玩阴的。”烈万华惊道:“为什么?”杜风寄道:“他在皇帝面前推荐你,不就等于承认他自己的眼光是臭的,那以后皇帝怎么可能还会重用他?何况监军责任重大,这小人不整你,自己就要完蛋了!”   但是当时,烈万华完全没有怀疑秦督军,反而就地召集民勇,整顿军防,眼看着队伍已经重新略具规模,只等着朝廷下旨,让他继续出兵。   可他等来的,只是一纸檄文:“不思皇恩,通敌叛国,陷主帅及二十万将士于死地,有秦逢春及朱辰沐奏折为证。罪诛九族,已将叛臣妻及一子诛杀!”   烈万华束手就缚、面圣申辩的打算在见到秦逢春之后彻底打消。新升官的秦督卫拎着他妻子的头:“皇上有旨,叛臣烈万华就地正法,首级传城示众,让大家都看看通敌卖国的下场!”   烈万华红了眼拼死突围。全仗着这新上任的秦督卫太过怕死,让兵丁牢牢护卫住自己,他才有机会逃出重围,但秦大人怎么可能放过他?   经过半个月的逃亡,烈万华已是伤痕累累。秦大人不顾杀敌,亲自率众竭力追杀烈万华。   后来杜风寄打趣道:“能让五万人马追杀一人,你也值得骄傲了!”      在扬州边上的盐城境内,烈万华终于被大军逼到江边,无路可退。他满身浴血,腿上还插着一支羽箭,但是身上的伤和心内的痛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对曾是他牙将的林渡大叫:“林将军,你知道我是冤枉的。秦逢春诬陷忠良,天理不容!你看在我们共事一场的份儿上,让我去朝廷面圣理论,烈某决不逃走,只求将军别把我交给秦逢春!”林渡骁勇,但是心胸狭窄,一直没受重用。秦逢春一来就提升他为参将。所以他当这是知遇之恩,奉命追杀烈万华。   林渡阴阴道:“我知道你挺冤的,但林某也是奉命办事,你认命吧!”   烈万华心内充满愤恨:“林渡,你杀我不要紧,但秦逢春无才无德,你也不是大将之材,军队由你们统率必败无疑!到时你怎么向千千万万的同袍交代,怎么面对你一生忠义的父亲?”林渡阴沉着脸:“这些不用你过虑,秦大人吩咐将你就地处决,你有什么话,就向阎王爷说去吧!”   烈万华仰天狂吼,向江边跃去。待来到水边,更不犹豫,纵身跳入河里,向对岸飞快地游去。林渡追了几步,叫道:“放箭!”士兵大多不会游水,只是在岸上向水里射箭。   烈万华内力悠长,并不浮出水面,只是潜在水里奋力向前划水,这样箭支就不易取准。眼看去得远了,臂力不够的士兵已经射不到他,烈万华方才浮出水面,透了口气。   岸上的林渡一声冷笑。他拉满弓弦好久,就是等着这个机会,只听“嗖”的一声,一箭正中烈万华左肩!烈万华肩背吃痛,毫不停留,带着一道红红的血线向江中游去,离岸边还有大半水程,却又中了两箭,同时又一箭挟着风声指向他背心。   烈万华眼中透出绝望,正欲闭目待死,一道银光飞来,击落他背后长箭。烈万华见打落长箭的是一锭纹银,不及思索,抓紧时机拼命向前游去,耳听后面射来的箭又被打落几支,再游几下,已经没有箭可以射过来,离岸边也近了。他探出头来,第一眼就看到一个面皮焦黄的少年向他伸出手。他略一犹豫,把手伸去。少年一把就将他拉到岸上,拽着向林中跑去。没想到这少年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力气却大得惊人。   岸边林子里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一身华服,气度不凡。他骑上一匹马,将牵着的那匹缰绳交给那黄脸少年。少年抓起烈万华跳上马背,三人两骑立刻飞跑而去。两匹坐骑竟然都是罕见的良驹!   上了马背,那黄脸少年才对烈万华说了第一句话:“把外衣脱下来!”烈万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依言脱下外衣。那黄脸少年对旁边的男子说:“大哥,你快马再沿着江跑二十里,后把这衣服和箭放在江边,一半浸在江水里,然后在蛇皮陈的赌场和我会合。”   那男子应声去了,剩下这黄脸少年带着烈万华向林子深处驰去。烈万华见他处事果断,指挥若定,迟疑地问:“恩公怎么称呼,可是知道烈某的冤屈,所以特来营救吗?”那少年道:“我是扬州城的小混混,人称黄皮小杜。其他事,到地方再说!”   这少年正是杜风寄,他刚刚和大哥孙陆做成一单大生意,心情大好,故而骑了马在江边溜达,不觉一口气跑到了盐城,正巧遇到烈万华,为他不屈的斗志折服,所以才伸手相救。   两人兜兜转转,到扬州蛇皮陈的赌坊时,孙陆早已经到了。杜风寄一边命人给烈万华包扎伤口,一边问:“我听追你的人叫林渡,那你是不是就是朝廷悬赏的通敌叛国要犯烈万华?”烈万华吃了一惊:“江面这么宽,你都能听见我们说话,杜兄好耳力!”   杜风寄道:“能躲过五万大军的追杀,烈将军的功夫怕在江湖上也是数一数二了。”烈万华道:“我是少林的俗家弟子。”   杜风寄一边吩咐拿吃的,一边不经意道:“那就难怪了。你的功夫应该不在现下的四大公子之下。你的事如果不介意,就和我说说吧。”   于是,烈万华慢慢讲出了事情的经过,杜风寄除了在听到秦逢春回朝廷时骂了句脏话,基本没有作声。烈万华太过疲累,说着说着沉沉睡去,等他醒来,杜风寄笑着问他:“想不想知道追你的人怎么样了?”   “昨天林渡拿着你的衣服向秦逢春报告你淹死了,秦逢春就是不信,亲自带人到河边捞你的尸体。我见他这么有精神,就给他找了点事干,让李闯王的部队‘不小心’和他碰了面。他可真有种,打都没打就全体归降,其实闯王的部队还没他们的人多呢!”   烈万华十分痛心,半晌无言。杜黄皮又道:“李闯王见用不着这样的稀泥软蛋,把秦逢春一刀宰了。林渡功夫好,留了下来。其实要宰,也该等稳定过这些降卒再说,这下以后还有哪个统帅敢投降啊?闯王勇则勇矣,但毕竟是草莽,就算夺了天下,恐怕也难长久。烈将军,你现在没事了,可有什么打算?”   烈万华脸色灰暗,许久才道:“我想进京。”杜风寄皱眉道:“烈将军,我敬佩你的为人。你如果想杀皇帝给你家人报仇,我劝你等一等,这皇帝的位置坐不久了,到时你大可以去打落水狗。但如果你还想回去,面圣求他还你清白,那就算了吧。这人刚愎自用,就算心里知道错了,让他当面承认也是门都没有的。你去了,就死定了!”   烈万华黯然道:“不是,我不会弑君,可也犯不着为他尽忠。我想去接我留在乡下的老管家,他对我就像对自己的儿子一样,半年前他才回乡下纳福。烈某现在孑然一身,再没别的亲人。我想接了他,再来投奔杜爷你。要是杜爷不愿,就带他来南边避祸,和他相依为命。”   杜风寄道:“现在风声紧,这事交给我大哥,他刚有一批货要运去京城。我叫大哥来,你们自己商量!”   烈万华后来才知道,杜风寄叫大哥的这个孙陆真不愧陆上龙王,翻手云覆手雨,一路有孙陆海龙标记的车队在过关卡城门时畅通无阻,轻易就接了烈万华的老管家烈福。于是烈万华就由一个威风凛凛的铁将军,变成了混地面的混混,人称“要破杜黄皮,先打铁门闩”的悍将。   这就是十兄弟中的老二——威风赫赫的“铁将军”烈若海。      三姐姐      花艳春这名字让你一听就知道她是干什么的。没错,她是花满楼的红牌姑娘。   她皮色略黑了些,但身子修长秀美,脸上斜飞了一对娇滴滴的丹凤眼,修长的手指总是懒洋洋地拦在下巴尖上,六分的姿色里倒透着十分的俏丽!脚是没缠过的,比一般的男人都还大些,但好在纤瘦,也就现出一种别样的味道来。此刻,她正赤着脚拨弄地上的大花猫,那猫眯着眼任由她撮弄,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今天是她生日,过了这个晚上艳春就满二十五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到这么老的。现在已经是深夜,艳春身边的男人睡熟了。和以前一样,她在那张舒服的大椅子上坐着,什么也不想。可今天那软软的椅垫好像有一种吸力,令她觉得自己正慢慢沉沦,陷到一个不可知的地方去。她莫名地烦躁起来,不觉脚底就用了力,狠狠挤了那猫一下。猫儿发出一声难听的惨叫,一下蹿了出去。   艳春心里好像烧了一团火,简直快透不过气来!她抑制不住地想要出去走走。角门已上了锁,艳春换了身颜色素净的淡青衣服从墙角一个洞里爬出去。她一下觉得天地都宽阔了,天气凉得沁骨,街上冷静静的只有她一个人影在动,但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她正享受着这份冷清清的宁静,远处却隐约传出一些嘈杂的声音,似乎是:“就在这附近,辣块妈妈的,那小子跑哪儿去了?”   艳春暗叫不好,知道自己遇上了当地流氓。她连忙拐进一条小巷里,屏住呼吸猫在一个黑暗的角落。一炷香工夫,五六十个手拿长刀棍棒的人从巷子口匆匆走过,没人注意到她。艳春舒了口气,转身就要往回跑。   她实在没什么经验,不跑还好点,这一跑那些人立时听到动静。一个叫:“啊哈!原来在这里,弟兄们过来啊!”艳春心儿狂跳,尽力飞跑,但哪里跑得过这些人,没几步就被追上了。   另一个道:“不对,这是个雌儿!”又一个道:“还他妈是个挺好看的雌儿。他妈的,反正也找不到那黄皮小子,不如哥几个带她回去爽一爽!”一边说,还一边去摸艳春的脸。   艳春当然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她感到有点可笑,自己不老实呆在花满楼接客,竟然跑到街上被人强奸,可心底深处却透着一股悲哀。她没反抗,只是低着头,跟着那些骂骂咧咧的人走。   便在这个时候,艳春右手边一条巷子里传出声音:“老杜手底下的人还真他妈精力旺盛,就是眼神差点。你老子就在眼前,居然都看不见?”随着声音,一个长条身量的人从房檐上溜下来。他原本挂在那儿就像一张蜘蛛网,如果不动不出声,真的看不出来。   那人径直走到艳春身前,低声道:“小丫头,下次别半夜三更出来溜达,快跑吧。”那伙人怒吼一声,都扔下艳春向他围过去。艳春赶紧退后,想跑,但心里却不忍这个救她的人独处险境,不由停了下来。   后面那一大群叫:“看你也是个人物,老大说,只要你改个称呼,别说自己姓杜,我们就放过你!”那人嘿嘿冷笑一声:“行,没问题。改名叫你老子!”这边人听了大怒:“杜黄皮!你死定了。”   杜黄皮笑道:“那倒是,是个人他都死定了。你老子能比你们多活个七八十年再死,也就够本了。”他转头对艳春斜眼笑道,“妹子,怎么不走?看上我了?看上也要等哥哥明天去找你啊。”   如果是一般家里长大的女孩子,听这话一定给气走了。可像艳春这样的人,已经能判断出他话中的真正意思。她在他的目光里读到了关切和焦虑,于是郑重点点头,转身逃去。   看她这样,杜黄皮倒怔了下,可是轮不到他发怔,被他激怒的一群人已经大吼着冲了上来,和他乒乒乓乓打在一起。   其实艳春并没有跑远,她从另外一条巷子里拐回来,手里拿着一根晾衣服的竹竿,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地上已经躺了十几个人了。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从杜黄皮蹒跚的脚步看,他也挂了彩。   小杜的打法很吓人,他极快速地向前跑,并在巷子里蹿进蹿出,拖得后面追他的队伍成了一个长条。每当后面最贴近他的人少于三个,他就突然出手,而挨了他一拳的人就没一个能爬起来。这样的打斗进行了两顿饭时间,围攻杜风寄的人明显累了。   艳春看到一个领头模样的人打了个眼色,一个使棍的就悄悄进了一条巷子,不知是什么意思,等小杜从那巷子边过时,一条棍子打侧面突然伸出来,对他砸下去!艳春这才明白,忙大叫:“小心!”然后挥舞着竹竿冲了上去。可杜风寄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让开了头,那一棍狠狠砸在他左腿上,于是他腿一软,向冲过来的艳春迎头跪了下去。也多亏这一跪,艳春这准头奇差的竹竿才没招呼到他身上。后面一个使单刀的正抡圆了准备剁,突然一截竹竿迎面搠来,慌乱中向后一仰身,手中刀向上一挥,把那竹竿切成斜茬的两爿。   竹竿被砍时,艳春顿觉一股大力冲来,把她的手臂都震麻了。那竿子眼看就要脱手,跪在她面前的杜风寄伸手抓过她的手臂,往自己怀里一带。艳春跌在他怀里的同时,那竹竿的斜茬已经像剑一样刺穿了刀客的咽喉。失了控制的长刀落在两人中间,杜风寄一把推开艳春,接住刀,顺势向身后一挥,正把身后赶来偷袭的人拦腰划开。一蓬血雨打在杜风寄身上,把他的脸都染红了,浓浓的血水从头上流下来,令他一下睁不开眼,加上腿上剧痛,于是他也不急着起身,仍然单膝跪在艳春面前,全神戒备。剩下的三十几个人一时竟都不敢过来。   这时,传来一个声音:“老大,有消息说今晚老杜的手下要伏击你,我带了兄弟们……”突然那人见到自己的老大全身浴血,还跪在一个女人面前,惊问,“咦?老大你这是……”   一听声音,杜风寄就知道是兄弟柳青来了。他顿时放松下来,抹了下脸上的血水:“已经打了半天了,是这姑娘救了我。我这是在拜谢她的救命之恩呢!”说着慢慢站起来。   柳青立刻对艳春跪下来,并重重叩了两个响头:“谢谢姑娘救了我老大!”艳春窘得没法,“呀”了一声就要逃开,杜风寄已经笑着把柳青拉起来,然后活动活动腿,见骨头没断,外伤实在都是小意思。   这时柳青带来的人已经和老杜的人干上了,这次两边出动的都是精锐,但老杜的手下都已经被小杜拖得很累了,新力军的人数也比他们多,所以没多久,地上就又躺下二十多个,小杜这边只伤了两个。杜风寄和柳青在一旁冷冷笑看着,凭他们的经验,都知道今晚是吃定老杜了。   艳春现在放下心来,只睁大眼睛看着杜风寄。她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这人和自己长得有点像,都是细高的身材,都有细长的眼睛,在暗夜中,两个人的肤色都黑黑的。他张开嘴,牙齿和自己一样雪白整齐,他的手也一样细长……   那只手摇了摇她:“喂!你想什么呢?我和你说话呢!”杜风寄被她看得有点别扭,心想这姑娘怕是吓着了吧。艳春惊觉,满脸绯红:“什,什么?”杜风寄叹了口气,不再用刚才商量的口吻,而是直接命令了几句。艳春答应着走到远处,按照杜风寄叮嘱的用力大叫:“大家快闪,官差来啦!”两边打斗的人立刻停了手,能走的扶着不能走的,一瞬间撤得干干净净,连地上的尸体都拖了去。这是混混们不成文的行规,不论胜负,莫与官斗,艳春这一嗓子就跟鸣金收兵一样。   等大家都走了,柳青问杜风寄:“老大,我们什么时候才干掉他们?干吗老是忍老杜那兔子,又不是打不过他!”杜四道:“我在等一个人,不过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告诉兄弟们,从现在起,不用忍老杜了,不过每打胜一次都要故意败两次。你去吧!”柳青对这样的怪命令居然没有任何疑问,答应一声就走了。   转头,杜风寄笑着问艳春:“我叫杜风寄,人称黄皮小杜,你怎么称呼?”有了刚才的尴尬,艳春突然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的花名,犹豫着说不出话。   杜四道:“真是,刚才多勇敢,怎么现在想起害羞了?你不回答,我可就要叫你竹竿了!”艳春觉得他的笑容里带着一点戏谑,脸又红了。她暗骂自己怎么像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于是说出自己的本名“尤春”。   小杜道:“那么尤春,今天晚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吧。”艳春吓了一跳,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得了。”说着转身逃也似的走了,可突然又停下,对杜风寄道:“明天到聚风楼,我请你吃饭好不好?未时我等你。”话一出口,她突然有点紧张,生怕小杜拒绝。   小杜微笑点头:“应该我请你,明天未正二刻聚风楼见!”      回到花满楼,艳春抑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小时候她遇过一个云游的道士,算出艳春满二十五岁就会时来运转,从此安享富足。那么说,过了今天自己就转运了?为什么是今天?那当然是因为今天遇到的……   她低下头,喜悦从心底里溢出来,挡都挡不住。自己身份低微,可他是个地痞,也许不会嫌弃吧?艳春打算先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等他离不开自己以后,一切就好办了。至于怎么抓住一个男人的心,那正是她的强项!      第二天,艳春午时就到了聚风楼,还没到未时小杜也来了。   艳春这才知道为什么小杜的外号叫杜黄皮了。他的皮色是一种异样的浊黄,焦里透着黑,像刚下过雨的黄泥路,连白珠都是淡黄的,加上弯弯曲曲的头发,整个皱皱巴巴没精打采的样子,跟昨晚那个英姿飒爽的老大判若两人。  小杜老远已经迎了上来,开心地叫她:“尤春!你来这么早。”这样的差异,让艳春觉得有点失望,不过她轻声告诉自己,以后可以尽量在晚上看他,想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抿嘴笑出声来。   昨天那手又搭在她肩上:“尤春啊,看来以后我得适应你的速度,每次和你说话都必须给你点时间傻笑。想什么好事呢,告诉我行不?”   艳春怎么能告诉他,自己正在想怎么把他算计到手?她故意站高一个台阶,只把水汪汪的眼波斜斜瞟向他,娇嫩嫩道:“你想听?”   杜风寄注意到她不再称呼自己“爷”,十分高兴,睁大眼睛点点头。艳春道:“我在想刚才遇到的大胖子,穿了件大花衣裳,肚子刚刚顶起一朵花来。他人又黑,那真是……”她掩口娇笑,顿时百媚横生。   杜四却没注意,只大笑起来:“……那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肚子上。我知道他,你这还好呢,有一次我见他穿着带黑条纹的绿衣服,整个像个大西瓜,他来求我运货,我借机会在他肚子上拍一下……知道吗?他名叫刘大元。果真又大又圆!”   这顿饭一直吃了两个时辰。艳春故意坐到小杜身边,他不但没躲,反倒眉飞色舞地给她讲一些趣事,逗得她不住地笑。直到兄弟有事找了,小杜才起身,临走时说:“尤春,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千万对我开口!”   回去的一路上,艳春都像踩在了棉花堆里。她尽力闭着嘴不笑,那快乐便忍不住地从她全身毛孔里透出来,令她比平日里更添了几分娇艳。巧得很,路上她又遇上那胖子,她不由对他嫣然一笑,然后飞快地走了,留下那黑胖子傻傻地呆在原地。      以后是整整十天的快乐时光,连老天都像特别眷顾。艳春对妈妈推说有病,不想接客,妈妈竟也没逼她,还让她每天去找大夫看病。于是,她就天天找借口去看小杜,使出浑身解数让小杜开心。结果不出她所料,小杜越来越喜欢和她呆在一起了。   今天,她是那样地开心,因为杜风寄对她说:“尤春,能遇见你真好,我一直都只有男的朋友,一个女的朋友都没有。”她的心像长了翅膀,脸不由自主地一直红。等心跳好些了,她又独自在外面转悠了好一会儿,到天擦黑才回去。   花满楼的嬷嬷一见她就咦一声:“姑娘今日怎么特别漂亮?可是知道自己的喜事了?”艳春一惊:“什么喜事?”   嬷嬷笑着回答:“今日下午,绸缎庄的刘大爷进门就指名要姑娘,说要包起你呢。那刘大爷家底不错,年纪又不大,姑娘这下要享福了。”   艳春却觉得一桶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刘大爷就是那个像西瓜的黑胖子。这两天,她一直幻想着以后和小杜幸福开心的前景,都忘了自己眼前的身份。顿时,她面色青青地呆在当场。   嬷嬷已经四十多岁了,又身处在这样的地方,哪里还有看不明白的,失声叫了出来:“老天爷!姑娘在外头有人了?”艳春几乎要哭出来,咬着牙摇头:“不,我只见过他几次。”嬷嬷叹气道:“什么样的?和老婆子说说,你不乐意就快找他想想办法。”   艳春绝望地想,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只要再给我十天,我一定有把握让他正正式式地娶我。可是现在,就不得不冒险试一试了!如果不行呢?艳春苦笑,她是干脆死了,还是就这样活着?      第二日,她穿了身粗蓝布的衣裳,杜风寄见惯了她这几天精心打扮,觉得她不施脂粉的样子也别有味道,于是笑道:“尤春,你不收拾还要更漂亮些!”听了这句,艳春好容易鼓起的勇气不知都跑到哪里去了。她不敢直说,又不能不说,良久,才低着头楚楚可怜道:“杜爷,最近有人缠着我。”小杜笑道:“是那刘胖子吧?”艳春吃惊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那还用说,你那天出门我都在楼上瞧着呢。刘胖子在街角看着你,你都走没影了,他还傻站着,眼睛都快拔不出来了。”小杜笑着摇头,“其实他这人倒也挺不错的,听说在女色上尤其腼腆,从来没逛过窑子。连他都鼓起了色胆,可见咱尤春长得多俊俏!”   艳春听了,心头欢喜,嘴上却假意嗔道:“是请你帮我,不是请你笑我。”小杜夸张地鞠躬道:“没问题,姑娘的愿望就是对我的命令。我保管让这只胖苍蝇从你面前消失。”   这滑稽举动让小杜看起来越发稚气,艳春试探着问了句:“杜爷,你今年可有二十五?”小杜道:“有眼力!别人就想不起问问我的岁数。我属鸡的,今年十九。”   艳春万分震惊。从杜风寄这长相确实很难判断他的年龄,但怎么看他也不像只有十九岁的人!也不是说他看上去特别老相,只是那份成熟睿智的眼神,连老头子都不一定会有。而自己竟然比他大了整整六岁!   杜风寄转脸问她:“你呢?”艳春还没从震惊中恢复,呆呆问:“我什么?”小杜嘘了一声:“前两天不挺好的,怎么又傻了?我问你多大。”艳春黯然道:“二十五了。”   小杜“啊”了一声:“比我大那么多啊。对不起,这几天和你说话这么不客气,早知道就不叫你名字,叫春姐姐了。”艳春幽幽道:“你不嫌我吗?”小杜道:“那有什么好嫌的,你看起来比我还小呢。”   艳春顿时又生起无限希望,心想打铁要趁热,于是鼓足勇气道:“杜爷,其实我、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小杜笑了:“早知道了,大家闺秀哪有会拿竹竿子捅人的。”   艳春急急地说,生怕一住口就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我、我是一个青楼女子。”小杜笑嘻嘻地看着她,慢慢道:“这,我也早知道了。”   艳春吃惊地睁大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次见面的晚上,我要送你回去,你不肯,但我不放心,就让兄弟偷偷跟着你。他直跟到了花满楼,也就知道了你的身份。但你既然不肯说,我就只是关照妈妈顺着你了。春姐,看开点,其实这不算什么大事,天下间好命到可以自己想干啥就干啥的人,能有几个?”原来妈妈没逼她接客,竟是这个原因。艳春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怕他了。   小杜又道:“春姐,我觉得我们很投缘,而且我又没什么亲人……”艳春的心又怦怦跳起来:“来了来了,他就要说娶我了?”   小杜接着说:“你做我——干姐姐好不好?”然后他又笑,“反正刚见面,我就已经跪了你,看来这辈子亏是吃定了。”   刹那间,艳春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尽了。小杜惊问:“怎么,不舒服?”   艳春嗓子干涩,好久才强笑道:“是有点,也不知怎么突然头晕。大概是天气太热了,我要回去歇歇。”小杜笑道:“要是我没看到过你勇敢的样子,一定以为是我把你吓着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艳春尽量装得正常:“好容易出来玩,回去那么早干什么?我还要去找人下棋呢。”   小杜伸伸舌头,他在艳春身边才会露出顽皮之态:“两个人对着块木头放些黑黑白白的疙瘩,闷都闷死人了。你老人家自己去耍,我找人去劝刘胖子死心。”      一整天,艳春都在街上逛荡。她没有哭,太多次的失望已经让她麻木了。怪小杜吗?他可是一点对不起自己的地方都没有,却是自己,一直都想要算计他。   可是为何我花艳春在这茫茫天地间,就找不到一个真心爱我的人!   晚上,艳春回到花满楼,刘大元一直在门口等她。艳春这才知道,小杜是怎么“劝”他的。看着刘大元鼻青脸肿的样子,艳春觉得有些愧疚,便带他回屋去上药。   屋子里,一直闷闷的刘大元突然道:“艳春,我知道自己各处都不如杜爷,但是请你也好好想想。杜爷太年轻,他不懂怎么对人好,和他在一起,你不累吗?”艳春顿然而惊:不错!这几天她好累,装模作样,战战兢兢!不见艳春答话,刘大元又道:“我是丑,可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会是天下对你最好的人!”   艳春觉得他的眼光灼热无比,不由有些心慌:“你这么说,不怕他吗?”刘大元轻笑:“当初我来下定的时候,妈妈就警告过我。刚才她又说我不自量力。可你看我怕吗?我打算抢杜爷看中的女人,早料到他会打我。其实这在他,还是轻的。可我不怕!我一定要和他抢抢看。艳春,只要你给我这个机会!”   艳春叹道:“其实他并没看中我,他可能想都没想过。”她突然奇怪自己此刻却并不如何难受,可刚刚只是稍稍想到小杜,就觉得心头滴血。   刘大元吃惊:“那他为什么打我?”艳春低头道:“是我让的,真对不起。我当时有点恍惚。”当下艳春将经过简略说了,歉然地抬起头,“你不怪我吗?”刘大元不回答,只看着她的眼,轻轻问:“问问自己的心,你真那么讨厌我吗?”此刻,艳春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讨厌这胖子了。   突然,只听楼下传来嘈杂声,嬷嬷跑上来慌道:“是杜爷带人上来了。刘老爷,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快躲一躲吧!”艳春奇道:“杜爷怎么知道他来了?”这声“他”叫得刘大元心头舒坦。嬷嬷道:“杜爷以前交代过妈妈的,只要一看到刘老爷来,就必须赶快去通报。”   刘大元火热热地盯着艳春,似乎在问:怎么样?艳春冲他笑了,正是那种让他着迷的眼神:“你不用躲。”这意思刘大元哪儿有不明白的,于是小杜进来的时候,他只剩下站着不动傻笑了。   艳春对小杜的第一句话是:“那天,你说刘大元这个人其实挺不错的,你指的是什么?”小杜看着气氛有些怪怪的,小心道:“他心地不坏,而且不拘一格。大哥对我说过,刘大元做生意是把好手。”   艳春又道:“早上你说要认我做干姐姐,现在还算不算了?”小杜道:“怎么不算?让兄弟们这就去买些三牲祭礼,明儿个我正式拜你做姐姐。”艳春微笑道:“既然如此,你打了姐夫,现在就认个错吧!”   小杜惊得原地跳起,指着刘大元怪叫:“什么!就他?他那德性,你居然要嫁给他?”艳春柳眉倒竖:“怎么了,你刚才不是说,他挺不错的?说话给我小心些,他可是我相公!”   小杜呆在当场,哀叫:“春姐,你……”艳春冷下脸,断然喝道:“痛快点!要么你道歉,要么我们绝交!”   小杜吸一口气,眉宇间突然开朗起来。他一向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尤春,你这个小女人,偏帮偏向到了这个程度!早知道做你的相公有这么多好处,我就不叫你姐姐了!”   这句话说得刘大元脸上变色,慌忙望向艳春。见到他惊慌不已的眼神,艳春心里生出一片温柔,忙给他一个鼓励的目光,让他放心。   小杜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不觉打趣道:“看你们小两口这眉来眼去的。刘大元,姐夫!真有本事!我道歉!对不起!”说着他自桌上端起一碗凉茶,两手捧好向刘大元跪下去。   这样隆重的斟茶认错,顿时令刘大元手足无措。就是这杜爷的小兄弟刚刚才给过自己一顿胖揍,那些“瞧瞧你这臭德性,杜爷你也敢惹,把你做成包子还嫌肥。”之类的威胁犹在耳边,现在他居然真的认错了!   刘大元的手上全是冷汗,哆嗦着不敢去扶杜四。艳春瞪他一眼:“看你!怎么不动弹,想欺负我兄弟?”说着上前拉起杜风寄。   刘大元这才出声:“欺负他?我的妈,谁敢啊!”   小杜对艳春眨眼:“其实这姐夫也不错,就是穿衣服的品味太差了些。”艳春白了杜四一眼,见他头上有汗,就掏出手帕替他擦。现在小杜在她心里,已经真的是个弟弟了。   小杜恋恋地看着她,突然道:“春姐,你知道吗?你长得很像我妈妈,所以我一看到你就喜欢!”艳春道:“啊,怪不得我觉得我俩长得挺像!”然后她笑道,“你知道吗?我也是一看到你就喜欢,还一心想过嫁给你呢。看看你自己错过了什么,现在后悔不?”   看小杜吃惊的样子,完全可以在他嘴里塞进个大鸭蛋。十九岁的他好像还从没敏感过这方面的事,只是喃喃道:“春姐,为什么你总能吓我一跳呢?”   后来,艳春对小杜的帮助实在良多。因为小杜的兄弟们大多都是孤儿,这个三姐给了他们从母亲和姐姐那儿才能享受到的关怀。   这就是十兄弟中的老三——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竖起眼睛,痛骂杜风寄的“三姐姐”。      寄身风尘杜风寄      且饮金樽酒,会挽玉梁弓。   闲来狂歌纵快马,醉卧繁花枕千红。   笑碌碌世人,何必苦营营?   不如我——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无惧百般苦,不屈千种惊。   冷眼看尽天下事,热肠偏向世间情。   逢纷纷乱世,何能可扬名?   且看我——   覆雨翻云手,无冕亦朱缨!   人间多坎坷,天道未必公。   常闻良善多苦难,少见作恶有报应。   叹浊浊世间,何处觅英雄?   尚有我——   铁肩担道义,阔步踏不平!   人虽重红颜,英豪也倾城。   万丈软红从眼过,处处任我逍遥行。   问汲汲天下,轻狂能几重?   还是我——   折杀世间人,拈花笑人生!      老杜的军师      苏虾,本来是扬州城南老杜手下的一个小头目。有一次,老杜和秦州地头蛇肖大勇争场子,眼见打不过了,苏虾发信号,把肖大勇开来的十三艘船全都凿开底,再用明胶封住。等肖大勇领人得胜回去时,船开到江心进了水。苏虾早留了好几艘小船等在当口,把他们都救了起来。他一力说老杜愿意和肖大勇和好。那时候头脑简单的小混混还没人用过这一手,苏虾里外光鲜,两头做了好人。老杜和肖大勇结成朋友,老杜的势力进一步壮大。   在酒席上,老杜拍着苏虾的肩膀:“你这小兄弟,就是我老杜的军师啊!”以后“老杜的军师”这名字就算叫开了。   本来提起扬州杜爷,就是说的老杜,也不分什么城南城北。但是最近扬州城新来了个小杜,这小子生得一张黄焦焦的面皮,所以老杜外号杜大嘴,小杜外号就叫杜黄皮。   小杜干的是小买卖,他组织当地的乞丐小偷们挑脚赶车,挣个辛苦钱。苏虾劝老杜别把这些小钱放在眼里,天底下的钱是挣不完的,只要没碰了老杜的赌场妓院,也就由得他们顺过去算了。先好好看紧自己的场子不惹过节,将来要吸要纳不难,就算要平了他也占理。但是老杜道:“怪只怪他生错了姓,有我老杜的地方决不可以有第二个杜爷!”   于是老杜准备带人去挑了小杜的场子,但苏虾劝老杜谨慎点,他一早就觉得这黄皮不简单。因为小杜混扬州这么久,居然一件事也没和老杜碰上,这几乎不可能。凭肖大勇远在秦州还能和老杜争上场子呢,除非是他有意避开。老杜对小军师的怀柔很忍耐,就瞒了苏虾去试探小杜。   第一次,老杜手底下装醉故意找茬的兄弟几个,竟然惹上了肖大勇。事先明明得报说在酒楼喝酒的是杜黄皮,可等老杜的手下一去,喝酒的却变成了肖大勇。几个兄弟上去没事找事一搅和,肖大勇哪里受得下这个,将几个打了个稀巴烂,要不是看在苏虾的面子上,肖大勇就该找上门去,和老杜顶硬了。   然后又接连出了几档子怪事,可还没正式撕破脸,也不能明面对付小杜。更何况这小子还能在每一次出事的时候都置身事外,等老杜的人和另一堆实力非常,又莫名其妙的人火拼之后,还可以装作事不关己。   如此试了几次,谁也摸不透这小杜的底细。渐渐老杜手下人都说,这黄皮小杜怕是灶王爷下界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神灵庇佑呢!   老杜手下的小头目一个月有一次聚会,这还是苏虾当了“军师”之后新设立的“改革”措施。聚会上,大家会在一起喝喝酒,谈谈最近的生意和江湖消息。最近几次集会时,老杜都在大家面前,正式将这个从来没和自己正面冲突的小杜列为了头号敌人。   今天的聚会,苏虾直觉老杜一定会有个大举措。果然,在各人汇报完事后,老杜开口了:“兄弟们,我老杜对你们怎么样?”底下人立刻闹哄哄地说开了:“大哥对我们,一向没说的!大哥有事尽管吩咐,缩一缩头的,都是孬种……”   老杜满意地笑道:“出来混呢,就是要争个气字。我老杜在扬州城近二十年,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憋屈过!眼看那杜黄皮就快骑在我头顶上拉屎了,小方,说一说昨天你听到了什么。”   快手小方是个精瘦的年轻人,手底下功夫十分硬朗,但此刻脸上却包着块纱布。他应声道:“我昨天在盐城赌宝,不过要记上二十两银子,那宝官却说啥都不肯。我就说‘我是扬州杜爷的小弟,凭杜爷的金字招牌还会没了你这二十两?’可他说:‘杜爷?杜爷手下的兄弟我见得多,就从来没有赖账的。除非你说的是那个城南老杜,他现在还配叫爷啊?’。”听到这里,大家忍不住,一起拍桌子叫骂起来。   小方接着说:“我当然忍不下这口气,就掀了他妈的台子,骂:‘杜黄皮那痨病鬼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们杜爷相提并论。’结果就打了起来。我挂了点小彩,秦三川那边躺下了十几个,总算没给大哥丢脸!”   苏虾道:“方兄弟,你虽然没给大哥丢脸,但是却给大哥闯祸了。你欠人银子理亏在先,又砸了人家场子,秦三川怎么会罢休?”   小方道:“这点放心,秦三爷恰好就在场子不远,他说:‘方兄弟别怪我手下人见识浅,我看扬州又出了个姓杜的英雄心里高兴,不过在家里说了句———我秦三服了扬州杜小爷。其实大爷也不差,扬州双杜还不一定谁是老大呢。反正只要是杜爷的面子,无论大小我一定都给!’”   苏虾吃了一惊,小杜的势力还不够大到秦三川都说个“服”字的程度。而且小方在他的场子赌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绝对没有一个宝官不认识他。苏虾其实一直在慢慢挑拨秦州和盐城地面上的黑道朋友起来对付小杜,自己好来个坐收渔人之利,但是现在看来,老谋深算的秦三川也想到了这招,反而先挑拨扬州城内的两杜之争。要知道老杜最受不了的就是塌面子,这招若是成了,简直是兵不血刃!   耳听得那些傻人还在叫:“小方干得好!我们现在就去把杜黄皮做了,让他妈的秦三川看看,谁才是扬州的杜老大!”   苏虾忙道:“大哥,我们现在拼恐怕没有胜算。小杜现在开始靠水运货,最多两个月一定会和排教冲突,到时候我们不用损兵折将,就可以铲除这小子。不是更好吗?”老杜道:“半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结果肖大勇和小杜没打起来,倒叫小杜把生意做到秦州去了。简直是让我眼看着那黄猴子慢慢坐大!”   苏虾道:“小杜实在不是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最好和他交朋友,而不是树敌人。肖大勇大大咧咧,但排教的水中雷雷一帆却心胸狭窄,他肯定不能容忍有人和他在一个饭碗里抢饭吃!”   这话一出口,苏虾就知道自己说错了。果然一个新进的小头目开口道:“苏先生,你是在说大哥心胸狭窄么?”再看一旁老杜的脸色,果然阴晴不定。   苏虾道:“大哥,我跟了你快十年,难道你还信不过兄弟我吗?小杜是个厉害对手,决不能掉以轻心啊!”   先开口的小头目杨泰,此时又开口道:“看来苏先生很看重杜黄皮啊。大概还很佩服他吧?”苏虾道:“我的确钦佩小杜,但对大哥,却更加忠心耿耿,你少在那里冷嘲热讽。我知道你有几分小聪明,但是想取代我,还太嫩。”   杨泰脸上变色,随即道:“不敢不敢,谁不知道苏先生是大哥的小军师,杨泰当然没有你的才能,所以小杜也看不上我来做这个奸细了!”   苏虾勃然变色:“你说什么?”杨泰冷道:“我们几次搅小杜的场子,他都跟没事人似的。他就算是条泥鳅,没有我们自己人通风报信,我也不信他溜得了那么快!小杜来扬州没多久,就曾经当众夸过,‘扬州道上的朋友,就你苏虾是个人物’!后来你又偷偷去会过他,别以为大哥不知道。大家说,这奸细不是你还会是谁?”   苏虾怒道:“我会小杜是想探探他的底,也并没有偷偷摸摸。你想诬陷我,可还没那么容易!”杨泰道:“我已安排好人手,今晚就去堵杜黄皮,保证做掉他。你要是心里没鬼,就带人马去。今天杜黄皮要是死了,我就承认是冤枉了你,马上给苏爷你磕头认错。”   苏虾转头对老杜道:“大哥,杨泰轻浮急躁,不可轻信,今晚万万不可出动!”老杜打着哈哈道:“苏虾啊,你在我身边绝对是第一功臣,不过也应该提携一下后辈啊。你也是个年轻人,他有闯劲,就让他去闯。等他回来,我再让他向你赔罪。”   苏虾心里一凉,知道今晚杨泰敢和自己这样说话,完全是老杜的授意。看来今晚偷袭,也是老杜自己的主意。他心中一阵难过:“凭杨泰的本事能放倒杜黄皮,那真叫出鬼了!这样的仗苏虾可不打,我在家等你们。”杨泰道:“对,你不和我们走,然后偷偷跑去向小杜告密。记得提醒小杜,再给你记上一功!”   苏虾气往上冲,抬手就是一拳。杨泰猝不及防,被打得一个趔趄。   其实他的功夫比苏虾好得多,可是毕竟不敢还手,只是眼望老杜。老杜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强笑道:“该打!苏虾是我多年的兄弟,我绝对信得过他。以后谁再敢胡说八道,我老杜第一个饶不了他。不过苏虾啊,为了避一下嫌,你先别回家,就在大哥这儿,让你嫂子给你做两样小菜,等我们回来,大哥再好好和你喝两杯。”   苏虾此时心中悲愤莫名。他想起自己和老杜在一起的十年,从一个不名一文的小弟到老杜手下说一不二的人物,老杜对自己实有知遇之恩。所以他一直尽心尽力,让老杜从一个小头目,变成扬州内跺跺脚城墙震的豪霸,没想到此刻,他居然要将自己软禁起来。   老杜的心狠手辣苏虾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今天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如果他能赢了小杜,自己以后也不会再受重用,如果失败,他绝对没有面目看到自己,一定先下杀手。   想到这里,苏虾软软道:“不管怎样,苏虾都希望大哥能平安。”杨泰立刻接道:“他妈的,你这是在咒大哥么……”老杜止住他,说:“一定一定。”   苏虾见老杜脸有愧色,不禁又叫了声:“大哥!”老杜怕他再说,挥挥手,急急地带人走了。末了杨泰路过时,还对苏虾呸了一口唾沫。      苏虾一个人呆在大厅里,泪眼模糊,嫂子也并没出来给他做口饭吃。等了两三个时辰,还不见一个人回来,他心中焦急,抬身欲出,待到门口,见家丁也没阻拦。苏虾奇怪地一看,原来守门的家丁已被全都点了穴道。   就听一个声音道:“苏爷面前没有障碍,要走就走吧。”苏虾道:“是杜爷吗?”杜风寄从外面应声走来:“苏爷好,正是小杜。”   苏虾道:“杜爷,我现在没什么好说的,只问您一句,您在外头说看得起我苏虾,是不是使了离间计?”杜风寄轻笑道:“我承认有点离间的意思,但是这条计已经用了几千年,气量大点的就根本不会上当。不单是这个,其实秦三川赌场那事,也是我用的离间计。我知道杜大嘴气量狭小,只要经常隔着靴子搔搔他,他就痒痒了。他见我只退不进,一定以为我没什么本事,到时候你们两个的意见肯定有分歧,一件件事这么叠起来,他自然就不会信任你。要是单单为了混个地盘,我还不用受那么多气,让他老杜那么多局,我给他那么多甜头,其实都只是为了你。我说的都是实话,我确实很欣赏苏爷的才能,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干!”   苏虾道:“你害得我这样,难道还要我认了你做大哥?杜爷,你真说得出口啊,你不怕我想办法整你?”杜风寄道:“苏爷,讲话凭良心。我从没害过你,只不过真心夸了你两句。至于故意示弱,你明知道老杜的脾气,但是却顶硬劝他,那可是你自己找的。换了别人,决不会出这样的事,当然也就不值得小杜费这么大的劲了。”   苏虾指着家丁道:“你现在点了他们的穴道,一会儿大哥回来,更认定了我和你串通一气,那时,我不是百口莫辩了?”杜风寄微笑道:“如果你大哥还能回来,我决不会做这种落了口实的事情,让苏爷有理由埋怨我。我要让你说不出我一点不好来,死心塌地地认我做大哥。”   苏虾惊道:“我大哥已经死了吗?”杜风寄道:“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人传信杀了你。我截住他六个传信的手下才拦住了。安心吧,你没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   苏虾黯然半晌,才道:“大哥对我有知遇之恩。说心里话,我是十分敬佩杜爷,如果大哥还在,我倒是可以投奔杜爷,可是现在,我只有辜负杜爷的一番美意了。杜爷要是觉得不爽,就杀了不识抬举的苏虾!”   杜风寄摇头道:“我真服了你,比我当过兵的二哥还愚忠。我就怕你会这样,所以还没敢立刻弄死老杜。不过我也不愿意留他一条命,斩草不除根,想了心里就堵得慌。难道你真要我买你的面子?”   苏虾眼睛一亮:“苏虾知道该怎么做!”他立刻跪下,“杜爷如果放了我大哥一条生路,苏虾这辈子当结草衔环,相报大恩!”   杜风寄笑骂:“你怎么不干脆以身相许?对老杜那么忠心值得么?你往后跟着我,我定让你看看,什么叫值得你拼命的大哥!”   以后,“这是我值得拼命的大哥”这句话,变成苏虾最爱说的。他的年纪仅小杜风寄半个月,所以在九个结义兄弟里排行第五。   这就是十兄弟中的老五——改名苏侠的智多星。可兄弟们都喜欢叫他另外一个名字、“管家婆。”      小六子和老爹      没遇到老爹之前,小六子没有姓。他是一个彻底的孤儿,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从小被京城的佘大爷养大。因为背上长了个茶杯口大的青痣,所以大家都叫他青皮猴。   佘大爷专门收养像他这样的孤儿来挣钱。从有记忆开始,小六子每天都出门讨饭,逮着机会就偷东西。只有每天都偷到东西,回去才不会挨佘大爷的打。其实佘大爷上头还有个阿旺哥,阿旺哥上头还有虎彪哥。说白了,小六子这样的,其实就是黑帮的最底层。   每到冬天,青皮猴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不但人人都把钱袋藏得深深的,让他很难下手,而且寒风中谁愿意出门给一个乞丐钱呢?所以青皮猴常常会挨饿,回去又常常会挨打。   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刚刚冬至天上就飘起了雪花。但是今天青皮猴的心情很好。他刚刚得手,宰到一头肥羊,现在腰间足足有五两多银子。只要每天给佘大爷三四分银子,他便可以有半个月不用挨打,所以他觉得,天气都似乎变得暖洋洋的。   这时,大街上突然乱了起来,本来都分头各干各的人们变戏法一般迅速围成一个大圈,圈子里传出叫骂揍人的声音。青皮猴一瞥就知道,又有热闹看,而且没什么危险。他从小就重复着偷东西、逃跑、挨打的经历,所以身手十分灵活,几下就钻进了人群。   打人的是街边卖油炸鬼的王大麻子。此时他正拿着擀面杖猛打一个蓬头垢面的人。那人手里抓着两条油炸鬼,只顾生扯猛咬,任由擀面杖雨点一样落在自己的身上,吭都不吭一声。   看到他这样,王大麻子更气了,大骂道:“你个该遭瘟的撞头尸,我新炸的一笼油货,眼瞅着都叫你吃了。你他娘的是水磨的喉咙啊,也不怕烫炸了排骨!”说着猛地一棒打在那人头上,血立刻就流了出来。   那人哆嗦一下,抬起头,满眼都是愤懑绝望。那眼神一直扎进青皮猴的心里。小时候他讨不到钱,被佘大爷把尿淋在头上时,就是这样的愤懑绝望。   耳听一个挑菜的后生突然道:“这不是我们村后山那个傻子吗?王大叔,这人是傻的,你打他也没用的。”王大麻子扯起那人的头发,那人冲他咧嘴一笑,嘴里连油炸鬼带唾沫一起露出来。   王大麻子啐了一口:“真倒霉,老子撞了倒命鬼了。”他作势要走,突然想想又转身一脚踢在那人肚子上。那人猝不及防,一口吐了出来,溅到王大麻子脚上。王大麻子又怒了:“你条臭命还赔不起我一只鞋!我今天就打死你,权当打死只畜生!”说着抓起领子将那人提起来,一巴掌打得他嘴角淌血,接着又挥拳向他击去。   青皮猴突然觉得血往上撞,叫道:“停手!你没听到他是傻子吗?”王大麻子回头一看:“原来是你这个小兔崽子。你王大爷管教个傻子,关你屁事?难道他是你爹?”周围的人立刻大笑起来。   青皮猴道:“管他是谁,我就不信一条命值不了一只鞋。”王大麻子突然笑道:“还别说,我们青皮猴还想充一回小英雄。你只要让大爷乐一乐,大爷就饶了这老鬼。你不是从小没爹吗?来,王大爷帮你认个干爹,怎么样?”说着向那个老头一撇嘴,围着的人又都哄笑起来。   令大家吃惊的是,青皮猴竟然没有发火。他走到老头身边,道:“遇到了就是缘分,从来没人看得起我这个小要饭的,这辈子也不会有个爹了,那我现在就认你做干爹。你也别嫌俺穷,以后咱爷俩过日子,好不好?”人群一下子静下来,那老头也吃惊地看着他,不说话。   王大麻子大笑道:“得了,看来个傻子都不想有你这样的儿子,你干脆撒泡尿淹死自己算了!”   可是,那人却突然跳起来抱住青皮猴,叫道:“你是不是认识我,是不是想骗我教你武功?”青皮猴吓了一跳:“骗你什么?什么武功?”他觉得有些害怕,说话变得语无伦次,“你不愿意算了,我不认爹了,我要走了,你、你自己小心……”   王大麻子一边大笑:“怎么?不孝儿要走了,不管爹了,哈哈……”一边用手拍着那老头的脸,“老子这就看看你傻到什么程度。我撒泡尿,你喝了就可以走!”说着解开裤子。那老头顿时左躲右闪,怪叫起来。   青皮猴猛然觉得一股似热非热的东西从丹田直冲上来。他一把推开王大麻子,抓住那老头道:“爹,别理他,我们走,我给你做饭吃!”   王大麻子大怒:“小猴崽子,你敢推老子!”青皮猴跳起来叫道:“小爷今天就推你了,怎么样?你要是再敢打我爹一下,我就叫我小兄弟们天天来搅和你,让你什么生意都做不成。要不你今天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死我,到时候有你给小爷偿命,小爷也有得赚!”   王大麻子虽然生气,可也不敢真打死人。旁边也有围观者劝他:“王大叔,算了吧。生意还要做,跟这两个人怄气有什么用?”   王大麻子只要捡着这台阶,道:“他娘的,带你的疯爹滚吧,少让老子再看到你们!”青皮猴全不当挨骂是回事,转头对老头道:“爹,走吧。”   那老头一把抓住他:“好儿子,乖儿子,爹教你武功,你练好了再回来,打死这个坏人!”旁边挑菜的后生笑起来:“又来了。这老头刚来我们村的时候,整天说自己是江湖高手,还什么魔君,要教我们武功。后来见没人理,他又不说自己是魔君了,说自己是牛魔王。青皮猴,你小子可不成了红孩儿吗?哈哈,可要改个名儿,叫青孩儿了。”   青皮猴大感尴尬,那老头却不理,问道:“儿子,你叫青皮猴,姓什么?”青皮猴道:“我从小没爹没妈,不知道姓什么。”老头道:“看爹都糊涂了。我姓柳,你当然也姓柳。你不叫青皮猴,你叫柳青,是我的乖儿子。”   青皮猴虽然知道老爹是个疯子,可听了他的话,却觉得非常温暖。当晚,他带老爹去见佘大爷,求佘大爷收留。佘大爷没容他说话就道:“青皮猴,皮又痒痒了不是?”挥手就给了他几鞭子,可有老爹扑在他身上,替他挡着。   当晚,他们一起被赶到城外的破庙里。青皮猴摸着自己怀里的五两银子,下决心逃走。半夜,两个人便一起离开了京城。      柳青总觉得,老爹没疯之前肯定是个先生。因为老爹给他起的这个名字挺好听的,而且那晚带他逃走的曲折路线,硬是让佘大爷后来没找着他们,看来应该是极有学问的。   以后的一年时间,柳青和老爹一直向南走。其实老爹也不是时时都糊涂。清醒时,他特别喜欢教柳青认字,记不得他就生气。他们平时讨饭,偶尔也偷点东西。闲下来老爹就和他捉迷藏、赛跑,有时还拍拍打打,总要玩得柳青筋疲力尽才罢。一年下来,柳青不知不觉身体越来越轻快了。但老爹还是老样子,身体很差,经常生病。   最近一次,柳青讨饭回来,看到老爹蜷缩在破庙里的地上,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说不出话,吓得他放声大哭。他跑去请大夫,回来时老爹却已经自己好了,还把庙里佛像披的一块脏红布缠在身上,到处乱跑。   那大夫说:“这是失心疯。虽不是什么急病,但也一时半会治不好。”   这样的日子如果能一直维持,柳青就满足了。可他也遇上了在当时谁也逃不开的大问题——战乱!北边的小村庄几乎没了男人,不是饿死就是被抓去打仗了。一大队老弱妇孺潮水般向南卷。一路上不断有村民加入,也不断有人倒地不起。柳青用老爹新教他的词来形容,就是“哀鸿遍野、饿殍满地” 。   这样的情形下,柳青只好带着老爹一起逃难。现在再没人给他一口饭一分钱。人们吃光了一切可以吃的东西,经过的地方就像遭了蝗虫,连树皮都啃净了!   在江苏边界上,柳青注意到一个比他大两三岁的少年。那人一直能找到吃的。野地里哪儿有吃食,他一下就能寻着;无论在哪个城市,他立刻就能找到活干。柳青觉得他脸色黄黄,一副生了痨病的样子,应该很快会死,又见他还有几个钱,所以一路跟着。可他一直活得好好的,不但柳青想继承他包袱的愿望未能实现,他和老爹自己倒快先饿死了。   在两天没吃东西、又看到那黄脸少年吃饼时,柳青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干回老本行——偷他的包袱!   这对柳青来说,应该很容易,可他对老爹提起时,老爹却不让他干。老爹说:“他好厉害,会打死我乖儿子的。”所以柳青只好在晚上老爹睡着后自己溜了出来。   那黄脸少年的包袱晚上是锁在一个小箱子里的。柳青使出偷儿的办法,先装鸟叫引开少年,再从墙外挖洞,然后用铁丝掏开锁,这才拿到包袱。他得意洋洋地回到庙里,把包袱给老爹看,却见老爹看着他身后神色大变。一回头,就见到那个黄脸少年。   少年阴沉着脸:“在现在这世道,你偷我的东西就是要我的命!用眼睛来还,不算过分吧?看看还有没有有眼无珠的人,敢打我的主意。”   柳青深知自己决不是这人的对手,看着他一步步逼近,柳青觉得从心底凉到脑门。突然,老爹从旁边冲过来,挡在他身前,冲那黄脸少年大叫。少年皱眉道:“搞什么鬼,快让开!”   柳青反手抱住老爹:“这位爷,都怪我有眼无珠。我和爹实在是没办法了。我爹是个傻子,我要是死了,他也活不成了。你要杀就一起,别留我爹一个人在世上受苦。”   那少年听到这样的要求,顿时怔住了。他目光炯炯地看了柳青一会儿,才道:“小兄弟,你身手不错,现在世道太乱,你和一个这样的爹爹一起,两个都活不成。不如自己逃命,日后还有人能给你爹烧纸钱。”   柳青看看老爹,对着那少年轻蔑地一笑,他都不屑摇头,来拒绝那少年的提议。其实他知道这人说得不错,但是这人怎么可能理解自己对老爹的感情!他预备着这轻视会激怒那少年,但半晌没听到动静,抬头看时,诧异地发现那少年的眼睛竟有点湿润。   “你知道吗?你们父子的感情让我很羡慕!”轻轻地说完话,那少年静静走了出去,留下那个原本属于他的包袱。   柳青愣了愣,见老爹已扯开了包袱——里面除了粮食和一些日常衣服药物外,还赫然包着两只金元宝和十几个小银锭,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八百两银子。   这笔横财晃得柳青眼花,他的心绪急速翻腾。突然,他拿起包袱向那少年离去的方向冲去,一气跑了老远,才见到少年的背影。   柳青急急叫他:“喂……你,等一等……”少年闻声停下来等他跑近,和声问:“小兄弟,有什么事?”柳青的脸色涨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想……你……你……”他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突然,他憋足气大声说,“我跟了你混好不好?你做我老大!”   黄脸少年哑然失笑:“我做老大?我一个……”他停了一下,笑着摇头,“我哪儿能做人家老大。”柳青急道:“为什么不能?你肯定也是在道上混过的,我一眼就看得出来。靠谁都是靠,你就收下我这个兄弟吧!我从小就没人对我好过,我知道,跟着你一定不会错!”   少年不说话了,他认真地想着这毛孩子的话,认真地想着自己以前从没想过的事。权衡许久,终于做了一个对自己影响至大的决定:“好!从此你就跟着我,做我的第一个弟兄!我迟早让你手下也跟满小弟!”   两人欢畅地拉着手往回走,杜四告诉柳青他一直的计划:“我看了好些时候,和这么一大堆人一起逃难没什么出头之日。咱们不如转江苏折山东直隶,京畿那儿好歹还暂时太平,但是也不知还能撑几年。我们招子放亮点,看看以后的生意路子,趁势头不对前沿海南下,在扬州一带安定下来。你信我能成不?”柳青没这样的主意,只大声答应。   他俩当时年纪都不大,哪会想到这逃亡路上的热血约定,日后将会对杜风寄、对柳青,对今后的兄弟,乃至对扬州百姓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柳青后来发现,杜风寄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经常会逗他开心。当杜四知道柳青和老爹是怎么认识的以后,对老爹更格外得好。可老爹自从看到杜风寄,却疯得更厉害了些,几乎连一句完整话也没说过。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也不再怕杜风寄了,而是随着柳青叫他“老大”。   柳青对杜风寄越来越依恋崇拜,无论是和老杜争地盘,还是和外洋人做生意,老大做出的决定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可是当杜风寄决定把多年的家当都交给一个看起来有点土的人打理时,他真有点想不通了。   当时老大说,要请个财神爷回来,然后特意到京城附近的小村里把这个叫孙陆的一家人都接来扬州。孙陆三十岁的样子,他家里的其他人都是一脑袋高粱花子的乡巴佬,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能耐,值得让老大不远千里地去请。不过后来事实证明,这个孙陆还真是财神爷转世。没几年,陆上龙王孙陆的大名就人尽皆知。小杜势力的发展壮大也多得这样雄厚资金的支持。   正式结拜的时候,大家依年龄都叫孙陆老大,可柳青坚持叫杜风寄老大,叫孙陆大哥。所以有人问他:“你大哥在吗?”他会问:“说清楚,你找老大还是大哥?”搞得后面几个兄弟都随他,一个大哥,一个老大。   这就是九兄弟中的老六——跟杜风寄最久,也是感情最好的柳青。      妙人儿玲珑玉      玉宁宁的神情专注地盯着炉灶。锅微热、左手下油、右手将锅不住转圈,油在里面跟着不停旋转,荡成一个个跟锅差不多高的扇面。油越热,她手下越用力,最后油开的那一下,竟被高高荡起。她瞳孔微缩,左手盘子里的田螺“哗”地泼入锅中,被抛起的热油刚好落回盖在田螺上。“嗞啦”声未停,浓浓的香味已溢出来。   玉宁宁紧盯着螺壳颜色的变化,快速把辣椒、盐、蒜末、苏子叶等调味料一样样加进去,翻炒几下,待汤汁刚冒出小泡时,立刻离了火,再将腌好的桂花撒进去,上盖一焖,这道田螺就算炒好了。等呆会儿端上桌一揭盖子,必是满屋的桂花香。   她示意丫头薄雪把田螺端上去,自己在一旁洗干净手,再用带着梅香的油脂细细按摩。这一刻的举动才令她看起来像是个院子里的姑娘。   其实学做菜真是没办法的事,记得十二岁那年,刚被买到颉珠坊,妈妈一见就惊为天人。她曾说这丫头将来如果不能红遍江南,就定是男人们都做了太监。这玉宁宁不但容貌极美,骨子里还带了种冰雪寒梅般清雅宁静的气质,配上白得玉也似的皮肤,当真是个雪堆出来的人儿!更妙的是,她高雅却并不冷冽,晶莹的脸颊上常透出一点儿红晕。这抹娇羞更让她楚楚动人!   颉珠坊是高雅的妓馆,里面不乏教姑娘琴棋书画的师傅。然而妈妈对她期望极高,特地聘了各地最好的师傅,务求让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在日常待遇上,也不曾半点亏了她。抚琴时点的是龙涎香,写字用的是松香墨,吃穿用度连一般富贵人家的小姐也比不上。   然而玉宁宁枉长了一张类似才女的脸,学起这些来竟十分笨拙,几年下来,也只能做到勉强糊弄糊弄外行。教她的师傅一个个摇头直呼“朽木”。妈妈几次恨得牙痒痒,但又不能替了她学。终于认了她不是那块材料。然而这孩子被自己藏着掖着这么些年,别说接客,看都没让人轻易看了去,为的不就是一鸣惊人吗?如果就这样把她推出去,红颜弹指老,就算再如何天资国色,又能有几年钱好赚?   其实她急,玉宁宁自己更急。和许多被迫向命运低头的女孩一样,她有个小小的心愿,希望自己能卖艺不卖身,最后清清白白地嫁入好人家。为此她日夜苦练,要卖艺也总得有艺可卖,这样下去会有什么结果,还用人家说吗?百般无奈之下,她终于想起自己,其实还可以学做菜。   玉宁宁小时候和一个据说是告老的御厨学过短短一个月,那老人家乡被强盗洗劫一空,没人活下来,只好在他们村落脚。寻常的吃食都能被他炒得香飘万里。玉宁宁那时还小,和村里一群孩子时常饿得难受,就去他门口转悠。老人不但找补他们点吃食,还教他们做菜。可那么多孩子,他只用欣喜若狂的眼光看着她一个,直夸她悟性好。   只可惜这老人在他们村才住了几个月就去世了,但是那段温馨的回忆却一直映在她心头。要说学手艺,只有这个她才最有把握。   还好,她的厨艺当真不是一般的好,作为大名鼎鼎的金陵双艳之一,她的缠头是十两黄金,但是许多著名的酒楼,都从公账上出这笔钱,让自己的大厨来见她,只为求得一点指点。玉宁宁有此技傍身,倒也不用担心妈妈的脸色。只是烟火熏人,她终归要靠脸蛋吃饭,这皮肤便要更为加意地保养了。   玉宁宁抹完手,终于松了口气。她已做了两个时辰的菜,得回去换件衣服再去见黄墨寒。黄墨寒只喜欢她做的菜,不喜欢她身上的油烟味。   遇上黄墨寒,是她又一件幸运的事。那时,她刚刚挂牌第三天,就遇上了一个轻薄的大盐商。她本想弹一支《念奴娇》糊弄过去,可那一脸油光的胖子根本听不进曲儿,只把色眯眯的目光往她衣领子里扫。   玉宁宁越是心惊,琴弹得越是走音。终于那胖子说:“小娘子,你可长得真俏,瞧那小手白的,弹来弹去晃得爷的眼都花了。过来,给爷揉揉。”玉宁宁勉强笑了笑。虽说妈妈还没放出可以在她品玉轩过夜的场子,但遇上客人摸摸手脸的轻薄,她仍然不太敢拒绝。   就听她手下一滞,弹出个刺耳的怪音来。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饶了我的耳朵吧,是谁弹成这样,还敢捧着琴?”想到这里,玉宁宁不觉笑了。   之后,便是那黄墨寒推门进来了。他三十多岁,容貌俊得近乎娟秀,然而骨子里却带着种天生的贵气,看上去倒似个微服出巡的朝廷大员。他的眼只在她的绝色容貌上顿了一下,欣赏的目光中没有一般人的情色。就见他微笑着伸手道:“我来弹!”   玉宁宁赶紧应了,那胖子已大叫起来:“你是什么东西?”他打量一下黄墨寒,又痴痴笑起来,“这婊子楼里还有小倌吗?生得如此漂亮,爷连你的生意也一起做了吧。”黄墨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身后早已闪出两个人,一人只一抬手就掐住胖子的咽喉。   这边黄墨寒已开始弹琴了,轻声道:“丢出去就是,不用杀。”那人恭敬地点头,掐着胖子出去了。胖子一路杀猪似的叫,可他的琴声却半点没受影响,真是鸣珠泻玉,好不清亮。   自此,玉宁宁心中就装下了这个弹琴的影子。她着意了解之下,很快就知道了黄墨寒的身份——他并非什么官场中人,而是金陵第一大帮铁马堂的堂主。   作为南边黑道数得着的大帮首脑,黄墨寒却丝毫不会武功。他本是江南著名的才子、崇祯三年会试的解元郎。不但文才出众,同时熟读兵书、家道小康,人又生得风流倜傥,黄家玉郎才名远扬。人人都料定他第二年殿试必会高中,可说正是男儿年少、春风得意之时。然而他的才名却害了他。   离金岭千里之外的大樟山里,有一个自称铁马堂的山贼大团伙,在当地黑道也算赫赫有名。可是铁马堂大当家铁劲锋却不满足山寨的现状。他觉得自己的帮派不能发展壮大,就是因为缺了个有本领、会谋划的读书人。于是他相中黄墨寒,将他千里迢迢地抓来山寨,一关就是七年。他不但用黄墨寒家人的性命威胁他,为自己出谋划策,而且第一票就杀了官府差人,杀人时故意大叫黄墨寒的名字,使黄墨寒由有功名的举人,顿成了通缉犯,不得不死心为他卖命。   七年来,铁劲锋对黄墨寒关照得无微不至,不但时常告诉他一些家里的消息,还让没在官府留案底的兄弟带些东西回去,孝敬他的父母。可是这些,其实都是做给他看的。就在他刚被抓来的第二个月,他的家人就被杀光灭口了。   要说这铁劲锋手段虽然毒辣,可对黄墨寒却真的不错,直让他坐上了二当家的位置。由于对他言听计从,铁马堂得以蒸蒸日上。   但其实,黄墨寒早在五年前就得知了自己家人的惨死,他一直隐忍不发,暗中策划取得帮中许多匪首的支持,终于在一次行动中,将铁劲锋给杀了,自己继任了铁马堂堂主。   那铁劲锋于他,既有杀亲之仇,又有知遇之恩。既断他前程,又真心相待。所以黄墨寒觉得,自己确实应该杀他报仇,可也必须努力实现他让铁马堂发展壮大的愿望。而且黄墨寒虽是堂主,却只许道上称他为黄二当家。这黄二当家也当真说到做到。如今铁马堂在南边的势力,该只在公推的南方黑道领袖杜四和百年老字号“筏帮”之下。   到底是读书人出身,黄墨寒就是流连风月场所,也挑了颉珠坊这样的清雅教坊。而作为教坊,是宁得罪官府,也万不敢得罪黑道的。虽然培养小玉所费不低,可如果用这些银两就能贿赂了黄墨寒,还是非常值得的。所以从此之后,他每次来,妈妈都让玉宁宁作陪。有了这样一个靠山,玉宁宁便再没遇过太过粗鲁的客人。妈妈也没再提放她过夜场子的事。大家在心里,其实都默认她是黄墨寒的人了。   然而黄墨寒却从没做过什么,来坐时也只是吃几块她亲手做的点心而已。而这次,是他第一次在颉珠坊请别人吃饭,被请的必然是他十分看重的客人。玉宁宁有心替他长脸,便下了十二分功夫做这顿饭。   这时薄雪回来了,笑道:“姑娘,今天的客人还真能吃!人长得瘦黄黄的,可饭量还当真不小。姑娘那田螺才一掀盖子,他那两眼都放了黄光,大叫好香!我出来时,才看到他扔了筷子,正用手抓着吃呢。那样子比起黄先生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看,这人才应该姓黄!”   玉宁宁无奈地摇头,这小丫头大概是不太看得上今天黄爷的客人。她换了身上白下青的蜀缎压绣罗裙,再套上件湖水绿弹墨梅的比甲,又重新拢了头发,用一根点翠象牙簪簪住,直弄得自己看了都觉得清爽了,才示意薄雪端起一旁瓜盅里凉着的花果茶和她一起走出去。   一进花厅,玉宁宁就看到那位坐在首位的客人:他可真是黄!而且又黄又干枯,连眼白看起来都是淡黄的。此刻他正被田螺辣得满头汗,仔细看看,居然连那汗水里都带着点儿黄。再看主位上一身雪衣的黄墨寒——看来薄雪说得没错,该姓黄的人不应该是黄墨寒。   在那黄皮客人身旁次座上,倒是坐着个昂然七尺、气势沉稳的汉子。只是这男子目光炯炯地环视四周,吃得并不多。其他座位上都是黄墨寒的手下,看来今天请的就只是两个人。   黄皮客人正是杜四,他本是来参加筏帮新帮主的继位大典。筏帮老帮主管青山于月前去世,帮主之位由长女管玉笙继承。筏帮成立已过百年,帮中着实有很多好手。管青山膝下又有两个成年的儿子,这管玉笙能以已嫁的女儿身继任帮主,其能力可想而知。   当下杜四也不敢轻慢,接到邀请便早早地赶来了。可路过金陵时,被黄墨寒看到,便力邀他好歹盘桓两日。黄墨寒也是黑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杜四多少也要买点面子,因为看着时间充裕,便也同意了。而烈若海是因为筏帮地处长江,已经快出了杜四的势力范围,他不放心杜四的安全,才硬挤掉跟屁虫一样的柳青,自己跟了来。   玉宁宁端起玫瑰红花果茶仔细倒进一个状若荷叶的碧绿色钧窑细瓷杯里,先双手奉给这位贵客。这般玫红叶碧,再配上玉一般的手,已成就了一幅动人画卷。可惜杜四正辣得咝咝哈哈,正眼也没看她,就直奔茶杯去了。因两手都是田螺的汤汁,他低头就着她的手大大喝了一口,随即用下巴推推她的手腕,示意她抬高杯子,把剩下的一点也干了。   这原属十分暧昧的动作,玉宁宁至今仍是清倌人,此刻当着黄墨寒的面被人轻薄了去,不由又羞又气,脸上立时染上两朵红云。黄墨寒的脸色微微一变,却仍然道:“再给四爷倒杯茶来。”玉宁宁勉强应了,又把杯子倒满。上一杯茶酸酸甜甜,又透着淡淡的花香,正好给辣得发疼的舌头过口,杜四正觉得十分受用,见又有一杯过来,头早伸了过去。   玉宁宁见他还要就着自己的手喝,忙退了一步,将茶杯放在桌上,端正冷冽地道:“爷请自用!”杜四吃了一惊,抬头只见到白梅花一样的面容,一身素雅的衣裙,竟是不带半点风尘之色。   方才他只当端茶的是妓馆里的杂使丫头,哪成想会是这样一个大家闺秀般的美人!杜四瞥见她手背上沾着刚被自己油嘴拱上的一点汤汁,一双眼正色瞪向他,眉间大有嗔意,然而这点怒意,却让她美得更加让人心惊。杜四一时也看得呆了。   此时,黄墨寒已站起道:“二爷、四爷,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玉姑娘。这位是我的头领——杜风寄杜四爷。这位是烈二爷。”   杜四将眼睛勉强从玉宁宁身上移开,笑道:“二当家说笑了。小杜一个混混,怎么敢当你的头领?南边天地这么大,不过是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混饭吃,彼此照应罢了。”玉宁宁着意打量一下杜四,以前黄墨寒曾和她提过这个人物,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副尊容,这么粗俗的举止。   黄墨寒又笑道:“四爷刚才不是一直说要和今天做菜的厨子拜师学艺么?现在师父就在眼前,怎么却只是盯着看?”   杜四目光一亮,他知自己方才是得罪了这位姑娘,有心哄她高兴,站起来故意摇头道:“今儿个这菜居然是玉姑娘做的?唉……”玉宁宁一急,问:“小玉技拙,四爷可是不满意?”杜四接着摇头:“我说我平时挺会说话的,怎么今天话都说不利索了,敢情刚才菜太好,连舌头也一起吞了!”玉宁宁终于撑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一餐吃得宾主尽欢,杜四的眼光不离玉宁宁,说了许多笑话逗她。小玉开始怕黄墨寒不悦,并不太搭腔。然而黄墨寒自己已经顺着杜四说笑起来。玉宁宁见他并不介意,便慢慢放开,只觉好多年没这么畅快了。   直到掌灯时分,黄墨寒才送走了杜四。玉宁宁取出一件青缎面斗篷给他披上,轻轻说:“夜里冷,爷加件衣裳再走。”黄墨寒回首凝望她:“小玉,有件事情想求你,恐怕是要让你为难了。”   月色里他显得更加潇洒飘逸。玉宁宁心中闪过一阵温柔:“何必说求字,再难的事比得上你帮我的忙吗?说就是了。”黄墨寒道:“杜四爷十分喜欢你,你知道,他对我很重要。刚才他说,明天想单独请你出去,你能不能……”   玉宁宁心中“咯噔”一下,只觉嘴里发苦。她伸手止住黄墨寒:“不行!爷,你要小玉的命,我给。要拿我送人,却万万不能!”她神情凄苦,却又异常坚定,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决心已下,断然无法挽回。   黄墨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面上却笑了:“其实他就是邀你坐坐,我实在不便回绝,你就敷衍他这次,我会派人守着,若他真有什么出格举动,拼了与他撕破脸,大不了我和你逃去个乡下,当个教书先生。”   玉宁宁一时大羞,黄墨寒还从没这么明确地向她表白过心迹。她心里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已是泪光盈盈。黄墨寒冲她张开手臂,她立刻抱着他低低哭起来,半晌才哽咽道:“你不要我,就让我去死吧。别让我再过这肮脏日子。”   耳边只听他柔声道:“宁宁,别瞎说。明天你主动出面,再请杜四爷坐坐,他更会觉得有面子。到时,我在那儿放下两坛好酒,你劝他多喝几杯。我派了人在外面守着,不会出什么事。其他事我们慢慢再说,我想以后虽说不用你操持道上的事,可一般应酬还是难免的,你也得先熟悉一下。”玉宁宁心中大是甜蜜,点头答应了。何况聚会的君再来是金陵著名的花船,也是铁马堂私人的产业,在那里,应该是万无一失了。   突然,黄墨寒带着些怜悯地柔声说:“宁宁,上次你说你想听我弹琴,我现在就弹给你听吧。”玉宁宁道:“不是说等生日那天再弹吗?”   “现在就弹吧,不然……”顿时,悠扬的琴声回荡在月光下,黄墨寒轻唱起来:   那堪归途风脉脉,吹不去心头那个。片笺尺素寄不得,回首天边月。痛莫过、伤离别。转眼分离人成各。长夜辗转又如何?空叫红妆失颜色。佛前月下、原是因果。那关风月?劝人莫做情痴也,死生相许由人说。   他的声音有些凄婉,还透着缠绵。玉宁宁痴痴听了,却觉美得不祥。      第二日,玉宁宁派妓院的小厮送请帖给杜四。那小厮走出门没几步突然摔了一跤,爬起来却没发现是什么绊到他的。小厮见怀里的帖子甩出去老远,赶紧捡回来嘟囔着走了。   杜四正在休息,接到玉宁宁的帖子很是意外。他见偌大张雪花笺上只有四个字“有事相求!”翻过背面,见一行有些潦草的字迹:午时君再来画舫一聚,盼君至。心中纳闷,这美丽的姑娘有什么事是黄墨寒解决不了的,要借助自己呢?   杜四对这姑娘做的菜有莫大好感,于是向送信的小厮道:“金陵胭脂河我久闻大名,正想去游玩一番,告诉玉姑娘,我定准时赴约。”那小厮道:“姑娘说胭脂河人多嘈杂,离城十里有个小月湾,风景最是优美,又是金陵首富沈源的私产。姑娘请爷去清清静静地喝两杯好酒,吃点小菜,岂不更好?”杜四问:“这沈源和黄二当家有些渊源吧?”小厮道:“小人也不知,只听过沈大官人叫黄公子做当家。”杜四点头,想这沈源必是铁马堂的人。看来这黄墨寒也注意收罗有钱人,和自己走的倒是同样的路数。      傍晚,出了房门就有人接应。杜四随人来到小月湾,只见一湾碧水静静地映着天上的月亮,岸边尽是茂密的银色芦苇。晚风吹过,便波浪般摆动,十分宁静清幽。   杜四轻轻登上画舫,小船便悄无声息地向湖中划去。一个丫头迎上来笑嘻嘻地看着他:“四爷自己进去吧,姑娘在等你。”眼神很是揶揄。杜四一笑进去了。   那船舱以竹为篷,一点也不气闷。亮黄的月光被竹帘切碎,斑斑点点地撒在桌前。玉宁宁含笑而立,直如月宫仙子。杜四心中赞叹一声,见桌上只摆着四色冷盘,分别是芥末鸭掌、龙井虾球、芜香双脆和一碟玫瑰色的肉丝,看不出是什么肉。   菜色虽然并不丰富,然而这淡淡清香正配月色。杜四食指大动,也不再和谁客气,夹了一筷子脆螺肉就塞进嘴里,又吃了口玫瑰色的肉条,里面有些淡淡的酒味,齿颊间全是余香,不由大大夸奖了几句。   他这厢大吃起来,玉宁宁已端了个酒壶过来,笑吟吟地斟了杯酒递给他:“这是窖藏了八十年的汾酒、金陵陈家作坊看家的宝贝。杜爷一定要多喝几杯。”杜四笑着接过,一饮而尽。   又喝了十几杯,杜四见玉宁宁只是劝酒,却不说有何事相求,当下凝神一听,舱底隐有微声,大概藏了人在里面。他心中凝重,嘴里却说:“可真是喝得不少了。”便倾身往玉宁宁身边倒去,压低声音道:“什么事?”玉宁宁大惊,她本就防备这人轻薄,没想到他开始还规矩,几杯酒下肚竟撒起无赖来。   慌乱中,她根本没听清杜四说了些什么,只把他往旁边一推,强笑道:“四爷知道我和铁马堂黄爷很近吧,又何必如此呢?几杯酒哪里就能醉人。”杜四没料到竟被她推开,应手就倒了。他心中大惊,只觉身子空荡荡的,使不出一点力气。四肢百骸无不冰凉彻骨,恐怕是中了霸道的寒毒。   当下他气凝丹田,缓缓在全身游走,一丝丝捕捉那寒气将之纳入丹田,渐渐方觉得好些,慢慢坐直身子,心中暗道了声“侥幸”。原来杜四幼年曾有奇遇,所习内功专克天下寒毒。这酒里下的毒无色无味,必是霸道无比,他又对这美貌姑娘没有防备,如果是热毒,此刻可就糟了。   玉宁宁不知就里,只见他深深盯着自己看,好不自在:“既然四爷喝多了,那小玉拿茶来给你。”杜四伸手拦住她:“不忙,现在又觉得好些了。玉姑娘,你别只是灌我,自己也喝一杯。”说着提起壶来,替她斟了一杯酒。小玉只觉他似有深意,低头喝了。   杜四眼角一跳:“酒量不错,再敬你三杯,谢谢款待。”玉宁宁只觉他双眼发光,狠狠锁住自己,竟不敢拒绝,客气几句,又一一接过喝了。   她的体质怎比杜四,片刻就觉得周身发冷:“奇怪,这才八月天气,怎么、怎么……就这么凉了。”她才一张口,牙齿就打起架来。杜四冷笑道:“别装了,赶紧吃解药吧!让你喝你就喝,要害我倒舍得下本钱。”小玉奇道:“四爷在说什么?小玉怎么会害你?黄公子一心要和你交好,才让我来的。”她一着急,袖子不小心勾到酒杯,眼看就要掉在地上。杜四手一伸,就把酒杯稳稳接住:“又是摔杯为号,就不能想点新鲜的?你自己和底下人演戏吧,恕我不奉陪了!”   这么几句话的工夫,杜四身上寒毒已被压住。他站起来微微侧身,人已蹿出窗子,回手将酒杯砸在玉宁宁面前,还冲她眨了一下眼,意思是杯子我帮你摔了。小玉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脑袋里一团混乱。   便在这时,杜四又湿淋淋地从窗户钻进来,急道:“我看到下面人正点火药,看来黄墨寒是要炸船了,快跟我走!”玉宁宁被他一把拉过,完全无力反抗,耳听杜四问她:“会不会游泳?”她不知杜四为何突然这么问,只是本能地摇头。杜四吸了口气:“妈的!”随即将她搂到自己怀里。小玉大羞,伸手欲打,可杜四已搂着她一头扎进水里。   随着这“扑通”一声大响,四周立刻传出声音:“点子溜了!快!”   小玉抬头,见本在花船后绑着的小艇已分散四周,却没有靠近。每条艇上都有几人正扬臂挥手,甩出密雨般的暗器,向他们打了过来。   杜四道:“憋气!”然后按着她的头猛地一沉。这一下使了全力,沉得极深。小玉只觉得眼前一黑,随即大亮,头上的水似乎开锅一样地翻滚起来,却是他们刚才所处的花船被炸成碎片。   杜四带着她漂出老远,才一起探头。两人都没命地吸气。杜四喘口气才道:“一会儿你要尽量放松,我们顺着水漂,节省些体力。我水性不太好,恐怕带不了你多远,得赶快上岸才行。”玉宁宁茫然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四皱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黄墨寒想杀我。难道事先他没告诉你?你叫我来,难道是真的有事相求?我想着见到你不知又会有什么好吃的小菜,所以就巴巴地赶来了。”他轻笑一下,“唉!这次我要是死了,那就是活活给馋死的!”   玉宁宁先笑了一下,突然觉得不对:“明明是你约我……”她不是笨人,只想着黄墨寒要杀杜四,可她也在船上!难道……难道……   再想到他唱的那首曲:“……劝人莫做情痴也死生相许由人说。”原来他早已经给了自己暗示。好一个“劝人莫做情痴也”,好一个“死生相许由人说”!好一个黄墨寒!   玉宁宁心如刀割,然而她咬紧牙关,生生将眼泪忍了回去,淡淡问杜四:“你为什么把我带出来?你还不清楚我是不是和他一伙的,不是吗?”杜四道:“你看那架势,就算是一伙的,黄墨寒也是不要你了。毒酒还可以说等我死了拿药救你,可难不成他还能在烂肉堆里把你拼起来?”玉宁宁发出一声怪笑:“你倒舍不得我死。我们才见一两面,难道就有这种情分了?”杜四不耐道:“得了,谁有空跟小姑娘耍这些花腔!你遇上个白眼狼,运气是不怎么好,可不还有我死心塌地陪着你吗?虽然我人比黄墨寒难看许多,可你以后也只先将就了。”   玉宁宁心中悲痛被这人一番插科打诨,竟然消解了不少。她早就觉得身上一阵冷似一阵,此刻难以支持,竟慢慢向后滑倒。杜四惊道:“喂!怎么了?”待伸手把她抱到胸前,她的身子已经冰一样的凉了。杜四这才想起,刚才自己逼她喝了四杯毒酒,心中不禁大叫倒霉,只好拖着她向岸边游去。   来到岸上再看玉宁宁,只片刻工夫,她连眉毛都结了冰霜,脉象似有若无,看来命在顷刻!杜四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挂着一个精雕的龙首项链。他犹豫片刻,终于一咬牙掰开龙口,将里面一颗黑色的药丸塞进玉宁宁嘴里。   若有懂行人此刻看到,必然大惊失色。杜四给玉宁宁吃的这东西叫“辟邪”,乃是苗疆七神教的镇教七宝之一。此物传说是千年蟾蜍精的内丹,是天下所有毒物的克星,佩之不惧瘴气毒虫,食之不但可解任何奇毒,且从此这人就可百毒不侵。   昔日,传杜四内功之人曾帮七神教消弭了一场大祸,得此异宝作为赠礼。那人将此宝留给当时只共处过三日的年幼孩童。而今日,杜四又将它赠予只见过两面的青楼女子,看来几人都是随了一个“缘”字。至于杜四自己为什么不吃?且容日后再慢慢道来。   只一会儿,玉宁宁的面色就恢复如常,而且以往过于白皙冰冷的肌肤内,隐约透出玉一样的温润,让她更增娇艳。   杜四在一旁看了心道:原来辟邪这东西还能美容。本想着百毒不侵对这姑娘也没大用,我还心疼会糟蹋了宝贝,这样看来,也不算太浪费。   他见玉宁宁精神已复,便道:“黄墨寒必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你要好些了,我们就走吧。”玉宁宁问:“去哪儿?”杜四携着她,边走边说:“想法子进城。黄墨寒势力虽大,我也不信他敢在城内大肆搜捕。但这城,恐怕也不好进啊!”   说话间,杜四突然停下脚步,拉着玉宁宁的手长伸向前,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惹得她一声惊叫。杜四带着她猛然向右飞掠,此刻玉宁宁才听到头上风声骤起,抬头只见一张极大的铁网当头罩下,网上四处挂着尖刀,若被罩住,定是一身透明窟窿。那网子极大,十几丈方圆皆被笼罩。只有杜四冲向的右边离边缘最近,也不知在急切间他是如何判断的。   掠起的同时,杜四的身子随着罩下的势头迅速压低,快得像出膛的炮弹。然而在网离地只有一尺半时,杜四几乎已贴上地面,冷森森的刀尖也已触到他身上。眼见离网边尚有一丈距离,就要躲不过了!杜四手中闪出一道乌光,看上去是一根长长的细线。这轻飘飘的黑线在网边一挑,沉重的钢网立时扬起半尺。   杜四搂着玉宁宁就地一滚,堪堪躲了过去。他半点不迟疑,出去的同时吸气,腰腹用力挺起,带着玉宁宁蹿起老高,左掌已将一个拉网的铁马堂手下脑袋拍得粉碎,两脚再向后快速反蹴,另一人胸膛接连挨了四脚,肋骨尽碎,不停一口口呕血,显见不能活了!   一个使蛾眉刺的向他狠狠扑来。杜四手中乌光再闪,却是勒住使蛾眉刺身后一人的脖子,往回一拉,两人顿时挤成一团。杜四抬起膝盖,狠狠顶住前面人的下阴,待他乌金丝收回时,后面那人的脖子已软软垂下。顷刻间,两个都一声没吭就挂了。   这几下一气呵成,快如闪电。等玉宁宁回过神时,已是满地鲜血。她一阵恶心,没想到这贪吃贫嘴的四爷出手竟如此狠毒!   杜四这时回头,看她有没有受伤。可她触到杜四的目光却不由一抖。   杜四轻轻道:“这四人扯网显然是练好的阵法,方才被我们突破,是因防备晚了。若是他们缓过神来,我可就没把握能再带你冲出来了。”   一个阴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好干脆的手段!不过,恐怕你还是没办法带着她冲出去了。”杜四见那说话之人就站在人群之中。他方才没出声前竟如大海里的浪花,自己一点也没注意,而此刻话一出口,他整个人又突然变成呼啸的风暴,气势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杜四心中一凛,知道遇上了真正的高手,看到他腰间铁笔,心里想起一人。他沉声问:“洪沧海?”那人点头:“知道就好!”杜四笑了:“黄墨寒竟能笼络到你!当年你在武人榜排名第九,已是别人做梦都盼不到的地位,你却深以为耻,自我放逐到荒岛上整整苦练十七年。算起来,我也是你的晚辈。”   洪沧海豪然道:“我这‘恢恢天网’是在荒岛时自己悟出的阵法,变幻诡异与别派大不相同。四爷就不想看看吗?”杜四笑起来:“有什么不同?在我面前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捞鱼的网也比你强。”洪沧海点头:“说得是,待我回去再好好想想。现在就由我来领教高招。”杜四本意激怒他,见他不动肝火,神色也郑重起来,摆了个起手:“请!”   玉宁宁不懂武功,只觉得明明无风,可岸边长草一会向左,一会向右地飘摇不定。两人的身影乍合乍分,显然斗得甚是激烈。      这一战竟打了小半个时辰,也不知是谁占了上风。小玉心中焦急,去岸边捡了几块石头,瞅准两人身形分开的当口,对准洪沧海使尽力气狠狠砸去。眼看洪沧海并没什么动作,这石头就要砸到他身上,杜四抬头大叫:“趴下!”玉宁宁不明所以,突觉眼前一花,杜四已飞身上前,将她扑倒。那刚砸出的几块石头已带着难听的啸声倒飞回来,岸边的树木被这不及树枝粗的小石头打得轰然倒下。小玉吓得冷汗流出。而杜四刚起身,已被洪沧海的一掌无声无息地印在背上。   就听洪沧海狞笑:“好个多情种子。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内力竟然和我苦练数十年的相若。好,今天正好用你,助我练成神功!”   他手掌一错,杜四像粘在他手上一样,给带得倒退一步。小玉见杜四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洪沧海已惊叫起来:“你、你的内力怎么了?”杜四轻轻一晃,挣脱他的手,嘴角含着轻笑:“冷?”洪沧海脸色发白,吃力地挤出几个字:“你在自己身上下了什么毒?”杜四道:“托梦问你家主子黄墨寒吧,我也不知他给我下的是什么毒。”洪沧海脸色剧变,舌头几乎被冻住,话也说不出了。   杜四悠然道:“其实在我五弟收集的高手资料中,你只能排在十一。海纳百川,方成其大,你的内力是靠吸取他人所有。我料定你必不会舍得我这个大点心,所以才诱你对掌,借机将寒毒传给你。”他声音欢畅,笑着拍洪沧海的脸,“随便吸别人内力是不对的。你看,吃多了消化不了了吧。到了阎王那儿,你该怎么交代?就说撑死的吧。”   洪沧海一直在运功,此刻觉得内里已不似刚才那么冷了。他心中窃喜,装作愤恨地把头偏开,躲开杜四轻薄的手。   杜四得意道:“别不服气,这寒毒可是我直接送进你丹田里的,比喝下去厉害得多,要不你怎么一下就不能动了呢?不信你退几步看看!”洪沧海运功于腿,觉得似乎应该可动,但他还是装成无法动弹的样子。   杜四已笑起声来,转身对小玉道:“他刚欺负过你,你再拿石头打他!”小玉见杜四如此轻狂,心里害怕洪沧海功力恢复,好生着急:“四爷,我不打。”杜四已帮她捡起一块石头:“不要紧,这次一定打得着。”   就见洪沧海猛然提气,脚在地上一点,倒蹿出去。因为跑得太急,脑袋还在江边柳树上撞了一下。然而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恨不得用尽全身力气,赶紧离开此地,什么姿势风度全都不要了,一瞬就没了影子。原本簇拥着他的一群人,眼见打头的都跑了,也一忽儿作鸟兽散。   玉宁宁叫起来:“他跑了!”杜四苦笑:“不跑,还想请他吃饭吗?”他靠着小玉,脸上红了又白,终于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紧接着一口又一口,直吐了十多口方才停下。小玉眼含泪光,默不作声地扶着他。   终于,杜四喘过气来,两人相互扶持着向下游跑去。这样耽搁片刻,远处斑斑点点现出火光,看来黄墨寒已打算公然撕破脸了。   杜四停下脚步,问:“这小月湾通向哪里?”小玉答道:“上游通向新潍,下游是几条支流,东边通的就是秦淮河。那里水流平缓,可惜通宵都有花船,白天倒可以躲一躲。”杜四点头:“正是有人才更好。岸上不好走,夜里正方便走水路。一会儿进水,小玉你放松就行。”小玉不再多问,她已决定完全相信这人。两人缓缓滑进水里,向下游半漂半游,不带起一点声音。   杜四近乎昏迷,两手机械地划着。即便是平时身体无恙,带着个不会水的人走十几里水路,也不是他那点烂水性可以对付的,何况此刻还受了如此重的伤,后面的路程他已全是靠一股毅力,勉强支撑。      离秦淮河尚有小半路程,一艘画舫从两人身边慢慢经过。杜四累得几近虚脱,模糊看到船上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俩,于是伸手巴住船尾,预备休息一下再走。在他神志恍惚之时,隐隐听到悠扬的笛声,越来越低,直至细不可闻。一个婉转的声音恰在此刻响起:   “冷清清人在西厢,叫一声张郎,骂一声张郎。乱纷纷花落东墙,问一会红娘,絮一会红娘。枕儿余衿儿剩,温一半绣床,闲一半绣床。月儿斜风儿细,开一扇纱窗,掩一扇纱窗。荡悠悠梦绕高堂,萦一寸柔肠,断一寸柔肠。”   饶是杜四见识不浅,这样优美的声音他却也是头次听到,只觉心荡神驰,几疑身在梦中!就闻那笛子已吹罢,歌声却不肯就停,细细碎碎地来回哼着,隐约还是刚才的词,声音则更加缠绵。在这样的情形下,杜四竟也不愿马上离去,只竖着耳朵尽力细听。   身边的小玉听到歌声,却是大喜过望。她凑到杜四耳边低声道:“太好了,是妙妙姐!四爷,我们上船。”杜四问:“可靠吗?”小玉道:“是金陵双艳的另一个孙妙妙!别人一定都以为我俩会互相妒忌攀比,其实这么多年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前我很多事都听她的,直到她说黄墨寒为人隐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恐怕不是好选择……”她低下头,“看来是妙妙姐对了。”杜四心中明白,此刻小玉提出的人必然是可靠的。他探出身子往船舱里瞄了一下,里面全是人,只好静等机会。还好,只片刻就有一个小丫头走出来添酒。   杜四把小玉先举上去,小丫头见水里出来一个湿淋淋的白衣女人,只当是水鬼,张嘴便要呼叫。杜四已跟着蹿上去,捂住她的嘴。   小丫头两眼翻白,就要晕过去,还好小玉在一旁及时说:“小奴,是我,玉宁宁!”小奴瞪大眼睛,盯住她的脸。片刻,杜四感觉手中的人绷紧的身子软下来,想必是认出小玉,这才放开她的嘴。   小奴道:“宁宁姑娘,这是怎么了?”虽然惊讶,声音却很低。见这丫头很有分寸,杜四对孙妙妙又多了几分信心。小玉轻声道:“我有急事找妙妙姐,你悄悄叫她一声。”小奴看了他们一眼,点头答应。   船舱里几个衣着华丽的男人正围着一个女子说笑,小奴走过去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孙妙妙起身笑道:“几位公子,奴家回房换件衣服就来。”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站起来:“姐姐带上我,那闲了一半的绣床,我替你温吧。”几个男人哄笑:“瞧赵公子可怜的,妙人儿就带了他去吧。”孙妙妙媚笑起来,伸手柔柔打了他一个耳刮子,又回手揽着他的头,把嘴凑过去吹了一下。赵公子手抚着她打过的地方,只是傻笑。   “几个猴崽子老实呆会儿吧,姐姐回来看谁最乖的有赏。”她的话似乎是用鼻子里说出来的,随随便便都透着娇媚,到了门口,又向舱内众人媚媚地横了一眼,方转身走了,留下一船舱酥倒了半边身子的男人。   孙妙妙来到后舱见到杜玉二人,丝毫不见惊慌。小玉拉着她道:“妙妙姐,黄墨寒在追我们,姐姐可否让他躲一躲?”妙妙冷笑:“从你认识他起,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一天!早闹翻早好!”她又转头打量杜四身上的血迹,皱起眉头道:“这又是个什么脏的臭的,你就不能认识个好的?”那声音尖酸冷漠,和船舱里唱歌的判若两人。   小玉对杜四道:“四爷,妙妙姐说话就是这样子,你别介意。其实她人很好。”孙妙妙哼一声:“跟他说那些干什么,难不成这位爷有事只挑好人求?”她又看杜四,“看你年纪也不大,干吗学人家打架?就算打,也别挑黄墨寒啊,自己先掂量一下分量。小玉啊,你吃亏怎么都不长记性?这人还没姓黄的顺眼,值得为他落个东躲西藏?你在姐这躲好,这位爷请自便!”玉宁宁急了:“不关他的事,是黄墨寒想杀我。这位爷、这位爷恰好路过,从黄墨寒手上救我出来的。”她知道妙姐姐最疼惜自己,这么编下来,她定会帮忙。   妙妙皱眉:“黄墨寒好端端为什么要杀你?甩了你不就是了。”小玉支吾:“因为……因为我坏了他一件大事,他就想杀我泄愤。要不是四爷击退杀手,宁宁现在已经是冤鬼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带着我一路游来,三个时辰片刻未歇,我又怎能弃他不顾?”   妙妙动容,问杜四:“真的?”杜四却开口:“假的。”小玉使劲使眼色,杜四反倒笑了:“妙妙姑娘,小玉的话避重就轻。我一路带她逃命是不假,可黄墨寒想杀的是我,小玉是受了我的连累。你能救了她就好,不过我现在伤重力竭,确实希望你能帮我。”妙妙双眼一弯:“我是说,一个宁宁还用得着追杀?冲你这真话,帮了!”她思索一下道,“我这里有个暗壁,一会儿黄墨寒来了,你和小玉就躲进去,我在外面和他周旋。今天的客人是赵守备的公子,虽然黄墨寒势力很大,一个守备公子还镇不住,但毕竟有官府中人在,他找不到你们,也不会太失礼。”   杜四叹气问:“孙姑娘,你说的暗壁是不是在那幅画后面,推开你面前的花瓶就能进去?”孙妙妙奇道:“你怎么知道的?”杜四摇头:“这小布置只能骗骗外行,我能看出来,黄墨寒一定也能。躲在里面当真应了‘瓮中捉鳖’这句话。他对我势在必得,别说守备儿子,就是他老子也未必管用。”   妙妙一惊之下却不慌乱,只是皱起眉头:“现在四周没有别的船,我要是单独放小艇送你们下去,也太突兀了,黄墨寒一定会追上你们的。这样吧!我换上小玉的衣服哄赵公子一起下去,他们见是两个人应该会追我们吧,然后你们再趁机溜走。只是赵公子身材和你差别太大,还是李公子吧。”   杜四凝视她道:“容我提醒一句,此事关系生死。黄墨寒手段狠毒,不是你对付得了的,被他追上,你有性命之忧!”孙妙妙瞪他一眼:“废什么话!对付得了,我还让宁宁在他那儿那么久么?怎么说也有官府的人陪着,他也不见得就敢把我杀了。有这好心,你以后就对宁宁好点,要不是看你值得托付,我管你的死活!”杜四目露欣赏:“妙人儿,我若轻易赴险,就可惜了你这番心胸!你不必去引开敌人了。”他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我自有办法藏起来,让他绝对找不到!他妈的,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杜四将法子低声说了起来,两女都露出极度诧异的神色,嘴巴越张越大,终于答应着各自准备去了。   一会儿孙妙妙回到前舱,大家见她回来,立刻哄叫起来。妙妙问:“刚才谁最乖啊?”她斜瞟赵公子一眼,“我猜一定不是你。”赵公子叫起屈来,一旁的清客凑趣:“姑娘可冤枉他了,你去这半晌,他可是眼睛都不错地看着门,一心等姑娘的赏啊!”孙妙妙娇笑:“真的?那姐姐赏你见个大美人!”她回身喊道,“宁宁,出来吧!”   一身精心打扮的玉宁宁一出场就震慑了众人的目光。妙妙在赵公子头上敲个栗爆儿:“姐姐这赏赐怎么样?我们这金陵双艳可还入得了你的眼?”赵公子看看妙妙,又不舍地望望宁宁,脸红心热,抓耳挠腮。   这时,妙妙冲后舱拍拍手:“风儿吹箫。今天咱们让赵公子再舍不得下船。”风儿的箫吹得甚好,孙妙妙伴着箫声又唱起歌来。小玉在赵公子座旁低吟浅笑——黄墨寒带人上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   黄墨寒眼睛只看着玉宁宁:“岸上没有一点痕迹,杜四藏哪儿了?小玉,看你还有这样的兴致,一定不好找。我得下工夫好好搜搜才行。”孙妙妙在一旁冷笑:“黄公子什么意思,妙妙可不明白。妙妙这里是什么地方,有男人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藏?你要找玉妹妹,也不用拿这个借口。不过呢,我们姐妹先陪的可是赵公子,你就是有心凑一份,也得看人家赵公子答应不答应。是吧,赵公子?”   赵公子腆起肚皮:“你是何人,敢和本公子过不去?你知道我是谁吗?”黄墨寒冷冷道:“赵远汜,金陵守备赵垲的二公子,丙戌年六月生,家有三房姬妾,私下里还有不少二夫人。”赵公子嘴巴大张,惊得说不出话来。   黄墨寒一挥手,铁马堂的许成戈带人进后舱搜了起来。只听到一声欢呼:“这里有暗壁!”然后就是暗壁被砸开的咚咚声,铁马堂众人泄气的抱怨,和地窖里持续不断的乒乒乓乓声。   赵公子两手乱抖:“你、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黄墨寒心情烦躁,他手下人伸手拎起赵公子的衣领,直接丢进水里。   船舱里顿时乱成一片,几个亲随跳下去救起他们的主子,慌忙向岸上游去。半晌,许成戈才出来,急得声音都变了:“当家,已经里里外外搜过了,没有杜风寄的影子!”他深知此刻若抓不住杜四,让杜四有机会下手报复,那铁马堂的几千人性命怕是难保了!   黄墨寒也急了,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冷冷扫过,突然对一个高挑身材的小厮道:“扮成妓院里的奴才,四爷不觉得委屈吗?”许成戈已是一个箭步,抓住那小厮的手用力一拧。只听腕骨折断的声音,小厮大声惨号:“我不是——”已痛得涕泪齐流,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黄墨寒皱起眉毛,此人绝对不是杜四。眼看多日筹划就要功亏一篑,而失败的代价却又太过惨烈。他吸口气走到玉宁宁面前,柔声道:“小玉,告诉我他在哪里?我知道你喜欢我的,你说了,我就替你赎身,娶你为妻。日前,我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是以后,我一定加倍补偿。”   玉宁宁冷笑看着他,半晌才道:“我现在就想知道,杜四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让你定要取他性命!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黄墨寒盯着她,眼睛里渐渐现出炙热的光:“宁宁,你也算我的红颜知己,你记得我告诉过你,我平生第一恨事是什么?”小玉想也不想就答:“没机会参加殿试,没有考取状元!”   黄墨寒大声道:“对!失去理想,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痛苦!我曾对天发誓,我黄墨寒做什么,都一定要做到第一!即使现在沦为黑帮,我也定要铁马堂成为第一大帮会,这才方是男儿在世的抱负!”   小玉怔怔看着他,往日颉珠坊里儒雅的黄墨寒此刻是那样狠毒坚毅!她停一下才道:“你杀他,就是为了妒忌?”黄墨寒怪笑起来:“妒忌?他有什么好让我妒忌的?他的帮会没有我的好底子,他的军师苏侠敌不过我的智谋,他手下的功夫也比不过我精心网罗的高手。而他自己,胸无点墨、好勇斗狠,何曾体会过我那样的隐忍谋划?筏帮已是百年老字号,是经过多少代人奋斗出来的局面,我也勉强可以服气。可杜四和我一样白手起家,凭什么他的势力能发展得那样迅速?告诉你,不管在哪一行,都没人能凌驾于我!”他说得也没错,只凭和杜四相处这一天一夜,玉宁宁就知道换了杜四处在黄墨寒原来的境地下,别说忍七年,七天他也忍不了。   黄墨寒冷笑:“现在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杜四赴筏帮邀请,却死在筏帮的地界,他的兄弟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自有办法让这件事天衣无缝,到时候两大障碍一起倒下,南边的黑道就是我黄墨寒一人的!”   小玉半晌才道:“就算你有理由杀他,那我呢?你扪心自问,我玉宁宁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黄墨寒毫不羞愧:“你没有一点儿不对,是我对不起你。只是不拿你做饵,杜四不会上当。小玉,虽然我负了你,可我也不打算再娶亲,我的心会永远记得你!”玉宁宁放声长笑,音如哭泣:“免了,与其留在你的心那种肮脏的地方,我还不如呆在妓院!”   这时,一个手下走进来道:“当家,刚才扔水里的那肥猪带官兵来了,干掉他们,还是我们快走?”黄墨寒脸上肌肉跳动:“小玉,你何苦逼我折磨你?我将四下都围住了,杜四一定跑不远,你告诉我,他往什么方向跑了?”玉宁宁转头不理,黄墨寒眼光立刻变得冰冷,“小玉,毁了你这样的容貌,我也会觉得可惜,何苦逼我呢?”说着,他冲一旁的许成戈点点头。许成戈立刻拔出刀来。   忽听“扑哧”一声,孙妙妙在一旁突然笑了:“只知道问那块榆木疙瘩,说不定我也知道呢。”她眼波流转,媚态横生,笑着斜瞥黄墨寒。   玉宁宁脸色大变,叫道:“妙妙姐,不要!”黄墨寒本来还怀疑,见小玉此刻着急的样子,反而相信孙妙妙也知情。   就听妙妙对小玉道:“这些江湖上的人狠着呢,有一个骗了你,难保另一个就是好的,还是先照顾好自己要紧!”玉宁宁急起来,大喝:“孙妙妙,别说了!你若说出来,我立刻就死在你面前,做鬼也不放过你!”   妙妙撇嘴:“我可从来不信鬼神,就只看看这句话黄当家给我什么价钱。”黄墨寒笑了:“一千两银子如何?”妙妙摇头:“三千。”   黄墨寒点头:“好,回头我就给你送去,连金陵城南的一栋大宅子。”孙妙妙双眼顿成弯月:“黄当家真爽快!宁宁妹子,我看黄公子比那痨病鬼好得多,你万万不该还想着跟着他走。”玉宁宁眼里闪过惊奇:“我怎么还能跟上他?你明明已看见杜……”她到底不是笨人,突然闭了嘴。   此刻,外面已是人声鼎沸。黄墨寒催道:“快说!”妙妙道:“刚才你上来的时候,那痨病鬼用手巴着船沉在水里,赵公子那些随从跳下去救赵公子的时候,我看见杜四趁乱一起下水了。”黄墨寒点头:“当时我确实疏忽了!”立刻回头示意手下赶紧和他一起追。   孙妙妙才舒一口气,玉宁宁已对着她扑来:“妙妙姐!我……”   突然,就见孙妙妙面露惊骇。只听黄墨寒冷冷的声音:“带玉宁宁一起走,以备不测!”      已过去了半个月,可还是没有小玉的消息。报告的小头目灰溜溜退出来,房间里又传出杜四砸东西的声音,门口的烈若海和苏侠相视苦笑。   自从他们查到黄墨寒将玉宁宁匿藏在金陵地头内一个依附铁马堂的小帮派内后,他们就跟着屁股打。黄墨寒一天转移了三处,他们也就一夜挑了三个帮派。杜四下的是死命令——帮着黄墨寒的一个不留!他在当初对付老杜时也没这样狠过!让一向唯恐天下不乱的混世魔王柳青,都杀寒了心。   在这样的重压之下,与黄墨寒暗中结盟的三十几个帮派纷纷表示中立,各自拐弯抹角地拉关系,恨不能向杜四表示,自己从来就不认识黄墨寒。黄墨寒苦心经营多年的铁马堂怕是离崩溃不远了。但是杜老大最关心的人,却仍然没有消息。   苏侠悄悄问烈若海:“二哥,你说要是摊牌的时候还救不出玉姑娘,老大会不会放过黄墨寒?”烈若海道:“当然不会。我还从没见他这么在乎一个姑娘。老大今年也二十一了,开窍得不算早了。”   这时,屋子里面传出杜四的吼声:“门口的在嘀咕些什么?给我进来!”两人赶紧进去。   苏侠道:“老大,你的伤还没好,不要那么激动。今天又有十几个帮派来问我要不要帮忙,其中还有崆峒那样的白道大派,金陵已经在我们掌握之中。虽然铁马堂势力很大,恐怕一时还扳不倒,不过也顽抗不了多久。没了铁马堂撑腰,黄墨寒一个酸秀才能翻出什么天去?”   杜四瞪他一眼,扶着床站起来,沉声道:“想办法和黄墨寒联系,就说杜四集结了武林同道,邀他带小玉前来。只要小玉无恙,杜四当着天下英雄的面许诺,决不对付铁马堂,更不会动他黄墨寒!同时,我还将金陵拱手相让,从此杜四不再是南四省共同的霸主,有他黄墨寒在的地方,我都会退避三舍,决不纠缠!”   苏侠大惊:“老大,你何出此言?你要不舍得玉姑娘受苦,大不了答应放黄墨寒一条生路,换回……大嫂。”杜四摇头:“按我说的办!别把黄墨寒逼得太紧,这人绝对狠得下心。一个金陵换一个小玉,值得。”苏侠低头应是,只是在心里盘算,要怎么哄老六吞下这口气。   接头的工作很顺利。第二日,杜四就和黄墨寒在江边正式见了面。   黄墨寒已憔悴了不少,昔日儒雅高贵的翩翩公子此刻眼神中全是戾气。他竟没带随从,而是一个人前来,杜四这边除了自己的弟兄,尚有几十个帮派的代表。   杜四重伤未愈,所以是苏侠代表他将昨日说过的话当众重复了一遍。赶来作证的众人本以为凭杜四的狠劲,今天决不会让黄墨寒活着回去,却没料到是这么个局面,一时哄然。   黄墨寒静静地站着,当听到“有黄墨寒在的地方,杜四退避三舍”时,他诡异地一笑:“苏五爷约我时说你要当众服软,我还不信。凭一个婊子居然能让你低头?”他的目光在杜四脸上一转,“你是认真的?”   杜四站起来,大步走到他面前:“当然!”他向四周作了个揖,“诸位同道给我作个见证,只要你把小玉放回来,我若违背今天的话,动了你黄墨寒,天下英雄都可与我为敌!”黄墨寒冷笑着看他:“就算在我面前低头也认了?就算差点被我杀了也不报仇?就算弟兄们跟你一起吃瘪也不顾?杜风寄!你这低眉顺眼的样子,我看了可真舒服啊!”杜四越听越觉得不对,不由警惕地看着他。   柳青大怒,挥手要打,杜四一把拉住,沉声问:“黄墨寒,你把小玉怎么了?”黄墨寒笑起来:“你这么重视那个婊子,可太好了!哈哈哈哈……杜风寄,你毁了我的希望,毁了最珍贵的东西,我还以为这个仇,我这辈子都报不了。现在太好了!”杜四心中大震,揪住他的领子喝道:“你不要命了?小玉到底怎么了?”   黄墨寒微笑起来:“你喜欢她什么?她长得很美是不是?我也喜欢她很美,所以我帮了你一个大忙,让她永远都不会变丑。你高不高兴啊?”杜四瞳孔收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真敢——杀了她?”黄墨寒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柔声说:“四爷,你听没听过一种东西叫‘惜颜’?那是一种旷世毒药,吃了它的人会一天比一天漂亮,到了第七天,更会美得让你移不开眼睛。所以‘惜颜’又叫七日仙子。可是七天之后,中毒的仙子就会突然死掉,一点痛苦也没有,留下美丽的身体永远不朽,颜色栩栩如生!   “四爷,你看我为你的爱人想得多么周到,连这样宝贵的毒药都让我弄到了。以后你就可以天天对着小玉,再也不用担心她变成黄脸婆。”   突然,杜四额头凸起的青筋都平了下去。他放开黄墨寒,又替他展展衣领:“惜颜?真是好名字,恕我孤陋寡闻,倒是没听说过。不过不知你学富五车,听没听过‘辟邪’这种东西呢?”黄墨寒愣了:“听闻那是云南七神教的宝物,难道你有?”杜四道:“本来有,现在没了。那天在船上我就给小玉吃了。看来你的什么西颜东颜,都只能浪费了。”   黄墨寒的眼珠几乎迸出:“你、你……把那样的宝物给了……她?你知不知道有了辟邪可以做多少大事?你可以向多少人示恩,可以扫清多少条通路……”杜四道:“没那么神的,搞不好也会惹很大的麻烦。本来就是解毒的东西,吃了救人最好。”   黄墨寒的眼睛里好似着了一把火,狠狠看着杜四:“你这样的人,怎么居然可以成事?我能忍!我比你有决断!我不服!”杜四静静道:“要成大事,必要时虽须隐忍,但眼光和气魄更不可少。你心机太深,所以才注定做不了大事。我告诉你一个事实,杜四在江湖上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就是那个你没看上的人——我五弟苏侠。”黄墨寒摇头:“苏侠如果够聪明,我怎么有把握能骗过他,说你是被筏帮所害?”   杜四道:“所以说你的眼光不够啊。苏侠的确没你的小聪明,也没你的野心大,可他却有一种少有的才能。他能把一些看起来没有联系的琐碎小事连成一体,再定出制度,让这类事以后都可以流畅地进行。他也会着眼大局,分轻重地处理各种事情。据我所知,一个国家的宰相首辅,就应该是这种人才!   “我们帮会里的人是按一定的规矩程序处事,不会太受某个人的干扰。打个比方,就算这次我死了,我的势力也不会瓦解,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内部规则,新即位的人就可以立刻上手;而你如果死了,铁马堂就危险了。对不对?”黄墨寒失神地点点头。   杜四又道:“黄墨寒,你的聪明才智用在吟诗应考上多好?在这些方面,其实你只算中等之才。就算我放手,恐怕你也敌不过筏帮的管玉笙。”   黄墨寒心中一向高高在上的骄傲就这么被轻轻打碎了。他只觉天地晃悠悠地没了着落。今天他一个人来,本就不想活着回去,在他看来,理想远比性命重要得多。   就见他脸上神色数变,终于露出狰狞面目,尖声笑起来:“四爷,别光顾着教训我,希望管玉笙也有你这样的气魄!”杜四断喝:“黄墨寒,你又有什么花样?我的耐心可没你好!”黄墨寒笑了:“我已派出死士,把小玉带到了筏帮内堂。你说管玉笙见机密要地突然多了个人,会不会有点好奇,会不会去问问她是怎么进来的?   “本来,现在小玉应该正好毒发死在筏帮的,可既然小玉没有中毒,应该还在筏帮活得好好的。你闹得沸沸扬扬,人人都知道你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管玉笙不可能没得到消息。我的四爷,你猜她为什么没有把小玉送回来?”杜四脸色变了,黄墨寒狂笑起来:“我猜她是一不小心问得太急,把小玉折磨死了。就算没死,断个胳膊腿或者脸蛋花了也不好和四爷交差,所以干脆来了个死不认账吧。”杜四脸上就像倒翻了颜料桶,瞬时就变了无数次颜色。黄墨寒大笑起来:“一起死吧!哈哈——”   身后突听得一个爽朗的女声传来:“你想得很周全嘛。口才这么好,怎么不去说书?”岸上众人方才听黄墨寒说话,都听得入神,此刻回头看时,就见江里不知何时已不声不响划来一叶竹筏。   那撑船的将竹篙在岸边一点,已经停住。从筏上走下一个三十几许的女子,相貌极普通,然而一对眼却犀利无比。她漫步走来,看也不看黄墨寒一眼,笔直来到杜四身边。   杜四如释重负地嘘了口气:“管大姐,你也一个人来,只有我带了这么多人,真是不好意思。”管玉笙笑起来:“四爷怎么不急着问,我把你的心上人怎么样了?”杜四嘻皮笑脸道:“小玉当然没事了,要不怎么有幸看到管大姐啊。”管玉笙问:“这么说,要是玉宁宁已死,我就不能平安回去了,就算跟筏帮结仇也不顾?这可是大事啊!”   杜四继续笑着:“姐姐要体谅,我也会心疼啊!这一心疼自然会有点任性。”管玉笙又好气又好笑:“四爷!妻子岂应关大计!”杜四立刻接到:“英雄无奈是多情嘛!”管玉笙摇头看着此人变成了无赖,悻悻道:“要不是有人及时赶来,冒死闯我总堂,我可还真惹了你这多情英雄了!”杜四忙问:“是谁?”突然醒悟,“孙妙妙!只有她能最早猜到黄墨寒的意图。”   管玉笙见他喜得抓耳挠腮,微笑道:“我已把她俩都送到苏侠那儿了,你回去就可以见到。”杜四大笑,团团抱了个揖:“各位,在下这就回家,恕不奉陪了。改日再宴请大家!”   一伙人哄笑而走,黄墨寒在后面嘶声叫道:“杜风寄,最后回答我一个问题,那天晚上你到底躲在哪里?”杜四回头走到他身边,附耳说了几句,然后大步而走,留下黄墨寒呆呆立于原处。直到柳青一刀刺进他胸口,他仍嘟囔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当夜,杜四的兄弟全部自动消失,只留下他和两个美人。   小玉拉着孙妙妙的手:“妙妙姐,你真不和我们一起吗?先和我们走,以后若是有了……有了合适的人,四爷不会拦你。”孙妙妙轻笑,趴着她耳朵说:“你是个清倌人,哪里明白那回事,我可不愿跟着他。”说得小玉羞红了脸。   杜四拉起她道:“妙妙,你跟我去扬州,我送你一所乐坊。从此后手里拿着花不完的钱,随便看上哪个帅哥都行,怎么样?”孙妙妙笑起来:“说得好听,天下人都知道宁宁是你的红颜知己,我跟你算怎么回事啊?”杜四道:“怎么没名分?你是我结拜的妹妹啊。日后有了如意郎君,我再出大嫁妆送你出门。”妙妙愣了一下:“我一个烟花女子,怎么能和你结拜?不用开这样的玩笑。”杜四正色道:“谁开玩笑?我敬你侠骨柔肠,有这样一个妹妹怎么不好!”   妙妙呆呆看着他,慢慢笑了:“好,我就认下你了!”   金陵双艳从此跟着杜四回到扬州,苏侠在孙妙妙的连城乐坊设了暗哨堂口,玉宁宁因杜四的关系加入了组织。从此杜四的十兄弟中多了两个大大的美人。      梅花老九      梅九是杜爷手下的一个小头目,人送外号“梅花老九”。他有一项绝技,就是赌。尤其是骰子和牌九,简直是有他在,输赢就由他说了算。他跟杜风寄已经三年多了,负责打理扬州大大小小的赌场。   前些年,朝廷和闯王打得昏天黑地,清国的辫子军又在一旁虎视眈眈,世道可以说乱得不能再乱了。像他们这种混黑道的和那些武林正派不同,在这样的乱世里,谁够大胆、够手段、够运气,谁就更容易称雄一方。梅九的老大杜风寄、北七省的大龙头孟飞都是这样崛起的。他们被道上的朋友并称为南北两大传奇。   可是再看看现在,闯王兵败,朝廷也已经明显在垂死挣扎,三大势力去了两个,清军路过的地方像被火烧过了一样,眼看就要打到扬州。   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杜风寄召开了一次大型集会,就连梅九这样的小头目也可以参加。这让他很兴奋。梅九是个有野心的人,老大杜风寄不但是他的偶像,也是他的目标。他一心想成为杜风寄那样,在世面上能够呼风换雨的人物。   梅九一进门,就看到坐在中间的杜四。他不但脸色黄里透黑,还长了一双细长的黄眼睛,配着皱皱巴巴的头发,整个人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可是在梅九眼里,老大却很好看!   过了半炷香时间,人就到齐了。本来还算宽敞的地方顿时挤迫起来。杜四向坐在左边的烈若海示意一下,烈若海便站起来。他身量极高,脸上蕴着怒火,自有一股威风凛凛的神气。议事厅立刻静悄悄地没了声音。只听他道:“刚传来清军攻破嘉定的消息。嘉定守备力战到底,清军受到了不小的损失,带兵的多罗下令允许士兵屠城三日,随便烧杀抢掠。”   底下有很多人已开始聒噪起来,梅九也吃了一惊。他一直盯着杜四看,这时注意到杜四的身子虽还是懒洋洋地靠着,但眼内精光一闪,迅速地向下扫了一圈,待看到梅九面无惧色时又特别停了一下。   烈若海转过身,又道:“扬州离嘉定很近,又都是会坚持死战到底,让清军伤亡很重的地方。正所谓唇亡齿寒,若是清军打下扬州后,扬州也一定逃不过这场浩劫!”   杜风寄道:“你想帮助守城?”见烈若海迟疑着,杜风寄又追问道:“打仗你是行家,依你看来,扬州不失的希望有几成?”烈万华终于摇摇头:“一成也没有。这里的地理环境、城池状况都不易守。如果有部队在东南接应,加上老大你全力支持,我有一半希望打退清军的这次进攻,可是不能持久,终究只能放弃。在这里死守,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   杜风寄道:“我也是这样想。辫子军是要打天下的,不至于完全不顾民心,可现在他们正在嘉定屠城。哼,三日!三日之后嘉定还能剩下什么?扬州啊,看来这六朝脂粉地、百里温柔乡,终于也要难逃此劫了!”   底下的小头目顿时乱起来。一个叫李正的站起来道:“老大,那我们快点收拾细软,走路吧。”梅九接口道:“不行!平时有脸去收保护费,现在有难马上脚底抹油。以后在这扬州,我们还怎么有脸混!”   李正长得虽然粗豪,可心思却细,见顶撞他的是个小头目,也不生气,只是道:“兄弟,叫辫子兵连锅端了就不叫没脸混,而是没命混了。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天下好地方多得是。”梅九道:“可是天下赚钱最快、恢复最快的地方一定还是扬州。如果我们真撤了,肯定元气大伤,不如帮着守城拖上些时间,背地里通知老百姓带着钱走,顺便壮大自己的势力,搞不好还能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呢!刘邦当初也就是个混混,最后还不是当上了皇帝,咱们不如乘机好好赌一把!”   杜风寄怪有兴趣地看着他:“梅花九,听说只要是你赌钱,神仙都会输得脱裤子。你能赢,靠的就是这虎劲吗?”梅九见老大单独和他说话,颇有点紧张,却不退缩:“我觉得没人比老大更会利用机会,这扬州放弃了真正非常可惜。我们确实没有力量打退辫子兵,可如果能拖延时间,帮老百姓逃出死城,一定能积下民心,让老百姓觉得我们不再是流氓,而是真正的好汉。这样就能招募到那些有本事、又不知上哪儿去的人,然后我们再躲在哪里呆上几年。天下不会一直乱下去,等扬州好些了,等我们一回来,还有谁是对手?”   烈若海道:“梅九这个计策可行。拖住清兵五日我还能轻易办到,而且自己兄弟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至于老百姓,可以让他们先退至漳州一带。清军不习水战,我以前和台湾郑氏交情不错,送这么多百姓给他,是替他壮大势力,他一定没话说的。”   柳青突然道:“不行,要逃出去寄人篱下,柳青情愿死了!老大,二哥一直为官,所以他不知道。可是难道你忘了,我们小时候逃难是个什么样子?那可是遍地都是死人啊!”梅九道:“可是六爷,清兵是要屠城的!留下来就等着送给人杀。最多几年,我们就可以带着大批人马回来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寄人篱下是为了日后的发展,值了!”   杜四见气氛紧张,插口道:“大家都同意,我们的目的是保存实力,没有谁打算为朝廷捐躯吧?”大家顿时笑了。杜四又道:“那咱们商量商量看,怎么能又不送小命,又保住咱以后要赚大钱的地盘。管家的,按梅九的办法,得花多少钱?”   苏侠立刻道:“扬州二十万百姓,再加盐城秦州,没有两百万两银子下不来。”杜风寄道:“那你算算如果由着清兵抢,他们能在这扬州地界抢到多少呢?”苏侠道:“我已算过了。连东西带钱,最多一百五十万两打住。”   杜四道:“既然由他们抢,也不过百来万,再加上糟蹋浪费的……你说,如果我们白给多罗五倍的银子,他会怎么想?”梅九顿时明白了杜四的意思,不由眼睛一亮。杜四冲他轻轻笑了一下。   苏侠显然也明白了,他立刻道:“哪儿用那么多,我最多能拿出两百五十万两,这就应该够了。”杜四笑道:“小气样,若是只有两百五十万两,多罗一定宁愿杀人过瘾。非得一张嘴就吓他个跟头!”然后他转头对众人道:“大家回家收拾收拾准备着,咱们能保就保,不能保就跑,吃饭拉屎啥也别耽误。”   梅九心里有了谱,待众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慢向外走。果然,才到门口他就被六爷拦住。梅九立刻问:“可是老大有事叫我?”柳青道:“果然是个机灵小子,老大看人真叫绝了!也许你真有办法解决眼前的大事。老大让你回去好好筹划筹划,明早去玉姑娘那里见他。”      其实梅九心里早有了筹划。第二天,他胸有成竹地去见老大,见烈若海、苏侠、柳青都已在那里了。杜四坐在右手边,左手边主位上坐着一个年约三十七八的人。见梅九进来,大家一起站起来打招呼。   杜四指着那中年人道:“梅九,过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的财神爷。”那中年人温和地对梅九一笑:“小兄弟,我叫孙陆,老大说要给我引见一个人物,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杜四对梅九笑道:“别理他,他做生意久了落下毛病,见人就夸。你要是英雄,那可就麻烦了。”   梅九突然惊道:“孙陆,做生意?你是陆上龙王?”孙陆道:“我是陆上龙王,也是你们的兄弟。”杜四笑着揽过孙陆道:“告诉你个底吧,这是我大哥。”孙陆笑着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   梅九道:“怪不得我们财源不断,原来真有财神爷在身边。”杜四道:“我不和你啰唆了。我想找一个有勇有谋、胆子又大的人,去和多罗谈判。我们的筹码是大哥的钱和老大我的势力,最好就是不动刀兵地保住扬州。我觉得这事你行,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梅九盯着孙陆,心中盘算着一个两天前听到的消息,心里已有计较:“只要老大把你和孙大哥的印信都给我,我就有把握让多罗放过扬州。”   杜四道:“你的计划怎样?”梅九目光炯炯:“请老大一定相信我。现在说了就不灵了。”杜四看了他一会儿,道:“好!现在开始,这件事你说了算。”说着,他从孙陆手里要过一个红玉印章,交到梅九手里。   苏侠在一旁道:“梅九,你一定要小心,大哥这玉印比和氏璧差不了什么!”杜四白他一眼:“就你个管家婆啰唆。不过梅九,你五哥有句话说对了,满洲人十分凶残,你的处境就和蔺相如一样。我不用你完璧归赵,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可别像蔺相如那小气样儿,抱着块破玉死不撒手,要一开口就吓多罗个跟头,这样以后才好说话。”   梅九顿时热血沸腾!他觉得在老大懒洋洋的外表里,包含的是冲天的豪气,激得他只想大叫:人生在世,便当如此!   突然,烈若海在一旁道:“九弟,关键时刻可以用他们自己朝中的内乱吓唬他。”梅九感激地看了看二哥,又转头道:“老大,我这便去了。”   杜四突然拉住他:“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九弟了。我从来没把兄弟置于险地,你这一去,叫我好生放心不下!不过人生在世,要是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都没做过,那死的时候准会后悔。这事无论成不成都一定要活着回来。如果你回不来……老大一定不计代价,给你报仇!”      嘉定城内,多罗冷眼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这个颇为英俊的少年,在说出来意后就一直微笑地盯着多罗,任由这个百战将军犀利的目光来回打量着自己。反而是多罗被他的从容打败了,不由紧张起来,问:“你说你叫梅九,是扬州府派你来的?”   “不,在下是扬州商会孙会长派来的,和官府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那为何你刚刚说,要和本帅商量打仗的事?”   “正是扬州商会想和王爷私下谈谈,如果你打下扬州之后的事。”   多罗顿生轻蔑:“你是想投靠本帅么?可惜扬州已经是挂在我马鞍上的羊羔,我一伸手就能摘下来,没地方用得着你。”梅九仍然微笑:“不。打扬州是你们军人的事,我们商人不会背个叛国的骂名,所以我们一定不会帮忙。孙会长只是想和你研究一下,那些打完仗以后的事。”   多罗有点奇怪,满族人以游牧为生,和外界交流全靠流浪的商旅,所以并不像明朝汉人那样轻视商人。但他也从来没想过,打仗的事也可以和商人谈:“扬州马上就是我的了,到时候我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还商量个屁!”   梅九也不生气,悠然道:“就像嘉定一样屠城三日?那我可就没什么说的了。将军总要准备好两三百万银子,给朝中同僚送礼吧?要买些什么特产,我倒是可以帮忙参考一下。”多罗奇道:“什么意思?老子有钱也分给拼命的弟兄了,哪有多余的给那些吃白饭的?”   梅九道:“扬州是天下第一繁华的所在,整个金矿摆在你面前,都被抢得干干净净。你说自己没多少钱,那些坐在家里的大官们能信吗?不出三个月,他们中必然有人会因为嫉妒,乱进谗言。这么日也说夜也说,到时候将军可就危险了!在下劝你破财消灾,还是早早准备吧。”   多罗不由傻了眼:“别瞎说。我们满洲人可没你们汉人那些花花肠子。”梅九道:“既然将军不信,也就罢了。这扬州城再怎么说,拖上半个月总不成问题吧。那孙会长只好把钱都运到海外去,反正他一直做的就是外洋生意,哪里的水土不养人呢?到时候扬州总商会会长这一走,等将军占了扬州,只怕就是把地皮都挖开三尺,也凑不上一百万两。”   多罗脸上变色:“你说的这孙会长是不是就是‘陆上龙王’孙陆?”梅九道:“正是。”多罗嘘了口气:“你是杜四爷吧,干吗说自己叫梅九呢?四爷你就是钱啊,有你在,孙陆一定倾家荡产来换,我还怕什么?”   梅九失笑道:“将军知道杜四爷之名,就没听过四爷生具异相,脸色与众不同吗?”多罗道:“嗯?难道扬州除了杜四爷,还有其他少年英雄吗?那你一定是杜四爷的爱将,怕也值不少钱吧?”梅九抿嘴:“我要是值钱,四爷就不会让我来了。将军就算把我拧干了,也就十几两银子。到时候,恐怕就没人来帮将军解除眼前的麻烦了。”   多罗不耐道:“直说吧,你有什么办法?”梅九笑了:“办法就是交换。嘉定是三天,我们给你七天。你要能攻下扬州,七日之内扬州所有的大小店铺任你抢,只是不要抢平民百姓的财物,更不能杀人。七日之后,扬州立刻恢复正常,什么买卖都不能限制。”   多罗道:“可我怎么和兄弟们交代?”梅九笑道:“抢来的小钱将军可以分文不收,全分给你的士卒,这样就算将来有人参你,也绝了后患。孙龙王和杜四爷再送将军个人一千万两,如何?”多罗惊得张大了嘴。一千万两白银对他来说,简直听都没听过!这样的诱惑叫他如何拒绝?   他梦游似的一直将梅九送出老远。士兵们看见自己的将军亲自将一个少年恭恭敬敬地送出门,都不知他是什么来路。直到十几年后,还有扬州军官说,这地皮混混梅花九实际是开国四大王东亲王多罗的亲戚。      回到玉宁宁的住处,杜四、孙陆早已等在那里了。看到梅九的表情,杜四就笑了。   梅九道:“大哥,我自作主张给了多罗一千万两。”杜四龇了一下牙:“臭小子挺能花钱啊!”   梅九本来以为孙陆、杜四都会被吓上一大跳,可是二人一个从容一个随便,都是平时的样子,半点变化也没有,不禁好生佩服。他随即把经过讲了一遍,说到多罗听到一千万时的样子,少年开心地大笑起来。   杜四转过头对孙陆道:“大哥,有这么多现银吗?”孙陆摇摇头:“手头只有四百万左右,另外六百万可以先将南四省的茶盐买卖结束。”杜四道:“那是你最大的生意,结束了你不是又一次被打回原形?”   梅九终于忍不住了,在一旁插口道:“大哥,好多官兵都托您的船把家私运到海外,那岂只是一千万两?大哥何必动自己的钱,小弟已有打算,管叫大哥不费一文!”   杜四霍地转身骂道:“啊你个臭小子!怪不得出手那么大方,原来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你可比我还狠啊!这话不成,你回去歇着吧!”梅九不服道:“这些官们平时拼命搜刮,有事了转身就跑。拿他们的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孙陆和声道:“陆上龙王的声誉比这一千万两贵重得多,我们自己可不能打烂这金字招牌,要为以后打算。”梅九道:“拿那些人的钱,江湖上肯定个个都说好,怎么会影响大哥的声誉呢?”杜四摇头道:“你个傻小子,以后到大哥那儿存大钱、运大货的会不会是江湖人啊?”   梅九见自己的如意算盘原来根本打不响,惊得流下汗来:“老大,我是不是犯了大错?大哥的生意就毁在我手里,我真是百死莫赎!”   杜四和孙陆都笑了。杜四道:“扣个鸟还舍不得撒谷子?你心疼个啥!”孙陆道:“老大让你自己拿主意,当然准备好了承担任何后果。别急,你做得很漂亮,大哥老大都以你为荣,而且大哥其实也损失不了多少!”梅九看着他,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孙陆道:“你给多罗的条件是七日后任何买卖都不能限制,这就帮了我一个最大的忙。老大曾对我说,挣大钱有两个机会,一个是打仗的时候,一个是开始建设的时候。我把那些值钱的东西留下任他们抢,但是把粮食、马匹、丝盐草药这些生活必需品留下。到时候那些兵哪个不抢得盆满钵满,可是等他们定下来的时候,就只能用他们好不容易抢来的东西,换我那些看不上眼的东西了。”   梅九兴奋起来,插口道:“再以后,等逃跑的富户纷纷回来了,这些满洲人也懂得了风花雪月。到时就多运些外洋的东西回来,占上大生意。我们弟兄也可以亲自教那些兵痞子钱该怎么花。我看不但钱又会流回咱自己的腰包,我们也能交上这些人,以后的路子就大顺特顺了……”   孙陆和梅九一起大笑。杜四道:“靠,你们两个真是不一般啊,整个儿掉钱眼里了。我还刚想叫大哥别带坏小孩,结果你比他还坏啊!”   孙陆道:“生意上的事,老大你可不如我们精明啦。”   杜四轻轻一笑:“可我只知道一件事就够了。”那两个一起问:“什么?”杜四道:“经此一事,我九弟必定天下扬名!”   事实果然如杜四所讲。经此一事,十个结拜弟兄中的梅花老九梅九,果然闻名于天下。      小崽子      崽儿的记性向来很好,自从五岁以后发生的每件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当然,也是因为五岁那年,发生了一件改变他命运的大事。   从小,崽儿就知道自己和一般孩子不同。他的手生下来就是残疾的——左手紧紧握住张不开,像个干核桃;右手虽然可以活动自如,五个指头却痉挛变形得像随意长出来的干树枝,让人看着害怕。他整个人也是又黄又瘦、布满皱纹,活脱脱一只小猴子。   娘的性格很懦弱,她只对一件事说不。那就是每当有人看到崽儿,都会惊问:“哪里来的小猴子?”娘就会先狠狠瞪人家一眼,再说:“瞎说啥?那是我的小伢子!”   从出生起,爹就再没给过娘好脸色看。那时,崽儿还不懂美丑这回事,只知道爹爹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娘,经常打他们。所以他从小就学会用变形的右手帮娘做一点家务。残疾让这个小小的孩子倔强又敏感。   那一年,他只有五岁。爹爹赌博输了三十两银子,娘说那是卖了他们的房子也不可能赔得出的数目,全家顿时陷入一片愁云。   三天后,几个大汉闯到他家里,四下打量了一下家徒四壁的破屋子,没说什么便开始卷袖子。这个卷袖子的动作崽儿很熟悉。爹爹只要一卷袖子,巴掌就会落到他们娘俩身上。所以他立刻从角落里冲出来,习惯性地挡在娘身前。一个大汉突然叫:“哪里来的猴子?”娘立刻接口:“那是我伢子!”于是噩梦开始了。   那大汉盯着崽儿看了看,对旁边一个人道:“舞杂耍的小飞天不是说他们场子正要物色个这样的怪娃子吗?你看这个……怕能值五十两。”后来的事,崽儿听不明白。他先是看到那几个大个子和爹嘀咕了一阵,然后就走了,接着爹又把娘叫过去,不知道嘟囔些什么,娘就回来抱住他,一直哭。他很奇怪,问娘:“那些人不是走了吗?他们不会打我们了。娘别哭了。”可是娘却哭得更厉害了。      第二天一早,那卷袖子的大汉们又来了,说要带崽儿上街。从来没有上过街的崽儿简直太高兴了!   到了城里,那大汉把他带到一个包着白头巾的人面前,“白头巾”看着他道:“这不好,这娃子就是吃得不好,怕养养就脱了相。那我随便找个男娃娃就得了,何必花那么多钱买他?”那大汉便抓起崽儿的手,递给那白头巾看。崽儿痉挛但是能活动的右手终于引起了白头巾的兴趣。他抓住崽儿的手捏了捏,疼得崽儿大声哭叫。   “嗯,这个还有点意思。再让他住个筒子,怕就不会长高了。行,拿钱去吧。”带着崽儿上街的大汉一脸媚笑:“还是飞哥爽快!”   以后的几天,崽儿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戴白头巾的小飞天每天教他学猴子的各种动作,给他喝一种能全身长长毛的药水,最难受的是,晚上让他挤在一个小小的桶子里睡觉。那桶子太小了,每天都是小飞天把他叠着身子硬塞进去的。几天下来,崽儿的关节处就开始往外渗血。   虽然只有五岁,但是崽儿知道自己一定要逃跑。所以,当杂耍团准备离开扬州,停下来过城门的时候,崽儿突然猫起腰向街道猛跑。他穿街过巷地尽往人群里钻,这是从小在爹爹巴掌底下练出来的本能。后面跟着一群人喊打喊杀地追上来。   崽儿跑得太快,兜头撞上了迎面过来的一队人马。走在最前面的马受惊立起,眼看就要对他当头踏下。马上的大汉猛然把缰绳一提,马蹄子擦着他的脑袋落下,激得尘灰飞扬。   崽儿吓得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小飞天正好赶到,见他被拦住了,得意地指着前面大喊:“就是那个黄不拉叽的小子,给老子把他抓回来!”   那队人马突然就停下脚步,一人大喝道:“你说什么?”小飞天打了个冷战抬起头,就看见了另外一个“黄不拉叽的小子”——杜风寄。   杜四爷坐在马上冷冷地看着,他旁边一个高大的汉子上前来一把拎起小飞天。就听杜四转头问苏侠:“这人是什么路数?”苏侠道:“杭州有个杂耍班子预备进京城,到扬州该是路过挣几个钱就走。这人是班头小飞天,不是什么人物。”   抓住小飞天的是二爷烈若海,他冷笑着问:“你叫我们老大干吗?”小飞天牙关发抖,小鸡似的挣扎:“不是不是。”突然,他看到一旁的崽儿,像得了救星一样大叫:“我是要抓他,杀了我也不敢冒犯杜老大!”   杜风寄这才注意到崽儿,不由道:“咦?哪里来的小猴子?”条件反射一般,崽儿立刻道:“别瞎说,我是我娘的小伢子!”在这乱成一锅粥的场面中,突出冒出这样一句,杜四不由笑了,向他招手道:“小伢子,过来给我瞧瞧!”这温和的笑容感染了崽儿,他迟疑地走过去。   杜四看到他出血的关节皱眉道:“怎么搞的?”崽儿指了指车后的桶子:“睡觉的地方太小,折的。”杜四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看到他的手,怒道:“他还掰断了你的手?”说着回头给烈若海一个眼色。   小飞天见杜四的脸色不对,顿时狂叫道:“饶命啊!”这时,一个小小的声音及时救了他。是崽儿道:“我的手天生这样,不是他掰的。”   杜四的脸色这才略有缓和,转头对小飞天道:“你像这样糟蹋了几个孩子?”小飞天吓得话都说不出。只听崽儿又道:“睡桶子的只有我一个,别人都睡地下。”   “小飞天?”杜四冷笑一下,“我看以后你不用飞了。”说罢用手遮在崽儿的眼前。哪知崽儿突然往下一蹲,于是他便能亲眼看到小飞天的腿在烈若海的手里像脆麻花一样扭了起来。      杜四带了崽儿一起出城,他问:“崽儿,你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要亲眼看着小飞天挨打?”崽儿道:“我好恨他!可惜我打不过,不然就亲手把他拆成碎块!”   当晚,他们住在离城不远的客栈里,半夜里有人敲了敲杜四的门。杜四走了出去,问他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头目张鹏:“怎么样?”张鹏道:“这孩子原来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他爹叫李大有,赌输了钱,便拿着这孩子还账。他手有残疾,本来他爹就想把他扔掉。看来我们就算把他送回去,他家里也不一定要了。若是送善堂,一则这孩子太大了点,二则又带着残疾,怕是也没人会收养。不如就送到庙里去,我们给点香油钱就行了。”杜四道:“对,只有和尚不会嫌他丑。我想起一个老和尚,这孩子好大的戾气,正好让他化解化解。不过这和尚不好找,那我先带着他吧。”   第二天,醒得最早的兄弟发现崽儿不见了,四下找了起来。毕竟年纪小,跑不快,到杜四醒的时候,崽儿已经被抓回来了。   杜四已很久没这样疏忽了,他问:“崽儿,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这样别人会担心的,知道吗?是不是想回家?”崽儿硬声道:“你要把我送到和尚庙,我不干,我要自己走!能活就活,不能就死。连自己的爹娘都不要我,你不要我也是理所当然。我哪儿也不去,谁的话也不听,谁也别管我!我是天下最倒霉的人,但是谁也别想可怜我!”   望着这个咆哮中的小野兽,杜四突然记了自己小时候也曾经这样呐喊过。不过他那时,可比这孩子还大着好几岁。那时候的自己也是一样的愤世嫉俗,一样的一身暴戾,要不是遇到了孙老实……   想到这儿,杜四一跃跳上马,抓起崽儿飞奔而去。这一去足足三个月才回来。本来他们这一行是准备参加川北武林领袖路老爷子的寿宴的,苏侠无奈之下,只好调动分量和杜四差不多的孙陆替他吃了这顿饭。   等杜四他们回来的时候,大家明显发现了崽儿的变化。崽儿不但被养得白白胖胖,脱了猴相,而且脸上也没了那些乖张,真正显出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天真可爱来。   崽儿永远记得这些个月老大带他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那些受苦受难的人,明白了除了他,天下间还有好多好多人生活得很痛苦。他觉得和那些人相比,自己是幸福的,因为还能享受到老大的真心关怀。      后来,老大带着他去找一个李大夫治病。他喝过的长毛药水不过是小毒,李大夫很轻松就解了(那是当然,崽儿还不知道,这李大夫可是被江湖誉为“北薛南李,阎王莫敌”的神医李元沂,他还有个外号叫李愿意。据说他治病只随自己愿意,若是他不愿意,皇帝老子都不买账的。)。可是他却治不好崽儿的手,只能靠针刺帮助崽儿紧握的左手活动,让它不会萎缩。   可是那疼痛让崽儿再也受不了了,他大声哭叫起来:“我不治了,放开我!”李元沂道:“那不行,我欠你老大一个承诺,再难也得治好你!”崽儿道:“我自己回去和老大说,不关你的事,你放开我啊!”李元沂道:“难道你要辜负老大的希望?你老大还让你跟着我学医术,长出息呢!”崽儿哭道:“老大没有希望我能多么优秀,他只希望我开开心心地长大,不做一个坏人!”   李元沂沉默半晌,终于道:“你的手很疼是吧?可你知道,我的这个承诺是你老大怎么换来的吗?”崽儿不哭了,呆呆看着他。   “差不多十年前,世道很乱,到处都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又赶上饥荒,好多病死饿死的人。我在山东遇上个不开眼的小偷,偷了我的钱袋和药匣子。那时候我脾气很坏,就刁住那小子的手,想折了他。可是一个黄焦焦的少年跑来拦住我,那就是你老大。别看他小小年纪,可江湖经验却很老到,一眼就认出了我。   “他说:我这兄弟得罪了李前辈,是怪我管教不够。你想打断他的手,我就替我弟弟和你打个赌。我俩掰手腕定输赢,如果输了,我们兄弟认栽没话说,赢了,你老就得答应帮我一个忙。   “当时我欺他年少,不信他在内功上能有多大造诣,便一口答应下来。可是比赛一开始,我就后悔了。倒不是你老大的内力出乎我的意料,而是他居然完全不用力,只是支持着手腕不倒,不管我出多大的力掰,他都一动不动。这样做,对于内力低于自己很多的人当然可以,还显得很潇洒,可你老大那时只是个少年,内力远远不及我。所以他的手腕一直咯咯响。过了半晌,你老大仍然面不改色,我倒是额头见汗了。   “后来,我终于忍不住说:‘再掰下去,你的手就断了!’你老大喝道:‘接着来,断了算你赢。’   “我听了,心头火起,改用了阴劲。顿时,你老大手腕传来一阵骨头相磨、令人牙酸的声音,颜色也变成紫黑。偷钱的小六子哭起来:‘算了老大,让他打死我吧。’你老大居然还对他笑:‘猴儿,你小偷小摸都成习惯了。你将来可是要做大事的,以后千万别再干这样的下作事。’   “说话间,我已连换了几种力道,可是你老大连说话声音都没颤一下。到后来,我汗出如浆,心里敬佩,手上乏劲,终于缩手认输,还和他们两个小子交上了朋友。”李元沂回头看着崽儿,“你老大从此成了李某最佩服的人。难道你真要这样轻易地浪费掉这个承诺?”   当然不会!如果崽儿就这样回去了,哪里还会有日后的鬼手圣医?   此后,经常能看到忙忙碌碌的崽儿手上插满针,搞得兄弟们都很有些心痛,也都不自觉地更加溺爱起这个小兄弟。   他没有名字,杜四答应在他十五岁成年时给他取一个大名。现在,大家都亲切地叫他“崽儿”。   这就是十个兄弟中最小的一个——大家最疼爱的崽儿。      少年公子      二十六年前,扬州。   南方的盛夏真是热得恐怖。天上像是在往下倒火,树叶子都烫手。   在离城不远的一个小树林里,微微露出一角酒旗。那小酒馆的老板真会做生意,借着树阴摆了几十条长石,此刻就有很多酒客坐在那里大摆龙门阵,有的则干脆躺在石头上打起呼噜来。   这时,官道上走来一队人马,看得出是经过长途跋涉的,一个个灰尘满面,队伍后面的十几个箱笼上也落了一层土。   为首的少年脱了外衣,搭在胳膊上,另有一个老家人裤脚卷得老高,对身边的人道:“大少爷,还有两天就到扬州了,我们歇歇脚再走吧。”那少年点点头。   这一行二三十人一进林子,地方顿时狭小起来。睡觉的客人被老板赶起来。一个无赖汉子嘟囔道:“什么鸟人……”可一见来了这么多人,便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没有那么些座位,来人就直接坐在地上。为首的少年道:“打扰大家了。老板,开几个西瓜分给大家,小弟作东。”听口音是通州一带的。他相貌俊秀,气宇不凡,顿时赢得了大家的好感。   一旁的老家人先递给少爷一块西瓜,然后才吃起来:“大少爷,这次老头子看着你把少奶奶接回家,也就安心了。”那少年温和道:“泉叔辛苦,我们两兄弟一直让你操心。”这老家人叫苏泉,少爷一直都把他的名字掉过来叫。   只听他叹道:“唉,二少爷早些时候还听说在南边,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吃没吃苦。”少年道:“不要紧,无畏已经是大人了,再说他功夫不错,脾气又好,应该不会吃亏。只怪爹爹逼他,也太紧了些。”苏泉不胜唏嘘:“可不是!小娃娃也有倔性的。还是你听话,一晃要成亲了……”突然,少年伸手拦住苏泉:“有人来了!”   过一会儿,大家才听到急骤的马蹄声,大概有三五十号人。   店老板脸上变色:“各位,有值钱的东西赶快藏一藏,保不准是那些老哥来了!照说他们不会光顾我这小店,这、这可有点邪门……”   少年奇怪地问:“谁的老哥?干吗要藏东西?”   一个声音奸笑:“不是老哥,是你大舅子!就是,干吗藏,直接给大舅子我送家去就好了。”旁边一人蹿出来接道:“就是这个羊牯,我跟他有日子了,他那箱笼里有不少细软,动手吧!”   苏泉对一头雾水的少年道:“看来是强盗,来抢东西的。”可听声音,却一点也不慌张。少年“啊”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我说呢,都是些生人怎么就和我搭上了话。泉叔,这些人里面没有好手,就让我来吧。”苏泉笑道:“少爷还是心软,怕老头子下手太重是吧?”   为首的山贼听得不对,回身问刚才那个:“这些人是什么来路?”那小贼道:“除了这雏儿和这糟老头,其余的都是雇来的挑夫。”   那头领见除了这一老一少,其他人都惊作一团,胆子便壮了:“你们识相就赶快把值钱东西交出来,老子还可以给你们留点当盘缠。”   苏泉笑了起来:“这些是我们少爷娶老婆的聘礼,你要拿,可是因为看上了我家少爷?不过兄台的尊容可实在有点抱歉啊。”   那贼头火冒三丈,迎头一刀剁下。苏泉年纪不小,人却滑稽,假意抱头“哎哟”一声,那刀就躲过了。贼头又一刀横劈,苏泉再往下一蹲,伸手抓住来人的脚踝,借力一送,贼头便一头栽在地上。其实这贼头诨号混天雕,手底下真有两下子,但今天遇上的点子太硬,他在人家手里就和个布娃娃似的,一点挣扎余地都没有。   苏泉嘿地一笑:“这就让你们看看招子不亮的下场。”说着伸手抓向混天雕。混天雕只好挥刀猛剁,已没了章法。苏泉皱眉道:“瞧你那点胆子,老头子看了就有气,去你的吧!”   他一脚踢飞大刀,伸臂将混天雕头下脚上地拎起来欲抛。一个声音道:“慢,泉叔!”就见白影一晃,那少年后发先至,在地上捡起一个大红物事,正是从混天雕怀里掉出来的。   ——那是一张喜帖,上书“苏赵联姻”,翻开里面写的是“小女剑如出阁之喜,恭请阁下于八月初八光临鄙府观礼”,下面落个“杨”字。   少年递给苏泉:“泉叔,你看。”苏泉看罢,把眼一翻:“你这喜帖是从哪里偷来的?”混天雕昂首道:“什么偷来的,是杨老爷子亲自派人送来的。武林四大家‘苏赵杨唐’你听说过没有?杨家你也能惹?”   少年沉默一下:“既然你认识杨老爷,那就走吧,我们也不难为你。”混天雕见他怕了,“呸”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算你识相。”   原来一直在茶馆里啃西瓜的瘦子突然道:“混天雕,别吹牛了,杨老爷子八成都不知道你是谁,这帖子是杨少爷给你的吧?看你那帖子上连个名字也没有,那是最下等的啦。杨老爷子不过是想让事情热闹点,喜帖发了足有五千张。到了那天,保你连新人的面也见不着。”   混天雕抬眼一看,认识那瘦子是个地面上的小混混:“蛇皮陈,你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就算是这样的帖子,你也没有一张啊。”   蛇皮陈看来是真没得着喜帖,酸溜溜道:“你老哥可小心保管好帖子,到时还能混到杨家吃一顿。就是记住千万管住你的嘴,别喝多了酒像上次在李家村那样,拉住人李老头的闺女……不然,小心自己的皮。”   那少年听蛇皮陈这样说,不由深深皱眉。混天雕听这话有理,忙伸手到他面前:“把帖子还我!”少年冷冷看他一眼,两手夹住喜帖,然后放在他手上。奇怪的是,那帖子竟顺着混天雕手上的纹路凹下去,然后碎成灰烬,滑溜溜由他指缝漏下去,就像他捧的原本就是一堆香炉灰。   少年道:“喜宴你不用去了,看在你认得杨家少爷的份儿上,走吧。”   混天雕见少年露了这样一手功夫,早白了脸,场面话也不敢交代了,带着手下飞快地撤了。   这时,少年方才对苏泉道:“泉叔,杨老爷子可也太铺张了,怎么这样的人也请?”蛇皮陈接口道:“这位少侠你看来有所不知。你应该也曾经在江湖上走动过,一定知道武林四大家吧。”少年微笑着点点头。   蛇皮陈又道:“如今这杨小姐要嫁的,可是武林第一家苏家的长公子,您说杨老爷子能不乐吗?这喜事,他是想办得能多热闹就多热闹,这样整个武林都知道两大家联了姻,看以后谁敢不给杨家面子!”   旁边一人又道:“不只这样,那杨家五小姐是出名的才女,翰林学士都不见得有她的学问,而且那相貌,啧啧!牡丹花也没那么漂亮!”蛇皮陈道:“说得有板有眼,杨小姐才华满江南我听说过,可人家是大家闺秀,大门都不知才出过几回,你还能见着她长什么样了?”那人道:“我是没见,可我的婆姨见过。那年她在庙里帮厨,见过杨小姐来烧香。嘿,当时啊,她以为是观音菩萨身边的龙女下凡,差点就磕头了。那个苏家大少爷是叫苏无咎吧,这可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蛇皮陈道:“陈宝你懂什么?苏无咎公子是江湖中少年一辈的第一高手。这四大家各有一个有能耐的儿子,合称四公子——‘无双公子’苏无咎、‘清风公子’赵九华、‘雷霆公子’杨剑声、‘烈焰公子’唐渡阡,以无双居首。不过那只是大家凑数,读来顺口,另外三个公子可不能和这位无双公子相比。他可是第一位二十岁之前就进入武林榜的人物!杨家别说那雷霆公子杨剑声,就连他老子可也没进到这武林榜中,所以杨家这次能和苏家联姻,可还算是高攀了。”   那陈宝奇道:“武林榜是什么?”蛇皮陈道:“武林榜是一些德高望重又有眼力的武林前辈选出来的。像苏无咎的父亲苏老爷子以‘仗剑出潼关,荡平十三山’入选,说的是当年关外马贼不断骚扰百姓,苏老爷子以一骑出关,击败十三座山的山贼。后来山贼联络了许多好手来讨过场,恰好苏老爷子不在,苏家大公子一人就把他们全轰走了,那时他才不过十四岁,所以也进了武林榜,得了这个‘天下无双’的雅号。这以后,无双公子就从没败过一次,除了他,榜上人物最小的也四十开外了。”   陈宝伸伸舌头,过半晌方道:“功夫好又怎样,万一这苏无咎长了张大麻脸,那可是貂蝉嫁张飞了。”突然,苏泉在一旁道:“苏公子外号‘神剑玉郎君’,你们居然说他长得丑,真是笑话!”   一旁的少年脸色发红,突然问陈宝:“杨小姐她、她真那么漂亮?”陈宝不屑地看着他:“那当然!江南第一美女是白叫的么?而且她心地特好,小哥你生得这般俊秀,倒也是难见,一定也能讨个漂亮媳妇,只是要像杨小姐那般人品的,恐怕是再也没有了。”   终于,苏泉忍不住在一旁笑了:“恭喜大少爷!”少年的脸一时红透了。其实他就是苏无咎,他自幼习武,天资极高,被誉为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这婚事是爹爹替他定下的,他从没见过杨小姐,但少年也自怀春。从第一天听准消息,他就一直想象着未婚妻子的样子。看到他此刻的扭扭捏捏,不知那些败在他剑下的成名英雄会作何感想。   蛇皮陈终于听明白苏泉的话,吃惊地指着他:“你就是……”苏无咎接口:“苏无咎。”只见他面红过耳,抑不住满脸喜色。   蛇皮陈呼了口长气:“怪不得那么好的功夫!苏公子,小的没福观礼,这就提前给您道喜了。”   年少的江湖大侠毕竟脸嫩,他的心早已飞到了扬州,便连区区两天的路程都嫌太长太长。      佳人如玉      他在这边赶路,却不知此刻岳丈家中已经闹翻了天——一向知书识礼的五小姐杨剑如竟然在她的婚礼前离家出走!更要命的是,和她一同不见的,还有家里的马夫小魏。那小魏少年英俊,杨老爷子早听说他和自己的女儿挺谈得来,但却想破头也不相信女儿居然会和个下人跑了。而且两人计划周详,任凭杨老爷追了几天,都没半点结果。   这杨老爷外号“一声雷”,可见脾气多么暴躁!此刻他在客厅里,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面前的三个儿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只有东首一人看起来满不在乎。他就是二公子、杨家功夫最好的雷霆公子杨剑声。   杨老爷子共有一妻三妾,夫人徐氏生有大公子剑和、五小姐剑如;二夫人张氏无所出;三夫人何氏只有一子,就是最出息的儿子杨剑声;剑平、剑南是小夫人所生。杨老爷年事已高,几个儿子明争暗斗自是不在话下,剑平无能,剑南年幼,唯一可以和杨剑声一争高下的,就是大哥剑和。雷霆公子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这大哥。他觉得大哥优柔寡断,大夫人若不是生了个五小姐剑如,怕是早就失势了。   要说这妹妹不但是出名的美女,也是出名的才女,那是老父心尖上的人物。可此刻她这么一走,大夫人就倒了顶梁柱,再无力与自己争风!   他心里早已有了计较,见大家都不敢说话,便道:“苏公子这两天就要到了,如果再没找到妹妹,我们杨家的脸可就丢大了。”   大公子杨剑和和五小姐为一母所生,只听他战战兢兢道:“派出的几拨弟子都回来了,都说没寻到妹妹的下落。爹爹别生气,我再去找。”杨老爷大叫道:“找个屁找!直接告诉苏公子,就说那贱丫头死了。让弟子们有谁看见那贱丫头,就立刻打死,也不用带回来了!”   杨剑声看了一眼倒霉的哥哥,心中得意:“妹妹可以不找,但喜事我们不能不办。”杨老爷大叫:“你这放的是什么屁!”众人也觉奇怪。连新娘子都没了,这喜事还如何办?   杨剑声道:“爹爹你想,近来杨家声势大不如前,我们最初想把妹妹嫁给苏公子,不就是想借苏家的声势壮大我们的地位吗?如今苏公子千里迢迢地赶来迎亲,我们却没有新娘子给他。他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如何能咽下这口气?而且我们的喜帖已经发出五千多张,江湖成名人物可说一个不漏。外面早传说,这是江湖百年来最盛大的婚礼。到时如果不能按时举办,我们以后哪里还有脸面在江湖上立足?这‘苏赵、杨唐’四家中,杨家恐怕就要退到最后了。”   杨老爷道:“这还用你说?可我就这么一个女儿,难道还能把你妈嫁给苏公子?”众人忍不住想笑,杨剑声略显尴尬,顿了顿才道:“反正妹妹平日从不出门,我们就找个美貌姑娘,冒充五小姐……”   杨老爷摇头道:“不成!纸里还能包住火?你妹妹又不是从没外人见过,这要是拆穿了,脸可就丢得更大!”杨剑声道:“爹爹放心,成婚以后就让那女子推说不舍得离家,留苏公子住上一两个月。到时等这事冷下来了,我再选一天引开苏公子,打发那女子走。等他回来,随便说妹妹发生了什么意外死了,一家子都是亲骨肉,苏公子能怀疑吗?这样,不但谎话不会被拆穿,苏公子也已经是您板上钉钉的女婿,他苏家往后也不会少了对杨家的照应。”   杨老爷显然被杨剑声的话打动,这计策也算得周密。他沉吟一会儿,道:“还是不行,谁都知道剑如才华更在容貌之上。如今这么急迫,我们上哪里找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子?就算有这样的人,也必定是大家闺秀,又怎么肯替我们做这代嫁的丑事?”这时,杨剑声脸上才露出微笑:“爹爹别急,人我已找好了。”他对门口喊了声,“杜姑娘,你就进来吧。”   门帘一闪,一个姑娘大大方方地走进来——她二十出头的年纪,纤细高挑的身材,一对丹凤眼直飞到鬓角里去。虽说没有真正的杨剑如美貌,可那一身如玉的风华,一脸动人的风情也令人心神俱醉。屋里的几个男人顿时都呆了。只听杨剑声得意道:“这杜慧君姑娘是秦淮上年选出的花魁。她就是凭借才艺压倒了榜眼季芳情,论才华,决不在妹妹之下。”   此刻,大公子杨剑和才知道她是个青楼女子,怪不得竟然愿意做替嫁的事,他有点痴痴地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杨家久居江南,毕竟富庶,杨老爷用五万两银子认下了这个女儿,然后按照原计划,把女儿嫁给苏无咎。      苏无咎到扬州后,本想找个客栈安顿一下,然后再正式拜会岳父。但是扬州大小客栈早被各地赶来的江湖人士住满,他只好带着一身尘土到了杨家。杨家上下此刻也忙得焦头烂额,早有些贵宾提前到了,不少人是认得苏无咎的,一路开他的玩笑,弄的他红了脸去见岳丈。   杨老爷见苏无咎丰神如玉,容颜俊朗,眸子精光内敛,脸上隐隐有宝光流动,就算是满面尘灰也不能掩盖,心知他内功已然大成,就算是自己也无这般境界。可见大家将自己儿子和人家并称,真是太给面子了。   这般人品,可女儿却没这个福分了。他暗叹可惜,定了定心神,才道:“贤侄一路辛苦,让剑声领你去休息一下吧。”一旁的杨剑声早一把搂过他,亲亲热热地去了。   苏无咎跟着杨剑声穿廊过栋,走出好远。四周静了下来,远远一片花海,微露一角小楼,空气中都带着一点甜香,落日余晖下,一位苗条的女郎正在修剪花枝。苏无咎心中似乎想到了点什么,回头去看杨剑声,紧张地问:“她就是……”杨剑声笑着点头。   苏无咎立刻心中打鼓,可那姑娘斜背对着他,看不到相貌,只有一头长发在夕阳下发着光,垂在面颊旁。他心里只想看看她的脸,待斜过去时,她竟然又侧了一下脸;于是他再向左边一步……突然,只觉脚下一凉,已经“扑通”一声掉进池塘里。那一池荷花被他压倒了好几枝,几条滑腻腻的锦鲤受惊从他身边游过,原来这只是一个小鱼池。以他的功夫当然淹不到他,可这份尴尬,可就着实难堪了。   那姑娘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用手掩着心口:“哎呀,我的花!你这位公子,怎么会这样鲁莽?”于是这张微嗔的脸就此一头扎进苏无咎心里,一辈子都没再出来过。      最苦是别离      杜慧君躺在床上,想着那笨蛋公子的傻样,不由偷偷笑了。这样意外的见面其实是她特意安排的。这个在武林中叱咤风云的无咎公子,在她面前也不过是不谙世事的小伙子。不过,他倒真是一个蛮漂亮可爱的小伙子。想到这儿,她的笑容里不自禁添了一点温柔。   他们的婚礼在七天后举行,来观礼的人再加上他们的门人弟子挤爆了扬州城。扬州大小酒楼一起出动,宴会还是足足摆了五天,恐怕皇帝嫁女儿也没这般轰动。杨剑声已累哑了喉咙,而杨老爷怕杜慧君出面多了会露出破绽,所以让她一人留在家里。但苏无咎这新郎可躲不了,各桌一圈酒敬下来,就已经喝多了。可他每天都想办法跑回家看慧君一眼。   今天又是,他喝得脸红红的,一头汗水跑回来,轻轻敲慧君的门。杜慧君自己去开门,顺手掏出手帕擦擦他额头的汗,柔声道:“进来吧。”苏无咎摇头:“我马上就得走,下午是宴请青城山俞掌门,三哥让我一定到场应酬一下。”   杜慧君知道杨剑声正好利用这个机会结交天下朋友,当然不会放苏无咎回来。她看着他对自己傻笑,不由叹道:“那你回来干什么,大中午的太阳那么毒,小心热着。”   苏无咎不答,从怀里掏出一对翠玉耳环:“刚才我在街上看到的,好漂亮,送给你!”说完孩子一样害羞地跑了。   杜慧君拿着耳环看了看,翠色一般,做工还不错,不算稀罕物。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就摘下自己那对珍珠耳环,带上了翠玉的。其实这扎眼的绿根本不配她大红的吉服,但一向注重衣着搭配的她,却不想摘下。   对苏无咎来说,现在的日子就像梦一样,剑如就是他梦里的女神。剑如不舍得那么快离开家,自然在娘家多住些日子;剑如不会武功,武功又算什么玩意儿?剑如说月亮是方的,月亮又什么时候圆过?   他女神一样的剑如,看他的目光也越来越温柔,但是却经常露出哀伤。有一天夜里,他听到门外有声响,身边没了人,于是赶快奔出去,就看到自己的娘子正伏在栏杆上哭。   他心痛地抱住她,反复道:“剑如,别难过,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帮你找来。”杜慧君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了,真不知事情怎么会如此不受控制。自己不是已经看透世事了么,又怎么会败给一个毛头小子?可他那双眼能直直看到自己心里去!她哭着扑到他怀里:“无咎,我害怕!”苏无咎急忙道:“不怕不怕,我永远都会保护你!”   于是,他俩就坐在院子里看月亮。苏无咎解开自己的外衣包着她,过了会儿,慧君悠悠道:“今天是我的生日。”苏无咎奇道:“不是啊,我爹对过我们的生辰八字,你的生日是十一月初三,今天才九月二十,还有一个多月呢。”杜慧君吓了一跳,才想起今天是她杜慧君的生日,可不是杨剑如的生日,自己怎会犯一个如此低级的错误。   可她也只好继续装傻:“嗯?难道今天不是十一月初三吗?”苏无咎笑道:“想过生日了?是不是想要礼物?想要什么,都告诉夫君我。”   杜慧君坐直身子道:“我要你答应我,除了我,再不会有别的妻子!”苏无咎郑重地举手起誓:“明月在上,我苏无咎此生只会有杨剑如……”杜慧君突然嫉妒得不能忍受杨剑如这个名字,她遮住他的嘴:“叫我慧君,别叫剑如。你说,只会有慧君一个妻子!”   苏无咎奇道:“为什么要叫慧君?”杜慧君道:“慧君是娘亲取的,剑如是爹爹取的,我不喜欢剑如这名字,你叫我慧君啊!”   于是苏无咎道:“明月在上,我苏无咎此生只会娶慧君为妻,心中永远敬她爱她,一生不变!”杜慧君心中酸苦夹杂着甜蜜,她叮嘱道:“无咎,你在有人的时候别叫我慧君,一定记着。你知道的,爹爹不喜欢娘,也不喜欢听到这名字。”苏无咎吻着她的头发:“好,你喜欢听慧君,我就在没人的时候叫。叫你一千声一万声……”   夜凉如水,心静似月。谁能理解一个她这样的女子若是动了真情,会是什么样子?谁能知道火凤凰浴火重生的时候,究竟是痛还是快乐?      意料之中?意料之外!      算算苏无咎成亲已有三个月了,杨老爷一直在催促儿子快点让“意外”发生,这样拖下去终归危险,可杨剑声却迟迟不愿动手。   苏无咎来的这三个月内,杨剑声明白了天外有天是什么意思。苏无咎对武学有种天生的敏感,许多武功都是一看就会,一学就精,而且会想出许多破解之法。他看在妻子的面上,对杨剑声指点良多,连苏家不传外姓的武功都涉及一二。短短三个月,杨剑声的武功有了大飞跃,他还不舍得那么早便放走苏无咎。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意外”还真的发生了。   杜慧君发现自己有身孕已经一个多月了,但她不敢告诉别人,直觉会有危险。这件事情的始末她都清楚,杨家对她不坏,要怎样才能又不连累杨家,又能长久地和苏无咎在一起呢?这样进退两难的境地让她愁眉不展。还好现在已近冬天,就算腰身粗了,也还能暂时蒙混。   慧君居于深闺,目下的担心就是她的全部世界,可是外面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令苏无咎这几日也没能注意到妻子有心事。   武林榜其实是祸根,为了争夺上面的名位,不知引发了多少江湖争斗,但天下第一的位置却始终悬空。大家公认有资格坐这位子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少林前任长老慧心大师,他十年前闭关研武,至今未出,另一个是有“一笑魔君”之称的柳傲松。   柳傲松为人喜怒无常,残忍高傲,实在不能算好人,所以明明他武学当世无敌,可大家却不肯承认,而是都说:“慧心长老若是出关,一笑魔君一定不是他的对手。”柳傲松吞不下这口气,不断挑衅少林。   寺中虽然无人是他的对手,但少林向来人面广,自有许多大侠阻止柳傲松胡来。可惜大侠们就算连阴招都用上了,也斗不过魔君。魔君被人暗算,脾气自然不会好,于是就挑了几个特烦人的宰了,这当然免不了就得罪了他们三大姑八大姨的江湖朋友,于是大家打了个乱七八糟。人越死越多,可魔君还好端端的连个头发都没少。   按理说,大家追杀归追杀,但这“天下第一”可得给了人家。但别忘了,武林中还有一些年轻的天之骄子,肯服输就不是少年,于是由雁荡大弟子“山西雁”关飞渡领导的除魔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这关飞渡邀的头一个就是武林四公子。杨剑声最近自觉武功大进,又有现成的保护神在身边,于是便一口答应下来。苏无咎抵不过他的面子,也只得答应下来。   兵贵神速,当晚就走。苏无咎和其他少年一样,不相信柳傲松能打败这么多人的联手。所以回去向妻子告别时,他的语调是轻松的:“娘子,我去去就回,最多一个月,你在家小心身子。”杜慧君大惊,也顾不得杨剑声也在旁边,大声道:“我有了身孕,想要你在家陪我!”   苏无咎的这一喜可非同小可,当下只会傻笑了。而杨剑声脸上却闪过一丝惊怒:“妹妹,好男儿志在四方。三哥保证不出一个月,就让妹夫平安回来,耽误不了回家看你和孩子。妹妹听话啊。”   苏无咎缓过神来,上前握住慧君的手:“你放心,等我回来就好好给孩子取个名字。”然后他低头在她手上一吻,动情道,“慧君、慧君……”   杜慧君和杨剑声同时脸色大变。杨剑声眼中露出阴毒,可依然和声道:“妹夫,你放心,我们还能亏待自家妹妹吗?”      那一场豪斗,少年精英尽出,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关飞渡、苏无咎、杨剑声、唐渡阡、武当宫北路、峨眉伊曼风等十几人,而柳傲松也终于死在了岳麓之巅。   活着回来的少年侠士没一个愿意说当时的过程,可见战况有多惨烈!于是江湖中流传了许多版本,“最后,一笑魔君是被苏无咎的一掌震断心脉而死”,“柳傲松是死于关飞渡布置的七绝阵”,“那魔头是被苏公子制住关窍,然后众少侠合力用剑刺死的”。还有人说,“柳傲松是因为看到伊曼风的美貌心神不定,才会被无咎有机可乘”……   虽然众说纷纭,可是关飞渡困住他,苏无咎打中他,这点确实肯定的。所以一时间,他们二人名声大振,苏无咎更被誉为最有希望争夺天下第一称号的人!   可是,这一切美誉对于苏无咎来说都只是噩梦。回到家他才知道,自己的岳家在三个月前发了场大火,小姐由于有喜行动不便,又住得偏远,已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苏无咎的幸福便这样毁灭。他回到家再也不愿复出,最有希望争夺天下第一的“神剑玉郎君”就此一蹶不振。   五年后,苏无咎抵不过曾和他并肩战斗的伊曼风不懈的追求,将这位峨眉女侠纳为了妾室。这实在委屈人家了。峨眉的师叔伯为此都和他翻了脸。但苏无咎为了实现自己当年对慧君的诺言,坚持如此。而伊曼风当真是爱他,便是这样也接受了。   他们生有一子一女,苏无咎给长子取名苏非独,次女取名苏非双,用来纪念那个无缘见面的孩子。      江湖岁月似乎过得特别快,二十年也只是一场梦。苏无咎已经在家沉寂了二十年。其实他也并非完全与世隔绝,至少他还知道天下发生了几件大事。   最大的事情应算是改朝换代吧。现在统治天下的是长辫子满人。最初要梳辫子的时候,苏无咎也多少有点不习惯,但现在许多年过去了,也就无所谓了。这最大一件事反而是对他影响最小的。   然后是自己的二弟苏无畏在离家出走整整十五年后竟然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苏家老太爷本来事事看不上这二儿子,但多年后的失而复得之喜当真是非同小可,便事事顺着他。连泉叔都说这二夫人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便连故世的大夫人都被比下去了。可是这话苏无咎却不爱听,在他心里,没人能比慧君更美。   第三件是杨老爷子前年过世了,继承当家的竟然并不是三公子杨剑声,而是大公子杨剑和。都因为杨剑声在关键时刻接连办砸了几件事,全靠大哥善后,杨老爷子终于觉得老大才是大智若愚,所以将权柄交回这个已废的太子爷。杨剑声一向和大哥不和,虽然剑和忠厚不记仇,但他的日子自然也不会太好过,被迫收敛了不少。而且因为战火,杨家迁居到陕西,自动退出“北苏南杨,东赵西唐”四大家的格局。   现在江湖上出了很多少年英雄,赵九华的大公子赵天峰继承了神剑玉郎君当年的风头,相貌武功皆是上上之选。杨剑声的小儿子杨虹和唐渡阡的侄子唐北也很不坏。要说这四大家还真行,每代至少都能出一个高手,难怪会占尽了风头!   但是最著名的还是两匹横空出世的黑马——北七省绿林的大龙头孟飞和南四省地头上的大当家杜风寄!他们被并称为南北两大传奇。严格说,这两人并不能算传统意义上的江湖人:他俩都做买卖,都有大财团支撑。但是在朝代更替这样严峻的情况下,一个近似山贼,一个就是混混,居然能闯出这样的成就,不能不令人重新界定一下江湖的范围了。   然后是曾和苏无咎并肩作战的关飞渡创立了一个日月同盟,势头之猛一时无人能及,说是要反清复明。这在苏无咎眼里就有点好笑了,当年明朝在的时候,关飞渡经常大骂世道黑暗,还曾经几次邀他一起造反。   摊子铺得大了,总归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成为朝廷大敌的关飞渡终于在广东失手被捉,即将由驻守扬州的将军押送至京城。关系到至交好友的性命,苏无咎终于不能坐视了。他加入江湖人自发组织的营救活动,终于在阔别了二十六年之后,再一次来到了扬州。   再会扬州      扬州比苏无咎记忆中的更繁华,丝毫看不出曾经受过战火的洗礼。   因为关飞渡的关系,附近的守兵都被调来防守,大伙儿只好易容改扮,在城外五十里的白云观会合。   此次出动的除了苏无咎、唐渡阡、宫北路这些关飞渡的老朋友之外;还有关飞渡的部下“五丁手”刘和、“花生豆”花逢春这两个就近的堂主;杨虹、唐北两位少年英豪;“影子门”门主月中飞宋玉山、排教的“一声雷”雷洪等二十多位江湖人士;听说还有不少人正赶过来。   花逢春率先开口了。他长得有点滑稽,矮短身材,两道八字眉分得开开的,但大家都知道,这个不起眼的“花生豆”曾经是李闯王的得力战将,重创过清军的铁甲军,是个有智有勇的好手!   他先四面作揖,才道:“各位英雄仗义相救,我代我家舵主谢过了!”唐渡阡道:“花堂主不必客气。总舵主心怀天下,天下人当然尽力报之。就请花堂主说说现在的情形如何。”   本来在场最年长的是宋玉山,他在三十年前就上了武林榜,曾在当年围攻柳傲松一役中出过大力,和苏无咎、唐渡阡也算是忘年之交。此次该由他发号施令,不然就该是武功最好的苏无咎。可是宋玉山为人老实,苏无咎不善策划,唐渡阡了解两个朋友,所以就直接站出来说话了。   花逢春苦笑了下:“我们已经折损了三十几个兄弟,却连总舵主现在到底在不在扬州都没打探到。”唐渡阡又问:“扬州兵力如何?”花逢春脸色更暗:“不下二十万!”大家听得倒吸一口冷气。任他们武功盖世,最多可敌百人。可是二十万大军,就算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淹死大家了。   唐北突然插言:“花堂主,扬州地方不大,这二十万人驻扎在何处?”花逢春道:“在盐城。盐城背靠运河,东连泰州,进退得宜。此次带兵的扬州将军萨木多罗实在是个打仗的好手!”   唐北又道:“二十万大军供给所费不小,当官的一向虚报兵丁数目领饷,这样迅速招集实数二十万的部队装备齐全吗?”   白云观的住持太玄接口了,别听他法号气派,其实只是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扬州是最富庶的地方,而且这次府尹吴士道也算花了血本。而且唐少侠大概有所不知,南四省商会孙会长就驻扎在扬州,他本是靠军需起家。别说二十万军的装备,就是百八十万,也难不倒他陆上龙王。”   唐北默然,一会儿才道:“普通士兵可敌不过武功高强的好汉。我们可以来暗的。”花逢春道:“只是在二十万军中想要暗渡陈仓谈何容易。盐城靠河,河对岸的山上都站满兵士,离十里就会被发觉。那些混到军队的弟兄也没一个能活着回来,萨木多罗想必早起戒心了。”杨虹在一旁道:“盐城紧靠运河,在下知道一条小路能穿过山洞。我们连夜穿山,山上的士兵必定不会察觉。”   唐北道:“此刻还不知关伯伯被困于何处,我们如果一次未成,打草惊蛇了更是麻烦。不如分为几路,尽快搜寻。他那二十万军不是有很多人是临时征集的吗?我们不如也当一回兵……”一旁他的伯父唐渡阡道:“怕是没那么多时间了。”   唐北道:“不是真的当兵,而是抓几个人问问暗号,再混进去!但是要让他们不知不觉才好。观主!您知不知道这些兵油子和什么人相熟?”太玄道:“应该是地面上的混混了。自打杜四爷当了扬州的头,就让手底下的和衙门里的、兵营里的一起混。听说扬州城破以后,最开始赚的钱都是杜四爷想办法让当兵的吐出来的。要不怎么才打完仗没多久,别的地方都还穷得底掉,被抢得最狠的扬州还能富成这样?”   唐北道:“杜四爷的大名我是早听过的。听说当年扬州百姓可保无恙,是他花了一千万两买来的,这般胆色气度当真令人心折!”   杨虹道:“那不是杜四干的,是他的兄弟梅花老九梅九爷所为。杜四不过沾了做老大的光罢了。”这杜四有意无意地总喜欢找他家的别扭,所以打完仗后杨家就中落了,还被迫迁走,这令杨虹打心眼里讨厌杜四。   唐北道:“我看,如果我们有办法引得杜四爷相助,那成功的机会就大多了!观主、杨兄弟,你们久居扬州,可知道什么能打动杜四爷吗?”这唐北年纪虽轻,但是思路缜密,众人早不觉地听了他的话。   杨虹道:“杜四看起来什么都喜欢,还真不好说他最看中什么。”太玄道:“但四爷什么都有啊,不然就对他晓以大义吧。”杨虹冷笑:“可以和官府鹰犬称兄道弟;为了个美女玲珑玉挑了南京三大帮派;有人骂他句‘黄皮猴子’,就把人腿折了。这样的人会懂什么大义?他不过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流氓混混!”太玄不悦地看着他:“杨少侠,你这些话要是敢站在扬州城里说,算我太玄佩服你!”   唐北道:“不管怎样,我们现在十分需要他的帮助。我们可以依足江湖规矩,大大地给他一个面子,看看他有什么条件。为了关伯伯,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杨虹道:“可他并不是江湖人士,又认识官府,万一他出卖了我们,岂不是后悔莫及?”   唐北道:“不怕,我们有这么多有分量的江湖前辈拜访他一个后辈,他怎么也得给些面子,同时风声也传出去了。我们隆重地找他救人,他不救也就罢了,若是还把我们送给官府,他辛辛苦苦经营这么多年的好名声可就全完了。到时候刺杀他的好汉,只怕比刺杀吴三桂的还多。”   大家纷纷点头称是,于是正式备了些礼物,在一张拜帖上顺序写上宋玉山、苏无咎、唐渡阡、宫北路等人的名字,又在扬州最有名的魁元楼内订了一桌酒席。      这魁元楼依水而立,有半个楼身都建在湖中。一楼大堂正中留着一大片湖水,因为设计极为巧妙,只能看到流动的水,却看不到入口出口。包间酒桌皆在临水修建的小亭子里,曲曲折折都是回廊小桥。   大堂的桌子临窗面水,风景也很不错,苏无咎一行人此刻就坐在桌子旁,叫了点冷盘点心等着他们的客人。   魁元楼的点心小巧精致。宫北路是北方人,夹了个豆腐皮包子看也不看就咬,结果一口汤激射而出,喷了他一脸。他禁不住惊道:“哎呀,这点心有鬼!”看得临桌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嘻嘻笑了起来。   杨虹在一旁不悦道:“有什么好笑的?”那少年生得十分漂亮,一脸笑意:“嘻嘻,对不住了。至于有什么好笑的,我可也说不上来啦。”他嘴里虽然道歉,可眼里还满是揶揄。   杨虹就要发作,苏无咎忙伸手拦下。临别时杨剑声写信将儿子托他管教,杨虹见姑父阻止,也就忍下来,但心里不忿,抬手叫了小二过来。   店小二以为他要点菜。却听杨虹道:“你这是什么点心?少爷小时也在扬州呆过,又不是汤包干吗灌汤。肯定是你上错了,快给少爷换换。”店小二面有得色:“这是本店的特色点心玉燕归巢。一般的汤包都是直接灌汤,可这个是在包的时候就放进一块高汤熬成的冻子,所以才能包在豆腐里,火候可难掌握了。几位看看,是不是很像一只归巢的燕子?”   杨虹冷然道:“这算什么狗屁解释……”一直微笑的少年突然道:“可不能这么说。这点心可是杜四爷身边的玉姑娘所创,杜四爷亲自取的名字。几位爷来扬州找大酒楼主厨挨个问问,有哪个不服玉姑娘的手艺?”   杨虹失了面子,硬声道:“难怪这名字里带着土气。”   那少年冷然道:“这位少爷,你该多喝点水了。”杨虹奇道:“什么?”少年道:“加上水,你这土包子也变汤包子。既然都成自家人,那汤包子以后不就不会喷你了?”   见旁边的食客都哄然大笑起来,杨虹顿时大怒,劈手一个酱油碟子打过去。少年的手向下一引,再顺势往怀里一带,油碟子被他稳稳接住了:“土包子吐的水果然颜色不同。”   这边苏无咎他们都吃了一惊。杨虹虽然年少狂傲,但他出身名门,功夫也很扎实,要不也不会这么有名。可这少年小小年纪竟然随手接下他一招,手法纯熟不说,还完全是借着杨虹的发力,那是深刻领悟了“力”的精髓才能做到的,已不是武功高下,而是悟性的范畴了。苏无咎也是最近几年才对“力”有了这般感悟,这扬州却哪来这样的少年英雄?   他拦住要继续动手的杨虹:“别生事,我们还是早点去会杜四爷吧!”   少年一亮眼:“你们找杜四爷何事?”杨虹道:“我们自找我们的杜四,关你屁事!”少年脸色一沉:“你小心,以后杜四后面记得跟个爷字!”   唐渡阡突然想到,在扬州有这样好的身手……忙道:“我这侄子少年莽撞,不知少侠可就是四爷?”杨虹道:“唐叔叔,他不是!杜四外号‘杜黄皮’,长着张焦黄脸,最好认不过。”话音刚落,他脸上便吃了一记耳光。就听那少年道:“不长记性,说了要记得加‘爷’的!”   这下突如其来,杨虹未及防备下居然中招。他顿时火冒三丈,冲上去就打。两人堪堪打个平手,苏无咎却越看越佩服。   那少年的武功没有套路,却显然深得“力”的本质。他总是巧妙地露出破绽引得杨虹发招,打破杨虹的身体平衡。这样他的招数便会露出破绽,就可以寻找机会攻击。看来教他的师父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那少年边打边对店小二道:“这几个人路数不对,赶快叫林捕头来拿人。”大家一听都变了脸色,如果惊动官府,那一切可就完了。   眼看小二答应一声就要出门,苏无咎手里一把筷子掷出,把几个要走的都击趴在地上,同时宋玉山的手也按在那少年的后心上。   宋玉山号称月中飞,轻身功夫在场不做第二人想。这样等级的高手当然不是少年能抵挡的。宋玉山点了他几处穴道,沉声问:“你是谁?”   那少年虽然受制,却一点也不惊慌,傲然答道:“小爷的名字你们大概也听过。我就是四爷的兄弟梅九!你们想拜见老大,看来是没门了!”      流氓的生活      这下大家可都傻眼了。   这梅九是杜四兄弟中最有名的,因为当年就是他一个人悍不畏死,救了扬州全城的百姓。而他们居然一开始就碰了个最“碰不得”的!   唐渡阡忙道:“小朋友,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我们一向久仰你的大名……”梅九高傲道:“我不是你的什么小朋友。至于像刚才那位少爷那样的货色,梅九更不敢结交!”唐渡阡无奈,只好转头对杨虹道:“世侄,快向九爷道歉!”   杨虹虽然快气死,却不敢当场忤逆长辈,走到梅九身前握住他的手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我们这就握握手,交个朋友如何?”其实他手上用了暗劲,梅九穴道被点躲不开,手上吃痛却哼也不哼:“算你有种,你就等着死吧!”杨虹大怒,手底愈加使劲,阴阴道:“九爷别这么说,我们交个朋友而已嘛!”苏无咎、唐渡阡这才看出不对,忙大声喝止。   杨虹刚放手,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相好的,朋友别只交一个,咱俩拉个手如何?”随话音进来的人,不用问大家也都明白是谁了。就见他皮肤黄里透黑,头发皱皱巴巴,眼睛半开半闭。   苏无咎实在想不到一方大豪居然是这么副痨病鬼的样子。但不知为什么,他看到杜四却不像别人那样紧张,反而觉得亲切。   当众人的目光都被杜四吸引的时候,杨虹突然痛叫一声。原来他的手被握在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手中。方才杜四引开大家的目光,烈若海就跳进来制住杨虹,这点小小伎俩竟然瞒过了在场这么多高手。   杨虹想忍住,可烈若海用力十分刁钻,捏的是他手骨交接的地方,令他所受之痛十倍于梅九,终于大声呻吟起来。杜四笑道:“这是哪家少爷?我兄弟和你交朋友的时候可没你这么脓包。”   苏无咎虽然觉得杨虹做得有些过分,可也不能看着他被欺负,于是伸手拍向烈若海肩头。烈若海不回身,肩膀侧到一边。苏无咎五指加快,已切到他肩膀上,力道恰到好处,不会伤了他,又令他没了力气。烈若海是几个兄弟中功夫最好的,但一开始有些轻敌,何况遇上的又是苏无咎,所以一招便落败。   可他脚下不动,却突然进了二尺,手又搭在了杨虹手上。苏无咎不由暗喝了声彩,以脚为轴,运肩撞向烈若海的肩头。他们好像又要重复刚才那一下。烈若海还是肩头那么一侧,苏无咎也是改为五指去切,可这次切到的却是烈若海的手指。两个人的手指相搭,烈若海心中暗喜,他可是曾练过大力金刚指的。他猛然用力一扭手指,却觉苏无咎的手指像面条一样从他手里滑出来,又切上他的肩头,还是只用了一分力。   杜四在一旁叫了声好,问道:“这位爷怎么称呼?”苏无咎静静道:“杜四爷好,在下苏无咎,初来贵地,冒昧之处还请四爷见谅。”当他说“苏无咎”四个字的时候,就见杜四的目光“霍”地一跳,随即精光大盛,灼灼地盯着他,令苏无咎心中不禁有些奇怪。   半晌,杜四突然笑了,看得出是真心欢愉。他转头对烈若海说:“二哥,苏老爷子享誉江湖已久,没几个人能打得过他,输给他可不丢人。”他转身又对苏无咎道:“久仰您的大名,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今儿个就请大家到舍下吃顿便饭,尝尝扬州第一名厨的手艺!”   然后他又眉开眼笑地道:“小九子赶紧先回家报信,别他妈的净在外面给我惹祸。回去告诉你玉姐姐,今晚要好好做几个菜!”   苏无咎一伙不明白杜四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开心,不过经过刚才那么一番折腾,这里也实在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他低声道:“四爷,这里我们还有点麻烦,等在下和各位商量商量了再走。”梅九道:“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四爷来了还会有什么麻烦?你再不走才是真麻烦!”   杜四呵斥他:“老九,以后不得对苏老爷子无礼,否则不要怪老大对你不客气!”梅九埋怨道:“老大!”   杜四却不再理他,径直带众人去了。      杜四带一行人走走拐拐地穿过一个院落。   待苏无咎等人随着他走进院子,一进门就吓了一跳——那扇毫不起眼的门后面,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世界!   外面已经是深秋,但进到这里,眼睛立刻被绿色充满。整个园子里都种满一种不知名的小草,那样的齐整鲜嫩,就像一块巨大的、绿软软的毯子正随着地势的高低起伏着,让你只想靠近呵护它们。所以杜四一脚踩下去的时候,苏无咎不禁“啊”了一声,似乎想阻止他随意践踏。   杜四笑了笑:“走这里,有路。”苏无咎这才看到杜四脚踩的原来是一条绿色石子铺成的小路,石面异常光滑,完全感不到凸凹。   杜四道:“这些草种是由出海经商的兄弟们从不列颠国带回来的。自打种出来开始,小玉就不让人踩,也不让再种什么花,我只好修了这条小路。大家见笑了,人家的花园有花,我家的花园只能委屈着看看草。”   在蓝天白云的掩映下是一排四间精致的小屋,暗灰色木头门同样毫不起眼。看在苏无咎眼里,他只觉这灰柔和舒服,可唐渡阡一摸上去就吃了一惊!那门是由整块巨木雕成,木质纹理细若槟榔,手抚上去便有一种被吸住的感觉,这是只有桧木才具备的手感。桧木一向有“百年尺”的美誉,是说它每生长一百年,树身直径也才只增加一尺。这样珍贵的木料居然用来做了房门?   待进到屋子里众人更是吃惊——屋里是一套同样用整木雕成的紫檀桌椅,虽然当眼处都是大线条的雕刻,可是细小的地方却极尽妍态,便连椅脚之微都雕有无数花纹。这样的无价之宝就随随便便地摆在屋里,再看桌上放着一个雨过天青的花瓶,嫩白显翠的瓶身上点了许多青翠欲滴的点子,一个个透着极旺盛的生命力。瓶里插着几十枝一斗珠的水晶黄菊,这小小的一瓶一花就给人置身野外的感觉。   苏无咎拿起瓶子细看,那内壁果然印着“子堂”两个草字,足以证明这花瓶确实是唐代开片薄胎最兴盛时一代大师陆子堂的杰作了。他一时目眩神迷,生出天下豪富莫过于此的感觉。   屋子里还有一股香气,开始只是隐隐一点儿,让人捉摸不定,待大家都不知不觉努力去嗅时,那香味便善解人意地越嗅越浓,最后沁入你整个身子。虽然还是不知是什么香味,却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杜四大声道:“小玉,屋子里什么味啊?是不是你又擦了那个啥‘花的汁水’?”屋子里传出一个带着点埋怨的声音:“什么‘花的汁水’,是花露水!这次却不是。我在墙壁上喷了一些刚才大哥送的法兰西香水。”那声音糯糯的,让人听了心里微痒。随着声音,一个女子静静走出来,她的肌肤就像腻白的雪,可是一说话,就有两朵红云悄然浮上面颊,微低的头勾出一个美妙的弧度。这玲珑玉,果然是人间绝色!   突然,玉宁宁身后蹿出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黄色毛团,冲着众人汪汪大叫。大家定神去看,原来是一只又胖又丑的小狗,它好像穿了件过大的衣服,以至于一层层地皱在身上,就连尾巴也又短又小。   杜四奇道:“这是狗吗,怎么长得像个包子?这丑东西也是大哥刚拿来的?”小玉娇嗔道:“怎么会像包子?你看它黄黄皱皱的多可爱!”杜四笑骂道:“你个小娘皮!我也是黄黄皱皱的,还比它长得齐整些,你怎么就嫌我难看呢?”玉宁宁雪白的脸颊顿时染出红霞,无限娇羞。   杜四摸了摸她的脸后才道:“小玉,这位是苏无咎苏老爷子,这位是唐渡阡唐老爷子,这是雷霆公子的长子杨虹少爷,昔日江湖的四大公子也可以算是一次到了三个,你四爷的面子不小吧。”   玉宁宁和大家一一见礼,就又开口对杜四说话了,显然并不如何把这些高人们放在心上:“爷,大哥叫您晚上到他府上吃饭。”杜四一撇嘴:“今天是十五。他家老爷子定下的规矩,初一十五全府吃素,我可不耐烦啃那些萝卜头,明天再说吧。”玉宁宁道:“孙家老爷子吃素可是为你积福,你好歹得给个面子吧。”   杜四想了想,道:“也好。小玉你也有几天没见到妙妙了吧。一会儿把她叫上一起去大哥那里,真想听她唱歌啊!”然后他转头对苏无咎说:“苏爷,今天没好好招待,大伙儿就和我一起去听曲吧。妙人儿的歌声可是扬州一绝啊。您老听听那嗓子,真真掉在地上摔三截啊!”   苏无咎一直插不进话,此时终于有机会接口:“杜四爷,在下此次是有事相求。”杜四漫不经心地道:“知道,是关飞渡的事吧。你们在白云观聚了两天,最后是谁想起来要找我啊?”苏无咎指指唐北。   杜四微笑道:“聪明!现在的年轻人可真不简单。”虽然从长相实在看不出杜四到底有多少岁,但是最多也就比唐北大那么几岁而已,可是此刻他却用一副老前辈的口气说话。听得杨虹冒出一声冷哼。   苏无咎喜道:“那四爷可是答应了?”杜四道:“还要从长计议。”苏无咎咳嗽一声:“四爷,满人占我大好河山,每个汉人都该为国为民尽一分心力。”杜四看着他,满眼都是笑意:“我说苏老爷子啊,你可真有意思!你那么好的功夫都窝在家里二十多年不出门,现在好朋友出事了,你老为朋友两肋插刀那是义气,可不是忠义。你自己心里其实也不把这国家朝廷当一回事,如果出事的不是关飞渡,你肯定不会出来帮这个忙。我可不认识关飞渡,犯不着为他冒这样的险吧?”   唐北突然道:“这是掉脑袋的大事,四爷不答应也是常情。”杜四道:“唐少爷,你小瞧我杜四了,激将法可对我没用。”苏无咎急道:“四爷,那就是没得商量了?”杜四道:“我只说要从长计议,反正你们现在也没办法,不如就跟我出去听听曲,说不定我呆会儿就答应了呢?”   大家有求于他,只好跟着走。门外孙陆已派车来接,因为不知道有这么多人,所以又临时叫了几辆马车。杜四把好车让给宋玉山和苏无咎,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到了陆上龙王的府邸。      这里比杜四的家大了十倍不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大家打了一通招呼后,孙陆方才坐回椅上。他已略有些发福,一手抚着自己的肚子。   杜四笑着拍拍他的肚子:“吃素还给吃成这样,真是服了你。”孙陆道:“还别说,我家新来个厨子,素菜做得真叫一个绝,包你吃过之后每个初一十五都往我家跑!”   杜四道:“我叫了妙妙来,你老爹在家吗?我去打个招呼。”孙陆指着后堂:“赶紧去。这两天老爷子一直念叨你,我听得都烦了。”   当下苏无咎等跟着杜四进了内宅。这里的布置却有些土气,一块该是花园的地方种着蔬菜,一个老头正窝在那儿拔萝卜。   杜四远远就迎过去:“大爷!你又要给我吃萝卜啊!”那老人正是孙老实。因为以前的遭遇,在他眼里这黄皮杜四可比他自己的孩子还疼。   他直起身子,打量杜四的脸:“看你又黄瘦了,身子不好就多将养将养。要支撑起那么个大摊子,真难为你一个小孩子了。六顺新请了个素菜师傅,萝卜做得可好吃啦,你一会儿试试?”   孙老实身边跟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女孩,杜四已经把手伸给了她们:“狗不咬、狼不叼,都来给我抱抱!”看着她们欢跳着爬到杜四身上,苏无咎才反应过来这两个可爱的娃儿名字竟然叫“狗不咬”、“狼不叼”!这是孙三喜的一对孪生女,孙老实爱得什么似的,怕不好养活,就给取了这样的贱名。   众人继续往里走。一个中年妇人穿着华丽、长得却憨憨的,看到这么多人就往屋里躲——是孙陆的大嫂。孙老实喊住她:“大娃家的,躲个啥,爷又不是外人。快,把刚送来的秋梨拣几个好的拿来。”   突然,杜四对苏无咎道:“每到这里,我就觉得应该尽力让他们过好日子。我的决定会影响好多兄弟,所以我不能太冒险。苏老爷子,你明白吗?”苏无咎突然觉得这杜老大也不是那么没人情味:“是,我明白。是我们的要求有些无理,让四爷为难。那我等这就告辞了。”   杜四却看着他,道:“不过,若是老爷子您开口,事情就不同了。我们等会儿吃了饭再商量。”      那新厨师做饭却极慢,孙妙妙都来了,他还一样菜都没做好。   昔日“妙人儿”孙妙妙与“玲珑玉”玉宁宁可是并称的美人儿。这次一见,她果然艳丽超群。不同于小玉说话就脸红的羞态,她生得是一副刻到骨子里的媚态。举手投足、眉扬眼转都令人的心怦怦直跳。   她却不似别人一般恭敬,一进来就招呼杜四:“小四哥哥,终于肯想起我来了?”那声音动听无比。杜四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她过来坐,嘻笑道:“美人儿,我可是真想你啊!最近又迷住了几个公子?”孙妙妙笑道:“还不是那样,遇上好的我自然告诉你。”看到两人动作亲昵,毫不避人,唐北很为玉宁宁难过,偷眼看去,小玉也正含笑看着他俩,脸色却没一点儿变化。   杜四道:“今天我来了贵客,赶紧给他们露一手。”   妙妙答应着站起,开口却是男声:“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那声音低沉清越,潇洒倜傥,十足是个看透世事的风流才子。大家一时都听得呆了。杜四却突然扑哧一笑:“我这下才明白这花柳是怎么得的了。”大伙顿时一起笑开来。   孙妙妙跺脚对小玉道:“瞧瞧四爷这张臭嘴,玉妹妹你也不管管他!”   杜四笑道:“再来一个,别学男声,唱个女人的。”孙妙妙道:“我新近谱了支曲子,不过你刚才打趣我,要罚你给我吹箫!”   此言一出,小玉、孙陆都一起叫好。杜四也不分辩,笑嘻嘻地接下玉箫。他嘴唇一动,苏无咎就吃了一惊。这相貌猥琐的小子于音道竟然有如此造诣!他将这首柔媚的曲儿吹得加上了一丝坦荡,一个个悦耳的音符直进到人心里,搔得人痒痒的。   就听箫声微顿,音调一变,竟是柔腻无比,令人心神俱醉。妙妙动听的声音在此刻响起:“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果然和唱男声时不同,十四个叠字如黄莺出谷,婉转无比,又清越无比,当真此声只应天上有!箫音配着人声,再加上曲调腻人,一曲唱罢,最后“人人”两字,甜甜地在耳边袅袅不绝,令在座众人如饮醇酒,纷纷醉倒在椅子上,半晌作声不得,浑然忘了身在何处。此刻若有人提起关飞渡,他们怕是会回答:“关飞渡是谁?”      清水萝卜?      众人仍在低头回味,孙府家人来报,说萝卜煮好了。一碗碗端上来,看起来没油没盐,清水汤里漂着几块白萝卜。刚享用完听觉盛宴,这素萝卜看得大家都没有一点儿胃口。   杜四直皱眉头,勉强拿勺舀起一小块。孙陆在旁边笑嘻嘻地看着他。这萝卜孙陆是吃过的,当然知道会有什么反应。果然,就见杜四眼睛大睁,差点将舌头也吞了下去!   他大叫:“小玉!快尝尝!你做的素菜可被比下去了。这萝卜是怎么熬的?鲍参翅肚也炖不出这种味儿来!”众人忍不住纷纷尝了——这萝卜软而不糯,清甜满口,齿颊留香,真想不到素菜也能做得这样好吃!   小玉吃了一口,突然趴在杜四耳边说了句话。杜四皱眉道:“真的么?还好他老爷子现在不在。”然后他转头对孙陆道:“小玉说,这萝卜是用上等海鲜熬汤炖的,肯定不是素菜。”孙陆吃了一惊:“怎么会!初一十五是敬神佛的日子,他居然敢让我们动荤?我爹可最忌讳这个!”   小玉道:“小玉做菜做多了,鲜到完全尝不出鲜味儿,只是甜味儿,至少得原汤煲十几锅海鲜,然后把海货全扔了,只留高汤。像这萝卜,怕有二十锅了,他应该还用了椰子汁提味。”孙陆道:“不会吧!这汤一点颜色都不带,那海鲜要出味儿至少也是白汤。小玉你这次走眼了吧?”小玉道:“如果把一匹干净白缎子下到一锅煮,那颜色和过余的鲜味就都挂在白布上,外行人便看不出来了。”   孙陆想了想,就吩咐下去:“快把厨上的李俊师傅叫来,说四爷要打赏。”待这个走了,又叫下一个,“李师傅一走,就赶紧在厨房找找有没有刚煮过的白布。别张扬!”唐北他们见吃萝卜竟然吃出这样的事,不禁都有点儿紧张。      一会儿,那李俊就来了。他是个二十好几的年轻人,长得又黑又瘦。   孙陆脱下手上的汉玉扳指抛给他:“你素菜做得好,这是四爷赏你的。”他特意强调了“素菜”两个字。那李俊身子微微震了震,他不认得杜四,便捧着扳指四下看。杜四指着自己道:“这里这里,我长得这么显眼,居然还认不得?你这眼神可真不怎么样啊。”李俊忙到他面前跪伏道:“谢四爷的赏。”   这时,后面的家丁回来了。杜四看到孙陆冲他缓缓摇头,就知道并没找到什么。孙陆的眼光又溜到玉宁宁那里,带着嘲讽,小玉便撅了嘴。   这边李俊已要先告退。杜四伸手挽他起来——李俊的衣服是潮的。   孙陆带着点得意道:“李师傅这就回吧,你也算我孙府一宝了。”李俊明显松了一口气,应声要走,一转身,杜四看到他背后的衣衫湿了一个印子。他心中一动,叫声:“且慢!”手指用力,一把将李俊的外衣撕下一大块,露出里面一件崭新的白丝绸长袍,湿淋淋的还冒着热气,不过已被煮成淡黄色了。   小玉叫道:“是了,这个就是和海鲜一起下锅的白布!”杜四大声赞道:“好手段,用穿在身上的衣服代替布匹,心思真够细密!”   李俊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脸色顿时变白,对孙陆求饶道:“老爷,小人是一时糊涂,请老爷原谅我!”   小玉得意道:“大哥,这次走眼的可是你哦!”杜四笑骂道:“看你那小人得志的样子!”然后对李俊正色道:“你胆子不小,费了这么多苦心就是为了讨孙老爷欢心吗?”   孙陆怒道:“欢心!你竟敢骗我?我饶不了你!”杜四道:“干吗发那么大火,是不是觉得在小玉面前丢了脸,有点恼羞成怒啊?”孙陆苦笑:“瞎说,我和你们还有什么丢脸不丢脸的,只是我爹那边……”   李俊道:“小人的爹得了重病没钱医,听老爷家要招个素菜厨子,给的工钱比酒楼里的大厨还高,但试了几个大师傅都不满意。我自小就喜欢把菜做个花样出来,打听得老太爷最爱吃的素菜是萝卜,就想了这个法子,没想到一试就灵了。我也是等钱用才会出此下策。老爷历次给的赏也够给我爹治病了。今日老爷要怎么罚,小人决无怨言。”   孙陆怒道:“难道就你有爹!我爹是吃长斋的,你骗他吃了荤!你让我怎么和他交代?”杜四也道:“可不?你家老爷子要是知道自己每天吃的都是荤菜,非上吊了不可。可不能告诉他!”   孙陆发愁道:“那怎么办,接着骗他吃?万一知道了可就更麻烦了!”   杜四转头问李俊:“不用荤,你能不能做出差不多的味儿?”李俊咬咬牙:“不能。任谁也不可能做出来。你直接打死小人算了。”孙陆怒道:“打死你也没用!你如果突然不见了,我爹还能不找?你要再做不出这味,我爹能不怀疑?我断不能留你了,只能让你消失得自在一点。”   李俊知道他这话意味着什么,脸色变得煞白,却仍然道:“是小人对不住老爷,小人愿意任凭处置。”全身都透出倔强。   小玉吃惊道:“啊,大哥!你就当小玉什么也没说过行吗?”然后她摇晃杜四:“四爷,如果杀了他,我就和你没完!”杜四被她推得乱晃:“好好,别摇了。算了大哥,不就是让他自动消失吗?交给我好了。”      一到后堂,杜四老远就对孙老实喊:“大爷,你种的萝卜真好吃!”孙老实道:“不是,那是李师傅的手艺好!”杜四身后的李俊惭愧地看了这忠厚的老人一眼。   杜四接着道:“可不是?以前我一顿吃不下几口饭,今天整整多吃了两碗!看来以后我要每顿饭往你家跑了,哪天来不及,饭就少吃不少。啊!大爷,你不是用这个法儿哄我天天来陪你吧?”孙老实道:“那怎么行!四爷有多少正事要干?你爱吃李师傅的菜,就让他跟你回去吧。”   杜四道:“可是听说您老也是离不了他的,打从他来了,您就没吃过别人做的饭。”孙老实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爷是个什么出身,哪儿有那么娇贵?连树皮俺都吃过呢。还是你的身子要紧,你多吃点比我自己吃了还舒坦!”杜四吐吐舌头:“那我就把他一口活吃了!”孙老实道:“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不是吃李师傅,是吃他的手艺。”   杜四笑道:“大爷真好,下次我来,你还蒸馒头给我吃啊。”孙老实笑眯了眼:“知道你爱吃大爷蒸的馒头,只要你来就有。”   杜四转头似笑非笑地对李俊道:“那李师傅,你就跟我回家吧!”      旧事重提      酒足饭饱之后,一行人告辞出来。李俊硬着头皮跟着,不知道这四爷要把自己怎么样。   出了门,杜四吩咐小玉:“带这李师傅先回去等我。”然后对其他人道:“今儿个大家都累了吧,大家先去客栈歇息一下吧。前面街口的祥瑞园客栈是大哥开的,在扬州数一数二,几位请直接去上房。”   今晚目眩神迷,大家一直都插不上话,这时唐渡阡咳嗽一声:“四爷,不知救人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杜四道:“这事我得要再掂量掂量。你们先歇歇。”   他只是把苏无咎留下来:“苏老爷子,你和我回家,我有点事想问你。”杨虹道:“不行!我姑父心好,容易上当。万一你是官府爪牙,想趁他落单下毒手怎么办?”杜四斜眼看他:“杨少爷,杜四有几年没听人这样和我说话了。你说你这叫鲁莽呢还是勇敢?”他这话似乎说得漫不经心,可杨虹听了却感到一股寒意升上来,可嘴上仍然不服:“总之我不能放下姑父不管,这里这么多好朋友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杜四不屑理他,对苏无咎道:“老爷子,你自己看呢?”苏无咎道:“杨虹是我侄子,所以特别关心我,四爷你别怪他。但四爷不介意的话,商量事情也确实应该让大家都知道。”杜四喃喃道:“怪不得有人说你为人谨慎得很,不过多少显得有点胆小了。”   杨虹怒道:“我姑父当年击退十三山山贼,力战一笑魔君,天下间谁敢说他胆小?”这话说得倒是甚有声势。杜四道:“口口声声姑父姑父,苏爷现在的夫人可是峨眉女侠,不是你姑姑。”杨虹道:“伊曼风只是我姑父的侍妾,他的夫人始终只有我姑姑一个。四爷不是一向觉得天下间没什么事能逃得过你的慧眼么,难道也有不知道的事?”   杜四转头问苏无咎:“苏爷,你真不把伊曼风当夫人看?”其实苏无咎为这事一直心里有愧。这些年来他不理世事,里里外外都是伊曼风独自操劳。她为了苏家早已放弃武学,甘为普通妇人。扪心自问,对杨剑如,他是刻骨铭心、无法忘情,可对伊曼风,他也是心存感激,进而恩爱和美的。杨虹说的时候他已经不高兴,此刻杜四又这样问,他便道:“我答应过拙荆不再娶妻,所以现在还欠内人一个名分。”   杜四道:“那就是说,你只是碍着一诺千金。如果没有这个诺言,就会直接娶她做夫人,是吧?”苏无咎想了想:“是,我欠内人甚多。”   杨虹看起来已不大自在,杜四则更不高兴。他故作轻松道:“那也是。以前的杨剑如根本不会武功,怎么比得上现在能文能武的伊曼风?”   苏无咎心里隐隐作痛,他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含糊地答应一声。在他心中,杨剑如一直是个致命伤,刻骨铭心的爱和生活带来的爱完全是两回事,可是外人又如何能理解?   杜四脸上陡然现出一股怒气,半晌方道:“那你还想不想你原来的夫人了?”苏无咎终于有点生气了:“人都不在了,还总提她干什么?”   杜四恶狠狠地瞪着他:“客栈不必住了!你们自己想办法救关爷吧,杜四就不陪了。不过我提醒你们动作快点,苏老爷子当初那样夫妻情深,可人死就全不记得了。可见要做点什么,还得趁人活着的时候。”   众人等了一夜,竟然是这么个结果。杨虹顿时叫嚷起来:“不行!早知道这小子路数不对,他一定会去向官府通风报信,快留下他!”杜四一个嘴巴打得他原地转了两转,喝道:“就凭你?”杨虹明明觉得他出手也不是很快,却偏偏躲不过。   苏无咎等人想想也不错,顿时合围过来。杜四突然笑了,他身子往墙边一靠,就这么凭空了。大家一细看,原来那里有一扇铁门,上面贴上黄土种了花草,看上去就像一般的土坯墙一样。宫北路顿时气得一拳捶到门上!   这时,唐北只觉指间微微一刺,忙呼:“大家小心,这花不对!”可宫北路已经捧着手呼叫起来,其他几个摸过铁门的也都在呼痛。其实花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土里被埋了很多细针。   唐北道:“大家别慌,苏伯伯你进去看看,若是有危险就先回来!”   苏无咎提气凝神,从墙上跃过。就见院内一棵大树上用针钉着一张纸条:解药在杨虹怀里。下面一个龙飞凤舞的“风”字。苏无咎知道杜四原名杜风寄,这个“风”应该是他的花押了。   苏无咎将信将疑地回到墙外,将纸条递给杨虹。杨虹一边伸手入怀,一边道:“胡说八道,怎么会……”他语声顿住,满脸惊讶地拿出一个扁扁的瓶子。   唐北道:“杜四爷一定是趁打杨兄弟一巴掌的机会做了手脚,但这么多人却没一个看见,可见他的功夫不容小觑。”杨虹的脸白了,却兀自嘴硬:“他是个市井出身,偷偷摸摸的事是干惯的,手脚自然灵活些。”   唐北道:“杨兄弟,我们在场的人中,你我一定不是他对手,但苏爷、宋爷的功夫一定强过他。他攻击你引开苏爷、宋爷才靠向这边,说明他不敢招呼这两位。但宫叔叔和我阿叔在你后面,他却不怕。我和花堂主在你东北,他根本都没考虑。可见他至少和我阿叔在伯仲之间。”   见大家一一服了药,唐北方道:“这事不妙,杜四不知是敌是友,我们要赶快行动!”杨虹突然道:“没关系,就算杜四此刻是敌,我也有办法让他化敌为友!”大家都吃了一惊。   苏无咎道:“你有什么办法?”杨虹道:“你们先走,等等我和你们出城会合。”唐北道:“杨兄弟,可不可以把你的计策说出来,让大家心里都有点底?”杨虹不悦道:“难道就只有唐兄可以有计策,小弟就一直没有?”他其实一直有些嫉妒唐北,此刻便发作起来。   唐北见他说出这种话来,便不好再说,只是拱手道:“杨兄言重了,只是杜四不好对付,杨兄务必小心!”      两个更次后,众人才见杨虹赶着一辆马车过来。就见他得意洋洋地跳下马背,大家一起围了上来。   苏无咎问:“四爷答应化敌为友了?”杨虹道:“我现在有王牌在手,还怕杜四不乖乖听话?”唐北听得这话不对:“杨兄,你干了什么?”   杨虹得意地掀开车帘,就见车里正坐着个娇艳如画的玉宁宁,正冷冷地看着他们:“我全速潜回杜四家中,那黄小子果然不在家,当真是天意!他这心肝宝贝半夜三更还在和今天煮萝卜的厨子聊做菜聊得无比开心。我趴窗外听了半天,好不容易等那黑小子走了,才把这丫头抓来。”   大家顿时面色大变,苏无咎是他长辈,直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他道:“你,你……”就连宋玉山这好好先生,此刻也发起怒来:“杨虹,你居然做下这等下流事,真是丢了武林正道的脸!”宫北路更加张口便骂:“他奶奶的,你快给我把这小姑娘送回去!要不,可就不要怪老子不给杨剑声大哥面子,立马拆了你这兔崽子!”   杨虹的面子万分地挂不住了,辩道:“对付个流氓还讲什么道义?关伯伯你们到底还救不救?只会对我发火,那你们有什么办法?”   苏无咎就想一巴掌打过去,唐北却突然拦住:“别!杨兄弟说的也对,此刻救关爷最要紧。也许一眨眼的工夫都可能有剧变,把人送回去我们耽误不起这时间。杜四爷这么看中玉姑娘,留下她也好,至少可以保证他不会给我们添麻烦。将来救下关爷,我们再想法儿赔罪。”此刻唐北已成了无形的领导者,他的话大家也听得进去。只有宫北路还在嘟囔,而宋玉山看杨虹时已明显露出厌恶。   唐北又道:“车下的兄弟,麻烦你回去给四爷带个信,就说得罪之处还请他看在玉姑娘安危的份儿上,暂时别追究。”   此言一出,大家都吓了一跳。宋玉山一支袖箭飞下车底,一个人闷哼一声跌了下来,身上无数擦伤。那人生得黑黑瘦瘦,正是李俊。   小玉惊呼:“你怎么来的?”李俊苦笑道:“是我不自量力,想寻个机会救出玉姑娘。”   这李俊是穷苦人出身,好多名菜都没见过。今晚玉姑娘没有半点架子,和他谈了半夜的厨艺,听得他当真如饮琼浆,连自己犯了事都忘了。只是天色实在太晚,只能先回去,但他心中恋恋不舍,在窗外徘徊许久,结果就看到了杨虹穿窗而入捉了玉姑娘。他存了报恩之心,当下藏在马车底下,准备伺机营救。但他不会武功,车底又没有夹层,只能靠手脚撑住,又不时被地上的沙石擦伤,能躲这半夜早已筋疲力尽。此刻听他们不肯放了玉姑娘,不由呼吸重了点。唐北精明,终于被他发现了。   小玉摇摇头:“他们都是高手,你哪里打得过?”李俊道:“我不敢说能护得你周全,只能誓死保护姑娘。就是要死,也一定死在姑娘前面!”玉宁宁感动道:“谢谢。”   看的这里,唐北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酸意。从一看见玉宁宁,他心里就怪怪的。杜四那样难看也罢了,此刻她居然又对这黑瘦小子假以辞色!   他重重咳了一声,道:“李爷,你现在留在这儿什么用也没有。不如去给四爷报个信,让他到时接应我们一下。在下保证不伤玉姑娘分毫。”李俊想了想,终于点头。   唐北又道:“玉姑娘,你有没有什么信物……”他的话又顿住。那小玉本是准备睡觉的,钗环尽去,连鞋子都没穿,能有什么信物?小玉听他这样说,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衣交给李俊。她只穿了件贴身小衣,却一副凛然的样子。李俊下死劲地看了唐北一眼,回头走了。      众人不敢停留,一路上小心谨慎了很多,尽抄小路走。可走出没多远大家就叫了声苦——原来通扬州盐城的大小要道全部设满了关卡,连这山岭小路也没放过。远远的,就见一队兵马把守在宽阔的道口。   他们停下来互看一眼。唐北道:“没时间了,先混混看。”然后他钻进车内,一只手罩在玉宁宁背心的死穴上:“玉姑娘是聪明人,该知道留得青山在的道理,不用在下多说了吧?”玉宁宁十分冷静,点了点头。唐北碰到她的背心,虽说隔着内衣,手也有点颤抖。玉宁宁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唐北一时倒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了。   这时到了城门,唐北听得外面唐渡阡的声音:“军爷,我们是路过的商人……”谁知守门的一个兵丁道:“知道知道,几位客人这边走。”一边挥手止住排在他们前面的人,让他们先过。   唐北大感惊异,外面的人更是摸不着头脑。只听玉宁宁冷笑道:“这车是大哥的,车头有海龙标记。你们驾着它走遍南四省都不会有人查。”   原来,杨虹随手盗走的马车竟是孙陆停在杜四家门口的。孙陆以前做的生意多有些不能让人看的货,所以早已将大小关节打通。最近虽不再干那些勾当,但守兵给海龙车放行已经变成习惯。所以让他们无意中占了这样一个大便宜!   盐城大牢      再说杜四躲进铁门,钉了那张白纸,随后进了一间屋子——原来这里就是孙陆开的祥瑞园客栈的后门。   屋子里苏侠已经等了他一阵,见他一个人进来的,奇怪地问:“老大,你不是说今天招待宋玉山他们住这儿吗?”杜四摆摆手,心里很烦,苏侠也就不问了。   杜四靠在枕头上休息一会儿才问:“消息打听得怎么样了?”苏侠道:“萨木多罗真够狡猾的。他那二十万大军不过是个幌子,关飞渡已经由富源镖局的李开山秘密送往京城,昨天就已经出了江苏地界。”   杜四不睁眼道:“我就说不对劲。有二十万兵马却放在盐城不动,不是等着人去劫狱吗?不过李开山那两下子可不是关飞渡的对手,萨木多罗怎么会放心这么个人呢?”苏侠低声道:“关飞渡的手脚经脉都已被截断,倒是跑不了的。”杜四吸了口凉气:“好狠,可惜了这山西雁一世的英雄!”   苏侠道:“不过,李开山怕关大侠露了外伤不好隐藏,只是用阴劲截断的经脉,崽儿说应该还可以救回来。”杜四道:“经脉断了也能救回来?看来崽儿的医术又大进了。”苏侠道:“我已经让老九带人去拦截了。老九够机灵,李开山不是他的对手,这事一定没问题!”   杜四睁开了眼,皱眉道:“这事别让老九露面,再让二哥带人去。如果李开山的人见着了老九,全都封了口。”苏侠也皱眉道:“现在局势乱,让二哥留下来照应你,我去吧!”杜四道:“你也别露面,这事办不好别赔了你进去。”   这时,外面冲进来一个人,看到杜四喜道:“老大在,真是太好了!玉姑娘出事了!”杜四认得他是苏侠的得力小兄弟张平,忙让他坐下来:“怎么回事,喘口气慢慢讲。”   张平递上小玉的衣裳:“李俊刚刚来过。他拿了这件衣服,说杨虹抓走了玉姑娘,带往盐城了,请老大定夺。”杜四道:“那李俊人呢?”张平道:“李俊说不放心玉姑娘,上了一匹马往城外追去了!”杜四瞪眼:“嘿!他妈的,这小子居然比我还急!”   突然他一惊:“盐城!不好,唐北那笨蛋去劫狱了!二十万大军都守株待他们几只兔子呢,这下还不死定了?靠!老五你好好看家,救回关飞渡后立刻送崽儿那里,看见你们的人杀无赦!”说完跳起来冲出门。   苏侠大惊,一把揪住他:“老大你上哪儿?”杜四甩开他跳上马,远远地传来声音:“你们别管,这是我自己的事。如果五天不回来,就让老九接我的位置吧……”   苏侠急得跳脚,立刻跳上另一匹马,可才追了几步就冷静下来,回身对张平道:“快到大哥那儿去,叫浩然气和快哉风到盐城西北翡翠崖接应!通知六爷,让他带弟兄在盐城官道装作打猎的样子来回走动,等我命令;叫二爷替九爷去救关飞渡,老九去找萨木多罗,就说有礼物让他顺便带回京城给东亲王!你他妈地还愣在这儿干什么,快啊!”苏侠平时一向和声细气,张平见他此刻额头青筋暴起,知道事情真的严重了,忙答应着跑了。      再说另一边。有了这车,唐北一行人走得当真快,天才擦黑就快到军营了。他们把马车安置在客栈,唐北、苏无咎、唐渡阡和宫北路一起去,花、刘两个堂主武功太弱,留在客栈看住玉宁宁。宋玉山年纪大了,杨虹脾气暴躁,容易惹事,他们两个伪装成乞丐在附近接应。因为事关重大,如此安排大家都没有异议。   唐北四人穿上花逢春一早准备好的军士衣服,小心地靠近军营。入夜以后,军营的守卫更加森严,不时有巡逻的小队经过,令人眼都花了。四人就这样白白守了一个更次也未见死角,正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就见一个军官快马而出,临门的时候被拦住,守兵低声喝道:“威镇——”军官接口:“威镇天下。”   守兵道:“蓝统领,这么晚还出门啊?”蓝统领咧嘴大笑道:“刚听说俺老婆给俺添了个小子,回去看看”四周立刻响起一片恭喜声。   只见蓝统领一人一马在树林拐角只一闪,就不见了。一个守兵奇道:“咦?我都没看清,这蓝统领就跑没影了。他的马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另一个道:“这就叫归心似箭,等你也有了老婆,生了儿子就明白了。”   这军营驻扎在高地,上面的话在树林中听得清清楚楚。那蓝统领苦笑出来。其实他才一出门就被一人从马上提了下来,之后那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马儿被定住不动了。蓝统领是识货的,所以也乖乖地不动了。   一个年轻人问:“蓝统领是吧?听说刚添了公子,那可要恭喜你了。”蓝统领道:“废话少说,你要怎么样?”唐北道:“够胆识!我就直说了,你只要领我们几个办趟差事,保证你那小公子还可以叫到爹,如何?”   蓝统领道:“什么差事?”唐北道:“你们将军抓了个叫关飞渡的汉子,知道他被关在哪里吗?”蓝统领道:“当然是大牢里,不然还能在哪儿。你们不是想凭四个人就去劫狱吧?”唐北道:“那你就别管了。只要带我们去牢里走一趟就行了。”蓝统领道:“不行!那我一样得死,还落个叛国的罪名。除非你们到中军附近就放了我。”唐北道:“一言为定!走!”   蓝统领无奈之下,只好带着这四人回了军营。守门的道:“威镇——啊?蓝统领,怎么又回来了?”蓝统领道:“他妈的本来给我假了,可肖统领又特意叫他们四个叫我回来,说今晚要增加一班岗哨,人手不够。娘的,就是看不得别人休息。”守兵说:“这几天是辛苦些,过几天就有赏银下来了。到时候给小公子买花衣裳穿。”   他们敷衍几句,就接着往里走。过了几个营盘便又有人把守,守兵道:“威镇——”蓝统领道:“威镇四海!”   再过几个营盘,有人从暗中出来,道:“威镇——”蓝统领回:“威镇千秋!”那人道:“咦?蓝威,你不是告假了吗?这是要去哪里?”蓝威站住了,行了个礼道:“肖统领,我……”   唐北急了,上前抢道:“报告肖统领,将军说这几天不安静,派我们几人加守大牢。”肖统领仔细看了唐北一眼,突然出拳打他左眼。唐北见他右肩微斜就知道他这只是虚招,所以端然不动。   那肖统领的拳到他眼前就停下,赞道:“果然好身手,怪不得将军派你们加守。大牢是在右边,蓝统领,你这就带他们去吧。”唐北他们四个紧张的神经松了下来,都没注意到蓝威看肖统领时惊慌的眼神。   几人又转过一个营帐,面前出现了一间大屋。这座临时军营是由盐城以前的军械库房改建,这些石头房子之前都是用来装军需的。   蓝威道:“前面的石头屋子就是了,你们自己进去吧。”唐北道:“麻烦蓝统领再送一程,万一有个机关暗道的我们也容易躲过去不是?”   蓝威恨恨看他一眼,无奈地领路。这一路守军看来官衔都越来越高,再没人盘问他们。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还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   唐北突然觉得不对,站住问那军官:“将军!我们刚刚报到,请问大牢是不是走这边?”那军官道:“你们要去大牢?是这边没错,前面那个门上有黑漆的房子就是了。”   唐北总觉得不对,低声问苏无咎:“有点不对,怎么办?”苏无咎向来没什么主意,此刻骑虎难下,更没了头绪。宫北路道:“唐北,我们当初要救关大哥就知道十分危险,宫某就信你,你说怎么就怎么。”   唐北道:“一会儿叔叔走最前面,苏伯伯走最后,把队形拉长。如果发现不对,能逃就逃。我这里有四支袖里火,每人一个,出了门就放火。”大家都答应下来。      他们走到牢房前面,那里正有一队兵士把守着,火把打得通明,映得门上的黑漆十分诡异。   唐北推了推蓝威,蓝威上前掏出腰牌,对守卫道:“将军派这四个兄弟清点犯人名单。”守军看了蓝威一眼,又看了他们四个,片刻才道:“进去吧。”   他们五个进了牢房,里面是长长的甬道,牢房却是一个山洞的入口。这是由天然山洞经过人工大力扩建而成的,上层又搭了个平台,为的是让兵士站在上层把守。下面的人武功再好也不能隔着石壁攻击他们。下层的石壁上凿着小孔,一路昏暗的小油灯照着甬道。五人一路走下,两边都是废旧生锈的牢房。   几人越走越深,唐北突然一惊,道:“抓住蓝威!”苏无咎走在最后,也不知道唐北为什么这么说,但一长身就抓回落在最后的蓝威。   唐北道:“这里明明一个犯人都没有,方才他却说我们是来清点要犯的。大家快退!”这时屋顶传来一阵狞笑:“反应得挺快啊,不过也已经来不及了。”   唐北他们抬头看时,就见肖统领正在上面,眼中满是残忍的兴奋,身边满是弓箭手。   蓝威叫道:“肖统领救我!”肖统领道:“你里通外敌,理应满门抄斩。念在共事一场,此刻就算你因公殉职了。”然后他高举的手向下一挥,眼看就要万箭齐发了!      天关飞渡      突然,灯光全部熄灭。那孔道很深,没了光下面就变得漆黑一片。顶上的弓箭手一时失了目标。   唐北只觉身边有风动,回手一掌,可那手掌却被来人握住。唐北大惊,那人低低的声音道:“别出声,跟我走!”听起来很是熟悉。   唐北道:“是四爷吗?”来人“嗯”了一声:“别说话,跟我来。”   他们慢慢退后。此时头顶肖统领的声音传下来:“好手段!不过你们以为只要这样就能逃得性命吗?”就听他转头命令道:“前排把火把扔下去,后面的人注意,看到人就射!”   唐北大惊,这样一来他们必无幸理。可杜四却并不慌张,递给他们一样东西:“打湿衣服,一会儿掩住口鼻!”原来是个蒙古人用的水袋。   此时火把已经扔了下来。杜四手中“哧哧”飞出很多白色的小丸子,纷纷精准地打在火把头上,火立刻都灭了。唐北刚想说这样没用,这样又能打掉几支。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些白丸子一碰到火便迅速冒出浓烟,一时将大家的视线都遮住了。   肖统领怒叫一声:“放箭乱射,听到有声音的地方就加紧射!”   下面几个哪里会发出声音,两层之间凸起的石壁此刻倒成了他们的屏障,射箭下来的士兵倒是被唐渡阡听到声音,用暗青子招呼掉了几个。   肖统领外号“玉面狐狸”,在军营中素来以计谋出众,谁知竟然在这种万无一失的情形下连连吃瘪。他想了想,阴冷道:“蓝威!我命你立刻缠斗下面的叛贼,发出声音来,否则就立刻派人杀光你全家。你希望自己刚添的少爷一天也活不到么?”底下人不由暗道:“好毒的办法!”   蓝威嘴唇抽动,突然大吼一声向离他最近的苏无咎扑去!随着声音,羽箭雨点一样落下。杜四立刻脱下衣衫舞成一团,挡在苏无咎面前。苏无咎学他的样子,脱下衣服狂舞。他的内力何等深厚,这一下舞动,衣服周围几尺都被罡风笼罩,没有一支箭能穿透。杜四见他能独自应付,当即跳到苏无咎身后,一拳打到蓝威肚子上。蓝威本待再扑向唐北,刚刚作势要跳,可这一拳就像铁锤一样,令他的内脏几乎全部破裂,扑通倒在苏无咎脚边。   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鲜血夹着内脏碎片涌出喉咙,喃喃道:“让我看儿子一眼……求求你们,就让我看一眼……就看一眼……”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再也听不到了。   苏无咎大吼:“你干什么?”随着他的叫声,射下来的箭更多了。杜四不理他,转头问一人:“老姜,你确定能找到路?”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从二十年前发现这条路以后就没走错过。我就知道总有一天用得着。”这人方才一直没出声,大伙儿都没发现他。   杜四接着道:“办完这件事你就去找五爷,让他安排你出城,十年之内别回扬州!”然后他对唐北说:“我拦一下,你们跟着他摸着石壁走,遇到洞就转到左边,到时候就有人接应你们了。”苏无咎虽然恨杜四杀了蓝威,可现在也只能听他的话。   那烟越来越浓,肖统领听没了声音,箭又射不成,哪里甘心就这样放走他们,咬牙道:“下去看看!”他想虽然遇到他们的士兵一定会死,但是只要有一点声音发出,这四人也一个活不成。大家顿时又紧张起来。   就听杜四低声道:“谁也别动。”   上面陆续有人下来的声音,一个士兵道:“这边没有人!”杜四突然放粗嗓音道:“这边也没有!”然后一推他们,让他们朝西北走。   几人走了没几步就碰到几个士兵。士兵们警觉道:“什么人?”杜四在几人的后面突然大叫:“在这了!”那几个士兵立刻丢下他们向追去。   唐北几人将轻功发挥到十二层,急速离去。可苏无咎却突然没来由地极其牵挂起杜四来。他突然顿住身形,身子贴向岩壁,像蝙蝠一样无声地折回来,扑向正在打斗的一群人。   半途中一只手伸过来,一个声音低低道:“我在这里。”他听到这个声音,血顿时热起来。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对这黄小子如此关心,甚至都超出了对关飞渡的担忧,那是真正出自内心的关怀。   杜四接着笑道:“就让他们接着打,我们走。”   在这样的浓烟里杜四居然还能走得飞快,苏无咎此刻对他已完全信任,踌躇一下终于开口:“四爷,还请你帮我们救回关大哥。”杜四道:“你关大哥可不好救,不过我开始就说了‘你开口的事,一切都有得商量’。”苏无咎道:“四爷要是能帮忙救出关大哥,整个武林都会感激你。”   杜四笑了:“他们感激我没用,只要您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立马就救出关飞渡。”苏无咎道:“什么事,请你尽管讲。”   杜四道:“现在我们是不是安全还不一定呢,救人的事等等再说。”      唐北他们跟着那人摸黑走了很久。那人应该是对路途极其熟悉,折折转转,快速无比。唐北注意到他的手不停摸着岩壁,不由也伸手摸了一下,只觉那人摸过的地方岩石都变得滚烫,不觉吓了一跳:“这是什么?”那老姜沉声道:“留下给四爷指路的,如果这石头都冷了,可四爷还不出来,那就……”大家一下沉默下来。   宫北路道:“四爷……我、我回去看看。”老姜道:“唐北少爷,四爷把他们都托付给你了,前面就是出口,你想法带他们上去,我就不送了!”也不等唐北回答,转头便走了。   几人甚至始终都没看清这老姜长什么样子,一时感叹万分。唐北心中也激荡不已,看到也想往回跑的宫北路,他突然怒道:“你是不是还想多连累四爷一次?”宫北路张口结舌,唐北厉声道:“跟我来!”      几人终于从山腹中钻出来,面前是一座翠绿的山崖。天已蒙蒙亮了,他们一眼就看到一队人马,领头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公子,穿着极其华贵,帽子上一颗大珠在白天仍莹莹生辉。那白马一根杂毛都没有,就连马鞭的手柄上都环着一块白玉。此刻他突然出现,唐北等人立刻紧张起来,凝神戒备。   就听那公子开口道:“可是唐少侠,在下柳青,专门负责接应各位的。”唐北喜道:“是六爷!”柳青急道:“怎么只有几位,我老大呢?”唐北道:“四爷还在下面抗敌,他让我们先出来和六爷会合。”   柳青眼睛一瞪:“你们把我老大一个人丢下了?”说着手已按在剑柄上。唐北忙道:“是四爷命我等先走的……”柳青怒道:“你们还真听话啊!几位这就自己走吧,我要下去看看老大。”   突然,就听一个声音响起:“小六子,你这是干吗呢?老大丢了再捡回来不就得了。”柳青喜道:“老大!”唐北也喜道:“四爷!”   杜四先和唐北打个招呼,然后问柳青:“你二哥得手没有?”柳青得意道:“二哥出马,李开山哪里会是对手?他现在正赶来呢。”杜四皱眉道:“他来这儿干什么?我不是让他立刻把人给我送到崽儿那里吗?”   柳青看了周围一眼,道:“是五哥吩咐的,说必要的时候就把他们都丢下,只要能保住老大就行了,不用听你的。”杜四道:“这个老五,他还真把自己当老大了?这下麻烦了,正点子和我在一起,萨木多罗能不追来吗?”柳青道:“萨木还在和老九谈买什么礼物的事儿呢。他一时不会知道已经出事了。老大,几位现在和我走,一会儿二哥那里有浩然气和快哉风接应。”   杜四阻住他:“你进城的时候有没有被看到?”柳青道:“有,我太急来不及掩饰,五哥也没让我小心。”杜四道:“那你先自己回去,随便搞点火药私盐什么违禁的东西装上马车,然后回扬州。出城的时候尽量显得鬼祟一些,有人查你的马车你就闹起来。打人毁货,随便你怎么折腾,总之闹得越大越好。”   柳青道:“那老大你呢?”杜四道:“我送他们出城,一会儿肖统领准追上来,你带他们逃不了的,还不如给我打个马虎眼。”柳青道:“老大小心。”然后就带人去了。      杜四领着几人转过一个山头就看见烈若海和一对相貌相似的老人正等着他们。烈若海身边停着一辆马车,奇怪的是宋玉山和杨虹也跟着。   杜四远远就问:“二哥,杨虹怎么和你们在一起?”烈若海道:“我回来看见他们两个打扮成乞丐在城门附近转悠,可是言行举止却一点不像。守门的早注意他们了,所以我就‘顺手牵羊’把他们带回来了。”   杜四对杨虹说:“唐北说你知道一条小道从山里穿出去,你去看看现在能不能走。”杨虹虽然不满意杜四命令的口吻,但也只得应了。   这时苏无咎眼睛望向那一对老人,他们中的一个看着他道:“二十多年没见,无咎公子不认识我们了?”苏无咎叫起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真的是你们?”   原来这一对老人竟是昔日武林榜的上榜高手,哥哥擅内功,弟弟擅轻功,二人又常在一处,所以得了“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雅号。那时上榜高手中苏无咎年纪最小,这兄弟二人大了他二十多岁,该叫前辈了,可他们却也是苏无咎的忘年之交。   苏无咎接着问:“两位哥哥知道小弟有难,所以特地赶来襄助吗?”快哉风笑道:“不是,我们是陆上龙王的护院,一直在扬州没离开过。”   苏无咎大吃一惊,昔日的榜上高手都是一代宗师,这对兄弟居然做起一个商人的护院来了,那孙陆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这时,马车里传出一声呻吟。杜四上前掀起帘子道:“关爷醒了?”   苏无咎、唐北等四个后来的便都惊叫起来——这车里坐的居然就是他们费尽心力却连面都没见着的关飞渡!   关飞渡看起来十分憔悴,他一眼看见苏无咎十分高兴,叫了声:“苏贤弟、唐兄、宫兄,你们都来了!刚才老哥哥说你们劫军营救我,可把我担心死了!”他说的老哥哥就是宋玉山。苏无咎也十分激动:“大哥,你是怎么出来的?兄弟们都记挂着你啊。”关飞渡道:“全靠烈二爷搭救。”   苏无咎转向烈若海:“多谢烈二爷。”烈若海道:“这是老大吩咐的,谢我干什么?”   苏无咎又对杜四道:“四爷的好处,也不是一个谢字能说完的。敢问四爷是怎样救我大哥出来的?”杜四淡淡道:“没什么,救他比救你容易多了。”想想刚刚的惊险,大家都苦笑起来。   这时杨虹回来了,他脸色发白道:“那山麓已经被军队包围了,我们一下去准会被人看见,不如先躲一躲,晚上再想办法混下去。”杜四道:“晚上也未必有机会,等越久对我们越不利,更何况关爷的伤也拖不得!”   苏无咎立刻伸手搭关飞渡的脉搏:“大哥伤了哪里?”他手指一碰就发现关飞渡经脉已断,颤声道,“大哥……”关飞渡笑了笑,道:“二爷说能给我治治看,你不用着急。”   唐渡阡和宫北路也围了上来,看到关飞渡伤得如此重,宫北路顿时大叫:“哪个兔崽子伤了大哥?”关飞渡道:“富源镖局的李开山,不过他人已经被二爷打发了。”众人心痛关飞渡,一时大骂不止。   杨虹突道:“要是干爹在就好了!”杜四问道:“你干爹是谁?”杨虹得意道:“我干爹就是‘北薛南李,阎王莫敌’的薛成贾薛神医!”   唐渡阡道:“大哥经脉已断,除非是薛李两位神医才能治好。薛神医远在漠北,李神医漂泊不定,一时到哪里去找?何况这李元沂外号‘阎王难管你愿意’,脾气非常古怪,就算找到了也不见得肯医。四爷还有什么办法治好大哥吗?”   杜四对崖下撇撇嘴:“你要找的人就在这翡翠崖下的翡翠谷,我们倒是老交情了。”苏无咎大喜道:“那事不宜迟,我背大哥下去闯闯看,总好过在这里等死。”杜四道:“那倒不用,”他从车里拿出一捆绳子,对快哉风道,“麻烦了。”   快哉风接过绳子,肩不抬腿不动,已经叶子一样飘到崖下去了。就见杜四手里的绳子越来越短,终于停下不动,他把绳头在树上紧紧绑了几圈,对车里道:“关爷,你叫飞渡,今儿个咱们就真的飞渡一把!”      在杜四安排下,苏无咎、唐渡阡等人一个个荡了下去。杜四是最后一个,揽着关飞渡荡下。大家就此脱险,当真惊心动魄。   杜四停下来笑着看着关飞渡,第一句话是:“关爷,你该减肥了。”关飞渡顿时哭笑不得。   杜四又对快哉风道:“还得麻烦再上去一次,把马车推下山崖,再把洞口彻底堵上,用点炸药炸烂了,尽量不留痕迹。”这里也就快哉风还能上去,顿时答应一声走了。   杜四又道:“李元沂脾气不好,我们这么多人打扰弄不好他会生气。只留下苏爷跟我去吧,其他人跟二哥回去,让老五想办法送出城。出城后大家都分散立刻回家,可别阴沟里面翻船,再给一个个抓回来。”   大家发觉杜四似乎特别喜欢亲近苏无咎。宋玉山道:“我也留一下好不好,万一需要给飞渡打通经脉我也能帮点忙。”唐北道:“四爷,我也留一下。我得罪了玉姑娘,得留下给她认个错。”大家这才记起小玉还在客栈里,一时都十分羞愧。   苏无咎道:“四爷,我们这就去放了玉姑娘……”   唐北道:“我想四爷一定已经找到玉姑娘了吧。”杜四道:“倒不是我找到的,是李俊在车轮子上做了手脚,一路往下掉红土,你们居然都没看见?等他假装放火把小玉救出来了,你们的花逢春还蒙头睡觉呢。别说,这个黑瘦子无论干什么都还挺有办法。”   唐北这才放下心来,可想到是李俊救的小玉,心里颇不是滋味。他暗骂自己是怎么了,杜四都没吃味哪里轮得到他。      绝世医术      杜四接着道:“那好,宋爷和唐北也一起去吧。可其他人务必要回了。”大家不敢不从,纷纷走了。杜四则带着他们几个向谷底走去。   这翡翠谷当真当得起“翡翠”二字。崖上已经是深秋,可此地依然阳光明媚,绿草成茵,眼望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整个山谷就像一块流动的翠玉。   关飞渡突然道:“能在这里终老也不错啊。”别人都在紧张他的伤势,倒是他自己却有心思看景致。   杜四带着他们穿花过树折转不休,半个时辰才到了地方。原来那入口是在一处山崖的缝隙里面,这样隐蔽的地方没人带是肯定进不来的。   开门的家人一见杜四就忙打招呼:“四爷来啦,快请进!”杜四道:“你家老爷在吗?”家人道:“老爷出门已有多半个月了,一时可联系不上。我这就去通报小爷一声!”   苏无咎听得着急,道:“四爷,李神医不在,那大哥的伤?”杜四道:“没事,李神医不在,小李神医还在就行……别动!小心!这里的花是有毒的,大家都闭住呼吸。”   苏无咎忙缩手,不敢再去碰树上的鲜花。一行人接着往里走,远远就见一个少年跑出来,边跑边喊:“老大!”   那少年身量颇高,只比杜四矮不了多少,临近时才看清他脸上稚气未脱,最多十四五岁,手有天生的残疾,一只握成拳头,一只怪异地扭曲着。此刻他正用这只变形的手拉着杜四的衣襟,满脸兴高采烈。   杜四一手围住他的腰,把他在空中抡了一圈才放下来,然后摸着他的头发:“崽儿你怎么长这么快,马上就要比我还高了。你和你五哥说的,能续好折断的经脉是吧?瞧,这就是关爷,你赶紧给看看。”   唐北顿时明白,这孩子就是杜四他们九个兄弟中的老幺。不过难道他就是杜四口中说的神医?   崽儿变形的右手在关飞渡手腕脚腕摸了一下,就转到他背后骨节轻敲起来。宋玉山奇道:“这是干什么?”   崽儿不理他,问杜四:“老大,这人是被一个比他个子高很多的人打伤的吧?他都这么高了,那人岂不是巨人了?”唐北怀疑道:“你又没有看到,怎么这么肯定?”崽儿道:“他的伤口下痕迹比上面重,劲力斜向下挫,伤他的那位至少要比关爷高一个头!”李开山果然是比关飞渡高上一个头,大家顿时都露出惊讶信服的神气。   崽儿却毫不在意地道:“一起进屋再说吧。”   他的屋子分里外几间,到处都很零乱。杜四是先进门的,才刚进去就叫了一声:“哎哟!吓了我一跳!兔崽子你搞的是什么玩意儿?”   苏无咎他们听得杜四居然都被吓了一跳,忙跟进来想看看是什么。这一看,大家的头都麻了。   ——这屋里简直是个修罗场,到处都是剥了皮、开了膛的兔子、猫、老鼠,桌上摆了个人头,头盖骨是掀开的,可以看见里面白惨惨的脑子。床上躺着一具尸体,眼睛周围的筋肉已经被剜掉,露出血淋淋的眼珠,一半拖在脸上,一半还连在眼窝里……   崽儿跟进门去,随手推开一只剥了皮的兔子腿,指着床上的尸体道:“老大你来看,我又有发现!”杜四皱着眉头走过去。   崽儿指着那裸眼道:“你看,这人活着的时候这只眼睛看不清楚远地方的东西,原来是因为他这只眼睛居然比好的那只长很多!”杜四看了看:“哦,那又怎么了?恶心死了!”   崽儿拿出一根针刺到尸体眼睛周围:“现在再看!”就见针刺下之后,那眼球缩回了一些。   崽儿道:“我试过了,眼睛周围有好几个穴位都能令眼球缩回。若是老花眼,眼球却要比正常的短些,便需要刺另外几个穴位了。我再研究研究,配上什么样的内劲效果能更好些。”   杜四道:“啊!那不是说老眼昏花也能治,真的吗?”崽儿得意道:“差不多,以前你说五石散中毒是不能治的,结果还不是被我治好了。”   明朝末年世道混乱,士家子弟大多服用五石散,谋求那种亦幻亦真的感觉。但是五石散吃了会上瘾,没得吃会比死还难受。为了这些白色的粉末,不知有多少人倾家荡产,天良丧尽!能治好五石散之毒,便等于连着中毒者的家人也一并救了,简直是功德无量!   宋玉山忙问:“五石散中毒也能治?怎么治?”可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大概是人家的不传之秘,自己怎么能那么唐突。   可崽儿却从来没那么想过。他满心雀跃,就像急着把心爱的玩具向别人炫耀似的:“五石散很早就有。医经《素问》上便记载过治疗它的药方。用赤蜂、白术、朱砂、蝎毒、羊脂、猪拖沙、茯苓和药,最要紧的,加纯正雪蛤,用人乳送服。”宋玉山着急道:“这么多贵重药材!穷人们岂能治得起?”   崽儿得意地笑了:“我试过,那方子其实效果一般。若是治疗不太严重的五石散毒倒是简单得很,用生南瓜捣汁喝,很快就能治好!”宋玉山吃惊道:“这么简单?若是推广开来,就真的太好了!”   唐北突然插嘴道:“小爷这样的医术用来研究这样的大病不好吗?干吗浪费时间搞些没什么用的,譬如眼花之类的毛病?”崽儿正色道:“你错了。得老眼昏花的人远远多过江湖上那些中了什么怪力奇毒的人。我是大夫,能帮助更多的人才有意义!”这话说得唐北他们都顿然一惊,他们看崽儿的眼光顿时都多了些敬意。   杜四道:“过几天你玉姐姐要来看你,你可得把这些收拾收拾,别吓着她。”崽儿嘻皮笑脸道:“知道知道,吓坏了玉姐姐,老大怎么能饶过我呢。”杜四笑道:“兔崽子!以后别总跟你六哥玩儿,把他那套油嘴滑舌学了个十成十。这里真是恶心得慌,找个地方看看关爷要紧。”   当下崽儿伸伸舌头,领他们穿过这间恐怖的屋子,走过回廊到了崽儿的住处。这里倒是十分整洁。   崽儿像个小少爷一样吩咐:“上茶来,要极品老君眉!”然后他得意道,“这里后山翡翠泉的泉水最清冽,用来泡茶可是极品啊!”   苏无咎有点急了:“小爷,可不可以先看看我大哥的伤势?经脉断了可是拖不得的!”崽儿慢慢抿了一口茶,道:“你说拖不得,我可说动不得!”   杜四一个栗爆儿敲在他头上:“少废话!快给我治!”崽儿挨了这一下,吃痛道:“老大!别总打我的头,会越打越笨的。”   杜四一瞪眼,崽儿哭丧着脸道:“真是动不得啊!他已有一个月没有练功,满身真气乱窜。我刚才封住他任督经脉,他现在的真气被我截成很多小段,无处宣泄,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冲破禁制,到时候再来个内家高手就可以帮他打通手脚经脉了,这样才能保证手脚无损啊。”   宋玉山惊道:“你是什么时候治的,我们怎么都没看见?”崽儿道:“就是刚才啊。你还问我敲他脊椎干什么,现在我告诉你,那时我就在他脊椎骨上钉了扁金针,完成任务了。所以后来才会带着你们闲聊喝茶,想让你们歇歇,没想到你们都不识好人心。唉,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谁的内功好,谁就去看看吧。”   杜四道:“我们这儿内家高手有的是。宋爷,你去看看吧!”      在宋玉山的帮助下,关飞渡的经脉一下就打通了。大家在外面品茶,宋玉山则留下来继续给关飞渡通脉。崽儿说他大概再有两个时辰就可以行动自如,大家都放下心来。   关飞渡恢复得很快,傍晚时已是自己推门出来向杜四道谢。   杜四对他说:“关爷,事不宜迟,你尽快回北边,记得暂时不要出头。花逢春在林子外等了你一天了,快去吧。”   关飞渡郑重答应了,然后对杜四道:“大恩不言谢,四爷为我做下这样的事,自己也请万分小心。”杜四点点头:“我心里有数。”      拜师      关飞渡走后,唐北拉拉宋玉山和苏无咎,对杜四道:“四爷这次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们代表诸位兄弟谢谢你。”说罢就要跪下。   杜四飞步上前,整个人抱住了苏无咎,大声道:“别!你忘了我还有条件的吗?”苏无咎道:“是,四爷要我答应一件事,请尽管说,在下一定万死不辞!”杜四笑道:“那你跟我来。”      他们走到一边的角落,待其他人看不见了,杜四突然对苏无咎跪了下来。苏无咎大惊,伸手拉他,杜四却不起来:“我要你答应收我为徒,带我回苏家!”苏无咎急道:“在下岂敢?四爷是什么意思?”   杜四道:“那有什么难明白的?我想拜你为师。我的条件就是请你收下我这个弟子,救关爷的事就当我给师父的见面礼。你不会反悔吧?”   苏无咎急道:“四爷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请直接说,做你的师父我可万万不敢!”杜四道:“现在关飞渡还没出林子,你要是不答应,我就马上把他截回来,无论是朝廷还是镖局,随便谁和我要我就给谁。就当这关爷我从来没救过,你老也就当没来过扬州,没见过杜四。你想清楚了么,这个师父你当是不当?”苏无咎道:“四爷,你别……”   杜四嘻嘻笑起来:“一……”苏无咎看他不像开玩笑,这时杜四又道:“二……三!”然后他猛地站起,“既然不答应,那好!”只见他撮唇欲呼。   苏无咎急忙拦住他:“我答应,答应!”杜四笑了,重新跪下来重重磕了八个响头,然后他抬头看着苏无咎,甜甜叫了声:“师父!”   不知怎么,苏无咎就觉得一股暖暖的感觉从丹田升上来。他拉起杜四:“四爷,赶快起来。”杜四笑道:“怎么,还叫我四爷啊?你现在可是我师父了。”苏无咎道:“你是叫杜风寄吧,那我就叫你风儿。”   杜四盯着他的眼睛,道:“杜是我娘的姓,风寄是表字。我其实是姓苏的,名字一直没取。师父你也姓苏,就请给我取个名字吧。”   苏无咎愣了愣,但杜四让他吃惊的事实在太多了,于是顺着他的意思想了想,道:“你这样放荡不羁,不如就叫苏放吧。”   杜四低声念叨了两遍:“苏放、苏放,还不错。我打点一下这边,就和师父一起回家。我们的事,师父可别和宋玉山、唐北他们说。”      他们回来的时候,唐北和宋玉山都是一脸关切。   宋玉山小声问:“兄弟,四爷给你出什么难题了,有没有老哥哥能帮上一把的?”苏无咎十分为难,道:“这事很奇怪,等等我再和你说。”   这时崽儿又跑进来:“老大,玉姐姐来了。她来得太早,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屋子,你快自己去看看……”   他话音没落,小玉已经和李俊一起进来了。她应该是直接从盐城赶来的,身上还穿着那天的小衣,外面披着李俊的外衣。   她一见杜四就靠到他身上:“爷——”杜四拍着她的肩头安慰,然后拉过她的手,低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小玉吃惊地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睛看了看苏无咎,又看了看唐北,然后道:“我们进屋说。”      屋子里杜四正奇怪地问小玉:“为什么不是唐北?他可比李俊好看得多,而且刚才你靠过来的时候,你看他瞧我的眼神,完全想把我啃了!”小玉道:“唐北毕竟是武林中人,要论这类人,天下还有谁比你更好?可我宁愿选择平静的生活。唐北是比李俊好看,但李俊却更适合我,他更能让我过我想要的生活。”   杜四道:“你说得对。不过真太便宜那黑炭了。”小玉道:“你自己呢?真的和他走,能抛下这些弟兄们吗?”杜四道:“我是什么情况只有你最清楚。这一天是我一直以来最大的盼望,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们这就出去吧。”   到了门口,杜四突然抓住小玉的手:“小玉!这些年真要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小玉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何必这样说,当初如果没有你,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   他们出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有泪痕。杜四下死劲地盯着李俊:“李俊,从大哥那儿回来,我还没空问你话呢。说,你是怎么和小玉遇到一起的?”李俊老老实实将经过说了一遍。   杜四道:“嗯,那你为救小玉费了不少心啊。我是该谢谢你了。”李俊道:“不敢,这是小人分内的事。”杜四道:“哦?你倒挺上路,知道这是分内事了?那我就直说了,为了谢你,这小玉我就送给你了!”除了玉宁宁,所有人听到这话都大吃一惊!   李俊顿时结巴了:“四爷,我、我、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杜四道:“什么意思?你还敢说!半夜三更让小玉穿着你的衣服,你说我还能要她吗?如果让人知道杜四穿着别人脱下来的湿布褂子,不要说我,就连我的兄弟们也没脸混了!”李俊惊恐万分:“四爷,我没有啊。我当玉姑娘神仙一样,怎么会做那样的事?”   杜四道:“就算没做什么,你也肯定喜欢她!要不那么积极救她干啥?刚才你还说那是你的分内事,心里挺美吧。”李俊叫道:“不是不是。我当四爷和玉姑娘是我的主人,保护你们当然是我的分内事。李俊要是有过什么的歪念头,就叫我不得好死!”   杜四绷着脸道:“不管怎么说,这小玉我都不能要了!我这就赶她走,你到底要不要?”李俊脸涨得通红:“四爷,枉我一直当你是个英雄,原来你也不过是个小混混罢了!”   杜四半黄不白的眼中突然精光大盛,冷冷盯着他:“你说什么?”   李俊吓得后退一步,可终于还是站定,倔强地迎上他的目光:“玉姑娘人这样好,四爷此刻却如此对她,你一定会后悔一生!”杜四道:“竟然敢这样和我讲话!那你敢不敢说一声,你心里根本不喜欢小玉?”   李俊的目光转为坚毅,他深吸一口气,方才一字一字道:“我李俊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就是没有四爷,我也根本配不上玉姑娘。但是现在四爷问起,我却要说一句实话——我喜欢她!她就是我一直梦想的女人!如果你赶她走,我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她能找到一个配得起她的男人。因为我现在终于明白了,比起我来四爷你更配不上她!她跟了你那么多年,你今天居然为了这么点名声小事就赶她走,简直就不是男人!”大家一时都惊住了,唐北暗暗想自己也没那么大胆子。   杜四冷道:“就是说,如果你是我,就会一生一世对她好,是吗?”李俊坚定道:“是!”   杜四看着玉宁宁:“小玉,我嫉妒你!”然后他转向李俊,“你们两个一起跟我来,我要给你们看样东西。”      不一刻,屋内传出李俊的惊叫声,转眼变成痛哭。然后,杜四和李俊相继走出来。   杜四道:“你们连夜走吧,别再回扬州了,要不我兄弟们不好做。”李俊跪倒于地:“四爷,我真不知应该怎样报答您。”小玉也在他身边跪下:“是小玉没良心,我本该伺候您一辈子才对的。以后爷自己要多多保重,可别再事事都想着别人了。”   杜四拉起她,往她手中塞了一张银票,笑道:“你这小娘皮,有你这样嘱咐人的吗?你不如直接说‘以后干脆做个坏蛋,别再当好人了’。得了,别哭,四爷把嫁妆给你。”   唐北离他们不远,看清那银票上写着“廿万两”,心中一惊。   小玉并不推辞,把银票揣进怀里,突然上前抱了一下杜四,然后头也不回地跟李俊走了。   杜四目送他们走远,然后看了看脸色苍白、恍然若失的唐北,心里叹了口气:“这厮胆子还没李俊大,看来小玉这小娘皮着实比我有眼光。”      苏无咎有女如此      杜四收拾精神,叫宋玉山和唐北先回去,让苏无咎在山谷外面的一个破庙里等他。   然后他叫过崽儿:“崽儿,要乖乖的。这次事情太大,老大要出门避避风头。以后你们都跟着老九吧,我写封信交给你带给九哥,只要有事就往杜四身上推,反正他们抓不着我。”崽儿道:“老大,就算你要走些日子,为什么不让六哥代你。六哥跟你的时候最长,大家都服他。”   杜四道:“你六哥最多是个当大侠的材料,要当流氓还差得远。你九哥年纪虽不大,可天生是这种人,再加上管家婆,我就完全放心了。记得告诉老九,说老大临走时再三吩咐,让他一定要听五哥的话,没了谁,也不能没了老五。”   崽儿的眼睛红了:“老大,那你啥时候回来?”杜四轻轻地揽过他的头:“记得老大说过的话吗?我说每个人都必须自己活,不能依赖别人。崽儿,你现在是不是已经长大了,不用我挂着了?如果是,就笑一笑,那我就早点回来。”崽儿赶紧笑了,杜四也冲他笑笑,然后转身走了。      杜四心内激荡不已,没想到苏无咎竟然又给他找事了。   来到庙中,他大喊:“师父!师父。”然后他一眼就看到苏无咎。   苏无咎正蜷缩在地上发抖,满面通红。杜四顿时大惊上前:“师父,你这是怎么了?”苏无咎道:“我……我也不知道,那小花刺到我手指,然后就有点头昏,现在很冷,很冷……”   杜四大惊,跺脚道:“你怎么不早点说啊?我早说那花是有毒的!你等等,我马上回去给你拿解药。等着我啊,千万别走开!”他说完飞奔而出。   他刚走,暗处宋玉山走了出来,苏无咎也一跃而起。   宋玉山道:“老弟!说实话,我觉得这四爷是真的很关心你,实在不像不怀好意的样子。也许他是真心想给你做徒弟呢?你就别怀疑他了。”苏无咎道:“可是老哥哥,你说这四爷是凭什么让我做师父啊?他资质奇佳,功夫不弱,就算是想多学点功夫,浩然气和快哉风就在他身边,他们可也不比我差啊。”   宋玉山道:“你怀疑他对你有所图谋?你有什么能给他图的啊?”苏无咎道:“我难受就难受在实在想不通他到底想要什么?这个闷葫芦解不开,我始终安宁不下来。万一……万一他有什么阴谋,想利用我做一些坏事……我现在是想不出,但是我相信他如果要做,就一定是一件大事!我真想把他拆开来,直接看个清楚!”   宋玉山听得也紧张起来:“那我跟着他去看看。”苏无咎道:“小心些。”宋玉山道:“放心吧。你老哥哥功夫虽不如你,但‘月中飞’可不是白叫的。”      杜四心中着急,飞快地往翡翠谷奔跑。到了地方,也没空再惊动崽儿,直接揣了解药就往回跑。   宋玉山跟了他一路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看他已跑了回来,终于忍不住了。他心念一动,游身上了一棵树,待杜四跑近,掰了一个松果打在杜四身后的树上。   这一下用了大劲,那树叶子一阵乱摇,杜四并不回头,脚步却慢了下来。宋玉山将时间拿捏得十分精准,直到杜四正经过他身下时,方才突然出手。   杜四全神戒备身后,却没想到偷袭者就在面前。他本来就不是宋玉山的对手,以致一招就被他拿住脉门。   杜四认出是宋玉山,沉着脸问:“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宋玉山道:“你说实话,到底为什么要拜苏无咎为师?不说,我就不让你回去。”杜四急道:“我不回去,师父会死的!”   宋玉山道:“你肯定有什么大阴谋,只怪宋某太笨,实在想不出来。可我宁愿我兄弟丢了性命,也不能让他以后铸下什么百死莫赎的大错。”   杜四看着他,心里急得恨不能踹他一脚,喘了口气,方才道:“一场误会,宋爷,我没什么恶意。”宋玉山道:“我不相信,四爷再不说,就别怪我得罪了。”   杜四着急,心中思忖:你也别怪我要得罪了!他脸上的表情却和缓下来:“宋大侠,拜苏爷为师那是家师吩咐我做的,家师和宋爷本是故交好友,那人宋爷也是一定信得过的。”宋玉山迟疑道:“你师父是谁?”   杜四道:“家师本不让晚辈乱说他的名字,但宋爷和家师相交多年,告诉宋爷,家师一定不会见怪。你看看这个东西就知道了。”说着他伸手入怀。宋玉山手下顿时用力,杜四拿到一半,手便无力地垂下来,只好道:“那您自己拿,露一个角的就是。”   宋玉山继续扣着杜四的脉门,另一只手把那东西抽出来——月光下看到,那是一块素白的手绢,已经旧得发黄了,上面有几点暗红,不知是不是血迹。   宋玉山只觉得这是女子之物,却实在想不出曾经在哪里见到过,只是疑惑地看着杜四。   杜四道:“您闻闻就知道了。”宋玉山便深深地嗅了嗅,只觉从手绢上传来一阵令人不太舒服的香味。可他还是想不起来,抬头便问:“你师父到底是……”   突然,他头一晕,天旋地转地倒了下来。   杜四笑道:“放心,没毒,只是迷香罢了。教你个乖,以后别再随便乱闻东西。”宋玉山吃力道:“你师父究竟是谁?”   杜四道:“就是苏无咎啊。我没骗你吧,他确实是你多年的世交好友吧。现在我可真没时间陪你了,我师父还在等着我的解药呢。等一会儿你醒了,就赶紧回家吧。”   宋玉山眼睁睁地看着杜四离去。不一会儿,就听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只怪你有眼无珠,我代四爷给你一个教训!”   然后他只觉眼睛一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杜四一路狂奔。不!以后该叫他苏放了。   苏放心里着急,飞奔回去的时候,只见庙门是关上的。他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这都是怎么回事,当时就气得七窍生烟。其实这样的小计谋在平时怎么可能骗得过他,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   苏放跨步上前,拼命拍门。里面苏无咎早就等得心焦,一边应声开门,一边就问:“宋贤弟,可知道杜四爷的底细了吗?”苏放就在门外应道:“杜四的底细为什么不问问杜四自己?师父,我看你也不用吃什么解药了,还是让我给你点心药吃吃吧。”   苏无咎十分尴尬,但杜四都到门口了,他还能往哪儿躲,而且他还真也想吃这个心药。于是他干脆开门施礼道:“请四爷指点。”   苏放看着他,问:“师父,你看我的时候一点亲近的感觉都没有吗?”   苏无咎心中一动,就想到自己最初看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就产生过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是自己的家人一样,但是嘴上却说:“四爷是一方大豪,苏无咎有自知之明,怎敢亲近四爷?况且四爷帮了我这样的大忙,我为四爷做事乃是分内,不敢让四爷叫我师父。若是有事,四爷但请吩咐就是了。”   苏放重重叹了口气:“好,我不叫你师父了,那我们从头说吧。苏老爷子可还记得二十六年前,曾经来扬州成亲的事?”苏无咎当然记得!他的脸色不由一变。   就听苏放继续道:“杨小姐号称文采江南第一,样貌天下无双。老爷子你当年抱得美人归,不知羡煞了多少英雄。可是你知道吗,其实你娶到的只是个青楼名妓杜慧君,而不是大家闺秀杨剑如。”   见苏无咎大吃一惊,苏放却不理,只是继续将杨小姐如何临嫁逃婚,杨家如何重金请来杜慧君一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一直说到苏无咎离开妻子,去参加围剿一笑魔君的行动。   这时,苏无咎低低道:“难怪她让我没人的时候都叫她慧君。”苏放倒觉得奇怪了:“你就这么轻易相信了我的一面之词?我还有好多证据预备着给你看呢。”   苏无咎道:“其实我也早有怀疑。她长得和杨家上下哪个都不像。可她是个那么好的女子,不管是什么出身,能娶到她始终是我的福气!”   苏放眼中含泪:“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你如果当年早和她说了,她也许就不会死了!”苏无咎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内人难道不是因为当年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行动不便,所以死于火灾么?难道……难道她是自杀的?你究竟是谁!”   苏放道:“杨小姐既然有那么大名声,见过她的人一定不少。况且见过杜姑娘的人也不少,这事怎么可能长瞒下去呢?本来杨老太爷和杜慧君商议的是哄你几个月,然后就随便出点什么意外,让你当她死了,杜姑娘拿钱走路。可意外发生了,杜姑娘有了身孕。杨剑声便决定杀人灭口。杜姑娘本来和他交情不错,根本没防备。幸好杨家大少爷良心好,在事前偷偷通知杜姑娘。算她机灵,塞个枕头在被子里连夜跑了……喂!喂喂!怎么了?我讲得太快没听明白么?怎么傻了?”   就见苏无咎一直摇头:“不会!不会的!这么说,慧君其实不喜欢我,只是为了钱。可是我们曾经那样山盟海誓啊,难道她都是骗我的?”   苏放大声道:“是不是骗你的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有一次半夜醒来,看见她跪在窗边一遍遍叫你的名字,那么情致缠绵、相思刻骨的声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就算有人只用那样的声音叫我一次,我就是为他死了,都心甘情愿!”   苏无咎此刻已是泪流满面,痛叫了声:“慧君……”可突然听到苏放居然会在半夜看到慧君,“慧君难道后来跟了你……”可一想年龄不大对,连忙将后半截又咽了回去。   苏放苦笑道:“你居然还没猜出来,真有你的!我和她住在一起,是因为我是她和你生的那个孩子。我八月二十生日,今年正好二十五,你倒是算算日子对不对?我缠着你拜你为师,只是因为我娘的遗愿只有这一个,就是让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走进苏家大门!”   苏无咎又是一惊:“你怎么证明……”苏放从怀里拿出一对翠玉耳环来:“这是你给我娘的,没错吧!”   苏无咎不用细看,就知道这正是自己送给娘子的。可是他在心里却依然有点不敢接受,居然这么个大人物是自己的孩子。若是苏放只是个小要饭的,苏无咎可能早就冲上去拥抱他了:“也可能……你认识慧君,可能……她曾当掉过这耳环……”   苏放道:“你背心并排长了两颗凸出的红痣,颜色晶莹得和血珠一样。这消息不是她卖到当铺的吧!再看看这个……”他说着背过身解开自己的上衣双手挽住。   苏无咎就见杜四背上文了一条神态凶恶的金红色大龙,龙头在背中央,身子盘旋翻腾直到右肩肩头,尾巴还在手臂上转了两圈。但是最让苏无咎惊讶的是,那龙的两眼竟然是凸出来的两颗红痣,就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   苏放双手一振,衣服就穿回身上,然后他回身含笑看着苏无咎。苏无咎惊讶不已,颤声问道:“你、你真是我的儿子?”可是让他更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   就听苏放道:“不是,我是你的女儿,难道你都没看出来吗?”      忆往日,浮生艰难      苏无咎的眼珠都几乎从眼眶里掉出来,他指着苏放:“你、你……女……女……”苏放大笑起来:“是不是觉得我实在是太丑了?”   苏无咎不愿伤她的心,却也只好点点头。先不说苏放泥浆一样的肤色,就说她干巴竹竿一样的身材、半死不活的精神气、勾勾巴巴的头发……就算是当杜四爷的时候就已经觉得他太难看,如果居然还是个女人……那也太过惨不忍睹了!   苏放斜眼看着他,掏出一个黑色的药丸吞下。如同变魔术一样,眼看着她全身就起了变化。   先是身上的黄色渐渐褪淡,毛发一点点伸直,眼白由浊黄变得清澈透明。最后,居然连干干瘪瘪的身材都好像丰满了一些。她整个人就像吸足了水一样。现在再看苏放,她已经变得肤色微黑、身量高挑,虽然也不算漂亮,但基本看得过眼了。   苏无咎惊异地看着这蜕变。就听苏放笑道:“我练的内功阳气太盛,身体受不了,所以要经常吃至阴至寒的剧毒‘黄天堇’来调和阴阳。中了黄天堇的毒就会变成我之前那个样子。   “这功夫练得还真有点辛苦。黄天堇对身体有害,吃了就得赶紧练功化解它的阴毒,可是化掉了毒,也许就会走火入魔,所以我只能再吃。这样不停地吃了练练了吃,简直是逼命!教我这内功的人说大概有个二十年我就可以练到第三层。可我倒好,十五年就把十层都练满了。”其实苏放可以这么快练成内功,不光是因为勤奋,也是因为继承了父亲苏无咎那百年罕见的武学天赋。   苏无咎心中百感交集,唏嘘不已,半晌才问:“那你们怎么不到北方来找我?”苏放叹道:“我娘那时候怀了身孕,为了躲避杨家追杀,曾经躲在碧水湖寒潭里。当时是十一月的天气,几乎当场被冻死,后来好容易逃出扬州,便得了一场大病。她先是咳嗽不停,然后脸色蜡黄,足足病了一年多,后来虽然好转了,可头发眉毛却掉了一半。   “你知道,娘是那样爱美的人,如今变丑了,便死也不肯见你。她领我住在徐州城边的山里,说是养养身体,等头发长出来了再去找你,可她那是真伤着了,养来养去,不但没有好,头发反而越掉越多,几乎都秃了。那时候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坏。从我有记忆开始,娘就不停喝酒骂人,喝醉就抓头撞墙,后来连容颜都不再了,更加自己放弃了自己。我能想象她的心有多苦!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全部离她而去了。她几乎每天都在晚上叫,‘我应该早点死,在我最漂亮的时候死在你身边……’那时,邻居们都知道我有一个半疯的妈妈。”   苏放又苦笑道:“为这个我不知道和周围的小孩打了多少架。我现在这么能打,大概都是那时候锻炼得多吧。”淡淡叹了口气,苏放接着道,“娘除了喝酒什么也不干,后来我们没有钱了,我就出去偷东西或者骗人,反正就是想尽办法养活我们两个。邻居一个大婶心肠很好,经常接济我们。你说娘当时还有什么指望,她自己变那么丑,孩子又是个小偷骗子。有一次我被人追,一夜没敢回家,回家时娘就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说自己不配当妈妈。你注意看看,我连个耳洞都没有,她从小都没想到要给我扎。”   苏无咎也能想象慧君当时的痛苦,想到妻子竟然受了那么多苦,他的心都在滴血:“那你们就一直没来找我,直到……直到你娘去世?”   “也不是,我九岁那年,娘病得很重,她觉得自己不行了,放心不下我一个孩子,就带我去找你。哎!她自己死都不愿意见你,可是为了我,她却还是去了。妈妈还是很爱我的,对吧?”   苏无咎含泪,用力点点头:“当然,妈妈爱你!”   一滴泪水滑过苏放的脸颊,半晌她道:“娘挣扎着起来,尽力把自己收拾得整洁一些,然后她照镜子,又哭了。她已经有几年没碰镜子了,她真的……很难看。我们就这样一路连偷带要饭地到了京城,一路风霜更把她折磨得不成样子。   “我记得那时天气很冷,天一冷娘就咳嗽得喘不过气来。离京城越近,娘就越不停地抓着我说,‘你爹答应只娶我一个的,他说话最算数,他不会另娶的是不是?一定不会的!’我知道是她自己没把握才这样的。就顺着她说:‘当然不会了,我爹是天下最好的男人,他只爱娘你一个人!’后来我们好容易来到苏家门口,小时候我觉得那门真漂亮,真高大,高到我们两个根本进不去……”   苏无咎哭道:“我怎么没看见你们啊?你们在哪儿……慧君啊?”   “你们家当天正在办喜事,到处贴着红纸。你的家教很好,看到我们两个乞丐一样的人,门口的家人仍然和和气气,他以为我们是来讨赏的。娘让他通传一声,要找老爷。他说:‘老爷现在忙着呢,哪儿有工夫理这些小事?’娘就问他:‘为什么这么忙啊?’   “他就说:‘大婶你说巧不巧,我家大少爷两周岁生日,夫人又给老爷添了个小姐,好事成双!老爷说等夫人养好身子,小姐满月的时候再一起庆祝。’   “你想想听到这个,我娘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当时眼睛就变得直直的,说:‘苏无咎有妻子了?他有儿子了……’那个家人说:‘废话!我们老爷当然有夫人了,那又有什么奇怪的。你怎么能直接叫我家老爷的名讳!’我看娘的样子害怕极了,就去拉她。结果娘突然跳起来大叫:‘他骗我!我去跟他说,我去找他说!’结果家人当然都拦住她。正闹着,一个人说:‘夫人出来了。’然后就有声音问:‘什么事这么吵?’”   苏放停了一会儿,才道:“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美人。伊曼风真的很漂亮,又美又高贵!现在回想起来,她其实也就一般了,小玉就比她漂亮多了。可我小时候真以为自己不会见到比她更美的人了。当时她手里抱着个小婴孩,身边跟了个小男孩。   “看到我们之后她说:‘你们吵什么,都吓着双儿了。独儿别乱跑!’   “我娘呆呆看着她,念叨了几声:‘独儿、双儿……独儿、双儿……’然后就直直倒下了。伊曼风惊叫一声,吩咐家人赶紧扶她进去。就在这个时候妈妈醒了,她下死劲地拖着我走。   “娘当晚就死了,她反复对我说:‘你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堂堂正正地走进苏家!一定要堂堂正正地给娘争口气啊!’”   说到这里,苏放已经泪流满面,苏无咎更是泣不成声:“慧君!是我对不起你!”   苏放道:“后来我才知道了‘独儿、双儿’原来是非独、非双,而‘夫人’其实只是二夫人。你并没有骗她,更没有忘记她。娘是太好强了,不过她到最后并没有怪你,临死时她又拿这对玉耳环让我赶快去找你,也不要为她争气了,她觉得我一个人毕竟活不了。”   苏无咎道:“孩子!那你为什么没来?”苏放笑道:“我也倔呗!那晚我对着半空大叫:‘我不靠天!不靠地!更不靠你!’”苏无咎低下头,这孩子岂止只一个“倔”字。   苏放接着道:“那时天气太冷还下着大雪,可我头脑一片混乱,只是往深山里跑,连脚都全走破了。雪真像布片一样,打得我一点力气也没了,我就倒在山路上。那是我第一次感到绝望!   “我就大声喊:——娘啊!怎么才能堂堂正正地走进苏家!到底要怎么做啊!太难了,我做不到,实在太难了!娘啊教教我吧!救救我吧!”   苏放摇摇头,接着道:“我当时想的都是自己会怎么死,死后你会怎么后悔。我幻想你看到我身上的一张纸条——苏无咎之女!我要你负疚终生!嘻嘻,小孩子就是傻。要是我那时候死了,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躺了很久,神志已经不清醒了。奇怪的是,快冻死的感觉竟然不觉得冷,反而全身都像火烧。我想这样也不错,比刚才舒服多了,就这样死了就不用想办法进那个高门了。”苏无咎听着自己骨血至亲的遭遇,心疼得要命。   苏放继续道:“后来我醒过来就看见一个老和尚,他说他叫慧心……”苏无咎惊呼:“慧心禅师!那是武林第一人,那是……”   “是,后来我也知道了。可当时哪管他叫慧心慧肝的。他说:‘孩子,你醒了!’我就说:‘是醒了。我是不是该问你这是哪里啊?然后你就说:’你昏倒在雪地里,我化缘时看见,所以救了你。’   “听到我乱说,他也不生气,只说:‘我只是救了你,但没救活你。你在雪里躺得太久,受了寒毒,可你体内还天生带着另一种寒毒,本来要过几年才发作的,可是现在也一起发了。看来我也治不好你。’   “我说:‘我娘怀我的时候浸在冷水里,她都差点病死,我说我怎么会没事呢?’慧心见我一脸漠然,道:‘孩子,你还这么小,难道不害怕死吗?’我就说:‘能活谁想死啊?你看天底下,受苦的人多着呢,实在要死,就算我害怕又有什么用,随便吧。’   “慧心看起来吃了一惊。他踌躇很久才道:‘我这里有一种内功可以去寒毒。我看出你根骨很好,只是可惜是个女孩,要不我就可以救你了。’我就奇怪地问:‘女孩儿怎么就不可以救了?’   “他告诉我,天地有二气,阴为‘太始’,阳为‘太初’,二者合一即是‘混沌’。他手中的就是至阳的《太初心经》,能化解寒毒。但是人分阴阳,我是阴体,如果练得久了,阳气过剩、阴气衰竭,就会死。我听了就道:‘那你把《太始心经》给我练吧。’他说:‘我没有《太始心经》。这些都是先辈传下的无上至宝,我在西域十六年才找到一本。’”   苏无咎道:“怪不得慧心禅师消失了那么久,无论一笑魔君怎么闹都不出来。原来他去了西域。”苏放接着说:“他如果没去西域,也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那时我有点失望,问:‘那你还告诉我干什么?现在我死定了不是吗?’那和尚道:‘也不是。我在西域还找到了一种克制这阳气的方法,就是吃至阴的剧毒黄天堇来中和阳气。’   “我道:‘那不就解决了。’这老和尚道:‘孩子,我给你看看,吃了这黄天堇会是什么样子。’然后他就拿了一颗黄色药丸吞下去。哎呀!当时可把我吓死了。他本来有点胖,可吃了那颗药,肥肉一下子都不见了,就像个灯笼皮包着肉。整个人黄得像泥一样,眉毛好似被火烧了,整个打起卷来,那模样不骗你,可比我吃的时候还要难看多了。   “我就问他:‘一辈子都是这样吗?’他拿解药吃,样子又回来了。   “我就说:‘那也没什么啊,丑一时可以保住命,很合算啊。’他就说:‘那哪里行!你得不停地吃,一次吃的阴毒被太初化解了就必须再吃。除非你练成了十层,要不就得不停吃。好在练到三层左右寒毒就应该可以解光了,到时你不想吃只要废掉自己的内功就行了。’   “我说:‘啊?辛辛苦苦练成的功夫为什么要废掉呢?’慧心说:‘这功夫练到十层才不用吃毒药,怕要二十年上下。你一个女孩子过二十年这样的丑样子,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一场空。你愿意吗?’   “我当时恨极了:‘怎么我会这么倒霉!不过有命总比没命好,练吧!’慧心犹豫片刻,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对我说:‘娃儿,黄天堇是至毒,万一你吃得多了没法化解,就把这个服下。这个虽然克不了你的胎带寒毒,却能解世间所知的毒。只是吃下这个,你以后就再不会中黄天堇的毒,也就不能再练功了。可是至少能延寿三年。生是缘来,死是缘灭,东西都给了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就一个人又回西域了,说是在那里发现一个山洞,体会出了什么武学真谛,本来要立刻研究的。可是着急把这本《太初心经》带回庙里,就先回了中原一趟,在这里遇上我这个有缘人。后来我大哥孙陆生意做到西域时,我让他帮我找过这个老和尚,可惜一直没找到。不过黄天堇倒是给我带回来不少。”   说到这里,苏放笑起来:“这黄天堇后来倒成了我化装用的东西。我从没对别人说过我是个男的,可也从没有人认为我是个女的。就是因为我实在太他妈难看了。”   苏无咎无限唏嘘道:“原来慧心师父帮了你这么大的忙,我见到他一定好好感谢他!”苏放道:“这么说的话,你感谢另一个人吧,他给我的帮助更大!”苏无咎问:“是哪位前辈?”苏放道:“你见过的,孙陆的爹,那个卖馒头的孙老实。”苏无咎呆住了,他想不出孙老实一脸土样,能帮苏放什么更大的忙。   “那时是我最暴戾的时候,觉得天下人就没有一个是好的。我为了活着,干什么都对,能多坏就多坏。坑蒙拐骗偷抢砸,除了好事什么都干,半年就在地面上出了点小名。开始我害怕自己的黄样子,总是躲在没人的地方练,一直到没颜色了再出来活动,所以还不吓人。   “那时我注意到有一个老头每天走很远的路进城卖馒头,就在路上挖了个坑,上面拿草一盖,叫几个吃不上饭的小孩在四周守着。那老头老得掉渣,哪儿能抓住我们。可是那天还有个年轻的和他一起推车,我看到时已经来不及知会兄弟们了。就见车子往泥地里一倒,大伙就上去抢。结果铁头被年轻的抓着,我救铁头,也给扣住了。这家伙手下用劲,我就一口吐沫吐到他脸上。他气的呀,哈哈,现在想起来都好笑。”   苏无咎试探着问:“那个人就是陆上龙王?”苏放笑道:“是啊。当时他可只是个土头土脑的傻小子。这家伙本来打算揍我,我挨揍那还不是常事,谁怕他了。”她的目光转为柔和,接着道,“可这时,他老爹过来了,看我的眼光是那么慈祥。他说:‘都是爹生妈养的,这娃儿还小呢!’然后他用两个干净馒头换了我手上沾了泥的馒头……后来我去集市故意在他身边转悠,每次他都给我东西吃。爹!要是没有他,你女儿现在肯定是个你死也不想认的坏人!”   苏无咎哽咽了,问:“后来呢?”   “几个月后,我上头的大哥喝多了酒,叫来我们几个小孩玩摔跤。他看我身手最灵活,就让所有人围攻我,结果我一个不小心衣服被撕开了。他见我是个女孩儿先是大吃一惊,后来动手动脚。我当时太害怕,顺手拿把小刀一挥。可能是他喝多了,也没防备我,反正等我回过神来,那把刀正插在他太阳穴里。   “然后我一不做二不休,鼓动那些小孩分了他的钱跑路。后来我终于明白,一个女孩是活不成的!我不是愿意扮男人,只是不扮我真活不下去。我就干脆白天也吃黄天堇。为了别人不会注意我腰的太细,我就找人文了这条龙在身上。你看到这吓人的东西就不会往下看了,是吧?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变成杜黄皮,回扬州混黑道,后来慢慢把孙老实一家接过来,大哥开始挣大钱。有钱好办事,我成了杜四爷。慧心那老和尚是吓唬我,什么二十年才能练十层,我几年就练到三层。这下好,要是让我废掉武功,可真会要了我的命。   “本来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得去找你的。因为我内力练成,不能常吃那玩意,可不吃我就变白了,也就露馅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和我爹回家了。关爷的事瞒不了多久,也只有老九能摆平。到时候他往杜四身上一推,等朝廷下个通缉,靠!那些兔子还上哪儿找杜黄皮去?”   苏无咎道:“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苏放道:“和你回家啊。这就算堂堂正正了吧?”苏无咎心道:“何止堂堂正正,简直就是轰轰烈烈!”   然后他问:“回家以后呢?”   苏放舒服地把头靠在供桌上:“我做我的大小姐。以后的事,可就是你这个当爹的了!”第一部完      生在青莲界,自翻来几重愁案,替谁交代?愿掬银河三千丈,一洗女儿故态。收拾起断脂零黛,莫学兰台愁秋语,但大言打破乾坤隘!拔长剑,倚天外。人间不少莺花海,尽饶他旗亭画壁,双鬟低拜。酒散歌阑拂衣去,万事且放心外!问昔日宫阙今安在?识得天之真道理,使神仙也羡我自在;尘世事,复何怪!      如果一个人生活在乱世,   如果身份只是个地面上的小流氓,   如果他还长得很难看,   如果……   如果那个人就是你……   请问!   你怎么办? 我与武侠 钱 妤 (本文字数:742)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2期 字号: 【大 中 小】   最初接触武侠是在初中的时候,那时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看多了风花雪月的言情小说,无聊中借了本古龙的《绝代双娇》来看,后来又去借了金庸的《鹿鼎记》,结果这一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对一个小女孩来说,武侠世界是新奇、丰富的,人物和故事都很饱满。小时候,我就很喜欢画画,但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画武侠的插图。电视看过不少,但也只是把自己非常喜欢的人物想办法记录下来,而且因为画技有限,人物都呈僵尸状= =|||。当时画图都是涂鸦的多,不过也是因为这样,我打下了绘画的基础。接触漫画则是在高中以后的事情了,在高中以前我根本不知道有漫画这样神奇的东西。某天,一个同学把漫画带到了学校,让我帮她画书中漂亮的人物,我当时惊呆了,然后疯狂的喜爱上了漫画。临摹了一大堆诸如《尼罗河女儿》、《侠探寒羽良》这样的作品,当时我甚至不知道这些漫画都是成名画家的作品,还满心欢喜的把铅笔稿拿去投稿,反正傻事没少干过///_///   我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毕业以后主要从事平面设计的工作。期间也断断续续专职画过一段时间,因为生计问题还是得去上班。那时我就有个梦想,就是能拥有自己的电脑,在家就能工作,又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进行创作,这个梦想直到2004年终于实现了。也是在这一年,我的画技有了比较大的进步。   我明白,做专职画家是靠灵感吃饭的,灵感来时衣食无忧、灵感走了颗粒无收。不过不管是无忧还是无收,这都是我最爱的生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很感谢绘画。因为是绘画让我找到了自信,更让我的知识得以丰富,还有交到了那么多的朋友! 通过自己的事情,我想对那些有自己梦想的人说,机会只给随时准备好的人,如果等要上阵了再临阵磨枪就来不及了,喜欢的话就赶紧努力吧! 《迷失》于拼图幻境之中 傲月寒 (本文字数:856)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2期 字号: 【大 中 小】   两点而成一线。二线交合为平面。平面沿轴旋转,变作三维具相。若再将第四轴时间串入——大千花花世界、芸芸众生的所在便顿然跃于眼前。   于是,当一代代文人墨客纷纷操运着如花妙笔描摹这世情人生时,一条条隐形的轴线便如同一根根透明的丝线,将那些惊才绝艳的人物、纷繁芜杂的情节一截截串联成或恢宏、或精巧的故事,愉悦世人的心灵。   在其中,双线程、甚至多线程的故事因其更为开放、更具世界感,而成就了更强的代入感、赢得了更多读者的追捧。就如凤歌的《沧海》,便是让读者站在两位性格迥异的主角陆渐、谷缜,两种截然不同的视角立场上,来探究偌大的江湖武林,令人得到层次更丰富的感观享受。   某位文人说:“古典的多线程故事是来自于作者完整呈现世界的雄心。作者就像上帝一样创造了一个完整、细密、有机关联、自然流淌的世界。可这种创造还是依附于真实,属于艺术地再现。而到了现代,再现已不能满足作家的创造欲。于是现代的多线程故事开始个人化、心理化。世界变成不可分享的秘密,每个人独自拥有自己的真实,在自己井底的海洋里沉浮。这种故事便如拼图游戏,或者魔方。故事一小段一小段,起初看来似乎人物、情节都毫无关联,可是待你继续看下去,人物开始重复出现,情节也开始彼此连接……好像作者是将几张不同颜色的纸撕碎了,胡乱地摆放在一起,可等你拼好最后一块,才恍然看到那一片靓丽的风景,这心情就仿佛终于走出了一座迷宫,简直妙不可言!”   在月寒看来,若说《杜黄皮》是大陆新武侠众多优秀作品中的一枝怒放的奇葩,它代表了多线程叙事结构与武侠此种民族文体最美妙、最圆满的结合,那么美剧《迷失》则必能被称作整个电影、电视阵营的现代多线程经典,引发叫好又叫座儿的双重美誉。   因为这两者都同样伟大!其中的每一小段故事就算被单独抽离出来,也完全能成就一个相当不错的文本。正如观者们不自禁的惊叹:“在一部作品中欣赏到如此精巧的多线程编织,令人观之就如同享用过一场满汉盛宴,奢侈得不可思议!” 明朝小男人的大文章 凤 歌 (本文字数:1055)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2期 字号: 【大 中 小】   《沧海》的故事发生在明朝。这个朝代的历史就像一出荒诞绝伦的话剧,处处透着古怪。朱元璋父子功业彪炳,但心狠手辣,热衷特务机构,喜欢听人壁根;郑和七下西洋,却没有留下一块像样的殖民地;明武宗不爱做皇帝,自封“镇国公大将军”;明世宗信奉道教,尤其喜欢“房中术”,结果差点儿被腻烦了的宫女勒死;此外,还有多年不理朝政的明神宗,爱好木匠手艺的明熹宗……   这里说的男子都是九五至尊,可谓大男人。除此之外,明朝还有不少有趣的小男人,这里可以列举几个比较有名的:写《浮生六记》的沈复、写《陶庵梦忆》的张岱、柳如是的老公钱谦益、董小宛的老公冒辟疆、《闲情偶记》的作者李渔……这些人大多小有功名,在政坛上没有太大的建树,除了沈复生计艰难些,其他人早年沉迷于吃喝玩乐,围着妻妾名妓的裙子和狐朋狗友的酒杯打转;但因为文采出众,玩乐之余,用文字将许多生活琐事、人生意趣记录下来,游玩、赏鉴、饮食,均有独到造诣,更有不少红粉知己,足慰平生。   这些人著述颇丰,不能一一列举,但确有许多让人难忘的人和事:《浮生六记》里,沈复和芸娘的爱情,每读一次,都叫人衷肠感动,难以自已。又好比《陶庵梦忆》中,正月大雪,作者性情偶发,乘小舟一叶,去西湖的湖心亭赏雪;又有一次,他去灵隐寺游玩,突然发现有些佛图造像是元朝的胡僧杨连真伽,于是一一敲坏。这两件事,都很有当时的狂狷气。《西湖梦寻》中还说到一个老官宦,蓄养许多年少姬妾,演戏娱情,此公最大爱好,便是听人赞誉自家姬妾人美戏美,每得一赞,必然亲自跑到后台告知诸女。这种略现天真的老“小男人”在其他书中是很少见的。   再说到吃,冒辟疆在《影梅庵忆语》写到董小宛精于烹饪,做的点心尤其精绝,比如夏季的西瓜膏:“取五月桃花汁、西瓜汁一瓤一丝,洒尽,以文火煎至七八分,始搅糖细炼。桃膏如大红琥珀,瓜膏可比金丝内糖。”这味点心却被我化用到《沧海》里。其实,董小宛并非如一些武侠小说中所写,被洪承畴掳去,送给顺治,惨死宫中,她嫁给冒辟疆之后,相夫教子,十分贤淑,后来不幸病故,冒辟疆不胜其悲,由是做了这部《影梅庵忆语》以悼之。   因为这些老少公子的生活实在闲适舒服,后来明亡之后,柳如是拉着钱谦益跳河殉节,老钱贪生怕死,望水却步,还做了清朝的官。张岱稍有骨气些,国破之后,“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作自挽诗,每欲引决。”但终究也没有自杀,而是沉浸在对过往岁月的回忆中,写下了许多玲珑别致的妙文,虽不成人杰鬼雄,但也不失为一代文豪了。    夔州有奇城 李逾求 (本文字数:641)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2期 字号: 【大 中 小】   1白帝城最早出现于西汉末年,城主是公孙述。公孙述于公元25年自称白帝,所建城池,叫做白帝城,山也改名叫做白帝山。   2白帝城中,有白帝庙,原本供奉的是公孙述,明朝时,被刘备的塑像所代替,庙内还有关羽、张飞和诸葛亮,因为历史上著名的“白帝托孤”,即在白帝城中举行。   3著名武侠作家红猪侠,也写过一部武侠,叫做《白帝城》,只是彼白帝却非此白帝,因其书中主人公叫做方白帝之故,书中的白帝城,又叫十万里水色山庄。   4因三峡截流,白帝城长江三峡水位上升,如今去白帝城,已经必须坐船去了,三峡大坝最高水位将会是1751米。   5凤歌曾笑言要来白帝城中闭门写作,白帝城诚为历代诗人作家之宝地。杜甫、李白、刘禹锡等均作诗歌颂过她。目前白帝城中,有刘禹锡的塑像。   6贾璋柯最新作品《三峡好人》,就是在重庆奉节拍的。   7凤歌小时候跟父母爬白帝山,游白帝城,从山脚爬起,爬到半路,常常会累得哇哇大哭。   8夔,是古代神话中的一种异兽,《山海经?大荒东经》中说,“……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凤歌将他的三部曲命名为山海经,会不会是受此一些影响?      (自白帝城返回后,我们即来到凤歌家中,对凤歌的书房进行了一番大搜索,凤歌的书房究竟是什么样子?凤歌在看什么书?请关注下期《凤歌的书房》……) 长刀变成狼牙棒 李逾求 (本文字数:838)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2期 字号: 【大 中 小】   有侠友指出,在正文中,忽必烈手持的是长刃巨刀,为什么在“点将台”中,他拿的却是狼牙棒呢?   编辑对照原文一看,发现果然如此。在第一章“结盟大会”上,便明确指出,忽必烈用的是“长刃巨刀”,到后来第十一章“风云突变”的时候,忽必烈再次出场,作者点明用的是“厚背长刀”,这里倒是并不矛盾,而“点将台”中,无论如何,总是难将狼牙棒与长刀画等号的。   不过,小编仔细一看,发现图中忽必烈并不是没有刀,他的刀明明在腰间嘛。那么狼牙棒是否可以看作是画家做的点缀呢?   且慢,再仔细看一下,我们便会发现,忽必烈腰间的并不是长刀啊,哪有将长刀挂在腰间的?那明明是腰刀嘛。   因此,我们几乎可以断定,忽必烈腰挂短刀,手持狼牙巨棒的形象,确实与原文有所出入,这里乃是画家为突出忽必烈的霸气和杀气而加以发挥的,需要讨论的是,画家在一定程度上的自由发挥,是无伤大雅,还是锦上添花?或者是胡编乱造?   这倒真是一个问题。因为同一篇文章,在不同人眼里,有不同的风貌,每个人都会将他看到的文字转换成场景,各不相同,文字的魅力也正在于此。   放到影视中,同样一个杨过,有刘德华版,古天乐版,黄晓明版,李铭顺版,你喜欢哪一个,或者,哪一个版本最符合原著?绝无定论。   同样,书中人物,哪个是最能体现原著的呢?忽必烈,究竟如何用画笔表达出来?一千个画家,也绝对会有一千个忽必烈。而文字的空间和留白,也使得任何场景,任何人物,都具备各种表达的可能性,不可能描绘得面面俱到,这里就必然要求画家进行一些自由发挥,这里就涉及到一个程度问题。长刀和狼牙棒的问题,也正在此,这里也希望侠友们能踊跃发表意见,插图该如何才能与文字尽量搭配?   当然,如这个问题,在人物的兵器上的“发挥”,确实值得商榷。类似问题,我们以后也将会更加严格地根据原著来撰写插图提示,以方便画家能先有个大致的印象,再进行自由发挥。 四月: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碧晚枕 (本文字数:2563)     《今古传奇·武侠版》 2007年第12期 字号: 【大 中 小】   翻阅侠友们的来信是小编们最开心的工作之一,看到有那么多的朋友关注武侠,热爱武侠,真是开心呀。以至每次在动笔写正文之前,都忍不住先要和大家一起分享几则令人难忘的故事。   湖南株洲的侠女文三乔在信中写道:“开发区”是上课看书最疯狂的人,一个月内将我的藏书一网打尽,我不给她看,她便大呼“空虚”!一次物理课,老师说:“你们不要在下面搞‘第三产业’。”“开发区”小声嘀咕:“还‘第三产业’?我这都成开发区了!”   “开发区”同学真幽默可爱呀,不过小编和三乔mm的观点一样哦,看武侠我们绝对赞成,只是在课堂上看,我们可不提倡呀!   山东的侠友窦中凯在来信中说:我最得意的是成功把生物老师拉成侠友,怎么样?功力深厚吧。啊哈哈哈哈……(周星星招牌大笑)   晓昱(从一堆信件中抬起头来):要颁奖,要颁奖,咱就颁个年度最突出贡献奖?(咬着手指头,冥思苦想中)   浙江省三门中学高二(2)班的同学们来信给我们讲述了一个“织梦者”的故事,他们在信中写道:2007年1月17日凌晨,我们为之深感悲痛的时刻,一个刚刚绽放出青春光彩的生命悄悄地暗淡、消逝,留给他的父母和我们永久的遗憾……他热爱武侠,每次看到我们面红耳赤地抢他的书,他都会腼腆又开心地笑起来。武侠是他的梦,然而他始终没有成为一个织梦者,我们能够做到的只是买一本他最喜欢的《镜?织梦者》和他一起火化,让他带走。但一本书太微小,载不动我们对他的追忆。所以我们向《武侠版》求助,希望看到这信的人一起为他祈祷,愿他一路走好!   这是一封沉甸甸的信,在此小编不作赘言,《武侠版》编辑部和所有的侠友们一起送上我们最美好的祝愿,愿这位侠友一路走好,在天堂里能够继续编织他那未完成的梦想,成为一位真正的织梦者!   沧月:于繁忙工作之中,突然看到这样一封信,心中悲伤难当。谢谢你们对我的支持,唯愿日后笔耕不辍,写出更多的小说来,和大家一起来编织关于武侠的梦想。   《风姿物语?银杏传》给了我们一个关于梦想、关于爱情的故事,小乔的执著、周瑜的神情、胭凝的不羁都让人难以忘怀。   金小开在其博客中写道:感动于小乔创造一个理想国度的梦想;感动于小乔的每一声“瑜兄”;感动于寂寞的脂凝、狂野的脂凝、脆弱的脂凝;感动于公瑾亲手杀死魔化的小乔;感动于公瑾抱着小乔的骨灰独闯艾尔铁诺皇都质问曹寿的反常;感动于这个依然是悲剧的故事里深深的爱意……   感动于这无数的感动!于一篇文章,能够收获如此多的感动,便是对读者最好的交代了。   雨岚侠友发帖说:书中用了周瑜、小乔、忽必烈等历史人物的名字,我不能说这种写作方式好与不好,只能说我个人非常非常非常不能接受。请问,这还是武侠吗?   虽然罗森对此给予过解释(详见二月月末的“江湖博客”之《1个罗森,3个关于》),但雨岚侠友的疑问想必也是不少侠友心中的疑问吧,我们来看看雪妖侠友的回帖:《风姿物语》最初发表的时候是网络小说,不需要负太多的责任。小说前面一部分在台湾出版后,也有读者提出这个问题,作者接受了读者意见,许诺在那之后不会再有历史人物登场了,可已经出场的人物却没办法在不改变原有小说格局的情况下进行修改。《风姿物语?银杏传》的主人公属于出场相当早的人物,这样的解释,楼上的侠友应该是可以谅解的吧。   神仙笔xinhuazsl侠友在侠客社区留言道:给我影响最深刻的是作者想要表达的对梦想执著追求的一种理念!故事里面的情节其实跟我们现实生活很像,已经很少能看见小乔这么一个纯粹追求梦想的少女啦!   举双手赞同xinhuazsl的评价,《风姿物语?银杏传》中最为吸引人的地方是小乔对于理想的执著。现实中,和小乔一样年轻的我们也常常将理想挂在嘴边,它给我带来了欢乐,也带来了无数的烦恼和苦闷。这不四川的侠友刘莹捷在来信中说:我常常想,我想成为作家,也想将自己的作品搬上银幕和大家分享。可觉得自己的梦想好遥远,我家在农村,生活谈不上富裕,这是一点,其次我妈妈不但不让我看武侠,更反对我从事武侠创作。但是我真的很想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舞台,能够尽情挥洒自己的感情,表达自己的思想。   莹捷小友还是位高中生,这也是最爱做梦的年龄。虽然小编一直坚持高中时代是应该好好学习各种知识的时候,但是像这样的理想我们还是应该坚持,并为之努力奋斗。   先哲苏格拉底说:“世界上最快乐的事,莫过于为理想而奋斗。”所以虽然小乔不舍得离开周瑜,但她仍然义无反顾地为了她的理想和她深爱的人们献出自己的生命;林烟翠为了天下女子的幸福不惜于光天化日之下向皇帝亮剑;寇仲为了理想的国度一次又一次和强大的势力抗争……他们都是我们的榜样。生活的道路,对他们对我们来说,都是遍布荆棘,在碰到阻碍的时候,我们要拿出勇气来,敢于直面它,坚持不懈,直至越过它们,达成我们的目标。   西班牙作家塞拉说过:“对于年轻人来说,未来是一个仙境。”如何在这个美丽的仙境里描绘出最灿烂的图画来是我们的人生课题。那么就让我们从现在开始拿起手中的笔,将最让我们神往的东西,在这个仙境中一笔一笔认真地描绘出来吧。      四月的故事   四月April是从拉丁文Aperiri演变来的。Aperiri的意思是盛开,而四月的罗马正是大地回春、百花开放的时候。   四月的节日最重要的是愚人节和清明节。1564年,法国首先采用新的纪年法,以1月1日为一年的开端,改变了过去以4月1日作为新年开端的历法。守旧派反对改革,他们依旧在四月一日庆祝新年。主张改革的人对守旧者的做法大加嘲弄。聪明滑稽的人在4月1日这天给顽固派赠送假礼物,邀请他们参加假庆祝会,并把这些受愚弄的人称为“四月傻瓜”。以后,他们在这天互相愚弄,日久天长便成为现在的愚人节了。清明节则是我国的传统节日,在每年的4月4日到6日之间,传统的清明节大约始于周代,已有二千五百多年的历史。此外,今年的4月8日是基督教最古老的节日——复活节,4月13日是黑色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