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成人节的present   半个小时前。   下午五点钟,傍晚时分的黄昏,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晖,照的窗台金灿灿的发亮。   城市慢慢笼罩在朦胧的灰影之中,昏暗的天幕,从远处林立的钢筋水泥的森林延伸过来。   从窗台的位置往外看去,两个街区外的一幢十几层楼高的百货商场,窗户玻璃的幕墙上,流动着红绿交织的霓虹色彩。   ……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啊。   端木良将放在盘起的膝盖上的笔记本放下来,目光静静地投向窗外。   那个地方,似乎只有每到节日的时候(一般是日本的法定节假日),外面的幕墙才会开始播放动态的建筑投影。   这是根据观察得到的结果。不过,他对于这个国家的节日兴趣缺缺,平常也不会太在意。   那么,今天是什么日子呢?   一直窝在出租房里的端木良,总有种正在被外界隔绝的疏离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是春假。冰雪消融,冬天却尚未远去,冻湖般的寒冷和潮湿的空气,他的双脚已经失去知觉了。   “该买新的桌炉了……啊,不行不行!那种东西太容易磨灭人的意志了!”   端木良将身上的床单裹得更紧了。   “所以说,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   眼角的余光,越过小桌上东倒西歪的四五个咖啡罐和吃掉大半的披萨,看到了Windows桌面角落的日期时间。   1月15日。   今天是成人节……吗?   啊,所以那位邻居到现在还没回来。大概是去参加节日了吧。   实际上,住在这栋名为“雨津庄”的公寓楼里的,只有两个人。   公寓在过去属于端木良的远房亲戚,他在日本生活了十多年,没有孩子,也没有妻子。在他死后,端木良继承了这栋屋宅。   虽然他也尝试张贴广告和联系中介,试图招揽房客,通过收取租金来缓解生活压力,但也许是因为环境较为偏僻,身为房东的某人又完全懒得打扫和整理房间的缘故,租房的人很少。   最近,找到新住处的房客们,已经离开的差不多了,只剩下隔壁房间的宫城小姐,还留在雨津庄。   那是一位打扮时髦,相貌靓丽的美人,三个月前刚入住这里。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的气质,让人忍不住会好奇她会选择在这里住下来的原因。   从外貌上看,宫城小姐的年龄在二十岁左右。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纤细,就像杂志或电视里的模特。   像这样穿着讲究的时尚女性,一般来说会让人留下傲慢或是不容易亲近的印象,但宫城小姐对他的态度却相当的温和礼貌,是个很容易搏得人好感的女性。   从来不逾期支付租金,时常会带食物和公共日用品回来。最近的楼道,也是她在打扫。没有人雇佣她来做这些事情,也就是说,那完全是出于好意的举动。   宫城小姐的善良和热心,简直到了会让人落泪的程度……比较起来的话,雨津庄真正的房东,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柴。   ……   根据出门和回来的时间推测,她应该是在附近上课的女大学生。不过,今天却比平常晚了两个多小时。   这时候,楼下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回来了啊。”   他的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随即消失不见了。   “……”   端木良瞪大泛着血丝的瞳孔,心中计算着Deadline和每天能写出来的份量,得出来的数字依然相当严峻。   明明从昨天晚上一直奋斗到现在,工作量却仿佛完全没有减少。   今天下午的时候,已经彻底地昏睡过去;好在后来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   “这样下去,不会秃顶吧。”   端木良心想。   所以,他才没时间管别人家的闲事……   “咚。”   楼梯上传来一声闷响。   ……   也许是因为精神恍惚的缘故,他的五感敏锐起来,注意力也没办法集中。总觉得那个沉闷的声音里,有种奇特的质感。   有点像是人的后脑勺,磕到水泥阶梯上的回响。他如此浮想联翩着。   “咕咚咕咚。”   苦涩香醇的液体,在口中发酵着。   他走到窗边,听到女性开朗的声音。   “啊,端木君!你原来在啊。”   站在走廊那一头的年轻女性,她有着一头烫染过后的艳丽长发。黑色制服衫的最上面纽扣松开来,露出洁白的肌肤,恰好暴露出乳/房的美感。   丰满的胸/部曲线下,是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身。女孩穿着红色的格子短裙,伸出修长有力的白皙美腿,纤足踏着高跟凉鞋。   宫城小姐化着淡妆的脸庞上,微微渗透着汗水。她朝着端木良露出愉快的笑容。   “晚上好,宫城小姐。”   “你好啊。”   “你身后那个是什么?”   他指了指有些在意的地方。   她的脚边,是个大塑料袋。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present哦。节日礼物。”   宫城小姐眨了眨眼睛。   “大学里举办的活动庆典,那是剩下没人要的东西。明天会去市场卖掉,端木君需要吗?我可以全部送给你。”   “……不,不必了。”   闲聊了几句后,等她连人和塑料袋一起回到房间,消失不见,他转过身,换个方向靠着窗台。   端木良往喉咙里灌着冰冷的咖啡,捂着嘴巴,拼命地阻止呕吐的欲望,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那到底是……什么?”   呼出一口气后,端木良皱起眉头。   *   左侧墙面上悬挂着的日历,泛着油腻肮脏的光泽 ,平常人看到绝不会想着去触碰。   不过,端木良却很清楚。   在日历的底下,有个小洞。   往那里,可以窥看到隔壁房间的内部。   不必误会。实际上,那是上代的房东留下来的东西。   端木良的这位从未见过面的远方叔叔,其实是个性格糟糕的偷窥狂,以窃取他人隐私为乐,下劣的人渣。   他也许只是出于兴趣,也许是以此牟利——怎么样都无所谓。   作为证据,在端木良入住这里后,整理杂物的过程中,亦发现过房间里的针孔摄像机和窃听器。   他对此不感兴趣,所以全部拆掉了。   当然,更不会选择报警。   无论是谁,要采取怎样的生活方式,是私人的事情。从根本上讲,他是那种讨厌麻烦的个性。   最讨厌了。   “所以,请不要做让我觉得讨厌的事情,宫城小姐。”   端木良轻声咕哝了一句,将瞳孔靠近墙壁上的洞穴。   ……   “……什么呀。”   有东西躺在地板上。   铺在房间中央的垫布,显得格外显眼。   那上面躺着的,毫无疑问,正是塑料袋里的内容。   脸上沾着灰土,和人身上的血浆混在一起。尸体惨白色的瞳仁,正朝着隔壁房间的方向,死死地瞪着他。 第2章 墙的另一面是什么?   1月15日,下午六点。   宫城小姐家中的地板上,正静静地躺着一具男性的尸体。   灰尘、泥土和血液凝固在一起,脏兮兮的衣服,灰不溜秋的脑袋。通过墙上的洞窟偷窥,无法清晰地辨认出尸体的年龄和相貌。只有那对金鱼般凸出来,仿佛是在凝视着虚空似的的惨白眼球,令人毛骨悚然。   趴在墙壁上的端木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避免被隔壁的房客注意到。   好。   冷静,冷静。   接下来,才是需要动脑思考的地步。   他从肺腔深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眼下最有可能的情况便是……   ——宫城小姐是某起命案的凶手。   尸体的腐烂程度不高,应该是最近发生的。而且,这个女人绝不是普通的杀人犯。   因为,她在杀人之后,没有慌张地逃离现场,而是选择将尸体带回了家里。   那是单纯在执行计划的犯罪?   还是说,是杀人的后续呢?   无论那一种情况,都很不妙。   端木良抱着笔记本,走到了座机旁,将移动电话也放在桌子上。在此之前,他将门口反锁,靠近走廊的窗户也牢牢地闭拢,   那么,再好好考虑一下,她将尸体拖入出租房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杀人之后,接下来自然是处理尸体。抛进水里也好,埋起来也好,前提是……   ……   难道说……   不、不会吧……!   他忍不住捂住了额头。   ——这女人,是打算在这里分尸吗?   如果发生那种事情,他真的会很头痛。   绝·对·不·行。   必须要立即阻止这个笨蛋。   报警吧。   剩下的,只有这一个选项而已。   虽然有点遗憾,但杀人者的下场,果然只有法庭和监狱。   ……   宫城小姐或许是个好人。   直到现在,他仍然这么认为。   会被漂亮的相貌所欺骗,这正是男人的本能。   但他确实愿意相信,比如说会下手杀掉那个倒霉的家伙,她其实也是有着迫不得已的原因,诸如此类。   可是,说到底,通过表面观察得到的,只能是表面的东西。   就算是平日里,朝夕相处的人,也会有不为人所知的一面。   认为通过动作和神态,就能判断出对方的性格和思考的人,只是自大狂而已。   “好。”   在不被隔壁的宫城小姐发现的前提下,迅速隐蔽地拨打“110”吧——   ……   “咚,咚,咚。”   这时候,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   他差点将手里的电话扔出去。   “啊……有什么事吗,宫城小姐?”   即答。   正因为在这种时候,才必须不假思索地回答。反应要越快越好,思前想后地拖延时间,不但会引起对方怀疑,也容易加剧内心紧张的心情,犯下平时不可能会犯的错误。   自我感觉声音很平静,声线没有在颤抖。很好,干的漂亮。不愧是我。   “那个……”   宫城小姐似乎在犹豫。   她打算说什么呢?   我明白你在怀疑我。不过你应该没有证据吧?赶紧从我门前走开啦——!   “我准备了晚饭,一个人好像吃不光的样子。房东先生,你愿意过来一起吗?”   ……   ……什么?   端木良有些愕然。   等等,这家伙是在开玩笑吧?邀请我去她的房间?她没忘记自己的房间里还躺着一具尸体吧!而且直到现在,都完全没有处理过的迹象——   不……等等,难道说这是试探?   他紧皱着眉头思考。   那样的话,按照“端木良”平日里的习惯,拒绝才是正确答案。   可是,这时候如果我说“是”,又会怎么样呢?她真的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仅仅是为了来试探我吗?   又或者,她已经做好二手准备。   比如说,将自己引诱过去后,再杀人灭口之类的。   安全起见,还是……   “抱歉,我已经吃过了。”   他尽量自然地回答。   “唔……我明白了。稍微有些可惜呢,毕竟今天是我真正展现手艺的时候!”   宫城小姐的声音有些遗憾。   “是……是吗……”   端木良干笑了一声。   不知为何,听到这样的回答,他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寒意。   她该不会是在那个吧……   不,再怎么说,也不至于……   *   半个小时过去了。   即使趴在墙洞上,也只能隐约地看到某个正在厨房里忙碌的女性身影。   哼着小调,踩着高跟鞋,踏着轻盈的步伐,在房间中进进出出的女性,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   那具尸体,就这样静静地躺在那里。   没有被移动,也没有被遮掩。   ……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端木良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无力地将脑袋靠在墙壁上。   中途,他已经试着报警,却发现话筒的那头没有声音,可能是线路被人为剪断了,当然也可能是故障;移动电话则因为欠费被通信公司停机,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信用。   啊啊,都是因为这几天埋头通宵工作的缘故,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是噩梦吧?这绝对是噩梦吧?   最坏的事情,像是巧合般被安排在了一起。明明有电话和手机,却办法报警什么的,就算是在三流的电视剧里,也不会有这种蹩脚的桥段了吧。   若是现实,和噩梦也差不了多少……   不行!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   两边都不行的话,就直接出门去警局报案吧。对方只有一人,是身材柔弱的女性,应该没问题的。   端木良站起来,掀开了日历,将身体贴在墙壁上,闭起左眼,将右眼对准了洞窟。   在出门前,他想最后一次确认宫城小姐的动向。   “咦……?”   他有些惊讶。   墙洞……被那头的什么东西堵住了。   隔壁房间的光线,没办法透进来。   那是什么?   是某种布料……覆盖着吗?   是为了处理尸体,而做出的处理吗?   毕竟,在切块的时候,死人体内的血液,仍有可能会到处飞溅。   就像是在为他解答疑惑似的——   墙壁的那头,传来说话的声音。   在极近的距离。是她的声音。   “端木君。”   宫城小姐轻柔地询问着。   “你在看着什么呢?”   ……   那一瞬间。   他突然理解了。   墙洞里的,其实是人的眼睛。   正透过墙壁,静静地与他对视着的。   女人的眼睛。 第3章 “我可没有杀人哦?”   十分钟后。   来到隔壁房间的端木良,坐在柔软的沙发垫子上,努力地挺直脊背,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身后躺在地板上的男人的尸体。   “房东先生,你是喜欢咖啡还是茶?”   厨房里传来宫城小姐的声音。   “啊……那就茶吧。”   说实话,咖啡已经快喝吐了。稍微改变一下口味会比较好。   “是吗。”   宫城小姐端着两杯茶走到客厅,态度殷勤地将热气腾腾的杯子放到端木的面前,然后神态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似乎是刚刚洗浴过,宫城小姐微卷的长发,柔顺地披洒在肩膀上,发丝在灯光下萦绕着氤氲的水汽。   她换下了外套,穿着居家的宽大体恤。黑白相间的花纹的下摆,一直垂落到膝盖往上的位置,将修长的双腿裸露在外。暴露出来的大片雪白的肌肤,泛着象牙般的光泽。   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和对方接触。   就算是洗浴后素颜的模样,已经是十分端正惹眼的脸庞。平常出门时的宫城小姐,想必无论走到哪里,都焕发着吸引众人目光的魅力吧。   ……   端木良目不斜视地盯着杯子里清澈的茶水,犹豫着没有动。   宫城小姐将茶杯端了起来,抿了一小口后,似乎是注意到了某人的犹豫,笑着开口说道。   “请放心,房东先生,我没往里面放什么奇怪的药物哦。”   “……”   端木良将茶杯放在桌边,目光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女性。   她握着茶杯柄的纤长手指的指甲上,涂着鲜亮的指甲油,在日光灯光下闪闪发光。   “宫城小姐……不,宫城亚纪,能告诉我您接下来的打算吗?”   “您是指什么呢?”   宫城亚纪笑眯眯地反问。   “比如,那个墙上的偷窥洞之类的~?”   “那不是我做的。”   端木良环顾着四周,并没有发现“看起来像是凶器”的物品,一边回答道。   “是上一任的房东,也就是我的叔叔留下来的‘遗产’,今天还是第一次派上用场。另外……”   他将双手叠放在一起,撑着下巴。   “虽然可能是我的错觉,但房间里的味道,不是很好闻。”   “啊,那个的话,待会儿处理完,就会用空气清新剂……”   “就算鼻子闻不到,心理上还是无法接受吧,我是这么认为的。”   “唔,确实不能算作是寻常的精神洁癖。所以,我是想拜托房东先生……今天晚上,能不能和你住在一起呢?”   虽然是一位漂亮性感的大姐姐,用暧昧的口吻向他请求晚上谁在一起,身为处于青春期的男子高中生的端木良,还是很冷静地拒绝了。   “No。”   “那么,其它房间呢?反正没有别人在住,这里还有很多空出来的地方吧?”   他沉默了半响后。   “……请交钱。”   宫城亚纪将装着钞票的信封,放在端木良伸开来的手掌心。   “那么,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呢……先说结论吧。”   她的目光越过了面前的少年,凝视着地板上的尸体。   ——“我没有杀人。”   *   ……不太像是在说谎。   端木良直觉地认为。   “那么,这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宫城亚纪的手指,轻轻地点着下巴,就像是在回忆。   “……我捡回来的。”   “那是能随便捡回家的东西吗?!”   他还是忍不住吐槽了。   “哎呀……可是,我看着他被丢在路边,没有人注意,一副很可怜的样子……”   “不要说的和捡回纸箱里的小猫一样!”   “因为啊,我是在雨津庄附近的小巷里,发现这具尸体的。如果被别人发现报警,在房东先生的立场上,也会很麻烦吧?”   宫城亚纪将双手放在桌子上,露出认真的神情。   “要是知道附近有杀人案发生,房客也会因为治安条件被吓跑的。所以,我是为了房东先生,才这么做的!”   “没关系,就算不出杀人事件,这地方也没什么人来住。”   他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上悬挂着的白炽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我的问题是,你为什么会将尸体带回家。这点我看来是‘异常’的,你只需要回答我这种异常的原因,我不关心动机,也不认为那有何意义……只需要告诉我理由。”   “如果你是迫不得已将这具尸体带回家中——虽然我无法想象那样的可能性,但只要合情合理,就能说服我。”   “那是……”   宫城小姐歪着头,无法理解地注视着他。   “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吗?就算是以本人的利益为出发点,我也会帮助你的。”   “比如说——”   他的声音低沉了下来。   “你喜欢尸体……之类的。”   房间里的气氛,忽然间沉默下来。   *   “我没有恋尸癖,也不喜欢死人。”   宫城亚纪轻声地回答道。   她的语气意外的严肃。   “抱歉,宫城小姐,这只是举例而已,并不是故意的。”   “不过,那具尸体确实是我从现场拖回来的。比我预想中的还要沉。要说有什么原因的话……”   她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叩了一下。   “我只是想明白,他是怎么死的。”   亚纪小姐的目光里,闪烁着微不可察的火光。   “如果被警察们这里当作案发现场,然后将受害者运回去的话,我就没办法那么轻易接触到尸体了,我是这么想的。”   ……   端木良从座位上站起来。   “房东先生,您这是……”   宫城亚纪有些困惑地抬起头。   “祝你能早日实现愿望。我去报警了。”   他转身就走。   “等等!”   亚纪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裤脚。   “等一下啦,我会被抓起来的!”   “你不是没有杀人吗?光是移动尸体的话,算不上犯罪。被警察叔叔们教育一顿就好了,不是吗?”   “可是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吧!这具尸体上,已经到处是我的指纹了,而且现场的目击者也只有我一个人!说到底,哪里会有人会把和自己无关的尸体拖回家的啊!”   ……原来你明白的啊。   端木良叹了口气。   “就像警察不会相信你一样,我也无法相信你的说辞。”   ……其实他还觉得蛮可信的。   不过,因为这家伙很可能是变态,或者是偏执狂,所以保持距离比较好。   “开玩笑的!刚才那些话都是开玩笑的啦——至少,请你让我把话说完吧?” 第4章 奈川市连续杀人事件   他的目光望向了窗户外,那栋巨大的商楼,在深沉的夜色中流光溢彩,就像正在熊熊燃烧着的火炬。   在这样的天气,在大姐姐房间里悠闲地喝着热咖啡,似乎并不坏……如果无视背后躺着的那具尸体的话。   “端木君,你听说过……‘奈川的杀人魔’吗?”   宫城亚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被整整齐齐地折叠在一起的几份旧报纸,小心翼翼地铺在桌面上。   旧报纸被保存的很完好,纸张却已经微微泛黄,显然是有些年份了。   “不清楚。”   端木良摇了摇头。   这女人似乎是说起了无关紧要的话题。但他并没有打断的想法。他知道奈川市是邻市,坐列车的话,一小时就能到。   “毕竟是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房东先生可能还没来日本吧。”   宫城亚纪露出暧昧的神情。   报纸的头版中央,是一幅旧照片。   照片中央的内容经过了处理,不过还是能看出是躺在水渠旁的人形。在那周围,是环绕着的警察和记者。   ……这就是所谓的“杀人现场”呢。   “3月18日,在中心商业街的某个天桥下,发现了一具尸体。浑身被利器割伤的痕迹,死因是流血过多。”   宫城亚纪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显得有些缥缈。   “被害者铃木理绘28岁,单身,职业是某家商店的销售员,独自一人在远离家乡的城市居住。她就是‘奈川市连续杀人事件’的第一个受害者。”   “一个月后,当年的4月20日,45岁的宫本朝人,在自家的修车店的仓库里被人杀害。他手下雇佣的学徒发现他的尸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   “6月3日,在奈川市中央公园内部的一条小径旁,清洁工发现了一位少女的尸体带回根据警方的调查结果,死者是春香女子中学的二年级学生 ,名字是浅见优。”   “8月15日,失踪多日的25岁建筑设计师福山仁,被人在某个住宅区附近的水渠旁找到了。当时的现场,就是报纸刊登的这张照片上的景象……房东先生,你应该能理解吧?这样的事件,会引起社会和舆论多大的关注。据说光是这张抢拍的现场照片,就让这份报纸的当日销量,上涨了14%。”   “然后,9月7日的时候,奈川市连环杀人事件的最后一个受害者,是一名广告公司的普通职员。他在深夜下班回家的路上,被凶手杀害了。”   “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一共有五位受害者,凶手却完全没有被抓住的迹象。不仅如此,警方甚至没有寻找到任何有力的线索。”   “……没有线索?”   “是的。因为犯人的指纹,脚印,路边的监控摄像,全都没有留下痕迹……又或者说,被人为地抹消了。”   宫城亚纪竖起一根手指。   “另外,为警方的搜查造成麻烦的,还有凶手作案时表现出的异常之处,那就是无法思考到他(她)的动机。”   “直到第五个受害者,凶手都没有在受害者手上夺走什么东西,排除了抢劫杀人的可能。另外,也没有发现任何性侵的痕迹。”   “受害者年龄·性别·外貌·职业,没有共同点,彼此间也不认识。也就是说,凶手和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仇恨。”   “死者们身上唯一的共通点,只有他们全都是被残忍的手段杀死了。犯人没有目的和外在的驱力,简直就像是……‘纯粹地杀着人’而已。”   “……”   端木注视着报纸上的死者。   “那么,为什么会认为是连环作案呢?仅仅是碰巧的可能,也是存在的吧?”   “凶手一直是用利器作案的。不过,房东先生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也有媒体认为,存在着模仿犯、集团作案和偶然的可能性。”   亚纪小姐朝他靠近了一些。   他和常人稍有不同的地方在于,对香味很敏感,因此能清晰地嗅到女性身上的淡淡香水气味。   “呐,你怎么想呢?端木君, 你觉得世界上有这种人吗?”   “……大概吧。”   端木良用茶杯掩饰着自己的表情,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宫城亚纪却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毫无目的地杀人,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那种人,是存在的,但‘奈川市的杀人鬼’却不一样。我并不认为对方怀有那样无垢的想法。他一定是出于某种目的才杀人的。”   啊,是么。   他对于杀人魔的想法之类的,其实完全不感兴趣。   “……后来呢?”   “凶手最后还是被抓住了。只不过没有被判刑,而是被精神病院收容起来了。”   “嗯,这样啊。”   很好。可喜可贺,皆大欢喜。   “……不过。”   亚纪小姐的声音低沉下来。   “就在数日前,他从医院里面逃离了。”   ——那一瞬间,仿佛连房间里的气温,也随之降低了。   “宫城小姐,你该不会是想说……”   愕然地注视着对方的端木,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杀死这个人的,是……”   “没错!端木君果然很敏锐呢。那家伙,最近好像逃窜到这个城市了哦!”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谈论附近新开了一家商场轻松。   “如果不找到对方的话,说不定会有麻烦。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因为这家伙,是个完全没用的废人。脑子不清晰,身体也有残疾,虽然有着杀人和躲藏的本能……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再加上是个胆小鬼,是那种应该早点死在下水道里的社会渣滓。   “之所以会没有被发现,无非是有人帮他掩盖了事迹。有人想借助他……或者说是利用那次连环杀人事件,来完成更加重要的事情。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魔,竟然是这副德行,果然会让人很失望吧!”   端木良沉默地听着。   他的心中虽然产生了不少疑问,却已经没有继续询问的打算了。   “宫城小姐,你的侦探游戏,还是到此为止吧。这种事情,应该交给警察才对。”   他准备起身离开了。   再继续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   “侦探游戏……?”   盘腿坐在榻榻米上的宫城亚纪,困惑地歪了歪头,随后露出恍然般的神情。   “房东先生,您会错意了。我并不是推理小说里的名侦探。确切来说,我算是这起事件的当事人吧。”   她笑着开口了。   “八年前的那个时候,在见到对方后,我就完全理解了,那是个没用的男人。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人。所以,我因为觉得被骗,变得稍微有些生气了……决定要毁了那家伙的一生。”   亚纪小姐的瞳孔,在日光灯下,显得漆黯幽深。   “于是,我亲手将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第5章 冰冷热带鱼   保持沉默的端木良,目光越过了宫城亚纪,静静地注视着她身后的水柜。   在冰冷的水中游动着的热带鱼,不经意地触碰着玻璃,旋即又游回水草中去。   ……说起来,人们隔着透明的玻璃,观察被关在水箱里成日悠闲游荡的鱼,这种行为的乐趣何在呢?   端木良向来无法理解。   是痴迷于鱼鳞的斑斓色彩吗?还是在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懵懂无知的不幸囚犯们的时候,产生了微妙的满足感呢?   思考着无关紧要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他才将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   “既然是发生在八年前的杀人案……宫城小姐,那个时候你几岁呢?”   “嗯?十二岁哦。”   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   “不好意思,宫城小姐,我还是无法理解你的想法……”   端木良准备起身离开。   “给我等一下啦!你就那么想报警吗!”   亚纪迅速地拉住了他。   “抱歉,我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   不如说,遇见这种情况,普通人不报警才比较奇怪吧?   “唔……”   宫城亚纪一副有些头疼的样子。   “老实说,房东先生,你真的觉得警察们能解决眼下的状况吗?”   “……”   端木良无言以对。   如果她说的全都是真的话,说不定这一次,那个杀人魔依旧会逍遥法外。   ……那样确实很危险。   “日本警察不值得信任,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过……”   他用手指着坐在对面的女人。   “相较而言,我觉得你更加的可疑。”   “唔,可疑什么的……这么说吧,打个比方的话,房东先生有什么爱好吗?例如,在星期天的下午,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用色/情杂志自/慰……”   ……!   怎、怎么回事?   这家伙,为什么一副亲眼看到的样子?!   “我没有,我不是……”   端木下意识地准备反驳,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干咳了两声后说道。   “宫城小姐,这是无关紧要的话题吧?”   “不对,因为我现在打算做的,不过是和端木君一样的事情。”   她摇了摇头。   “对于没有女朋友的房东先生来说,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而且也并不可耻。世界上的欲望如此繁多,人类正是依靠着欲望,才能不断进步。”   “繁衍后代,提升自我,实现价值,保护族群……各种各样的欲望,为种群提供着茁壮成长的养分。事实上……”   总觉得,话题又开始跑到奇怪的地方去了。但不知为何,宫城小姐之后所说的话,意外地令他有着共鸣感。   端木良无法理解面前这位女性的想法。但说不定,他们是怀抱着相同的心情,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说笑的。   “——我只是在做那样的事情。房东先生,能理解吗?不需要你来做什么,只需要静静地看着,在事件解决之前,保持沉默即可。”   宫城亚纪的目光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   “我能理解房东先生的忧虑。如果真的有警察找上门的话,他们怀疑的对象只会是我。反过来说……”   她轻轻地笑了。   “如果我能彻底地解决那个麻烦,这对于房东先生来说,是利大于弊的选择吧?”   *   十分钟后。   楼道上的灯光闪烁着,那位年轻的房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意外地难应付啊……”   事实上,她并不讨厌这位高中生房东……应该说是有好感才对。   如果可以的话,不会希望将对方接下来的事件里。   宫城亚纪呼了一口气。   她从榻榻米上站起身来,跨过地板上的尸体,将正在插口上充电的笔记本电脑拔下来,顺手将电灯关上。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深沉的黑暗中。   只有端木良注意到的那个饲养着热带鱼的水柜,玻璃上正泛着绿色的光芒。色彩鲜艳的鱼,在水中悠闲地游动。   打开的屏幕,微微地闪烁着亮光。   色调阴暗的网页,分割开来的不同板块,来自全球的庞大数据流,汇聚成一个暗如深渊般的地方。   在那上面,上面记录着无数常人难以想象的禁忌资讯。   “Longisthewayandhard,thatoutofhellleadsuptolight. (长路漫漫且遥远,一出地狱即光明)”   网站的扉页上,是弥尔顿的诗句。   这里,是名为“ParadiseLost”的网站。   ……   欲望是人类成长的养分。   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是,过剩的养分,会比别的东西更快地变质——那是说,腐败的欲望会逐渐汇聚起来。   网络的诞生,使得在人心中积蓄的黑暗,诞生了喷涌出来的泉源。   宫城亚纪当然不是恋尸癖。不如说,那种臭烘烘的腐烂物,到底是什么的脑回路才会觉得有意思啊。   实际上认识中的人,确实有以此为乐的家伙,她对此无法理解。   不过。   她深深地热爱着那些……使死人出现在世界上的要素。   在不玷污双手的情况下,满足扭曲的欲望,唯一的做法就只有成为“观察者”。   只有人的死亡,内心的沟壑才能得到填补。凶手,凶器……杀人狂,杀人现场,杀人动机……一想到那些,宫城亚纪的心情便会高昂起来。   她用笔记本上的摄像头,为地上的尸体录影。细心地从各个角度拍摄,将伤口、相貌和随身携带的物品,全部用照片记录下来,随后上传到网站上。   暗淡的光源,微微地照亮了她的脸。平常略显苍白的美丽脸颊上,此时浮现着病态的红晕。衣服下的胸脯曲线,伴随着涌动的内心情绪而起伏着。   ……   棋子需要摆在棋盘里。   人物是为故事服务的。   演员的位置是舞台上。   异常犯罪的主体,是一群内心有着缺陷,无可救药的渣滓。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便怀有热切和期盼的心情,用对待猎物和食物的眼神,静静地观望着着这群人。   那些与道德和常理悖离的人们,就像水柜里游来游去的热带鱼;在床柜里列队的玩具士兵;树下筑巢的蚂蚁……不必担忧他们在心灵和肉体上的损坏。就算让他们受到痛苦和折磨,也绝不会受到谴责。   默默地计算着日历和时间,宫城亚纪拨通了某个号码。   “喂,有空吗?嗯,就是那个……当然,约定的报酬,我已经拿到手了。明天谈话的时候,可以让人顺便运走。”   挂断通话后,她愉快地露出笑容。   “能从那种地方逃出来,确实有些出乎意料……来吧,许久不见的杀人魔先生,向我挑战的话,就让游戏从现在开始吧。”   在八年前就被她随手扔掉的破烂玩具,没想到还会有再度见到的一天。人生中罕见的意外乐趣,得好好享受才行。   *   即使拼命地去接近,世界上无法理解的事态,亦始终持续地运行着。   为了避免麻烦而做出的选择,最后的结果,却是被卷入更大的“状况”之中——那样的可能性,依然存在着。   这是今天晚上,在不安的心情中入睡的端木良,无法预料到的事情。 第6章 「录像带」   两周后,1月31日。   “成、成功了!”   阴暗的房间中,发出了少年“咕嘿嘿”的渗人笑声。   端木良的脑袋重重地与地板相撞,发出“碰”的一声。他躺倒在地上,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深深的黑眼圈,乱糟糟的头发,以及通宵工作了数日之后,萎靡疲惫的精神状态;如果有人在此时登门拜访的话,可能会把他当作这所屋宅的地缚灵吧。   “终于还是……”   通宵了数个夜晚之后,总算还是在月底的DeadLine之前,将工作完成了。   “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   距离在宫城小姐的家里发现尸体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两个星期。这段时间里,他始终埋头在电脑屏幕前。   直到现在,也没有警察找上门来。   报纸和电视媒体上,同样没有刊登出杀人事件的新闻。那位死在杀人魔手中的牺牲者,应该是被当作寻常的失踪人口了。   至于那具躺在隔壁房间里的尸体,似乎第二天就已经消失不见。向宫城小姐询问后,得到的是“我找人处理掉啰~☆”的回答。   顺便一提,从一星期前开始,就连宫城亚纪本人,也离开了雨津庄。为了寻找回归的“奈川市杀人魔”,她似乎一直住在外面。   ……不管怎么说,没有麻烦发生就好。   他似乎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呢——   这当端木这么想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他懒洋洋地将话筒拿起来。   “喂……是谁啊?”   “那个,房东先生,你在吗?”   虽说已经一周时间没听到了,但他还不至于辨认不出来……电波的那头传来的,正是宫城小姐的声音。   端木良迅速地警惕起来。   “有事吗?没事我就挂了。”   “等一下!你的反应未免也太冷漠了吧?!人家会很伤心的啊!”   “……所以,宫城小姐,有什么事吗?”   “……那个,有件事情,稍微想请房东先生帮忙。”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种态度还蛮可爱的。   不过,端木良却只觉得脑袋隐隐作痛。   “那个啊……宫城小姐,我现在处于随时都有可能陷入昏睡的状态。不如说再不睡一觉的话,我可能就要猝死了。所以……”   “没关系!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的。”   宫城亚纪迅速地说道。   “我希望你能帮我取一下邮递的包裹。”   “……”   他望了一眼窗外。   窗外的青空,呈现出半透明般的琉璃色。天色还不算太晚。   “就这样吗?”   “嗯嗯。”   就算隔着电话,也能想象出对方拼命点着头的样子。   “包裹里装了什么?”   “应该是……〈录像带〉吧。”   他视线虚无地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端木良犹豫了那么几秒钟后,认真地问道。   “我说,宫城小姐……你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欸?那个,我家里就有碟映机,如果房东先生想看的话……只要放上去……”   “不,我不是说那个啦。”   他叹了口气。   “虽然我不太明白,但录像带里,应该是很重要的内容吧?让我看到真的合适吗?”   这当然不是真心话。   实际上,自从宫城亚纪找人来处理尸体后,他就已经确认了:这个女人,果然和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知道的越少,麻烦就越少。简而言之,端木良和宫城亚纪这两人间的交集,越少越好。他是这么认为的。   “啊,这么说的话,确实……说不定会有麻烦。”   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对吧。所以……”   “毕竟,那个是看了之后的七天里,就会有女鬼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录像带。”   “是那种程度的麻烦喔?!”   ……   几分钟后,宫城亚纪将通讯挂断了。   按照她的说法,包裹里的“录像带”,仅仅是代称,意为“记录信息的载体”。   可能是纸质文件,可能是录音设备,也可能是真的录像带。   而且,那一定是……   〈就算被房东先生看到也不会带来麻烦〉的东西。   ……姑且还是相信她了。   “那么,还有别的事情吗?”   他随口说道。   “嗯~确实有件事情,希望和房东先生确认一下。出现死者的那天,你有没有注意到周围发生的异常状况呢?”   “……没有。除了发现某位房客,竟然往自己的家里拖进一具尸体以外。”   端木良一边打了个哈欠,一边说道。   “我不是说那个啦!打个比方来讲的话……某种奇特的声音?”   ……   ……说起来,那天因为通宵写稿的缘故,所以到下午的时候,他就睡着了。   平常的话,他可能会一口气睡到深夜。   如果是那样的话,说不定连宫城小姐隐藏的秘密,也不会发现。   以这种方式思考下去,总觉得那像是某种“命运的转折点”一样的时间点……   端木良摇了摇头,将那种奇怪的想法甩出脑海。   “……确实有。”   他皱着眉头回忆着。   “哦哦!那是什么呢?”   那时候,是来自外界的某种巨大的声响,将他吵醒了。   “嗯……”   端木良抱着双手思考着。   就在这时候。   “——?!”   黄昏时分,尖锐的鸣响 ,在窗外地有节奏地回荡着。   同时,也唤醒了他的记忆。   “……原来如此。”   端木良点了点头。   他将答案告知给宫城小姐。   “我明白了。果然是这样啊……”   她用低到听不清楚的声音碎碎念着,随后重新恢复成开朗的口吻。   “房东先生,明天再见啰!”   “……什么啊,你明天就会回来吗。”   他“啧”了一声。   “就说不要对我那么冷淡啦——”   *   强撑着身体的端木良,将包裹取回来之后,意志已经快到崩溃的界限了。   然而……   “我为什么会相信那个家伙啊。”   精疲力竭的他打开包裹后,从里面滑落出来的是整齐叠放着的文件,以及……   “这就是……所谓的‘就算看到也不会有麻烦’的东西?”   ——那是一把枪。   “开什么玩笑……”   不过,端木良已经没有心情去吐槽了。将掉落下来的手枪胡乱塞到沙发底下后,他趴在榻榻米上迅速地入睡。   包裹中的白色文件,像雪花一样飘落下来,散落在地板上。 第7章 秋日,死去的蝉   在亚纪十二岁的时候,与杀人魔相遇了。   蝉鸣声还未远去,秋天的料峭寒意,正悄悄地侵袭着奈川市。   这座城市里,有家人尽皆知的历史悠久的古书店,坐落在道路的尽头。   古书店的旁边,有一株现代城市规划中很少见到的大树,是过去的神社重建后留下来的“遗址”。   酷暑来临的日子里,路过的人们常常会在树荫底下乘凉。   某一日,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落在泛黄的叶片上。   “死了吗?”   树荫底下,穿着白色纺纱连衣裙的女孩,正用树枝戳着扑扇着翅膀,掉落在地上的虫子。   “死掉了。”   被翻过身来的昆虫,触足在空中,无力地挣扎扭动着,活像跳到岸上后无法呼吸的鱼,很快就不再动弹了。   她无趣地将木枝扔到一旁。   “今天,也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年幼的亚纪,注视着道路的另一头。   “光靠报纸和电视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勉强了呢……?”   ……   正当小亚纪准备离开的时候,在大树的另一头,传来男人虚弱又轻微的声音。   “帮帮我……”   女孩惊讶地瞪大眼睛,快步地往那个方向走去,见到了浑身是血的人。   对方看到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用乞求的目光望着她,   “我……我正在被一群坏人追赶……而且受了重伤,你能帮我个忙吗?”   小亚纪歪了歪头,盯着倚靠在树木上,气喘吁吁的男性。   她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挪动脚步。   只是这样静静地注视着。   男人的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的眼眶。他的手指,就像要去触碰到自己的眼球一样拼命揉动着。   “不要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   “说谎。”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欸?”   “叔叔,你是在说谎骗人吧。”   幼小的少女,轻轻地露出微笑。   “你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受了重伤,失血过多的人。”   “……”   “这么说来,叔叔你明明全身都沾着血迹,自己却没受伤……那应该是别人的吧?”   他张大了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叔叔,你杀人了,对吧?”   她稍微靠近了一步。   “而且,还是刚刚不久前的事情……溅在身上的血迹,都没有干。”   小亚纪低下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陌生的成年男性。   “呐,告诉我吧。”   正如孩子们天生拥有着对于世界的旺盛好奇心一样——   “杀死别人,夺取别人的性命……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呢?”   小女孩露出感兴趣的神情,轻声问道。   “好好回答的话,我就会帮你喔。”   不知为何,在男人的耳中,那清脆软糯的声音 ,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明明是如此幼小的孩子……   只要用自己的双手,掐住那稚嫩的脖子,稍微一用力,就能让她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可是,杀人魔却无法这么做。   手指僵硬的无法动弹。   所以,他只是沉默着,没有开口。   “你不愿意告诉我吗?还是说,根本不知道呢?本来以为如果是像你这样的人渣,一定能为我描述出来的……”   她小小地叹了口气,露出失望的表情。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明明我在这里等了好几天……”   女孩咕哝着。   ……等?   那是什么意思?   杀人魔还没明白过来,那个幼小的身姿,已经离开了。   ——那疾风骤雨般短暂的相遇,只经历了五分钟。   *   1月21日,最近的天气正在转暖。   午后时分,和煦的阳光和微凉的风落在行人们的身上,带来微醺的舒适感。   商店街的某家咖啡厅外,阳伞下的圆桌旁,正坐着一位穿着白色的羽织外套,黑色过膝丝袜和长筒皮靴的美丽女性。   女人拥有着令人瞩目的出色外貌和气质,本人却似乎完全没有察觉人们的目光。她正一边抿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手上的文件。   那是一份病历诊断书。   “过去了八年,却没有丝毫的进化,反倒是变成了比我想象中更加低劣的生物……已经不止是脑子不正常的程度了。”   宫城亚纪的手指,捻起了白纸。   上面患者的名字,写着“大冢健”。   在诊断书的最后一栏,有着“解离性人格障碍”、“间歇性精神错乱”、“严重的暴力倾向”等等的标签。   底下有着来自诊断者的治疗建议。   “因为该患者有强烈的伤人和自伤的倾向,希望院方能提供可靠保障的隔离看护。”   与其说是病人,其实是当作犯人来对待了吧——实际上,原本以大冢健所犯下的罪行,是应该判处死刑的。   不过,在被关押的时候,他被诊断出了患有精神疾病,因此从监狱里转出,被当地的精神病院收容了。   那是在八年前,他被警察抓捕之后的事情。在此之前,他的精神疾病并没有发作。也就是说,大冢健患有的狂躁症和解离性人格障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并没有爆发,或者说是处于“隐性”的状态。   这并不奇怪。任何人的身上,原本都有着致病因子。关键在于,是否有着将其触发的契机,就像拉开炸弹上的环一样。   这个消息被媒体曝光出来后,曾经在社会上引起过讨论。   有人认为是警方在抓捕和审讯的过程中,使用了不正当的粗暴手段,才会引起嫌疑人的精神错乱。即使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犯,警察们也没有权利动用私刑;更何况,这反倒是让大冢健远离了牢狱之灾   另一方面,该如何惩罚在过去犯下严重罪行的精神病人呢?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相当敏感的话题。   几个月前,大冢健能逃离被看护的地方,也和他所在地方,仅仅是个精神病院,而不是真正的监狱有关吧。   不由地,宫城亚纪又回想起初次遇见杀人魔的景象。   “不知道他还记得我吗?毕竟只有几分钟的一面之缘呢。”   她注视着病历上的照片,心中想道。 第8章 黑屋   宫城亚纪的手中,有着大冢健本人的全部社会档案;还有即使在警方手中,都没有备份的医院内部资料。   八年的时间里,这位曾经犯下连环杀人事件的凶手,也经历了多次治疗。但大冢健的精神状况,却没有丝毫的好转。   ……光是这样还不够。   如果是精神病人的话,他们的思维模式和行为逻辑,是难以揣测的。毕竟在“清醒”和“狂乱”时候,根本就是两个人。   必须……找到那位杀人魔先生行动的真正依据,也就是“讯号”才行。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盘上的指针。   “……时间不多了。”   宫城亚纪将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喝干净,舔了舔嘴唇,拿起手提包离开了街道。   *   半个小时后。   离开地铁站大约三个街区的小巷里,她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嗯,是这里吗?”   与手机上显示出来的地址对比着,她微微仰起头来,注视着眼前的老式楼房。   白色的墙壁泛着肮脏的黄色。   玄关周围很冷清,无人打理的花坛里的花朵早已经枯萎,和泥土化为一体。茂盛的草叶,荒芜地生长着。   矗立在门口,油漆脱落的邮箱里,塞满了溢出来的广告纸和报纸。   “没有人啊……”   她咕哝了一声。   明明站在这里,却完全感受不到,有人在这里生活的迹象。   她转到楼房的侧面一看,与水泥墙之间有勉强一人进入的空隙,堆积着报废的自行车、空铁罐、塑料饮料瓶的垃圾。   宫城亚纪按了几下门铃,没有人应答的迹象。她没有在意,往里面的电梯里走去。   电梯里铺着的油毡已磨损,踩在上面有些怪异,防滑橡胶也已经被磨光了,稍不留神脚下就会打滑。   ……   三楼。   她握紧手提袋,站在门口深呼吸了一下,露出温和的营业式微笑,敲了敲屋门。   过了一会儿,拖曳着的塑料和地板摩擦的声音 由远及近。   矮小瘦弱的老人,将干瘪的脸贴近门上的小窗,用警惕的目光往外看。   他的眼球暗淡无光,就像孩童们用来玩耍的沾上灰尘的劣质玻璃弹珠。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大冢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你是谁?我不需要推销的商品。”   见到门外站着的是个打扮时尚的女孩子,对方似乎放松了少许,但还是用沙哑的声音,冷淡地拒绝了她。   “不,不是的。我是因为大冢健……”   “健?那臭小子又闯祸了吗?”   老人恶声恶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不如说,那小子难道还活着?老子已经七八年没见到他了,还以为他早就死在精神病院里了。”   “……啊,没错,他现在还活着。”   宫城亚纪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下。   “我是健的朋友,他有东西想拜托我来取走。请问我能进来吗?”   “不行!老子这里可没有他要的东西。”   老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准备朝着屋里走去。   “等……等一下!”   宫城亚纪立刻阻止了他。   “我这里还带来了慰问品……想要亲手交给您。”   她将双手放在胸前,摆出恳求的姿态。   “真的……不能让我进来吗?”   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女孩戴着的玫色美瞳下,闪烁着光彩。   *   “不用换鞋了,你先进去吧。”   宫城亚纪点了点头,朝着房屋里面走去。她脚下的皮靴踩过腐朽的地板,吱呀作响。   屋里没有开灯,只有从被厚厚的窗帘拉拢的玻璃窗户外,透进来的些微亮光。   漆黑到完全不像是人居住的地方。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充满着烟味和酒精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以及腐烂的垃圾和呕吐物的气味。   ……常人完全无法忍受的生活环境呢。   亚纪捂住了鼻子,蹙起纤眉,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嘿嘿,既然有年轻的小妞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我不客气啦——”   她在心里默默想象着恶人的台词,忍不住露出微笑。   “咚!”   宫城亚纪的身后,传来沉闷的回响,   是人体往身后倒下去的声音。   女孩藏在袖子里,用手心反握着的电击器,在昏暗的房间里,闪耀着幽蓝色光芒的电弧。   宫城亚纪转过身来,脚下用力的同时,顺势高高地举起手提包,用金属镶嵌着的一角,毫不留情地砸在大冢的脑袋上。   从后面想要猛地冲上来,将女孩扑倒在地的他,此时却像一具干枯的蜡像一样,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体暂时麻痹,无法动弹的老人,被砸的头破血流。   不过,即使这样,这家伙也没能叫出声来,因为亚纪小姐已经用随手拿起的啤酒瓶,塞住了他的嘴。   “渣滓的父亲,果然也是渣滓……这点应该反过来说吧。”   她抱着双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老人。   敲诈勒索,猥亵女性和儿童,入室盗窃……大冢雄也劣迹斑斑的人生,即使在这个年纪也没有好转。   “这样也好。如果是个好人的话,我可能还会有些不好意思呢。”   她一边用皮靴狠狠地踩着大冢雄也的手,一边轻轻地笑着。   与某位少年平常见到的开朗神情不同,女孩的脸上露出的,是施虐者的笑容。   脚下不断地用力,直到传来“咔咔”的什么东西裂开来的声音。   伴随着那样的响声,亚纪的心情越发地愉快起来。   ……   五分钟后,宫城亚纪戴上口罩,走到阳台,打开上锁的窗户,将布帘拉开,让外界的阳光和新鲜空气,一口气涌进了阴暗的屋子里。   “呼……这样就舒服多了。这地方,根本就是老鼠才会呆的垃圾堆。”   将房间里和地面上随处乱扔的垃圾,用拖把扫在一起,宫城小姐从口袋里拿出随身的打火机,点燃了堆起来的垃圾。   逐渐燃烧起来的白色烟气,从顺着气流从三楼的窗户往外飘散。   这是信号。   宫城亚纪更习惯于在暗中行动,也很清楚人心的威胁。所以,她绝不会让自己事先处于危险的境地。   ……   她回到了房间里,从手提袋里,拿出橡胶手套和胶带,放到桌子上。   最后,是小心翼翼地端出来的木箱。   打开来后,上面盛放着镊子,手术刀,钳子,小锤,卫生棉团,酒精。   “时间不多了。”   宫城亚纪将这句话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老人因为恐惧和惊愕,而睁大的混浊的瞳孔中,倒映着慢慢朝他走过来的女孩。   “接下来,我会询问某些事情,你要全部~好好回答我喔?”   人类的交流,是理性的象征。   并且,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犯下伤害生命的严重罪行。   因为一旦跨越那条境界线后,她将会失去观察者的余裕。   亚纪是如此告诫自己的。   一边如此思考着,她用涂着寇红的指甲捻起刀片,微笑着将锋利的刃面插入老人的肩膀。 第9章 旧日噩梦   1月23日。   ……   列车轰鸣着在轨道上穿行。   护栏外张贴着黄色的警戒告示牌。上面是通告有关于邻近的列车线路,近日要进行改道和维修的内容。   头顶的震颤,落下来的水泥灰,和尖锐的噪音……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已经是常态了。   天桥底下,那里是处于社会最底层的无业游民和流浪者们居住的地方。   河水蔓过湿润的土壤。柔软的草地上,躺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   其中有一位,用废旧报纸掩盖着面容,身材高大瘦削的男子倚靠在墙壁上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不过,没有人在意他。   桥上的路人偶尔会往下瞟一眼,什么都不会做。就算是他的流浪汉同伴也一样,因为那原本就是“就算死了也不奇怪”,或是“与死了没区别”的生活。   ……   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地从冬眠般的僵硬姿态中,回过神来。   报纸从男人的脸上滑落。   底下的脸庞,是饱经风霜的沧桑的脸庞。大冢健的年纪不过三十岁,但在旁人看来,说是四五十岁都有人相信吧。   现在,大冢健的头脑很清醒,但是由于他一天中的大部分时光,精神状态都处于混沌而危险的状态中。   再加上他的身体多有不便,容易吸引别人的好奇心和目光。这一点,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必须掩盖自己的踪迹,尽量到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地方。   可是,那个声音……又要来了。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是会令人会回忆起旧日噩梦的,心神不安的声音。但因为与某人的约定,就算自己忍不住犯下了罪行,心中想要立刻离开东京从警察们的追捕中逃离的话……也只能呆在附近,不能离开。   这种情况下,一旦再度见到“那个”,他肯定会无法克制住自己,再一次地陷入狂乱的杀人冲动之中吧。   ……但是。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有警察来追捕他。   大冢健每天都会买报纸,也会在商场里看电视:同样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提到了被他杀掉的那个无辜的路人,   但他确实杀了人。而且,在精神错乱状态下的他,也不会有心思去处理尸体,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情。   也就是说……   有什么人,掩盖了他杀人的事实。   并且,大冢健已经也很清楚,包庇自己的罪行……并不在约定范围之内。   尽管看起来是件好事,但这种异常的事态,却完全不能让他放下心来。   很快,这种源自内心的不安的预感,便成为了现实。   他已经从合作者的口中听说了。   这座城市,正是“她”居住的地方。   即使没有人能寻找到生活在暗中的某位女性,但通过常用的服务器IP和网关地址,还是能大致判断出“她”如今生活的城市。   尽管只有在八年前,那短暂的一次会面,却给大冢健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至今仍常常出现在噩梦之中的……   微笑着的女孩。   这一次,说不定……会被杀掉的。   不,最坏的打算中,他可能……   大冢健蜷缩起身体,微微地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靠近水边的寒冷,还是内心渗透的恐惧。   *   大冢健时常会回忆起某天的场景。   那是个晚夏与初秋交界之时,天气转凉,蝉鸣渐息的日子。   在杀死第五个人后,浑身是血的他,在离开作案现场不远的地方,不巧地在路边遭遇到了巡逻的警察。   虽然对方当时还没有发现尸体,但也只是时间问题吧。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警察们似乎没有注意俯卧他。虽然对方只有两个人,大冢健却完全没有升起反抗的想法,只是往着远离他们的方向奔跑着。   一路狂奔着的大冢健,很快就耗尽了体力。他气喘吁吁地在大街小巷中奔走着,却发现在慌乱之中,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迷路了。   隐约地能听到,从身后传来的警笛声。那是令大冢健的双腿不断发着抖的声音,而且距离这边不远。   接下来,就是封锁现场,派人搜查周围。而像他这样的人,怎么看都是可疑份子,绝对会被抓起来吧。   ……必须想办法摆脱眼下的处境。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   道路的尽头,枝叶繁茂生长着的巨大的树木,和古朴的建筑,和某个纤细的身影。   大冢健决定在那里休息一下。   “帮帮我……”   听到他的求救声,绕过大树的小女孩,惊讶地瞪圆了乌溜溜的大眼睛。   仔细一瞧,那是个穿着纯白色连衣裙的少女。稚嫩而纤弱的身姿,就像悄然绽放的花蕾般,惹人怜爱。   大冢健意识到,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他立刻向女孩乞求道。   “我……我正在被坏人追杀,受了重伤,……你能帮帮我吗?”   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很好骗吧。他心想,只要欺骗对方,潜入她的家里,就不会被搜查附近的警察们发现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挟持她,作为人质来利用。   但是,事情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发展。年幼的少女歪着脑袋,只是一动不动地专注地盯着他看。   “……怎……怎么了……”   长久的沉默,令大冢健有些不安。   然后,她轻轻地笑了。   “说谎。”   男人的瞳孔里,倒映着少女纯真无邪的笑容。   “叔叔,你在说谎吧?”   ……   之后,两人的对话,持续了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却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浑身僵硬着无法动弹。   那时候的大冢健,只是本能地觉得她的笑容很熟悉,却不知道为什么。   直到被关入监狱之后,他才回想起来,到底在哪里见到过……那和当时少女脸上露出的笑容,异常相似的神情。   过去的某一天,大冢健路过城市的某条街道的时候,无意间见到过的画面。   那是将滚烫的热水往树底下的蚂蚁窝里浇灌,注视着孱弱的生命们垂死挣扎,而由衷喜悦着的幼小孩子们的脸上,流露出来的天真又残酷的微笑。 第10章 告别   两周时间的长时间工作,几乎榨干了他的全部体力。因此在躺下之后,整个下午到第二天凌晨,都处于沉沉的昏睡之中。   2月1日的清晨,新的一月的开始。从睡魔的手中挣脱出来的端木良,是被一阵“叮铃铛啷”的声音吵醒的。   窗户透进来的天光,微微熹亮。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努力地睁开惺忪的睡眼。   ……   “……是谁?”   端木良从枕头里抬起头来。   不远处的玻璃门里,隐约能看见人影。   “啊,房东先生,你醒了吗?”   熟悉的悦耳女声,和靠近的脚步声。   ……说起来,昨日在打电话的时候,她似乎确实说起过,今天要回出租房的样子。   但问题是……   “宫城小姐,你为什么在我家里?”   他迅速地清醒过来,一边环顾着四周,一边警惕地问道。   “诶呀,您在说什么呢?”   手中拿着汤勺的女性,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眯眯地盯着他看。   ——“这里,是我家哦。”   ……啊。确实如此,   端木良终于回想起沉睡之前的事情,表情不免有些尴尬。   似乎是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宫城小姐“噗”地一声笑出来。   “好了,机会难得……”   她晃了晃手中的汤勺。   “早餐已经快准备好了,房东先生也一起来吧?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是蛮有信心的呢。”   端木良点了点头。   *   宫城小姐确实没有说谎。   热气腾腾的米饭,搭配味噌汤、烤鱼、下饭的渍菜、纳豆,是典型的日式早餐。   虽然用的都是很朴素的家常食材,但对于独自居住的端木良来说,还是几年来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食物。   如果是在美食漫画里的话,他很可能已经在冲击性的幻境中裸漂了……   “怎么样,我做的料理,感觉如何?”   坐在端木良面前的宫城小姐,笑眯眯地询问道。她的胃口不大,尝了几口后便放下筷子 。女孩用手掌撑着下巴,微笑地注视着狼吞虎咽的端木良。   ……看起来心情很愉快的样子。   很难想象,平日里的打扮像是时髦模特的宫城小姐,会擅长料理。   亚纪说不定,意外的有着“大和抚子”的一面。刚才穿着家居围裙的样子也很合适。当然……那也可能单纯只是因为她相貌出众的缘故。   “放在别的故事里,可能会发光吧。”   端木良思考了一会儿,很坦诚地给出了评价。   “很高兴你能喜欢。”   宫城小姐露出开心的表情,   “顺便告诉一件好事,房东先生,你还是第一个能尝到我做的料理的异性哦~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更美味了呢?”   人会觉得“某样食物好吃”,是因为味蕾受到了刺激之后,大脑给予的反应。人的头脑本身,正是感性和享乐的最大来源。   不过是这样罢了。   端木良一边将米饭和渍菜塞入口中,一边心想。大概确实比之前更加好吃了……但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这点的。   “啊对了,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事先告诉房东先生。”   当他正在继续专心致志地“消灭”早餐的时候,宫城小姐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拍了拍双手。   “过几天,我要离开雨津庄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   “……”   端木良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中。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碗筷,平静地回答道。   “我明白了。”   *   “……总觉得,有些突然。”   端木良将手中洗干净的碗放在一边,然后将水渍随手擦干。   他转过身来,望着端坐在圆桌前,喝着热茶的女孩。   “宫城小姐,这么着急要离开,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端木良尽量用不在意的语气询问道。   “唔……感觉很敏锐呢。”   她放下茶杯,“哈啊……”地吐出热气。   “房东先生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和那个杀人魔有关吧。”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宫城亚纪点了点头。   “说的没错。简单来说,我虽然在外面游荡了两个星期……但直到最后都没能发现那个家伙的踪迹。”   “……那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当然。”   亚纪毫不犹豫地回答。   “因为不知道那家伙在哪里的话,本人的乐趣完全无法得到满足啊!”   “那种危险的爱好还是别满足更好吧!”   端木良忍不住吐槽道。   宫城小姐似乎完全不在意在他面前,表现出异于常人的一面……大概是因为很快就要离开的缘故吧。   “不过,其实还有另外的理由。”   说到这里的时候,宫城亚纪的脸上,一瞬间流露出了阴沉的神色。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本来不该如此的。循着八年前的「信号」和远在此之上的情报量,却依旧没有抓住对方的尾巴……为什么?是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吗?不对。会知道那个「信号」的,也就只有那家伙了。   她张开手掌,仿佛在凝视着什么不存在的人或物,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有所目的——   无论哪一种,都和他无关就是了。   不过,「信号」吗……?那是什么?   在端木良感到讶异的同时,宫城亚纪恢复了柔和的笑容,以完全不在意亲密距离的气势靠近了他。   “……还有,房东先生,我马上要离开这里了。”   “你刚才说过了。”   望着大姐姐近在咫尺的闪闪发亮的瞳孔,他下意识地将脑袋转到一旁。   “以后应该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吧。”   “我明白。”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地沉默。   宫城小姐就像在期待着什么一样,一直在盯着他看。   “……怎么了吗?”   端木良困惑地问道。   “……那个啊,你的反应,未免也太冷淡吧……”   亚纪的表情有些伤心。   “好歹挽留一下我啊!”   “我不会干涉他人的想法。况且,既然宫城小姐已经做出了决定,我说什么也没有意义吧。”   “哼哼,这可不一定……我对房东先生的好感度可是很高的哦!如果再努力一把,说不定会攻略我,然后就能将我留下来啦。”   ……不,还是算了吧。   仔细想想,这女人根本是个麻烦嘛……离他远点反而比较好,简直是帮大忙了啊。   “不要在这时候露出庆幸的表情啊!”   *   宫城亚纪拿起手提包,走到了门口。   “那么,我先出门了。等我再次回来的时候,就要真的要告别了。”   “等一下。”   端木良突然开口道,   “……怎么了?”   手已经放在门把上的亚纪,有些惊讶地转过身来。   沉默良久后。   “……没什么。”   端木良深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将内心的话说出口。   “……记得将最后一月的房租交了。”   “呜哇!好伤人!” 第11章 推理小说家的噩梦   「二十多岁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多半会把自己想象成一名作家」   *   端木良除了高中生的身份之外,从事着其它的工作。   具体来说,是小说家。是在这个社会里,属于少数即使是高中生,也能够从事的正常方便地获取报酬的工作。   以这个年纪来说,运气的成分可能更为关键。简而言之,他是在某年的新人推理小说大赏中获得名次,之后拥有了将作品出版的机会,并以此为契机,开始了通过文字换取报酬的作家生活。   在这个过程中,生活条件也稍微宽裕了些许。当然,从事写作,迎来的也并非全然是好事。例如会有在思考故事的时候,因为长期陷入困窘的境地而心情焦躁的时候,经常会顺手将头发拔下来。会不会年少秃顶呢……有诸如此类的苦恼。   尽管如此,他无法想象没有成为小说家的自己。   ……   端木良独自一人在日本居住了五年。   年幼的时候,他曾经患有一段时间的自闭症的事情。不会说话,畏惧生人,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被惊醒。在那家疗养院中,度过了噩梦般的童年。   那段时间里,无论进行怎样的治疗,他的自闭症都没有任何好转。   接下来的三年,是呆在福利所,以及寄宿在亲戚家里的时光。   十二岁的时候,他继续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定居在日本的亲属留下的遗产。没有父母亲人,也没有朋友的他,选择独自一人前往异国他乡留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闭症状开始好转的呢?他已经记不清了。   现在想来 ,那时候的他,似乎对于身处的世界,有始终种格格不入的不适感,就像是身处异乡一样。他甚至会常常怀疑自身的存在。仔细想想,与其说是早熟,更像是提前十年的中二期。   事实上,即使是现在,端木良也常常会陷入某些无端无用的思考之中。这可能是某种后遗症的驱使吧。   他此时所“思考”着的,真的是属于端木良这个人的思考吗?例如说,端木良其实是某个邪恶科学家制造出来的生化人或者人形机器人,世界上的某地正有人在遥控着他的思维;他此时想象着的事物,只不过是有人往大脑里输入的图像程序;   又或者,世界上其实存在一种名为“端木良”的僵尸,他有着痛觉,也自认为有着意识。就算有人把他的大脑剖开 ,看到的是跟一般人一样的脑细胞和连结。但是,这个“端木良”,却没有真的意识和灵魂,只是被黑魔法操纵着的zombie。   总之,大多数是这种无意义的妄想。   逐渐遗忘的事情有很多。但童年时候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时候,那一个个难以忘怀的夜晚和噩梦,却令他记忆深刻。   只有躲在温暖的被窝里,在图画本上,用拙劣的画笔描绘着幼稚的故事,想象着那个距离现实的幻想世界的时候,年幼的端木良才清晰地察觉到,身为人而活着的实感,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确定了将来要从事的职业吧。   如果某一天,童年的恐惧卷土重来,端木良将会再度陷入“他只是一台被输入指令的写作机器,只是在不断用笔的行尸走肉……”这样在任何人看来,都显得不可思议的自我怀疑中去。   只有经历过仿佛从荆棘丛中爬出来的痛苦,完全属于自身思考和创作,才能令他产生身为人类的实感,这种不是当事人难以体会到的心情,也使得端木良本人对待事物的态度,产生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偏执。   在别人眼中,他无疑是个孤僻的怪人,学校里也属于被孤立的那一类,而端木良对此也没有要争辩的想法。   他将任何人一视同仁,并且对独立地生活在世界上的人们怀有敬意。对于目前的生存方式也没什么不满。   只是……   在某些偶然的情况下,他也会产生“希望事态能有所转机”的愿望。   *   宫城小姐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   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注视着墙壁上的挂钟发呆。   实际上,持续着这样的姿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一直在犹豫着、犹豫着。   “……为了避免被人察觉到我的位置,某些信息渠道暂时不能使用了。能够倚靠的,仅仅是通过现有情报,得出的推理而已。想要处理掉对我产生威胁的对方,就必须抓住老鼠的尾巴。”   在回答“为何要执著于找到奈川市杀人魔”的理由的时候,她是这样回答的。   “原来不止是个人的兴趣啊。”   他心想。   “虽然也有兴趣方面的原因……但重要的还是保全自身。”   那是在宫城小姐临出门前,和他进行说的最后的话。   “说起来,房东先生,你看过〈录像带〉了吗?”   女孩表情轻松地询问道。   端木良没有说话。   “那个啊,就当临别礼物好了。”   宫城小姐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只是笑着说道。   ……   从〈录像带〉的包裹里拿出来的,病历报告和杀人魔过去的资料,在静静地堆叠好后,被端木良放在桌子上。   还有那把手枪,被妥善地保管起来了。   这种危险的东西,却被人说成是礼物,轻巧地转交给他……实在是无法让人平心静气地接下来。因为,尽可能地远离麻烦,是他的生存之道。   ……   ——以后,很难有与宫城小姐,再见面的机会了吧。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中的时候,他内心中一瞬间涌现出的情感,浓烈到令他感到惊讶的地步。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种情绪抛出脑海。说到底,那分明是好事吧?因为……   “虽然是天天构思着莫名其妙案件的推理小说家,但卷入真实的杀人事件的时候,还真是让人笑不出来啊。”   当然,从积极的方向来思考,这种经历,也许是了不得的写作素材呢。   ……   ……   “啊,对了。就是这个!”   小说家就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目光开始闪闪发亮。   “就算是凶恶的杀人事件,仅仅是当作纸面上的谜题来考虑……”   可以、写下来吧?   将这两周的时光,全数记录下来。当做小说来记录。最后再让故事中的侦探角色,也就是“端木同学”,来推理出事件的真相——   这才不是因为很在意某个相貌出众,身材又好,感觉很适合当妻子的女大学生的事情,真的不是啦。说笑的。   “如果我是‘主角’……”   他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将手指放在键盘上。望着桌面上翻开的资料,年轻的小说家露出了认真的神情。   “故事的开端,就从男主角发现女邻居往家里拖进一具尸体开始吧——” 第12章 寄给莎乐美的挑战信(前)   ——故事的开端,是在三周前,也就是1月10日的深夜。   从浴室里走出来,只穿着体恤和热裤的的亚纪,一边将毛巾盖在湿漉漉的长发上,一边哼着轻松的曲调,光着脚丫走过客厅的地毯。   “隔壁的房东先生,这时候应该还在和咖啡与睡意奋斗吧。”   想到那个平日里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态度冷淡的少年,亚纪的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   某次在整理房间的时候,宫城亚纪在无意间注意到,在客厅的墙壁上,有着一个小小的洞穴。   因为位置很隐蔽,一般来说很难发现。那里其实是通向隔壁的房东家里的偷窥孔……不,实际上是反过来,这是用来偷窥房客隐私,满足自身低下欲望的洞穴。   本来会发展成对这位年轻的房东先生十分不妙的事态。不过亚纪很快就察觉到,端木良本人其实并没有使用过偷窥孔。   有着“偷窥”兴趣的人,只要尝试过一次,就不可能继续忍耐。侵犯他人隐私得到的乐趣,对他们来说就像毒/品才能带来的快感一样,有着令人上瘾的魔力。   所以,房东先生应该并不是那种有着卑劣兴趣的恶心家伙。或者说,不管对方是没有发现、还是发现了,只要是出于意愿而不曾使用,只要不影响她的日常生活就无所谓。   虽然对方的身份是高中生,不过却没有和家人住在一起。他为了能在独自一人能生活下去,每天都过得很辛苦的样子。   即便如此,房东先生似乎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他并不是有着异常人格的人,却又有着与常人无法理解的顽固之处。   这点意外地会让人产生好感……至少对于宫城亚纪来说。   ……   亚纪回到卧室里,正准备戴上耳机听音乐,一边继续浏览着新闻和网页的时候,却发现页面右下角的某个光标开始闪动着。   “咦……?”   亚纪有些惊讶地挑起眉毛。   说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发过来了。   ——试图与她直接联系的站内邮件。   *   宫城亚纪,今年二十岁,都内大学的二年级学生,如今正享受着愉快的学校生活。   不过,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她是名为“ParadiseLost(失乐园)”的网站的创始人和管理员,被地下世界的人们,或敬畏或厌恶地用“Salome”这个代号称呼着。   以会员制的方式过滤和吸收着外来人员,目前正在稳定有序地壮大之中的ParadiseLost,并不是普通的网站,也无法通过寻常的路径搜索到。它的位置在DeepWeb(深层网络)——那个与常人接触到的网络世界相对应的,“被隐藏起来”的不可见的世界。   人们眼中的“暗网”,更像是都市传说里出现的恶魔网站。   据说那里隐藏着比表面网络高上几个数量级的“信息”。就像是海面上的冰山,浮出水面的永远只是一个角落而已。   但亚纪觉得这个比喻并不算恰当,她所经营着的地下网站,若说和普通的网络社区有什么区别的话,并不是纯粹的“体量”上的差距,而是“性质”上的背离。   泥土之上的树木躯干与枝叶;   泥土之下有盘绕交错的根须;   位于背阴的一侧与向阳的一侧。   就像站在境界线上的两端一样。   起初,年幼的亚纪,在名为“网络”的土壤里,埋下了小小的种子。   随后,人心深处的腐质和丰沛的欲望,不断地浇灌着这枚深藏在地底的种子。   最终,种子生根,发芽,生长出繁茂的树荫。内心深处有着缺陷的人们,本能地追寻着不道德和堕落着的事物,为了填补空虚的生活,不断地聚拢而来。   不知不觉间,ParadiseLose成为了异常人聚集的虚拟社会,藏污纳垢的阴暗面,宛如网路中潜藏着的深渊一般的地方。   除了作为日本最大的地下网站,而成为来自世界各地的大量灰色交易的虚拟场所之外,其中也有具备着吸引着不可告人兴趣的人们的特色板块,例如以过去的凶恶杀人狂为主题的信息分享的个人部落格,和以“异常犯罪”为内容的即时讨论串等等。   ParadiseLose在地下世界中有着极高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会有人会对这个网站的创办人“Salome”产生好奇,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至今为止,这个网站的管理人,也只有Salome一人而已。将情报的触手涉及全球的地下世界,这一身份和地位所意味着的巨大价值,没有人会不明白。   随后的数年里,以虚拟世界为战场,对于Salome“真名实姓”的试探和夺取,演变成了无硝烟的战争。   于是,面对着数个黑客集团的联手进攻,依旧不落下风,即使是有着曾经攻破国际财团和政府的数据库等战绩的信息犯罪业者们,也在其面前折戟沉沙——有着此等能力的Salome,为地下世界的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过,经营着ParadiseLost的人,实际上只是居住在日本东京,某个平凡的出租房内的女大学生。   “在那之后,已经过去许久了呢。”   持续数年的时间里,没有人再试图打探她的消息。   亚纪本人也没有用ParadiseLost牟利的兴趣,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始终扮演着公正的“中介人”的角色。   无论是讨厌也好,崇拜也好,警惕也好,Salome是无法忽视,作为管理人而受人重视的存在。   亚纪将注意力集中在邮件上。   “难道说,又是向我挑战的笨蛋吗?……不过,既然是能进入这个网站的人,应该不会如此莽撞吧。”   她微笑着点开了收件箱。   “——?!”   放在鼠标上的手指,变得僵硬起来。   泛着白色荧光的深蓝色屏幕,倒映着的女孩苍白的脸。亚纪注视着电子网页,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惊讶神情。   ……   邮件里只有一句话。   「在那之后,你去东京了吧?」 第13章 寄给莎乐美的挑战信(后)   Salome是日本人,或者说,位于日本的“某个组织/团体”——   就算亚纪在平日里的数据调动和信息发布中,都有利用海外的数个代理服务器(ProxyServer)作为跳板,但是这种程度的踪迹被暴露出来,是无法避免的。   当然,她允许向外界泄露的信息和私密,也就到此为止。   “知道Salome是日本人,所以才会用‘东京’这个地名,来故意试探吗?”   如果位置更加具体的话,或许会让人更紧张一些,但只是模糊不清的“东京”,虚张声势的可能性也很大……   “不,不对。”   她真正在意的,并不是“东京”。   而是这句话中的语气和用法   “「在那之后,你去了东京吧?」……也就是说,对方确信自己在过去,居住在别的地方。”   并且,是以“某个事件”为契机,才离开了原本生活的城市。   这是只有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亚纪,才会暴露出来的信息。   “……不能简单地忽略过去呢。”   宫城亚纪蹙起了眉头。   起初不将意外的火苗扑灭的话,将来可能会演变成噬身的熊熊烈火。时刻保持谨慎和小心,才能长久地拥有旁观者的余裕,目标是明哲保身的人生信条。   “如果不是技术上的问题……只能说明对方认识现实中的我吗?”   亚纪将雪白修长的双腿架在桌子上,和椅子一起往后仰倒,就像在修行瑜伽一样。女孩的目光没有焦距地盯着苍白的天花板,电火花般的思考,在她的脑海中迸溅。   什么时候泄露的?   在哪里泄露的?   泄露给谁了呢?   要是真的是认识宫城亚纪的现实身份的话,直接联系本人就可以了吧?对方到底在犹豫和戒备着什么呢?   还是说……   “也许只有一面之缘,擦身而过的关系。对方也不清楚我的身份和名字……”   这种猜测未免过于暧昧。   亚纪决定将已有的情报(虽说少的可怜)更加清晰地整合起来。某个人要成为发送邮件者的要求是:   ①认识Salome。   这一条件很容易达到。只要是ParadiseLost的会员,就等于认识虚拟世界中的自己。   ②认识宫城亚纪。   同样并不困难。亚纪有着和常人一样的交际圈和生活。不如说因为相貌和能力的原因,她在现实中结交到的熟人朋友还蛮多的,和某个家里蹲阴沉房东不一样。   ③会将“宫城亚纪”和“Salome”,两个身份联系起来的人   关键在于这里。   如果按照正常的思路,亚纪只要寻找到同时符合前两个条件的人,就能锁定目标。   ……但是,姑且不论可行性,真正令她在意的地方,有着无法释然的部分——就算同时符合前两项条件,就能确定是发生邮件者了吗?难道不会有单纯是巧合的可能吗?不如说几率还蛮大的。   “唔,换个方向来思考吧。”   她不再去考虑“何时、何人、何地暴露身份”的事情。   依靠邮件里的只言片语,就要猜出神秘人的身份,未免也太困难了,这边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的名侦探。   要将视角转移到自己身上——   到底在什么时候,她做过会让人将ParadiseLost的管理人,与宫城亚纪联系起来的事呢?   这个问题再度“化归”,就能得出那枚用来检索信息的key(钥匙)。   那就是——   「她曾经什么时候以Salome的身份,在现实世界中行动过?」   亚纪闭起了眼睛。   经过出于兴趣的自我训练后,塑造而成的思维习惯。无数的碎片和线索,闪耀着连缀成珍珠项链般的线索。   ……   ……啊啊,确实存在着呢。   女孩睁开眼睛,像是感到头疼般,用力地按揉着太阳穴。   不过,那是她搬到东京读书前的事情。   当时的“ParadiseLost”,是个人数不超过两百人的小型匿名讨论板。   即使是亚纪自己,也完全预料不到,它在未来的惊人成长。就像盘踞在网络世界的深渊之中的怪物,将触须伸及到各个角落,汲取着人心的阴暗,作为养分。   将饲养怪物的事情放在一边。总之,那时候的亚纪,出于个人兴趣,曾做过某件以现在的眼光来看。有些鲁莽的事情。   “即时讨论串”,如今的ParadiseLost,依旧保留着特色的板块。   简而言之,就是在“异常犯罪”的森林过于繁茂的这个时代和国家,对此怀有好奇心和热情的人们聚集起来,共同参与的某个游戏。   当某个地区发生了警察们感到棘手、或者是话题性引起舆论关注的重大案件后,有关于此的各类信息和文档,就会被人集中到在网路流传的帖子里。   当然,真正不可或缺的,是人们热烈的讨论。凶手的身份,作案动机,凶器,受害者,现场,作案手法……   就像是“侦探们的推理游戏”一样,戴着虚拟面具的人们,对着世间发生的惨剧,发表独特(自认为)见解,评头论足。真相是无关紧要,目的是消耗着浸没在空虚中的无聊时光。   宫城亚纪也曾经以“Salome”的身份,发布过类似的帖子和讨论串。   出于发布者的责任心,亚纪必须比别人更进一步地靠近事件的真相,由此在现实中也采取了行动——这点对她来说,是少有的激进主义。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案件是……   “……八年前,发生在奈川市的连续杀人事件。”   有着曾经令年幼的自己,憧憬不已的最高享乐的开端,最终的结局却无聊透顶。   哪怕她将犯人亲手送到警察手里,心情也没有变得愉快起来,只有这点令亚纪本人印象深刻。   “那种脑子不正常的小喽啰,就算彻底地玩坏,也根本没有意思嘛。”   ——所以,是那时候的事情吗?   ……   ……   等一下。   房间里摇来晃去的椅子停住了,以单足支撑着女孩的体重。   亚纪意识到了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自己对待事件的态度,会发生转变呢?   *   第二天,亚纪收到了来自那家伙的后续邮件。   「八年前的杀人者,你还记得吗?来试着抓住我吧!」   对方放语气该说是轻快,还是焦虑呢?总之给人一种想要快速读完的感觉。   收到这封货真价实的挑战信的三天后,从大学回来的宫城亚纪,路过雨津庄附近的小巷的时候,发现了被人残忍杀害的尸体。 第14章 无疾而终的初恋   开始工作吧。   首先是针对「录像带」中资料的分类。   名为的大冢健的精神病人的病历报告;   他过去的生平和家庭材料;   还有……一张地图。   不是那种普通的东京市政区地图,而是详细记录了附近的铁路和地下交通路线,专业人士绘制的轨道分布图。   “……这个叫大冢健的男人,应该就是‘奈川市的杀人魔吧’。”   小说家摸着下巴,如此思考道。   大冢健经历的前二十余年的人生,凝缩在了几张白纸上。也就是发生在一年内,奈川市的连续杀人事件。   至于在此之后的八年时间,大冢健一直在奈川市本地的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不过,他本人的病情却没有任何好转。   “他父亲的名字是大冢雄也,从孤儿院中出来后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无业游民。另外,大冢雄也从二十岁的时候开始,就成为了奈川市暴力团的外围成员;而他的母亲,则是某个夜店的陪酒女。”   大冢健的双亲,在结婚前,都同样是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个远离过去和家乡的城市里,身边没有家人也没有亲近的朋友。   也许,只有当两个同样从社会边缘长大,孤独又冷漠的男女在一起时,才能彼此间产生理解吧。就像浑身是刺,却又在寒冷的冬日里互相靠近取暖的刺猬。   “嗯……”   小说家的脑海里,迅速地描绘出了一个小混混和陪酒女之间,卑微又感人的爱情。在情节上稍微润色一下,就是相当好的故事素材。   他摇了摇头,继续将资料翻页。   “母亲在大冢健三岁的时候,加入了某个新兴宗教团体,离家出走,之后下落不明,再也没在大冢健面前出现过……喂!这样也算为人父母吗!”   ……之前的念头就当是幻觉好啦。   “大冢雄也则是很快娶了新的妻子,并且是其前妻的好友,两人在此之前就发生过关系。你们两个果然很配啊!”   不幸的家庭,不幸的童年。   这就是交织成大冢健人生开端的元素。   “童年的时候,经常会有放学后回到家里,发现门外停着警车,随后被警察盘问的经历;也有夜晚独自一人在家睡觉的时候,被面相凶恶的大人们找上门的时候。”   “据大冢健本人所说,小时候他就算外面只是有警车偶然经过,他都会躲在被窝里发抖,不敢出来。”   “因为有这样麻烦的家庭,无论是街坊邻居,还是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对待他的态度都与常人不同,这也养成了他自卑内向的性格。”   “不过,大冢健本人在学校里的表现相当好,外出工作时很努力,而且也很听话。事实上,在杀人案被破获后,他的同事们和老板都很惊讶,因为平常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他像是杀人犯的样子。”   如果能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他说不定走上“正确”的人生轨迹。   像个普通人那样,娶妻生子,努力工作,从社会的边缘群体,通过努力,逐渐被社会所重新接纳……   在这个过程中,他也会慢慢地远离童年的阴影吧。   不过,现实是没有如果的。   他在二十二岁的时候,还是成为了一位反社会的杀人魔。   因为是站在八年时光的彼端,小说家自然能以足够清晰的思维,来正确地看待案件之间的联系。   “……有些微妙。”   困惑的地方有很多。   譬如说,为什么宫城小姐会坚信“奈川市杀人魔”与两周前发生的杀人案有关?   譬如说,八年前只是个国中生的她,是如何得到连警方都没能找到踪迹的犯人的线索呢?   还有……   “这女人,会将「录像带」留给了我,到底是在期待什么啊……”   他挠了挠头发,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么,这些资料,是宫城小姐让我从邮箱里取出来的。”   换句话说,桌子上,全都是宫城亚纪想要知道的信息。如果将其拼凑起来,那便是……   “属于她的猜测。”   很快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八年前的奈川市杀人事件的犯人。最后是由于宫城亚纪提供的线索,才能被警方抓住的。   如果说就算是普通人,也有可能胜过聚集着拥有大量刑侦经验的专业人士、技术和仪器的警方的地方,虽然希望很微渺,但并非不存在。   首先是政治层面的因素。   各地的警察厅和都内的警视厅,同样是官僚体系的一环,自然会受到各方面势力的掣肘。想要对付有着高层程度黑幕的案件,可能只能指望偷心怪盗了吧。但奈川市的案件似乎不太像。   其次是“方向性”上的思考。   要是从一开始的前提就出错的话,无论如何努力,都只是在南辕北辙。   在过去,曾经发生过包括公众对于以警察组织为代表的政府机关的信任危机,以及国家公安委员会的成员离任和改革。   在那之后,目前的警方,在调查某些棘手的异常案件的时候,也会考虑雇佣某些拥有特殊情报渠道和才能的人。同时亦有专门的公众渠道。   八年前的宫城亚纪是通过这种方式提供的线索,并且确实抓住了犯人。至于她所进行的“猜测”本身正确与否,根本无关紧要。   也就是说,只要循着她的思路来行动,就能找到正确的方向,接近事件的真相——   *   “……开始吧。”   他迅速地带上钱包、钥匙和资料,迅速地离开了出租房。   最后望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日历。距离由比良高中的春假结束,还剩余一周。   在这七天的时间里,必须要为这场“侦探游戏”,写下结局才行。   注视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仿佛还残留着那个女孩的气息。   楼道,走廊,门房。   就像她还会出现在那里一样,内心不禁涌现出来这样的幻觉。   因为那是属于宫城小姐的“故事”,无论有多么无稽和荒诞,他想要看到最后。   即使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即使两人已经轻松寻常地告别——   ……   和宫城小姐相处的一年,依然是某个属于处在容易妄想的青春期的男子高中生,无疾而终的初恋。 第15章 像侦探角色那样行动(前)   “哈啊。”   额头渗出了闷热的汗珠。贴着后背的衬衫,传来黏腻的不适感。   汗水打湿后,被体温烘干。然后再度沾满汗水,如此反复着,贴身的衣服上沾着细微的盐粒。   三天的时间里,端木良始终沿着东京都错综复杂的地铁路线和地下通道走动。从地图上看,他几乎穿越了三分之一个市区,以家里蹲而言,实在是值得称赞的体力。   将残存的体力,像海绵的水分那样毫不留情地挤出来。他捂住耳朵,试图减弱响彻耳畔的剧烈噪音,一边小心翼翼地踩过泥泞的草地,和浅浅的河流旁的滩涂。   确定裤筒没有沾上泥土后,尖锐的鸣笛声也随之停息下来,少年不禁松了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周围。   阴冷潮湿的天桥底下,遍布着人类生活过的迹象。生火后焦黑的痕迹,用废弃的建筑材料搭起来的小屋,用麻绳和塑料袋捆起来、遮风取暖的长布……   过去,大概是流浪汉的聚集地吧。   他思考着的时候,脚底的柔软土壤开始震动起来。头顶掉落下尘埃和混凝土块的碎粒。天桥上方是穿行而过的电车。   现在已经没有人住在这里。   就算是流浪汉,也不会希望天天被这种声音吵醒,所以这个聚集地被放弃了。   来到杂草丛生的尽头,他停下脚步。   拦住去向的,是黄色的临时护栏,和上面的警告贴示。   “电车线路改道……”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上面的文字。   据说是都政府视为城区规划和新兴都市建设重心的轨道改道和重修工程。   由于涉及到路线范围遍布都内,对于市民们的出行和居住也产生了影响,特别是影响到居民区的噪音污染。   因为这件事情,如今的都政府再度被舆论的风口浪尖。电视上的新闻节目也在不断地播报与此相关的访谈和新闻节目——   ……话题偏离了。总之,最近这几天的午后,始终响彻在耳边的,是通行过的电车,尖锐刺耳的鸣笛声。数次将他从昏沉的睡梦中吵醒。   普通的电车改道通行,自然不需要鸣笛,但雨津庄附近,以及目前他所在的天桥,附近有着正在施工的区域。   简单来说,电车的鸣笛有着自身的规则,除了必要时刻起到警报的作用外,还能利用声音传递信息使鸣笛方和被鸣笛方同时确认同一事物。电车一旦途径施工区域,就会通过“鸣笛”与路线施工人员进行确认。   ……   也不知道是否该感谢这种恼人的噪音。毕竟他是多亏了电车在每日下午的鸣笛声,就像定时闹钟一样,让他能来得及在截稿日期前,写完手里的稿件。   端木良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回忆起了三天前(1月31日),宫城亚纪给他打的那个电话。在通讯的最后,亚纪向自己询问了她将死者拖进雨津庄的那天下午,他所听见的「巨大的声音」,自然是电车鸣笛声。   他当时也是如实回答的。那么……   “为什么,宫城小姐会那么在意‘声音’的事情呢?”   不仅如此。   她放在「录像带」里的地图,也是记录了近期的轨道改道建设工程的铁路图,依靠着这张地图,他才会来到这里。   事实上,整个东京都内,包括雨津庄附近和这里的天桥在内,一共有十四处有电车通过的施工区域。这些地方在固定时间段,想必都会响起鸣笛声吧。   之所以会追踪这些地点,是宫城亚纪认为杀人魔就在这些地方吗?   “想要确切地知道宫城小姐的用意的话,只能联系八年前的事件来考虑了吧……?”   他叹了口气。   “接下来,要去奈川市吗。”   既然是身为故事中的“侦探角色”,只要不是摇椅派,那么超强的行动力的必要的。一切为了解决案件,就算横跨整个国家也要寻找到线索——   当少年的运动鞋踏过草地的时候,“咔嚓。”脚底下传来坚硬的触感。在人体的重量下,仍旧没有被压碎。   他低下头,在繁茂生长的杂草里,看到了半截埋进土壤里,沉沉的黑色物体。   “……录音带吗?”   端木良将那小小的长方盒子拔出来,将上面的泥土拭去。   如果他确实是在正确地循着宫城小姐的思路在搜查的话,这里有可能是大冢健呆过的地方。   将口袋里的收音机拿出来,塞进磁带。出行的时候,相对于智能手机,他更愿意携带收音机。   伴随着沙沙的声响,转动的磁带里传来漫长的噪音和沉默。他耐心地调试着频道,等待着微小的可能。   ……   “快逃……快逃……”   许久,嘈杂的背景音里,传来男人沙哑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那是因为恐惧而颤抖着的声线。   “快逃……吗?”   他眨了眨眼。   大概是目击了杀人魔的犯罪现场,才会发出畏惧的声音吧?至于这个声音的主人,有可能是流浪汉,也可能是路过的行人。   “……很好。”   端木良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意料之外的线索。”   只要能找到这盘录音带的主人,同时也就能得到大冢健的线索了。   “然后,在前往奈川市之前——”   他还有最后一个地方要去。   在宫城亚纪提供的录像带里,有着来自奈川市精神病院的内部档案。   向警方提供了对大冢健“解离性人格障碍”、“间歇性精神错乱”、“严重的暴力倾向”等的判断,以及提供了“因为该患者有强烈的伤人和自伤的倾向,希望院方能提供可靠保障的隔离看护”诊疗建议的那位精神科医生,目前就在东京市内。   “关于八年前的那个事件,搜查人员的身份全都不清楚。也就是说,现在能找到的当事人,只有他了。”   端木良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凝视着手中的照片。   ……   当然,他不清楚的是,其实宫城亚纪寻找到的当事人,还有另外一人。那就是大冢健的父亲,大冢雄也。   只不过,她出于对这位相当有好感的年轻男生的善意,并没有将这个危险的社会人士的资料,加入「录像带」里。 第16章 像侦探角色那样行动(后)   走廊里弥漫着浓厚的消毒药水的气味。   穿着白大褂的男女,神色匆匆地地在楼道里来往。他绕过随意摆放的轮椅和担架,往深处的方向走去。   门上的金属名牌,写着“白川启吾”的名字,正是过去那位替大冢健诊断的奈川市医院的精神科主治医生。   而如今的白川医生,则是在这家东京都内的私立综合医院内任职。   小说家深吸一口气,将衣领和纽扣整理好,同时按下了口袋里的录音笔。   在前来拜访之前,他特意换上了较为成熟的装扮。如果让对方察觉到自己其实是高中生的话,接下来的对话就很难深入。   “请问,白川医生在吗?”   他敲响了房门。   “我在,请进吧。”   里面传来温和平静的男声。   ……   明亮的天光,照的玻璃窗户通透。金色的光斑洒落在办公桌和瓷砖地面的一角,办公室内的物品整理的井井有条。   坐在办公桌后面,高大瘦削,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男人,正面带微笑地注视着他。   从外表上,很难看出他的年纪。医生的面白肤净,没有皱纹,放在桌上的双手指甲剪的很干净,看起来像是三十岁的青年人。但是梳理地整整齐齐的头发里夹杂着的霜色发丝,却又暗示着他的真实年龄。   “你好。”   他朝着白川医生点了点头。   “请坐吧。”   医生殷勤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将热水倒入杯子里,放到他的面前,一边说道。   “真让人意外,您看起来,比我想象中的更年轻啊。”   “这边也是。”   小说家环顾着四周。旁边是呈放着资料夹和专业书籍的柜子。在他的手边,同样摆放着英文版的厚重书籍,书脊上的烫金字体写着“WaldenTwo”。   “我也没想到,您目前从事的会是眼科方面的外科手术工作。这么说来,白川先生已经放弃了精神医生的工作了吗?是因为八年前发生的那个事件的缘故吗?”   医生愣了一下,忍不住露出苦笑。   “……还真是直接的问题。不过……”   他叹了口气。   “你说的大体上没错。”   *   “没想到,到现在为止,还有人会在意这件事情。接到你的电话的时候,我可是在字面意义上地吓了一跳喔。”   “是吗?有五个无辜市民丧生,至今凶手动机都扑朔迷离的杀人事件,还是很容易引起人的兴趣的话题吧?”   “所谓的‘流行’,是有时效性的。而且,没有猎奇的手法,和容易激起人们热情的动机,在当下实在排不上号呢。”   医生一边平静地说着“虽然那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一边端起了茶杯。   “以身为当事人的我来说,现在能心平气和面对的话题,在过去是难以忍受的苦涩体验。好奇心驱使着的人们,就和嗅到了伤口的气味的飞虫一样。”   “……就是因为这个吗?所以您才会离开原本的地方,放弃了精神科医生的职业。”   “我只是觉得很苦恼而已。”   医生咂了咂嘴巴,不知道是因为茶水的苦味,还是过去回忆的苦涩,往口腔里渗透的缘故。   “告诉你一件事情吧,过去我很少和别人提及。我在大冢君犯下杀人罪行之前,和他相处了五年。”   “咦,是这样吗?”   小说家惊讶地抬起头。   “也就是说,您在为警方工作,诊断犯下杀人重罪的大冢健的疾病之前,就已经认识他了吗?”   “没错。因为我和大冢君的父亲是朋友,我是他的主治医生。”   “那是……”   小说家有些困惑。   “大冢君和他的父亲,真的很像。”   医生的脸上,浮现出了怀念的表情。   “无论是个性也好,对待事物的态度也好,甚至两人身上所患的疾病,无论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很相似。”   “和大冢君的父亲认识的时候……嗯,没错,应该是他的妻子离开那个家庭的时候吧。实在是让我很意外……”   白川启吾眯起了眼睛。   “居然会被雅库扎找上门,还是人生中的第一次。不过,或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怀着那样不确定的想法,我成为了这个人的主治医生。”   “再然后,我认识了大冢君。因为他的父亲时常不在家的缘故,说不定他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反而更多一些。”   “那个孩子真的很可爱,就算从小就生活的很辛苦,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也很爱他的父亲。很会忍耐,是个好孩子。”   他的语气很温和。对于过去和大冢健相处的时光,白川医生确实在怀念着,这份情感并非作伪。   “然后……”   医生没有继续说下去。   沉默笼罩着办公室里的两人。   过去的他,曾经将友人的孩子,视作自己的晚辈来照顾,所以在面对成为杀人犯的大冢健的时候……会很不好受吧。   “那么,大冢健的精神疾病……是从什么开始有了预兆呢?”   小说家的目光,从窗外的茂密叶片上,重新转回来,轻声询问道。   “……如果说病变的种子的话,在过去的五年里就埋下了吧。但是,真正让一切脱轨的契机,是在那之后。”   医生静静地说道。   “不知道您是否能理解。所谓的‘异常’,到底是什么呢?因为从事着精神医生的职业,所以这个问题才会不断浮现在脑海里。凶残冷血的杀人魔,和在家里期待着父亲归来的孩子,都是我曾经亲眼见过的大冢君的样子。其中的区别在哪里呢?哪里是境界线,哪里又是水平线呢?”   “我不断地为此感到烦恼,但如果找不到答案,就会选择逃避。这也是人之常情吧?再这样下去的话,我自己也会变得在他人看来不正常。‘就算那样也无所谓,我一定要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我说不出那样的话,也做不到正确的事。因为我很懦弱,也很在意别人的看法,为此才努力地生活在社会之中。这才是我放弃的原因吧?”   *   小说家和精神科医生(过去式)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   “今天很感谢你。”   他深深地向对方鞠躬。   “没关系,我也很久没有和别人说那么多话了,这并不是件坏事。”   白川医生若有深意地笑着。   “另外,我认同您的好奇心,不过平时还是要以学业为主喔。某些事情,不必说出去比较好。就算是模糊不清的界限……未来的您,或许才会理解。”   ……被看穿了啊。   小说家点了点头,从座位上站起来,再度向对方表达了谢意。   他走出办公室,沿着被黄昏的余晖涂抹着的走廊离开,将医生留在独自一人的世界里。 第17章 境界线   在那之后的第五天。   “……感觉,快到极限了。”   他放松全身的神经,将全部的体重放在泛着肮脏黄色的墙壁上。尽量地大口呼吸着空气,试图恢复殆尽的体力。   视野中出现了淡淡的影子。闭上眼睛,能清晰地见到眼帘后隐藏的黑色。烙印在眼球表面的阴影,像是夜晚中的城市。   为了能在春假结束之前,完成身为“侦探角色”的义务,他在拜访了白川医生之后,便动身前往了奈川市。   在那里呆了三天,他在市公馆里借阅到八年前与防灾训练和学校相关的资料,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随后又立即回到东京都,通过百货商店和电器店的销售渠道,搜索他在天桥底下,捡到的那盘录音带的线索。   因为是较为老旧的款式,市面上已经找不到出售的店面,最后是在秋叶原的一家中古店里,得到了那位客人的资料。   这也可以说是幸运吧!要是那种常见的物品,可没那么容易得到线索,那已经超过普通高中生的能力范围了。   尽管如此,为此付出的汗水和精力,也超出了小说家能忍受的范围。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入睡,距离上一次,让精神和身体得以长时间休憩的时间点,还是写完稿件的那一天。   中途也没有停歇的机会,始终在剧烈的思考和行走中交替着,就算猝然晕倒在半路上也不奇怪。   自己未免太拼命了吧?这种想法也不是不曾出现,但他最终还是继续坚持着朝真相走去。   既不聪明,也没有才能的人,只能追寻着过去的线索。仅此而已都无法做到的话,相比起单纯的疲惫,意识到人生的失败,才更令人心痛。   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是两尊矗立在门口,油漆脱落的邮箱。里面塞满了溢出来的广告纸和报纸。   手边和脚底的地板的缝隙间,冒出杂草的尖端。葱绿色的草叶茂盛而肆意地生长着,将花坛整个吞没。   他背靠着的建筑物,是一栋矮小的居民楼。外表容易让人产生死气沉沉的印象,在这里坐了三个小时,入口没有人进出。   但是,青苔和泥土上印着深浅不一的杂乱脚印,说明这里并非没人居住。也许是因为住户们都是昼伏夜出的工作者。   住在这里的人,有购买过相同型号录音带的记录,或许是和大冢健见过面的人。   要是能找到杀人魔的话,对于宫城小姐来说是好事吧?但那和现状无关紧要。反正也联系不上对方。   小说家扶着身后的墙面,慢慢站起来。   “……拜访这个人后,就回去休息。”   事先没有考虑对方不在家的情况,应该是不愿意想象才对。能不能拜托对方在陌生的地方休息一会儿呢?   ……   三楼。   沉重的步伐,一步一顿地踩在台阶上。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家人的门口;似乎是意识恍惚的瞬间,已经到达目的地。   “喂,有人在吗?”   伴随着拖长的声调,是“咚咚”的叩响的敲门声。   三长一短。   两长三短。   一长一短。   哒哒哒。   脑袋放空地敲着发送没人知晓的信号的他,开始确定里面并没有人。   “不会吧……”   小说家将脑袋砸在门框上。   “砰!”   随后,从微微开合的门缝里,涌出大量腐烂的臭味和血液的气味,一口气从人的鼻腔灌入肺里。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拜此所赐,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怎么回事?   手脚开始变得僵硬。   额头渗出汗水。   张开合拢的时候,有黏腻的触感。   不知道是因为掌心分泌的汗液的缘故,还是因为触碰着变得粘稠起来的空气呢?   小说家的目光四处逡巡着,想要找到趁手的武器。于是发现了角落里覆盖着灰尘的灭火器。   ……不不不,这个怎么看都不行吧?太重了,适合需要体重两百斤的面具杀人狂来挥舞,用来防身绝对是大材小用。何况现在的他,力气小到只能挥舞锅铲。   话是这么说,他蹲下来后将上面的插鞘拔下来。以防万一。   然后,深吸一口气,摆出起跑姿势。   脚步倒退到另一边的门口,   用来助跑的距离,大约有三米。   就算撞的头破血流也没关系,不如说那样反而易于思考。   ……   “咚!”   声音意外的不响,应该算是沉闷吧。随之而来的是脑袋充/血的晕眩感,耳膜里鼓胀着,像是里面有飞舞着的小虫。能清楚地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   和撞开的门已经倒在地上的他,视野一同陷入了黑暗。额头有温热的液体流淌下来,将手撑在门上想要爬起来,结果失去了平衡倒下来。   鼻腔里已经什么都嗅不见了。   因为过度浓郁的味觉刺激,反而会令人闻不出味道。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显示屏幕。微微的淡白色电子亮光,照亮了漆黑的部屋。萤火般细小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房间里的灰尘。   ……   地面上是臭味的来源。   掉落下来的肥大的脏器,像是鱼的鳞片一样的血肉,排泄物。闪烁着黏糊糊的光,椅子的上方,倒吊着瘦弱的人影。地上流淌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从那里面滑落出来的吧?   就算已经有所预料,但目睹眼前的惨状,还是让半跪在地面上的小说家,忍不住地发起抖来。   “呜……呜……”   无自觉地流泪。   为了全力阻止呕吐物从胃袋里翻涌上来,将头埋在双手中,趴伏在地面,持续地呜咽着。   口腔里充盈着酸气,那是来自人体内部的发酵,或是因为吞咽下暗色的部屋内的腐烂空气呢?   哪边是日常的水平线?   哪边是异常的境界线?   大脑像是要一口气搞坏自身那样,将意识从疲惫里狠狠地拖拽出来,放弃自我恢复,零碎又恼人地思考着,脑壳深处传来痛楚。额头开始发热。   之后的事情,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   2月9日凌晨。   回到雨津庄的小说家,陷入了持续的高烧之中。 第18章 箱中鼠   心理学家在箱子内放进一只老鼠,并设一杠杆或键,箱子的构造尽可能排除一切外部刺激。这个箱子的内部构造被设定为,一旦老鼠在箱内可自由活动,当它做出正确的行为,老鼠就能得到饲料的奖励。在那之后,老鼠自发学会了使用按钮。   随后,是加上惩罚的环节。如果老鼠做出了相悖离的行为,便用电击和水枪的方式进行惩罚。这样同样能使得老鼠按照人的想法来行动。   只要通过将行为与奖励、惩罚不断重复、建立联系,就可以培养起操作者的行为模式。适当地将“奖励”和“惩罚”与“行为”之间建立起联系,再释放出与此相关的“信号”,就能轻而易举地操纵动物的行动。这就是所谓的“操作性行为理论”。   若说和巴普洛夫式的传统的条件性刺激有什么区别的话,前者只是基于已存在的反应上对它进行变化,而操作条件性反应,则产生了新的行为模式。   对于人类来说,这是驯化动物时,必要的环节。例如培育训练竞赛用的马匹,或是特殊使命的犬类,便会采纳系统化的行为研究所获得的技术。   现在看起来,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因为如今的人们受到的教育,便是以此为基础的。不过在过去,认为“人的才能是由父母的血统决定”而提出“优生策略”、忽视教育的理论,也曾经广泛流行过,所以那并非是习以为常的传统。   但对于某些人来说,仅仅是用来训练动物的价值,那并不是控制行为的心理理论的“全部”。   *   宫城亚纪是在察觉到了幕后黑手的真实身份后,才将「信号」、「巨大声音」与「杀人魔」,这些名词真正地联系起来。而这时候的她,已经离开了雨津庄。只不过,并没有选择离开东京市区。   电车在轨道上呼啸而过。隔着施工场所的护栏,只能看到模糊的白色影子,一闪而过。尖锐的鸣笛声,就像是久远的记忆中,学校防灾演习时拉响的警报一样,令她有些怀念。   那声音犹如划破布帛般,撕开空气,灌入人的耳朵里。   “……这就是最后一个地方了。”   她“嗯嗯”地点着头,完全看不出沮丧的样子。拖曳着鸣笛声,轨道上的电车渐渐远去。十四个目标地点的最后一处,依旧没有找到隐藏起来的杀人魔的踪迹。   ……   八年前的连续杀人事件事件,对于警察们们来说,最棘手的地方在于,无法思考到他(她)的动机。   凶手没有在受害者手上夺走什么东西,排除了抢劫杀人的可能。另外,也没有发现任何性侵的痕迹。   受害者年龄·性别·外貌·职业,没有共同点,彼此间也不认识。也就是说,凶手和他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仇恨。   死者们身上唯一的共通点,只有他们全都是被残忍的手段杀死了。犯人没有目的和外在的驱力,简直就像是……“纯粹地杀着人”而已。   ——但那并不正确。   当时,只有年幼的亚纪,理解了在一系列的杀人事件中,隐藏着的“信号”。   那就是「巨大的声音」。   面对着连续杀人事件,一般人会从受害者之间的联系和相似程度上,来考虑凶手的某些特征。   例如说,某些杀人者可能曾经有被女性伤害过的经历,所以事后会有强/奸/杀人、乃至奸/尸的行为;或者因为自身有残疾,而搜集尸体上的器官……等等。   但是,那种惯例般的思考,实际上从一开始的方向,就已经相反了。   奈川市的杀人魔,不是为了在受害者身上寻求着什么。反过来说,他是为了“在此之外”的什么,才会去寻找受害者。   每当某个地方,发出特定的「巨大声音」之后,就会在附近出现受害者。因此,那家伙是以声音为标志来杀人的。   因为没有人会将这两件完全无关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所以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由于无法在这上面得到合理的解释,甚至亚纪在向警方提供线索的时候,都没有提及过。   追寻着“声音”来寻找受害者,这种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是出于心理上的病态,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理由,或者干脆是觉得无聊、才随便选了个理由杀人呢?   从未有人让亚纪感到如此的好奇,以至于她选择了亲自去追查事件的真相。   但最后的结果是,她虽然轻松地寻找到了的凶手,却发现对方完全不是想象中的那样——虽然会犯下杀人的重罪,已经是无法原谅、彻头彻尾的人渣,不过在恶劣程度上,仍然有着本质的区别。那正是八年前的亚纪,态度发生转变的原因。   但现在的她已经理解了,并且有能力朝着最后的真相,更近一步。自从收到那两封来自“神秘人”的邮件之后,亚纪已经有了新的猜测。   逃出精神病院的大冢健,恐怕很难做出威胁她的事情,人的能力和个性并不会那么容易被改变。   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   清楚着奈川市连续杀人事件是以怎样的程序在进行的人,除了亚纪和大冢健外,还会有谁呢?   假如说,其实从八年前开始,就始终有着其他人的参与的话——   从一开始就存在着的“幕后黑手”,只不过从来没有被人察觉到而已。   会追寻着“声音”而杀人的原因,是因为那是某人提供给他的“信号”。   就算不必通过电话、通信等容易留下痕迹的方式,也能让大冢健一个接着一个、按部就班地杀人的计划。   有什么人,在背后操纵着他,   真正的杀人魔,却像是操纵那只被关在心理学家的箱子里,没有自我和思考的可怜老鼠一样。   正如同在上个世纪,曾经有过电击疗法来治疗精神病人的案例。其实那不过是通过强制性的痛苦,来使人无法思考罢了。   因为,人从来不会只满足于操纵动物。   肆意地控制同类,才是潜藏在他们内心中的野心。   「暴力」、「性」、「虐待」、「药物」、「威胁」、「电击」、「斯德哥尔摩」、「洗脑」……   利用上述种种元素,来达到控制人心的事情,从而联系起来的人们,或者犯下惊人的罪行,这种事情是完全有可能的。   就算是现在,以这种方式来攫取利益、满足组织者欲望的新兴宗教团体和社会组织,依旧在各国的社会上活动着。一直观察着“异常者”们的亚纪,对此十分清楚。   ……   “那么,到底是哪一边呢?” 第19章 他人事   宫城亚纪默默地等待着别人发来的信息。每隔数分钟时间,就会打开智能手机的网页,确认一遍。   “哎呀呀……来的也太慢了吧。我快等不及想要看到接下来的发展呢。”   但是,她也能理解。   正因为是人生中的重大意义的事件,所以才会畏前顾后吧。   通常来说,总和计划中的不同。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未来与人格的巨大变故,总是转瞬及至的。   出于某人的善意。   出于某人的恶意。   出于某人的无意。   而常人的一辈子度过的,是被他人的意愿所裹挟着的人生。   可以的话,希望能给所有人,都能有选择自身命运的机会,但那是做不到的事情。来到这里的,只会是被她提供的指针所牵引着,朝前迈进的人。   电车的鸣笛声,又一次地响起来。就像是定好的闹钟铃声。随后,她注意到了周围异样的地方。   “那里是……?”   被淡黄色的护栏围绕着的,往下是混凝土地面的斜坡,尽头则是堆叠着不规则的砖块和石头,隐藏在繁茂的荒草之中。   萦绕在那里的,是小小的云团般,嗡鸣着的大量飞虫。没仔细看的时候,只觉得这个方向的色彩偏暗。实际上,却是草丛上空被黑压压地遮蔽着。   天气炎热,周围有潮湿土壤的角落,常常会繁殖出蝇虫。它们的个体小如半空中晃动着的黑点,不注意的话就容易忽视。只有在人靠近的时候,它们才会噼里啪啦地落到脸颊和脑袋上。   但这种数量,显然不同寻常。而且蝇虫们还特地聚集在特定的地点上空。   亚纪小心翼翼地往那边靠近。   因为她足上穿着高跟凉鞋,地面上暗布着乱石,不小心的话就会摔倒。“嘿呀”轻盈地越过草地,慢慢地来到斜坡底下。   女孩歪着脑袋,在附近转来转去,注意到有混凝土块的位置不一样。可能是最近移动过,自然裂开的缝隙表面,有残留着的深褐色的痕迹。   “呃……果然有难闻的气味呢。”   将鼻尖靠近缝隙后,嗅到意料之中气味的女孩,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不会吧?不会吧?难道接下来要翻开吧?欸,真的不要啦……”   她不满地咕哝着。   话是这么说,亚纪还是老老实实地将松动的石头移动走了。   “咚!”   伴随着落在草地上的闷响,和扬起的土尘,聚成黑色龙卷的飞虫“呼啦”一声从大开的缝隙里面喷涌而出。   因为早有准备地跑到一边,所以亚纪并没有中招。   而正如她猜想的那样,在这面混凝土的墙洞里,发现了腐烂中的尸体。   “第二具……”   虽然没有杀人魔的踪迹,但却发现了受害者的遗体。距离在雨津庄附近的上一具尸体,已经是25天以前的事情了。   亚纪眯起眼睛,仔细地观察着。   ……从伤痕来看,血迹还未凝固。气味中掺杂着新鲜的血腥味。之所以会那么快的发臭,大概是因为被提早塞进沉闷的墙洞里的缘故。   “是今天死掉的吧?真是不小心呢。”   她若无其事地微笑着,正准备查看周围是否有留下什么痕迹的时候——   后脑勺被冷冽的风扑中。   浑身的汗毛也随之竖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击来。上面蕴含着相当强的力道,“呼呼”地卷起风声,在半空中沿着笔直的轨迹——   已经,没时间逃跑了。   “呀……?”   宫城小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   2月11日的午后。   窝在被子里,将自己卷成毛毛虫。   房间里呼呼地打着冷气,营造恍如冰窟的氛围。   “啊……”   从昏沉的梦境中醒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觉得房间里的景象都覆盖在朦胧的薄纱里。   才下意识地刚张开口,小说家才意识到,自己的喉咙已经干燥到沙哑的地步。   想喝水……   可是,桌子上的水杯距离自己好远。   还是别去了吧。   他攥紧被角。眼皮重逾千钧地耷拉下来,想要再度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脑袋也很疼。   手脚发软无力。   春假只剩下最后两天。在去学校之前,不知道能不能康复呢?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   要做的事情,全部完成。如今正静静地躺在电脑里。   之后的生活,还会像过去那样,平静地持续和运转下去。   不知道怎样算好事。但这样的自己,确实很幸运吧?   就算目击了超出常识的异常事态,差点被卷入八年前的连续杀人事件之中,依旧能重归风平浪静的世界。   故事只是故事而已。   小说家的人生中,不会有从记忆中复活来袭的杀人鬼,不会有操纵人心的恶魔,也不会有热爱异常犯罪的女大学生。   他的脑海里,回忆起了最初见到的那具尸体的样子。   浑身沾着泥土,灰不溜秋的脸,只有那对往外凸出,仿佛是在凝视着虚空似的的惨白眼球,令人印象深刻。   不知为何,总会让人联想起被人誊养在水箱里的热带鱼的印象。也许是因为两者同样的不自由,而又毫无自觉吧。   那时候,映照在死者的瞳孔中的,到底是什么呢?   有人因为对此感到好奇,往境界线的非人外侧迈出第一步。   小说家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站在界限的一侧,观望着那边的人们。   站在随时可能有电车从当中横穿而过的轨道边上,旁观着他们的背影。   少年紧紧地闭起眼睛,然后又睁开。   那仿佛是幻觉般的景象,在眼前,泡沫般轻易地破碎了。   在即将消散的幻觉之中,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我和你是一样的人。怀有相同的心情,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不,才不对啦。   不是说这句话有哪里不正确,而是这时候不该说这句话才对——   “我没有杀人。”   ……   ……   是的。   没有错。   我知道。   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个人没有杀人。   或许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可怕的事情在暗地里发生,可是只有这点是确定的。所以,任何超出范围的不幸,都不应该出现。   “咕咚咕咚。”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从被窝里走出来,正在往肺腔里灌入冷水。   ……   好吧,那么各位,我要出发了,尽请期待。结局去去就回。 终章其一 父与子   “砰!”   伴随着燃烧的火光,她辨认出来。   ……那是枪声。   而奈川市的杀人魔,是不会用枪的。   宫城小姐迅速地转身,然后抬起高跟凉鞋,一脚狠狠地踹在从身后扑过来的男人的下半身。   “——?!”   沉闷的声响。   女孩手中的电击枪,重重地砸在袭击者的脖子上,淡蓝色的电火花,一闪而逝。对方僵硬了一瞬后,往地上倒去。   ……   她往不远处看去。   无人街道的转角处,站着一个穿着卫衣,拉下兜帽的少年的身影。   他的手中握着枪。   黑洞洞的枪口处,冒着袅袅的烟。   虽然看不清少年的相貌,但宫城小姐却露出微笑,态度亲切地向他打招呼。   “房东先生,你刚才是直接朝着他开枪射击了吗?”   “……怎么可能啊,我只是觉得用跑的来不及,所以远远地进行威吓而已。”   少年叹了一口气,朝着这边走过来。   *   确定袭击者大冢健短时间里不会再醒过来后,他将手中沉重冰冷的金属,重新放回口袋。   “会来这里,就说明房东先生已经找到了吧?杀人魔的藏身处。”   “……”   小说家沉默半响后,认真地回答道。   “我之前去了一趟奈川市。   “虽然过程有些辛苦,但最后还是在市公馆里找到了答案。”   “八年前的连续杀人事件,警方因为受害者身上完全寻找不出共同点,无法得出正常的动机,所以只能认为是犯人出于兴趣的随机杀人。但那并不正确。事实上,死者之间虽然没有联系,但在死亡时间上,却有着共同点。”   “当然,并非季节,也不是天气。只不过,在发生杀人案的当天,附近的学校和公社,都有进行过防灾演习而已。”   长时间持续着的防灾警报声——   “那就是……向杀人魔发出‘快出发去杀人吧!’信号的「巨大声音」。”   宫城亚纪用力地点着头,一边说着“好厉害!”瞳孔中闪闪发亮。   “房东先生很有名侦探的感觉欸!”   “……其实是宫城小姐一直在引导我往这个方向去思考吧?真是的,不然谁会想到这种莫名其妙的相似点啊?”   无论是特地向他询问的问题,还是特地标注出区域的铁道线路改造图,只要将其中蕴含的暗示联系起来,就会得到答案。   “所以,在八年后,宫城小姐也循着相似的思路,想要找到杀人魔的所在,那就是通过施工区域的电车鸣笛声。”   “……啊,不过呢。这样的想法,实际上有问题。我并没有找到大冢君,也没能阻止他杀人,这是真的哦?”   女孩用凉鞋的鞋跟,踢了踢躺在地上的杀人魔的脸颊。   “……是啊,如果杀人魔只是遵循着鸣笛声杀人的话,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在长达二十余天的时间里,只有一个受害者了。”   鸣笛的时间,每天是固定的。这样的话,这个城市里,目前应该已经被杀掉二十多个人才对。   “用单纯的心情或者能力问题也说不通,至少在八年前,这家伙可是很严格地在按照信号来杀人呢。所以……”   少年拉下了兜帽,露出有些苍白的脸。他将目光望向更远的方向。   “即使不使用电话、邮件这样容易留下痕迹的途径,也能下达命令的「信号」,不止一种。”   “与「巨大的声音」相对应的,是这个城市中存在着的,「巨大的色彩」。”   ……   落日西沉。   城市慢慢地笼罩在朦胧的灰影和黄昏余晖之中。远处林立的钢筋水泥的森林,涂抹着金色的色彩。   从这里往半个街区外看去。有一幢十几层楼高的百货商场,窗户玻璃的幕墙上,正流动着红绿交织的霓虹色彩。   那个地方,只有每到节日的时候(一般是日本的法定节假日),外面的幕墙才会开始播放动态的建筑投影。   “第一起杀人事件,发生在二十几天前的成人节。那时候也闪烁着相同的色彩呢,即使隔着数个街区,都能看到那里吧?”   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周围没有十层楼以上的建筑。在路过的人们眼中,那里就像燃烧着的五彩斑斓的火炬瞩目。   据说那里是由著名的大财团,丹羽兴业经营着的商场,也是东京都市区内建成最早的摩天大楼,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是附近的地标建筑。   “今天是2月11日,是这个国家的建国纪念日,所以才会有投影广告。另外,虽然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不过无论是鸣笛声还是警报声,都很像是警车的声音吧?颜色方面也和警灯相似,或许和他的童年经历有关呢。”   “咦?房东先生是说,那幢商场外的投影广告,也是「信号」之一吗?可是,大冢父子,其实有遗传的眼疾,看不清那么远的东西。当然,他们的脑袋也有问题!”   所以,大冢雄也的出租房里才会那么暗。不但关着灯,窗帘也拉拢,根本不是正常人的生活状态。因为光线对于他脆弱的眼球来说,是严重的伤害。   因为年纪的缘故,雄也健康状况也越来越不容乐观,目前因为眼疾而正处于失业之中,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出租房过了。   而这一点,也遗传给了他的儿子大冢健。自从八年前初次见面的时候开始,他的视力状况就很差劲。有不安的时候,就会拼命去按揉自己的眼睛的古怪习惯。   “那个的原因,也很简单。”   他转过身来,静静地回答道。   “是因为他的眼睛,在此之后被什么人治疗好了吧,仅此而已。”   ……   他说话的时候。   “快逃……快逃……”   脚边传来听起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轻到像是漂浮的幻觉般,转瞬间消失在空气里。   *   “好啦!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已经倒下了,这样就可以结束了!奈川市杀人魔的故事,到这里就可以落下帷幕了呢。”   女孩伸着懒腰,展现出高挑曼妙的身体曲线。长长的头发,在落日里闪耀着金子般的光泽。   “真是一对无可救药的父子。身体上的疾病情有可原,要是精神上坏掉了,就没办法回来了呢。”   这时候,亚纪就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释道。   “……啊,很抱歉,我忘记了。房东先生应该还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吧?总之,虽然没犯下杀人的重罪,但也是个劣迹斑斑、不可原谅的家伙呢。”   小说家将嘴紧紧地抿起,摇了摇头,脸色越发地苍白起来。   “……大冢健的父亲死了。”   沉默半响后,他轻声说道。   “欸……怎么会?”   亚纪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几天前才拜访过大冢雄也的家里,因为想要从他的口中得知他儿子的去向。但是没有成功。”   如果宫城小姐说的是真的,那么在她离开之后,大冢雄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或许是单纯地被问出事件的真相后,为了保守秘密才被杀人灭口;   又或许是即使被残酷地虐待后,却依然不肯说出儿子的下落,才会被凶手恼羞成怒地杀掉。   无论哪一种,都是如今的小说家,无法知晓的事情。   不过……   “大冢健应该很信任自己的父亲吧?”   “……为什么这样说?”   “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对父子并没有像表面上那样的断绝关系,而是在以某种方式,进行着联系。”   通过二手交易的旧式的录音带,以及特定的电波频道,不必见面也能彼此之间通话,同样不会被有心人察觉到的交流。   “快点离开这里……”   那个声音再度从脚边传来。   这一次,能确定不是幻觉。   从录音带里听到过的声音,在身边虚弱而清晰地响起来。   大冢健没有醒来。   被电枪击晕的他,浑身失去了力气。   这个人,只是在昏沉的噩梦中,不断反复地嗫嚅着与“快逃”相同的话语。   小说家从天桥底下捡到那个录像带后,一开始还以为是路人的声音。之所以说“快逃”,也是因为目击到了杀人魔的缘故。   可是,循着出售这盘录音带的线索,他却来到了大冢雄也的家中,见到了对方被残忍杀害的尸体。   也就是说,录音带里说话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杀人魔”本人。   根据宫城小姐提供的资料,大冢雄也过去曾经是暴力团的成员,是以欺压和迫害无辜市民为生的恶棍。   童年的大冢健,经常会有放学后回到家里,发现门外停着警车,随后被警察盘问的经历;也有夜晚在家睡觉的时候,被面相凶恶的大人们找上门的时候。   尽管如此,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责备自己的父亲,而是选择独自一人忍耐。   那时候,他应该有说着相同的话吧?   不安着。   恐惧着。   祈祷着。   然后不断、不断地重复着。   “快逃——”   ……   ……   快逃啊,父亲。   这一次,千万不要再被坏人追上。 终章其二 复仇剧   “宫城小姐,你没有杀人吧?”   “当然。”   坦率地回答了。   女孩似乎在小说家的脸上见到了像是安心下来的笑容,不过对方很快地将兜帽的帽檐拉了下来,遮住了脸庞。   “那么,再见了。不,以后应该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吧?”   少年将手枪放在宫城小姐身前的地面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直到最后也没有回头。   *   “喀。”   从身后传来有人踩过砾石的轻微声响。   黑色的长发,黑色的长外套,黑色的百褶裙,黑色的长袜,黑色的手套,黑色的高跟鞋,黑色的手提包,只有皮肤苍白的好似吸血鬼的高挑女性。   “结果,我好像没有登场的机会呢。”   女人脚步轻盈地来到宫城的身旁。   “怎么样,被喜欢的男孩子,英雄救美的感觉如何呢,Salome?”   “咦,你看的出来吗?”   亚纪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是上次聊天的时候你提到的。那位就是‘房东先生’吧?”   女人“呼呼”地笑了起来。   “对方只是个未成年的高中生,出手的话算是犯罪。不过看起来,应该不用担心。他好像已经明确地拒绝你了哦?”   宫城小姐沉默了半响,才回答道。   “拜托你……别露出这种表情。葬屋,像你这样明明外表还算个美女,却那么不适合笑容的人,我还是头次见到。”   “……你说话还真伤人。”   对方收敛了笑容,显露出本性一般,态度冷淡地回应着。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这家伙已经没用了吧?”   “嗯嗯,交给你如何?”   “这边可不负责活人的事情哦?”   “真麻烦,热爱尸体的变态超麻烦的。不能帮帮忙吗?”   “你没有资格说我吧。”   不过,她并没有否认“恋尸癖”这一点。葬屋小姐打了个响指,从天桥的阴影处,立刻走出来两个身材高大健壮的沉默男人,将昏迷不醒的大冢健拖离现场。   “之后无论是交给日本的警察,还是卖给西伯利亚的俄罗斯黑帮,全都无所谓吧。如果能得到器官贩卖的渠道,就当作是报酬的十分之一来支付……”   “在那之前,还有后续事项需要处理。”   宫城亚纪轻声说道。   “这家伙的父亲,大冢雄也死了。也就是说,幕后黑手君对杀人魔的掌控,在八年后已经削弱了。这次甚至需要借助我的手,才能抓住对方。”   “……死了吗?”   葬屋的声音,停顿了一瞬。   “人在临死前,肯定很辛苦吧。”   “那当然,幕后黑手君可没有我那么仁慈哦?那家伙是货真价实的变态,和葬屋小姐是一个level呢。”   宫城亚纪愉快地笑了起来。   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份资料,递给身边的黑发女性。   “说起来,你认识这个人吗?”   “白川……启吾?”   葬屋的指腹,在纸张上摩挲划动着。   “似乎……”   “啊,不好意思。这个大概是化名。包括这家伙的脸部,也通过外科手术细微调整过。他的过去的外号,你一定听说过——”   宫城小姐举起一根手指。   “曾经一手制造了「长谷家监禁杀人事件」、「北九州仓山精神医院集体自杀事件」、「通和教会祭祀杀人事件」的凶恶罪犯,是在这个国家的地下世界,大名鼎鼎的‘洗脑君’。”   “……”   葬屋没有回答。   但她确实听说过「洗脑君」的外号。   过去于日本的某些宗教法人、欺诈企业、人口买卖的非法领域里,十分活跃的男性犯罪业者。本人过去似乎是精神科医生,甚至被某些人看作是“能操纵人心的恶魔”。   ……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了不起。他依靠的无非是药物、电击、监禁、言语等效果强弱不一的洗脑手段。   但是,就以犯罪履历而言,确实是个令人畏惧的男性。目前为止,无论是警方还是他的仇人,都未能找到这个人的踪迹,甚至连真名都未曾查出来。   “怎么样,是条出乎预料的大鱼吧?”   葬屋无声地颔首。对于天性冷淡的她来说,这已经是了不得的反应了。   宫城小姐像是对此感到满足般,轻轻地晃着手指,继续说道。   “至于他是如何和大冢父子相认识的……实际上,大冢健的母亲,曾经因为某个宗教团体而离开家庭。她加入的那个叫‘日轮会’的新兴宗教组织,背后也有洗脑君的影子,大概也是受害者之一吧。   “然后,当时只是个普通小混混的大冢雄也,拼尽全力地找到罪魁祸首的洗脑君,想要找回自己的妻子,结果反倒是凄惨地被控制起来了。”   “过去,警察们一直在疑惑的,奈川市的杀人魔的动机是什么。如果说大冢君本人,一开始大概是出于保护父亲的想法,才心甘情愿地被洗脑君控制吧。”   在那之后——   “很遗憾,人一旦踏入地狱里,就没办法继续回头了。”   在日本和希腊的神话里,都有着“在冥界中回头看,就会被拖入黄泉之国”的传说。那是即使是神灵也无法违抗的命运。   *   “这些事情,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那当然。”   女孩撩了撩垂落在肩膀的微卷的长发,得意地挺起饱满的胸/部,和身旁身材含蓄的葬屋小姐,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月的时间里一无所获,不但没有找到杀人魔,结果还被幕后黑手欺骗和利用——对我来说,那种事情怎么可能嘛。”   以“情报强者”和“观察者”自居的女大学生,绝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那么,那个少年呢?”   葬屋小姐用平静的话语直戳软肋。   “啊……呃……我觉得……他大概不清楚……”   宫城小姐的气势迅速衰弱下来。   “不、不过,按照房东先生的个性,就算知道,也照样为我这样做吧。嗯,肯定是这样没错!”   ……目光在游移呢。   “咳咳!”   接下来,女孩相当粗暴地转移了话题。   “我之所以等待了整整一个月,可不是因为没办法抓到杀人魔和幕后黑手君的尾巴,而是……在等待别的人。”   宫城小姐露出微笑,轻轻地晃动手中的智能手机。   “八年前「奈川市连续杀人事件」的受害者,女高中生浅见优的父亲浅见望;十年前「长谷家监禁杀人」的唯一幸存者,次子长谷友一;过去身为‘通和教会’的高级干部,结果却因为洗脑君的背叛,而坐了八年监狱的大春慎也……这些家伙,在得知事件的真相之后,对那家伙可都是恨之入骨呢。”   “而就在半个月前,我将相关的情报提供给了他们。从未曾放弃过向洗脑君复仇、甚至是以复仇为动力才活下来的人们,正陆陆续续地从日本各地赶往东京。一直到今天为止,这群人才集结完毕。”   “人数共有三十。”   “成员包括警察、事务员、建筑工人、暴力团成员、企业家、农场经营人、饲养员、诈欺犯、女高中生、物流业者、刚出道的偶像、作家、厨师……”   “全员目标是向某个人复仇——”   亚纪往两边张开双手。   美丽的脸颊,浮现着妖艳的光芒。   女孩薄薄的唇角,因为愉快而大幅度地向上弯曲。   “真好,很有趣!实在是太棒了!你不那么想吗?事实上,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如此激动人心的剧目。因为光是看到演员名单,就让人兴奋不已!”   “以欺凌他人、漠视生命,洋洋得意的人,这种家伙在自身陷入绝望、濒临死亡的时候,会露出怎样扭曲的表情呢?最近几天,人家一直期待到无法入睡呢!”   ……   葬屋静静地旁观着她。   她对这种喧嚣热烈的事情,完全不感兴趣。不过……   多人参与的复仇剧,落下帷幕后,也会诞生与此数目相符的死人吧?   “那么,请务必让我也参与其中。” 尾声 如此这般,迎来开端的恋爱喜剧   从过去废弃的花盆中,依靠着强烈的生命意志而存活下来,如今一直蔓延到窗台上的藤蔓,此时正被落日的余晖,涂抹上闪闪发光的色彩。   ……说起来,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啊。   端木良将放在盘起的膝盖上的笔记本放下来,目光静静地投向窗外。   偶尔有鸟类振动翅膀的声音传来。飘落的羽毛里,落下一闪而逝的灵光。   “‘「密涅瓦的猫头鹰,在黄昏中起飞。」我只有在寂静的逢魔之时,才能出神的思考。有关于命运的主题,过往的正义,二重世界的分割,我与你。’……嗯,就以这句话作为故事的收尾吧。”   他敲落键盘,将最后一个字输入文档的空白处。将笔记本电脑合上,小说家伸了个懒腰,静静地望着斑驳的天花板。   “说起来,今天好像有新房客会来的样子啊?要不要好好地招待一下呢。”   他自言自语着,却一副根本不想动弹的样子,懒洋洋地往后躺在榻榻米上。   这时候,楼底下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就像有什么东西,与阶梯不断碰撞后,再往上拖拽的声音。   ……是新的房客吗?   因为只有网上交流过的样子,所以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   “啊……!房东先生,你原来还在啊!真是太好了,能过来帮我一下吗?”   宫城小姐美丽的脸庞上,微微渗透着汗水。她朝着端木良露出愉快的笑容。   “晚上好,宫城小姐。”   趴在窗户上的小说家,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盯着她看。   “嗯嗯,你好啊。”   对方笑眯眯地回答了。   “说起来,你身后那个是什么?”   他指了指很在意的地方。   宫城的脚边,是个大塑料袋。看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是路边捡到的尸体……才怪啦。其实是新买来的被褥和垫子。”   “……是吗。”   他将口腔里的咖啡,一口气吞入腹中。   少年平复着心情,然后开口道。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表情,在和我说话啊!”   ……   “那个……我想继续住在这里。”   宫城小姐沿着走廊,脚步轻快地迅速来到窗户旁边。   原来新房客就是你啊!   比起性别,根本从一开始就抽到了下下签嘛。说起来……   距离靠的太近了。太近了太近了。   这女人,难道不知道什么是人际关系的亲密距离吗?   “没有其他住户,房间和采光很好。离学校又很近,实在很难找到比这里条件更好的地方……”   “我拒绝。”   “租金可以商量的啦。”   “……不是租金的问题。”   小说家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后靠。   “就像普通的商场里,也不会允许那种穿着很可疑的人进入吧?”   “呜哇!虽然明白意思……但是这个比喻也太过分了!”   “总之,宫城小姐应该也觉得不太好才对,和别人靠的太近这种事情。”   “……嗯,是啊。”   女孩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   “我在大学里,虽然也有在交普通的朋友,但从来没有让她们发现过和异常犯罪者,地下世界有关的事情。”   有些事情,只要知道了就会带来危险。生活在日常中的人们,一旦跨越那条界限,就会轻易地被卷入到噩梦之中,精神和肉体都可能濒临破灭。   “那么……”   “可是,房东先生不同,对我来说不一样。就算觉得不要把你拖进来比较好,但果然……还是无法忍耐。就算离开了,这份心情,也丝毫没有减弱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宫城亚纪的瞳孔深处,正闪烁着异样的虹彩。   ……   咦……咦……?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你。”   仿佛是注意到了他的困惑,宫城小姐干脆地回答。   突如其来的超直球——   “咳……咳咳!”   他被咖啡呛到了。   “你说什……什么!”   “我喜欢你。”   从未见过如此认真表情。   对方非常有气势地朝他逼近。   直到鼻尖快要触碰到的距离。   ……   当然,即使如此,小说家的脸一点也没有变红,心脏维持着正常速率,呼吸也完全没有变得急促起来。这种程度还不足以让他的意志动摇。以上全部是骗人的。   “呃……那、那个……”   他努力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怎么说呢……我、我还以为你会找个脑袋不正常的家伙度过余生,然后一直在幕后操纵和监控他来满足兴趣。得到结局再把对方送进监狱,或者交给别的杀人魔干掉。如果没有玩坏的话可以再从别人手中救出来,继续着名义上的夫妻关系……”   ……哇!哇!   我在说什么啊?   由于脑袋极度混乱的缘故,说出来的话已经超过了“失礼”的范畴了。   对刚刚向自己告白的女生说出这种混乱的话,就算被扇巴掌也不为过分。   结果,宫城小姐没有动手,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打个比方来说的话,我确实很喜欢吃河豚。可是,也绝对不会去找河豚人来当男友吧?”   ……河豚人是什么未知生物?   “不过,要是没有遇见房东先生您的话,我或许真的会出于兴趣,尝试着和愉快犯之类的河豚度过一生吧。就像那种没有家人和亲人,通过饲养宠物来派遣寂寞的人一样。”   宫城小姐毫不在意地说着听起来比杀人魔更恐怖的事情。   “但是现在的话,不一样了。”   “因为——”   女孩的声音停顿下来。被气氛所鼓舞着,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那、那个……”   ……怎么了?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女孩微微地偏过头去,眼睛似乎不敢正视他。她的侧脸红的像火烧云,双手无意识地不断地捏着衣角。   为什么突然害羞起来了!   刚才明明顺着气势一口气告白了——   深呼吸。   她再一次地深呼吸。   “……我喜欢你。”   宫城小姐静静地吐出话语。   她似乎并没有再浪费口舌,述说内心的想法,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自己。   “请和我交往吧。”   ……   ……被对方温柔地抛过来的直球,他轻松地接住,接下来,是想着该如何送回去的事情。   女孩泛红的脸颊,水光盈盈的瞳孔,不安又期待,患得患失的神情。正在将过去留在他记忆里的印象不断的强化。   神在创造这家伙的时候,倒入其中的“可爱”的部分,一定压倒性的多。已经满溢到他心中了。   内心砰砰直跳。   害羞的她,却很勇敢。   个性独立,很有行动力。无论什么时候都在根据内心的意愿率直地行动。抛开爱好上的危险不提,他实际上很尊敬宫城小姐。   她一直正视着自己。   正视着“我”。   所以,已经没办法用轻佻或者装作无所谓的态度来回应了。   时隔一个月的时光。   再度迎来落日的雨津庄。   和——   命中注定的人间交往。   与正义感无关的BoyMeetGirl。   日常与非日常的二重世界。   以及。   终将成为恋爱喜剧的开端的话语。   面对着初次告白,过去一直心存好感的女生,年轻的小说家给出的答复是——   ……   ……   “不好意思,我拒绝。” 后记?预告   「无用」的注释内容:   ① ep5标题NETA自《冰冷热带鱼》,日本导演园子温指导的同名电影。   ②ep11标题NETA自日本推理作家绫辻行人所著的推理小说《推理大师的噩梦》……呃这段好像绕口令。   ③ep19标题与日本作家恐怖推理作家平山梦明的短篇小说集《他人事》同名。   *实际上并没什么联系,以及前面两个也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想到了就随便拿来用而已……   ④“salome”即“莎乐美”,圣经中对圣人约翰因爱生恨,用美色迷惑了希罗王,并让他杀死了圣约翰的女性。和希腊神话、戏剧中的公主美狄亚一样,被某些人认为是最早的“病娇”的经典形象。   *当然,这只是将其与acg消费主义的媚宅创作联系起来,标签化后的说法。   ⑤白川医生(洗脑君)阅读的书籍是《WaldenTwo》,中文译名是桃源二村,作者是B.F.斯金纳教授,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心理学家之一,操作性条件反射理论的创始人。   *奇妙的是,这实际上是本描写乌托邦社会的科幻小说……   ⑥之所以将男主角的身份设定为小说家,是因为偶尔能很方便地用上像ep11的末尾那样有meta乐趣的叙述……   本卷中不少前后照应的伏笔处,因为没人评论,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详细解释。此处不再一一说明。   ……   一如既往地,因为觉得会破坏读者的阅读体验,所以不太喜欢在章节末尾求票和收藏,所以只能在这里拜托各位多多支持。   要是每天都有人能稳定将票投给这本书就好啦!请继续保持关注!另外也希望有更多认真的评论,无论是弹幕也好评论区也好。单机体验是相当消磨写作热情的事情……   之后内容是下卷预告。   *   ——以结果而言,由比良高中开学的三周后,雨津庄入住了一名新住户。   “良同学,假如别人的未婚妻(处女)和别人的妻子(处女)同时落入水里,你会选择救哪个?”   “怎么样都好啦!”   “那就是说,你喜欢我吧?”   如诸位所见,正确地认识到这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女人的真面目,是在同班同学在自家宅邸内举行的生日宴会上。   顺便一提,那天晚上,宫城小姐也毫无意外地闯入,并且大大方方地说着“我在这群家伙中间,嗅到了变态的味道!”   ……这么说来,又要开始了嘛?   和“X年前”不同,这次可是新鲜出炉的杀人事件(待定)! 第1章 无波澜的新学期   他回到雨津庄,用钥匙将用来自己居住的居室门打开。   站在玄关的地方,就能听到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不太妙的声音。   走入廊道,看到了意料之中的那位女孩的身影。   宫城小姐穿着黑色的线绒毛衣和裙摆至膝盖的黑白条纹裙,左脚是稍有透明度的黑丝袜,右脚正不着鞋袜地站在床铺边上。   旁边的地上随意地扔着一条蜷起来的袜子。那只裸足的脚踝,此时正在“咚咚”地撞击着床沿。   “……您在做什么呢?”   他放下手中的手提包,冷静地询问道。   “啊,我在练习如何用脚为房东先生……咦,您回来了啊?”   她扭过头来,立刻露出可爱的笑容。   ……刚才这句话的后半部分是什么?真的好想知道喔。说笑的。   “是需要在这里练习的事情吗?”   “房东先生的意思,是想让人家从胸/部上考虑吧?确实,那样一般来说会比较王道。不过总觉得房东先生的癖好会比人家想象中的更厉害。”   这种蠢话,该怎么回复比较好呢?   宫城小姐没有再说话,继续着她的练习。“嘿呀”地一脚踩在了床铺。这次分明的传来“咚!”的声响,反作用力的振动一直传到他脚下的地板。   视野中的天花板摇晃着。龟裂泛黄的水泥墙壁上,掉落下小小的碎块。   哎呀呀,幸亏这幢公寓楼只有两个住户,不然接下来就得跑上来大闹一场了。   另外,刚才那句话的后半部分,到底是什么呢?这次是认真的。“赌上未来孩子的名字,这次绝对要找出凶手!”   “……说起来,你是怎么进入我的房间的?我明明没有把钥匙给你。”   他冷淡地盯着某个将这里完全当成自己房间的凶手(待定)小姐。   “昨天晚上,人家偷偷半夜跑到房东先生的卧室里,将枕头底下的钥匙拿走,然后重新找人配一把。”   这根本是犯罪吧?   而且,依旧没有回答问题。   因为在潜入之前,首先得有钥匙,从外面开门进来才行。这难道是什么循环悖论吗?   “其实是从窗户上翻进来的。”   悖论破解啦!剩下的只有犯罪而已。   宫城小姐以不像话的煽情打扮,猛然朝着他靠近。   “好棒!穿高中制服的房东先生也很帅呢!人家很心动哦~?”   “你以前没注意到吗?”   “那时候是夏装吧。虽然炎热的夏日里,大规模裸露出来的健康肌肤也很棒。但是偏厚的正装外套,怎么说呢,有种紧缚的直观感,很符合房东先生冷淡的气质!”   拜托,请不要把现役男子高中生的制服说的那么色/情!   “上面有一半是说笑的。”   宫城小姐愉快地笑了起来。   “因为平常见到的房东先生,一直都是没睡醒似的懒洋洋的样子,很少见到穿着和打扮都那么整齐和正式的时候。”   “……没办法,今天是全校集会啊。”   小说家不痛快地叹息着。   除此之外,一整天都没发生什么好事。   *   距离私立由比良高中的春假结束,新学期的开始,已经度过了两周的时间。日常的生活没有太多改变。和一年前初入这所学校的时候一样。   也就是说,他仍旧是孤单一人。   由比良高中是都内有名的升学高中,生源的素质相当高。班上的学生们在讴歌青春的同时,并没有选择打扰这位常年被低气压环绕,基本在睡觉和发呆间一整天,时常有黑眼圈的孤僻古怪的男生。只是将沉默寡言的他,看作颜色不同的异类或者空气,冷淡地孤立起来。   这点实在是让人松了一口气,要是像小学或者国中那样,是因为羽毛有着不同色彩的家伙,就会当作异类来啄的乌鸦群聚集起来的小小社会,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当然是指别人和老师会很困扰。   从来不参加任何社团和集体活动。   以及也不曾与同班同学有过交流。   如此平静的校园时光,度过了一年。   然后——   “尝试着更加积极和认真地对待人生吧,如何?良同学。”   因为他姓名的前两个字很难念,所以这位老师一般直接用名字来称呼。班上的同学们也如是效仿。   这并有没什么不好,感觉会平白让彼此的距离更亲近。他其实并不讨厌和人好好相处。只不过,单纯为了在东京生活下去,便已经竭尽全力的他,无法回应他人更进一步的期待。与其之后再慢慢地疏离,不如从一开始就别接触比较好吧?   ……很遗憾,对面在说这话的人,却没办法用这种可有可无的消极的态度来面对。   “找我有事吗?”   “不必转移话题,我们正在谈论的,是有关于你的事情。”   对方摇晃着西装裙底穿着裤袜的修长大腿,一边慢悠悠地说道。   ……   小说家所在的二年一班的班指导,是一位身材娇小到和成年人完全不符,长相和小孩子一样的老师——   上面是说笑的。   实际上,是一位成熟美丽,偶尔会使用暴力,但大体上心地善良,很为学生考虑的恨嫁女性。   ……当然,这边也是开玩笑。   上述无论哪一种,尽管在校园剧里很常见,但实际上更像是家里蹲的作家们意淫出来的形象。前者是生理层面上的“不可能”,而后者是社会意义上的。   二年一班的班指导,性别为男;其他班级的班指导,如果不是男性,则以时常见到焦虑和阴沉表情的中年妇女为主。   现实地来说,所谓的“美人”,是养尊处优的环境下,才能培养出来的。那种听起来就很悠闲的气氛,和奋斗在教育一线的教师生活格格不入。   外表成熟美丽,还有心情和男高中生(们)进行不正当校园恋爱的女教师,拜托请到成/人电影里去找。   “那仅仅是你的偏见吧。”   美人老师轻轻地笑了起来。   ……   ……没错,这个女人和上述不同。   即使以再挑剔的眼光来看待,女人的容姿和外貌,都称得上“美丽”。而且,她确实是由比良高中的老师。   但那不代表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恰恰相反,因为她本人,正是“养尊处优”的代名词。 第2章 佐千代的委托   窗明几净的办公室。   没有杂乱无章的纸张和用具,简洁干净的陈设摆列看起来令人心情舒畅。同时也是女人身为教师失格的证据。   野上佐千代,确实是持有证件的正牌教员,但她在由比良高中内部,却并不担任具体的教职。尽管她的办公室门口挂着“心理健康咨询”的牌子,但根据小说家的经验,大多数时候,这个人根本不在学校。   佐千代过去是由比良高中的学生,三年前从名校东京艺术科学大学毕业。同时,她本人是私立由比良高中的理事会的成员。到这所学校里担任教职,也有着“代表理事会的监督者”之意,因此在校内,有着特殊的地位。   之所以能在这个年纪,就成为理事会成员,与她本人的家室有关。据说佐千代本人父亲是隶属于厚生劳动省的高级官僚。而仍在社会上活跃的家族成员中,有政治家,有名的文化学者,电视台的导演等等,和数个政治党派和财阀,保持着密切联系。   佐千代一家的祖上,原本是战国大名的后代,目前在千叶县附近拥有着大片的土地,在当地有着相当的人望。由于她本人是家族内部唯一的年轻人和继承者,因此颇受重视和期待。   ……以上这些,是她和小说家在过去的交流中,透露出来的信息。简单来说,就是“告诉你也无所谓”的程度。   “我能离开了吗?”   “当然不行。我是说,你的性格真的有够麻烦。男孩子太傲娇的话,长大后也不会受女性欢迎。”   “……你是认真的吗?明明是一直在给别人添麻烦的大人,真有脸说。”   坐在佐千代对面的椅子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挂着黑眼圈的小说家,正大口嚼着薄荷糖,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良同学,这算是对待师长的态度吗?”   “我认为,人会被尊敬的前提,是做出过值得尊敬的事情。”   “牙尖嘴利的小鬼还真讨厌。”   虽然两人的对话听起来刻薄,不过作为师生的关系并不差。   一方面,小说家需要依靠野上佐千代在学校内的“特权”,来修正自身岌岌可危的出勤;另一方面,佐千代偶尔也会委托他,来处理学校中某些对“老师”的身份来说,过于敏感的问题。   虽说是建立在利益交换基础上的交往,但又不涉及到真正在意的个人隐秘。如此维持着有活力的关系。   “话归正传吧。”   她轻轻地咳嗽一声,从桌子上递过来一张照片。   “为什么一副将目标人物交给杀手的雇主态度……”   小说家将照片接过来。   上面是一位黑色长直发的女孩,光从肖像上看,就有着仿佛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质……真意外,是认识的人。   荻原弥生。   过去的成绩始终保持着学年第一,头脑聪慧,外表美丽,却无人敢于靠近的高岭之花,据说是名门望族出身的大小姐。   在意识到和这样一位少女成为同班同学,是在开学的三周之后。   “世界上居然真的会有和恋爱喜剧女主角如此相像的人——”   黑长直。   冰山美人。   容姿端丽,成绩优异。   没什么朋友,平日里独来独往。   大小姐。   单从属性的堆砌程度上来说,巧妙到可怕的程度。如果说像宫城小姐那样的辣妹系女生,等级只有lv1的话,荻原弥生则是天生就屹立于顶点的lv99的女主角。   ……当然,这种感慨,他也只是默默地在内心里抒发过。要是真的说出口,绝对会被揍。   另外,有“女主角”,就意味存在着与此相应的“男主角”,不是吗?难道接下来就有可能在班级内上演充满酸臭味的校园恋爱剧吗?   啊,关于这点,暗恋着荻原同学的人们可能会很伤心,小说家倒不是很在意。说真的。其实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只要别把自己卷进来就行。   “荻原弥生……是你们班上的吧。”   “没错。”   他点了点头。   虽然彼此间没有交流过,但他和荻原有着相似的地方。班上同学和她交流的机会,可能比身为家里蹲的自己还要稀少。   “荻原虽然没什么朋友,不过在学校里的知名度很高。”   没错。   私立由比良高中毋庸置疑NO.1的才女和美少女,要说有名程度的话,恐怕只有传说中的“心理咨询室的美人教师”能相提并论。   “但是最近啊,学校里传出了让人困扰的流言。大概正是因为主角是荻原的缘故,结果很快就在学生中流传开来。”   佐千代用手指按了按自己光洁白皙的额头,少见地露出苦恼的神情。   “荻原弥生的家族,其实已经破败很久了。目前根本是个没人要的落魄大小姐,结果还敢这样装模作样……之类的。”   “那不是传言吧。”   虽然之前根本没听说过这回事……小说家一边心想着,随口回答道。   “你为什么知道?”   ……要是去询问宫城小姐的话,大概能知道答案。当然,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麻烦她。   “要是仅仅是‘流言’的话,佐千代你不会那么苦恼了吧。正因为是事实,才没办法轻易地修正。”   “要叫我‘野上老师’,你这个没礼貌的笨蛋学生。好像从来没用过敬语吧?”   佐千代用手中的档案卷成纸筒,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不过,你说的没错。因为是事实,所以才有点麻烦。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哈……”   他苦恼地叹气。   来了来了,就是这个。   要是佐千代对某件事的麻烦程度评价是“有点”,这个形容等同于“很”。   而且,会将自己叫到这里的原因,就意味着对方打算要将他拖下水。   “我能拒绝吗?”   “……你就不想听听具体是什么吗?”   “抱歉,没兴趣。”   “在这所学校里呢……”   佐千代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需要的一直是脑袋不算差,人际关系却差的一塌糊涂,就算被人讨厌也算不上什么损失,不会引起过度纠纷的人。”   “这样看来的合适人选很少。说起来,如果荻原不是身份敏感,而且过于显眼的话,也蛮合适的……总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3章 目击告白现场   这时候装傻说“不明白”,会不会被打啊?当然,这种尝试根本没必要。   会和佐千代老师有交集,原因确实只有如此。像自己这样性格别扭、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那么,需要我做什么呢?”   注视着像镜子般光滑干净的办公桌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脸。   根据过去的经验,佐千代的“委托”固然麻烦,但并不会超出男高中生平均的能力范围。一般是对某个学生的观察记录,或者想办法在不被别人注意到的情况下,传递消息和通知。   偶尔也会帮助协调诸如活动社团内部微妙的人际关系等等。由于某人浑身散发着令人忽视的不起眼气氛的缘故,反过来说也很容易混入陌生的群体中。   “很简单,只要帮我好好看着荻原,这段时间里,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就行。”   佐千代轻描淡写地说道。   “咦~那是什么意思?好像很麻烦。”   仔细思考一下。   “想想你的家人和朋友!千万别做傻事!”……是这种感觉吗?   一边是脸色苍白地站在楼顶边沿准备跳下去的荻原同学,一边是站在不远处神情焦虑,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对方的自己……以后会出现这种超现实的电视剧场景吗?   “咚。”   脑袋又被敲了。   “那孩子很聪明,脑袋也很清醒,一般来说不会有大问题。不过呢……”   佐千代收回纸筒。   “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不愿意被人触碰到的地方。荻原的性格里,有着偏激的一面……顺便一提,比起自杀,她大概会选择杀掉别人来解决问题吧。”   喂喂那不是更危险了吗?!   “只是让你好好看着,不会有问题。如果真的出什么意外的话……”   “就联络佐千代你吗?”   “请立刻报警。”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   最终,在出勤和成绩的威胁和利诱下,小说家还是选择接受了这个委托。   ……实际上,是没有“选择”才对吧?   *   从佐千代的办公室里出来,已经是午后。下午是全校集会的时间。顺势跟随着熙攘的人群,他来到宽阔的礼堂。   台上的校长、老师和学生代表,依顺序上台发言。演讲稿的内容和过去大同小异,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地方……除了当作为二年级代表的荻原弥生上台的时候,底下的学生们传来小小的骚动。   他有意地辨认了一会儿,确实听到了诸如“落魄大小姐”、“家道中落”之类的话,另外还有诸如“虽然脸蛋长得不错,但性格太傲慢”之类的负面评价。更加不堪的话语,他就当做没听见了。   “看起来,情况有些不太妙……”   令他觉得事态可能比想象中更糟糕的原因,是台前坐着的老师们,有的正在交头接耳,似乎也受到了流言的影响。   讲台上的黑发少女,似乎完全没受到台下的骚乱的影响。符合她个性的清冷嗓音,在礼堂中回荡着。   走下讲台的时候,她的脊背挺的笔直,柔顺的黑色长发垂落至腰,脚步像猫般轻盈。从那张表情稀缺的脸上,看不出她在思考什么。   这样也没问题。   因为接下来,我会好好注视着你的。   就像变态跟踪狂一样,牢牢地盯着你的后背。给我记好了。   脑海里浮现着恶意的念头,小说家打了个哈欠,很快就在倦意的裹挟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   等他醒来的时候,偌大的礼堂里已经空空荡荡了。寂静无声的长排座椅前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哇,不会吧。   小说家忍不住叹气。   没有任何人来试图叫醒我呢。   不,我可没有因为人缘差在伤心喔。因为过去的一年里已经充分体验过了。   需要分组的集体活动,总会被孤零零的剩下来之类的,说到底也是自作自受。   “咦……?”   不过,当他正打算从座椅上慢悠悠地站起来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下意识地将动作放的轻缓。   在礼堂沿廊的转角,阴影中站着身材纤弱的女孩的身影。虽然看不清长相,但那头长长的黑发,已经足够引人瞩目。   在她面前,站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的男生,正表情急切地说着什么。   如果被注意到自己醒过来的话,可能就听不见他们两人的对话了。怀着这样的想法,他不动声色地沿着长排座椅的间隙,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就算被发现了,只要说句“别误会,我只是准备从门口离开”就可以了吧?   ……   “……听的不是清楚。”   为了避免被那两人发现,此时的他正紧贴身后的墙壁,站在廊柱的后面。   “我之前已经拒绝过你一次了吧?”   来自荻原同学的冷淡女声。   “可是……!我真的很需要你……拜托了,请答应我!和我在一起吧!”   嗯嗯,要说最符合这一场景的形容词,就是“那个”了吧。   ——告白。   他并没有窥探别人的隐私的爱好,但出于委托的考虑,为了更好地了解荻原,所以选择呆在原地。真抱歉,不知名的男同学。我不是故意想要偷听的。   “死缠烂打的男人。就算卫生间里的苍蝇,被人用手拍打都会自觉地飞离,你连这种程度的低级本能都没有吗?”   ……出现了,是毒舌攻击!   明明内心中怀着炽烈的爱慕之情,却被对方那种仿佛散发着森冷寒气的幽深瞳孔注视着,薄薄的朱唇轻启,吐出犹如毒蜂尾针般的伤人话语——   这种场面,光是想象一下,就让人恨不得转身就逃呢。一般人恐怕会被立刻击沉吧。要是她一直是这种口吻拒绝别人的话,会被人认为是“性格恶劣”也很正常,   即使如此,对方似乎仍然没有放弃的打算,说着“下次还会来找你!”的话,转身离开了。   某种意义上说,是值得佩服的意志力。   当然,对于女生来说,这种不识相的态度,就显得尤为令人不快。而且,过于纠缠的男性,确实很讨厌,甚至会有着值得注意的危险性…… 第4章 这里该说初次见面吧?   “请等一下。”   目送着那位男生走出礼堂大门,正当他准备跟在后面悄悄离开的时候,身后的少女叫住了他。   ……被发现了吗?   考虑到接下来估计还要和对方接触,这时候拔腿就逃,无疑会给对方留下不太好的第一印象;而且这样做未免太丢人了。   于是,他站住脚,努力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好让睡得有些僵硬的脸颊能自然地露出笑容。随后转过身来。   “下、下午好,荻原同学。”   见到自己的脸,对方似乎有些惊讶。随后,她的嘴角浮现出不知是冷淡还是柔和的微笑,平静地回应。   “原来你没有交流障碍啊,那个……”   一上来就这句?!   “呃,直接称呼名字就可以了。”   对于日本人来说,他的姓氏似乎不太容易念出来。   “良同学,下午好。”   黑发少女礼貌地朝他点了点头。   “刚才是……”   “良同学在班上也不怎么爱说话吧?而且还长着一张纵欲过度的家里蹲脸,所以还以为有人际交往方面的障碍呢。”   我觉得在这方面有障碍的是你才对。   “那么,你在这里做什么呢?良同学对于窥探别人的隐私有兴趣吗?”   少女微微眯起的墨色瞳孔,像薄薄的冰片般,锋利又冷漠。   “……荻原同学,很习惯对不熟悉的人口出恶言吗?”   小说家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就算是以忍耐力自豪的他,被陌生人辱骂也是会生气的……当然,只有脸蛋可爱的美少女例外。   所以他现在其实是在装模作样。   “我认为,对恶心的偷窥狂用不着基本都礼貌。你刚才在那边的廊柱后面吧?是在偷听我和三木同学的谈话?真是太差劲了。”   对方流露出居高临下的态度,冷漠地注视着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呢?下一秒就拿出手机报警,或者是一招回旋踢过来吗?感觉两边都有可能。   话说回来,那个被拒绝的倒霉蛋叫“三木”啊……嗯嗯,记下来了。等结束之后就去打听有关的情报吧。   思考着接下来该说的借口。   比较稳妥的回答是“讨厌☆人家只是路过而已,才不是在偷听啦”,但荻原会不会相信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缺乏魄力。   “嗯,很抱歉,我确实听到了。”   小说家保持着认真的表情。   “那个,刚才三木同学,是在向你告白吧?而且虽然被/干脆地拒绝了,却好像没有就此放弃的打算。”   “……所以?”   “稍微……有些担心。”   他挠了挠脸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万一,他在被你拒绝之后,出于不理智地做出什么事情的话……这里又没有别人,女孩子单独一人,会很危险吧?   “我并非对三木同学的人品不信任。只不过,要是同班同学真的出什么意外,我明明来得及阻止却不去做的话,会很不好受。”   “……”   荻原稍微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好耶!Perfect!短短的时间里就能想出如此巧妙的谎言,真不愧是我!   少女的视线无意识地左右偏移着,似乎是在思考小说家话语中的真实性。   “对不起。”   过了一会儿,荻原深深地低下头,态度恭敬地朝他鞠躬。   “是我的错。请原谅我。”   道歉的时候,露出胸/部是常识吧!不过对方和松o小姐的个性差距犹如天堑。面对性/骚扰的男人,可能只会使用出回旋踢。   “不过,我并不保证良同学一定是这样想的。只不过……”   黑发少女抬起头。看起来,她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些许。   “如果你真的是这样考虑的话,我会很高兴,并且为之前没礼貌的话感到后悔。”   ……意外地坦率。   看来,并不是不讲理的女生。   “顺便一提,我之前就注意到,你在廊柱后面停留了数分钟。要是你刚才敢说‘我只是路过’……这种拙劣的谎言的话,我就用回旋踢对付你。”   原来你真的会!   “没关系,没事就好。”   小说家朝她摆了摆手,准备转身离开。   “啊,对了……”   就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荻原弥生再度从背后叫住了他。   “最近班上会有个生日宴会,良同学似乎很少参加集体活动。这次你愿意来吗?”   “……是荻原同学的生日吗?”   “不,不是我的。”   少女摇了摇头。   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但转瞬间恢复成原本的冷漠神情。简直像是幻觉一样——   “……算了。之后你应该也会受到邀请吧,好歹也是同班同学。”   她似乎失去了继续谈话下去的兴趣,往大门的方向走去,目不斜视地与小说家擦肩而过。一如既往地,纤细又笔直的背影。   *   “嗯……”   盘膝坐在他的床上,将双手抱在胸前的宫城小姐,身体朝向两旁摇来晃去,一边像是在苦恼地考虑着什么。   “怎么了吗?”   他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女孩的裙摆下方,决定整理书和笔记。   “总结来说,就是房东先生被一位美丽的女老师委托,然后新认识了一个身为学园偶像的可爱女孩,对吧?”   亚纪“嗯——”地盯着他。   “好讨厌,房东先生是在向我炫耀自己的女性/交际圈吗?”   “……说和荻原同学‘认识’不太对。毕竟我们好歹是在同个班级里,度过一年时光的同学。”   可是算起来,除去今天的偶然对话外,上一次和荻原同学说话是什么时候呢?……很遗憾,想不起来了。   那么,理解成“认识”,或许也没错吧。   “那个叫荻原的女高中生,目前的状况大概比较不妙吧?”   “宫城小姐能理解吗?”   “你知道乌鸦这种生物,有习惯驱赶异类的习惯吗?”   她笑眯眯地回答。   “仅仅是因为羽毛的颜色不同,就会用嘴喙拼命地去啄。从小生活在集体中的人们,大体上会有这种习惯。”   “况且听你的描述,荻原小姐更像是落难的天鹅呢,希望要让她原本洁白干净的羽毛沾上肮脏泥土的人,应该会有很多。房东先生,接下来你想要帮助那孩子吗?”   “不,才不要。”   光是“看着”就很麻烦了,饶了我吧。   “哼哼~是吗?”   宫城小姐的心情似乎很好。   “生日宴会,房东先生会去参加的吧?说起宴会的话,那可是有机会大大拓展交际圈的好地方呢。” 第5章 聚会与邀请   窗外的夜色已深。   远处楼房山闪烁着的连绵的光,像是浮沉在黑暗的大海之上的浮标。一闪而逝的照射灯光,似狂风骤雨中的灯塔。   小说家将目光从外界转回来。   “宫城小姐经常参加聚会吗?”   宫城亚纪是一位穿着打扮都很时尚,外表美丽的年轻女性,而且平常表现出来的性格也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在大学里应该享有着很高的人气吧。   “嗯,说成‘聚会’似乎太正式了……普通来说,就是KTV、居酒屋或者家庭餐厅那种地方举办的Party。那种程度的邀约,几乎每周都能收到哦。”   女孩说着“这点和某个没人缘的家里蹲不一样啦”一边得意地挺起了胸/部,   “一般都会去吗?”   “那倒不一定。有空闲的时候,觉得参与人或主题有趣的时候,邀请人是重要的友人的时候……决定是否要去的因素,归结来说是多方面的。”   她的口气很轻松。   “……能随意决定啊。”   看样子,宫城小姐不止是单纯的受欢迎,而且还是站在人际关系链的顶端的现充强者。   因为,如果是单纯的社交能力强的话,在得到众人的欢迎作为报酬的同时,也必须背负承担起比常人更多的责任。   必须花费精力维持与他人交际关系,对别人的请求和邀约,也很难轻易地拒绝。从一开始就有“就算不去参加聚会也不会被讨厌和疏离”的自信的人,就更加少见了——   “而且,偶尔也会有一看就不怀好意的邀请,要是真的上当了,无疑会被别人当作笨蛋来对待吧!”   “……是吗?”   他将整理好的书本放在一边。   “那么,要是邀请一个从来不参加集体活动的不合群家伙来参加聚会,你觉得这种邀约是善意的可能性大呢,还是不怀好意的几率更大呢?”   答案不言而喻。   能独自一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休息,已经是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展开,说不定还会被当作取笑的对象。   “原来如此。房东先生是在意这个啊……嗯,确实有道理呢。”   宫城亚纪双手环胸,点了点头。   “那么,是不准备去吗?”   “……不,没关系。”   在放弃之前,考虑到因为发烧、通宵写作而睡过头等等导致的惨不忍睹的出勤,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只要做好心理准备,应该不会太难堪吧。大概。”   “呜哇,房东先生好可怜的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女孩的瞳孔里,流露出怜悯的视线。   “不,那个……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委屈自己。”   小说家笑了笑。   “就算我中途离开,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吧?不,说不定都不会让人察觉到呢。”   那么,夜谈就到这里为止吧——   正当他如此想着的时候。   “嗯,在房东先生去参加宴会之前,我有个小小的请求呢。”   宫城小姐的脸颊,浮现着羞涩的红润,双手不断地缠绕着。视线不敢与他正视似的,移到了旁边。   “就、就算要和别的女孩子做那种事情……也要记得做好安全措施哦?要是房东先生的身体出什么问题的话,人家会很困扰呢。”   “……”   小说家无言地从榻榻米上站起来,决定今天提前洗漱和休憩。   顺手按下墙壁的按钮。吊灯白炽的光芒熄灭,房间里只剩下桌面上台灯的暗淡光晕,轻纱般笼罩着房间。   “……笨蛋,你真的觉得这种蠢话能让我动摇吗?”   骗人的。   全都是骗人的。   “呼呼~”   背后传来女孩轻轻的笑声。   *   就这样,迎来未曾变化的第二日——   “哈啊……”   望着在操场上充满活力的人们,他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盯着花坛附近栽种的常青木上方繁茂的树叶发呆。   讲台上的授课老师,正在有气无力地讲述着枯燥的课业内容。底下的学生们大多在窃窃私语,或是玩手机。   虽然是司空见惯的场景,但小说家敏锐地察觉到了同班同学们在气氛上的微妙变化……怎么说呢,应该说是更加浮躁了吧?就像是迫不及待想看到什么一样。   唯一能保持平常状态的,只有那位坐在教室中间的荻原弥生,正在认真地写笔记。   仿佛不会被任何气氛所影响、不会被任何意外动摇的少女。保持这样的状态,会很累吧?不过,看到她的背影后,总觉得能静下心来。   ……   放课铃响后。   他正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   “啊……那个,请等一下!良同学!”   叫住小说家的人,脸上带着开朗的笑容,往这边凑过来。   班上其他人的好奇目光,同时地往这边移过来。这也没办法,因为这家伙是二年一班中的主导人物和中心人物。   数个体育社团的王牌,下任足球部部长的候选。待人热情开朗,近乎天真的男人。加上外表是个帅哥,很受女生们的欢迎。   “啊哈哈,我还以为良同学还在睡觉呢。这次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机会!”   虽然对方像是在开玩笑,不过语气里没什么恶意。   小说家盯着凑到他面前的那颗毛茸茸的男人脑袋,谨慎地开口。   “请问,有什么事吗?丹羽同学。”   名叫丹羽孝人的少年的脸上,露出不太好意思的神情。   “可能有些唐突……良同学,你愿意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吗?”   ……   通常来说。   我是指,一般的话,   会有人将自己的生日派对,用“宴会”来形容吗?   小说家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教室内巡视了一圈。   大多数是好奇的视线,却不包含惊讶之类的情感。也就是说,这边应该是班上最后被邀请的吧?   他思考了几秒钟,决定实话实说。   “请问荻原同学会参加吗?”   “……欸?”   丹羽孝人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教室内窃窃私语的声音,突然像嗡鸣的蚊虫般多了起来。   ……除了荻原弥生。   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少女似乎本能地停下了动作,但没有回头。   她到底在想什么呢?   “呃……应、应该会吧?她已经答应我的邀请了……”   丹羽同学挠了挠脸颊。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那我也会去的。是在丹羽同学的家中举办吗?那就打扰了,可以拜托你吧?”   小说家无视了教室里的嘈杂和混乱,朝着丹羽同学友好地露出笑容。 第6章 丹羽兴业   “你是说,丹羽家……”   之前正坐在办公桌前,专心致志地批改文件的佐千代,听到他的话后转过头来,美丽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不不不,为什么你那么吃惊啊?那几个在年级里很有人气的男生女生的名字,你总该记得住吧?”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我感到吃惊的不是这个。”   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架,一边用奇妙的视线注视着他。   ……虽说小说家本人对“眼镜娘”没有特别的爱好,但此时的佐千代身上,确实有着知性的魅力。令人忍不住想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不过,佐千代也只有在文书工作的时候才会戴眼镜,所以能见到的机会很少。   “你之前,难道真的没有听说过‘丹羽’这个姓氏吗?”   “……欸?”   *   丹羽家是于日本在战后兴起,在八十年代的经济重建和复兴中,为政府提供重要助力的家族财阀。   而那之后,国内不再有“财阀”的称呼,而是转变为Group(集团)——以银行和传统工业企业为核心的集合体,由于历史渊源而有相互持股的经济实体。在那之后,丹羽家也迎来了新的机遇。   新世纪之后,丹羽集团再度与当时数个有名的财团和企业联合,成立了综合性的经营实体“丹羽兴业”。   如今,丹羽兴业已经发展为经营领域涉及物流业、建筑业、地产、远洋运输、旅游、食品加工、娱乐业、连锁商场、文化出版、银行业……等等复数领域的国际财团。   ……   “很厉害呢。”   听到佐千代对如今的丹羽兴业的介绍,小说家事不关己地感慨着。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来了。   总觉得“丹羽”这个姓氏,是否最近在哪里听说过。确实有这种感觉。   之前在调查可能成为大冢健杀人信号的要素的时候,曾经查阅过那幢只在法定节日进行幕墙投影的商场大楼的资料。当时,那上面有着“丹羽兴业旗下商场”的说明。   那时候完全没有在意。现在看来,那似乎不止是一家普通的企业啊。   “我说啊,一般人听到这个姓氏,都会产生反应的吧?”   佐千代无奈地撑着自己的额头。   “再怎么说,也是国内有数的大财团,而且也常常能在网路和电视媒体上看到的吧?不可能会不记得才对。”   是吗?   大概被听觉自觉地过滤掉了吧   “丹羽同学原来是那种大财阀的后代啊,真了不起。具体来说是什么情况?”   “很遗憾,丹羽家成员的信息保密工作,普通人是无法知晓的。所以,就连他本人的姓氏是否来自那个丹羽家,也很难说清楚。”   “据我所知,也有人出于好奇心询问过。当时的丹羽同学本人似乎是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选择岔开了话题。”   女教师一边将手中的笔放下,一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她为了放松身体而做出伸懒腰的动作——尽管佐千代的身上穿着保守的女士西装,但那美妙的身材曲线,依旧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太色/情了。这个女人不可以做出这样的动作……不,不是说不适合,而是正因为适合过头了,所以才不能在学生和同事面前做吧。   小说家好像开始能理解为什么佐千代不担任具体教职。可能是学校方面觉得底下的男生们,根本不会在她的课堂上认真听课……   一直在不动声色地盯着女教师将白衬衣高高撑起的胸口直看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   “话说回来,就算是支系家族的成员,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很难高攀的对象。要是能有一定份额的继承权的话,就更加不得了呢。”   对某人的下流视线,恍若未觉的佐千代,一边将脊背靠在背后的躺椅上,一边懒洋洋地说道。   ……原来如此。   小说家突然能理解班级里的学生们。为何会对丹羽孝人的生日会产生如此大的兴趣了。是对于他的真正家世而感到兴趣吧!   “就算是在私立由比良高中,这种程度的少爷也很少见。丹羽君在学校内的高人气,也有一部分原因吧。话说回来,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按照普通人的评价,是个好人吧。”   思考了半响后,他如此回答道。   “很诚实嘛,良同学。我还以为你会很讨厌阳光帅哥那种Type的男生。”   “因为偶尔也会受到他的帮助,所以不会说丹羽同学的坏话。不过……”   小说家的话头停顿了一下。   “真要说起来,比起‘阳光帅哥’,正是因为那家伙有所谓的‘老好人’的属性,才更让我觉得讨厌。”   只要有人向他请求的话,不问缘由,就会毫不犹豫、充满热情地前去帮助。丹羽孝人就是这样的人,   “你还真是有够扭曲……明明自己也是因为对方是老好人,才会得到帮助吧。”   “当然,我不会否认这一点。所以我并不讨厌他,但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的评价。”   人类只应当为自己祈求有所改变。   在这个世界上,独自一人生活下去,是很辛苦、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无条件地帮助他人,意味着造成个性上的缺陷。就算一时会带来看似美好的结局,最后也一定会招致灾难。   而且说到底,仅仅是得到他人的帮助,就能别人称之为好人,或者优秀的人吗?对此应该保留意见——   “你那种充满固执和偏见的论点暂且放在一边,我可没兴趣听下去。不管怎么说,这次你干的还不坏。丹羽家的生日宴会,也准备一起跟去了吧?”   佐千代的脸上,微微地露出笑容,表情似乎很满意。   “总之,在有其他学生在场的时候,给我好好的盯住荻原。这几周的时间过去后,应该就没问题了。”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话说回来,之前的建议考虑的如何呢?总觉得除非你能将得到丹羽兴业那样大财团的继承人的芳心,否则以后大概没办法在社会上生存。”   “这点就不劳您费心了。”   在说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呢。   “啊对了对了!要不要试试向丹羽君告白呢?说不定他意外的不会拒绝!”   你只是想看热闹而已吧!   “……”   小说家决定无视她。   看样子,佐千代也不打算和他说出真相。那么,也只能沿着预定的路线,继续往下行动。 第7章 教室后的那盆花   不知不觉间,时间来到了新学期的开学两周后——   “……就是今天吧。”   小说家提着离开家门门前,在墙壁的挂历上看到了用红笔画圈的日期。   今天因为不打算做早餐,所以出门比平常要早。另外,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没有吃过正餐。出于捉襟见肘的伙食费考虑,小说家决定将肚子放空到晚上。   ……当然,在说出这种打算后,被宫城小姐用“这样做很丢脸耶”之类的话狠狠吐槽了。   可恶!像她这样衣食无忧的女人自然不用发愁!我可是每天都会花半小时的时间来计算生活费,靠着精打细算才能在东京市区里独自一人活下来——   不过当独自来到教室内的时候,望着空无一人的座位,他确实感到了某种奇妙的空虚感。或许是因为宫城小姐的对话吧。   ……   坐在椅子上,望着黑板发呆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某个念头。   “要不要,试着打扫一下教室呢?”   虽然不是值日生。   说起来,恋爱喜剧中,不是常有这种情节吗?诸如无人的教室里,默默无闻的男主角细心地照顾班级里的植物,这一点只被很受欢迎的女主角一人注意到,结果被对方的“温柔”的个性所吸引……之类的。   进行着类似这种莫名奇妙的思考,小说家从座位上站起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教室后方。   他顺手将水壶拿起来,正准备为盆栽浇水的时候,教室外传来了轻微的声响。   小说家转过头去,黑长直发的少女,正伫立在门口,面露惊讶地看着他。   霎时间的教室内,寂静无声。   互相注视着彼此的两人间,气氛陷入沉默,谁都没有率先开口。   过了一会儿,她重新恢复成平日里那副冷淡的表情。   “……良同学,你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是准备趁没人在的时候偷窥别人的课桌吗?真是卑劣的兴趣。”   为什么啊?!   怎么看我都是在展现着身为男子汉的温柔一面吧!   “顺便一提,那是不需要浇水的观赏植物。放在后桌上的这壶水不是用来浇灌的,而是用来清洗洁具和黑板,或者往很难清理到的角落上喷洒的。”   荻原径直从门口走过来,在位置上放下书包后,将他手中的水壶夺下来,放在一旁。随后她神态专注地端详着花盆,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说道。   “暂且没问题。以后不要擅作主张,过量的水会使它的根茎烂掉,那样的话,照顾起来会很麻烦……”   咦……?   原来,班里的植物平常是她在照看吗?   “啊……”   就像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一样,荻原不自觉地撩了撩黑色的长发,用冰冷的目光直视着他。   “明白自己的错误了吗?良同学。”   “呃……很抱歉。”   这时候就应该坦诚地道歉。   “不过……”   荻原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既然连盆栽的种类都不清楚,也就是说,良同学今天是第一次产生了想要照看植物的念头?为什么呢?一时之间的心血来潮?不,这么说来……”   她抬头看着小说家。   “你该不会再想‘要是有女生看到这种场景,说不定会爱上我’……之类的吧?不,应该不是真的吧?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身为高中生,居然还会有这种和漫画或是OTAKU小说一样不切实际的妄想……感觉已经超过普通‘恶心’的程度了。”   荻原将手轻轻地掩在嘴边,似乎是在表现着“不可思议”的心情。不过实际上,她的神色依旧没什么变化。   “……啊、啊哈哈。怎么可能呢?我、我只是来太早,有些无聊而已……”   小说家的额头上冷汗直流。   这家伙的直觉未免也太准了!而且脑袋也转的很快,真是个可怕的女生。   ……   这时候,走廊外传来陆续的脚步声,和充满现充气息的愉快交谈声。   荻原将水壶放下,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小说家决定一如既往地用睡眠来缓解腹中传来的饥饿感。   学生们随后进入了教室,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人之间的短暂交流。   *   晨间和荻原的对话,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意外。这一天的校园生活,依旧毫无波澜的度过,然后很快来到了放学后——   “我请了车队过来,现在已经到校门口了。大家一起走吧!”   站在讲台上的丹羽孝人,露出爽朗的笑容,拍了拍手向大家招呼道。   “喔喔!真不愧是丹羽君!”   下面传来了欢呼声和吹口哨的声音。   虽然生日聚会还未正式开始,不过二年一班的热烈气氛,已经逐渐酝酿起来。从走廊外经过的别班学生,偶尔会好奇地停下脚步,往窗里面望去。   “是啊,明明是你的生日,却还要麻烦孝人你来准备……”   说话的是在班级女生中领头的少女,语气中有撒娇般的意味,显得尤为亲热。   “没关系没关系!”   丹羽孝人却仿佛完全没听出来一样,挠了挠头发回答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希望各位都能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好了,接下来我和大家一起出发吧!”   “好耶!”   “喔!”   伴随着哄闹的声音,众人们喧嚷着从门口离开。   ……   夜色从苍茫的天际线的尽头,不断地朝城市深处蔓延,逐渐将大地吞没。   车辆并排行驶在宽阔无人的道路上。窗外横生着枝杈,隐藏在黯影里的森木,飞快地往后掠去。   临近黄昏的昏暗视界里,隐约能见到半山上灯火绵延的别墅区。   和小说家共坐一辆车的同学们,此时少有地安静下来。当然,这并不是在顾虑他,而是因为坐在驾驶座上,那个身材高大强壮,戴着墨镜的黑西装司机吧。   车辆缓缓驶入了近郊区。附近的森林据说都是私人林地,也是常有东京市的达官贵人和富商们居住的地方。   ……光是目前摆出来的阵仗,想必二年一班的诸位们,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丹羽同学的想法了吧。 第8章 教室后的那盆花(续)   为什么过去不愿意让人们了解自己的家世,始终对此保持着暧昧的丹羽同学,却会在今天大方的展现出来呢?   答案或许会在今晚揭晓。当然,这一切直到目前为止,都和他无关。   半躺在后排座椅上的小说家,在暗淡的光线中,很快陷入了昏昏欲睡的状态。不过,因为坐在同一辆车里的是同班的女生,要是发生什么“睡着后不小心倒在她们身上”之类的意外,绝对会被揍。   他只能勉强打起精神,一边往口腔中抿着冷水,缓解喉咙的干燥感。   “没想到,这次竟然能去丹羽同学的家里呢……”   “很意外,大家都没想到呢。”   “是啊,而且过去好像从来没听说过他提过家里的事情。”   ……   车厢里,女生们渐渐的放松下来,兴奋地彼此交谈着。   “因为人家很低调嘛。说起来,真帆酱现在的心情如何呢?”   有人语气促狭地问道。   “咦~为什么这里要特意提到人家啦。”   被询问的少女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因为,大家都知道的那个嘛……班长大人和丹羽同学关系超好的!”   女生们全都笑了起来。   在二年一班,这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她本人也不曾否认过。   这位名为伊东真帆的短发少女,在班级的女生们中有着领袖般的地位,同时也是二年一班的班长。因为个性认真冷静,做事有条不紊,深受同学们的信赖。   说起来,对方是在班级里和他交流过的次数最多的女生。当然,不是说两人间有什么特殊关系,只因为她是班长而已。   不过最近,由于和荻原同学的说话次数(本学期共计2次)增长,目前正在飞快逼近着“最多”。   ……   ……咦,什么?实在太可悲了?   真、真是的。之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人家才没有觉得伤心啦。完全没有喔。   “如果真的有人能和丹羽同学在一起的话,下辈子都不必为生活担忧了吧。”   有人开玩笑般说道。   理所当然地,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不过,班长同学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她的表情认真地说道。   “那、那个,不是这样的,至少对我来说……孝人是个很温柔的男生,所以我才会、那个……”   看来,“喜欢”两个字,班长还是会因为容易害羞的性格,而没办法说出口。   “确实,丹羽同学很擅长照顾人。”   “对喔!而且也很热心,不管是谁都愿意帮忙呢!”   “其实……”   班长一边怀念地微笑着,开口说道。   “还有一件事,大概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吧。那是某一天的清晨,我因为有东西忘记取,所以提早来学校。结果,看到孝人正在为盆栽浇水。见到我之后,他还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呢。”   “明明盆栽一直放在教室后面,却根本就没有人在意……只有孝人注意到了。那盆植物,现在还能茁壮地生长,一定是多亏了他的精心照料吧。”   “就算没有人要求他,也没有人会感谢他,孝人也会去做。而且并不是虚伪地为了别人的看法和好感……”   剩下的女生们面面相觑,全都不由地露出感动的神色。   “好有漫画里的感觉呢。”   “是呀,好棒~”   “超感动的!”   “咳……咳咳!”   而听到班长的话,正在喝水的小说家却差点没喷出来,目前正剧烈地咳嗽中。   “……”   这样突如其来的反应,自然引起了其他同学们的注意。   因为男生那边已经全都安排好座位的缘故,这辆车上除了小说家外,前排和副驾驶座上都是女生。他上来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有人感到不满,现在女生们全都皱起眉头,朝这边看来。   “有什么事吗?良同学。”   班长开口询问道。   “啊……呃,那个,不好意思,其实……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   他想了想,觉得没必要说出来。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确实有什么问题吧?那就请直说吧。”   班长恢复了礼貌又冷淡的态度,和刚才谈到丹羽孝人的时候,表情完全不一样。   咦咦~真的要说吗?   我觉得对气氛不太好欸。   但在班长大人的视线压迫下,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教室里的那盆植物,是不需要灌水的。如果浇太多水的话,说不定会枯死。”   还有。   一直默默地照顾着无人照料的植物的人,才不是什么丹羽君,而是荻原。但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车厢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一时间,众人的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   小说家将水瓶的盖子扭紧,闭上了眼睛,悄悄地松了口气。   你看,我就说了吧?   一旦说出来,气氛会变成这样。   当然,并不会持续太久——   “但、但是,丹羽君只是不清楚这种事情而已,出于好意才去照料植物吧?所以才不是什么坏事!”   如他预料的那样,很快就有人急急忙忙地打破了气氛。   “是啊,就是这样。”   “丹羽只是性格超好啦~”   ……   是呀,你们说的都没错。   只要某人是出于好意的话,就算做出坏事,也是无可奈何的吧?也是值得……不,是必须被原谅的吧?   毕竟,植物可不会开口说话,也不会因为痛苦,而像人类一样发出惨叫呢。   事情就是这样。   小说家望着车窗外转瞬即逝而逝的风景,一言不发。   没有人从他的话里意识到,要是植物真的像班长所说,一直是在被丹羽孝人照顾的话,恐怕早就枯萎了。   ……又或许,就算有人意识到了,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在那之后,在车内的他,一如既往就像被当作空气无视着。   *   与此同时——   原本寂静的雨津庄,被车辆鸣笛的声音所惊动。   过了一会儿,大门被打开。   穿着高跟鞋和礼裙的年轻女孩,从里面匆忙地走出来。   “接下来,就是Surprise时间~”   一想起那位少年可能会露出的惊讶表情,亚纪的心情不由得变得愉快起来。   ……不,应该说,只要能见到房东先生,自己就会变得很开心。在坦率地表达出心意之后,这点越发地明确起来,是在遇到他之前,过去无法想象的心情。   “就算是倒贴也要有个限度”。虽然有这么想过,果然还是没办法轻易地停下来。   “‘就算要对别的女孩子出手,也要记得做好安全措施’……虽然有这样说过,但还是亲自去一趟比较保险吧。”   宫城小姐如此思考着,朝着前来迎接她的车的方向走去。 第9章 深海炸弹   车辆缓缓地停下来。   半山腰上,矗立着一栋白色的洋房。灯火通明的屋檐,在夜色中被一轮淡淡的朦胧光晕笼罩着。洋房的两旁是黢黑的森林,一直延伸到山脊。林间幽暗的影子,巧妙地掩映着后面的别馆。   从车上下来之后,后面的车辆也陆陆续续地到达了。小说家很快注意到,前来参加的不止是二年一班的人,也有其他班级和年级的学生。   这并不奇怪,因为丹羽孝人在全校内有着广泛的交际圈,能称的上朋友的人也很多。毕竟是体育全能的帅哥,又是个老好人,除了成绩之外,近乎毫无弱点。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他都不认识,不过也有令小说家感到意外的人物——   三木友。   那位曾经在全校集会结束后,向荻原弥生告白的男生,此时也在人群之中。   不过,他的目光,仅仅是在这群少年少女们的身上一掠而过,就转向别的地方。   “看来,还有别的客人呢。”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十几辆轿车,静静地停放在洋馆前。   虽然他对于车的价格和牌子一窍不通,不过能看的出来车主不是普通人,毕竟都有配备着私人司机,正在车内等候。   另外在路上的时候,他也注意到有车辆从这里的方向返回。应该是从洋馆里出来的客人们吧。   ……   很快,有侍者从洋馆里走出来,态度恭敬地迎接着丹羽孝人的同学和朋友,并为众人引路。   *   “……很好。”   二楼的大厅门被推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盛满食物的长桌。   端着饮料和酒的侍者,正在门厅和厨房之间,来回地走动。   身边的同学们正在为洋馆内部的装潢和宽阔惊叹,或者是因为和寻常人家的生活格格不入的气氛,而感到拘谨的时候,小说家正在不动声色地计算着维持身体活动所必要的热量。   “很抱歉,各位,主楼那里刚刚举办了宴会,此时还有别的客人在那里。所以洋馆里暂时不止有我们。虽说应该不会有人过来,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各位的心情……”   丹羽同学苦笑着向他们解释着。   “本来应该将两边的时间错开来,或者另外寻找别的地方。但我的父亲和祖父,都需要出席那边的宴会,同时他们又希望之后能和我一起度过生日,所以……”   “没关系!我们玩我们的就是了!”   “对啊,本来就和那群大人没关系吧?”   似乎并没有人在意这种事情。   不如说听到“不会有其他人来打扰”,他们都松了一口气呢。   ……   小说家将耳旁的声音过滤,观察着大厅的四周。   消防通道。   安全出口。   厨房,卫生间,后门。   还有……   头顶的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的水晶灯,此时正在熠熠生辉。   总觉得这东西随时会摇摇晃晃地掉下来,然后宴会现场会同时陷入昏暗和一片混乱,男男女女们尖叫着跑来跑去,等照明彻底恢复后,人们发现有人(一般是主人家)惨死在现场——   ……不,应该不至于吧?   他摇了摇头,将不详的念头甩出脑海。   然后是在场的人员。   二年一班全体35人,其余班级和年级的学生14人——   “啊……对了。”   小说家环顾四周,却发现没有见到某位少女的踪影。   ……荻原同学,现在到哪里去了?   记得她应该是有上车才对。   果然这时候还是问一下丹羽同学比较好吧?好歹也是受人所托。但要是表现的太关注荻原的话,说不定会让人误会。   之前询问“荻原同学会不会来”的时候,丹羽孝人的表情就已经显得很古怪了……   “——然后,在party开始之前,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对大家说。”   将耳朵过滤掉的声音,重新读取。   站在人群中央的丹羽孝人,脸上带着笑容。他的声音,很快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包括小说家在内,全都静静地等待着他话语的下文。   另外,虽然也有可能是单纯的自我意识过剩……总觉得他的视线,似乎正若有若无地盯着自己。   咦、咦?这是什么意思?   干嘛啦?   难道像佐千代说的那样,真的打算想要我对你告白吗……说笑的。   丹羽同学很快将那句话说出口。   于是,他理解了丹羽孝人想对他表达的心情。   同时也很清楚。   这家伙的话对于在场的众人来说,无异于一颗深海炸弹,正在被投入私立由比良高中二年一班的人际网络之中。   *   在那之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经历令人心情轻松愉快的大快朵颐之后,他离开了大厅,决定出去散步。   在发生了那种事情后,能像小说家那样,视气氛若无物,毫无顾忌地享受宴会的人,恐怕没有。   不过,应该也存在着怀有“看热闹”心情的家伙,只不过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   当他从阳台的拉门旁走过的时候,注意到了某位黑长直少女的身影。   不远处的荻原,不再像过去那样形单只影,而是被数人包围着。   ……   ……喂喂,这可不太妙吧?   是霸凌吗?   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出问题。   不,他当然不是担心荻原同学……而是说其他人,总觉得会被她毫不留情的用回旋踢从阳台上踢下去。   最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人群中有着班长的身影。本来还以为,她是那种个性正经、头脑冷静的女生呢。   他环顾着四周,很有可能是罪魁祸首的丹羽同学的身影,完全没见着。   心中微微地叹着气,小说家迅速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才靠近几步,便能感受到那仿佛是冰冷而具有压迫感的低气压一样,令人不自在的凝重气氛。   众人们的神情也很严肃。   除了荻原以外。她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在她的内心深处,一定有着某种绝不会被外物动摇的意志吧……他忍不住佩服地想道。   “各位,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尽量摆出了最自然的笑容,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第10章 疾风骤雨般登场(前)   不过,还没等他将这句话说出口,就被他人激烈的语句打断了。   “——所以说,你这家伙果然是为了丹羽君的家世吧?”   正包围着荻原的人们,其中一名女生大声地质问道。   “就算孝人不能继承丹羽家,以后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对你这样的落魄大小姐来说确实是个很好的选择。我说的没错吧,荻原同学?”   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冷笑着附和着女生的话。   ……哇,不好。   这样不太妙吧?   指责对方是拜金女什么的,这种话说出来,基本就等同于撕破脸。而且,还将“家道中落”的事情也一同说出来……   有必要说到这个地步吗?   不,或许是因为过去就积蓄下来的不满,只不过是趁此机会才爆发出来——   “你们理解错了。”   始终保持沉默的黑发少女,终于冷淡地开口了。   “那是说,你不是为了钱吗?”   “我不是说这个……”   就像是为了故意激怒对方一样,荻原的唇角微微地向上挑起。   “丹羽君似乎很受他祖父的喜爱,以后成为丹羽家族的正式继承人,也不奇怪。我只是想指出这一点罢了。”   “我说,你这个人啊……!”   刚才指责她的女生,毫不意外地变得怒气冲冲。   “还有。”   荻原弥生的神情冰冷下来,语气也变得异常具有压迫感。   “婚约是过去就定下来的,那时候我还没和丹羽同学见过面。在此之后,也没有和他有过接触。这点你们也是知道的。”   “而接下来,无论是将这一关系持续下去、还是解除婚约,都和你们这群外人没关系。不是吗?”   没有人回答。   环绕着众人的气氛,此时温度降到了零度以下。   旁观的小说家很清楚,此次事件中真正的关键,是婚约的事情,正是由丹羽孝人主动在自己的生日宴会上说出来的。这群人,正如荻原所说,没有指责她的立场。   另外,他有注意到,在义愤填膺的众人之中,只有班长的表情有些奇怪。她像是在感到焦虑,但同时又在顾虑着什么,保持了沉默。   ……原来如此。   大概,班长之前只是想一个人和荻原同说话吧。结果不知不觉间,却被“想要帮助她/看不惯荻原”的人环绕起来,在气氛的裹挟下,才会最终演变成现在的局面。   “那个……大家先都冷静一下,如何?今天可是丹羽同学的生日。”   和班长不一样,小说家并没有那么多顾虑,也并非当事人,于是在挤入他们之中后,开始尝试着缓和气氛。   ……本来,让丹羽孝人来应该会更好。但那家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可是说起来,你也一样吧?良同学,你现在的心情也不太好才对吧?”   眼镜男——似乎是叫吉野隆志来着,和班长、丹羽孝人一样,是二年一班现充圈的一员——毫无愧疚之情地将某个在班上不起眼的家里蹲拉下水。   “……啥?”   小说家歪了歪脑袋。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我会因为婚约的事情而生气吗?   ……   都、都说啦!我才不会向丹羽同学告白!拜托不要让我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否认好几次!不会让别人觉得奇怪吗?   ……说笑的(笑)。   “那是什么表情,过去你确实是在暗恋荻原……毕竟在生日宴会前。你还特意问了孝人,说‘荻原同学去的话,我就会去’,真是有够肉麻的。”   吉野没有明说,但表情中却有着某种和过去相似的轻视和幸灾乐祸。   类似于“怎么样?你暗恋的女生其实是别人的未婚妻哦?超不爽的吧?”这种感觉。   ……啊,果然是那时候吗?当时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态,所以是怀着“被误会也无所谓”的心情询问的。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和荻原相遇。   对方立刻警惕地双手抱胸,用冷淡的目光盯着他。   “你是跟踪狂吗快离我远一点不要靠近我再见不行再看过来我会报警听到了没有所以拜托你快走——”   正不断发来传达着蕴含类似以上信息的电波……喂!快够了!我可是好心地在帮你解围啊!   ……哈啊。   他忍不住在心中叹气,   虽然这里应该毫不犹豫地否认,不过作用可能不是很大。   要是失去了立场的话,就没有理由阻止他们对荻原的质问。会被人怀疑是单纯地想要包庇暗恋的女性。   那也太惨了吧?   明明是不存在的事情。   忽然间,他意识到了某点——   吉野在说话的时候,目光从来没有从班长身上移开过。   是这样啊。   不出所料的话,眼前这个眼镜男,大概是……那虽然只是小说家,个人灵光一现的猜测而已。   少年少女们酸酸甜甜的恋爱关系还真复杂!坦率来说,就是很讨厌!   但在这里退缩的话……   “其实呢,我有女朋友了。”   他决定小小地撒个谎。   ……   “咦——?”   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是真的喔。虽说是校外人士。所以说什么‘暗恋荻原同学’是不可能的。”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是这样啊!良同学的女朋友吗……真想见一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呢?”   班长就像看到了破解气氛的关键一样,立刻松了口气般,将话题抛向他。   ……至少,现在的她和小说家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伙伴。   什……什么样的吗?   小说家在脑海里迅速地勾勒了一下“理想女友”的外貌形象,不假思索地回答。   “是个很漂亮的女大学生。身材很好。擅长料理,也很会照顾人。头脑很聪明,说话的方式也很有趣。对流行事物很了解。平常对人的态度很礼貌,不过偶尔只有会在我面前才会表现出可爱的一面……”   哎呀呀,不好。好像一不小心就将现实中的某位女性代入进来了。   最重要的是,果然听起来……   超像是家里蹲的意淫不是吗?   ……   半响后。   “班长,这家伙绝对是在吹牛吧!”   有人很失礼地大笑起来。   班长虽然低声地喝止对方,同时却苦笑地望着他……很遗憾,我不是故意的。可能是因为很久没有进行与人的交流,才会犯下这种错误。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纷纷露出笑容。那并非纯粹地出于恶意,只是觉得好笑,才会笑出来。   没有人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只当做玩笑而已。   小说家忍不住咋舌。   *   “Honey~你原来在这里呀?”   然后,仿佛是冥冥之中的预示般,背后传来亲切的女声。   端着酒杯,脚步不急不缓地走过来的那位年轻女性,是在登场之时就会轻易地夺走所有人的目光,社交场上的女王大人。   无论是怎样凝重的气氛,她都能不受阻碍地割开,令人哑口无言,屹立在现充之顶的女性。   ……   ……   ……话说这时机也太巧妙了!   该不会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旁边偷听?不不不,在那之前——宫城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很快,他失去了维持正常思考的能力。   伴随着熟悉的香气,小说家的背后传来了柔软的触感。微卷的长发落下来,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想要打喷嚏。   宫城亚纪从后面环绕着抱住了少年的腰身,在神情僵硬的众人面前,态度亲昵又自然地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   “什么呀,这就是Honey的同学们吗?好像都很普通的样子嘛~”   女孩居高临下的目光,完全不像在注视着他们,而是目中无人地只和自己的男友说话一样。 第11章 疾风骤雨般登场 (后)   在场的所有人,一时间都没办法正常地张口回答。即使是平日里态度最冷静的班长,此时同样一副被突然登场的女性的气势压倒的样子,只能呆呆地看着亲密地紧紧贴在一起的“情侣”。   ……   不知道是否有人察觉呢?在年轻的时候,人的年龄与成长,和社会看待他们的目光与期待,始终会有着微妙的距离。   举例来说,十三、四岁的时候,还会被当作“孩子”。可是,才长大一、两岁后,就会进入只能被认为是“青少年”的阶段。   同样地,宫城小姐和在场的高中生们之间,岁数的差距不超过五年,却有着“少年少女”和“大人”之间,不可逾越的差距。   ……当然,宫城亚纪的身上此时散发出来的成熟艳丽的气氛,可能才是关键。即使无法单纯从女性的相貌上区分优劣,给人的感觉和印象却完全不同。   在男高中生们的眼中,这位初次登场的女性,和他们过去见到的同龄女生相比较起来,就像宴会中的女王和侍女的区别。   ……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大概就是始终冷眼旁观的荻原。   然后,在其他人无法听见对话声音的距离——   “男孩子的话,果然会喜欢这种‘情节’吧?怎么样,心情好起来了吗?”   无法反驳。   “……抱的好紧。”   小说家有些不舒服地抱怨着。   “呼呼~”   宫城小姐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鼻尖在他的脖子上蹭了两下。   “是不是和平时的我完全不一样?会不会有心脏‘扑通扑通’的反应?”   ……那个啊。   刚才,就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明明和平日里的打扮差不多,仅仅是态度的变化,给人的印象差异,竟然会有这么大吗?   “其实我平常大概都是这种感觉啦……有没有想要被我用高跟鞋踩的冲动?”   “绝对没有,真抱歉。”   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身体姿势。   “宫城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嗯……因为想见你。不可以吗?”   呜哇,好直接!   总觉得自己的脸,现在应该红的发烫。好丢脸。他决定尽力地不去在意这一点。   “然后,‘哈尼’是什么称呼?”   “哎呀,我只是觉得很适合我啦。”   有吗?   可能有吧。   从“属性”上来考虑的话。要是荻原同学能听见他的心声,大概会说“居然是会将OTAKU漫画和小说代入进来的家里蹲……好恶”之类的话。   “要是不喜欢的话,就从‘亲爱的’、‘小狗狗’、‘发情公猪’、‘抖m奴隶’这四个里面,任选三个吧。”   “为什么四个里面有三个是让我看起来像是变态的选项?”   近在咫尺的女孩,愉快地笑了起来。   “啊对了对了,刚才的对话,我全部有听见。原来在房东先生的眼中,是这种形象啊……很开心,谢谢你。”   “……”   “脸红了?”   “用、用看的就知道吧?”   “~~”   听不清楚的低语声。   就像为了表达“好可爱好可爱”的心情一样,他似乎被抱的更用力了,然后还被蹭了好几下。   当然,在其他人看来,两人只是在耳鬓厮磨地说着话吧。   “那么,诸位。”   宫城小姐终于将目光重新转回了其他人的身上,依旧是那副面带微笑,目中无人的态度。   “很抱歉,Honey我就先借走了,不会给各位添麻烦吧?”   “啊……嗯。”   “好、好的。”   有人慌慌张张地点头。   “另外,还有一件事。”   宫城亚纪意有所指地望向了门厅内来往的侍者,和在洋馆外站岗的安保人员。   “虽说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是被丹羽家邀请来的客人……在这里暂且提醒一下,希望各位不要做出太失礼的举动哦。”   ……   被宫城小姐抱着胳膊的他,半强制地被拖回了大厅之中。   “那边的宴会刚刚结束,我就过来了。因为有话想对你说。”   宫城小姐的表情稍微正经了一些。   总觉得,有不太妙的预感。   “就是说……想要和别的女孩子做那种事情的话,也要记得做好安全措施。要是房东先生的身体出什么问题的话,会很麻烦。”   “……这话你之前就说过吧?”   “房东先生还记得啊。那么,就说些别的事情好了。”   女孩的嘴唇凑到了他的耳畔。   ——“就在这里(现场),有货真价实的变/态的味道呢。”   *   宫城亚纪和小说家对话的时候,之前不知道在哪里的丹羽孝人,再次重新回到了现场。现在正快步朝着被安保人员和像是秘书模样的人包围着的两人走去。   其中一人,穿着晚礼服,身材瘦削,年龄约莫四十到五十岁,下巴蓄着胡须,是个态度温和的中年男性。   而在他旁边,是一位穿着宽大和服,手中拄着拐杖,脚踩木屐,须发洁白的老人。他的相貌看起来已经衰老,但那张堆满皱纹的脸上,瞳孔仍旧炯炯有神。   老人身上有着狮子般不怒自威的气势,是那群人的核心。跟随的众人就像众星拱月一样,将他围在中间。   无论是客人还是侍从,望向他的目光中都带着敬畏之情。   “祖父,父亲,晚上好。”   “孝人,你来了啊……”   那个中年男人露出微笑,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就被和服老者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孝人,你要宣布的事情,需要邀请的人,全部都完成了吗?”   “是、是的。”   丹羽孝人恭敬地低下头,   即使是体内流着相同的血脉,也无法抑制内心中的恐惧。自小开始,他的祖父就始终是这幅恐怖的印象。   “很好。”   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现在就开始吧。九点之前,我要回总部一趟。你和那群年轻人,就好好享受今晚吧。别馆也可以使用。”   “是。”   目送着老人和中年男人,朝着三楼的方向走去,少年忍不住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   而在他不远处的地方,难以察觉的阴影的角落里,某对年轻的男女,正观望着他和亲人之间的交流。   “那个老人是……”   宫城小姐点了点头。   “丹羽大藏。白手起家将丹羽家发展至今的男人,如今依然被认为是丹羽兴业的支柱和领袖。” 第12章 她眼中倒映着的未来   过去的丹羽家,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小家族。但自从二战后的财阀联合与集团化、日本经济复兴时期的实业领域的飞速发展、以及新世纪后的资产重组……经过以上数次巨大且成功的变革后,名为的丹羽大藏的男人,亲手打造了那个让无数人仰视的庞然大物。   “是吗?”   小说家眨了眨眼。   “总觉得,丹羽君似乎很害怕他祖父的样子。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想,不止是他,就算是如今名义上丹羽兴业的掌舵人丹羽庆次,一样在畏惧着那个人,畏惧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吧。”   宫城小姐的手指,指着走在和服老人的半步后面,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   ……原来如此。   是这种程度关系的祖父子三人吗?   不愧是社会上赫赫有名的财阀家族。简直——   “简直就和推理小说里一样,是就算发生亲子相残的案件都不奇怪的地方,名副其实的‘暗之家’呢。”   就像看穿了小说家的想法一样,宫城小姐轻声细语地附和道。   “不过,就以丹羽家而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原本的家族成员暂且不论,身为族长和家主的丹羽大藏,是个拥有着与他的能力相配的野心与欲望的男人,无论是在哪个方面。”   女孩涂着寇红的指甲,从手提包里拈起薄薄的数张文件。   「录像带」。   宫城小姐似乎有将情报以这种方式整理结合的习惯。   “丹羽大藏本人的爱好,在钓鱼、打高尔夫之外,还有诸如飙车之类像是年轻气盛的青年人才会有的危险爱好。”   “除去沉迷于风险带来的精神上的刺激外,这家伙在男女之间的性/欲上更是无所顾忌。在过去的五十年里,丹羽大藏与数十个女性发生过关系,私生子女的数量,也已经达到两位数……不过,这点暂且没有得到证实。直到他年纪不断增大后,这方面受到生理限制才停下来。”   “对于金钱和权力的极端渴望,则是丹羽大藏这个人的源动力——”   话语停顿了一瞬,宫城小姐用“接下来才是重点!”的口吻继续说道。   “八年前,丹羽财团联合了数个其他企业和财阀,共同建立了丹羽兴业。但所谓的‘联合’,也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实际上,有数家原本运营良好的企业,是被他暗中用相当卑劣的方式和商业间谍的内部唆使下,被逼到濒临破产的凄惨境地。”   “在那之后,丹羽大藏用低廉的价格,购入这些企业的绝大部分股份。与其说是联合,实际上与吞并无异。丹羽家依靠这种手段,攫取了大量股权,并最终取得了新生的联合企业董事会中的领导权。”   像丹羽兴业这样的庞然大物,经营涉及复数领域的国际性财团,自然已经不可能被“某个家族”或者“某个人”所彻底掌控。   不过,丹羽大藏算是“特例”。凭借自身卓越的手腕、旺盛的精力以及强硬的行事作风,在事实上成为了丹羽兴业的掌舵人。   “至少,他目前做出的决定,还从来没有被董事会和企业高层反对过。大概是这些人也觉得,仅仅是一时的阻止毫无意义吧。”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丹羽大藏是那种行事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个性。到时候,一旦没能成功阻挠他的计划,还要被这个可怕的家伙盯上,这种代价未免太大了,没有人愿意承担。   在那之后——   理所当然地,丹羽大藏成为了企业内部君主抑或独裁者般的统治者,并一直延续到今天。   “我想,丹羽大藏的竞争对手或是合作伙伴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他某一天老死、或者脑袋糊涂的那一天吧。”   宫城小姐的语气,不知道像是在嘲讽还是赞同。   “啊,所以才……”   小说家很快反应过来。   不出意外的话,这正是丹羽家族内部的关系趋于紧张的原因。   丹羽大藏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谁也无法保证他的精力会持续到什么时候。要是他一旦倒下,竞争对手们和董事会的人们,绝对会像想要分食死去的狮子尸体的鬣狗群一样围上来。   身为他儿子的丹羽庆次,绝对不会想要看到那种局面的出现,估计一直希望父亲真正的权力交给自己,但大藏本人似乎并没有这种想法……会感到焦虑也是理所当然。   何况,还有其他的私生子女、有继承权的丹羽家成员们,都在虎视眈眈呢。   ……   一边将手中的文件,递给小说家之后,宫城小姐说出“人格分析”的内容。   “就以目前的情报看来,丹羽家没有遗传性的精神疾病。都是普通人。不过,正因为是‘正常’的,才会有‘扭曲’的可能。”   正是有着明确的欲望和野心的“正常人”,才会在理智的驱使下,做出比精神病人更加“异常”的事情。   小说家认真地听着她的话,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宫城小姐你……”   “啊哈哈,才不会啦。旁观的话不会有问题,而且,我可不会随便惹上这种庞然大物的麻烦哦?”   话是这么说,女孩的瞳孔中没有任何畏惧的情绪。   她望向那个在日本社会有着巨大影响力的大人物背影的目光,就像在观察着水箱里的热带鱼一样。   “无论那些常常出现在电视里和报纸上,看起来是怎样高高在上的家伙,在生理上都是与众人无异的人类。”   “被割开喉咙、被捅穿心脏、被伤到动脉、被喂下毒药、被子弹射穿太阳穴。被杀的话,就会一命呜呼。”   “挨打的话会觉得痛,痛过头了就会向人求饶,无法得到原谅的时候便会破口大骂,绝望的时候会为过去感到悔恨……”   那双闪烁着异样虹彩的漂亮眼睛,就像映照着「未来」一样。注视着她的小说家,不禁产生了像这样不可思议的想法。   * 第13章 寻找月亮的夜晚   以上,是来自宫城小姐的情报无私共享。不能说对此没有兴趣,但小说家本人并没有沉湎于此的打算。   “就算全部的前提条件都会实现,也无法推导出结论。现实和虚构的区别正在于此。”   “嗯嗯,所以刚才那些是停留在纸面上的文字游戏,并不是指真的会发生哦?”   宫城小姐笑眯眯地将脸贴过来。   太近了……!   两人的鼻尖快要凑到一起。   “不过,万一……的话,没办法亲眼看到,实在是很可惜。”   都说了——那种危险的事情,不去做比较好。   ……   就在这时,传来似乎是担忧打扰到正在往四周放闪光弹的两人,而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男生的声音。   “良同学,已经用餐完毕了吗?大家的party马上要正式开始了,接下来要一起去别馆……没问题吧?”   经过之前的事情,大概只有完全不知情的丹羽孝人,会主动前来邀请他。   眼角的余光,看到正站在不远处,表现的局促不安的男生。   “……嗯,好啦。”   宫城小姐似乎是有些遗憾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顺势拿起了包。   “Honey,接下来请和你的同学们一起好好地享受今晚吧……对了,请务必不要忘记我说过的话哦?”   女孩朝他愉快地眨了眨眼。   “另外,记得早点回来。”   最后,说出了像是贤惠妻子般的台词。挎着手提包的美丽女性,转身朝着门厅的方向离开了。   ……   “真是位了不得的美人。”   望着宫城小姐的背影,丹羽孝人感慨般说道。   “对了,之前大家好像对你有误会。我向他们表示歉意……真的很抱歉!”   然后,诚恳地向他道歉。   但是,是以他人的名义。   “……不,没什么。”   *   “这里平常没有人在使用,但一直有请人在打扫,所以不用担心。”   走在最前面的丹羽孝人,向后面的同学与友人们介绍着别馆。   “实际上,主楼那边是为了宴请和招待客人,这边才是为朋友和亲人们私底下的聚会准备的地方。”   电影放映厅,游泳池,卡拉OK,运动场和球场……以及各种各样常见或不常见的室内娱乐设施。   “好厉害!我还以为会是高尔夫之类的那种完全搞不懂的东西,原来孝人家里也有这种很平民的地方啊——”   有男生夸张地大叫起来。   “说的什么话,我以前也不是一直在和你们去相同的地方玩吗?”   丹羽同学苦笑着回答。   “啊抱歉抱歉!因为刚才呆的地方,气氛实在让人紧张地喘不过气来。”   他的话似乎引起了不少共鸣。有人正在不自觉地点头。   ……不不不,我倒是觉得你们刚才挺精神的喔?   “我倒不是很喜欢高尔夫,也不太喜欢骑马,而且从来没去参加过。果然还是大家一起看电影或者唱K比较有趣吧?”   丹羽孝人说着这样的话的时候,身穿黑外套和白衬衫的侍者,已经为他们打开了别馆的大门。   ……   别馆里的空间相当的广阔,   顺着旋转楼梯往上,一共有三层。头顶是巨大的天窗,往下投落着通透斑斓的光斑。围绕着中央的圆心,螺旋般分布和排列着的房间,内部是不同的室内娱乐设施。   进入别馆的众人们,根据各自感兴趣的事物,拉上关系要好的友人们一起前往不同的房间,很快人群就分散成数个方向的“支流”。热闹的别馆门口重归冷清。   小说家明智地没有选择加入其中任何一方,而是独自一人留在了原地。他在思考几秒钟后。   “这里,暂且先将准备工作完成吧。”   *   二十分钟后,他将沾上铁锈和灰尘的双手洗干净,离开盥洗室。   推开通向外廊的门,小说家才意识到,这里是封闭式的结构。外界的夜色,被铁栅栏和玻璃围墙阻挡住了。   寂静无声的走廊旁,种植着装饰的两排花草。看来平常有人照顾是真的,他走近其中一个盆栽,叶片呈现出葱郁欲滴的光泽。   ……   在被艳丽与翠绿的色彩和淡淡的草木香味环绕着的廊道里。   那位黑长直发的少女,正静静地伫立在中央,望着头顶的夜空。   “……”   她将目光移向这边,似乎是在询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想,应该和你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的理由差不多吧。”   小说家挠了挠脸颊,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吗?”   荻原歪了歪头。   “你的女朋友呢?”   “先回去了。”   “原来如此。”   黑长直微微颔首。   “是想趁着女友不在的时候,勾搭别的女生,体验出轨和背叛恋人的快感吗?”   “才不会!”   “那就是说……”   荻原抱紧了胳膊,警惕地盯着他看。   “是对别人的未婚妻产生了觊觎的心理吗?渴求着与和别的男性有着婚约的女人都背德恋情,不这样就没办法平息内心的欲望……是这样吧?”   你一定要朝这个方向来理解吗?!   小说家叹了口气。   “我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然后一直等到有准备回家的人出现。一起离开的时候,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也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呆的太久。”   他靠着墙壁坐下来,叹了口气。   “真的,务必拜托了。”   “……这样啊。”   荻原同学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   “那就呆在这里吧。”   她转过身,再度望着深远的夜空。专注的神情,就像在寻找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月亮一样。   ……   没有人说话。   被花草环绕着的小说家,闭上双眼假寐。仿佛能听见时间从身边流淌而过,静静流逝的声音。   许久,少女清冷的嗓音,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   “良同学。”   小说家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忍不住惊讶地“咦”了一声,睁开眼睛。   往身旁看去,发现荻原同学的双手正环抱穿着过膝袜的双腿,和他一样半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柔顺的长发垂落下来。少女侧着脑袋,墨玉般的瞳孔,在近距离注视着他。 第14章 无关人生的商谈   “……怎、怎么了吗?”   小说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悄悄地往后退缩着身体。   “你是如何看待的呢?”   “看待……是指什么?”   “……”   荻原指了指自己。   “是说,我和丹羽同学婚约的事情。”   “……那个啊。”   他歪了歪头。   “不是小时候定下的吗?”   “嗯。我的父母,和丹羽同学的父母,是大学时候认识的好朋友。而且,我的母亲出生的家族,与丹羽家有着很亲密的关系……据说,她其实是丹羽君祖父的侄女呢。”   提起“父母”的时候,荻原少见地露出怀念的神情。原本冰山般不易接近的冷淡气质,似乎也稍稍地融化了一些。   “因为有这样的关系,所以才会在年幼的时候定下婚约……是这样吗?”   小说家点了点头。   ……   ……搞啥呢!   过去是好友的双方父母什么的!美少女未婚妻什么的!那家伙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恋爱喜剧男主角啊?太讨厌了吧!输在人生的起跑线真的很遗憾!   啊……不过说到底,小时候根本没有生活在这个国家。而且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医院和儿童福利设施里悲惨地度过……可恶,为什么想要流泪呢?   而且——对了,更重要的是,还是模板化的老好人属性,可以去死一下吗?光是看着就让人很不痛快。   “……良同学,你好像露出了很不得了的阴暗表情呢。”   “是、是吗?”   “一副‘某人快点快点去死吧’的表情……难道说,是在针对丹羽同学吗?”   “啊、哈哈。怎么可能,荻原同学你想的太多了。”   “看来是真的。”   荻原稍稍有些意外的样子。   “一般来考虑的话,良同学是在为了我吃醋吗?哇~真的好开心。”   能别面无表情地说这种话吗?   “真的很开心。”   呃……不、不用谢?   ……   “总之,因为那时候我没有明确拒绝。”   荻原轻声说道。   “有人会对我感到不满,也许是因为这点的缘故。没有拒绝,没有说明,没有生气,没有解释,连害羞都没有,他们可能是无法理解这样的我。”   “这种态度,通常就意味着默许和接受。加上我是破产家族的大小姐,会被人认为是冲着丹羽家的钱去,也是理所当然。”   本来是年幼的时候,双方大人像是玩笑般定下的婚约,就算被取消也在情理之中;而且之前也从来没想过和未婚夫培养过感情,说明双方并没有将婚约当真。   ……结果,现在却在生日宴会上被男方亲口说出来,更像是幕后的某人在利用名义上的约定,为了自己能继续大小姐的生活,而不惜以此要挟后的结果。   “会吗?”   小说家虽然能理解她的意思,却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舆论中重要的并非事实。而是站在自身立场上的看待方式。”   “不过,也有可能是你真的喜欢丹羽同学……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意识到少女正在用“说什么蠢话”的鄙夷目光盯着他看后,他明智地闭上了嘴。   “如果某一天世界迎来末日,人类只剩下丹羽同学和良同学,又必须选择和什么东西一起活下来的话,我会选择你。”   是、是吗?   “不过,那时候应该也会有蟑螂什么的活下来吧?所以不会出现这种让人困扰的选择。”   好惨!优先级被女孩子排在蟑螂后面未免太惨了!   ……   “比方说,为了财富和特权,不想很苦很麻烦,不想努力,又想优渥地生活……因为这种不纯的理由,而决定自己的感情。良同学,你是如何看待的呢?”   似乎是为了更加清楚地看到,面对这种尖锐的问题,少年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一样,荻原不自觉地又朝他靠近了一些。   出乎她意料的是,小说家的回答十分地迅速,近乎不假思索地开口。   “首先,那不是什么‘不纯’的目的吧?为了财富和权力,这是很纯粹的想法。可是,既希望能享受恋爱之情,自认为是为了爱情才会结合,却又不自觉地追逐着名利,不断催促着恋人上进;或者反过来,一开始是为了利益结合的两人,相处久后希望能得到对方的真心,就算是幻觉也无所谓……这种复杂而不纯的情感,才是人类的常态喔。”   “……我不是指纯度的那个意思,是‘纯洁’和‘不纯洁’,不掺杂利益的爱情,是人们都在渴求的那个吧?”   “嗯,因为那种看起来就很幸福。”   “大概……”小说家思考了数秒钟后,如此补充道。   “就是说,如何看待……”   “这个问题,和荻原同学有关系吗?”   “没有。”   很干脆地否认了。   而且,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说谎……所以是为什么?难道只是心血来潮而已吗?   “……我的话,觉得只要是为了自己而活下去,那样就没问题。”   小说家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享受着恋爱和与他人热烈的情感,那其实同样是为了自己的心情能保持愉快,和未来生活的安稳吧?”   “啊……”   “当然,追求金钱或特权这样的物质利益,也是为了自己。那样的话,就没问题,在我看来是一样的。”   人自出生以来,就必须独自生活在世界上。理所当然地,那是很辛苦的事情。   为此而努力的人——   “我无法否认……不,应该说是尊敬那样的人。”   “就算是为了‘不纯’……不,实际上可能‘恶’的目的吗?”   小说家点了点头。   “……你快滚吧。”   沉默半响后,荻原轻声说道。   为啥啊?!   “不必等别人,现在立刻就从这里滚回家,和那个轻浮的碧池女亲亲热热去……不行,一想到你和那女人黏黏糊糊的样子,就觉得好恶心。”   突然间口出恶言也太过分了——   他刚想这么说的时候,从身后传来哗然的声音。是从别馆内部里传来的。   ……发生什么了?   小说家的心中,产生了不太妙的预感。   ……   “……啧。”   在他听不见的地方,少女轻轻地咋舌。 第15章 犯罪预告的出演   “似乎发生了什么。”   小说家站在走廊的尽头,谨慎地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见“凄厉的惨叫声”之类的,所以情况应该还好。   要是出现像是恐怖电影中手持凶器的杀人魔闯入之类的场景,一听见声音就傻傻乎地冲下去,等同于送死。他大概会首先将走廊和楼梯的通道口锁死。   “荻原同学……”   少女朝他点了点头。   ……   两人顺着螺旋楼梯往下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好像两边都有……?”   记得,左手边是电影放映厅。右手边是家庭式的KTV。   “先去人多的地方。”   荻原率先朝着右边的包厢走去。因为班长和丹羽同学都在那里,二年一班的学生们有一半在这个房间之中。   推开门后,喧嚣的音浪和旋转着斑斓色彩往门外喷涌了出来。两人都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眉头。昏暗又炫目的空间里,没有真实的人声,只有背景音响里的男人正在声嘶力竭地呐喊,显得稍微有些落寞。   小说家环顾着四周。   班上的人都在这里。有的在默默喝着饮料,更多的人只是坐在位置上。   因为光线暗淡且不规则的缘故,所以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但这种怪异的群体沉默,显然不太寻常。   “各位,请问发生什么了吗?”   他笑着询问道。   没有人回答。   身后的荻原将灯光打开,又旁若无人地将走过众人,将吵吵闹闹的声音关掉。之后静静地回到了小说家的身后。   等他提高音量,再度询问一遍后,有个在班里不太眼熟的眼镜妹结结巴巴地回答。   “那、那个,就在刚才,从放映机里……传、传出了别人的声音。”   ……   之后,小说家和荻原从对方的口中,得知了具体的情况。   之前没有人察觉到异常,包厢内的气氛很快热烈起来,每个人轮流上去点歌,可是数分钟前,就在顺序轮到班长的时候,音乐停止了播放。一开始还以为是机器坏掉了,可是里面很快就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沙沙作响后,男人向在场的所有人,说了某件事。具体的说话内容没有录下来,不过——   “丹羽孝人国中时期,曾经有着一位恋人。并且,在升入高校之后,他由于没有做某件事情,其结果——”   “导?致?了?恋?人?的?死?亡。”   并且,录像机里也正在同步播放着丹羽孝人和某位陌生女生的双人照。   虽然没有尺度过大的部分,但无论怎么看,照片上的两人都是货真价实的情侣。女生的脸全部被马赛克遮掩着。而被她亲热/地挽着手臂、或是拉着手的男生,正是丹羽孝人本人。   “……”   小说家和荻原下意识地彼此看了一眼。   ……说实话,这种事态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然后呢?那个人还说什么了?”   “……复仇。”   这次回答的,是神情复杂的吉野隆志。   “他说,要像孝人报仇。而且,那个……也不会放过他的朋友们……之类的。”   小说家点了点头。   “情况差不多明白了。话说回来,当事人……丹羽同学呢?”   “我们在唱的时候,他就去洗手间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然后,那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是什么样子呢?老人?青年?小孩?”   “呃……总觉得不像是人类的声音,更像是冰冷的机械发出来的。”   什么啊,用了变声器吗?   小说家的目光转向音响和放映机。   ……   这时候,包厢里的众人们,像是从恐惧和震惊中缓过神来一样,以此为契机开始彼此低声的交谈。   “刚才的算什么啊?”   “什么意思?恶作剧吗?”   “那样的话,好像严肃过头了……”   “对喔,一点都不好笑啦。”   “还、还说要向丹羽同学和我们复仇什么的……怪吓人的耶。”   ……   “孝人……肯定没有做过那种事吧。”   有人突然这样说道。   众人沉默半响后,立刻附和般说道。   “嗯……应、应该不会吧?”   “不知道那家伙在想什么啦,总之杀人什么的……肯定是说谎。”   ……   荻原注视着众人们的反应,一边询问着在这个班上,她唯一感到在意的人。   “你觉得怎么样呢,良同学?”   小说家抬起头,仿佛在凝视着天花板的虚空一样,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在谨慎地编织着话语一样。   “那个,像是犯罪预告一样呢。”   “嗯,没错。”   “不过,那家伙的话里,有微妙奇怪的地方吧?”   “哦,是哪里呢?”   “在提到复仇的利用的时候,那男人说的是‘因为丹羽同学「没有做」某件事情,而导致了恋人的死亡’……是这样吧?”   他皱起眉头。   “只考虑男人的话是真的情况:如果是丹羽同学杀了他的恋人,或者类似的导致对方死亡的行为,应该是「做过」什么的说法才对。不像是威胁的口吻,也不像是口误。那么,特地强调「没有」是什么意思呢?”   荻原想了想,回答道。   “确实,这样考虑的话,丹羽同学应该没有杀人。不过……大概是因为他始乱终弃了那个女生,把人家搞大肚子后却没去管,结果导致了女生的难产死亡。可能是这样吧。”   “……是吗?”   或许有可能……不,是很有可能。   考虑到两人的恋人关系的话……   “别说这种没根据的话……!”   由于荻原根本没有压低声音,所以不少人都听见了吧。   反应剧烈的人是伊东真帆。   她倏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少见地露出了生气的神情。她的脸上似乎还有哭过的痕迹。   “说、说的没错!”   吉野同学在旁边帮腔。   “孝人他才不会做那种事情,绝对是有人恶作剧,或者是有别的什么意图。总、总之是个很恶心的家伙,做出这种事情的人,根本无法原谅……”   “……两位。”   被吉野隆志的大嗓门打断了思考的小说家,心情有些不快地挑起一边眉毛。   “稍微冷静一下。”   但他并没有将这种心情表现出来,而是等待着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用温和的声音打断吉野同学的话。   “那个啊,与其花心思丹羽同学有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不如担心一下他现在的处境如何呢?”   小说家指向了墙壁上的时钟。   ——“距离丹羽同学去卫生间的时候,已经超过二十分钟了。还有,难道说在场的诸位中,没有一人想到过报警吗?” 第16章 转动咬合的齿轮   “丹羽同学他……”   女生的脸上浮现出担忧的神情。   “在那之前,就算是某人的恶作剧也好,总之先报警才对吧?”   距离陌生男人的“犯罪预告”结束,才过去五分钟,没人意识到这点,是因为没有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吗?   “……”   班长似乎冷静了一些,点头表示理解。   “大家,都有带移动电话吧?”   她转过头,向身后的人们询问道。   小说家没有在意正在慌乱地拿出智能手机的同学们,来到包厢前方摆放着放映机的地方,蹲下来态度认真地端详着。   荻原静静地跟在他身后。   “这是在做什么?”   “既然是用这种方式发送犯罪预告,这边应该会留下痕迹吧?……果然有。”   小说家将光碟取出来,反复翻覆地观察,但上面没有留下任何迹号,生产编号被人为地划去,看不出有任何可能暗示对方身份的地方。   “这样随便地摆弄可能成为证物的物品,真的没关系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朝着荻原张开左手的五指。少女这才注意到,良同学不知道从时候时候开始已经戴上了手套。   “至于会不会破坏某些痕迹……那种事情,我没打算考虑。”   小说家的语气很平静。   ……   “奇、奇怪……”   “对啊,为什么……”   “手机没有信号?”   “我的也是?”   “这是怎么了?”   “搞、搞什么啊……”   身后传来同学们的对话。联系之前的“犯罪预告”,只要不是笨蛋的人,现在想必已经意识到,在这座洋馆里,有“异常”的事态发生、或者正在发生。无论男生女生,声线都在不寻常地颤抖着。   “看样子,不像是单纯的恶作剧。”   和他一起蹲下来的荻原,轻声说道。   “啊……大概是电波屏蔽。”   因为两人靠的太近的缘故,小说家嗅到了少女发丝上的香波气味。鼻子有些发痒。   不出所料的,电话没办法从别馆往外打出去。这么考虑的话,估计整栋别墅的门窗也已经被封死。   没错,眼下的场景,简直就像——   “我说,这个超像B级片里的那个吧?杀人魔发来预告,一群人被关在房子里出不去,只能尖叫着逃来逃去……”   嗯嗯,说的没错。就是这个。不过,你也好歹看一下气氛吧?   “喂……喂。不要说这种吓人的话……”   有同伴立刻提醒他,语气已经因为恐惧而微微变形。   “对、对不起……!”   说话的男声显然也察觉到了众人的心情,立刻结结巴巴地解释着。   “我、我是说那个啦……大家先不用觉得奇怪,总之先留在这里。有那么多人在,应该不会有问题……”   一般来说,电影里最早死在杀人狂手中的,总是孤单一人落下来的笨蛋;就算是在侦探电影里,说出“我才不要和杀人犯呆在一起”之类的话,然后选择独自住在房间的人,下场大抵会很悲惨。   而就算不理解这一点的高中生们,也不自觉地点着头,赞同着男生的话。因为,至少可以和大家呆在一起。   一人畏惧不前的事态,数人却会鼓起勇气共踏险地。从小在群体中长大的人们,一旦人多势众,内心就会诞生奇妙的勇气,产生仿佛“自己也已经变得强大”的幻觉。   “说、说的没错!”   “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别墅那边有那么多护卫!还有警察也回来吧!”   “要不要先将门口堵死呢?”   正当高中生们开始热烈地讨论的时候。   “——接下来,我们一起去大厅吧。”   小说家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态度随意开口了。身旁的荻原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了。   “……?”   在人群之中,一直没有说话,而是犹豫着的班长,朝这边投来了目光。   “呆在这里,等于完全没有退路。大家可以一起呆在大厅。那里视野开阔,能看到从楼上和四周过来的人,而且向外界求援也很方便。然后,最重要的是——”   小说家拍了拍双手。   “别忘记,还有其他同学们,在这幢别馆里。他们很有可能不清楚这里发生的事情,不是吗?”   “……良同学说的没错。”   伊东真帆点头,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态度果决地朝着入口的方向走去,推开了包厢的门。   “喂、喂……”   吉野隆志率先跟上。   随后是他们的朋友们。   面面相觑的其他学生,犹豫着慢慢地跟了上去。   ……   真是厉害的行动力。而且,果然很受信赖呢,班长大人。   小说家敬佩地想着,最后一个走出了包厢的门。   *   “良同学,你其实是觉得那个包厢里很危险,所以才出来的吧?”   荻原在他耳边轻声询问道。   “既然对方有能力在放映机和音响上做手脚,也完全有能力改装房间内的空气循环系统才对。”   小说家观察着一楼的四周,一边随口回答道。   ……顺便一提,刚才已经尝试过。大门果然打不开。门外的侍者也不知所踪,就算大声呼救,外界也没有人回应。别馆就像海面上一座小小的孤岛,与人世隔绝。洋馆内的窗户,虽然没有一扇扇去试过,但门厅附近确实已经被封死。   “况且,这里怎么看,都比那个狭小的包厢里要更适合集合吧?”   “要是对方有重武器,或者是集团行动呢?大厅里的人等于是靶子……”   “不不不,要真是那样的话,光靠门也根本拦不住吧……”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   “况且,与犯罪预告里,那家伙提到的动机也不太符合。”   “你会那么相信那男人说的话吗?我觉得……嗯,比如动机其实是针对丹羽家的行动,想要绑架未来的继承人之类的,似乎更加可信。”   “那样的话,根本没必要浪费时间。类似的犯罪,犯人一定会将时间看作是最关键的因素,必须速战速决,哪里会慢悠悠地等待着那家伙去上厕所再出手。而且,还故弄玄虚地发来预告什么的……”   “另外。”   小说家的目光,放在了放映厅的方向。   “之前,声音也有从那里传过来吧?无法保证其他房间里的人如何行动,很可能会出现意外。不如一开始就把所有人集中起来。” 第17章 持续交错的劝诫   十几分钟后,前来参加生日宴会的高中生们,已经全部集中在大厅中,其中,之前聚集在放映厅里的人是最多的。   那时候,小说家率先地推门进入,结果却惊讶地注意到了里面的异常景象。   因为,那巨大的银幕上,悬挂着小幅度地摇晃着倒吊人影。那正是以凄惨的面目,死在杀人魔手中的第一个受害者的尸身——说笑的。实际上在集合的过程中,没有任何人死去。只不过,放映厅里的气氛和十分钟前的包厢内如出一辙,令他有些愕然。   不出所料,放映厅里的人们,也和他们一样收到了相同的“犯罪预告”,同时也全部知道了丹羽孝人和他国中时期女友的事情。   ……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荻原在他耳边轻声询问。   人已经全部集中在大厅里,目前正各自形成三三两两的圈子,压低声音交谈或是保持着沉默。虽然看起来都能勉强保持着冷静,但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要是再发生什么意外……不,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他们也不可能长时间地忍耐这种煎熬。   “简单来说,就是一群只会嗡嗡叫的无头苍蝇。不好好处理的话,就会跑来跑去,随便将病原体传染到别人身上。”   荻原冷静地说。   “……没错,恐慌和畏惧心,是极易在集体中传播的情感。”   小说家无视了少女话语中“毒舌”的成分,点头同意。   “总之,必须在短时间里,给予他们的目标,没有空闲去思考洋馆内的危险和引起恐惧的要素。而且,现在确实需要人手。这里的人,最好能全部动员起来。”   很遗憾的是,无论是他还是荻原,都做不到这一点。   小说家的目光,望向了某位少女。   ……在场的人中,或许只有她有这种能力。可是,班长大人现在正一人蹲在角落里,身上萦绕着愁云惨淡的气氛。   班长的朋友们,似乎是决定让她独自冷静一下,正在不远处担心地注视着她。   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由于在放映厅里,他们见到了“犯罪预告”中增添的新的部分。可能是因为设备的不同,放映厅里的预告内容更加丰富,其中也包括新的记录的证据。   ——例如,医院开具的两份证明。丹羽孝人过去的女友,正是在怀孕后死去的。   荻原之前随口说出的猜测,却在不经意间得到了确证。   “……没办法了。”   他叹了口气。   “稍微尝试一下吧。”   *   “班长。”   抱着膝盖低头坐在角落的伊东真帆,肩膀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怎么了吗?”   少女的声音低沉沙哑,显得很没精神。   “我来告诉你关于我父母的事情吧。”   “……?”   超乎想象的开场白。   班长抬起头,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小说家完全无视了她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下去。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父母的关系并不是很好。虽然在外人和我面前,还能勉强维持恩爱的态度……”   “可是,一旦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就会在客厅里大吵大闹,互相用不堪的言辞辱骂对方。最糟糕的时候,甚至会大打出手。”   等、等一下!为什么突然要对我提起这么沉重的家庭话题?!班长的瞳孔里正在不断地流露出类似的想法,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阻止他。   “我有好几次,都在深夜熟睡中被吵醒了,所以才发现父母平常的态度,不过是伪装而已。我想他们应该不是故意的,可是,那时候的我,却根本不敢开口问。”   “我很不甘心,因为我真的很喜欢我的父母,所以想要更多地了解他们。小孩子的话,会有这种想法很正常吧?”   “也许是他们在外面有了情人,或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产生矛盾?还是说是为了我呢?我没有拜托任何人,决定独自找到真相。一开始的时候,是用言语试探,接下来会跟踪他们去工作单位。”   “然后,某一天……”   对方的语气很平静,却又有某种故事性的魅力,真帆不由地被他平淡的叙述吸引了注意力。原本是碍于礼貌,才没有开口打断这个人莫名其妙的话,现在的少女,却开始认真地听着他讲述自己的童年。   “……最后,我知道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真帆却仿佛听出了其中蕴含着的激烈情感。   班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那是……会是什么呢?   想必是很重要的真相吧?   让我这样的外人听见,真的好吗……?   “其实啊……”   眼前的男生,毫无迟疑地说下去。   “我的父母是sm爱好者。”   ……   ……   “……欸?”   班长瞪圆了眼睛。   “我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互相辱骂也好,用鞭子打来打去,这两人根本爽的不行。晚上会把我吵醒,也是因为爽过头了——”   “……”   少女的脸颊迅速地升起红晕,张着小嘴,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班长大人,我父母的故事告诉我们的道理,是人不可貌相,不可以从表面的事态简单地判断人的个性唷。”   不不不这里用像是小学德育课本的口吻来结束也太奇怪了吧?!   某人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莫名奇妙的事情。   “就像现在一样,那家伙只是提供了死亡证明和怀孕证明而已,并不能说明具体的情况。明白了吗?你要是冷静下来的话,有事情需要拜托你,伊东同学。”   他不再用“班长”来称呼对方,而是换上了更加正式的姓氏。   “接下来,我需要人手。大家的情绪,现在有些不太妙吧?”   少女愣了一下。   “真、真是的……这种事情,直接说就好了啊,我不会拒绝的。”   最后,她苦笑着答应了。   *   小说家回到荻原身边。   “刚才的话是在说谎吧?拿自己的父母骗人没关系吗?而且还随意给他们添上变态的性癖……”   ……你原来听见了啊?   “没问题。”   小说家摇了摇头,表情冷淡。   “我从来没见过那两个人。对我来说,‘父亲’也好,‘母亲’也好,只不过是无意义的符号而已。”   荻原点了点头。   “是吗?很对不起……说起来,我的父母对我很好。从小时候,就被朋友们羡慕,还老是被家里的长辈说‘那两个人也太溺爱你了吧!’之类的。”   不对吧!“对不起”后面,难道不应该跟上“我不该问的……”之类的吗?为什么突然开始炫耀起来了?   “可是,我还是很讨厌他们。因为,给我的束缚也太多了。我可是高中生,才不需要父母来管呢。”   根本是被宠坏的任性小孩!   “这么说来,你有那种爱好吧?将本来喜欢别人的女孩子骗到手之类的……就和觊觎别人的未婚妻一样呢。”   话题突然转到了无关的方向——!   “你不是听到了吗?我可是在好好地安慰班长大人,说不定丹羽同学并不是玩弄女生的人渣,那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是吗?现在看起来确实是这样。不过,要是……”   荻原将头转了回去。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也听不见她说的话,只听见像是在轻笑般的低语。   要是……   什么呢? 第18章 无关人士的意见   数分钟后。   班长独自一人从不远处走过来。看样子,她的表情似乎放松了不少。   之前他说的话,似乎意外地有缓和心情的作用……不,其实不算意外。插科打诨常常被小说家自诩为最大的长处,虽然这点并没有什么可自豪的地方。   “良同学,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   伊东真帆在他和荻原的身边,很自然地以相同的姿势坐下来,低声询问道。   冷静下来后,班长大人应该也注意到目前的气氛不太妙,需要立刻想出对策。   小说家轻声回答。   “我们现在身处的别馆,正处于闭锁之中。门窗被锁死,手机无法往外拨打,门口的人不知道哪里去了,朝外界呼救也没有人回应。最重要的是,我们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因此……”   他加重语气。   “摆脱眼下困境的关键,我认为是主馆那里的情况。”   “……嗯。可是,要如何联系呢?”   “一般来说,这种地方都会配备内线电话吧?尽管手机被电波屏障的相关设备阻碍,无法使用,但那个说不定能用。然后就能和主馆那边的安保联系了。”   班长的眼睛一亮。   “没、没错!”   “所以,需要大家来帮忙。在丹羽同学不在的情况下,去找到这座洋馆内部放置的内线电话或是其他通讯设备。在人手充足的情况下,这点应该不困难。对了,虽然不抱希望,还有各个楼层窗户和安全通道,最好都要检查一遍。”   “不过,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因为也有电话线路被剪断的可能……另外,在此之前,必须先确定一下参加宴会的人数,和参与者的状况。”   “我明白了。”   班长点点头,迅速地站起来。   之前的失落和沮丧,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到分毫。就像要将负面情绪一口气抛在身后一样,少女大踏步地往人群中走去。   *   班长大人的行动力出乎他的预料。   因为有其他班级的人在场,伊东真帆先是从认识的人入手,在谨慎地问清楚情况后,与每个小群体都进行了短暂的交流。   随后,在场的高中生们,很顺利地被她集中起来。然后,根据彼此间的交际范围,开始确定认识的人是否在场。   “所有人都在场。太好了。总算没有出什么意外……”   统计完毕的伊东真帆一路小跑着回到小说家身边。松了一口气之后,她感到庆幸地对他说道。   班长大人,你是不是忘了谁?   “啊!对了……丹羽同学!”   伊东想了起来,脸上再度浮现出担忧的表情。   ……   小说家的目光在人们的身上逡巡。   这只是下意识的举动罢了。毕竟,就连交友广泛的班长大人都没有分辨出来的人,像他这样在学校里认识人的范围极为狭小的人,就更加不可能发现。   要说前来参加宴会的高中生们里,他认识的并不属于二年一班的人,其实就只有“一个人”……   “……咦?”   不禁惊讶的表情。   不会吧……?   三木友……那个曾经被他目击到向荻原告白现场的人,不在现场?   唯一认识的外班学生,却出了意外吗?   “班长,你确定所有人都在吗?”   小说家忍不住开口询问。   “嗯?怎么了吗?”   “少了一个……三木同学不在。”   一直在他身旁,保持着沉默的荻原同学,此时轻轻地开口。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看来荻原和自己一样,注意到了三木友的失踪。   “三木同学吗……?”   班长露出意外的表情。可能是并不认识这个人,在问出全名后,她转过身,大声地向众人询问。   “你们中,有谁见过三木友吗?”   面面相觑的学生们,纷纷摇头。   “没有人?好奇怪……”   小说家思考了几秒钟后,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有人失踪。   要是让眼前这群高中生们在意识到这点意味着什么,产生恐惧心理的话……会很麻烦吧。   “伊东同学,接下来就分组行动,在这座洋馆里进行搜索。另外,还需要三木同学和丹羽同学。就算是失踪,也应该会留下痕迹才对,注意那些看起来有打斗和损毁痕迹留下的地方……当然,为避免发生意外,最好是二人一组。”   班长的眉头微微蹙起。   “可是……”   她犹豫地注视着众人,可能是为了避免话语中的内容会引起看恐慌,靠近他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良同学,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那个发来犯罪预告的家伙,还留在这座洋馆里吧?要是遇上手持凶器的犯人,就算是两个人,也不一定能对付……”   不,不会的。   因为,就在十分钟前,他就意识到了某个重要的事情,并且得出了结论。   说到底,在这座洋馆惯例,像是电影里一样的杀人魔什么的……   根?本?不?可?能?存?在。   哎呀呀,稍微有些遗憾……要是宫城小姐在场的话,可能会说这种话吧。   “没关系。”   他露出宽慰的笑容。   “不用担心,伊东同学。请相信我吧。”   “……我明白了。”   班长大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转回去安排分组。   “两人一组吗……?”   这次凑到他耳边的人是荻原。她用除了小说家之外,没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你不如和班长呆在一起吧?就算是碍于情面,她应该不会拒绝你。”   “……为什么?”   “分组什么的,良同学绝对会被单独留下来吧?班长的话,大概会觉得不忍心,而和你一起行动。”   荻原的嘴角浮现微微的笑容。   不知道那是嘲笑,或是怜悯的表情。   “那你……”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没问题。”   荻原弥生摇了摇头。接下来,她没有理财小说家的回答,独自一人朝着一楼走廊的方向走去。   望着黑长直发在身后微微摇曳着远去的少女的背影,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不会有问题吧?   但刚才已经做出了合理的推测。   而且,如果是荻原同学的话,总觉得需要担心的,应该是她的敌人才对。   ps:修改了一下简介,是不是稍微提升了一下吸引力呢?   pps:改完后才发现貌似剧透了……    第19章 螺旋向上的通路   楼梯上静悄悄的,剩下轻微的脚步声。产生了仿佛这座洋馆里只有两个人的错觉,鞋底踩在阶梯上时传来的微微下沉,带来少许实感。   洋馆内部的构造出乎意料的大,二十几个人分散到各个角落,就像鱼群没入水草之中,很快就见不到别人的身影。   “那个……良同学,真的没问题吗?”   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伊东真帆犹豫地询问着。   ……看样子,班长似乎还不是很放心的样子。小说家想了想,现在没有其他人,他决定将推测告诉她。   “班长,你觉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欸?那、那个……”   班长显然无法理解这个问题的真意,表情陷入了困惑。   “这里是丹羽家的驻地。”   小说家没有等待她的回答,继续说道。   “是国际大财团丹羽兴业的掌权人所在的地方;而且不止是这里,周围全都是日本上流社会的大人物居住的地方……你觉的这里的安保措施如何?”   “咦?可是……”   伊东同学似乎理解了他的想法,但却依旧无法释怀的样子。   “无论保护有多完善,可是意外事件如今已经发生了”——班长的瞳孔里,流露出这样的想法。   “是的。”   而且,很有可能不止是别馆,就连主馆那边目前也被攻陷,安保人员也已经全部被打倒,毕竟那么长时间没有发现这边的异常,前来救援。   或者,在最糟糕的预测下,如果此事涉及到内部动乱的话,洋馆外的保安中,其实本来就有犯罪者们的成员,正在虎视眈眈着这里也说不定。   但是——   “在那之后呢?你认为警察和都政府那边,需要多久会反应过来?”   尽管日本警察的工作效率经常被人抱怨。但就和世界上的其他现代国家一样,在涉及到上层的事情的时候,就会立刻转变成个人无法抗衡的暴力机关。   “既然是丹羽家的问题,我想他们是不可能怠慢的。现在应该已经有支援警力朝这边赶来了吧?”   洋馆内的安保人员、整个别墅区内巡逻和站岗的安保人员和市区内专门负责相关事宜的SP(秘密警察),全天二十四小时内都保持着以分钟计算的联络。就算前两者目前已经被入侵者击溃,东京市区的警视厅也会很快反应过来。   “另外,就在今年,内阁成立了新的卫星情报搜集中心(CSICE)。成员由内阁情报调查室、警视厅、防卫厅、外务省、文部科学省、气象厅等单位中,挑选出的顶尖人员构成。在他们放出的监控范围中,包括着东京市郊。也就是说,目前正被外空间的卫星监视着。”   “……”   这些都是常人无法了知、或不曾在意的情报,班长不出所料地用尊敬的目光看着他,那是一类很容易让人虚荣心得到满足的视线。   不过很遗憾,以上只是现学现卖而已。   ……   “说到底,在这种环境下,要完成某种重大犯罪的话,只有一种形式。”   就像和荻原弥生交流的时候,提到的那样。手持热武器的专业人士,在内部的卧底配合下,于短时间内结束战斗。之后无论是暗杀也好,绑架也好,都在国家机器反应过来之前,立即转移。   “我想,警察们很快就会赶到了。”   至少,像恐怖电影里那样,杀人魔花上一两个小时的时间,如同戏弄老鼠的猫一样,一个个地杀死处在极端的恐惧中的人……这种戏剧化的情节不可能发生。   “如果是那种建在偏远城镇、私人海岛或者村落后方的山上之类地方的别墅洋馆的内部,发生这种怪异事件,到是很有可能……可是,我们目前的所在地是东京市吧?”   小说家摇了摇头,将“未来说不定真的会被拖去那种地方…”的不详预感甩出脑海,一边有意识地引导着班长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是、是这样啊……”   班长对此毫无察觉。在听着他的话后,露出理解的表情。   “因为过去快十分钟,依旧没有人出现意外……呃,除了丹羽同学之外……所以对方根本不是什么专业的犯罪者……”   “没错。我想那盘录像带里的犯罪预告,至少在动机是真实的,也就是说是出于个人私怨的报复行动。”   说不定,那家伙现在已经完成了目标,逃之夭夭也有可能——当然,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啊,不过……!”   班长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   “在那盘录像带里,那人不是说‘要对丹羽同学的朋友复仇’……之类的吗?”   “那个啊,如果对方的脑袋没有坏掉的话,应该就只是单纯的恐吓,防止别人打扰而已。而且……”   小说家有些犹豫,但还是将话说出来。   “……效果很好,不是吗?大家选择聚在一起,也没有人提起‘我们一起去寻找失踪的丹羽君’之类的话……”   确切地说,众人是有意地无视了这个话题,都在害怕成为被报复的受害者。   班长的神色暗淡了一瞬,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她大概是真的想去找丹羽同学的吧?而且,就算不是暗恋的男生,班上的任何一个同学失踪,伊东真帆恐怕都会产生相同的想法。   可是,班长如果是那种会将自己的善意强加在别人身上的人的话,就不再会是班长了。真是个好孩子。   “说起来,良同学一直很冷静呢。果然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些吗?”   “嗯。”   才怪啦。   他一开始其实同样紧张的不行。如果没有宫城小姐的话……   “那么,荻原同学也是一样吗?”   “呃……大概?”   小说家并不清楚。   一方面,荻原是那种就算早就想到也不奇怪的女生;另一方面,就算她没有意识到,也依旧能保持着那副冷淡的表情和冷静的态度……对于这点他也同样确信着,   “真厉害……咦,良同学,这里是哪里?不是应该继续往上吗?”   班长终于意识到,他们两人似乎来到了某个偏僻的安全通道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小说家的嘴角往上翘起,露出略显得意的笑容。   “——当然是本人从最开始,就留下来的‘钥匙’啦。” 第20章 早有预谋的锁钥   巨大的铁门,将安全通道彻底封死。昏暗的视野中,门口没有留下丝毫缝隙。   伊东真帆无法理解在这里停下的理由,这里怎么看都已经从外面锁上了……可是,她身边的少年却走到门前,在锁旁蹲了下来。很快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   ——“就算要做那种事情……也要记得做好安全措施哦?要是房东先生的身体出什么问题的话,人家会很困扰呢。”   上面这句话,被宫城小姐连续提到两次,再加上她有意透露的洋馆周围的安保系统的相关情报,怎么看都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的地方。   虽然正常男人都会将这句话朝着暧昧的方向考虑……但小说家后来认为,那很有可能是“字面上的意思”。   为此,而特地留下的后手。   “咔……咔咔……”   他蹲在门前,借着手机屏幕的电子亮光,小心翼翼地移动着锁孔中的“异物”。手套也是为这时候准备的。之前在门上做手脚的时候,已经沾染了铁锈和尘埃,这次就能避免了。   “良、良同学……你连这种事情都会吗……?”   身后的班长结结巴巴地问道。   “别误会了。并不是什么用来犯罪的技术。说到底,这种防盗门在没有专门工具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靠这种东西撬开吧?”   一边说着,他将锁孔里的“异物”轻轻地取出来,随后门锁处传来轻快的开启响声,有微微的外界亮光透进来。   小说家先是用有弹性的金属物卡住了门锁内的机簧。外面有人上锁的时候,只要不往锁孔里观察,就不会察觉到任何异常。实际上却会留下空隙。之后再利用杠杆原理,就能将并未彻底咬合的机簧弹开,重新恢复到未上锁的状态。   ……总而言之,是“只要外面不上锁就不会发动”的机关,而且必须要有人在门内,才能起到作用。   “班长,要注意周围。”   “……好、好的……”   少女显然还未完全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点头。   等一下,既然门可以打开,不是意味着大家已经可以出去了吗?可是,为什么良同学还要让大家去找电话呢……纷杂的思绪,在伊东同学的脑海里打转。想要开口询问的瞬间,又犹豫着停了下来。   “……”   小说家注意到班长古怪的神情。他想了想后,曲起手指,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痛……!”   “失礼了。”   面对着少女反应过来后的生气目光,他毫无诚意地一边道歉,一边冷静地说道。   “班长,你觉得我为什么明明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并没有告诉他们,我们其实有机会出去呢?”   “是……”   抚摸着额头的班长犹豫了一下。   “是因为不想让大家就这样出去吗?”   小说家点了点头。   “一方面,是因为如果对方封死外界通道的方式更加粗暴,例如利用障碍物或者破坏门锁的话,这种小手段根本无法起效。我必须先确认这一点。”   “另一方面,我认为首先要确定外界是否有危险才行。要是大家一窝蜂冲出去的话,说不定会被当成靶子哦?”   实际上,有危险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刚才已经有人朝外面呼救过,却完全没有回应。别馆外围的丹羽家的人,恐怕都已经“沉默”了。   “啊……!”   班长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所以,眼下最稳妥的方案,仍然是等待警方的救援。要是在警察们赶来前,别馆内部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再从这里离开。”   小说家将门推开刚好能容纳一人出入的缝隙,正准备出去的时候——   “等一下!良同学,你想做什么?”   班长蹙起纤眉。   “我要确认一下外界的情况。”   就在刚才,他虽然已经猜出“可能犯”——也就是发来犯罪预告的人的身份,但仍然有困惑的地方。   最奇怪的地方就在于——   为什么,“那家伙”能做到这个地步?   封闭别馆、在内部做手脚的难度暂且不论,可是隔绝通讯、处理掉外面的侍者和护卫,光靠一人,是绝对不够的。   对此感到无法理解的他,产生了想要寻找真相的念头。   “刚才,良同学不是也说了吗?呆在别馆内部,等待救援,才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我不会让你去危险的地方的。”   班长拉住了他的袖子,态度坚决,一副完全不打算松手的样子。   “好吧,我明白了。”   小说家转念一想后,很干脆地放弃了。   “非去不可的话,我也要一起……欸?你说什么?”   少女有些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呃……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我本来还以为良同学会固执地想要出去呢。”   “一开始确实有想过,但我觉得班长说的很有道理。”   丹羽家发生的事件,与他根本无关。就算努力地让真相大白,也没有任何好处。为了微不足道的好奇心,就让自己身处险境,无疑是愚行。不过……   “班长大人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那、那个,比如是为了推理出真相,抓到犯人什么的……”   班长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   ……咦,真的假的?   “呃,这是说……”   “对、对不起!”   少女慌慌张张地道歉了。   “因为就在刚才,我突然觉得良同学很像电视剧和动画里的侦探角色,平常不引人注目,老是一副没有干劲的样子。可是,一旦发生案件就会变得很厉害之类的……真、真的很抱歉!”   “嗯,这样啊。”   小说家随口回着话,刚准备将门关上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瞟见飘扬着的长长头发,一掠而逝。似乎是见到了某位女性的凛然身影——   ……是错觉吗?   “良同学,怎么了?”   班长担忧地注视着他。她似乎觉得擅自将自己的期望放在他身上很失礼,正在担心小说家会不会生气的样子。   ……话说回来,班长大人她对这种事情未免也太敏感了吧?   “没什么,班长大人。”   他将门合上,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墙面,就像在回应着少女的期待一样,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   “对了,再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就算不用出去,我也已经知道那个发来犯罪预告的家伙是谁了。”   “咦——真的吗?!” 第21章 自我主义的对决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可、可是,刚才良同学不是一直在和我说话吗?既没有到处寻找证据,也没有询问过别人,为什么……”   班长困惑地注视着他。   “……不需要做那种事情啦。”   小说家敲了敲铁门。   “需要的只是简单的演绎推理。实际上,刚才开门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了。”   “……犯人到底是谁?”   “目前还不一定是犯人,说不定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喔。”   纠正了班长的称呼后,他继续说道。   “总之,向我们发来犯罪预告的人,应该是三木友。”   “三木同学……就是那个失踪的人吗?”   “嗯。虽说是由比良高中的学生,实际上班长并不认识他吧?”   伊东点了点头。   “以前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过,良同学和荻原同学不是认识吗?”   “那不过是‘误认为’……我是在学校里看到他和荻原同学告白的场景,再加上他身上的制服,才会认为他是同校的学生。”   也就是说,自己被摆了一道。出于思维的惯性,小说家在三木友失踪前,都没有对他的身份产生怀疑。   “……他不是由比良高中的学生?”   班长的瞳孔微微睁大。   “可是,三木友不是被丹羽同学邀请过来参加宴会的吗?”   “……就在刚才,班长你在询问大家三木友的去向的时候,稍微观察了一会儿。我想他们否认的不是见过三木友,而是根本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简单来说,他是混入这场聚会中的blacksheep。就算是对班长来说,今天来的人中,也会有并不熟悉、甚至可能是初次见面的人吧?所以,只要说话和演出的方式足够自然,就不会被注意到,在之后自然地成为聚会的一员。”   其中的原理是,任何人都会擅自地将在场的陌生人,认为是‘别人’认识的人,碍于礼貌不会过分追究。   事实上,这也是有时候为了完成佐千代的委托,小说家惯用的做法。所以他再熟悉不过了。   “三木友是生日宴会的不速之客……是这样吗?”   “嗯。不过那样的话,会有一个问题。”   小说家竖起一根手指。   “那就是身为举办人和人际关系中心的丹羽同学,应该能认出他来才对。就像班长你刚才所说,正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被他邀请过来的,所以才没有人怀疑混入其中的三木友,不是吗?”   “没有被邀请,甚至很有可能不是私立由比良高中的学生,却又能自然地出现在这里,而不让丹羽同学觉得奇怪的人……班长觉得会是谁呢?”   “那是……”   “之前丹羽同学也提到过了吧?这里虽然不常使用,但一直有人清理和打扫——我想,三木友应该就是丹羽家雇佣来的,这座洋馆的管理人吧。所以丹羽同学才会认识他,并且认为他出现在这里的状况是理所当然的。”   而且,对于管理人来说,在洋馆的门窗和KTV、放映厅的装置上做手脚,是再方便不过的事情。   “也只可能是始终持有钥匙的人,才会有意识地选择正常地从外面锁上门。因为一般来说,选择破坏门锁、或者利用障碍物,才是更加方便和稳妥的方式。”   ……   在将有关“幕后黑手”身份的推测,和盘托出之后,小说家就像决定了什么一样,从地上站起身。   “……怎么了吗?”   班长惊觉地抬起头,准备拉住小说家的袖子,似乎是在害怕他又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一样。   “当然是去寻找丹羽同学了。”   他声音轻快地回答。   “我本来是打算出去求救,不过现在既然以大家的安全为第一位来考虑,只能留在洋馆这里。那样的话,失踪的丹羽同学就会有危险。怎么样,要一起来吗?”   ……   漫长的楼梯,呈螺旋状向上。   他的目光注视着穹顶的天窗,玻璃窗户正落下羽毛般轻飘飘的澄澈光晕。影影绰绰地看到了人的影子。   “看来,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   “哈……哈……”   奔跑。   视野中的阶梯,漫无止境地向上蔓延……因为剧烈运动而缺氧的大脑,已经逐渐分辨不清空间的上下。   自己到底是在往上跑,还是在往下呢?只觉得仿佛身处在镜像颠倒的世界般,看不见出口。   只有跟在背后,始终跟随者的脚步声,和心脏激烈的搏动声音一样,清晰地鼓动着耳膜。   “可恶……!”   丹羽孝人狠狠地咬着牙。   我明明没有做什么坏事,不是吗?!   要叫人吗……?   可是,那样做会被一口气杀掉……对方之前是这样威胁的。   反过来说,如果能从这家伙手上逃脱的话,等警察来他就会主动离开。   虽说并不相信那种鬼话,可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除了不断地奔跑外,他什么都做不到。   终于——   看到了尽头。   那扇通往天台的门扉。   “从那里逃走,然后再一口气关上门……!”   丹羽孝人下定决心,放慢了速度。同时调整着呼吸,在靠近卫生间的台阶旁停下脚步,同时转过身来。   “……呼……不打算跑了吗?”   身穿大衣的年轻男性,此时也一副疲惫的样子,但他的手中依旧握着凶器,不是他能抗衡的。   “你、你到底是谁?!刚才说是想、想要报仇什么的……绝对和我无关吧?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啊!”   虽然很想将拖延时间的台词流利地说出口,但不知道是因为呼吸不稳,还是内心过于慌张的缘故,变得结结巴巴。   “……‘什么都没做’……这正是我最痛恨的地方。”   对方阴沉地笑了起来。   “我的妹妹,正是因为你的‘不作为’,才会死的,不是吗?”   ……妹妹?   “你……你是谁?”   “三木晴子,是你国中时候的女友吧?我是她的哥哥。明白了吗?”   晴子……!   丹羽孝人脸色苍白了一瞬。   他的手下意识地扶住墙面,努力地不让自己倒下去。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边盯着面前的年轻男性,脚步慢慢地盯着往后退去。   “晴子她……是跳楼自杀的,不是吗?” 第22章 不曾向前的善人   “总觉得,自己很没用呢。”   班长苦笑着说道。   此时,两人正走在螺旋向上的楼梯上。路程意外的漫长,产生了空间颠倒的错觉。少女的额头上沾着晶莹的汗水,正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   “一旦遇到突发的意外,脑袋就像灌上水泥一样,完全转不过弯来。”   小说家看了她一眼,轻声回答道。   “班长的成绩很好吧?所以头脑也应该很好用才对。”   “那只是死读书而已,和良同学不一样啦……”   “不对。我想,班长只是从来不愿意往深处想下去罢了。”   斩钉截铁的回答。   “……欸?”   似乎为小说家的态度感到吃惊,伊东真帆睁大了眼睛。   “刚才我在打开安全通道的时候,你大概是很快就意识到‘既然能开门,为什么我还要将其他同学打发到洋馆的其他地方’,才会露出那种危险的表情……不是吗?说明班长的反应比常人要快很多喔。可是,在那之后,你就停下了思考,只是等待着我的解释。为什么要这样呢?”   “……”   班长就像被看穿了心思一样,露出了狼狈的神态,沉默不语。   “——因为你意识到了不好的可能性。”   小说家却毫无顾忌地继续说下去。   “‘我有可能是犯罪者的同伴’、‘我在欺骗大家’、‘我想要趁别人不在的时候,对你做不好的事情’……所以你才会停止继续思考,只是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情,希冀着我能给予你解释,不是吗?”   “呜……!”   “我承认这种思考方式很方便,不过我不觉得这是好的习惯。过于自虐的心理,以后说不定会招致不幸的结果喔。”   班长小声地叹着气。   “……良同学,这些话比直接说我是个笨蛋还要伤人啦……”   “啊哈哈,真抱歉。”   就像是为了缓和气氛一样,他像是在插科打诨般轻巧地地转移了话题。   “话说回来,班长为什么会对丹羽同学有好感呢?总不会是因为教室后的那盆花吧?”   “哇!就说你这种是不是有意在戳别人尴尬地方的说话方式很伤人!而且再怎么说也不会那么容易!”   班长很快将她“喜欢”上丹羽孝人的契机讲述出来。那是与寻常恋爱喜剧的开端如出一辙的偶然相遇。   在国中即将升上高中的假期的某个傍晚,骑着车路过公园的班长,自行车却在半路时坏掉了。附近经过的路人,没有愿意搭理她的。在她感到困扰的时候,出手相助的人,正是丹羽孝人。   在那之后的一个月,班长吃惊的发现那个给她留下印象的少年,是他的同班同学,同时是个对每个人都很和善,愿意无条件地帮助他人的老好人。   “而且,大家也觉得我俩很相似……我说,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吧?”   嗯嗯。   说的没错。   被人出手相助的初遇;令人感到有些惊讶的重逢;然后是长时间的相处。既有着开端的契机,又有着一年时间的感情积累。   真是相当「合理」的发展。   世界上最「正确」的恋爱喜剧,也不过如此吧。   ……   一路上没有遇到别人,通往天台的门,静静地在尽头等待着他们。   然后,正当他的手放在把手上的时候,站在门口的两人,听见了从天台那边传来的丹羽同学的声音。   小说家和班长停下了脚步。   *   可恶……   丹羽孝人大口地喘着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之前的计划只成功了前半部分。没想到,还是让他到天台上来了……反倒是这边完全失去了退路。   该怎么做?   我该怎么办?   警察应该马上就要来了吧?   要拖延时间吗?   “……那个……我、我已经说过了吧?晴子是自杀的……”   只能先尝试着从言语上……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   站在他面前,仿佛是一座积蓄着愤怒的火山,三木友低沉地怒吼着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你也该知道的吧?!晴子为什么会选择自杀!那个性格开朗,又很爱笑的孩子,为什么会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你这家伙也很清楚的吧?!”   即使距离妹妹的死,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他内心的伤口依旧像是刚刚被挖开的时候一样,淋漓地流着血。   三木友不知多少次在深夜被亲人离世的梦境惊醒。结果却发现,身处的现实才是真正的噩梦。   “……孤零零地呆在公园里,被一群陌生的男人们侮辱……就算大声呼救……也没有人来救她……”   一想到妹妹在自杀前曾遭受的残酷对待,他不禁悔恨地咬着嘴唇,即使流出血也恍然未觉。那时候的自己在外地上学,父母也没有把这种事情告诉他……   结果,三天后,遇到了莫大侮辱的晴子,选择了跳楼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可没有做什么吧?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不是吗?”   可是,听到晴子的事情,丹羽孝人就像被激怒了一样,声音也不再颤抖,恢复了平常的态度。   “晴子会因为这种事情自杀,我当然不会想到!我绝对不希望那种事情发生!而且要说复仇什么的,我不是已经帮晴子完成了吗?就算是利用特权,我也让那群人渣进了监狱……!”   见到对方有些出乎意料的表现,三木友反而慢慢地冷静下来。   ……这个人,完全没有感到愧疚吗?   心中感到不可思议的同时,三木友轻轻地开口了。   “晴子会选择自杀,绝不止是被侮辱的缘故……因为,她的个性很坚强,有家人的陪伴,而且……”   就像在强忍着厌恶一样,他继续说道。   “而且,还有个很爱她的男朋友,不是吗?晴子真的非常地喜欢那个人,老是在我面前提起他,说自己是如何与他相遇,又如何被他吸引,说那是个很温柔的好人,自己总是担心他会不会受到别人的欺骗和伤害……那种全心全意的神态,就连我都忍不住有些嫉妒呢。”   三木友露出怀念的苦笑。   “然后,晴子甚至喜欢到了愿意为那个男怀孕的程度……可是,这也是她犯下的最大错误。毕竟只是个国中生,如果真的有后代的话,未来的生活该怎么办?那真的是十几岁的孩子能承担起的责任吗?就算她有说男方那边家里很有钱,不必为生活担心,但我还是努力地想要劝阻她……!”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唔……”这个看起来憔悴又悲伤的年轻男人,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慢慢地蹲了下来。   似乎是在哽咽,又像是强行按捺着呕吐的欲望。像刚才那样、一口气将积蓄在内心的话语倾泻出来,对他的心灵亦是沉痛的磨砺。   沉默良久。   始终低着头的三木友,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询问着与他对峙的少年。   “……喂,丹羽。你告诉我,你真的喜欢过晴子吗?”   ——“当然。”   毫不犹豫的回答。   少年热烈又真挚的声音。恐怕任何人都不会怀疑这份话语中蕴含着的情感的真实性吧。可是,三木友只是觉得腹中传来的翻涌作呕感,越发地强烈。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为什么还能露出这种表情?   同时,他的内心涌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   “……这是医院里的怀孕证明。”   可是,必须将真相说出来。   无论如何,都想知道面前这个人的真实想法……为什么,那时候的他,会选择「什么都没做」?   三木友拿出皱巴巴的文件。   “是从妹妹身上发现的。自从回来到自杀前,她一直随身携带着这个……丹羽家的大少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错。   自从得到妹妹的噩耗,他赶回家里,从警察们口中得知了事件的经过后,很快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妹妹确实是被一群人渣侮辱,之后选择了自杀……可是,他们得到的真相并不完全,其中应该还缺少什么,因此无法得到事件的全貌。   但在那被有人故意隐藏起来的碎片,却漏下了一处破绽。   “一直将这份文件带在身上……这也就是说,妹妹那天出门,很有可能是为了检查身体和让医院开具证明的。”   三木友冷泠地说道。   “根据晴子之前对我说过的话,她已经和恋人一起做出了决定,所以没有人可以干涉他们……这样的话,如果晴子真的是去医院检查是否怀孕,有着支持着她的恋人的晴子,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人去检查呢?”   就算是会被世人用奇怪的目光看待,而且注定会面临着重重困难的早孕,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绝不会后悔。有了爱情结晶的喜悦,绝对会和男友一起分享。晴子一定是这样打算的。   “也就是说,直到她从医院里出门,呆在公园里,再被那群人渣盯上,这段时间里,应该都和你在一起才对。可是在那之后——全?部?都?是?一?个?人。”   三木友朝前踏出一步。   “喂,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始终往体内输送着毒液和怒火的心脏,早已经到了不堪重负的临界。他难以抑制地浑身颤抖着,因为自己随时都有可能丧失理智——   “告诉我,前年的冬天……11月23日,你到底在做什么?你是将晴子一个人抛弃在公园里了吗?!因为「什么都没有做」——才导致她的自杀吗?”   “少开玩笑了!我怎么会抛弃自己的恋人呢?原来如此,你是这样擅自地认为我没有做好事,才想着向我复仇……是这样吧?但并不正确。那时候,因为被包围的缘故,所以我立刻跑去叫人了,正好我家的司机也在公园附近,所以时间上绝对来得及!晴子也是这么说的。”   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撒谎的痕迹。或许说的都是真的吧?   “……在那之后呢?”   如果这样的话,应该来得及才对……难道说,是路上又被那群人的同伴堵截了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就和平常一样。”   丹羽孝人毫不犹豫地回答,表情和平日没有丝毫的变化——   “不过,在我要从公园离开的时候,看到她有个女生站在树下,一副很困扰的样子,于是就上去询问,之后帮她将坏掉的自行车修好了。我上了高中后,她还成为了我的同班同学和朋友。很有趣的巧合,对吧?”   ……   ……   ……   咦?   等一下。   什么?   给我等一下。   ……他到底在说什么?   将怀孕的晴子一个人留在公园里,去求援的时候,因为看到路边有陌生人的自行车坏掉,就上去帮忙了……?   “之前就一直有在说了,我完全没有干坏事喔。只是像过去一样帮助他人而已。晴子也说过,最喜欢我这点了。不过,后来等我找到司机,赶回来的时候……”   ……   接下来他的话,已经听不见了。   不,应该说少年的声音还在不断地转入三木友的耳中。可是,却无法理解其中的涵义。剩下的只是无意义的破碎音节。   这时候。   从三木友身后的天台门口,传来了门把手被扭动的声音。   门后将一切全都听在耳里的两位局外人,正僵硬地彼此对视着。 第23章 袖手旁观的他人   看来,此次的目的主动消失了。   已经没必要继续呆下去。   他无视了天台上正在对峙着的两人,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又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盯着身旁少女的侧脸。   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嘴唇。很难用单纯的悲伤或是惊讶来形容……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名为伊东真帆的少女,此时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于是,小说家的心中,诞生了新的“目的”——   “班长,你先呆在这里,不要过来。也不要让那两人看见你。可能会有危险。”   他的声音传到少女的耳中,听起来分明比平常柔和了不少。   “欸……?那个……”   班长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小说家已经毫不犹豫地跨过楼梯口,走入天台。   *   “良同学!”   注意到他的身影后,丹羽孝人露出惊喜的表情——不过他应该没有注意到在角落阴影中的班长——一边朝着他大声喊道。   “对、对了!要小心!这家伙手上有凶器!不过不用害怕,我们这边有两个人,待会儿只要抓住机会……”   站在他对面的人,果然是三木友。他正一边握紧手中的匕首,神色紧张而戒备地盯着小说家。   “哎呀呀,这样想当然地将我当作同伴,真让人头疼呢。”   他轻轻地笑了起来。   “……那是……什么意思?”   丹羽孝人露出古怪的神情。   “我向来是有话直说,所以首先要告诉你的事情……我很讨厌你,丹羽同学。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很讨厌。当然,绝不是因为你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缘故。”   有一半是说谎。   “可是,我、我没有做什么坏事吧?为什么……”   “不是说那个。「付出代价,获取报酬」是人类社会自为运行的规则,反过来说,不管是无限制地索取,还是无条件地给予,终归会催育失衡。什么好处都不会有,厌恶这样的人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你在……说什么?”   丹羽孝人一副无法理解的神情。   “不过看样子,为丹羽同学担心是毫无意义的举动,因为你是个比我想象中更无聊的家伙。虽然是事出突然,我来告诉你关于我父母的故事吧。”   他一本正经地开口了。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父母的关系并不是很好。虽然在外人和我面前,还能勉强维持恩爱的态度,可是,一旦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就会在客厅里大吵大闹……”   “咚啪啪!”   小说家似乎听见了背后躲在楼梯口的某位少女,因为过度震惊而发出来的声响……安心啦,我才不会继续再说SM的话题。   类似“我有个朋友/同事……”的话,属于在无法打开话题的场合时,常用的开口白。不过,因为无法引起兴趣的缘故。很容易让人忽视,或者无法引起注意。   但是,用“父母”开头的话,寻常人就算不情愿,也会下意识地闭上嘴,乖乖地成为听众。就像面前这两个人一样。   或许是因为在他们心中,父母只有在严肃的场合才会提起来,总之和小说家经常拿来当作好用的借口的恶劣行为,性质完全不同。   “……特别是我的父亲。平日里是个有礼貌又很有热情,在街坊中评价甚高的好男人。但是,他回到家里却变得脾气暴躁,就会对年幼的我和母亲大打出手。为什么这么恶劣的男人,母亲还要和他结婚呢?我时常会这么想。”   “某一天,我从母亲的口中,得知了他在还未正式确定关系之前,某次和母亲约会的时候的事情。那天,他因为迟到而惹母亲生气了,在问及原因的时候,父亲很不好意思地回答‘因为公园那里卖花的人很可怜,我就帮他写了招牌和广告语’……那个公园,两人已经去过好几次了,只有父亲注意到卖花人的事情。这次是特地过来帮忙的。”   “那时候的母亲认为,如此温柔地对待着别人的人,一定会是个有责任心,爱护着家人的男性。可是,事实却完全相反。”   小说家轻轻地眯起了眼睛。   “我说啊,丹羽君,你和那家伙,应该是同一类人吧?”   “在说什么蠢话呢。”   丹羽孝人毫不犹豫地否认了。   “我绝不会做什么坏事,未来结婚后,也绝不会打自己的妻子喔?毕竟,是自己爱着的家人!”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要放弃晴子……!”   一旁的三木友忍不住大声怒吼着。   “什么啊,三木君,你这不是完全没明白吗?既然那么想知道的话,就让我来代替丹羽同学告诉你吧。”   可是,接下来回答他问题的,并不是丹羽孝人。而是那个突然闯进来的“外人”。   “丹羽她是大家族的继承人,对吧?要是被家里的长辈知道,和平民家里的女孩子奉子成婚的话,说不定会被责骂……有可能要剥夺继承权喔。所以,他其实早就对晴子小姐起了杀心,自杀事件只是恰好被利用而已。又或者,干脆这一切都是他本人一手策划的。”   “是……这样吗?就因为那种理由……!”   三木友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态。   ——“骗你的。”   然而,却被对方语气轻快地否认了。   “我对一年前的事情根本一无所知,对丹羽家的事情也完全不了解,怎么可能知道真相?”   这个人,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开着怎样恶劣的玩笑一样,继续说道。   “不过,丹羽同学其实以前和我说过,他其实有那种只有看到自己心爱的人遭遇痛苦和折磨,才会感到快乐的扭曲性癖……当然,这也是骗你的。”   三木友呆呆地看着小说家。   接下来,这个人几乎是一刻不停地说出了十几个「动机」。其中也包括被人利用、被人威胁、被人欺骗……之类听起来对丹羽孝人有利的解答。   “……当然,理由可能更纯粹。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因为在求援的路上,看到有人陷入困难需要帮忙,就好心地上去帮助对方……说不定就只是如此而已喔?”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父亲对待外人的态度如此和善,对待家人如此恶劣呢,这个答案,我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   “你……到底想说什么……”   握刀的手掌,已经僵硬地没有触觉。男人颤抖着问道。   “三木君。”   小说家露出笑容。   “在你看来,一直忍受着家庭暴力的母亲,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   “……那当然是……”   沉默许久后,他慢慢地开口。   “必须要离开你的父亲才行。”   “没错,无论其中的动机和原因是什么,是因为性格、精神疾病或是另有隐情,也许是被威胁、被利用、被欺骗。或许那家伙是个身世很可怜的人也好……可这些都和母亲完全无关。她必须抛弃幻想,从那个男人身边离开才行。”   小说家靠近了一些,用旁观者绝对听不见的声音,在那个即将成为犯人的男人耳边,轻声低语——   「你也一样,三木君。」   「你很清楚晴子小姐被抛弃的事实,也知道不管一年前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今天之后,丹羽君都会一如既往地幸福地活着。你真的愿意容忍那种事情吗?」   与三木友对视着的少年,脸上正带着微笑,瞳孔中却殊无笑意。   「握紧你手中的刀,不断回忆着在屈辱和痛苦中死去的妹妹的样子,然后死死地盯着那家伙,好好地下定决心吧——」   「接下来,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事情。」   *   “良同学,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丹羽孝人的表情平静下来,已经没有之前的惊慌失措。   “刚才在和那家伙说什么呢?难不成你是共犯吗?”   ……这家伙,是因为察觉到什么了吗?   事实上,不说洋馆内部的同学们,警察们也应该快要赶到了吧?   “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做。无论是三木君顺利复仇,或是丹羽同学逃生成功,或是干脆的同归于尽,都与我无关。”   他来到天台与楼梯的入口,顺手将铁门合拢,反锁。无视了班长的惊叫和想要阻止的动作。   “但是,我同样不会让任何人来打扰你们。无论是丹羽同学的朋友们也好,三木君的共犯也好,警察也好,安保人员也好……全都不会允许。”   转过身后,小说家的嘴角微微翘起,注视着两人。   “喂,两位,快让这场无聊的剧目落幕吧,毕竟现在观众席上坐着的,可只有我一人喔?” 第24章 绝不放弃的恶人   “咚!咚咚!”   从刚才开始,小说家背后倚靠着的铁门就不断传来震动……是班长大人正在拼命地试图阻止他们吧。   小说家打开手机,发现通讯信号正在不稳定地闪烁着。大概是因为来到洋馆外的缘故,尝试了数次后终于将信息发送了出去。   “谢谢你。”   三木友低声说道。   他皱起眉头,将手机放回口袋。   “没有必要。你刚才也听到了吧?我并不打算帮你。”   “不,光是刚才那些话,让我意识到接下来该做的事情,就已经……”   对方苦笑着回答。   能与丹羽孝人单独对峙的当下,已经是他唯一的机会。   “是吗?那也和我无关。”   相当冷淡的回应。   “无关啊……那为什么你要来这里呢?”   三木友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之前的话,当然是为了救丹羽同学。”   小说家坦诚地回答。   “……欸?”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可是,即使是在过去,你也不是很讨厌他吗?”   “是很讨厌。不过,那时候还没有想让他去死的地步。在已经知道会发生意外的前提下,却让这家伙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干掉的话……我会很不愉快。”   小说家盯着他看。   “这点还要感谢你。要是我不知道晴子小姐的事情,继续想要说服某个杀人犯放下刀,难度可要增加数十倍了喔。”   “……是这样啊。”   三木友的心情放松下来,突然想要笑出来的时候却忍住了,只是微微地点头。   这就是所谓的傲娇吧。   “不过结果而言,你还是来到这里。这是为什么呢?”   小说家没有回答,似乎是完全无视了他的问题。   他倚靠着的铁门,仍然在不断地震动着。三木友恍然大悟般注视着他身后那扇闭拢的门。   “原来如此。之前是为了救丹羽,这个目的消失之后……这一次,是为了门后的那个女孩子吗?”   “……!”   少年的脸上,露出因为措手不及而略显狼狈的表情。   “……真意外。你注意到了啊,难道说三木君的脑子很好吗?”   “啊哈哈,只是凑巧而已。”   三木友苦笑着摇头。   说到底,要是自己真的足够聪明的话,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怎么样?还是不准备开口吗?”   “你也太爱管闲事了吧?还是说是单纯的好奇心呢?”   小说家轻轻地叹着气,学着荻原同学的样子摆出的冷淡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   “……三木君,刚才,你也听见了丹羽同学说的话了吧?无论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才选择抛弃晴子小姐,我想能以那副平静自然的表情,说出那种台词的人……怎么想都是个性上有着某种‘缺陷’的缘故。如果让班长继续呆在他身边的话,说不定会遇到晴子小姐那样的危险。”   “所以……就要杀了他吗?”   “不,我才不会杀人啦。说真的,我只是想让他尽快死掉而已。”   小说家轻描淡写地回答。   喂喂,那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对了,只是想要我来动手吧?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或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所以希望别人来做……   这时候,三木友的脑海中划过某个词。该如何精准地形容对方的这种言行呢——   “这是在,教唆犯罪吧?”   “……!”   那一瞬间,对面的人露出了相当危险的视线,但那只持续了短暂的数分之一秒,少年恢复了平静的神情。   “……没有意义的质问。”   毋庸置疑的正论。   三木友的脸上再度浮现出疲惫的苦笑。   ……   不知何时,背后的门已经不再响了。   “为了保护别人吗?真好啊……不过,要是我并不愿意继续复仇,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   “喂喂,你的问题也太多了吧?”   笨蛋~就是因为知道你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才会这样说的啊。   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假如只是因为“怀疑这家伙很危险”这种理由,就亲自动手杀掉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无疑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在这个世界上,能杀死丹羽孝人的人,只有三木友,也只能是他。可是,要是他真的不肯做的话,该怎么办呢?   ……那时候,总归会有办法的吧。嗯,这句话应该是骗人的。   “怎么了吗?是放弃了吗?如果这样的话,我可以向警方那边解释。再怎么说,也是我一直爱着的晴子的哥哥……”   丹羽孝人的声音传来。   ……这家伙,真敢说啊。   三木友摇了摇头。   奇妙的是,那种作呕般的恶心感,已经不再从腹部涌现。是因为自己的大脑意识到了什么吗?   隐隐能听见从远处传来的警笛声。   “时间快到了。”   小说家无视了丹羽的话,只是静静地提醒着他。   “啊,我知道。”   三木友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体内的苦闷、忧愁、愤懑、畏惧、思念……全部吐干净一样。   “三木君,不要因为你手上拿着武器,就放松戒备喔。那家伙是足球社的王牌,在体育上很擅长。”   “嗯。没关系。”   年轻的兄长笑了笑。   “我已有觉悟。”   “……是吗。”   小说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就好。”   ……   ……   数个呼吸后。   又或许已经过去了很久。   楼底下传来异常沉闷的响声。   天台上洒落着斑斑点点的新鲜血迹,一路往边沿蔓延。   然后——   因为背负着两个人的生命的分量,而显得尤为沉重的那个声音,正不断地在耳边回响着。   和心脏同频率地鼓动。   小说家将身体的全部重量靠在背后的铁门上,坐到地面上。握住手机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之后慢慢地松开来。   快离开这里。   现在就动身。   继续留在这里的话,要是被警察们当作目击证人来询问,说不定会很麻烦。   脑海里不断转动着类似念头。身体却完全没有动弹。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临近拂晓的天边。暗淡的天空,逐渐被霞光晕染开来。   越过天台,越过崇山,越过高空。   那虚空般的远方,空无一物。   ……   隔着铁门的另一边,伊东真帆以和小说家完全相同的姿势,脸颊贴着冰冷的钢铁,沉默地坐在台阶上。   二年一班的学生们,和丹羽孝人的朋友们,陆陆续续地从各个方向,沿着螺旋楼梯往上。洋馆迎来了新的一天。   *   ……   之后,小说家从宫城小姐口中得知,那天晚上,发生“意外”的不止是丹羽孝人。   他的祖父丹羽大藏,因为车祸而重伤瘫痪,目前仍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不过,那已经是从洋馆回来的三天后的事情了。 起之章 最末的前行   阳光洒落在大理石瓷砖和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桌上的书籍文件。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萦绕着淡淡的香气。不知道是房间内的香料,还是来自面前的女人身上。   “这次辛苦你了。”   佐千代满面微笑地说。   “是真的很辛苦。以后请饶了我吧。”   小说家趴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回答。   佐千代有些无奈地瞪着某个完全将她的办公室当成家里来对待的没礼貌小鬼,不过收效甚微。   “很抱歉。不过,就算是我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意外。丹羽家的继承人,竟然会生日宴会上被人寻仇,结果从天台上摔落变成植物人什么的……”   嗯,是相当避重就轻的回答。   之前,佐千代也提起过三木友和三木晴子的事情。但除此之外的事情,她似乎也不清楚。看样子,丹羽大藏出车祸重伤的消息,正如宫城小姐所说,被人封锁了。   “我说佐千代……”   “叫我野上老师。”   一枝钢笔被砸了过来。   小说家轻巧地接过之后。   “我不是说丹羽孝人的事情。佐千代不是让我关注荻原同学的事情吗?到底是为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理由了吧。”   “现在已经没关系了。因为现在的她,应该已经失去了目标才对。大概是没想到会被别人抢先一步呢。”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眉头皱起来。   ——“再怎么说,荻原也不至于残忍到对一个废人出手吧。”   喂喂。   “佐千代的意思是说……”   “真没礼貌。话说回来,你原来没有注意到吗?荻原的父母……”   佐千代稍微有些惊讶地挑起眉头。   “哎呀呀,那还真不妙。本来不该和你说这种话的,说到底也只是我本人的猜测而已,可不能算数。”   就像说漏嘴般的懊恼表情,可是她的嘴角却浮现出狐狸般的狡猾微笑。   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思考的余地,小说家迅速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不好意思,野上老师,我需要离开学校一趟。”   “好呀,我会为你请假的。”   母狐狸毫不意外地笑着回答。   相比起思考,身体率先动了起来。他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   ……   那个少年很快离开了办公室。   真希望他能做到什么。   身为老师的佐千代,对身为学生的他,正怀有着本不该有的期待。   “不该有啊……确实如此。不过,那正大人们力所能及的事情。”   小说家离开后,佐千代很快就觉得无聊起来。她走到刚才被躺到微微变形的沙发旁边,“嘭”地正面陷入软绵绵里。就这样毫无形象地陷入睡眠。   *   浅山私立综合医院。   因为过去来这里拜访过某个医生,他在询问了病房号后,轻车熟路地朝着楼上一路狂奔。结果在三楼的扶手旁,差点撞倒某个穿校服的短发女生。   “班长?你为什么在这……对了,原来丹羽同学也在这里住院吗?”   及时地伸手扶住对方的小说家,很快将目光落在走廊的深处。   “啊……是的。我是来看望他的。”   伊东真帆站稳身体,轻声地回答道。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应该是调整过心态了吧?   “情况如何?”   “……不是很好。可能在数十年的时间里,都会在沉睡的状态里度过。”   班长低着头的缘故,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吗?不过毕竟医疗水平一直在进步,说不定以后会有治愈的可能呢。”   说着不痛不痒的安慰性质的台词,小说家准备离开这里,继续往楼上走。   “那个——”   班长在他身后,犹豫着开口了。   “……怎么了吗?”   小说家转过头,却发现她的表情有些奇怪。除了因为某人的遭遇而感到悲伤外,更像是在忐忑不安。   “在良同学眼里,我和丹羽君……是同一类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啊……”   说起来, 过去他好像都擅自将这两个人认为是“好人”来着。不,不止是他,可能大家都会这么认为吧?   小说家思考了半响。   “这话由我来说可能不太好。但是班长过去对我虽然一直很礼貌,但同时也保持着冷淡疏离的态度吧?我觉得这算是好事喔。”   “咦?这、这是什么意思?”   班长大人有些吃惊的样子。   “是因为良同学有那种癖好吗?被女孩子冷眼相待反而会觉得快乐……”   这话你从哪里学来的!   “那样的话,我、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需要啦!   “……虽然可能只是我个人的偏见。对每个人都付出同等的好意的话,不就相当于对谁都不在意吗?将人按照亲疏远近来排列重要顺序,我不认为那是正确的做法;但对自己在意的人们和陌生的人们的态度有所区别,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小说家想了想,这里果然还是用装傻来结束比较好。   “另外,班长是个美少女。这其实才是决定性的不同,像身为男生的我,绝对会这样思考。”   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谢、谢谢。”   伊东真帆的脸颊变得红通通的,似乎有些开心的样子。   ——拜托你先吐槽我啊!   “呃……总之,我有事先走了。”   “嗯。”   班长点点头,然后微笑着问道。   “你是要去见荻原同学吗?”   ……   ……什么?   小说家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知道什么吗?”   “只、只是猜的而已。”   少女似乎被他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   “猜的?”   班长的脸颊比之前更加红润,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那个……之前良同学对我说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所以现在的我,就算遇到会觉得困扰的事态,也会尝试着‘继续往下思考’,然后……”   就是说,光是那样,就能猜出来吗?你其实才是名侦探吧。   “那么,良同学要好好努力唷。”   班长露出了超像班长的温柔笑容,鼓励和肯定着他。   “荻原同学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   那之后。小说家朝楼梯上走去,而班长则打算回家。在告别的时候,少女很有活力地朝着他比出了“Fighting”的手势,同时用口型表达了“请加油”的意思。   “谢谢。”   他同样用口型回复。   话说回来,班长大人好可爱,真想和她交往!   而且,因为她的性格很好的缘故,就算告白被拒绝,大概也不会觉得伤心……不,说不定根本不会被拒绝。说笑的,再怎么想也不可能那么容易。   他保持着被人激励而愉快的心情,朝着那个目的地走去。最后在那间被数个保镖围绕着的私人病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承之章 隐秘与过去   被拦下来了。   一来到私人病房前,就被数个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死死地盯着看,小说家的额头上不自觉地渗出冷汗。每个人的口袋里都鼓鼓囊囊的样子。   再怎么说,那也不是依靠谎言和话术能击败的对手。对不起,班长大人。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让他进来吧。”   就在他打算退缩的时候,病房内传来了某位少女熟悉的清冷声音。   出乎意料的,黑西装们恭敬地答应了。为他让开了道路。   ……   小说家走入病房的时候,荻原弥生正静静地伫立在光线暗淡的房间中央,就像在等待着他到来一样。   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少女冷淡的唇角浮现浅浅的微笑,一闪而逝。   *   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应该就是丹羽大藏吧。和上次见到他时,令人印象深刻的盛气凌人的威严样貌完全不同。现在被输液管插入口鼻,被导线缠绕着的昏迷不醒的他,就只是个朽木般的垂暮老人罢了。   根据宫城小姐的情报,他们被困在别馆里的那一晚,丹羽大藏在独自离开郊区的路上,出了车祸。在事后的案件现场勘察中,警察们发现了车上被动过手脚,动机很有可能是冲着丹羽兴业来的。事件被认定为“故意杀人”,由于受害者的身份敏感,目前的相关情报正在被管制中。   ……   “你好啊,良同学。”   在向他打了招呼后,荻原弥生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病床上的丹羽大藏。似乎没有再度说话的打算。小说家的目光落在她攥着像是针筒般物品的右手上,决定率先开口。   “……外面丹羽家的保镖们,好像很听你的话的样子。”   如果只是单纯的“丹羽孝人”的未婚妻的身份,似乎不该有如此特权。何况前者已经是个无用的废人了。   “嗯……在回答你这个问题前,良同学,你知道丹羽孝人为什么会被他的祖父如此喜爱和看重吗?”   荻原弥生提起无关紧要的话题。   啊,她好像是这么说过来着。   “丹羽孝人很可能成为家族的继承人”……之类的——   “因为丹羽孝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少女轻描淡写地给出答案。   呜哇!真是超突兀的重磅炸弹——欸?等等,那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说……   “丹羽大藏是个欲望非常强烈,而且享受着刺激的人。他的妻子很早就去世了,在年到中年的时候,似乎就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猎艳,而是将目标放在了家族内部的女性成员中……简单来说,就是沉迷于乱/伦的背德快感中。”   「乱/伦」……   小说家的脊背上,猛然升起寒意。   仿佛亲眼见到某个既恶毒,又扭曲的“过去”一样。可是,就算是身为外人的他也猜得到,那不过是丹羽家隐藏着的污秽的冰山一角而已。   “丹羽孝人自己,似乎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如说在丹羽大藏的直系亲属和亲信中,这算是公开的秘密吧?不过,由于大藏积年累月的权威,整个家族没有人敢说出口呢。”   ……那是令人觉得熟悉的语气。   荻原弥生的声音不知道是在嘲笑,还是在怜悯。   那个所有人都在拼命隐藏着家主污浊又阴暗的恶行的“暗之家”……丹羽孝人,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吗?   “好了,接下来是提问环节。”   荻原弥生就像期待着什么一样,将某个「问题」抛给了他。   “我之前有说过吧?荻原家是彻底破败的家族,为什么丹羽大藏会选择承认过去定下的婚约呢?虽说丹羽家的亲族,我本人是他的侄孙女……可是,你觉得这个掌控着丹羽家的人,会考虑这些吗?”   当然不会。   所以,真正的答案是——   小说家沉默不语。   “良同学是在意我的心情吗?谢谢你,不过目前还不用。”   荻原的声音意外的柔和。   “总而言之,有着血缘关系的年幼后代,相貌出众,头脑还算好用,从来没有和男人交往过的处女,而且,还是他的孙子兼儿子,被认为是未来的家族继承人的未婚妻……他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我。”   “一直在给予我机会,精心地培养我的才能,过去还在某次家族会议上,当众说过‘以后要和我结婚’之类的话,所以丹羽家族的人们都清楚我的身份。没错,就和当年丹羽孝人的母亲一样。”   “虽然因为身体原因,还没来得及被做过什么,但谁也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所以,当我听说这家伙因为被人寻仇而半身不遂的时候,老实说,真是松了一口气。”   “就算失去了那方面的功能,也不能保证他会如何对待我。和丹羽孝人不一样,如果他真的打算伤害我的话,根本没办法与之对抗吧。”   少女靠在墙上,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轻轻叹息的同时,她的俏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柔弱的表情。   小说家的脸色不是很好。   荻原同学,原来一直是这样如履薄冰地生活着的吗?   ——真令人不快。   无限膨胀的阴暗欲望主导下的索取,只会孕育悲剧,是毋庸置疑的纯粹的「恶」。   很讨厌。   心情比预想中的更糟糕。   即使那是未曾发生过的“恶行”。   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腹部翻涌着的作呕感,他轻声地询问。   接下来,才是此次前来的目的。   “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荻原歪了歪头,有些困惑地反问。   “什么意思?我什么都不会做唷。”   “那是骗人的吧。”   小说家叹了口气。   因为。   ——“丹羽大藏之所以会遭遇车祸,应该就是你做的吧?”   为了避免被外面的人听到,他几乎是贴到少女耳边说的。   ……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呢。”   荻原弥生的瞳孔幽深晦暗,相当的有压迫感。呜哇,真可怕。   “你刚才不是已经主动告诉我了吗?”   可是,小说家完全没有打算退缩。   “‘这家伙被寻仇而半身不遂’……但是,为什么呢?”   他眯起眼睛。   “为什么你会知道动机是为向丹羽大藏复仇呢?那可是连警方都未曾掌握的情报喔?还有啊,虽然只是我个人的臆测……”   话是这么说,小说家的语气却很确定。   “但我不觉得,荻原同学是那种在面对他人的恶意的时候,什么都不去做和反抗,只懂得瑟瑟发抖的人。”   ……   沉默许久后。   始终将表情隐藏在黑暗中的少女,轻轻地、愉快地笑了起来。 转之章 共犯的两人   少女什么都没有回应。   从表情上,小说家难以揣测她的思考。   但是,要说的话必须说出来。   “警方对发生在丹羽大藏身上的意外,是如何判断的,荻原同学知道吗?”   “……那是目前被管制的情报,我自然不可能会知道。”   “是吗?总之,因为从那辆在遭受从十几米高的山路上摔落下来的撞击,而严重损坏的汽车上,检测出被做过手脚的痕迹。事件被定性为蓄意的伤害事件。出于动机来考虑,很有可能是与丹羽家有着利益纠纷的个人或团体,精心策划的谋杀。”   “警方给出的结论是,犯罪者们很可能首先与别馆的管理人三木友进行了合作。一方提供了向丹羽孝人复仇而不受任何干扰的环境,而另一方为了避免有人破坏暗杀计划,才需要将那边的别馆封锁;当然,还有洋馆人员情报的提供。”   “……良同学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小说家叹了口气。   “条件没问题,三木友就算身为管理人员,也不可能一个人干掉那么多安保人员而不被发现,所以有‘共犯’这点是可以确定的。不过……结论出错了。”   “像这样轻易地否认了专业人士的意见,很有名侦探的感觉唷,良同学。”   小说家无视了对方不知是讽刺还是出于真心的表扬。   “假如三木友的共犯清楚生日宴会的情报,就应该明白别馆里来的人,不过是一群学生而已。需要为了提防他们,构造出密室这么麻烦吗?而且,三木友的目标只是向丹羽孝人复仇,他本人应该也没有制造封闭环境的强烈目的性……在我看来,那更像是为了构造某人的「不在场证明」,而人为制造出来的。”   ——也就是说,只要别馆整晚都处于“封闭”的状态,那么身处别馆内部的所有人,就会自动被警方排除出嫌疑人。   但是,只有在之后的问话中,共同保持了沉默小说家和班长清楚,封闭环境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正因为本应完全「不必要」的封闭环境存在,我一开始才会担心会不会是恐怖电影里的杀人魔角色闯进来。但仔细想想,那是更加不可能的事情。所以……”   “所以,良同学认为,三木友的共犯,其实和他一样,同样混在前来参加宴会的高中生们里……是吗?”   小说家点了点头。   “但这些都是毫无证据的推测吧?而且,为什么良同学会觉得我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有能力做到那些呢?”   “是啊,上面这些毫无根据……所以,与其说是推理,不如说是我从结论逆推导得出的来的条件。因为……”   和班长躲在安全通道的那时候——   “我看见了你。”   ……虽然只是在门缝之中一闪而逝的身影,并没有见到正脸。   “但是,有那么漂亮的黑色长直发的女性,我的记忆中只有一个人。”   ……   荻原同学沉默良久,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性/骚扰?”   “才不是!”   为什么这时候会说这种台词啊!   “……咳咳,接下来,是那晚最后发生的事情。由于我本人被关在洋馆内,所以并没有亲眼目击,剩下的只是我个人的推测而已。”   小说家清了一下嗓子。   “总之,在主馆和别馆外围的安保人员,乃至侍者,被‘清理’掉一部分后,丹羽大藏很快发现了异常。”   “他很可能是怀疑此次入侵,有内部人员的配合,因此没有选择告诉任何人,包括其他丹羽家的成员和自己的下属们。”   “所以,他决定乘车,独自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丹羽大藏本人热爱飙车,从来没有放松驾驶技术的练习,或许也有为像那晚的意外而时刻准备的想法吧。不过……那才是他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在那之后——   “良同学,你有地方说的不对喔。”   荻原弥生突然间打断了他的话。   “……欸?”   “我和三木友不是共犯。那时候,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那时候」……?   ……啊。   小说家很快反应过来。   是在全校聚会结束后的那个下午。   原来那并非是在告白……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就像三木友的身份一样,是这边擅自会错意了而已。   “三木友似乎从哪里听说了我的事情,于是打算和我合作。很遗憾,他还没有那个资格,所以被我拒绝了。”   荻原弥生轻声说道。   “这次的事件,与其说是三木友和他的共犯共同策划的谋杀事件,不如说是相互平行的两次复仇杀人。”   ……   ……这样啊。   虽然真相有些出乎意料,不过已经不必再继续下去。   荻原她,已经承认了复仇的事实。   “良同学刚才问我,接下来想要做什么……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你才对。你想要做什么呢?是打算阻止我吗?”   “……如果我说是呢?”   当然,他其实并没有那个打算。   “嗯,我应该会很失望吧。因为良同学是个说谎的骗子。”   ……咦?   完全出乎意料的指责。   “‘就算是为了‘不纯’,甚至是‘恶’的目的,你同样会很尊敬她’……良同学不是这样说的吗?”   不知什么,荻原弥生已经来到和他距离很近的地方,正认真又专注地盯着他看。   那是。   在少女寻找着月亮的某个夜晚。   与少年进行过无关人生的交谈——   ……   小说家惊讶地睁大眼睛,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是觉得她的台词过于出乎意料,而是因为荻原弥生一直思考着的事情,竟然和他完全一样。   “不过,现在前提是要为了自己吧。嗯……对了,要是我说,我是「为了杀死丹羽大藏」来行动的呢?”   “……「为了杀死别人」而行动,与「为了别人」,本质上是一回事。不过,荻原同学比起自杀,会选择杀掉别人来解决问题,我是这样相信的。”   “真严格啊。”   话是这么说,她却仿佛听见了什么好事一样,心情很好地微笑着。   “那么,「为了满足本人扭曲的复仇心,完成为此准备了十年时间的阴谋,想要让丹羽家族的人全部付出惨痛的代价」,这样如何呢?”   听起来好像很不妙。   十分的不妙。   “这一次……”   少女朝他伸出手。   小说家清楚地看到,她手上的针筒已经消失不见。荻原弥生的脸上正带着温柔的笑容,和过去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良同学,你能帮助我吗?放心,不会是什么坏事喔。”   这种话从一个刚刚自曝目标的年轻阴谋家的口中说出来,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放心。   “……要是你觉得我真的做到什么的话……”   可是,小说家却很快回握住了荻原弥生的手。他正在为与少女的亲密接触而感到不好意思。除此之外,他不会有任何的迟疑,也不会允许自己犹豫。 合之章 暴动三十天   一个月后。   风尘仆仆,神态疲惫的少年,驻足在熟悉的出租房门前,眺望着走廊外许久不见的风景,深吸了一口气。   “房东先生回来啦!好久不见,人家好想你!”   还没等他用钥匙打开房门,那位穿着围裙的女孩就欢呼着从里面蹦出来。   “……我们好像天天都能见面吧。”   “可是之前一直是家里蹲的的房东先生,这次居然有机会能在全国各地旅游,真的好羡慕,好想一起去喔!”   “喂喂,这边可是好几次差点死掉了唷!而且,如果让那群家伙找到雨津庄的话,事情会更麻烦吧。”   “呀?~好开心!”   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宫城小姐将柔软的躯体和温暖的体温一起贴了上来。   “不过,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嗯。”   小说家默默地点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内的电视上。   ……   屏幕上是宽敞的和室,人们态度肃穆地围坐讨论着什么。其中不乏有在政经新闻中常常能见到的上流社会的大人物的面孔。   而那位穿着绣有花瓣纹饰的黑色和服的少女,脊背笔直地坐在前位。黑长直的头发垂落至腰,清冷美丽的年轻家主,正态度冷漠地旁观着。   ……他当然知道弥生今天要去参加某个秘密会议。只不过,没想到宫城小姐连那种地方的录像都能拿到。那应该是不允许拍摄的地方吧?   “现在的弥生,已经没问题了。”   “居然直接叫名字!太狡猾了!”   “你在意的是那个啊!”   不过,正是多亏了宫城小姐的情报,包括地产、公司、证券、股票在内的绝大部分的相关文件和法律关系,已经成功地转移。   而剩下那些不可告人的证据、把柄、家族隐秘与人际网络的所有权,也基本已经转交完毕。就算是过去的丹羽大藏,也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过去的数年里,弥生是丹羽大藏精心培养的对象,因此本身在公司内部拥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除此之外,她也在私底下积极地联络丹羽兴业内外对那位跋扈的财阀统治者,感到不满的势力和个人。能成功入侵洋馆,突破安保人员,也是依靠了他们。   不过,想要完成复仇计划的话,她的敌人却是十几个有法定继承权的家族成员,和数十个私生子女。   暂且不论如何胜过他们。就算弥生最终能获得家主的地位,得到的恐怕也不过是支离破碎的“遗产”。   那么,唯一的办法只有——   “封锁了丹羽大藏受重伤,如今正瘫痪在床的情报。同时,让弥生以丹羽大藏的代表身份,在这一信息泄露之前,将家族内的绝大部分权力收拢回来。”   无法战胜敌人的话,就借助敌人自身的力量。也就是所谓的“狐假虎威”。伪造弥生的身份后,假借丹羽大藏在家族企业内部的权威,来达到目的。   「在受到来自的内部袭击后,决定让自己藏在幕后,再让新的夫人出面,来整肃家族企业内部」。   对于一向无所顾忌、疑心又重的丹羽大藏来说,会做出这种事情也不奇怪。何况,他过去也确实有说过类似的话,家族成员们都清楚这一点。   说不定,丹羽大藏正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测试他们的忠诚——怀有这种猜测的人不在少数。为了避免被事后报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顺便一提,当小说家提出这个计划之后,被弥生用“光是别人的未婚妻,已经满足不了良的欲望,开始准备将魔手伸向别人的妻子吗?”这样的话吐槽了。拜托你先看看时机啦!   总之,由于丹羽大藏过去树立的威权,事情比想象中的更顺利,唯一试图在那个时候反抗的人,是他的儿子丹羽庆次。结果这家伙想要破坏计划的时候,却反倒被其他家族成员所牵制。   “你说那个男人啊……嗯,是没错唷,之前算是合作关系。毕竟有着相同的想要杀死的人。不过现在的话,他已经彻底没用了,只会成为我们的绊脚石而已。”   某一日,弥生在车内对小说家轻描淡写说的话。决定了那个男人的命运。   ……   然后,在犹如在钢丝上跳舞的半个月时间转瞬即逝,等到家族内部成员们意识到,弥生的身份只是伪造之后,开始了最后不惜一切的反扑。那同时也是两人渡过的最危险的七天。   共计七次暗杀行动。   小说家和弥生为了躲避职业杀手们的追杀,几乎横跨了半个日本。如果没有偶然遇见的其他人和宫城小姐的帮助的话,他和弥生现在,大概已经成为路边的垃圾堆里的两具尸体。   “真是饶了我吧……我可是货真价实的普通高中生啊?”   在来袭的杀手中,印象最深刻的是某个一拳能击碎电线杆,身体经过义体改造的外国巨汉,简直就是终o者;以及据说是退役赛车手,开着时速三百八十公里的改装车,在山道上对他们狂追不舍的危险分子……   这个世界的幕后,似乎隐藏着比小说家之前预想的还要糟糕的面目。   在那之后——   “弥生本人在掌握了过去丹羽大藏的财富和权力后,通过「ParadiseLost」在杀手业界向她的敌人们发布了悬赏。”   到此为止,才宣告到一段落。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可以看到房东先生的大活跃!”   “我是觉得拍成动作电影都没问题……不过我其实什么都没做啦。”   是认真的。   奇迹般地从丹羽家族的成员们手中篡夺了权力的,是那位用十年时间,编织着一生仅此一次的阴谋的少女。   硬要说有哪里特别的话,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始终陪在弥生身边的人。简而言之,就是不起眼的跟班角色。   “基本上就是电影里那种在枪林弹雨里惨叫着跑来跑去,总是拖累主角的烦人角色……啊啊,请不要再让我想起那种丢人的回忆!”   可以的话,请务必将本人的戏份全部删除。就算是动作片里的的花瓶,好歹是大波漂亮妹,哪有让不讨人喜欢的家里蹲男子高中生来扮演这种角色的!   ——“不过啊。”   宫城小姐轻声地问道。   “结果,房东先生还是选择了为那个女孩子身涉险境……不是吗?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   “……”   小说家就像在斟酌着台词一样,慢慢地开口。   “一个月前。我在医院见到弥生的时候,她正拿着针管,大概是准备用注射药物杀死丹羽大藏。可是,在我到来之后,弥生却立刻放弃了这个打算,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无论是束手就擒,还是就此逃亡。放弃自我的人生,一定要比背负着过去的苦难和仇恨继续前进,要更加幸福。   “这样,是不是有些奇怪呢?”   “房东先生是觉得,这种改变和你可能有关,所以自己也该负起责任吗?可是,弥生小姐明明用了那么复杂的计划,来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说明她本来也有那个打算吧?”   正是如此。   即使是现在,小说家也完全无法理解,弥生为何在两条道路中,会选择复仇与阴谋的的那一条。   “……”   对此,他只能保持沉默。   那如同青春岁月般躁动和暴走的三十天,似乎某种虚无的幻觉,却又牢牢地烙印在他和她的小小世界里。   “房东先生,要保持观察者的余裕,是很困难的事情。现在的你,应该能理解了吧?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别的女孩子做到这个地步……”   “好嫉妒好嫉妒人家好嫉妒”的视线正在“噼咻噼咻”地发射过来。但正在低头喝茶的小说家,显然并没有注意到。   “是吗?那可能是因为我还蛮喜欢她的……咳咳!”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下降了。   就算两人间没有正式的关系,但在曾经向自己告白的女孩子面前说这种话,未免太没神经了。   他立刻改口。   “呃、不……不是男女恋爱的那个意思喔?只是作为‘人’的意义上!要说恋人的话,一样会很不妙!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   “「一样」啊……”   宫城小姐的表情有些奇妙,但总之不是什么开心的的表现。   “什么是‘平静的生活’啊!明明做的和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真会说谎!房东先生是骗子!大骗子!”   女孩鼓起脸,像发脾气的小孩子一样扑过来,“咚咚”地像敲打街机厅的地鼠似的敲着他的脑袋。   哇——好痛!怎么办?宫城小姐好像真的生气了!   “咔咔。”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声。   小说家意识到可能是保险推销员之类的救星来临,一边抱住被打的脑袋,一边大声说着“马上过来——”,往走廊的方向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和服与漆黑的长发。弥生正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盯着被宫城小姐压在身下的自己。   ……   ……嗯,可能不是吗? MoreThan… 属于他和她的某个午后   暖洋洋的午后。   荻原弥生……不,现在应该叫丹羽弥生,此时正端坐在他的面前,神色平静地喝着红茶。   她前来的理由,是向宫城小姐支付情报的费用。虽然亚纪并没有提这回事,但小说家不认为那会是无偿的。   至于自己那份……唔,可能要打十年工才能还上的样子。   之后,她和宫城亚纪说了几句话,就态度强硬地将自己拖了出来。   两人的位置是坐落在某条繁华的商业街道旁的咖啡厅里。桌旁是透明的玻璃墙,能看到匆匆走过的路人们。停在路旁的数辆黑色的轿车,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们,鹰隼般的视线都在盯着这边。   ……就算是见过很多次的场景,果然还是有些不太习惯。但对于现在的弥生来说,这些人是必不可少的。   “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嗯,就知道。否则就不会那么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啦。   “我想和你同居。”   “好……咦咦?!”   “不是什么奇怪的意思,仅仅是‘住在同一屋檐下’。我是说,从今天开始,我会入住那栋房子……是叫雨津庄吧?”   小说家张大了嘴巴。   搞什么……?   我可没有“连续考三次东大结果失败”之类的悲惨经历喔?   “那个,是认真的吗?那地方虽然能住人,环境也还算干净,但是根本算不上舒适,安全措施等于零。特别是后面一点,对于你来说并不合适……”   弥生蹙起眉头。   “如果将这种事情优先来考虑,难道要我每天晚上都住在坦克里吗?”   小说家无言以对。   她敲了敲桌面。   “只要有林小姐和她的护卫队在的话,在哪里都一样吧?”   “林小姐”是在他和弥生被追杀的那七天里,出手相助的女性。现在则被弥生聘请为新生的丹羽家护卫队的领袖,是战斗方面的专家。   “这样啊……嗯,说的没错。”   曾经亲眼见识过处理特殊事务的专家能力的他,对此无法否认。   “不过,为什么是我这里呢?”   弥生的手指停了下来。   “……住在那个地方,或许会让我更加轻松一些。”   她小小地叹了口气。   “我现在,好像稍微能理解丹羽大藏的想法了。正因为是用阴谋篡夺来的权力和财富,既没办法相信身边的人,也没办法依靠任何人。……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他那个样子吧?唔,真是笑不出来的笑话。”   “……”   说起来,直到最后,小说家都没有询问她为何要向丹羽大藏复仇的理由。   不过,荻原家正是被丹羽大藏用卑劣手段逼至破产的牺牲品之一,这点毫无疑问。而弥生的父母,也在那之后的一年里,相继病逝。   以及,被关在别馆里的晚上,她曾经对小说家说过这样的话。   —— “我的父母对我很好。从小时候,就被身边的朋友们羡慕,还老是被家里的长辈说‘那两个人也太溺爱你了吧!’之类的。”   ——“不过我还是很讨厌他们。因为给我的束缚也太多了。我已经是大人了,才不需要父母来管呢。”   当时的他,自然完全不知道弥生的经历。那时候,表情柔和地述说着父母的事情的少女,到底在想什么?   而现在的弥生,又是在怎样一种心情的驱使下,说出“我说不定会成为丹羽大藏一样的人”……这种话的呢?   仔细思考的时候,他的脑袋总会变得很痛。可能是有被敲坏的缘故。   “不是有那种说法吗?‘人迟早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在注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注视着你’之类的。那种事情,早就有所准备,不必太为我担心。”   ……不可能会不担心吧。   友人,亲人,家人,恋人。   无论是谁,都有可能背叛。所以谁都不需要。   对于过去的丹羽大藏,还有现在的丹羽弥生来说,是必须要面对的「真实」。   小说家心想。   年轻的她,心存着「幻想」。他当然有想要做什么的念头。可是,不算是“友人”,不是“亲人”,不是“家人”,也不是“恋人”的自己,又能做到什么呢?   ……   ……或许还是有的。   “弥生,要不要去逛街呢?”   思考半响后,小说家轻轻地开口。   “……?”   “……那个,说起来。”   小说家的目光正在四处游移。看起来一副很心虚的样子。   “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有想过要去捏破超市里装零食的真空包装。想要的不得了。最近……似乎越来越难以抑制这种变/态的欲望了。”   ……他在说什么?   弥生困惑地盯着小说家。   “那个啊,你在货柜上看到鼓鼓囊囊的真空包装袋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要去将里面的空气排干净的冲动吗?没有想让包装袋干瘪下来,或是听到‘噗呲’的漏气声音的想法吗?在店员和顾客察觉不到的地方,偷偷摸摸地干这种给别人添麻烦的事情……很有一种悖离道德和常理的快感吧?”   一本正经地说着蠢话呢,这家伙。   “所以,良想要……”   她打算直接问出口的时候。   ——“能帮我吗?”   小说家朝她伸出手。   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忐忑,正不好意思地挠着脸颊。   “虽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能拜托你,成为我的‘共犯’吗?”   ……   「放心,那绝不会是什么坏事喔」   弥生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她强忍着从内心地涌现的笑意,点了点头。   “……好。”   真是的,要是你因为干这种蠢事被警察抓走,我绝对会很丢脸耶……思考着不会说出口的话,她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少年的掌心里。   *   那是发生在某个午后的事情。   就在不久前,颠覆了某个家族和国际财团的少女,和不起眼的跟班少年,在一群黑西装的尾随下,意气轩昂地朝着商场进发,准备实施新的“邪恶计划”。   个性恶劣又扭曲的年轻阴谋家,和自称普通高中生的小说家,两位共犯联手为深受眷顾的人们献上的伟大恶作剧,这时候才刚刚拉开序幕。 ExtraChapter “弥生。”   你好。   应该说,好久不见了吧?   看起来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的样子,真可怜。咦?和我没什么好谈的吗?冷淡过头了唷,过去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再怎么说,你也算是我的长辈。   对了,最近我从某个朋友那里,学会了一种强行打开话题的方法……什么啊,表情那么惊讶真伤人,我当然会有朋友啰,而且还是个外表帅气,个性温柔的美少年!怎么样,吓了一跳吧?   ……   ……对不起,我骗人的。   就算我真的很喜欢他,可以说是一见钟情。但果然还是不能说这种违心的话。嗯嗯,其实他的长相还不算讨厌,但一点儿也不温柔帅气,性格的恶劣程度和我差不多。   言归正传。   这是有关于我的父母的故事。   我出生在荻原家。在六岁以前,家里经营着一家传承三代的大型企业,我是荻原家的独生女。   父亲是入赘的。据说在公司里很有能力,我不止一次看到过他对属下发火的严厉样子。但他对家人却很温和,不管再忙总会在周末抽出时间来陪我们。   母亲是个温柔美丽的女性,因为出身大小姐,虽说年纪已经不小了,却依旧有着不谙世事的一面,有时候都不知道是谁需要照顾谁。尽管如此,她却是一位深爱着自己的家人,在关键时刻会很可靠的女性。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也是很好的父母。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对我溺爱过头了——明明不用那么啰嗦也可以。对于一直想要成为大人的我来说,真的超烦人,要是就那样放任我长大的话,会堕落成太妹也说不定呢。   不过,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父亲的企业被人用卑劣的手段,逼至濒临破产的境地。为了员工们,父亲最后不得不选择被吞并。   那时候,家里的条件虽然已经不像过去那么宽裕,但依靠父亲后来找到的工作,还是能维持三人的生活的。   不过,父亲却很不甘心。因为荻原家的企业,是母亲的家族继承下来的传统。他曾经答应过长辈们,会好好地照顾母亲和企业,因为那是属于曾经的荻原家族,两件最珍贵的宝物。   尽管母亲本人其实并不在意这种事情,但父亲还是一意孤行地决定,要再度振兴荻原家,并且向银行和认识的人,借了大量的外债和贷款。   ……结果,他失败了。   半个月后,父亲自杀了。明明母亲从来没有责怪过他,每天安慰着他,鼓励着他。可是,父亲最后还是选择放弃了生命,放弃了我们。   我一直始终恨着他。直到现在也一样。不过……变得稍微能理解父亲的心情了。   死是很容易的事情;需要背负着什么活下去的人,只会不断地感受痛苦,承受伤害而已。   ……   之后,我和母亲两人相依为命。依靠着父亲死后得到的保险金,一边偿还着巨额外债,一边拮据地生活着。   母亲已经很努力地去工作了。可是,像她那样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又能做到什么呢?很快,家里的生活,就已经陷入难以为继的地步。   在某一天的午后,母亲独自一人,决定去找那位“现在唯一能依靠的长辈”,希望对方能看在亲人的份上帮助我们。即使不能帮着偿还债务,就算能为她提供一份像是女仆之类的工作也好。   结果,她一直到晚上才回来。回家的时候,母亲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早上梳理整齐的头发也乱糟糟的。   ……很奇怪,明明才不到一天的时间,母亲却一下子变得很瘦,虚弱到一阵风都能刮跑似的。   我想去帮她准备洗澡水的时候,却被母亲打了。那是她第一次打我。打的很用力,脸上很痛。母亲打完后,又紧紧地抱住呆住的我,拼命地重复着“对不起”。   那天晚上,母亲很快就上床休憩。但我却很清楚,她一直没有入睡。   “恨……好脏……”   整夜整夜地。   卧室里徘徊着沙哑的低语声。   女人的指甲剥落,裸露出血肉的指头,在墙上拖拽着血迹。她不断地念叨着、反复写着相同的内容。那具枯骨般的驱壳里,只剩下怨恨和愤懑的残烬。   那天晚上,我同样没有睡着。因为在父亲死后,我的床就被搬到了他们的卧室里。和母亲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在年幼的我眼里,躺在床上的,根本不是过去抚摸着我的脑袋,为我唱摇篮曲,为我讲睡前故事的母亲……而只是,一头藏在黑暗里的妖怪。   所以,我一边发着抖,努力地躲在角落里,死死地瞪着我的母亲。什么都做不到。真害怕她扑过来把我吃掉。   母亲的哀鸣持续了一整晚。   凌晨的时候,她爬到了我的床边上。   「弥生,你一定要记住。用尽我的一切,也要让那个男人感受痛苦……」   帮我和你的父亲报仇。   她是这么对我说的。   母亲一边死死地攥着我的手。力气很大,手腕被捏的生疼。母亲不让害怕想要逃走的我离开,强迫着让我与她对视,   第二天,阳光洒进窗户的时候,她死去了。在我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着答应她之后,她在我的面前静静地断气。   后来回想,我哭的原因,大概并不是母亲被人欺侮和凌辱。而是我喜欢的那个无论遭遇了怎样的苦难,始终温柔地微笑着的女性,从那以后,就消失不见了。   真讨厌。   我是说我自己。真是个自私到极点,恶劣到极点的的女人。   从那以后,我就被母亲的话所“束缚”。放弃了一切的可能性。真令人不快,我可是大人了啊,为什么还要被父母管呢?   ……   喉咙有些干燥,真不舒服。抱歉,你应该能听的清楚吧?我父母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想要发表感想吗?毕竟你也算是当事人。   嗯?摇头了啊。   是不需要,还是不愿意呢?   算了,那种事情其实已经无所谓了,毕竟都已经过去快十年了。十年啊,人都是会改变和遗忘的,不是吗?对了,稍微放松一些,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的。   ……说起来。   你注意到了吗?   输液的袋子,好像被人换掉了。   咦?你在困惑什么呀?当然是我做的啰,难道还有别人能做到吗?   ……   什么啊。   你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以前从来没见到过,实在是太有趣了……噗嗤,不好意思,好像忍不住笑出来了。   毒药吗?   不,不对,才不是那种东西——   呐,你相信吗?   其实,所谓“仇恨”的这种情感,真的能深入骨髓喔。   我过去觉得那只是无稽之谈。可是,在拿到母亲留给我最后的遗物的时候,我就明白了。那就是她留给我的“一切”。   那是世界上最猛烈,也最持久的疾病。   「用尽我的一切,也要让那个男人感受痛苦」——   我是这样答应她的。   所以,怎么样呢?   体内充盈着他人尸骸的感觉……到底如何呢?   吮吸着别人的骨髓为生的你来说,一定很美味吧。不用着急,还有很多,应该足以彻底灌满你的血管。   不过,当然不是免费的。   我已经决定了,之后会将你的肉割下来,再喂给丹羽家的人吃。如果他们还想活命的话,就必须听话地乖乖地将他们原家主吃干净。   ……   ……   才怪啦,那是骗人的。我可没有那么坏心眼喔?   而且,这么做是犯罪吧?我不会做那种会给人留下把柄的事情。毕竟我还要继承丹羽家财富和权力呢。   没问题。失去了丹羽兴业的支撑,他们不会成为问题……然后,丹羽家,只会留下你一个人。   怎么了?你那是什么表情?想要吐吗?不行,这样不可以,不能浪费啦。   如果想要将输液管拔掉的话,我会将里面的东西,一口一口地……   喂?你?吃?下?去。   不,我不是打算放过你。   只有你,必须去死。   就算要杀十年也好,绝对要杀掉你。   在那之前,请在活着的时候,提前享受地狱的生涯吧。   ……   呼呼~你说什么?   我疯了?   “将家人用来做这种事情,你这女人一定是疯了”……是这样吗?   嗯,或许是这样。   就像你一样。   我大概,也会成为无可饶恕的罪人吧,   所以,我才会选择放弃最爱的家人们的姓氏。   从今天开始,荻原弥生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永远被“丹羽”这个痛恨和厌恶的名字,所束缚着的亡灵。   我一辈子都不会得到救赎。   那不是——   理所当然的吗?   *   好了。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呢。   我也应该离开这里,去完成最后的复仇。我的朋友还在外面等着我。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可能没办法维持继续下去的勇气……不知道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对了,还有最后一句话。   “请尽情作恶吧。”   和你一样,自认为高高在上的人们。   像过去那样,放纵自己的欲望,玩弄柔弱的女性,欺骗和迫害他人。凌辱她们,沾沾自喜。   请尽管去这样做吧。   只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旦不小心——   就会被像我这样,像“人类”这种恶毒到十分不得了的怪物盯上哟。 卷二后记?新卷预告   开头附:因为出现了意外的变故,所以今天两更,结束第二卷。希望各位在不能评论的十二天时间里,也能默默支持……拜托了!对于这本新书来说,真的是无妄之灾……   如果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就在这个新开的群里进行吧。群名“雨津庄”,群号码:424702282。回答小说家的真名即可自动入群。   *   就这样,令人心情轻松愉快的恋爱喜剧,终于来到了第二卷!   这一卷的核心内容是“双重复仇”,这是从一开始就定下的;不过前期看起来有像是“暴风雪山庄”模式的展开,那个当然是骗人的;类似于发生在封闭洋馆/大宅内的连续杀人事件之类的,还没讲到呢。   在本卷结尾的部分,出于篇幅和与第二卷主题不太符合的考虑,出现了大的时间跳跃。漫长的三十天和暴走的七天,逃亡的小说家和弥生,以及某位落魄的战斗专家相遇、与来袭的杀手们战斗的故事,之后有时间的话会以外篇的形式放出。   ……   ……嗯,应该会有的咕。   另外是关于女主角们的事情,并不局限在简介里提到的人物。而且就算是登场顺序,也不一定按照简介来。各位在猜测的时候不必过度参考简介。   *   在写第二卷的时候,一直受到了大家的鼓励和支持。除了票和道具外,也有读者到龙空论坛、其他书友群和贴吧等地为这本书做宣传,实在是非常感谢!另外也有像斋主这样的作者主动给的章推……呃这里说一下,我目前都没找过任何作者进行过交易,所以对于这方面,真的是很感谢。   作为新书而言,这本书的粉丝数量和书评区的热闹程度,在同期的新书里算是很优秀的,说明大家对小说家的故事一直怀有期待,真的很开心。   不过,就目前来看,作为新书最重要的成绩,也就是收藏,仍然低于不少作品。以及,书客的新书是以三个自然月为限定的,而本人很智障地选择在8月26号的时候发的书……也就是说,我比别人少了近一个月的上新书榜的机会。因此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别的榜单上。   就像评论区的某位读者所言,这本书没有某天突然间大火的可能性。假如不能趁着新书有推荐的时候多捞点收藏,在榜单上多前进几位,多让人看到这本书,以后可能也就没机会了……   所以希望大家在这段时间,能多多投喂这本书;就算是想要养着看的朋友们,也能多多滋滋。谢谢各位!   之后内容是第三卷预告。   *   又有认识的人死去,而弥生小姐似乎在幕后秘密策划着新的阴谋……但如果无视这些的话,小说家总算是过上了理想中的平静生活。   夏日临近。距离暑假还有数周前的某一天,小说家和班长一同拜访了某位因伤在家休养,和母亲住在一起的友人家中。因为暴雨的来袭,最后的情况演变成了三人合宿。   而在那天夜里,少年和少女们,共同目击了在狂风骤雨之中,对面的别墅内,发生的“某起”事件—— 第1章 厕纸与书籍   “立木老师,你心情看起来很愉快的样子。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哼哼~”   少年无意识地哼着旋律,手指轻快地翻阅着菜单。这让过去只能见到他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的一面,又或者总是皱着眉头表达不满的女性有些惊讶。   “就点这个新款的苦瓜冰淇淋吧。”   顺手将菜单交给服务生后,小说家微笑着回答道。   “啊,没什么,不用在意。可能是最近的心态比较放松的缘故。”   没错,只是这样而已。   和平万岁!   Peace&Love!   距离横跨整个关东地区的那场逃亡,已经过去了数周。深深地感受到了平静的生活才能带来的,发自内心的幸福感。   “……果然今天有些不一样,我还以为老师你到餐馆只会点碳酸饮料呢。”   编辑想起前几次和他一起吃饭的经历,小小地叹了口气。   桌面上,放着一本未拆封的书。书脊上写着《黄昏的密涅瓦》的标题,和作者“立木良”的名字。这是小说家在正式出道后,将自己的本名拆分后得到的笔名。   “这样的话,或许你应该能接受。不过,就算不接受也没办法吧。”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位穿着职业装,气质干练的短发女性。她胸口挂着的工作牌上写着“宇都宫慧”。   距离这间家庭餐馆两条街外,是隶属于文桥出版集团旗下的学谈社的总部大楼,而宇都宫慧就是在那里工作的。   学谈社是在日本知名度最高,历史悠久的几个老牌出版社之一,过去小说家的作品皆是由学谈社发行。   宇都宫慧是一直负责他作品的编辑,两人算是熟识数年的朋友,关系很好。小说家听出对方的语气似乎很不痛快,不免有些担忧。   “出版社那边,已经确定要送去印刷了。这些是样品。”   “我看过了,没有问题。怎么了吗?”   “……发售的时间需要延期。”   “延期?为什么?”   “宣传方面的工作,和某本即将上市的新书撞了。因为对方是个销量数百万的畅销书作者,所以……”   小说家忍不住皱起眉头。   之前和学谈社签合同的时候,其实有这方面的协议。之前出版社也答应会将发售日期空出来,安排宣传。   “不能一起吗?”   “那边好像不愿意的样子。可能是觉得会影响宣传力度吧?另外,这件事上面已经擅自同意了。真的很抱歉,立木老师。虽说过去好像也发生过这种事情……”   会做出这种决定,除了那位的态度十分强势(甚至说出“要将版权移交给其他出版社”这种近乎撕破脸皮的话)之外,过去曾经有过欣然同意为某位新人作者的出道作让路的前例的立木良本人,也是重要的原因。   但是,对小说家真正性格有所了解的宇都宫慧,可不会那么乐观。   “啊啊,要是对方是个像式叶老师那样优秀的作者的话,完全没问题哦。不如说,那时候是我主动提出来的吧?”   小说家笑了笑。   “说起来,好像有段时间没有看到式叶老师她发表的新作了……对了,我顺便能问一下,即将出书的那人是谁吗?”   宇都宫慧沉默了片刻,态度稍微迟疑地开口。   “……是矢崎先生。”   小说家的表情迅速变得阴沉下来。   编辑小姐察觉到气氛似乎有些僵硬,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   “矢崎先生,你是说矢崎昂……那个厕纸生产商吗?”   一上来就是毒舌全开!   “呃,那个……立木老师,不必说的那么难听吧?”   宇都宫小姐干笑着说道。   “矢崎老师的小说可是很受大家欢迎的,不至于被贬低为……”   “这是什么蠢话?硬要说的话,厕纸本来就比书籍受欢迎,可是不管每天会被多少人使用,本质并不会改变,仍然是用过就会被丢进下水道里冲走的垃圾。”   “但、但是,小说这种事情没必要非要分个高下……”   “宇都宫小姐,你应该是了解的吧?作者的实力从来都是有高低之分,而作品的质量也一样。否则从一开始就不会有‘名作’和‘庸作’的区分了,不是吗?”   小说家有些不满地瞪着她。   “写作之途,本质上和RPG游戏一样,是不断挑战着比自身更强的怪物,而获得经验和成长的过程。当然,想要选择单纯地享受乐趣,在中途就停下脚步,那也没有任何人会来干涉。”   “但是,那些明明是因为畏惧着怪物而不敢向前的懦夫们,聚集起来后却不知何时开始,肆意地去嘲笑孤独地前往讨伐魔王路上的勇者。这样的家伙,真是彻头彻尾的渣……”   “好了!到此为止吧!”   “咚”的一声,小说家的脑袋被宇都宫小姐敲了一下。   “涉及到人身攻击,就太过头了喔?而且要是这种话传出去的话,影响也不会太好。矢崎先生的读者数量可是相当可怕的唷。”   “哼,不过是一群哪里人多就会往哪里凑过去的……呜呜!”   又被打了。   “稍微收敛一点。作者想要写什么,和读者想要看什么,本身就是一对矛盾体。看清楚现实,让自己的书能多卖出去几本,这对老师你来说没有坏处。”   随后,她将话题转移。   “对了,立木老师,关于下一部新作,现在有想法了吗?”   “……”   小说家沉默地摇了摇头。   说起来,《黄昏的密涅瓦》还是由于和宫城小姐的相遇,才能最终完稿的。   想起了矢崎昂的事情。就算讨厌他,贬低他的才能,也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很会靠写书赚取眼球。   这一次,我是不是也该努力地尝试着,去学着写那些会受人欢迎的作品呢?希望有更多的人能看到自己的作品,是作者们最淳朴的愿望。   *   临近黄昏的时候,回到雨津庄,右手挎着拿着拿牛皮纸包裹的稿纸的小说家,用钥匙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   映入眼帘的景象,令他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不知为何被裹在棉被里的宫城小姐和弥生正亲密地抱在一起,“咕噜噜”地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很快就滚到了小说家的脚边。 第2章 诡计与谋杀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两个女孩子的头发有些散乱,光洁的额头上沾着汗珠,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叠抱在一起。就以外人的眼光来看,可能是相当美好的风景……不过,小说家奇怪的地方是“为什么”。   虽说三个人在名义上算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实际上是房东与房客之间的关系。就像过去和宫城小姐一起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会呆在各自的房间里。无论是专注于写作的他,还是有着不寻常身份的她,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当然,最近那两人都有将自己的房间当成落脚点的趋势。毕竟是信息时代,依靠笔电就能解决大部分工作。但至少在她们俩之间,似乎没有互相串门的经历。   像蚕宝宝一样把自己牢牢裹在被子里的弥生,将俏脸露出来后,小小地吐出一口气,准备爬出来。   她的一手径直地按在宫城小姐的胸/部,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底下的亚纪适时地发出了娇媚的呻/吟),然后顺势解开了棉被的束缚,率先从里面脱离。   “是实验。”   少女整理了一下头发与和服的袖摆,平静地回答。   “呃……是什么实验?”   小说家将手中的稿纸放在桌上,一边询问。他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冷静,以避免待会儿因为过度震惊而失态。   ……总觉得是如果是这两位女性的话,这种可能性会很大,因为她们做出什么惊人的事都不奇怪。心情不免感到不安。   “关于‘棉被紧缚杀人’的手法,你笔下那位身为推理小说家兼侦探的男主角,他所推理出来‘幽灵山庄杀人事件’的真相在现实中的可行性。”   啊……   出乎意料的答案。   “原来如此,是那个吗。”   小说家点了点头。   那是在他的出道作《蝴蝶,仲夏夜,梦》中提到的某个杀人手法,同时也是核心的“Trick(诡计)”之一。   所谓的“诡计”,简单来说就是“如何实现某种犯罪”的方式。它可以是某种利用渔线或钢琴线布置而成的杀人机关,也可以是欺骗读者的文字游戏。一个故事里当然可以有多种不同形式和种类的诡计,其中最核心的那个就是整个故事的谜底。   在小说家的出道作里,凶手是利用受害人的睡眠习惯,通过棉被不知不觉间将受害人勒的窒息而死,完成了不可思议的“密室杀人”。这便是解开真相钥匙的最后的“诡计”。   “那么,结果如何呢?”   他在桌上看到了翻到封底的小说,心想那大概是真的吧。   “光靠我们两人的话,做不到。”   懒洋洋地趴在被子上的宫城小姐,轻轻地摇头否认。   “但是,同样没办法否认‘有人可能做得到’的可能性。毕竟小说中的受害者,有着特殊的遗传病症,而且过去也有过相关身体机能训练的经验。另外,类似的机关设计上的细节也……”   弥生在一旁补充说明。   话虽如此,不会有人真的实践这种小说里的杀人方式吧。   当下推理作品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就在这里。某些怪异案件和杀人手法,就算逻辑上能成立,可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想象,现实中会有人用那么麻烦的诡计来杀人。   这也是某些推理作品常常被人吐槽“不实际”的地方。与其说是现实的技术手段,不如看作是作者与读者们之间,约定好前提条件的智力游戏比较准确。   在过去,在推理小说的黄金时代,确实诞生过既能有着对当时的读者们来说产生出人意料的震撼效果的诡计,同时又令案件贴近现实的经典作品。   但是,作家们的时代发展至今,传统的Trick已经走至尽头。推理作品的合理性和现实性,绝大部分作家都得放弃其中的一头;或者单纯为了制造核心诡计的冲击力,而将两者一起放弃。   ……   “我其实能理解普通读者的想法。”   小说家挠了挠脸颊,苦笑着回答。   “最关键的是,「推理小说中的诡计只需要现实的可能性,而非现实本身」。就算我写的是相对追求真实的‘物理诡计’也是一样……”   他突然想起了和编辑小姐的谈话,于是心情有些忐忑地问道。   “对了,呃……那个,既然你们都看过了,感觉如何呢?”   “很好看呀!人家一不小心就沉迷地看了一个下午呢。”   “普通地有趣。”   两位女孩很快分别做出了很有个人风格的回应。   “……这样啊。”   他悄悄地松了口气。   就算本身对自己的水准有着客观评价,仍然希望周围的人能给予鼓励,这也是人之常情。   弥生的评价很难说是好或坏,不过“有趣”是应该放在第一位的——   “不过,为什么你们今天会想起来要看我的书?”   他没有向两人隐瞒过自己作为小说家的身份,她们对此不甚在意。因为彼此的相遇和熟悉,都和职业与身份无关。   小说家的目光再次落到桌上的书封。   ……只有一本。   也就是说,宫城小姐和弥生很有可能是凑在一起看完的,之后又共同进行了对小说内容进行验证的“实验”。   嗯,暂且不论她们的关系何时好到了会坐在一起看书的地步,也不管之后是如何达成共识,最后会滚到被窝里面去……如果没有某种偶然的契机,她们根本不会坐下来,共同阅读他的作品吧。   “有发生过什么吗?”   小说家坦率地将疑惑问出口。   “哼哼~房东先生一如既往地敏锐呢。想知道吗?”   宫城小姐正打算卖关子的时候,弥生已经将一旁的笔电打开了。   “涩谷NEWS的最新消息。”   她轻声说着,将屏幕转过来。   “某位作家死了。死因是谋杀。”   咦……?   “对方是学谈社旗下的畅销书作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良也是在那里出版小说的吧?之后,宫城小姐就提起要阅读你写的作品的事情了……”   小说家望着新闻上的照片和名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ps:群号424702282,雨津庄。回答问题自动加入。 第3章 夜袭与商谈   小说家很讨厌名为“矢崎昂”的作家,认为他是“厕纸制造机”。当然,还不至于会产生“杀人动机”的程度。   矢崎昂自从出道以来,就是以大众作家的身份塑造形象,他有看过这家伙的博客,首先文字煽情到了令人牙酸的地步;故事内容一般都以“患有不治之症的少年少女相遇”之类过去已经被人写烂的题材,总之是在情节中设立强制性或突兀的外在条件,机械地增添要素来达到骗取读者眼泪的作品。   小说家并不讨厌化用经典题材的故事。但若丧失了对正处于青春期的躁动不安的年轻人们,“如何看待社会、家庭、学校、长辈、同龄人”的敏感情绪的观察和感受力,反而总是围绕着无病呻/吟的恋情绕来绕去的作品,实在很难让人喜欢起来。   矢崎昂似乎很容易寻找到大众流行的“风向”,作品也涉及过幻想小说、推理、传奇乃至LightNovel的领域,但内核依然是老一套让人忍不住起鸡皮疙瘩的流水线式机械的煽情,毫无进取的打算。   即使如此,媒体仍然会以“让数百万人感动落泪的杰作!”“最懂年轻人的心的青年作家!”之类的标题来宣传……当然,就以现实而言,或许这也不算说错呢。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小说家或许只会无视这个人的存在,但也不至于对陌生人恶言相向的地步。真正令他产生厌恶清楚的,是这家伙有仗着自己是前辈和畅销书作者的身份,压迫新人作者的不良记录。   那是快一年前的事情了。一位笔名为“式叶”的女性作家,从某次新人大赏上出道,在即将出版出道作的时候,却受到了矢崎昂的阻挠。和这次的情况类似,矢崎也是向出版社提出要求,必须将宣传全部集中到他的新作上。   ……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没有粉丝支持的新人作品,不管质量有多高,很快会变得无人问津。在竞争激烈的文化市场上,“式叶”这个名字,恐怕很快就会销声匿迹。   那时候,主动要求将自己的作品延期出版,将宣传渠道让出来的人,是已经成为了式叶老师忠实读者的他。代价是拿不到稿费的小说家本人,不得不吃了将近一个月的泡面。   “这一次的事情,说不定是那家伙在记仇,趁机报复吧?”   小说家很快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不过,既然那家伙已经被谋杀的话,这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算啦,这些都和本人无关。   小说家事不关己地想着。   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了。他拿出来后,看了一下来电显示。   是宇都宫慧。   “立木老师,你的新作发售日期已经调整回来了,我特意通知你一声。”   “嗯,我知道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   小说家瞟了一眼屏幕上,那位戴着眼镜的三十岁男人的照片。   “是矢崎昂的事情吗?我已经从网路上看到了。出版社那边估计够呛吧?”   过去小说家和矢崎昂一起参加过学谈社举办的作家聚会,那时候这家伙曾经上台演讲过。所以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啊,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工作安排完全被打乱了。”   电波对面的宇都宫慧苦笑着回答。   “既然如此,就不叨扰了。”   对方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看来是真的很忙碌。   ……   宫城小姐和弥生回到自己房间后不久,他将文稿整理好后,很快就上床休息了。   *   ……好重。   总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死死地压在身上。   胸口发闷。   很快就要喘不过气来,马上就要窒息死亡……不会吧?可以的话,还是不希望在这种地方发生“在棉被中窒息”之类的密室杀人事件。   毕竟是自己的容身之处。   他叹了口气,不得不将眼睛睁开来。   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挠的小说家的鼻子有些发痒。   被浓郁夜色充溢着的暗淡房间里,少女的瞳孔像猫儿般熠熠生辉,正居高临下静静地俯瞰着他。   弥生的双手按着他的胸口,双腿分开坐在他的肚子上。   “……怎么了吗?”   可能是因为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的缘故,他的头脑还不是很清晰。   小说家揉了揉眼睛,然后疲倦地打了个哈欠,一边开口问道。   “……”   少女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清醒过来。随手打开了桌子上的台灯。   昏黄的光线缓缓地亮起来。暗淡的光晕笼罩着两人,弥生没有穿平时的和服,而是黑色过膝袜+夏季制服的打扮,恢复了过去的女学生形象。   顺便一提,弥生穿戴的很整齐。所以大概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夜袭”……真遗憾。   “能让开吗?好重……唔!”   肚子被锤了一下。   “对、对不起啦。”   就算是弥生这样的女孩子,对自己的体重也会很在意吗?不过无论是多么纤瘦的女孩子,哪怕是婴儿,坐在人身上还是会感到很重。   弥生稍微挪动着身体,他总算能喘口气了。少女格子裙摆和过膝袜间的白皙肌肤,在他的视野中一闪而逝。   “难道说,是人生商谈吗?”   将枕头垫在腰上,调整着相对舒适睡姿的小说家,猜测地询问道。   美少女半夜跑到男生房间里,醒来的时候还坐在人身上。这样特别的场景有某种既视感。要是能甩上两巴掌将他打醒,可能就更像了……说笑的。   “……”   她点点头,开口说道。   “良,你还记得追杀我们的那群人吗?”   “……那种事情,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小说家苦笑着回答。   “总共七个人,其中六个人已经不成问题。只剩下那个退役赛车手,那时候成功地从爆炸的仓库里逃走,之后就不知所踪。就算委托了宫城小姐,过了许久也没有那家伙的消息。你现在把我叫醒,就是说,现在已经知道他的所在了吗?”   而且…… 第4章 V.M.O   而且,看样子不能让宫城小姐知道吗……是这样啊。   对于小说家的问题,弥生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   “不,并没有找到。那辆改装车也一样。理论上,从零件加工的部分应该能得到蛛丝马迹,但那家伙在这上面表现的很谨慎。”   不愧是职业杀手。在追杀他们的时候表现出的疯狂令人心惊,一旦见势不妙就像老鼠般飞窜着逃跑,很难被抓到。   “……这样啊。那么……”   “不过,我想到了新的解决方案。”   面对着小说家困惑的眼神,弥生轻声说道。   “你还记得,VMO机构的事情吗?”   像丹羽家那样建立护卫队的行为,在上流社会里不算罕见。广泛的意义上,相比普通的保镖或者安全顾问更具有优势的特殊职业,被称为要员保护,即「VPO」(Very importantpeopleProtectionOperative)。他们往往负责着富人,政治家,宗教领袖等等大人物的安全护卫,是袭击者们的对立面,负责战斗的专家。   宫城小姐曾经和他们提起过,在十年前,由检查厅和警视厅的退休人士共同建立的某个民间独立法人机构,有着与此相对应的名字,即「VMO」(Veryimportantpeople Murder Operative)。如果对照地直译的话,就是“要员谋杀”的意思。   “……法律的真正目的暂且不论,就以事实而言,确实有着惩罚恶人、以儆效尤的效用。普通的民众在这方面往往给予厚望。但是,若是那些擅长逃脱法律责任的人呢?例如在警方高层有联系,因此找不到证据,又或者能影响法院的判决,以及通过法律本身的漏洞来规避惩罚,这样的人,又该如何对付呢?这个答案对某些人来说很简单喔,合法的手段不行的话,那就放弃吧;采用雇佣‘亡命徒’来进行非法的处理。方便又清洁,需要的只是资本的流通。”   宫城小姐像这样解释着“VMO”机构被创立的意义,是针对利用权力和金钱,来逃脱法律制裁的人而建立的民间机构。   在那之后,VMO得到了一部分政治家和财阀的支持,再加上本身成员们拥有的关系网络,也曾经干出过相当不得了的事情……   但再怎么说,日本政府根本不可能公开承认以“谋杀”为宗旨的组织,近年来,VMO的性质逐渐演变成了负责协调和管辖秩序的中立机构,失去了听起来像是“个人正义”的部分,改变了原本混乱的地下世界格局。从这个意义上,或许拯救了更多人的生命。   总而言之,VMO目前是日本最大的地下人力派遣公司,如果放在RPG世界观里,是类似于“冒险者公会”。不过这种说法有轻视生命的嫌疑,暂且放在一边。   曾经追杀过他和弥生的七位杀手中,除了两名是丹羽家的族人们培养的之外,剩下的都是通过VMO为中介的。   ……   “我要夺取「VMO」机构的统辖权……至少是关东地区的一部分。退而求其次的话,让能信赖的人来担任就好。”   她这样说道。要描述类似场景的时候,一般会用“那个人的眼睛里,燃烧着野心的火焰”之类的话来形容   但弥生的瞳孔里没有那种东西,只是一副平静地叙述着事实的态度。   要是能得到这一渠道的话,说不定能将最后那个杀手抓住。不过……   “丹羽家和VMO,基本上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吧?”   就算对这方面完全不了解,以正常人的思维来考虑,让某个财阀来操纵这一机构的可能性是不允许被存在的,两者只应该是雇主和被雇佣者的关系。   “而且,这和我也没啥关系……”   小说家打了个哈欠,准备躺回被窝里继续睡觉。   “我可是普通的男子高中生,才不会被卷入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件里呢……呜哇哇!好冷!”   身上的被子被毫不客气地抢走了。   “等、等一下!喂!喂——”   他迅速地抱紧胳膊,蜷缩在床单上瑟瑟发抖,如同被那啥时无力反抗的柔弱少女。幸好没有裸睡的习惯。不过就算全露出来,弥生可能也不会在意吧……大概。   因为失去被子的阻隔,压在他腹部上的少女,躯体的热度,柔软的肌肤和过膝袜的触感,全都清晰地传递到了他的大脑。   这时候,头脑逐渐开始混乱起来,小说家突然想起一件事。   “……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为什么你现在穿着校服?”   弥生在成为家主后,延续着丹羽大藏的穿衣习惯,平常都穿着和服。   “因为今天要去学校。”   她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道。   “之所以在这个时候来找你,也是相同的原因。上学之后就没这个空闲了。”   他望向厚厚的窗帘被拉拢起来,只剩下一道缝隙,熹微的晨曦向房间内流淌。有点像餐包上涂抹的蛋黄酱……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啊。   “话说在前面,我不觉得自己能在这种事情帮上忙喔。”   “你只要点头答应就行了。”   弥生的嘴角向上微微翘起。那毫无疑问,是有在谋划着什么的表情。   看样子,距离天亮还有段时间。   *   “啊……你又在上课的时候睡觉了。”   头顶上传来有些不满的声音。   小说家按揉着自己的眉心,满脸困倦地从手臂的环绕中抬起头来。   熟悉的喧闹班级。临近放课,学生们正在愉快地彼此交谈着,准备离开教室。看样子,就算少了一个人,大家的日常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有事吗?”   “要交表格啦。你不会忘记了吧?”   班长一副准备用手里叠起来的文件敲他脑袋的架势。   “没问题!已经写好了!”   恭敬地将填好的表格递上去。上面是关于家庭信息的内容,每学期例行的公事。   “……唔。”   班长就像注意到了什么,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表格上有晶莹的水渍……大概是睡觉时候沾上去的口水。   “很抱歉!”   “原谅你了。不过,作为补偿,良同学来帮我搬一下东西吧?”   少女用手指着桌上堆得像小山般高的文件,露出和善的笑容。   ……看来, 班长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ps:在书友@群龙令的牵线搭桥下,本人终于有了和别的作者py的机会!这次是业界知名堇业选手康萝莉的新书《女帝历史调教》;这是帝王将相养成器(xx器?),一个时空管理局临时工如何修正全是女人的位面的历史。    第5章 少女们的谈话   数个小时前。   将其余人表格收起的伊东真帆,望了一眼某个正在后排呼呼大睡的家伙,踌躇着来到了弥生的桌前。   在少女的周围,就像被用玻璃的囚牢隔绝起来一样,形成了所谓的“真空地带”,无人靠近。   自从弥生上学以来,就始终目睹这一现状的班长,心情不是很好。弥生本人倒是并不在意的样子。   她堂而皇之地在课堂上使用着笔电。班长的余光瞟见了屏幕上的内容。快速往下流动着的是大片形式复杂的表格与数据图,光是看到就让人觉得头晕眼花。   “对不起。大家可能是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不是故意要疏远荻原同学……”   她怀着歉意,低声说道。   ……毕竟发生了那种事情。   之后向良同学询问过。结果得到的是含糊其辞的答案。   班长不清楚在医院遇到他之后的事情。但比起二年一班的其他学生,亲眼见到三木友和丹羽孝人对峙一幕的她,无疑距离事件的内幕更近。   之后,是失踪的荻原同学。   自从那一天后,她已经将近一月没来学校。可是,大家全都无视了这一异常。到现在还有人坚持去看望丹羽同学;但就连老师们,都不曾说起过荻原弥生的事情。   只有从小说家的口中,她才能得知荻原同学的现状,也理解了这种“异样”的成因。学校这边,早已经默许了她的选择。   “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   意外地,很快得到了弥生的回答。还以为会被拒绝。直接叫名字……是说关系有变好一些了吗?   “另外,伊东同学,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难道说,我被学生和老师们无视的现状,是你授意的吗?”   弥生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的纤长手指停下来。她抬起清冷的眸子,静静地询问道。   “不,怎么会……那、那个……”   “既然不是你的话,没有必要向我道歉吧?那不是伊东同学应该代劳的事情。”   “……对不起。”   正确到无法反驳的话。   可是,伊东真帆并没有就此放弃的打算,而是重复着相同的话。   大概是因为自己是个除了向别人道歉外,什么都做不到的无用之人。她也明白,真正的受害者并不会因为他人的歉意而感到安慰,反倒会觉得恶心也说不定——但是,对于不能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的自己来说,如果连道歉的话都不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被内心涌现的愧疚压倒。   要是被良同学知道的话,大概会被吐槽“受虐心理也该适可而止!你是抖m吗?”之类的……真令人羡慕。呼,要是我也能拥有那种毫不顾忌向前的魄力和行动力的话,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吧。   “……”   弥生摇了摇头,但并没有继续下去,而是换了一个话题。   “那么,伊东同学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家庭信息表的事情。班上只有你和良同学没有交了。”   “是吗。”   她点了点头,将班长手中的表格拿过来,态度认真地开始填写。   少女暗自松了一口气。   “……对了,良的话,还是等下节课再去叫醒他吧。他需要一定的睡眠时间。”   笔尖在页面上流畅地滑动。弥生没有抬头,一边说道。   直接称呼名字吗?看来关系很好呢。正当班长这样想的时候——   “他今天很早的时候,就被我从床上弄醒了。因为之后折腾了很久的缘故,可能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憩。”   “……咦?咦?!”   班长的脸迅速地变红了。   ……   “荻……弥生同学,刚才的话,应该不……不是那种意思吧?”   过了许久,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嗯?之前的话都是认真的。虽然不太清楚伊东同学说的是什么,但我和良之间没什么猥亵的关系。”   弥生将表格递给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班长总觉得在她冷淡的瞳孔里,看到了些许笑意。   这样说来,两人应该住的很近吗?对了,说不定是在同一栋公寓楼里,出租房的邻居之类的吧。是之后搬过去的吗?也就是说,这两个人之间,果然……   她的思考正在不知不觉间逼近真相。   “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良同学好像是和自己的女朋友住在一起……”   察觉到了弥生的目光。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班长犹豫地挑拣着词语,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那个……不会觉得不自在吗?”   “为什么我会不自在?”   弥生皱起眉头回答。   “就、就是说,要是良同学和他女朋友亲热的话,不会觉得难过吗?”   班长想起宴会那时候的事情了。   ……能轻而易举地做出那种亲密的举动。真是一位大胆的女性。   “奇怪的问题。如果为这种事情难过的话,岂不是就和吃醋一样吗?吃醋的话就意味着我喜欢良,不是吗?那样不行。我才不会喜欢他。”   班长张大了嘴巴,一时间想不出回答的话。   “……啊……哈哈,是这样吗?”   ……不,等等,可是,如果不喜欢的话,为什么会关系变得那么亲密,最后还住到一起啊?   总觉得这句话不可以说出来。   “好了,我已经填完了。之后的事情就麻烦伊东同学了。”   弥生将目光重新放到电脑上。   “……没什么,这是我该做的。”   看样子,没办法从她身上得到答案了。   伊东真帆在叹气的同时,下定了决心。   *   结果,一直磨蹭到现在,才开始行动。   班长现在,只想好好教训数小时前,那个犹豫不定的自己。   “然后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放课后的走廊上,抱着文件的两人,共同走向办公室。   “关于荻原同学的事情。想要问你。”   她深呼吸,轻声回答。   “是吗。啊,对了……”   身旁的少年,突然停下脚步,表情有些严肃地盯着她看。   “怎……怎么了吗?”   被那样全神贯注地认真看着,少女的心情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ps:py第二弹!奇想(学姐)的《十个saber也救不了你》。“阿尔托莉雅:逆子,竟敢和父王抢母后?!莫德雷德:鬼母,那明明是我王兄!” 第6章 友人的委托   走廊旁的玻璃窗户,被夕阳的余晖涂抹上了层层渲染开来的油画般的色彩。绚目的光晕笼罩着走廊上的两人。   小说家借着从背后打来的强烈光照,仔细地观察着身边的少女。   伊东真帆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有哪里不对吗?”   “我说啊,班长,你的头发……是不是变长了?”   对方很认真地问道。   “欸……?”   就为了说这个吗?   “是、是这样没错……”   班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耳畔的发梢,一边呆呆地点头。   原本留着齐耳短发的伊东真帆,最近将头发稍微养长了一些。少女的头发在快要垂落至肩膀的地方,自然地分散开来,有种凌乱的美感。和比起过去梳理地整整齐齐的发型,显得更加俏皮可爱。   “不过,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班长的表情很困惑。显然无法理解小说家的严肃态度的缘由。   笨蛋,发型可是很重要的!要是某个登场角色改变了初始的发型,往往意味着个性上的巨大改变或者重大的经历事件。哪有没什么理由就随随便便地就改变的!   ——嗯,如果真的说出口的话,就是班长大人的脾气再好,说不定也会生气。小说家轻轻地咳嗽一声,将话题带过。   “那么,关于弥生的事情,班长想要知道什么呢?”   “……荻原同学以后,是不是不会来学校了?以后也会保持之前那样失踪的状态吧?”   唔,真是敏锐。   “弥生她现在还是私立由比良高中的学生,这点不用担心。但她平常很忙,可能没什么机会来上学。弥生已经通知过学校了。今天因为要和校方沟通,将档案和资料转移走,算是例外。”   和为了保障最低出勤,不得不请求佐千代帮忙的自己不同,学校方面是主动为弥生大开后门。哎呀呀,特权还真是好用。   ……   抱着厚厚档案的小说家和班长,在玻璃和墙壁的间隙中穿行,就像行走不断切换的黑白闪烁的镜头之中一样。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已经来到了平常没什么人来的档案室。寂静的走廊上,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着。   放学后学生们离校的喧嚣声音,和操场上热火朝天的运动社团成员们的呐喊声,显得缥缈不定,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有种奇特的不真实感。   “……是这样啊。”   在紧闭的门口停下来,班长低下头去。   从小说家的角度,能看到她有些寂寞和失落的侧脸。   嗯,要安慰她吗?   脑海里浮现出无关紧要的念头。他主动将班长抱着的资料文件拿过来。   “开门吧。”   “啊……好、好的!”   班长慌慌张张地用钥匙打开了门。   “放在那里就好……啊!请等一下。”   少女朝着门内的某个方向伸出手指,正准备往那边走去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不好意思。”   朝小说家用手势示意后,班长拿出挂着布偶吊坠的手机。   “嗯,我是在学校……欸……那种事情,我一个人的话……什么?可、可是因此麻烦他人的话不太好……呜……呜呜……我知道了啦。”   在电话的这头,班长少见地露出了不情愿的态度。不过最后还是无奈地露出苦笑,答应了对面那人的要求。   “怎么了吗?”   “……是我的好朋友,刚才拜托我从器材商场那边,买些必要的物品,和将已经电话订购好的器材一起送到她家里去。”   班长苦恼地叹着气。   “不过,对我来说,可能有些困难。绕远路去她家倒没什么。但是……”   “班长大人,就算是朋友,该拒绝的时候,也要学会拒绝喔。老是答应对方的无理要求,将导致关系的不平等和失衡。相处中最重要的不是容忍,而是……”   放任他人的最终结果,只会导致朋友间的关系和情感被破坏。   “不是那样。”   班长摇了摇头。   “在之前的市比赛里,美沙绪在赛场上受伤了,最近在家中休养。所以没办法自己去商场。”   “……不能叫别人吗?”   “美沙绪的话,和她班上的人不太熟悉。至于和她参加训练的队伍的那些人……”   与其说是“朋友”或者“同伴”,不如说是“竞争对手”吧。   不过,班长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些奇怪。仔细想想,就算是竞争对手,关系也不至于差到连表面上的和睦,都不愿意保持的程度才对。这可能和那位叫美沙绪的女生自身的性格也有关……说不定是个和弥生一样难搞的家伙。   “美沙绪的话,在某种意义上……和荻原同学有点像。”   真的欸!   小说家不禁向班长投去怜悯的视线。不、应该说是同病相怜才对。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啦。”   班长将档案放到玻璃柜中,分门别类地摆放好后,关上了橱门。   除了他们以外,档案室里空无一人。伊东真帆的手放在门上。她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才慢慢转过头。   “良同学……”   少女的视线,可怜兮兮地望向他。   「拜托了」——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班长瞳孔中蕴含的希冀之情,已经透露出她内心的想法。   这时候,他当然可以选择说“为什么不让别的男生来帮你呢?”,然后回家偷懒;而且以班长的人气,也不用担心她找到别的心甘情愿的苦力。但是……   “我知道了。”   小说家点了点头。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而且,相比起其他女孩子,被班长差使的时候,不知为何心情微妙的开心……才不是有什么那方面的癖好喔。   *   “具体来说是什么?”   “是复健时用的器材。”   “那个不是医院方面提供的吗?”   “好像是专业运动员的关系……其实我也不太懂啦。”   互相交谈着的小说家和班长,沿着安全通道的楼梯往下。在快到玄关附近的布告栏的地方,转角处撞见了正准备离开的弥生。   “……”   ps:py第三弹!空想空《你愿意让我契约吗?》:我的母亲拥有一枚誓约之戒,但凡世界上身份高贵的女性,诸如生命女神、精灵女王之类的,都被她用戒指契约了。而现在,继承了母亲大人的戒指的我,成为了这些使魔的主人。 第7章 藤岛美沙绪   黑长直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从楼梯上并肩走下来的两人。   “哟,打算回去了吗?”   小说家很自然地向她打着招呼。   一旁的班长却没办法像他那样表现的那么轻松。被弥生的视线盯着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如置冰窖一样,从骨髓深处泛起阴冷的寒意。   这……这是什么意思?果然是在吃醋吗?好可怕!   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赶紧小跑着超过小说家的步伐,来到弥生的面前。   “不必担心,荻原同学。良同学只是出于好心来帮我的忙,要将重物送到一位因为受伤,目前在家修养的同学家里去。”   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班长迅速地向对方解释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这样吗?不过和我无关就是了。”   弥生冷淡地微微点头。   骗人,明明就一副很在意的样子!   “然后呢?是送到谁那里?”   “……是我的朋友。不过不是二年一班的学生。名字是藤岛美沙绪。”   伊东真帆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   弥生微微挑起眉头,那是一副感到讶异的表情。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难道说……是弥生同学认识美沙绪吗?”   “嗯。总觉得有点耳熟。”   “啊……那可能是从校园广播里听到的吧?美沙绪在校内还是蛮有名气的,毕竟从入学以来,就一直很受大家关注呢。”   这个说法可能已经算是“谦虚”了。同样是在体育项目上有天赋,但和活跃的范围只停留在一所学校里丹羽孝人的层次完全不同,美沙绪从小学开始,就是深受众人瞩目的希望之星,同时也是市比赛、乃至全国赛场上拿奖的常客。   除了寻常的田径项目外,她还很擅长舞蹈、游泳,和花滑。而且身为藤岛美沙绪的友人,伊东真帆很清楚,她的天赋还远远不止如此。   无论是何种形式的竞技运动,或是身体素质上的检测,美沙绪都能轻松地胜过同龄人、甚至是某些从小就进行相关训练的青少年运动员。那纤细的四肢和柔软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之所以没有将才能全部展现出来,大概是因为她不想引起别人的瞩目。尽管如此。她在旁人眼中,已经过于耀眼了。   “滑冰是这所学校的特色项目,要是在这上面表现出色,以后很容易就能得到升学上的优待,也很受大家关注,很不错吧?至于舞蹈的话,你不觉得会跳舞的女生会很有气质吗?而且也容易保持身材,锻炼灵活性……游泳?就是说那个啦,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泡在水里超舒服的唷!不过要每天当作任务来训练什么的,果然还是好累……”   某次,在问到这方面选择的原因的时候,美沙绪是这样对她说的,想必都是她的真心话。因为像这样类似现实地如同玩笑般的理由,才去参加某项运动的美沙绪,却因为出众的才能,轻松地超越了原本一心一意参与训练的人们。会引起别人的不满和嫉妒,也很正常。   “原来如此,藤岛同学也是名人呢。”   弥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啊……请不用在意!我记得美沙绪前段时间的时候和我提起过,好像最近已经在和别人交往了。”   为了避免引起对方的猜疑,班长立刻进行补充说明。   不过,弥生却完全没有表现的轻松。   “不要小看你身后的这个男人。对方有男朋友的话,说不定会更危险……不,是很有可能更危险。”   “咦……咦?”   是指……有那方面兴趣的意思吗?班长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身后的小说家。对方一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由于弥生始终是一副冷淡的表情,已经分不清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班长只能“啊哈哈”地拼命露出尴尬的笑容。   “就、就算良同学有那种癖好……我们只是去一趟,将东西送到就会回来,没问题的!绝对没问题!”   ……   “你们俩在说什么啊?”   被晾在一旁的小说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班长不时地往这边偷瞄过来的古怪视线,实在是让他很在意。   “没什么,我先回去了。”   弥生在离开之前,就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来。   “说起来,今晚……不,算了。你和伊东同学早点出发吧。”   少女离开之前最后的奇怪表情,让他稍微有些在意。但在班长的催促下,小说家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边。   *   天色不知不觉地阴沉下来。   铁灰色的天幕,沉重地笼罩着城市上空。低垂的乌云,仿佛伸出手就能直接触碰到一样。   班长和小说家去的地方,是学校附近的一家百货大楼。平日里繁华的商场里,来来往往的人们,比往日稀疏了不少。   “看样子,可能会下雨啊。”   “嗯,早点买好东西离开吧。”   对照商场告示栏上的分布图示意,两人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   半小时后,抱着厚重纸箱从店里走出来的小说家,脊背和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汗水了。   “意外地沉重啊……”   大概是因为都是金属制品的缘故。而且他本人也有些缺乏锻炼。   “辛苦了,我去外面叫车。美沙绪的家距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路。”   班长离开后,他先将纸箱放在一旁的地板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这时候,裤袋里传来轻微震动。   他低头看了一眼,是宫城小姐发来的简讯。稍微浏览一下上面的内容后,小说家忍不住皱起眉头,目光警惕地逡巡着周围,朝着没有人的方向走去。   ……   等到班长回来的时候,已经见不到他的人影。少女在原地等待了五分钟后,小说家才从一家服装店里走出来。   “抱歉,我去了一趟卫生间。”   他挠了挠脸颊,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   “没关系,我们快走吧!”   班长根本没有在意,跑过来将他从门口拖出商场,一副心情急迫的样子。   py第四弹!《女装炼成》作者“ 叫我神灵大人” :“这是一个可爱的男孩子为了不让自己变成妹纸,而不得不穿上女装的故事……” 第8章 洋伞×洋裙×洋房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林间的道路上。趴在窗外能看到越发低垂的云层。铅灰色的阴霾,就像酝酿着狂风暴雨般鼓胀着。   “难道说,藤岛同学的家,其实距离学校很远吗?”   抱着纸箱的小说家看了一眼手机。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   “……美沙绪和她的母亲住在一起,虽然房子不在城郊,但和文教区的由比良高中有相当的距离。她平常上学的话,都是提早乘坐电车来的,有时候还会直接晚上住在我家里,第二天再去学校。”   “……那还蛮意外的。”   既然藤岛同学有参加训练和运动社团,经常会有需要提早到学校的时候。要是家距离学校太远的话,会很辛苦吧。   “我以前问过美沙绪,她的家里条件很宽裕,其实也可以选择在更近的地方租房,不过美沙绪说,她的母亲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宁愿住的远一些。美沙绪是为了陪她母亲,才继续呆在那边的……啊,快到了。”   班长指示着司机,将车停下来。   前方是私人住宅区,外来车辆禁止驶入。他和班长两人下车后,沿着林荫道朝着目的地走去。   被树林掩映着的两旁,都是建筑样式相近的两或三层的洋房,门前一般都有用护栏围起来的小花园。   “咦……?”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被某位映入眼帘的女性的身姿夺走了。   那是一位在花圃照看花草的女性,有着一头流苏般的金色长发。对于寻常女性来说过于夸张的华丽洋裙,在她身上却显得很合身,可能是因为女人的身上,有种深闺大小姐的氛围。   此时天光暗淡,没有强烈的阳光,亦没有下雨,但女人的手中却打着一把正撑开来的洋伞,遮掩着她的表情。甫一登场就为他留下强烈的印象,是有着这般矛盾魅力的女性。   “那位是美沙绪的母亲。”   班长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咦……?!   真的假的?   不,从女人的外表上确实看不出具体的年纪。但要说是女高中生的母亲的话,给人的感觉未免年轻过头了吧!   “哎呀,是真帆酱啊,来找美沙绪吗?”   对方注意到了朝这边走来的两人,高兴地露出微笑,朝他们打招呼。   “咕……”   发呆的时候,柔软的腰腹被捶了一下。   不是很痛,说明班长有手下留情。   “稍微注意点礼貌哦,良同学。虽说第一次见到香织阿姨的时候,我的反应也和你差不多啦,而且我还是女生……不过,要是表现的太过头的话,会让美沙绪生气的。”   “啊……嗯,我知道了。”   总觉得脸颊有点发热。是错觉吗?   “话说回来,她是外国人吗?”   “好像是混血儿。”   压低声线回答着小说家的问题,伊东态度自然地和对方交谈。   “是的,我是来找美沙绪的。她拜托我将商场里的器材送过来。请问她现在能出来吗?”   班长很礼貌地朝名为“香织”的女性鞠躬,同时说明来意。   “啊……是这样啊。那孩子还真是任性。这样麻烦朋友可不好。真是辛苦你们了,先进来坐坐吧?”   女人向他们道谢,将洋伞收起来后打开了房门,招呼着他们进去。   班长和小说家对视了一眼。   *   “我去将美沙绪叫起来。你们先在沙发上休息一会儿吧?想喝什么呢?冰箱里有茶和果汁。”   “不、不必麻烦了,我们将东西送到后,马上就会回去……”   小说家好不容易将话说出口,对方已经轻飘飘地离开了客厅,往厨房走去,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等、等一下!”   班长好像比他更着急的样子。   “咚……锵啷!”   很快,就从厨房那里就传来了什么东西滚落下来的闷响。   “咚!嘭!”   然后是玻璃碎掉的声音。   “哎呀!”   一片混乱中,还夹杂着女人的惊呼声。   ……   “呃……这是怎么了?”   班长的脸上露出“果然会这样”的苦笑。   “我去帮香织阿姨的忙。良同学,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伊东真帆说完后,就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轻车熟路的态度,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了。   “咦……咦?”   难道说那位看起来姿态优雅的成熟女性,光是招待客人时,倒杯饮料这种小事,都需要别人帮忙吗?   由于眼下的状况暧昧不明,小说家只能谨慎地按照班长告诉他的来做,在沙发边沿上坐了下来。   他环顾四周,将装潢和家具映入眼底,暗自判断着这个家庭的环境和条件。考虑到独栋别墅的价格本身就不菲,班长说的话大致上是正确的。虽说是单亲家庭,但生活条件很宽裕。   在诸如花瓶、支架或笔画等装饰物品的布置上,微妙的显得杂乱,不过这样也有属于家的温馨感。   “……”   稍微松了一口气。   小说家的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中。   然后,他听到从二楼传来的脚步声。是那种很随意的拖曳着鞋子的“啪嗒啪嗒”的声音,很快就到了楼梯的方向。   “哈啊~好吵啊,妈妈。都和你说了不用给我准备晚饭啦……还是说,是真帆酱过来了呢?”   一位睡眼惺忪的女孩子,正打着呵欠,扶着楼梯,从上面慢吞吞地走下来。   黑色的长发扎成马尾,随着她摇摇晃晃的步伐,调皮地在身后跳动着。少女的一只手扶着拐杖,右脚打着绷带石膏。   考虑到“因伤在家修养”的事实,对方应该就是班长口中的“好朋友”,名为藤岛美沙绪的女高中生。   大概是因为在家里和母亲住在一起,完全不设防的缘故,少女的打扮相当的随意,或者说“清凉”过头了,因为刚睡醒而显得凌乱而色/气。   她的下身穿着轻薄的热裤,左足套着露脚趾的拖鞋。修长双腿的肌肤,绝大部分都暴露在空气中;上半身也只穿着布料薄的能隐隐约约透出健康肤色的小可爱。下摆很短,能直接看到肚脐。左肩的吊带直接滑落到胳膊,裸露出大片的美好风景。   然后,少女的目光不经意地与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冷汗直流的少年相遇了。   沉默半响后。   “呀啊——!”   ——————   py第五弹!《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画风》: 作者嫌疑人X。从女尊文到生活文到都市文到骨科文到系统文,直到苏叶被很多女孩子逆推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世界是后宫文。 第9章 恋爱喜剧浓度up   “呀啊——变态!”   从少女唇齿间爆发出来的短促又尖锐的悲鸣,剧烈地震动着客厅。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里!”   一边爆发出高昂的声音,大概是想要引起房内其他人的注意,少女以脚上还打着石膏的“伤员”来说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楼梯上迅速地退回二楼,很快将自己的身体隐藏进黑暗之中。   “喂!等等……不是你想的那样!”   完全被对方的气势压倒,小说家甚至没办法大声地开口解释,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逃走。   ……   厨房里面的两人,同样被尖叫声吸引,来到客厅里。   藤岛香织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完全没在意陷入混乱和慌张的女儿,好奇地往小说家的方向看过来。   而她身旁的班长,则是一副“糟糕!”的表情,僵硬地站立在原地。   ……看样子,她可能是在电话里忘记和朋友提起自己的事情了,关键时刻还蛮会掉链子的嘛。班长大人。   二楼传来“丁零当啷”的声响。可能是在准备防身的武器。想的再糟糕一点的话,说不定已经报警了。接下来是打算用棒球棍来教训非法闯入的陌生男人吗?   “那个……有谁能帮忙解释一下?”   再不快点的话,我说不定就要被打到头破血流啦。   *   半个小时后。   已经换上了长袖衬衫和及膝裤的藤岛美沙绪,正在沙发上装作抽泣的样子假哭,一边紧紧地抱着伊东真帆的手臂。   “好讨厌!人家的身体被臭家伙看光了啦——这些都是真帆酱的错,待会儿记得要好好安慰我!”   少女几乎要将整个人的体重压上去的姿势,像树懒熊一样亲密地拥抱着班长。而被牢牢抱住的伊东,则是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正在试图阻止她。   不过,那并不是讨厌或者不适应的表情。而是因为有自己在旁边看着,才会显得害羞吧。   两位充满青春活力的JK美少女亲热/地抱在一起的场景,当然很养眼……不,应该说是很耀眼,就像来自纯洁的百合花盛开的天堂一样。要说有哪里不足的话,可能是因为有男生在场的缘故,所以无论是谁都没办法放开心态,画面尺度逾越不了限制级。   ……咦,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应该赶紧滚蛋才好?根本就是电灯泡嘛。美沙绪同学不时地瞟向这里的冷淡眼神,已经很明确地再说明这点。   “哎呀,这么说来,你应该就是我家女儿之前提过的男朋友吧?这个名字是外国人吗,好棒喔,可以叫你‘小良’吗?”   而且,令人困扰的还不止是这个家庭里的女儿。一旁态度自来熟地向他搭话的美丽女性,同样让他头疼该如何应对。   虽然保持着恰当的社交距离,但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女性魅力和幽雅的香气,正在不断扰乱他的精神。另外,香织小姐对现状的理解能力很成问题,从根本上就有偏差。因为藤岛同学刚刚那种反应,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男朋友吧……   “怎么可能啊!”   果不其然,一旁的美沙绪大声地否认了。但香织小姐却露出一副“我明白我明白”的表情,就像在安抚小孩子一样。   无法说服母亲信任自己的美沙绪,往这边瞪过来的视线,冰冷level再度提升。皮肤传来隐隐的刺痛感。   ——话说,谁来制止一下啊?这种恋爱喜剧浓度过头的展开?   *   不久,藤岛香织说有事情需要准备,就从客厅里离开了。   “好讨厌!人家被妈妈误会成和偷窥狂变态是情侣啦——这些都是真帆酱的错,待会儿记得要在床上好好安慰我!”   美沙绪闹别扭似的将脑袋埋进班长大人的怀里。   ……相比起之前,是不是不经意地混进去了什么不得了的台词?   “呜……不要闹了啦,美沙绪。”   班长脸红红的将手撑在对方的脸颊上。   “我和良同学这一次只是来将复健要用的器材送过来,马上就会离开。”   “欸~今天就不用回去了吧?一起住下吧~好吗?我们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少女就像表示拒绝似的摇晃着脑袋,马尾也随之摆来摆去。   “那个,我的话……”   小说家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   “赶紧滚。”   像抱着大号抱枕一样抱着班长的美沙绪,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他。   态度差距好伤人!不过考虑到刚才被初次见面的男人看到那种暴露的姿态,会感到生气也是理所当然。   “话说回来,刚才的事情。可不能全算我的错唷。”   “什么啊?难道想赖在我头上吗?”   小说家叹了口气。   “不必用那种带刺的说法,藤岛同学。正常考虑的话,你难道一次也没有让自己的男朋友,和你妈妈见过面吗?否则也不会产生这种误会了。”   “笨蛋,我怎么可能让男人进我家啊。”   少女清秀的脸颊上,浮现出毫无作伪的嫌弃表情。   “就像你这家伙一样……在看到妈妈之后,绝对会产生恶心的想法,一直盯着不放吧!所以才不会让男人来我家——”   先不考虑自己的问题。总觉得她好像对真正的“男朋友”不怎么上心和信任的样子。这样看来,那位不知姓名的男人,未免有些可怜。   即使不考虑藤岛同学因为糟糕透顶的第一印象而产生的嫌恶感。他同样没有继续在别人家里呆下去的打算。   早点回去睡觉比较好吧……   虽然有点失礼,小说家已经不准备等待香织小姐回来再离开,正想要向两人告别的时候,窗外却传来滚滚的闷雷声。   ……是要下雨吗?   他将杯子里的凉茶一饮而尽。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里,雨水已经铺天盖地落下来,就像天地间被拉上了轻纱帘幕——   ……   “……不会吧?”   班长呆呆地看着迅速被水雾晕染开来,外界景物变得模糊不清的窗户。   客厅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只有雨水不断击打着门窗和墙砖的声音,不断地“噼啪”回响着。   ——————   ps:py第六弹!半只青蛙《主神的猥琐继承人》 : “我可是立志要做个推倒女主神的男人啊......"然后女主神就拿着菜刀,从多次元世界到主世界,到处追杀我了.........女主神艾丽丝.蒂法小姐,人家只想约个炮,有必要这么狠吗?半只青蛙的名字大家都很熟悉,总之同样是好用的施法素材,绅士们可以多多关注。 第10章 暴雨之夜   “真帆酱,你该不会完全没有看过天气预告吧?”   美沙绪坐直身子,将手机拿出来给一旁的班长看。   “受到低气流的影响,今天晚上有暴雨。而且似乎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停下来的。所以,你只能睡在这里啦。”   ……其实是早有预谋喔?   不过,美沙绪很快就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表情变得很微妙。   没错,这次毕竟不是只有班长一人,还有额外附赠的男生一枚。接下来要如何处理,让她感到有些头疼。   “……附近能叫到车吗?”   小说家并不打算麻烦对方,而是主动提出了离开的要求。   不过,根据一路上过来的观察,这里比较偏僻,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暴雨,不一定会有出租车会过来。   “……唔。”   果然,美沙绪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虽然你那么识相是好事。但是我也没办法撒谎骗你……本人的建议是,去坐公车会比较好喔。”   但是美沙绪家的位置,距离最近的巴士车站,还有相当的距离。这么大的雨,就算有伞,等走过去后肯定已经全身被淋得湿透了。受凉感冒的话会有些麻烦,虽说他并不是很介意这种事情……对了,不如让弥生叫人开车来接自己吧?   “可是,现在开车出去,会不会有点危险啊……?”   班长在一旁担忧地说道。   确实。   比起身上被淋湿的问题,雨天容易打滑的路面,和在暴雨中没办法看清前方的驾驶,才是可能发生的危险源头。   “要、要不要……一起住下来呢?”   伊东真帆犹豫着提出建议。   “别那么快就下结论,等雨下得稍微小点再说吧。”   坐在沙发上的美沙绪抱住自己的胳膊,态度冷淡地回答。   “我个人是觉得,让一个正值发情期满脑子交配男生,和一群女性们呆在一起,反而会比较危险。”   拜托你用更像人类的名词来称呼青春期的男子高中生。   “咚咚。”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了。打着洋伞的香织小姐慢悠悠地走进来。潮润的水汽随着她的步伐涌进客厅里。   绣着蕾丝花纹的裙踞一角沾染上了湿润的痕迹,高跟鞋也像被水浸泡过一样,闪烁着湿润的光泽。   “没想到会突然下那么大的雨。真讨厌呢……”   香织小姐苦恼地“哈啊”叹着气。   “妈妈!你去哪里了啊?”   美沙绪紧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本来是打算将花园里那些禁不起风雨的盆栽搬进来的,结果没想到中途就开始降下暴雨,害得人家只能中途跑回来。”   “啊啊,结果身上都湿透了呢~”一边说着,香织小姐将纤长白皙的手指,伸向将领口高高撑起的丰满胸/部上方的襟扣——   “喂!给我等等!”   身为她女儿的美沙绪显然很清楚对方的个性,所以反应很迅速地提前制止了香织小姐的下一步动作。   “对喔,这里还有男孩子在。”   藤岛香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就是说啊!”   “但是,湿掉的裙子还是要赶紧换下来。不然的话会感冒……”   “话是这么说……对了,还有你这家伙!眼睛干嘛瞪的那么大!给我有绅士风度一点,自觉地将脑袋转过去啦!”   哼哼,真遗憾,本人可是刚刚将你看个精光的偷窥变态狂啊。   ……话是这么说,在班长的请求下,小说家还是乖乖地将头转过去了。   *   背后传来脱衣服和换上外套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以及母女俩彼此压低声线的交谈。   仿佛有蚂蚁在心脏上爬来爬去一样,想要挠痒却挠不到。哎呀呀,这就是所谓的“青春期的躁动”吧。   过了数分钟后。   “妈妈,你是认真的吗?”   美沙绪的情绪好像很激动的样子。音量也提高了不少。   班长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下意识地想要往后转去的小说家的脑袋,同时露出好奇的表情,和他一起侧耳倾听。   “小良是为了你的事情,才大老远跑过来,将那么重的货物送到这里的,你不应该体谅一下人家吗?”   香织小姐同样提高了音量。   “但是,要、要是这样的话,人家此时的心情该如何缓解?表达谢意或者慰劳辛苦之类的,还能通过支付报酬的方式来实现,我失去的可是少女的纯洁,那家伙到底要怎么补偿啊?”   听到“少女的纯洁”之类的台词后,班长的脸颊变得红润起来……真是有够可爱的反应。   “好啦好啦……”   香织小姐语气轻柔地安抚着自己的女儿。   ……   “可以转过来啰。”   藤岛香织拍了拍手。   她笑容满面地与小说家对视着,   “总而言之,你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之后的事情,等之后再说。如果等到晚上实在出不了门的话,这里也有为外面来的客人准备的房间。”   “……”   听到这里,在一旁的藤岛美沙绪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是相当不满。   “那么,我先去洗澡了。之后再为各位准备晚饭……”   “不必了啦!”   “不用麻烦了,香织小姐!”   美沙绪和班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咦~好不容易有人来做客……”   金发丽人露出伤心的表情。   “行了行了,妈妈快点去洗澡吧。不然就要着凉了!这里就交给我吧!”   马尾少女态度强硬地将母亲推向浴室的方向。等到香织小姐的背影消失不见后,她才小小地叹了口气。   “……好了,两位,上楼吧。”   “呃……不在这里等吗?”   小说家有些困惑。   “干嘛啊,难道说想要偷窥吗?”   藤岛美沙绪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什么一样,放弃了似的垂下肩膀。   “算啦,好像再保持这种态度也没什么意义。毕竟妈妈都那样说了……”   果然是故意的吗?   “有一部分是有意的演出。不过你该不会指望经历过那种愚蠢意外的初次见面后,我会表现地对你很客气吧?……不如说那样反而会更加尴尬。”   就像看穿了小说家的想法一样,少女叹着气回答道。 第11章 少女的卧室与望远镜   “我虽然不怎么喜欢认识陌生人,而且初次见面的印象还如此糟糕,但还不至于会恶言相向。如果不是为了将你赶走的话,也不会说到那个地步。”   坦率地将之前的想法说出口,站在楼梯上的藤岛美沙绪朝沙发上的班长和小说家招了招手。   “上来吧。”   ……   “这里是……你的卧室?”   小说家环顾着四周,有些惊奇地问道。   房间的角落确实放着一张简易的床铺。但在走进去的瞬间夺走客人们的注意力的,只会是巨大书柜上摆放着的录影带、游戏卡带与棋牌盒,地板铺着的厚厚毛毯上被导线缠绕着的叫不出名字的各式各样的游戏机和大小不一的手柄等等。   “我怎么可能会将初次见面的男生带进自己的卧室……你就别妄想啦。”   美沙绪让两人换上室内鞋,一边表情微妙地吐槽道。   “这里是游戏室。平常周末的时候,用来娱乐休憩的地方。不过最近因为在家休养的缘故,呆在这里的时间反而比较长。”   她在床上盘腿坐下。   “距离晚饭时间还早。怎么样,要不要试着玩几句游戏来打发时间呢?”   一边说着,美沙绪将手柄强硬地塞入两人的手中。   ……电子游戏啊。   小说家并不讨厌,不如说是兴趣浓厚。但因为他本人是极度手残,平常只能打打ADV,或者在有翻攻略本的前提下打RPG。一旦需要操作的元素的游戏,只能通过视频通关的方式。   一般来说,定时上线消耗体力的社交游戏,时间上的占比反而更大。   “呃……”   伊东真帆同样露出为难的神情。   班长的话,像她这样品学兼优的乖乖女,平常应该很少有机会接触到电子游戏。   “不过话说回来,真没想到藤岛同学会有这样的爱好。本来以为是与这方面彻底绝缘的类型……”   这种程度的收藏,不是普通人能完成的。明明设定上是“运动系少女”,其实还有“游戏宅”的一面吗?   “稍微有点不同。”   藤岛同学一副正考虑着措辞的态度。   “我不算很热衷电子游戏,当然对体育竞技的喜爱,也是‘不过如此’的程度,重要的是通关和胜利后的乐趣。”   无论是何种形式的挑战,依靠的是头脑还是身体,都能比常人更轻松地找到破解的方法与技巧,进而占据优势。这当然是件好事,但同时也会让人觉得无聊——   美沙绪理所当然地说着令人侧目不已的台词。   “但是,电子游戏算是少见的例外喔。并不是说它的难度有多高,而是在设计的形式上非常多样,所以无论何时都在为我提供崭新的乐趣!话是这么说,最近的电子游戏同质化的程度也很高,真让人头疼。”   是吗?   游戏爱好者的类型和电子游戏本身一样丰富。小说家无法确切地体会到美沙绪的心态。但认真代入的话,说不定能理解类似的情感。   “然后呢?你打算让我们玩什么?”   “风来的○林。”   “我拒绝。而且这不是可以提供给大家一起玩的轻松愉快的合家欢type吧?”   “是唷,你们就在旁边看着吧。”   那之前塞给我们手柄有什么意义!   美沙绪将手柄丢回柔软的地毯上,一边喃喃自语着“这样啊…”,然后下定决心般撑着拐杖站起身。   “那就来试试桌面游戏吧!”   *   美沙绪的收藏里,除了扑克牌和棋类外,也有像万智牌常见的集换式卡牌,以及“龙与地下城”那样的桌面角色扮演游戏。   “三个人的话,有些勉强……不过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趴在书架底下,摇晃着臀部努力地将手伸长,想要将放在内拍的盒子拿出来的少女的背影,有种令人移不开眼睛的色/情感……可能是因为紧身裤的关系。   “那、那个……我来帮忙吧?”   班长很担心脚上打着石膏的好友目前的身体状况。   “不用麻烦。”   藤岛美沙绪将某个盒子拿出来,“呼呼”地吹走了上面的灰尘。   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的小说家,打量着房间内的陈设。然后很快注意到了某个“特别”的物品,有着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就算想要忽视都做不到的显眼外型——   “藤岛同学,那是……”   “咦?那是台天文望远镜。怎么了吗?”   少女将头扭过来来回答道。   就这样静静地倚靠在窗边,漆黑外壳,附有支架的光学仪器。   “是某次生日的时候,妈妈送给我的礼物。因为那时候我总是吵着要拿来看星星。不过无论是何等灿烂美丽的星空,还是很快就会厌倦。而且现在又在下暴雨,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么说来,藤岛同学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吗?”   “啊……嗯,没错,就是那样。”   不知何时,小说家已经来到了望远镜的旁边,一边态度随意地开口。   “不过,那是在说谎吧?”   ……   游戏室里安静了下来。   班长一副很困惑的模样,大概是在为此时的气氛感到忧虑。   美沙绪稍微有些惊讶地睁大瞳孔,随后轻轻地笑出声。   “为什么会这样想?”   “没什么。只不过直到最近,这台望远镜都有在使用的痕迹。”   并不是什么难以察觉的细微角落。而且,使用者很显然并没有抹去望远镜上的痕迹的意识。   “可是我刚才已经说过,星空什么的,早就已经看腻了。”   “那样的话,可能性只剩下一种。”   小说家平静地回答。   “看厌星空的话,就将目光重新放回人间。藤岛同学,你最近应该都有在用望远镜,偷窥隔壁洋房里的住户吧?”   这样看来,因为右脚受伤在家修养的藤岛同学,每天用来打发时间的“娱乐”,除了电子游戏外,还有偷窥的活动。   无论是何等耐玩和有趣的游戏,终究会有被榨干价值,只剩下枯燥乏味的余音。要说不断重复着观察,却依旧时刻能带来藤岛同学口中所谓“崭新的乐趣”的事物,果然只有「人类」本身。 第12章 《后窗》   “难道说,你的脑子其实很好用吗?”   少女露出很意外的表情。   本来正在翻阅从盒子里拿出的游戏规则书的班长,目光不自觉地朝这边看过来。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藤岛同学完全没有否认的想法。   “多亏了望远镜,最近的生活才变得没有那么无聊。要维持健康的爱好才行,毕竟不能老是沉迷在电子游戏中嘛!”   擅自偷窥他人的生活,应该算不上“健康的爱好”吧。   “咦……这、这样啊……”   在好友亲口承认之后,班长完全是一副难以释怀的表情。   她可能没办法接受这种恶劣的行为,何况是理直气壮地将其看作取乐的一环。藤岛同学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很快亲**抱了上去,在她耳边说着安抚的悄悄话。   偷窥本身毫无疑问侵犯了隐私权,但如果受害者始终未察觉,当事人之间也没有交集的话,就等同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在这种“无事发生”、“无人受伤”的情况下,是否算是性质类似的犯罪呢,判定的标准就和这一行为的本质一样暧昧不清。   而且,藤岛同学的态度自然到异常的地步,就像没理解到这是“错误”的行为。还是说根本不在意呢?   伊东真帆一副想要说什么的表情,却直到最后都没有开口。这种常有的因为害怕伤害到他人而犹豫不决的态度,同样是班长大人的可爱之处。   “嘿呀——”   “呜哇!”   ……结果又被牢牢地抱住了。真可惜,察觉到班长萌点的,看来不止自己一人。   “我在来的路上,观察过附近的住户。”   一边观察着这对好友之间的互动,小说家继续说道。   住宅区的内部,都是类似于藤岛母女居住的独栋洋房。基本的规划为六栋楼房为一个相对独立的区域,区域和区域之间,用树林和人行道分隔开来。   “好像这一区域都有人在居住的样子?房门前都停着私家车或者脚踏车。花园和篱笆看起来也有人在整理和清扫。”   “没错。”   藤岛美沙绪再度点头。   少女懒洋洋地趴在班长的肩膀上,正用饶有兴趣的目光盯着小说家,像是在试探般询问道。   “喂,怎么样?你有兴趣吗?”   “……是指什么?”   “‘窗那边的人们’的……秘密。”   *   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了六点半。阴沉沉的天幕笼罩下,窗外的光线暗淡到伸手不见五指。与深夜无异。   雨水的阴冷和潮润,正在慢慢地侵入房间里。班长将房间内的吊灯和加热器打开,很快驱散了这股寒意。然后又从橱柜里拿出了三条毛毯,将热水瓶中的水倒在他们面前的杯子里。比起藤岛同学或者香织小姐,班长大人的表现更像正在招待客人的主人。   “对了,说起来,这种事情可以来打发时间呢。”   将温暖的毛毯裹在身上,美沙绪的情绪似乎很高涨。   “好像很有气氛!就像合宿一样——啊,当然,要是没有男生就更好了。”   狭小的卧室,昏黄的灯光,坐在地毯上的少年少女们,围绕着桌面上的笔记本。窗外是连绵的单调雨声。偶尔有闷雷炸响,除此之外,房间内的气氛出奇的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如果不考虑事前事后的麻烦,小说家还蛮喜欢这种天气的,特别是能一个人躲在温暖的被窝里看书的时候。   “这是我的记录。”   藤岛美沙绪捧起茶杯,“呼呼”地吹着热气,同时开口说道。   “记录,是指……”   在小说家提起“偷窥”的事情后,对方是一副突然间想起什么有趣之事的表情,拉着他们坐下来。话虽如此,藤岛同学没有打开手边的棋牌盒,搞不懂她的想法。   “隔壁一共五家住户,他们的生活、作息和特征。”   ……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看样子完全是乐在其中。   “本来是为了游戏的真实性和代入感来考虑的。没关系吧?真帆酱觉得难以忍受的话,可以当作虚构的设定。”   “……游戏?设定?”   班长的表情更迷糊了。   这时候,小说家已经打开了桌面上的笔记本。在翻阅了几页后,他开始有些明白藤岛美沙绪的想法。   “……藤岛同学,你看过希区柯克的《后窗》吗?”   思考片刻后,小说家询问了一个看起来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咦?不会啦,才不会变成那样。只是桌面游戏而已,一切都是虚构的喔。”   藤岛同学的惊讶只是一瞬,很快她就理解了小说家的担忧,笑眯眯地否认了这种可能性。   “……这样的话,倒是没关系。”   他身为推理小说家,原本就对类似性质的社交游戏很感兴趣。   “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啦?”   班长看着面前像在打哑谜的两人,稍稍鼓起脸颊,露出有些不满的神情。   “这种事情,班长大人看过就明白了。”   小说家准备将笔记本递过去。   “不一定唷,要是真帆酱完全没接触过这种类型的游戏的话,就算看了也不一定会明白……嗯哼哼。”   美沙绪清了清嗓子。   “就让我来开个头,进行示范吧。”   “总之,那是上周周末的事情。我因为腿部受伤,不得不在家修养。通过望远镜,我能从游戏室这里,偷窥到隔壁五家与花园毗邻的窗户。因为是落地窗,能很清楚地看见居室里的人,和他们的行为。最近这段时间,我都是依靠这种事情来打发时间的。”   “距离这里最近的一栋,居住着一对母子。这是妈妈在和邻居们在一起闲聊的时候提起的。话虽如此,在我看来,这对母子在年纪的差距上,大的有些异常。儿子应该是和我们同龄的高中生,但母亲起码有七十岁以上。不过,老来得子或者是收养关系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我并没有在意。直到某一天……”   马尾少女的语气停顿了一下,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   ——“我看见那个男高中生,将一位陌生的年轻女性带回家。之后她就再也没出来过。” 第13章 虚构推理游戏   “……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咦?咦?!”   正在喝茶的班长大人,吓得差点把手中的杯子扔出去。   毕竟刚才的事情,怎么听都像是什么诱拐杀人事件。   “等、等一下!刚才那是意思……居然有那么危险的人住在附近……美沙绪已经报警了吗?”   因为过度的惊讶,少女的话语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大概就是因为反应意料之中的很有趣,才会被人戏弄。   小说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班长大人,冷静一些,刚才那个只是游戏而已。”   藤岛同学似乎在为恶作剧成功而感到心情愉快,忍不住窃笑起来。   *   就以“游戏”的领域而言,除去体育竞技、电子游戏、棋牌类和桌面扮演类之外,还有一类常见的聚会游戏,例如狼人杀,不必强求道具的事先准备,只要集齐一定的人数就能开始,而且强调思维和互动性。小说家参与过几次学谈社举办的作家聚会。而如果是较为私人的场合,就会进行类似于“叙述故事”性质的推理游戏。   举两个例子,例如Lateral Thinking Puzzle(水平推理游戏),俗称“海龟汤”。规则是首先是题目本身,可能是一个故事、事件,短的可能只有头跟尾,玩家(推理者)藉由向发题者提问,来获得线索。但是发题者只能回答:是、否、没有关系,通过不断获得的讯息,进行组合猜测,排除其余选项,最终逼近答案。   另外还有“OnceuponaTime”。准备一些要素牌(一般是人、地点、事件或形容词)和一些结局牌(固定好的结局套路),每个参加游戏的人抽取一定数量的要素牌和一张结局牌。挑选一个人开始讲故事,所有的故事都以“Onceuponatime开头,通过不断地涉及到要素,丢弃手牌,直至将整个故事引到手中的结局。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其余玩家也能半路“拦截”:一旦他人的叙述提到手牌中的“要素”的时候,就能直接出示手牌,打断对方,然后由自己紧接着继续讲述故事,因此既考验大脑的即时反应,又必须在不被他人注意到的情况下,埋入通往手中结局牌的线索。   类似的思维游戏不适合抬杠和较真,而需要在阅读、电影、游戏之类的爱好上相相近的人。由于故事接龙类游戏的乐趣在于“一个有趣的故事”,而不是功利的胜负心,因此更适合像“作家聚会”这样的场合,也不容易产生争锋相对的气氛。   至于在刚才的交谈中,小说家之所以提到希区柯克《后窗》,是为了确认藤岛同学的真实想法,因为在这部在1954年的经典悬疑电影中,男主角同样是腿部受伤在床,为了消磨时间,才开始监视自己的邻居,偷窥他们每天的生活,结果却通过蛛丝马迹,发现了一起杀妻分尸案……这不是重点,关键是最近男主角引火上身,差点被对面后窗的凶手干掉。不过,藤岛同学却毫不犹豫地否认了这种可能性。   ……说真的,我是不是应该早点回去啊?他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班长大人,小小地叹了口气。   刚才在翻阅美沙绪笔记本的时候,小说家就意识到她的想法了。藤岛同学已经将偷窥得到的邻居们的特征,人物,以及行动记录下来。既然是游戏,之后便可以转化为可供组合的故事性要素。   “一号楼住户,自称母子的男女。”   “男性岁数在十五到二十岁,女性年龄在七十岁到七十五岁。”   “6月26号下午两点十分,有一名陌生的年轻女性进入一号楼。”   将笔记本上的这几项记录结合起来,就能形成藤岛同学作为范例来讲述的那个“故事”。不过……   “之后当然是瞎说的。那位女性访客其实很普通地走出来了。我只是为真帆酱举个例子而已嘛。”   藤岛同学进行了补充说明。   “那么,规则呢?”   “很简单。上面的记录全都可以使用,然后进行虚构的叙述,让剩下的人进行推理。在这个过程中,其他人可以提出合理性上的质疑,而且故事本身不能有与记录相违背,所以我刚才那个例子不能算数。”   “……只是讲故事吗?”   班长似乎松了一口气。   “没错,真帆酱不觉得现在很像去年在林间学校合宿的气氛吗?我会想到也是因为这个。毕竟合宿的时候大家在房间里一起讲鬼故事,是绝对会有的保留项目嘛。”   小说家喝了口热茶。   外界是狂风骤雨的深夜。从气氛上来说,确实很合适。而且这种推理型的聚会游戏,他也蛮喜欢的。就不知道班长大人她……   “呜,好像……”   伊东真帆的瞳孔开始闪闪发亮。但她还是转过头来,询问着小说家的想法。   “良同学呢?”   “……我没有意见。不过事先要提醒一下,我们用的可是现实中的人物。藤岛同学不会留下心理阴影吗?”   “哼哼,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代入感啊!”   美沙绪挺起发育良好的胸/部,完全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仔细想想,距离身边很近的普通人,那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邻居们,其实很可能有着隐藏起来的秘密……不是很刺激吗?大家也一定幻想过类似的事情吧?”   因为是近在咫尺,同时又深知不会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危险妄想,才有这种独特的魅力。   邻居家的上班族,其实是隐藏身份超能力者;学校里教书的老师,其实是一到晚上就会到处袭击人类的食人怪物;路上不小心撞见的陌生人,其实是身怀绝技的杀手……诸如此类。   ……本人的话,倒是用不着妄想。小说家心想。因为身边确实正在被这样的危险分子们围绕着。   “……”   班长大人的表情有些微妙。大概是想起丹羽孝人的事情了。   “如果同意的话,就由我开始,你们先准备一下吧。”   她清了清嗓子。 第14章 第一个故事(出题篇)   回想起来,我在这个房间内,开始利用天文望远镜来偷窥他人的生活,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   正对着这座房子的是一号楼。于是那里也成为了我初次尝试的目标。每一个区域内的六栋楼房,全都是隔着绿化带和花园彼此矗立相望。从这座房子里,只能看到洋房一楼的落地窗和二楼的卧室,   在没有开始偷窥前,通过平常的观察我就已经知道,一号楼的住户,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性和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两人平常的表现很亲昵,应该是夫妻。   从男主人使用的车辆,和夫妻的穿衣打扮上来看,家庭条件应该不错。丈夫很疼爱自己的妻子。   男主人平时较为忙碌。大概是工作性质的原因,一周内只能在家停留两到三次。平常见到夫人的时间更多。她的日常生活单调枯燥,深入简出。没过多久,我就放弃了继续偷窥的打算,因为实在太过无趣了。   妈妈和她很有共同语言的样子,经常一起聊天。那位夫人的长相年轻漂亮,眉宇间却时常萦绕着忧愁和寂寞。   某一天下午,我从望远镜里,无意间注意到有陌生的年轻男性,偷偷摸摸地进入了一号里。我不禁吓了一跳,以为是入室盗窃的小偷,打算报警……可是,后来洋馆里却很平静,什么异常的响动都没有传出来。第二天,夫人和妈妈见面聊天寒暄的时候,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不像是家中失窃的样子。   我放弃了报警的打算。结果那个年轻男人,之后又来过一次。既然没有钱财上的动机,或许他和那位夫人是“那种关系”吧,只能这样认为。   ……   过了一周左右的时间。   那天下午,一号楼的男女主人都在。落地窗,人影不断地闪动。就算听不见声音,从动作和肢体举动上,能轻易地猜出夫妻间正在激烈地争吵。   这样说当然很不好……可是,我的心情变得稍稍好了一些。而那位夫人的平淡乏味生活,就此被打破了。   那天晚上,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睡。凌晨两点的时候,我将望远镜拿到床边,产生了想看星空的念头。   然后,我在对面洋房外的花园里,看到了正在忙碌着的男人的身影。   很奇怪,明明是深夜,他没有入睡,身上还穿着西装。过了一会儿,在黑灯瞎火的客厅里,突然亮起了火柴擦出来的火花,这倒让我吃了一惊。为什么不开灯呢?   他肯定是打算忙完之后,直接躺在那里,打算在沙发或别的什么东西里过夜。   男人不断地在花园和客厅内的过道阶梯上来往行走着。双手抱着影影绰绰,看起来很轻的物品。   是什么呢?   我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猜想那大概是女人的裙子。他正在收拾一只箱子,将女人的东西收拾进一只直立的大箱子里。   不一会儿,他又出现在落地窗前,在那儿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我看见他抬起胳膊掠过前额,不是一次,而是好几次,然后往空中一甩。诚然,在这样的夜晚干这种重活也真够累的。   在搬运完后,他走回房间顺着墙住上摸,拿下了一件东西。既然他是在客厅里,我的想象力告诉我,那可能是什么挂饰。借着外界的微微光亮,我看清楚他正戴着手套。   男人的表现很戒备,总是在沿着街灯光照不到的角落行走,就算是在凌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所以我尽管能看清他的举动,却看不见他的脸。   他又走近窗子,站在窗帘旁边,所以他的脑袋和肩膀都只露出一丁点儿。他凝神向外窥视黑乎乎的花园和更远处的别墅群落。扫视那一排排窗子,这会儿,大部分窗户里都没点灯。   可能是错觉,他总是从我这边看过来。   ……他不可能注意到我。   这边用的是天文望远镜,距离又很远。窗帘也被拉起来了,只留下一点点空隙。外人根本察觉不到异常。   他不可能发现我。   *   “我烤了饼干,给邻居们送去吧。”   第二天,妈妈对熬夜一宿,完全没有睡着的我这样说道。   我很快答应了。事实上,我一直很在意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停地回想着偷窥到的景象……那绝对是异常的,所以决定着到对面周围查看情况。   我提着饼干,心中想着那对夫妻认识我,应该不会有事。现在还是白天,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应该都不会对我做什么。通过言语上的旁敲侧击,说不定会发现线索。我的心脏碰碰直跳,就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期待着这一刻。   这种行为,会给我和妈妈带来危险吗?可是,已经没办法停下来。不如说,正因为潜伏着危险的可能性,才应该去追求真相。   我故意没有按响门铃,而是先走进花园。在湿润柔软的泥土上,果不其然看到了拖拽重物才会留下的痕迹和脚步印。   沿着痕迹,我还注意到了一大块和周围土壤颜色相异的土地,大概六到七的长方形,呈现出被人翻动过、更加新鲜和深色的痕迹。这片土地的面积比我预想的要大,几乎占据了半个花圃。   察觉到了什么,我产生了退缩的想法,可是从廊道里突然转出来的身影,我措手不及地呆在那里。   毫无疑问,是昨天晚上目击到的西装革履的男性……而且,我理所当然地认识他。对方在看到我的时候愣住了。   “怎么了?有人来了吗?”   从他身后,走出来一位穿着长裙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亲热/地上前抱住了男人的胳膊。我不认识这个女人。   夫人去哪里了?在互相对视的瞬间,我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我丢开手里的东西,飞快地往后逃。   但那个人,高高地举起手——   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冷的金属光泽,是鹿角状的墙壁挂饰。   背后传来沉重的呼啸声。   “咚。”   从后脑勺传来的冲击,震荡着血液和大脑。像鸟儿振翅起飞的耳鸣声,这是从我的脑髓里回响起来的,最后的声音。 第15章 第一个故事(解答篇)   “……死……死了吗?”   “嗯,死了。”   美沙绪将热茶咽下喉咙,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露出舒适的表情,整个人就像软化了一样缩进棉被里。   “这样啊,就是说……故事里的主角,最后是被杀人灭口了。”   班长露出沉思的表情。   小说家悄悄地注视着她的侧脸。伊东同学在思考和苦恼的时候流露出的神情同样很可爱……真是毫无死角。   “良同学,你怎么想呢?”   班长大人突然转过脸,吓了他一跳。看样子,她对这种类型的游戏好像很中意,是因为过去没有从来接触过的新奇感吗?很快就融入推理游戏的气氛之中。   “嗯……”   叙述人已经讲完故事,需要剩下的两位玩家来推理出结果。   小说家思考了数秒钟。   “一般而言,犯罪事件的真相,是由这样几个部分组成的:凶手,杀人手法,犯罪动机。”   而这个故事的结局,主角是被凶手用鹿角墙饰砸在后脑勺的要害而死亡。   “现在杀人的方式和凶器,藤岛同学已经告诉我们了。班长说的‘杀人灭口’,作为动机而言确实是最有可能的……”   “这点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凶手的动机就是为了杀掉目击者。”   藤岛美沙绪同意了他的结论。   “这样一来,问题就在凶手了吧?”   班长想了想,白嫩的脸颊上,浮现微微的红晕。   “那个,是……是因为偷情吗?”   “一号楼的住户,是一对老夫少妻。平常由于工作的关系,聚少离多。年轻的夫人会因为没有爱人陪伴而寂寞,这也很正常。最后就选择了出轨吗?”   小说家点了点头。   “而且,故事里的主角也说了吧?有年轻男人偷偷进入了洋馆,而那位夫人却毫无反应。而且关键是,这个人还来了两次。很可能……那个人就是她的情人。”   伊东真帆一边回忆着美沙绪的叙述,一边继续说道。   “一周之后,这对夫妻之间发生了争吵。或许就是丈夫发现了妻子的出轨。这样一来……”   「主角」在被杀害前的一晚,目击到的那个男人——   “应该就是丈夫吧?他大概是在争吵中失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而且,他还趁着半夜的时候,将自己妻子的物品全部搬出来,在这个过程中,为了避免被其他人发现而没有开灯……”   “可能还进行了埋尸。门外的花园就是最好的选择。‘我’注意到的那块异样的土壤,底下说不定埋着妻子的尸体。”   小说家随口补充道。   “嗯……就、就是这样。然后。第二天‘我’去拜访他家的时候,丈夫认为我发现了他杀妻的真相,冲动之下就将‘我’杀死了……是这样吗?”   “不过,如果男人是丈夫的话,故事最后出现的女人是谁?”   “呃……大概是丈夫的情人?其实夫妻双方都出轨了,应该是这样吧?”   小说家将茶杯放下来,将目光望向软绵绵地锁在毯子里的美沙绪。   “我认为在逻辑上没问题。藤岛同学,你认为班长的推理如何呢?”   “嘛……确实如此。不过像这种推理游戏,一般不可能会像刚才那样顺畅地得出答案吧?”   藤岛美沙绪的唇角微微上翘。   ……没错。   与常识相悖,才是类似推理剧的乐趣所在,也就是追求“转折”和“意外性”。从这个角度而言,班长的推理与藤岛同学设置的答案不太可能相同。毕竟会从“偷情”上来考虑动机,是普通人在听到这个故事后的第一反应。   “所以,丈夫不是凶手。”   被否认了答案的班长完全没有丧气的感觉,而是目光闪闪发亮地看向身旁的男生,兴致勃勃地询问。   “美沙绪想听到的答案,良同学的话,一定能知道吧?”   “你对这家伙是不是信赖过头了?”   少女露出很不满的神情。   “他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为什么会知道我想听到什么啊?”   小说家想了想。   “我确实不太清楚藤岛同学的想法。不过,沿着刚才的分析,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   故事本身并不长,所以一定有着某个核心的“key”,在叙述中出现。   “我认为,关键在于「主角」最后与凶手对峙时候目击到的两人的身份。一男一女,男的是「认识的人」,女的是「不认识的人」。”   而在整个故事中,一共才登场数人,利用排除法就可以逼近真相。   “除开‘我’和‘我的母亲’以外,女性登场人物包括夫人和最后出现的女性,男性登场人物包括丈夫、偷偷进入一号楼的年轻男人、事件前一夜的男性、以及最后杀死‘我’的凶手,而后两者已经确定是同一人。”   “当然,存在凶手既不是丈夫,也不是年轻男人的可能性。但是就以故事本身而言,是这二者之一的可能性更大。”   既然班长所说的“凶手是丈夫”被否认了,那么凶手就应该是那个年轻男人。   “以此为前提,如果再按照班长之前的推测,这起事件会如何发展呢?出轨被曝光,夫妻间发生激烈争吵,而最终被杀掉的人则是丈夫,是妻子和情人联手杀害了他。埋藏尸体的地方应该还是花园。第二天,年轻男人为了灭口,而将‘我’杀死。”   小说家注意到,藤岛同学好像有些不以为然。看来到这里为止,依旧不正确。好在他的推理还完全没有结束,不如说这里才开始进入正题——   “——可是,这样就产生了矛盾。既然丈夫死去,活下来的就应该是妻子。但「主角」却说那是「不认识的人」。这点很奇怪吧?更何况,「主角」在前往洋馆前,曾经考虑过被杀的可能性。夫妻中的任何一人,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在白天应该都不会对‘我’做什么……不是吗?”   虽然这点只是故事中的「主角」本人的推测而已。   “这、这么说来……”   班长好像理解了什么。   “是的,我想故事最后登场的男女中,不存在夫妻中的任何一人。男人是年轻男性,而女人则是「主角」不认识的陌生人。至于那对夫妻……应该是一起被杀害了吧?” 第16章 幕间与第二个故事   这样一来,「主角」会转身就逃也可以理解了:如果夫妻中有一人活着,完全可以想出解释的理由,不应该贸然对身为邻居的「主角」动手;但如果在这座洋房里,只能见到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原本的住户全都消失不见,怎么想都会有问题。   「主角」意识到了这一点,为了避免被灭口,转身逃跑。结果被反应过来的凶手杀死。另外,花园里的埋尸处,要说只埋一个人的话,未免太大了。从面积上来看,足以容纳下两具尸体才对。   “唔……这样的话,动机是什么呢?”   班长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既然夫妻都死了,动机应该就不是由于出轨和偷情,导致男女之间的情杀,而是有外来的凶手,对一号楼的夫妻两人实施的有计划的谋杀。而那个年轻男人,和故事最后登场的年轻女性,应该是同伙吧?   “性质上和入室强劫杀人相似,凶手很可能是与受害的夫妻俩没有社会关系的陌生人。「主角」在被杀前一周,曾经两次目击到年轻男性进入洋房,应该就是凶手在进行踩点,可能是想在等丈夫回来后动手,所以年轻的夫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存在,自然也不会表现出什么异常。”   “动机的话……既然凶手的目的不是财物,而是这两人的性命。应该是复仇杀人,或者是被雇佣来的杀手之类的。”   小说家回想和对比着记忆中的故事与推理出的真相,确定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地方后,将茶杯内剩下的热水灌入喉咙里,   旁边伸来少女白皙的手掌。班长很自然地将他手中的杯子拿过去,为他重新倒了一杯热水。   “谢……谢谢……”   我在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啊!   “……好厉害!”   少女墨色瞳孔中闪烁着的亮光,好像比之前更加热烈。   “怎么样,他的答案正确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班长的表情却已经是一副“确信”的样子……她好像比小说家自己都更有信心。   小说家想了想。   “对了,藤岛同学,如果我们两人的推理都是错误的话,你最后还是要给出正确答案的喔。”   藤岛同学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干、干嘛啊?就算不用提醒我,人家也不会耍赖的啦!”   原来你有想过要耍赖!   “果然是正确的吗?”   “……大体上,确实没错……”   藤岛美沙绪一边小声地咕哝着“为什么这么快就被猜到了啊!人家还没有下一步提示呢!”,一边叹着气说道。   “不过,就我个人而言,更相信那两个凶手的目的是替代一号楼内的夫妻,在这里住下来,而不是单纯的仇杀或者雇佣杀人……算了,这不重要。”   推理游戏的有趣之处在于玩家们给出的答案很可能大相径庭,由于本身的篇幅很短,限制条件较少,能为人们留下充足的遐想空间。   符合逻辑和可能性的猜想会有很多,也不一定会有标准答案。和现实中专家们进行的真实推理不一样,更注重故事性。   美沙绪用纤长的手指梳理着散乱的鬓发。小说家不经意间抬头看向她的时候,被这样的动作吸引了。   “好了,你们要来试试看吗?”   藤岛同学很快再度振作起来,面露期待地看着另外两人。   “呜……”   班长的表情一副犯难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想好吧?   仔细想想,要在彼此交谈的短暂时间内,想出一个有着完整逻辑链条、又足够有吸引力的故事,其实还是蛮困难的。   但是,身为专业人士的小说家,不希望在这上面退缩。   他注视着笔记本,慢慢地开口。   “时间就定在半个月前。藤岛同学,你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进行偷窥的吧?”   “是唷。”   “半个月前,也就是五月末六月初的时候,东京的气候已经很暖和了。藤岛同学因为市比赛不慎受伤,在家养伤——”   *   如你们所见,我的名字是藤岛美沙绪。   私立由比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表面上是美少女,内心也是十足美少女的超受欢迎女生,胸围是……对不起,开玩笑的啦。这才不告诉你们。   我有一位年轻漂亮,外表完全看不出是一位JK的母亲的……咦咦?不重要吗?是因为很重要才不能提起?好、好吧,既然真正的“藤岛同学”这么说了的话……咳咳。   话归正题。   最近的我,发现了一项变态……我是说十分健康的新爱好,那就是偷窥隔壁洋房中的住户们的生活。   一号楼是一对老夫少妻的组合。在我看来,与其说是正常的夫妻,更像是事业有成的中年男子和他包养的情妇,男人总是不在家,一周只能见到两三次。   二号楼是最近才刚搬进来的,各方面都很寻常的三口之家,丈夫是公司职员,妻子是家庭主妇,女儿是在附近上学的国中生。   三号楼是独居的老人,他家门外除了花园外,还有一大片草坪。有时候能看到他用割草机休整草地。   四号楼的住户是一名年龄在三十岁左右,长相帅气的青年画家。很爱喝酒,总是能见到他醉醺醺的样子。   五号楼居住着一个满脸痘痕的男高中生和他年迈的母亲。顺便一提,那家伙一见到我就一副畏畏缩缩的表情,露出恶心的笑容……真的很讨厌。   六号楼是我家。   我相信偷窥的行为,是出于对于他人在私底下可能暴露出来的“另一面”的好奇心;因为是纯粹爱好驱使下的行动,当然不可能是24小时的监视。   而且,就算能看见他们的举动和表情,在没办法听见对话的声音的情况下,经常很难猜出事件发生的真相和全貌,而这部分依旧需要通过幻想来补完。   像这样留有余地的地方,或许为偷窥行为增添了乐趣,我过去是这样认为的。直到某一日,不需要声音,亦能完全理解的场景,偶尔会像这样突兀地摆到我面前。   例如,不小心目击到杀人现场……   之类的。 第17章 第二个故事:杀人回忆   我目击到了杀人现场。   这不是说笑,也并非妄言。   如果只是看见一具倒在地面上,躺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人,就擅自将对方当作死人,或者是被谋杀的受害者,本人绝不会犯下这种愚蠢的错误。   我亲眼所见的、或者说本人的瞳孔映照着的,是一具尸首分离的人体,没有任何侥幸存活下来的可能性;当然也不可能是只是将脑袋缩进衣领中、从而伪造出无头人场景那种天真的诡计;   而且既然是砍头事件,自杀的可能性也被彻底排除了,不需要发誓保证来取信人,任何人如果站在我的视角上,都会理解那是货真价的杀人现场。   淋漓的血液溅落在窗帘、桌布和地板上。从蠕动的器官和破开的创口中喷涌而出的殷红浆液,将整个房间染上通透的红色,就像被油漆涂抹了一层又一层,在我半透明的瞳孔中反射着厚涂那样的色彩。   真不可思议,渺小的人的体内竟然能贮藏如此巨量的液体。   我不禁想起了过去患有重感冒的时候,排泄出的鼻涕和痰液,令人怀疑体内的水分是否都被榨取干净了一样。   这时候,残留着些许理性的脑海里,其实萦绕着的与“杀人”、“尸体”、“凶手”之类的完全无关的话题,啊哈哈,讨厌啦,还真是无足轻重的回忆。   ……   之后……或者说之前的记忆,变得不再那么清晰。   努力地回想一下。   今天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好像已经是中午了。喉咙发干。头脑也很昏沉。   想要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却不小心碰倒,水洒了一地;想要从床上爬下来,结果差点滚下来;之后想要用拐杖支撑起自己身体,却因为湿滑的地面,最终还是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痛!”   怒气值上升。   但没有可以发泄的人,只好将枕头里的棉絮全部拉出来,扔到到处都是。飘絮的纯白房间,我光脚踩着干瘪的枕套站起来。   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从没有像现在那样讨厌。努力地喊叫着妈妈,但她好像不在家。奇怪,她不应该在家吗?这栋房子里,分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拄着拐杖,用手扶着楼梯,慢慢地往下走。小心翼翼地支撑着体重,别让自己摔下去。   花园,厨房,客厅,卧室,后院。   无论哪里,都没有看到妈妈的身影。桌上也没有留下说明的纸条。简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好累……”   要是真帆酱能来这里陪我就好了。   我将拐杖放下来,坐在柔软的沙发里。真奇怪,明明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倦怠和困意却再度从身体的各个角落泛涌上来……   记忆到此中断。   在「醒来」到「杀人现场」之间,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印象。就像磕磕绊绊地倒带放映中的污损胶卷。   我想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可能是在目击到杀人现场的时候,我决定前去一探究竟——开玩笑的啦,别瞪人家。再怎么想,普通的女子高中生,都不可能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而且,我其实根本做不到。现在的腿脚都好像不属于自己了一样。明明就算跑完马拉松,都不会累到这种程度才对。   那该怎么做呢?   果然要报警吗?   虽然有动过这个念头……不,应该说这是普通的女子高中生的第一反应才对。结果直到最后,我都没有打电话。   「藤岛美沙绪」没有说话,没有动作,正静静地注视着杀人现场。   房间内那台天文望远镜的镜筒,和此时她的瞳孔的作用如出一辙,将隐藏在人们内心中的另一面,全都清晰地映照出来。   今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   街道外的灯光熄灭了。   晚上的时候,每栋洋房开始依次地陷入黑暗,就像被按下开关的大号灯泡,建筑物沉默地暗淡下去。   我唯一能告诉诸位的是,今晚这片区域内的其余五家住户的居民们,全都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之中。   穿西装的中年男人。   连衣裙的年轻女性。   长得很相似的夫妻。   圆脸的女国中生。   面容干瘪,四肢精瘦的老人。   长相帅气的青年画家。   打扮邋遢的高中生   始终一副苦闷神情的年迈妇人。   ……   好似戏剧落幕的舞台上,联袂站上来向观众鞠躬的演员。   和白天里见到的他们不同,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爱德华?蒙克画笔下捧着脸的扭曲人形,呐喊着狂乱又模糊的台词。   而在我听来,他们的声音仿佛是拼命扇动翅膀,鼓噪着耳膜的小虫——   “咚!咚!”   我努力地睁大眼睛,竖起耳朵。   相比起之前邻居们喊叫着的声音,现在于杀人现场内回荡的单调声音,反倒是更容易分辨。   “咚!咚!咚!”   那声音近在耳畔。   迟钝的大脑运转许久,呆滞了数分钟后才想到答案。   “是在分尸吗?”   利器不断地切入肉制品中的声音。地板是凶手在切割尸体时天然的砧板。脚底泡在血浆里,每次踩下去后抬起来的时候,鞋底都会沾上粘稠的丝线,在落地窗透进来放黯淡的月光中,泛着淫糜又疯狂的色彩。   “咔嚓!”   呜哇,没想到人的骨头竟然能发出这种声音!榔头锤上去的时候,很难说是与哪种乐器的音色近似的清脆回响。好厉害!过去从来没有想过……可能是意识到这点,猩红色的房间里,反复的回响构成旋律,死去的人体伴随着敲打的节奏轻吟浅唱。   寻常的女子高中生,这时候就该将未消化完的食物一口气吐光,要以将胃袋拉扯开来倒落干净的气势狂吐一通!可是,我却只想打哈欠。真想老老实实地睡上一觉。   快结束吧!   要说为什么的话……   现在的我。   「脑袋,大概出问题了」   呼呼。   呼哈哈哈哈。   在意识到这点后。   我心情微妙地雀跃起来。   让这一切尽快结束——   要是太晚回家的话,妈妈又要啰嗦啦。 请假条01 有没有空?要不要来取材?   “嘿呀!”   “噗喔!”   某个寻常的悠闲晚上,小说家正聚精会神地仰躺在床上看书,腹部却猛然间遭到了重击。   “怎……怎么了吗?”   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宫城小姐将体重一口气压在他的腹部上。   本人正被漂亮的大姐姐骑在身下——这点听起来是很爽,但是因为刚刚胃部受创的缘故,暧昧的气氛被一扫而空,只剩下切实的痛楚和想要呕吐的惨烈感觉。   “我以前就想问了,房东先生,要是写作的时候没有灵感的会怎么做呢?特别是推理小说需要同时思考出引人入胜的谜面、令人惊讶的诡计与符合逻辑的真相,算是很麻烦的类型吧?”   女孩穿着布料轻薄的白色衬衫,纽扣解开两颗,露出皎洁的雪肌。因为宫城小姐是居高临下俯瞰着的姿势,那对被大地吸引着的丰满双/峰,正随着宫城小姐的呼吸和话语,在他的视野里摇来晃去。   ……真是毫无铺垫的询问。不过,他也逐渐开始适应这种风风火火的作风了。如果不能跟上步调的话,很快就会被甩掉,特别是在人生的意义上。   “唔……那当然是……”   因为对方的眼神很认真,没办法随口糊弄过去的样子。他开始努力地思考起来。话是这么说,其实答案从一开始就很明确——   “「学会取材」。”   “喔喔——那一般来说是骗人的吧?真是有够狡诈!”   “就是说啦,所谓的作家,原本就是这样擅长诡辩的群体。”   真是……   太遗憾了。   *   以上是关于今天没有更新的请假说明。   ——来自因为在补《StrangerThings》SE2完全来不及写稿的作者。 第18章 “要尝尝看吗?”   室内点亮的温馨光晕,在色彩模糊的玻璃窗户的内侧涂染开来,从夜色深处袭来的雨水猛烈地拍打在玻璃上,泛着出水润的光泽。淅沥的雨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姑且和住在雨津庄弥生与宫城小姐用手机邮件联络过了。在告知地址之后,弥生说她明天会让人来接。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小说家再度将杯子里的热茶一饮而尽,学着另外两位少女的姿势窝进棉被里,长长地吐气。   说实话,他刚才其实还蛮紧张的。因为构思的时间紧迫,记录着住户信息的笔记本又是刚刚才拿到,要想出符合游戏规则的故事并不算容易。所以他在叙述的时候,干脆地绕过了人物设定的问题——   “……怎么了?”   小说家这时候才发觉,房间内的气氛有些古怪。该说是处于寂静无声统治下的一言不发的状态,还是让人在意的凝重神情呢……总之,少女们的脸色不是很好。   “没事吧?是身体不舒服吗?”   可能是因为叙述故事的情感有所残留,他没有及时意识到造成美沙绪和真帆此时的微妙心情的始作俑者,说出像是迟钝的轻小说男主角一样的台词。   “没、没什么。那个……良同学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吗?”   班长的表情有些苍白,一副有点被吓到的样子。   “呃……啊。”   小说家很快理解了班长大人的心情,忍不住苦笑起来。刚才叙述的杀人事件,大概是逼近她们的心理承受限度。不愧是我,在破坏气氛上的能力,丝毫没有因为认识的女生数量增加而减弱。   “对不起,如果不想解答的话也没关系,这里跳过就行了……”   反正只是游戏而已。   “不、我觉得良同学的谜面很有趣。只是,刚才在叙述的时候,你的表情……变得稍微有些可怕起来。”   “嗯嗯,没错!态度简直就像是杀人狂在自白罪行一样嘛,好吓人。”   美沙绪的回答更为坦率。   “而且,气氛上的塑造倒是合格了……但在线索的提供上,比之前还要模糊吧?答案的可能性也有很多。”   “既然如此……”   班长的态度很快冷静下来。看来她已经理解这个游戏的技巧所在,就像之前小说家做的那样,在笔记本上列出必要的线索。   “凶手,动机,手法,一概没有提供……说到底,就算是被分尸的死者的身份和数量也很模糊吧?至于可能的人员,包括了六栋楼的十一名住户。”   “只能从别的方向来考虑啰。”   美沙绪拿过班长手中的笔,在“全体住户”上画了一圈。   “除去‘我’和失踪的妈妈之外。其他人全部登场了。而且,从神情的描述来看,都表现的很扭曲;也就是说,是处于心情起伏极大的时候呢。”   到底在什么样的状况下,会产生这种剧烈的情绪变化呢?   “呜……比如说,那个……在即将要被人杀掉的时候?”   班长想了想,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确实如此。不,应该说这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那样的话,死者很可能就不是一人,而是全体住户。而杀死他们的凶手,就只能是……”   不满足于单纯地只是观察着窗那边的人们,最后情绪陷入疯狂之中,脑袋变得不正常起来的「藤岛」。   “故事里也好几次暗示了吧?「藤岛」的视野,已经不是在用望远镜能得到的了,而是近距离地目击到杀人现场才对。”   “比起这个,更关键的是「声音」才对。‘就算能看见他们的举动和表情,在没办法听见对话的声音的情况下,经常很难猜出事件发生的真相和全貌’……「藤岛」一开始确实是这么说的喔。但在最后,她却分明有听到分尸时候剁碎骨肉的声响。说明「藤岛」本人应该是有在现场的。”   那样的话,「藤岛」的身份不言而喻,只能是作案的凶手本人。   在得出答案的瞬间——   班长大人的俏脸上浮现出苦笑。   “啊哈哈,原来如此。”   藤岛美沙绪朝他和善地微笑着,瞳孔中却殊无笑意。   “在良同学的故事中,本人是变态杀人狂吗?而且还在脚上打着石膏的状态下,一口气杀掉了九个人的怪物女……”   房间内的气温陡然下降。就算用厚厚的棉被挡着,却完全没用!   “等一下——刚才那个只是故事设定啦!不用那么生气吧!”   小说家试图辩解。   “很遗憾,我是那种追求代入感的玩家。否则也不会提议用现实里的邻居们作为‘素材’——”   藤岛同学冷笑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脚踩在矮桌上。从薄薄的热裤下伸出的修长大腿,肌肤在房间的灯光中泛着象牙般的朦胧光泽。很可惜,他现在完全没有心情欣赏这等美景。   “就算是在故事里,好不容易才能坏掉、然后成为杀人犯呢。啊,不如就趁着现在,尝试一下甜头好啰?”   “对不起!”   刚才好像演过头了——!   要是不坦率道歉的话,小说家本人可能会成为“第十个”受害者吧(笑)   班长拼命地从后面抱住果断地准备对着他的脑袋使用回旋踢的藤岛同学,但她依旧在坚持不懈地往外伸直小腿。   明明是伤员,凌厉的动作却依旧如此地有魄力,毫不怀疑要是真的被吃上一记后,绝对会掉几颗牙齿……真是一位让人无法小觑的女性。   “真帆酱让开!这样我没办法杀掉那家伙!”而且她一边还在那边像这样大叫大嚷。你是哪里冒来的病娇妹妹吗!   *   在藤岛美沙绪的足尖距离小说家的鼻尖不到数厘米的时候,他的心情大为动摇、甚至有准备放弃的打算。   不过,这时候传来了敲门声。始终微笑着的金发女性,迈着轻飘飘的步伐走进房间。   “要尝尝看吗?”   香织小姐笑眯眯地看向他。   开什么玩笑,才不会去舔——不对,原来是在说她手中端着的饼干啊。 第19章 动物饼干与刹车   “我刚刚烤好的饼干。”   香织小姐态度殷勤地将陶瓷盘子放在三人中央的矮桌上。   “来尝尝看吧,是人家的自信之作喔!”   班长和美沙绪都端正地坐在那里,丝毫看不出刚才正准备上演全武场。她们的表情严肃,完全没有动手去拿的样子。   出于谨慎和身体健康考虑,应该学着她们的态度,不过……   “快来试试看!试试看嘛!”   靠近身旁的香织小姐的澄澈瞳孔里,不断地放射出蕴含着相同意义的电波。香织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要是自己不伸手去拿饼干的话,恐怕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喂!快给我去盯着别人啊,比如你的女儿和女儿的好友都在那里!被美貌的成熟女性充满热力的视线注视着,小说家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最终,他还是没能抵御住香织小姐闪闪发光的眼神,叹着气将手伸向陶瓷碟盘。指腹上传开刚出炉的饼干上残留的热度。鼻尖萦绕着香气。   话说回来,从每一块饼干大小和形状都不一样这点来看,应该是特意捏成不同形状的动物饼干;而且样貌并不是无规律的,隐约能看出香织小姐在烤制时有在朝着某个方向努力塑造的意图。   捏着其中一块辨认半会儿,小说家有些疑惑地开口。   “这是什么?看起来像是什么立于大地之上的巨大机器人……”   “小狗狗。”   香织小姐毫不犹豫地回答。   ……真的假的?   “呃,那我想这个应该是约翰?卡朋克的怪形……”   “是小猫咪啦。”   “那这个章鱼脸的邪神呢?”   “那个是小兔子。”   “……是喔!”   如果只是普通的不像,他也不会那么惊讶。但是在根本不像的基础上,最终的成品却分明比起初的目标复杂甚多,完成的难度也要高上数倍,这点真令人费解。   小说家犹豫着将章鱼脸邪神……啊不对,是小兔子饼干塞入口中。舌头忠实地反映着味道,饼干稍微有点烤焦了,而且口感软乎乎的像是受潮了。味道介于寻常超市里售卖的动物饼干和狗粮之间。   概而言之,就是“难吃”。   “噗。”   藤岛美沙绪注意到了小说家的表情,努力地忍住不要笑出声来。她迅速地将脸侧到一边,开始按捺不住地低笑着。   “好啦,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大家一起下来吧?”   香织小姐满足地看着小说家将饼干一口一口吃下去。   “好……好啊……”   因为其余两个女孩子的表情都很僵硬,只好由大口嚼着饼干的小说家含糊不清地回答了。   “啊~小良真是不小心,饼干渣都掉下来了呢。”   香织小姐突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的表情,纤手伸向了小说家的嘴边,用芊芊玉指摘去了他嘴边的饼干碎片。   以初次见面的长辈和晚辈而言,本身是亲密过头的举动,但由于她的神态动作都过于自然,小说家没有及时地反应过来。   在少年和少女们的注视下,香织小姐歪着脑袋,静静地思考了数秒钟,然后将碎渣塞进了红润的唇齿里。   “咦——!”   一直关注着两人的女孩子们,顿时不由地惊叫起来。   *   由于中途被香织小姐闯入了房间,才刚刚开始热闹起来的推理游戏,被迫中止了。而始作俑者,在不久前愉快地哼着小调,走下了楼梯。   “……那个啊,藤岛同学,你已经瞪了我快十分钟时间了,不觉得累吗?”   “不觉得。”   少女摇了摇脑袋。长长的马尾在她的脊背后方摇来晃去。既没有动手也没有辱骂,她只是冷淡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始终保持着缄默。   “刚才不是我的错吧?是藤岛小姐突然间做出这种举动,我本人也很意外。而且本身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嗯,我知道。所以我并没有怪你,请放心吧,良同学。”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难熬。小说家还是第一次像这样、如此明确感受到了如坐针毡的滋味。   “我、我说……要是让香织阿姨继续在厨房里忙碌下去的话,可能会出问题。所以还是赶紧下去比较好。”   一旁的班长大人试图劝说好友,缓解房间内的僵硬的气氛。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藤岛美沙绪的心情。她的表情犹豫起来。   “——!”   窗外传来尖锐的鸣响,撕碎了瀑布般倾泻的雨幕和深沉的黑夜。就算隔着街道、树林和不远的距离,仍然保留着仿佛要刺破耳膜的穿透力。   “怎么了……?”   班长惊讶地看向窗户外。   “是刹车的声音吧?”   藤岛美沙绪的表情有些不爽,可能是在责怪那位不小心的司机打断了她的思绪。   “明明是下雨天,还开的那么快啊。不要命了吗?”   “……要不要去看一眼?雨势那么大。现在道路上应该有大量积水,而且又是晚上,要是因为轮胎打滑之类的原因,出现意外的话……”   班长大人担心地说道。   “真帆酱真是爱操心。就算真的发生车祸,也是那家伙自己的原因啦。”   话是这么说,藤岛同学不满地咕哝着,还是乖乖地走到窗前。   “……现在什么外面都看不见。”   “用望远镜呢?”   少女们在彼此交谈的时候,小说家正皱起眉头,努力地回想着那个声音。   就在刚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声音令他回想起了不太妙的记忆。那是和弥生在一起,被人追杀的时候——   “喂,我说……”   这时候,趴在望远镜前,俯身半跪在窗前的藤岛同学的身体,正在微微地颤抖。   “你们……那个,能不能过来看看?”   她的嗓音很干涩。   “怎、怎么了吗?”   班长大人担忧地靠拢过去。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像被镜筒中映照着的景象,完全吸引住了一样,过了许久,藤岛同学才将苍白的脸颊转过来,望着身后的两人。   见到她此时脸上的表情,小说家的内心不禁涌现出不妙的预感。 第20章 瀑雨中的兽   他将脸凑近望远镜。   镜筒的显像距离,很明显已经被藤岛同学调整过。视野中径直出现了一辆外型有着改装痕迹的越野车。   道路上沉积起来的雨水,在草坪附近,流入下水道的地方,深度可能已经要漫过脚踝。两道笔直的白痕,在越野车的轮胎轧过的地方,就像激流般在水面上浮现,随即又随着涌现的潮流,慢慢地消退在入水口。   它就像一头从黑夜尽头狂奔而来的野兽,不久前刚刚矫健地穿破冰冷的雨幕的阻隔,现在则绕起尾巴、谨慎地盘踞在风雨中。车前的大灯还未熄灭,明黄色的光柱中是倒悬瀑布般从空中流淌下来的雨水,编缀而成的帘幕。   这一幕寂静地像是黑白电影中,缓慢又无声的镜头。引擎仿佛怪兽的肺脏,在呼吸间发出悠长的声音,慢慢地没入雨夜中,很快就听不到了。   “咔哒。”   耳边好似响起了幻听,越野车的门被里面的人推开了,发出轻微的声响。一位面容干瘪,四肢精瘦的老人,穿着黑沉沉的厚重外套,踏着雨靴从上面走下来。   是三号楼的住户。   那位独居的老人,平常的爱好是用割草机休整路旁的草地。   他用电子车钥为门上锁,关掉了车头等。绕过漆黑的车门,然后来到后备箱附近,将门打开。老人的上半身隐没入车厢的黑暗之中,过了一会儿才将一件令人在意的人形包裹抱出来。   因为距离较远,具体的大小难以辨认。不过粗略地与老人的身高进行对比,很明显那起码是一人高的包裹。材质可能是尼龙或者塑胶,颜色是单调的灰色。   很明显,老人的怪异举动这就是让藤岛同学感到困惑和不自在的源头。   “已经不是第一……呃,第一具了。从刚才开始,已经从后备箱和车后座,抱出了总共三……三具。”   藤岛美沙绪轻声说道。她在选择量词的时候,显然是颇为迟疑。   “班长大人,你怎么想?”   “呜……”   伊东真帆的表情不算好,看来她现在的心情和藤岛同学相似。虽说心中怀疑,却出于气氛考虑而没有说出来。   小说家转过头,调整着视距,仔细观察着老人怀中抱着的人形袋子。在越野车旁边还停着一辆简易的手推车。已经有两个灰色袋子摆放在上面了,被雨水淋湿后,表面呈现出细微的不平整的地方。从在堆叠推车上后呈现出的微微拱形来看,内部藏着的应该什么柔软的东西。   “从外表的样式上来看,确实很像用来运送尸体的袋子。”   小说家放下镜筒,语气很平静地将两位女孩子心中第一时间浮现、却不想提起的猜想说出口。   ……   “……这家伙在班上应该没有朋友吧?”   “美沙绪,这种话就算是事实,不可以当着本人的面说出来啦!”   小说家装作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无视了正在窃窃私语的女孩子们,干咳了一声后继续说道。   “不过嘛,可能是因为我们刚刚进行了用现实中的人物作为素材的推理游戏的缘故,所以在这方面过于敏感了。”   “……是、是这样吗?”   班长好像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刚才看到美沙绪的表情不太对劲,可能将事态的严重性思考的太过头了。   “说到底,完全有可能是搬运什么货物吧?袋子里装的不一定是尸体。不如说一开始就从死者来考虑,这种思维本身就有问题……”   当然,大半夜看到这种场景,确实蛮吓人的。何况又是暴雨之夜,老人的动作和神态,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古怪而诡异。   这时候,阴沉的天幕被一道利刃劈开。炽烈的白光,海潮般涌入房间里。将少年和少女们的脸颊映照的苍白而毫无血色。   “轰隆!”   窗外突兀地传来巨大的声响,猛烈地锤击着心脏。两位少女们的身体微微颤抖,不自觉地将手紧紧地牵在一起。   “……真的是这样吗?”   沉默许久后,恢复冷静的美沙绪,轻轻地开口了。   “你们应该都看过笔记本吧?这家伙……三号楼的住户,我从来没有看到他使用过这辆车,甚至我没见到过他开车。”   藤岛同学蹙起纤眉,就像在回忆着有关于那位老人的一切。   “也就是说,这辆车很有可能不属于他。三号楼的住户是个深居简出的人,没有亲戚来拜访,不常出门,平日里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每天整理花园和草坪。我以前觉得他可能是退休后在家中无所事事的普通老人……看样子,不是那么简单呢。”   “……原来如此。他每天都在照顾露天的花草吗?”   小说家敏锐地注意到了这段话中的关键。既然有照顾花草爱好,很可能同时也有每天收看天气预报的习惯。和他与班长不同,老人既然知道晚上可能有暴雨,为什么会打破平常的生活习惯,匆忙地选择在今天出门呢?   “而且,如果不是尸体的话,你认为那里面会是什么?”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会知道嘛。   “那么,藤岛同学,既然你觉得事态不妙,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当然是趁着下雨和夜晚,一起潜入那家伙的房子里,一探究竟!……开玩笑的!别瞪人家啦!”   毕竟不是什么惊悚电影或者恐怖游戏里的角色,自然不会做出这种像是脑袋里少一根筋的选择。   藤岛美沙绪将双手抱在胸前,发出“嗯——”的沉吟声。   “要报警吗?其实从理智上来考虑,我也觉得不是在运送尸体的可能性比较大啦……不过,也不可能简单地当作没看见。”   班长正趴在望远镜旁,注视着雨夜中的老人。他将最后的袋子搬上手推车后,自顾自地朝着洋房的方向走去。   “他好像完全没有掩饰的打算。说不定真的是误会喔。”   “我倒是觉得让那群警察来查查也好,不会有什么损失。不过这场雨下的太大了……对了!去问问妈妈吧。”   藤岛同学拍了拍双手,做出决定。 第21章 二重解答   班长支撑着美沙绪的另一只胳膊,共同走下了楼梯。   小说家跟随在她们的身后。望着两位美少女的苗条背影,脑海里却在想着与此完全无关的事情。   ……关于老人行驶的那辆车,他其实一眼就认出来了。改装过后的越野车,属于曾经追杀过弥生和小说家,来自「VMO」的派遣杀手。   事后得到的情报,对方是一位因伤退役的赛车手。其余的杀手都在弥生之后的报复行动中人间蒸发,只有这个人幸存了下来,而且始终没有找到这家伙的踪迹。   所以,这辆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号楼的住户,那位老人和那名杀手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回想起了来这里的前一天,确切地说是凌晨的时候,和弥生的谈话,他觉得太阳穴正在隐隐作痛。   ……   三人回到客厅。中途香织小姐从门后探出头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之后没等待回答就重新回到厨房。   “我去看看。”   担忧的班长大人顺势跟了上去。   客厅里只剩下唯一的男生,和腿脚不便没法帮忙的藤岛美沙绪。两人同时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叹气,相顾无言。   “其实,不是完全没有影响。”   过了一会儿,小说家冷不丁地开口。   “……什么?”   美沙绪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关于报警。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要是对方足够狡猾,等警察来了之后,并没有在他身上,或者是在他家里发现什么尸体和其他异常,而这家伙又是真正的危险分子的话,在摆脱审问后,他大概会怀疑是有人告密,到时候身为邻居的你和香织小姐,就有可能因此陷入麻烦和危险之中。”   “咦——那该怎么办?”   藤岛美沙绪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有意识到到这一点。   “该怎么办呢……”   在美沙绪的眼中,坐在对面的男生,目光正落在她身上。那不是欣赏的视线,甚至很难说蕴含着欲望的性/骚扰,就像从本人身体的内侧,冷淡地观察着外界的眼神。   “你的视线好下流!”   为了杜绝这种不适感,美沙绪只好装出恶狠狠的表情,用力地瞪着他。   “……是吗?”   于是,小说家重新抬起脑袋,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看。   真麻烦啊。   他心想。   “对了,关于之前的推理游戏。”   “……什么?”   “在我的回合。关于我叙述的那个故事,实际上,还如果从相反的方向来看待的话,其实有另外一种解释。不过因为香织小姐刚好闯入,所以没来得及说。”   “这种游戏,本来就应该有复数种答案和解释才对……”   藤岛美沙绪放开双手,低声咕哝着,不过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你一定要说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当你的听众……而且,之前将本人看作残忍疯狂的连环杀人狂什么的,实在太过分了——现在应该修正这点了吧?”   “不,当然不会修正谜面的内容。如果你能接受视角上的转换,应该会很好理解。”   小说家的语气,停顿半响。   “之前,你和班长大人已经提过了,谜面中的「藤岛」,一定有身处分尸的现场,否则光靠望远镜的窥探,不该能听到跺骨碎肉的声音,这点没有问题。”   “不过,在杀人现场的,不一定是凶手,也可以是受害者……不是吗?”   “咦?可、可是,受害者不是已经被凶手杀死了吗?”   “所以说,要是能接受「死者视角」的存在……或者说「叙述者已经死亡」的前提的话,立场就可以完全转换过来了。”   小说家体贴地微笑着。   “那样的话,「藤岛」就不再是变态杀人狂了,而是被邻居们合谋杀死,然后又被分尸的倒霉蛋!人物身份完全倒转了喔!怎么样?这样一来,心情是不是变好了呢?”   “好你个头啊!”   枕头凌厉地破空分来,毫不留情地砸中了他的鼻梁,将小说家砸倒在沙发上。   藤岛美沙绪飞快地一脚踩了上去。隔着软绵绵的枕头踩踏着他的脸庞。   “为什么不是杀光别人,就是被别人杀掉分尸啊!就没有更加温柔、更加健全一点的选项吗?”   “呃……香织小姐就是啊。因为你有在强烈反对,所以我干脆让她在故事里「失踪」了……话说回来,一直要求着代入感的人,不就是藤岛同学自己吗?”   将枕头拿下来的他,表情倒是很认真。   “呜……!”   藤岛同学咬着牙,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可惜,女孩子是有在这种时候选择不讲道理的选项的,所以他的脸上又挨了数记飞枕的冲撞。   “是这样啊……所以,‘感觉手脚不属于自己’、‘就算看到残忍的分尸现场,也不会觉得反胃’之类的叙述,不止是形容或者个性上的描写,而是有另一重的现实意义。”   将小说家击倒后,再度顺势踩在脚下后,捏着枕头微微喘息着的美沙绪,平复了一下呼吸,若有所思地轻声说道。   “对了,最后一句「我的脑袋,大概出问题了」……也是通过字面上的意思在误导吧。”   “唔唔……就似泽阳(就是这样)……”   在体重的作用下,脑袋陷进沙发里的男生,正含混不清地回答着她的自言自语。   “……呼,原来如此。哼哼。”   就像想到了什么一样,美沙绪的表情放松下来,好像又有些高兴,唇角微微地向上翘起,不过她很快抑制住了。   正当少女准备继续的时候——   “你、你们在做什么?”   端着餐盘的班长大人惊讶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   “呃……只是在惩罚这个家伙而已!”   美沙绪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好像有些过火,有些惊慌失措地回答,将脚收回来。   她又看了一眼底下的人,从表情上看好像没有生气的样子。好奇怪。难道说,他其实有那种会激起异性S欲望的气质吗?明明刚才很正常地在说话欸。   藤岛美沙绪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第22章 无事发生的夜晚(前)   “藤岛同学,你的表情让我很不安……”   马尾少女的瞳孔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一副因为考虑着什么而出神的表情。见到这一幕的小说家忍不住吐槽。   “没什么,什么都没有喔!”   美沙绪慌慌张张地将脚缩回来,退到身后的沙发上坐下来。   “……是吗?”   班长狐疑地盯着好友,然后她将手中的餐盘放在桌上。   “一起来吃饭吧。”   *   晚餐相当的丰盛,不过出于对厨师本人能力的不信任,端上来的菜肴种类越丰富,之后的事情就越发令人担忧。   “我已经很努力在阻止了。不过香织阿姨今天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坐下来的伊东真帆一边苦笑着,向他们低声解释道。   “这样啊……对了,良同学,你记得一定要吃完喔。”   藤岛同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为什么?”   “你是这里唯一的男生,胃口应该比我们都大吧?”   “可是,我觉得比起口腹之欲,还是身心安全比较重要……”   “那么,你难道舍得看到妈妈伤心的样子吗?”   “唔……”   不好,竟然不自觉产生了犹豫。   藤岛美沙绪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用鄙夷的视线看着他。   “刚才在房间里看到妈妈露出微笑的时候,你不是一副完全被迷住了的样子嘛!”   “这是污蔑。”   说谎。我才没有表现的那么露骨。……应该吧?   “哼哼,不用说我也明白。像妈妈那种等级的美人的魅力,本来就不是你这种毛头小子能够抵御的。”   美沙绪抱着胸口,冷笑着说道。一旁的伊东真帆则投来复杂难明的眼神……班长大人你也太容易相信他人的话了吧!   话说的真直白。   “事先声明,我是将香织小姐当作值得尊敬的长辈来看待的,不要误会了。”   听起来是相当无力的辩解。小说家叹着气,用筷子将烤的泛黄的鱼块加进饭碗里,犹豫着塞入口中。   呜哇,果然还是很难吃。所谓的“味道”,是由料理中的化学成分对人的舌头刺激产生的,并不会因为正注视着女性美丽的外貌就会有所改变。   ……   “好啦,大家。一起来用餐吧。”   望着正在窃窃私语的高中生们,香织小姐露出开心的笑容,拍了拍双手,招呼着他们一起过来。   “话说回来,香织小姐自己难道不知道她做出来的东西难以下咽吗?”   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香织小姐对自己的女儿很爱护,不至于每天给美沙绪喂黑暗料理才对。   “平常的料理都是我准备的。妈妈的味觉不是很灵敏。只要能补充身体营养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而且,才对就算向她本人提出来,妈妈也根本不会在意,过段时间就会忘记吧。”   “是这样啊。”   比起擅长黑暗料理的能力,更恐怖的,大概就是对此浑若未觉的态度了吧……   “总之,先将那件事说出来吧。”   美沙绪点了点头。   *   十分钟后。在听完女儿的讲述之后,香织小姐罕见地收敛起脸上的笑容,露出思索的表情。   杀人狂也好,运送尸体也好,她并没有觉得藤岛同学在谈论什么荒谬的事情,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女儿是在杞人忧天,而是努力地在思考对策。   “要不,我和对方接触一下……”   “不行!”   美沙绪焦虑地打断了她的话。   “太危险了!过去的话就算了,既然已经知道他可能是个危险分子,怎么能毫无防备地接近呢?”   “可是,如果直接报警,万一警察们没有搜到能将对方逮捕的证据,而那个人又像美沙绪你猜的那样是坏人的话,很有可能会直接找上门来哦。”   香织小姐很认真地回答道。   ……欸?   小说家稍微有些惊讶地抬起眼睛,不过很快就低下头,保持着眼观鼻口观心的沉默姿态。班长同样没有开口。因为这是属于母女之间的对话。   “但是,直接试探的话,对妈妈来说太危险了。我不会同意的。”   美沙绪的表情同样很严肃。   “这样啊……”   香织小姐并没有固执地坚持,而是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   望着正在热烈讨论中的母女,在饱腹感之后,不可避免地有倦意上涌。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好想睡觉。   但因为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不好打断她们的对话。说起来,最近的休息时间比过去充足了不少,主要是不在为生活费而感到困扰,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写作事业之中,反倒是没有了像过去那样熬夜赶稿的经历,平时上课的时候也很少补觉了。   养成了规律的休息习惯后,重回正轨的生物钟正在忠实地发挥作用。   原因自然是入住雨津庄后的弥生,每月向他支付的租金是五百万。有这样稳定的收入后,自然可以放松下来。   只不过,现状听起来好像被人包养了一样……咦,不止是像吗?总之,大脑的运转开始变得迟缓起来。   “咦,小良已经想要休息了吗?”   正在和女儿交谈着的香织小姐,眼尖地注意到了他的精神状态。   “呃……是的,很抱歉。”   “真是的~既然觉得困倦就要说出来啊,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呀。”   香织小姐有些不满地瞪着他。就像是小女孩般的闹别扭的神情,令她身上原本就不甚清晰的年纪特征,越发的难以辨认。   “我已经为小良准备好晚上休息的房间。过来吧。”   没有等美沙绪站起来,她已经自顾自地朝着门厅和厨房间廊道的方向走去。   ……   香织小姐为他推开了门。   客间内的面积和游戏室差不多大,只有一张床。相比起寻常的旅馆,这个房间内的布置更有种家的温馨感。   “打扰了。”   将外套脱下来,放在一旁的衣帽架上。床上的被铺,显然是被人细心地整理过。   “真的十分感谢,香织小姐。”   不过,对方并没有马上离开,脸上犹豫的表情也令人在意。   “那个……有事想要和你说。”   ——————   推荐@草莓拿铁的《侦探少女雾切》 ,是以雾切响子为主人公的百合向侦探小说,人物大部分是同人,但事件都是原创的。看了一下,比我这本其实更接近正统的推理小说……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支持一下。 第23章 无事发生的夜晚(后)   “什么事?”   香织小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转过身来,将房门合拢。   咦咦?这是要做什么?   “美沙绪刚才否认你是她的男朋友,这是认真的吗?”   她没有回头,轻声询问道。   “嗯。”   小说家回答的毫无迟疑。   “实际上,今天下午,我和藤岛同学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这样啊……”   香织小姐好像有些遗憾。   “美沙绪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的样子。愿意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小真帆一个人。听说她有男友,我觉得很惊讶……但是,也有些开心。美沙绪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很排斥和外人的接触。有一位关系亲密的异性,或许会让她有所改变呢。”   “是吗?”   这样的发言倒是很像一位合格的母亲。不过仔细想想,藤岛同学对那个不知名的“男朋友”的态度,远远不如对待班长大人那样在意,能起到的影响看来会很有限。   “那么,你和小真帆是情侣吗?”   香织小姐重新露出笑眯眯的表情。   “呃……不是。”   “也就是说,只是普通的朋友啰。不过,小良为什么会一起跟过来呢?单纯只是热衷于帮助他人吗?”   “是啊。”   小说家面不改色地回答。   “好棒耶!真是个好孩子。”   香织小姐似乎已经相信他的说法,像在给予奖励般,伸出手放在小说家的额头,动作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就算不是男朋友君,以后在学校里也请多多照顾美沙绪唷。特别是我以后不在的时候,请和小真帆一起……”   “啊……我会的。”   本来以为要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呢。不过今天和香织小姐,还是初次见面。怎么想都不可能。   真麻烦啊。   和人类交往这件事。与持续的时间不成正比,亦可能与言语相悖。正如同说谎是人的天性和本能一样。   不痛不痒地对话结束后,香织小姐将门打开,慢悠悠地走出去。话说回来,这种话没必要将门关上吧?   “对了,香织小姐。”   就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他开口叫住了金发女性的脚步。   “唔?”   藤岛香织疑惑地看向他。   “事先要向您道歉。但必须要告诉香织小姐您。”   小说家冷静地说道。   “藤岛同学出于某些顾虑而不能直说。您做的料理,其实都非常的难吃。”   “欸……?”   香织小姐的微笑凝固在了脸上。   “不是偏咸或偏淡那种口味上的差异,而是单纯的难以下咽。恐怕正常人的味觉都不可能喜欢。”   “是……是吗?”   “在烹调的时间、调料的使用和火候的掌控上,都存在很大的技术缺陷。我认为您应该从最基础的部分开始学习。”   “呜呜……”   “出于您和您的女儿身体健康上的考虑,黑暗料理这点必须要加以改正。对了,今天的晚饭和饭前的饼干真的很糟糕……”   “呜哇哇哇!”   竟然眼角带泪,哭着跑出去了——!   *   洗漱完毕后,他准备上床休息。   在香织小姐离开后,气势汹汹的藤岛美沙绪和拉着好友的手,不让她乱来的伊东真帆,一起闯进过他的卧室。   美沙绪同学说着“居然敢弄哭妈妈!”之类容易让人误会的台词,准备将他暴揍一顿。真是令人在意的说法。   顺便一提,他因此有幸看到了两位少女的睡衣打扮。美沙绪的话,之前就(不小心)看光光了,但班长大人穿着睡衣的姿态还是初次见到。   和美沙绪的轻飘飘的薄裙不同,班长大人是可爱系的黑白相间的兜帽睡衣,帽子上还有有对毛茸茸的猫耳朵,双手也被厚厚的棉垫包裹着。   “真想将她抱在怀里揉来揉去啊”——当时的班长大人,说是能让所有人、无论男女在见到她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浮现出这种变态的念头都不为过。   很遗憾,目前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美沙绪。并且她还故意在小说家的面前,炫耀般表演过捏耳朵、捏手垫、揉来揉去等等,直到班长满脸通红地将她放倒。好羡慕……以及,真的、真的很遗憾。   他摇了摇头,将班长大人羞红的脸从注意力中排除出去。凝望着被铺天盖地的雨水笼罩着的黑夜。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小说家顺手将房间内的灯关上。   缺乏光线,暗沉沉的狭窄空间,耳畔是永不停息的水流的声音,就像身处深海之底一样。   对了,忘记询问藤岛同学了。关于三号楼的住户,她和香织小姐经过讨论后,到底打算怎么做呢?要是现在去询问,只会被羞愤地打出来吧。   “无事发生的一天呢。”   说笑的。   不过,小说家正努力地朝这个方向思考。就算很在意逃亡杀手的事情,依靠他一个普通男子高中生的能力,什么都做不到。只能等待弥生那边的回应。   ——明天,一定是个阳光明媚、空气新鲜的好日子吧。   *   第二天。   躺在床上的小说家,被窗帘里透进来的热度和光芒从熟睡的梦境中拉扯出来。他蹙起眉头,将手放在额头上以遮挡阳光。   惺忪的睡眼,视线虚无地注视着陌生的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脑袋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慢吞吞地爬下床,将帘布拉拢,拿起了床头桌上的移动电话。   “已经七点了。”   弥生在邮件里说的司机,大概还有一个小时会来这里接送他和班长去学校。   根据昨晚约定好的时间,她们应该都已经起来了吧?   穿戴整齐后,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卧室,沿着廊道,走到客厅。   “咦……?”   好安静。   耳畔只剩下行走时拖鞋和地板碰撞的轻响,没有其他的人声。   伸手扶住墙壁。没有选择喊香织小姐或是其他人的名字,小说家谨慎地停下了脚步。   “奇怪……?”   门口附近的地面,有一块的颜色和周围存在深浅的区别。积水已经蒸发的差不多了。不过,昨晚那里并不存在水渍。   没有丝毫的犹豫,小说家将花瓶拿在手中,朝着廊道的另一头走去。 第24章 无事发生的清晨   沿着寂静的廊道,小说家脚步静悄悄地向前行。每一扇房门都被小心翼翼地推开。里面确实空无一人。   如果有机会能目击到正在入浴或者换衣服,全身裸露的美少女——这种像是恋爱喜剧的展开就好了。很遗憾,一直走到走廊尽头都没有遇见。   藤岛香织和藤岛美沙绪,这对母女现在并不在这栋洋房里。而她们昨天晚上还在这里,并且向他和班长保证过,会早点起来,现在却完全看不见人影。简而言之,就是“失踪”了,宛如故事般的“人间蒸发”。   “……”   小说家轻轻地叹了口气。确认洋房内没有外人侵入之后。安全起见的防御措施也没必要举行了。   他将花瓶放回原位。来到了昨晚班长和美沙绪的卧室。墙上悬挂着的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七点二十分。   推开卧室的门后,从站在门旁的小说家的角度。能看到全身包裹在被子里的班长大人,只露在外面的俏脸。   少女酣睡的表情相当可爱,露出幸福的微笑,平稳地静静呼吸着。   在明知道里面有女孩子躺在床上睡着的情况下,随意闯入少女的闺房,无疑是十分没礼貌的行为。   不过,他有些担心班长的安全问题。虽说内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并不觉得她会遭遇什么危险……他还是希望能亲眼确认一下。   而且,再拖延下去的话,很可能会来不及。因为距离约定时间只剩下四十分钟,弥生派来的司机和车马上要到了。   “班长大人意外的是贪睡鬼吗?”   本来还以为是那种各方面都在严格要求,礼仪举止都强迫自己达到尽善尽美的认真女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弱点。   小说家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他干咳了一下之后,手指蜷曲起来,在门上用力地敲击着。顺便将门合拢。   清脆的响声,在房间内部回荡着。被惊醒的少女蹙起纤眉,慢慢地睁开眼睛。墨玉般的瞳孔,茫然地望着上方。   “你醒了吗?”   “良……同学?”   “我能进来吗?”   “可以……唷?”   咦,真的假的?   “那我就不客气……我进来啰。”   “好……”   她迷迷糊糊嘟囔着,困惑地朝门口看来,终于注意到了站在门外的男生。   “呜……!”   过了半响,伊东真帆终于反应过来,小脸涨得通红,双手紧紧地攥着棉被的角落,将身体上的棉被用力裹紧。   “放心吧,这个距离我什么都看不见。”卧室的面积意外的大。门口到床的距离,起码有六七步远。   “不是……这个问题吧?”   班长大人小声抗议道。因为她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声音也很轻,让人完全感受不到平日里的气势。   “美沙绪呢?”   要是她在的话,大概会不由分说地一记飞踹踢过来。小说家悄悄叹了口气。他揉了揉脸颊,努力让表情不容易暴露内心的想法。班长大人的脑袋很聪明,感觉也很敏锐。不小心的话就会暴露真相。   “她和香织小姐出门了。班长大人也快起床吧,来接我们的司机,很快就要到这里。”   “是吗?……我知道了。”   小说家点了点头,再度将门关上。   ……   在离开少女的卧室后,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客厅,而是转入了厨房。   众人在享用晚餐后的杯碗碟盆,都已经洗好,用毛巾擦的干干净净,放回橱柜里。在这种状况下,就算想要找到什么踪迹,也不可能做的到。   “嗯……果然是这样啊。”   他不再将注意力放在这里,而是将存放调料和香料的橱门打开来。垫着脚,将瓶瓶罐罐全都拿下来。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阿普唑仑片……”   用另一种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就是安眠药。是此类药物的一种。   将药瓶的盖子扭开后,发现了最近使用过的痕迹。新买来的处方药,药片数量却明显减少了。   “多亏这个,我和班长大人才能好好睡上一觉吧。”毕竟对缓解精神疲劳和焦虑都有益处嘛。   *   据说女孩子平日里的洗漱和梳妆打扮,总会花费大量时间。呆在客厅的沙发上,用手机联网阅读新闻来打发时间的小说家,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最糟糕的情况下。今天早上的课可能没办法赶上了。   但班长大人却不在此列。等到门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的时候,少女已经穿戴整齐,拿上手提袋,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香织阿姨……和美沙绪呢?她们还没有回来吗?”   班长大人的表情有些困惑。她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两人目前根本不在这栋洋房里。   “是啊……就是这样。早上雨停之后,她们出去到附近的商店街上购买食材,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   小说家从沙发上站起来。   “快走吧。不然要赶不上课了。”   “咦……不用等她们回来吗?就这样不打招呼离开的话……不会很失礼吗?”   “没关系。香织小姐已经提前跟我说过了,不用在意她们,可以先行离开。”   “……是吗?”   班长大人一副难以释怀的表情。   不过,小说家已经将门推开,自顾自地走出去了。伊东真帆歪着脑袋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   在离开之前,少女的目光落在了脚旁那片淡到看不见的水渍上。   良同学不是说……香织阿姨和美沙绪,是雨停之后才离开的吗?   摇了摇头,她将大门合拢。   “嘭!”   将寂静留在了这栋洋房之中。而门外,是已至的全新一天。   明媚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落着,将道路、楼房和车辆涂抹上金光闪闪的色彩。鼻尖萦绕着花草的馨香。呼吸间涌入口腔内的雨后清新空气,令人心情舒畅。走在前面的男生,已经将前来接送他们的轿车车门打开,伫立在后车座旁,等待着她。   ……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夜晚,已经过去了。而今天同样将会是和平安详的一天。这样一想,心情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FalseEnd 素晴日   坐在驾驶座上,黑西装黑墨镜,身材高大强壮,态度沉默寡言的司机,是会让小说家产生强烈既视感的造型。   班长显然也注意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是丹羽家的人。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这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的裙摆,在真皮沙发上正襟危坐。   小说家和她共同坐在轿车的后排座位,中间隔着手提袋。不一会儿,汽车发动后的引擎发出沉稳的轰鸣,轮胎朝前转动。安静地驶在大道上。   “天气真好呢。”   班长大人专注地望着从车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声音比往日更加柔和。和煦又灿烂的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少女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呈现着琉璃般的透明光泽。   “嗯……是啊。”   小说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紧紧地皱着眉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内容。很显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对话上。   “美沙绪和香织阿姨……她们应该没问题吧?”   班长像是在担忧般问道。   小说家握着手机的手指变得僵硬,然后又慢慢地放松下来。   “……当然。为什么会这么问?”   “嗯……我从来就没见过香织阿姨和其他大人接触过。美沙绪又是那种冷淡的个性。没有亲人和朋友照顾她们的生活,一定很辛苦吧?”   “是喔。这么说来,香织小姐昨天还拜托过我,希望我们两人在学校里,能好好照顾藤岛同学。”   “欸,是这样吗?香织阿姨真是的……就算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听起来像是在抱怨,伊东真帆的脸上,露出既开心、又有些害羞的笑容。   “良同学也是这么想的吧?”   小说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考了几秒钟后,露出认真的表情说道。   “我觉得,藤岛同学是那种不需要……不,应该说是不应该学会依赖着他人,而是要依靠自己活下去才行的人。”   “唔——”   班长大人鼓起了脸颊。   “真是的!这时候不该说这种话吧?无论是谁,在遇到无法跨越的困难的时候,总是希望会被他人帮助的呀。”   “……或许是这样吧。不过,想要拯救他人的话,首先要从他人口中听到「救救我」才行喔。”   班长大人好像还是很不满。不过没过一会儿,她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怎么了吗?”   “昨天晚上的游戏,很高兴。”   “……?”   “就是那个啦!推理游戏!虽然是初次尝试,而且到一半就被中止,可是我还是觉得很有趣!大家一起思考和讲故事的氛围,真令人怀念。”   “嗯嗯,说的没错。”   小说家深有同感般点头。   他本身就蛮喜欢这种类型的社交游戏。而且,和过去在作家聚会和一群男人玩不同,这次是在两位可爱的JK环绕下进行的,体验自然完全不同。   “对了,说起这个——”   小说家在座椅上坐直身子。   “关于由藤岛同学讲述的第一个故事,虽说已经有被认可的解答。其实里面还隐藏着某个小小的诡计。”   “欸,真的吗?”   伊东真帆惊讶地瞪大眼睛。   “嗯。简单来说,就是和第二个故事一样,在视角上的差异导致的不同。你觉得藤岛同学的故事里的「主角」是谁呢?”   “呜……什么意思?”   “就像我叙述时所做的说明一样,在我的故事中,主角和叙述者毫无疑问是‘藤岛美沙绪’。无论是杀人的凶手,或是被分尸的受害者。「主角」毫无疑问是她。”   “呃……可是,第一个故事,难道不是藤岛同学吗?”   “一般而言是这样啦,如果下意识地被思维惯性所诱导的话。可是,仔细回想一下,在整个故事中,完全没有提到过主人公的性别和身份吧?因为一直都是在以「我」作为自称。”   “……”   班长大人呆呆地看着他。   “其实,我们能知道的,只有「我」的偷窥行为,以及「我」有着一位母亲。将范围限定在那个小区的六家住户里,其实还有其他‘满足条件’的人吧?”   实际上,至少还有另外两人才对。   “……原来如此。”   少女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神情复杂有些复杂。大概是因为藤岛同学完全没有揭露这一点的缘故吧。   “不过,说明了什么呢?或许美沙绪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点。不,应该说这种可能性更大……”   “是啊,意味着什么呢。应该什么都说明不了吧。”   小说家露出意义不明的表情,身体放松下来,重新躺回了座椅上。   ……   实际上,藤岛同学的故事里,不止有这一点令人在意的地方。   其他比如说——   最后杀死「我」的鹿角挂饰。   如果以故事而言,这个形象未免特定过头了。例如他在描述分尸杀人的时候,关于凶器下意识地选择了刀具,而且并不重要;   可是,和他不同,藤岛同学在进行凶器的描述的时候,形象和位置都很具体,简直就像是……亲眼目击了现场一样。   说起来,藤岛同学曾经提到过她很讨厌五号楼的那对母子,一开始也是以这两人作为例子。因为觉得那个高中生的表情很讨厌。看样子她没有主动和对方接触过。   “现在思考这些,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说的是呢。”   “下次见到美沙绪的时候,再问问她吧。再过一周,她应该就能回学校了。”   *   半个小时后。   汽车慢慢地在私立由比良高中的校门口停下来。   “谢谢你……”   正在和小说家聊天的班长,这时候才惊觉已经到达目的地,向他道谢。   “不用谢我啦。是弥生派来的司机。”   “荻原同学那边,我也会道谢的。如果有机会的话。”   ……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后,彼此交谈着朝校门口走去。从高空往下俯瞰,来自各个方向的高中生们,就像汇入河流的水系支脉,少年和少女的身影很快隐没其中。   之前就说过,眼下是小说家一直期望着的生活。正是如此。   Love&Peace。   和平万岁。   被晨间的阳光照耀着,前往学校的道路。那是一如既往地,属于平凡男子高中的日常,平稳地前行着的时光。 另一个故事 episode1   凌晨。   “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站在玄关的母亲,刻意将声音压低后,朝她询问。   她的脚步同样有意地放轻了。为了避免惊醒卧室里熟睡的两人。   “……嗯。”   一手撑着拐杖,穿着厚厚大衣的藤岛美沙绪,握着提包的手指攥紧,用力到指节发白。她默默地点头。   门外传来的风雨声越来越大,和渐浓的夜色相得益彰。   “今晚已经好好地和你的朋友们告别,我们该出发了。”   望着和往常一样温柔地微笑着的母亲,美沙绪悄悄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吗?”   香织小姐注意到了她的脸色,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   她摇了摇脑袋,朝前迈出一步,主动将房门推开。   呼啸着的阴冷狂风与雨水,朝着她们扑过来,像是从深海席卷而来、要将两人吞噬的巨大浪潮。   “是留恋着这里的生活吗?其实,妈妈我和美沙绪的心情是一样的哦。”   香织小姐的目光越过黑夜和风雨,望向无人生还的窗户的另一头。   “在过去,附近其余的五栋住户,既是我们的监视者,又是保护者。但就在半个月前,他们逐次被杀掉、或是失踪,最后被别人替代。而最后剩下的那个人……也在今晚失踪。”   藤岛美沙绪没有说话。   今天傍晚的时候,她之所以在望远镜中看到开着越野车驶入小区的老人,之后就变得慌慌张张,不止是对方古怪的举动和像是在往家里运送尸体的行为,更重要的事,那家伙和过去一直在三号楼的住户,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我们必须立即离开这里,离开东京市。”   香织小姐将美沙绪搂入怀里,在她耳边用柔和的声音低声说道。   “……妈妈,为什么我们没有早点离开呢?你应该早就发觉了吧?”   美沙绪躺在母亲的怀抱之中,喃喃自语。外界冰冷的风雨,被香织小姐的怀抱所阻挡。少女贪恋着这份仅存的温暖。   “因为啊……人家是个笨蛋嘛。”   香织小姐的指尖抚摸着女儿的脸颊。   “美沙绪想继续和小真帆呆在一起吧?哪怕再有一分一秒也好……一定会这样想。我也是一样呢。”   相拥了数分钟后,藤岛香织松开双手。   “好了,出发吧。”   “……嗯。”   ……   母女俩手牵手,走出房门后,却停下了脚步。   黑色的风衣,黑色的宽檐帽,黑色的皮鞋。苍白的鬓发和眉角,和深深的皱纹。是一位年迈的老者,他正站在花园中央的小径,拦在她们的去路。   “很抱歉,冒昧深夜来访。”   老人将头顶的帽子拿下来,放在怀中,谦卑地朝她行礼。   “有事吗?”   “是这样。藤岛大人。请务必不要做让我们觉得为难的事情。”   “……你的上头是谁?”   “我和他严格来说,不是上下级,而是合作伙伴的关系。”   老人的态度和善。   “武井先生。我想您一定还记得吧?毕竟,他是您过去的弟子。”   “是吗,这样啊。武井……武井和树,那孩子也成长为大人物了啊。说的也是,古话有言,‘男人三十而立’。这个年纪要是一事无成,反而会叫人看不起。”   藤岛香织说话的时候,美沙绪的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地颤抖。妈妈一只手拿着洋伞,正准备撑开。另一只空闲的手,正轻柔地抚摸着她被雨水淋的湿透的头发。   “话说回来,你要是认识武井,就该从他口中听说过关于我的事情吧?”   “略有耳闻。”   老人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   香织小姐笑了笑。   “你怎敢独自一人站在我的面前?”   *   在老人从帽子中拔枪的一瞬间,香织小姐的伞尖先行一步击中了他的手臂。乌黑沉重的金属块自腕间滑落,他的手掌不由自主地向上抬起。脑袋随着失去的重心偏移,朝一旁倒去。   “跪下吧。”   紧接着是膝盖遭到迅如疾电的重击,不自觉地往地上跪倒。一旁篱笆的金属尖端,在重力的裹挟下,从侧面刺穿了老人柔软的喉骨。   “唔……?!”   他瞪大了浑浊的眼珠,往两旁拼命地转动着,身体却僵硬地动弹不得。   “别开口,也别挣扎。脖子上的伤口仅仅是洞穿了你的肌肉,没有伤到动脉。但要是你随便说话,或者想要靠着自己的力量将脑袋从上面拔出来,导致血管断裂的话,可就说不准了呢。”   藤岛香织蹲下来,声音轻柔地说道。   “接下来的话,你仔细听着,记得要传达给来之后救你的人——”   “走狗们,不想死的话,就离我们远一点比较好喔。”   ……   “走吧。”   香织小姐不再理睬狼狈地跪在泥土里,像尊雕塑般不敢动弹的老人,起身后再度拉住了女儿的手。   洋伞在她们的头顶撑开。从伞的边沿流淌下来的雨水,如同透明的帘幕。   藤岛美沙绪望着身后沉没在雨夜之中的洋房,不由地抿紧了嘴唇。   “放心吧。他们在得到我的确切消息之前,不会做出节外生枝的事情。小良和小真帆他们不会有事的。”   就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样,香织小姐语气轻松地说道。   “只要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卷入危险的事情里。他们知道我是会将委托人和被委托人一起干掉,人质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可能引起政府的注意。”   “……我完全放不下心耶。”   美沙绪忍不住说道。   对了,要是我不见了,真帆她……会想念我吗?是她的话,当然会这么做,而且也会努力地寻找自己。   可是到最后,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她,将会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看待自己,这份怀念,又能在真帆的记忆中持续多久呢?   和平的日常,常识人们生活着的温暖世界,一定……即使是忘却挚友的悲伤,也会逐渐磨灭吧。   “走吧。”   香织小姐再度开口。   “这家伙的车看起来还不错呢。”   “……嗯。”   最后望了一眼洋房,她转身跟上了母亲的步伐。   被深夜的风雨笼罩着,前往未知远方的道路;那是属于藤岛美沙绪,暧昧不清的未来。 另一个故事 episode2   “轰——”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龟裂的金属外壳里,喷发出炽烈耀眼的火球,迅速地膨胀开来,吞没了整辆汽车。漆黑的烟柱,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响,袅袅地往上空飘去。   抛锚的越野车附近似乎是商场。路人们惊慌失措地跑来跑去。   这当然不是小说家亲眼目击到的,而是放在榻榻米的矮桌上的笔电屏幕,正在播放的视频。顺便一提,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从网页上划过的弹幕激增。从页面的框架上看,不属于他已知的任何一个视频网站。大概是宫城小姐私人爱好吧。   “好帅!就像在拍动作电影一样!”   宫城小姐正在兴奋地大呼小叫。   桌上放着喝到一半的可乐瓶和装汉堡的纸袋。女大学生似乎正宅在家里享受午后的悠闲时光。真亏她吃这种垃圾食品,身材还不会走样啊。   ……   今天下午的课程,小说家趁着没有人注意到的时机,果断翘掉了。虽说明天很有可能会被班长大人抱怨,但因为有值得在意的事情,他提前回到了雨津庄。只好在心中说“抱歉”。   “呃……那是怎么回事?汽车自燃吗?”   刚刚推开房间的门,不出所料地看到某位女房客鸠占鹊巢的身影。他望着正在反复播放的视频,一边随口问道。   “怎么可能啦!”   听到他的提问,宫城小姐立刻摇摇头。   “仔细听,背景里还有枪声。绝对是被别人意外袭击了。是杀手哦!大白天地在大街上杀害他人呢,真稀奇欸。不过看来这些家伙还是有顾虑,之后就逃的没影了。”   “这样啊。”   小说家本来想从她的身后路过,目光却不自觉地被吸引了。凝视着屏幕上的车辆,反复确认之后,他忍不住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觉得脑袋发疼。   在烈火中被熏烤的车辆,正是曾经追杀过他和弥生的杀手用过的驾座。话说回来,最近看到这玩意儿的次数也太多了吧?   而小说家这幅为难的表情,被宫城小姐注意到了。   “房东先生,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女孩的瞳孔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原本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一边喝着可乐一边看视屏的她,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前。   “那个……”   可能是因为独自呆在房间内的缘故,宫城小姐的打扮清凉过头了。上身是轻薄的浅紫色吊带衫,裸露在外的玉臂、脖颈和锁骨,下身是短裙,修长的双腿搭在一起,伸到矮桌下面。不着袜的脚趾可爱地蜷曲起来——就算是慵懒的宅女姿态,她的魅力却没有丝毫减弱,令人不自觉地心神动摇。   由于是从上往下俯瞰的角度,女孩在衣衫底下春山般起伏的胸脯曲线一览无余,根本不知道眼睛该往哪放。   “等我回来后,要好好说出来唷!”   她没有等小说家的回答,站起身将桌上的垃圾清理干净后。又跑去盥洗室洗漱。   ……   五分钟后,将手提包放到一边,小说家在宫城小姐的面前坐下来,直视着女孩的瞳孔,等待着对方的质问。   “房东先生的反应很老实……根本就是在做贼心虚!难道说,你背着我在和弥生酱准备什么好玩的事吗?”   宫城小姐鼓起脸颊。   “狡猾!太狡猾了!为什么之前不带上我呢?因为人家是已经过气的女主角吗?”   就像敲地鼠似的,她用力地“砰砰”地砸着小说家的脑袋。   “过气女主角是啥啦。另外,那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话说到一半,正用双手捂着头的小说家,突然想起眼前这位女性异于常人的爱好,只好改口说道。   “而且,我也是昨天才意识到某些事情。弥生那家伙,还真会给我出难题啊……”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因为,房东先生是个好人嘛。一旦被人拜托就很难拒绝了呀。”   宫城小姐歪着头说道。   “是这样吗?”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评价。过去得到大多数是“怪人”、“坏心眼”之类的在个性恶劣程度上的肯定。   “如果不是好人的话,人家也不会喜欢你啦。个性上的相合可是很重要的唷!”   “唔……”   就算不照镜子也能明白,他绝对有在脸红。明明不是第一次听见,被女孩子直白地说这种话,还是会感到害羞。   “要是房东先生遇见什么有趣的事情的话,请务必告诉人家最近的日子过于和平,无聊到只想打瞌睡呢。”   宫城小姐突然间露出笑容,将俏脸朝这边靠过来。以令人无法拒绝的气势侵入亲密的距离。   “我……还有网路上的人们,全都很期待哦。希望最近能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   出其不意地,女孩亲密地将他的手臂抱住。惊人柔软的触感和甜腻的香气,将少年的理智拖拽入甜蜜的陷阱之中。   “——房东先生,我最近发觉,你好像很容易被卷入奇奇怪怪的事件之中呢。难道说……有什么天生的体质吗?”   宫城小姐将嘴唇凑近他的耳朵,压低音量地说着话。从极近的距离,唇齿张合间产生的气流轻柔地吹拂着耳道。就像有人在用头发搔挠似的。好痒。   “……是、是吗?”   不,仔细想想,确实是这样。   喂喂,这可不妙。   真的太不妙了啊——   “没关系,不用担心。人家会保护你的。就这样,一直呆在人家身边就行了。   “唔唔……”   随着体温的上升,小说家的脑袋变得晕乎乎的,身体也软软地失去了抵抗能力。   “不是有俗话说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请放心吧。”   “是喔。”   说的没错。   话虽如此。   ……不过,这句话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问题在于前提吗?   “怎么样,房东先生,有想到什么吗?”   宫城小姐在耳边轻笑着。   “……我有个好建议。”   小说家残余的理性,稍微振奋着精神。他想起之所以从学校提早回来的目的。   ——正好,说不定这是机会。 另一个故事 episode3   视线范围内,皆是漆黑一片。   周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就像身处浓郁的夜色之中。   数个小时前,尽管她及时地从那辆越野车脱离出来,但仍不可避免地被爆炸波及到,脊背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呜……”   少女咬紧嘴唇。   被牙齿咬破伤口的唇角,流淌出来的血液也早已干涸。   口腔好干。   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好想哭。   但是,必须拼命地抑制住。   “妈妈……”   她在心中默念着。   为了引开外面的那些家伙,妈妈让自己躲在这里之后,就离开了;结果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她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进食,更重要的是没有喝水。口舌干燥,身体内侧就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似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验“五蕴俱焚”的感受。   体表却正不断地泛起阴冷的触觉,仿佛赤身裸体躺在冰天雪地之中。   我……要死了吗?   即使脑海里偶尔会浮现出这样惊人的念头,心情却出奇地平静。她完全没有挪动身体的打算。少女静静地趴伏在狭小而昏暗的世界之中。   “……”   好像有说话的声音,和脚步声。   “什么……人?”   少女努力地睁大眼睛。   仅剩的光源,是面前金属栅栏的缝隙间,透进来的微渺光亮。   *   “那个小鬼就在附近吧?”   粗声粗气地说话的人是身高近两米的大汉,花岗岩般坚硬可怖的脸上,有一道从额角直到下巴的狰狞伤痕,浑身肌肉的剽悍身躯,被硬塞入廉价西装里。   而他的同伴,则是穿着鲜红色紧身皮衣和高跟鞋,身材高挑的妖艳女性,烈焰红唇,紫色眼影,波浪般的长发落至肩膀。   光从显眼的外表,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氛的这对男女,周围就像存在着真空。路人们远远地绕开他们。   男人和女人一路向前。大楼门厅的安保人员静静地躺在监视器旁。无视从脑袋旁流溢的鲜血的话,像是睡着了一样。他们慢悠悠地走进了无人阻拦的门口。   商场内部人影绰绰,气氛喧闹;外部的街道上,行人们恍若未觉地匆匆行走着。   日常与非日常的交界,仅在一线之隔。这种鲜明的反差,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对于职业人士们来说,只要有充分的情报支援,就能轻松地在众人没有发觉的情况下,在人们眼皮底下处理掉目标。   ……   “啊,没错。情报上是这样写的。”   女人懒洋洋地回答。她的手指夹着香烟,吞云吐雾,遮掩着锐利的视线。   杀手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主体经营着商场的大楼的地下停车库。   他们负责的是抓捕某个行动不便的女高中生。而其余的所有人,都在高楼的各个隐秘角落里埋伏、交战、追捕与逃走。他们的敌人只有一人。   本来不过是追杀一对母女的联合行动,最后却演变成全面战争的规模,这是参与者们全都未曾想到的。   “……又一个死了。关东地区的干部们都在追杀对方的情况下,还能转过头来反击。我们之前目击到的那个女人,真的是人类吗?”   女人的视线落在雷达上。不知不觉间,上面的绿色光点又消失了一个。真令人不安……反过来说,不用和那家伙正面对上,真是万幸。   “我们需要将那个小鬼找出来。”   “人质啊。对于披着人皮的怪物来说,这种对付人类的方法会有效吗?”   “不,不止是这样。”   壮汉声音嘶哑地回答。   “小鬼同样有点用处,算是我们的二号目标。武井先生是这样吩咐的。”   “武井……这次事件之后,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坐稳负责人的位置呢。没必要去听那种不把手下当人看的混球的话吧?”   皮衣女人的唇角歪曲着,浮现出刻薄嘲弄的笑容。   “白拿的钱,能拿到自然最好;之后就准备逃路吧。注意别被人注意到。”   她的同伴沉声说道。   和外表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在这对男女组合之中,身材巨大、令人恐惧的壮汉,才是头脑相对冷静理智的那一位。   “啊啊。”   女人将烟头随手扔掉,不耐烦地用鞋跟踩灭了。   ……   杀手们正朝着这边靠近。   两人的看起来态度很随意,但搜查的态度相当仔细,任何可能藏匿人员的角落都没有放过。   虽然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但这些人的目标却很清楚,是冲着自己来的。美沙绪的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不行……再这样下去,绝对会被发现的!对方是这方面的专家,没有任何侥幸的的可能。   怎么办?   要逃吗?   可是,就凭自己现在虚弱的身体,和必须拄着拐杖才能行走的现状,又能逃到哪里去……不如说,一从藏身处爬出来,就会被发现吧?   正面对抗的话,更是只有死路一条。光从气势和外表来看,那对男女不可能是女高中生能对抗的目标;何况,那群家伙手上有致命的凶器。   越思考,内心涌现的绝望情感,就越发地浓烈——   该怎么做?   想做什么?   要逃吗?   什么都不做吗?   妈妈会怎么做呢?   她在哪里?   我会死吗?   我该……怎么办?   一时间有无数纷乱的念头,涌入脑海。就像浪花卷起的白色泡沫,转瞬破灭,最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随着大脑的思考陷入窘迫的绝境,身体仿佛一具入土的尸体似的,一点点、慢慢地冰冷下来。   ——“你想死吗,混蛋!”   壮汉粗鲁的怒吼声,吓了她一跳,将她从噩梦般中的处境中惊醒。少女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朝着外面看去——   杀手们并不是发现她了。而是被某个“意外”的状况所阻挠。   他们的目光都朝着相同的方向看去。那是个戴着兜帽的年轻人,被危险分子们一步步逼到灯光暗淡的角落。   “胆子不小啊……”   因为距离有点远,听不见他们的话。看样子是在威胁对方。   壮汉将年轻人手中的录像机抓走,往地上砸的粉碎。 另一个故事 结   就在刚才,从停车库的昏暗角落里,闪烁起白色的亮光和清脆的拍照声。恐怕是常人也能发现的响动,更不用说一直戒备着周围环境的杀手们。   壮汉身上散发出惊人的气势,大踏步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对方的反应速度不算慢,注意到男人的动作后,转身就想要逃走。但还没跑出几步,就被人从后面追上。   蒲扇般的大手抓来,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拎着兜帽男的后领,整个人被轻松地提起来,抓到面前。   “喂,你这小子——刚刚在做什么?”   凶神恶煞的刀疤脸,配合着他强壮剽悍的岩石般的身躯,压倒性的气魄,常人恐怕光是被瞪上一眼,就要吓得浑身战栗、无法动弹。   “啊哈哈,真不好意思。我到底在做什么呢……”   年轻人的胆量意外的大,一边干笑着,想要将手里的东西藏到背后。   这种小动作自然被轻易地察觉了,壮汉从他手中抢过照相机,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喂!这是我攒了好久的钱才买下来的相机啊!你太过分了吧?会赔吗?一定要赔喔!”   兜帽男在壮汉的手中用力地挣扎着,挣脱之后跪倒在地上,心疼地抚摸着已经变成一堆金属和塑料碎片的“残骸”。   “你小子,是想死吗?”   对于面前这个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自顾自地抱怨着的年轻人,壮汉的表情阴沉下来。   “他在……做什么?”   躲在暗处,观察着这一幕的藤岛美沙绪,不禁露出困惑的神情。   “只是路过的人吗?不知道该说是有勇气,还是迟钝呢,那两个人怎么看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危险分子……”   再这样下去,就算不会被有所顾忌的杀手干掉,教训一顿也是免不了的。   “要杀人吗?……啊啊,不行。稍微等一下。我现在还不能死。”   年轻人像是放弃了似的,从地面上站起来,拿出了裤兜里的手机,将上面的摄像头对准了壮汉和女人。   “毕竟,我还没有亲眼看到你们动手。最理想的状况是,希望拍下杀手们干脆利落地杀人的场面呢。”   他一边笑着,咧开皴裂的唇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   壮汉警觉地往一旁看去。   一开始,只是从视线的角落,出现某道再度闪烁的白光。壮汉往一旁看去,心想可能是这小子的同伴。隐藏在某辆房车的阴影角落之中,隐约看的到拿着公文包的像是上班族的身影。   奇怪,怎么看都不像是和这小子认识的人……?   “咔嚓。”   新的拍照声,是从另一个地方传来。这次是个穿着便利店制服的女人,她顺便在拿着手机为自己自拍。   “咔嚓咔嚓。”   静静地坐在车内,看不清面容,打扮衣着得体的中年夫妻。   “咔嚓咔嚓咔嚓。”   几个染着乱七八糟发型的像是常常浪荡在新宿街道上的年轻人们,正一边用手机拍着照片,嬉皮笑脸地朝这边看过来。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从车库外闯进几个穿着背心,拿着酒瓶的男人,醉醺醺地说着下流笑话。胸前挂着摄像机。   伴随着白光、白光、白光、白光。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白光。   等杀手们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彻底被光和声音的浪潮所彻底吞没。   ……   “喂,这些人不太对劲……”   女人在背后拉了拉同伴身上的西服一角,声线略微颤抖着地说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光和声音暂时停缓下来,转而有几十个人、不,说不定有上百个人的视线,正无声地盯着他们。   阴暗又寂静的停车场,中央的道路和四周停放着的车辆内外,隐藏在昏暗的氛围之中,正站着看不清面貌的人影们。   偶尔有距离靠近,像是结伴而来的数人正在窃窃私语,彼此交谈,但这群人的目光却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   就算身为职业杀手,与各种各样的人、目标和顾客打过交道,也从来没见识过像今晚这样诡异的场景。   人们就像在护栏外观赏着什么稀奇的动物似的,是将杀手们驱逐到另一个被隔绝起来的世界、放置在热闹舞台上的目光。   “喂,到底是怎么回事?”   壮汉毫不客气地勒住了身旁年轻人的喉咙,将他提到半空。   “是你搞的鬼吗?”   仿佛是受到诡谲的气氛影响,他的声音也下意识地放低了,担心被包围着他们的那些怪人们听到。   “咳咳……你……要杀了我吗?”   被掐住脖子的兜帽男,一边痛苦地咳嗽着,帽子滑落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有些过分的脸。   但他正在愉快地微笑着,从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恐惧和担忧的情绪。   “没关系,想这样做的话,尽管去做吧。事先声明,我不认识这群家伙,硬要说的话,只是志同道合的同伴而已。”   这两句话不是自相矛盾的吗?杀手心想。如果真的是同伴的话,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说实话,要是我真的在他们面前被杀手处理掉的话……”   年轻人的瞳孔中,闪烁着热烈的光芒。   “他们大概会感到欣喜若狂,不用说悲伤,这群家伙想要看到的就是这个。没有同情心,没有共情,没有尊严,没有底线的渣滓,他们的本质如此。”   观众们正期待着好戏上演。   就像“我”一样。   兜帽男以这句话作为结尾。   “我说……怎么办?”   女人涂着红色寇油的手,一直放在提袋里。看样子,用力地攥握着枪柄的手指已经变得僵硬。   壮汉注意到了同伴紧张过头的状态。他在深吸一口气之后,做出了决定。 TrueEnd:藤岛美沙绪的回合   人潮退去了。   或者说——涌向了新的方向。沿着楼梯口往上蜂拥而去。   没有人往这边看过来。就像完全忘却了这个角落一样。只剩下最初那个兜帽男,还留在原地。   他整理着衣领,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态度谨慎地朝着这边走过来。大概是因为被那个壮汉掐住脖子、之后又狠狠地摔在地上的缘故,年轻人的脚步看起来有些踉跄。   还没来得及从意外的变故中回过神来的藤岛美沙绪,尚且未因为杀手们的离去而放下心来,就再度陷入了担忧和恐慌之中   等等……这家伙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直接往这边走过来了?   对方的脚步没有任何迟疑,是毫不犹豫地朝这边走过来的。就像从一开始,很清楚她躲在这里一样——   “咳咳!”   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抬起头来的时候,头上的兜帽再度滑落,露出了熟悉的苍白脸庞。   “良……同学?”   被尘埃和晦暗的空间掩埋着的少女,愕然地睁大眼睛,喃喃自语。   “好痛。该不会受什么内伤了吧?”   对方很显然没有听到她的轻微声响,低声地抱怨着,将目光往上方看来。位于停车位上方放通风管道,环绕贯穿着整个阴暗潮湿的空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美沙绪的声音,嘶哑又轻微。   不过这一次,对方好像听见了,有些惊讶、又很高兴地注视着通风口深处的黑暗。就算看不见她的身影,两人在事实上,依旧“对视”着。   “因为你向我求救了啊,藤岛同学。”   小说家拍了拍双手,原地起跳,抓住了布满灰尘铁栅栏,一边借助着体重和势能摇晃着身体,努力要将管道的入口打开。   “既不想将朋友卷入危险的事情里,却又恐惧着再也无法相见的未来,一直、一直地向他人呼救着,拼命地试图想要向我和班长传达‘救救我’的信息。所以……”   将栅栏拽下来后,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用异常轻松的口吻说道。   ——“我来救你了。”   *   在小说家的帮助下,藤岛美沙绪从通风口里狼狈地爬了出来。   因为在受伤的情况下呆在那种地方,一动不动地趴了数个小时,加上缺乏食物与饮水的缘故,少女变得相当虚弱的身体,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力气,只能借助小说家人力量,才能在地上站稳,保证不会瘫倒。   藤岛美沙绪的一只手正拽着他的衣领。将近乎全部的体重挂在上面。小说家觉得呼吸道不是很顺畅。少女的身上沾满了尘埃,散发着潮湿的霉味。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这些事情,支撑着美沙绪的身体,朝着车库外面走去。   “我已经联络医院了。现在还不能保证那两个人不会再回来。必须赶紧离开这地方才行。”   “那两个人……为什么会离开呢?”   美沙绪在他耳边困惑地低声问道。   “就算是杀手,对可能会在任务之外,暴露身份的事情,也会感到忌讳;何况在场的人数,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计。这时候慎重地考虑,暂且离开是上策。”   “是吗……”   “万一那两个家伙是死心眼的笨蛋,或者将任务看的很重要的话,说不定还会回来。必须要让你离开这里。说起来,之前香织小姐还拜托过我和班长大人,要在她不在的时候照顾藤岛同学……”   “妈妈……!”   少女原本攥着他衣领的手,下意识地骤然间用力。   “咳咳!喂,别那么用力地掐我啊!”   “对、对不起,良同学,但是……请务必帮帮妈妈吧!”   藤岛美沙绪漂亮的墨色瞳孔里,浮现出朦胧的水汽。   和昨天见到过的表情完全不同。那是蕴含着可怜兮兮与祈求、放弃了少女的矜持和人类尊严般的悲哀视线。   “我知道很不讲理。可是妈妈她现在还在上面,要是被那群家伙围攻的话……”   小说家没有直言拒绝,而是挠了挠下巴,苦笑着回答。   “就算你这么说……”   楼上正在进行的激烈战斗,完全不是本人可以参与进去的。正因为过去曾经见识过类似的激烈场面,他才会如此有自知之明。那是只有“专家”们才有机会的舞台——   “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藤岛美沙绪将另一只手也放了上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新生的气力,拖拽住了小说家的步伐。   努力地让他和自己对视着。   「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拜托你……”   “闭嘴。”   打断对方的冷酷程度,就连他自己也有些被吓到。   好讨厌。   真讨厌。   那是本人最讨厌的台词。   将人生的重量,全数依赖在某位异性身上;毫无自尊地祈求着别人,美其名曰“被拯救”,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现状,实际上是无度又愚昧的忍让。拜托,如今可是独立平等的现代社会耶。   而且绝大部分的男人们,似乎会很享受女性的病态的情感,才让他愈发地厌恶这种扭曲的态度。   ——很讨厌。   心中本能地翻涌着这种厌恶的情绪的时候,他的表情肯定很不好看。美沙绪似乎有些被吓到了,瞳孔中的泪光莹莹。   小说家深呼吸着,努力地让声音变得柔和下来。   “藤岛同学,如果你能保证不再讲这种台词的话,我可以试试看。”   “……我明白了。我可以保证。我以后不会对除你之外的人说这种话。”   嗯嗯。   这回答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你是不是会错意了?   不过,对方的眼神逐渐坚定起来,一副完全没有听进去的样子。   ……   女孩子的心思暂且放在一边,小说家的决定从一开始就没有更改过。   俗话说“救人救到底”,这是经验之谈。打个比方,他如果救了美沙绪,而放弃香织小姐的话,想必时候藤岛同学事后根本不会感激他,反倒会产生仇恨的心理。   善心招来恶意。   宽容引来嫉恨。   此为“人之常情”。   可能会很辛苦。但万事不去尝试的话,是不会得到答案的。   因为——   这是「我撰写的故事」。   要亲眼看到结局才行。 TrueEnd:藤岛香织的回合   “咚!”   伴随着沉闷的声响,和弥漫的烟雾。从半空中坠落的人体,与楼梯扶手和台阶不断地碰撞。在小说家的目光和布满血丝的眼球对视的瞬间,他的脑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歪在脖颈旁,很快就变得无声无息。   昏暗的视野里,那家伙已经坠入更黑暗的下层,看不见人影。   事先已经预料到可能会遇见这种场景,因此小说家一直是贴着墙壁,谨慎地沿着安全通道往上。尽管如此,他还是被这个突然摔下来的倒霉蛋吓了一跳。   小说家不是有意地在寻找这些人,毕竟他和那群被宫城小姐叫来的人不一样,对犯罪者们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但循着可能的路线和香织小姐留下的踪迹,在向高楼层进发的同时,一路上发现了不少变得“歪歪斜斜”的人。   有的倒栽葱地被塞进垃圾桶里;   有的被自己的西装领带勒住脖子,悬挂在日光灯上摇摇晃晃;   有的身体重重地压在已经罢工的电梯的厢顶上,从缆绳上倒挂下来;   有的不得不和商店里的假人模特并排地站在一起,脚下生根般被弹簧椅的下端钉在玻璃橱窗内,无法动弹。   ……   绝大部分是不知是死是活的家伙。小说家没有好心到去一一辨认现状的地步,毫不犹豫地选择绕路。   与此同时,大楼内正盘旋着枭般的鸣叫,刺耳尖锐,长久地缭绕着。原本熙熙攘攘的商场内部,已经稀疏的看不到人影。在路上,小说家击碎了数个楼层的火灾警报器。警报声已经盘桓了十几分钟。   一开始好像有人打算过来抓住他。但很快,从监控摄像里察觉到不对劲的商场大楼的安保人员们,终于意识到有危险分子入侵,开始紧急疏散顾客。   之所以做这么麻烦的事情,本来是希望香织小姐能混在人群里逃出来,看样子不可能那么简单。   是因为被人缠住,无法脱身呢?   还是说,已经连逃跑的力气都不剩下了呢?   “已经快到约定的时间……要是错过那个机会的话,带着重伤员脱离的可能性就很稀少了。”   而且,还会被冷眼相向。晚上说不定会吃闭门羹。   他望着电子屏幕上的时间显示,小小地叹着气,继续寻找着那位女士的身影。看来是往更高的楼层去了。   俗话说“笨蛋和烟都喜欢高处”……难道是真的吗?   *   在踏上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往他鼻孔里钻的浓烈恶臭和血腥味,令小说家的心中产生一瞬间的迟疑。   眼前的殷红,正犹如洪水般泛滥开来。目之所及的各个角落,到处是喷溅的血迹。血浆缓慢地蔓延到了鞋底。   地狱绘般的惨状之中,金发洋裙的女性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血肉的海洋中央。望见踏入猩红世界的小说家后,她的脸上露出虚无缥缈的温柔笑容。   “小良……”   ……   确定周围没有人,小心翼翼地走近后,他才注意到,藤岛香织的右手,正捂着腹部上的巨大的伤口。   新鲜的血液“汩汩”地泉涌着。鲜活的器官正在破开的洞口中清晰地蠕动着。要是没有从外面用力的话,香织小姐的脏腑和肠子随时有可能会在人体内外的压强差下,往外流淌。   “欸嘿嘿……抱歉呢,让小良看到不成器的样子了……”   她虚弱地微笑着,没有询问小说家为什么会在这里。温和的态度,和昨晚见到的她没有区别。   “能拜托你吗?”   香织小姐的声音轻微到快要听不见。小说家在她旁边蹲下来。   “「对不起」……请告诉美沙绪,我很抱歉,一直以来,都没办法作为一个合格的母亲陪在她身边。”   “……”   因为双手握惯了武器,更擅长夺取他人的性命,不习惯正常的生活用具,打扫和整理房间这种小事也要依赖女儿。   因为战场上的某次意外,她失去了正常的味觉,不管如何努力地尝试、都没办法做出可口的料理。   因为曾经的身份,就算努力地想要摆脱,想要过上平静的日常,危险和混乱终究会找上门来。   像过去那样。   终究会夺走一切,夺走她珍视之物。   关于这些,关于过去的记忆,关于现在和未来,关于美沙绪的事情,关于人类的情感,流逝的时光……   香织小姐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如果能好好照顾美沙绪的话……”   最后,两人对话似乎迎来了终末。她的脸色越发的苍白,血色从脸颊上渐渐地淡去,就像生命的活力,正在一点一点地从这具身体上流逝。   小说家想了想。   “我觉得这种感人的台词,你还是之后亲口和藤岛同学说吧。”   他态度认真地回答。   “……我还能见到她吗?”   对方的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   “这种事情,不去试试看的话,又怎么会知道答案呢?”   过了一会儿。   香织小姐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又感到害羞似地轻笑了起来。   “谢谢你,小良。这一次,要是我能活下来的话,我们俩就结婚吧。”   “这种时候不该树这种旗吧,各种意义上,如果为藤岛同学着想的话。”   藤岛香织的金发在落日余晖的辉映下,灿烂地像流淌的黄昏。她精致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浅浅的红晕。   “可是……小良不娶我的话,人家就嫁不出去了哦?”   “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将人家看光光了呢。就连那么‘里面’、那么‘深’的地方都……已经没办法别的男人在一起了啦。”   “喔喔,真了不起。还有精力说冷笑话吗?看来你还蛮有活力的嘛。”   ……   数分钟后,裤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小说家将香织小姐从地上搀扶起来,代替她捂住了腹部的伤口。两人从殷红的血肉地狱中站起来,望向远方。   昼夜交错的朦胧光晕里,从地平线和钢铁森林的尽头,升起了巨大铁鸟的阴影,和风暴渐起的声音。 TrueEnd:弥生的回合   “好累……”   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疲惫。像是背负着巨石前进,又像是被全身的力气席卷裹挟而去的浪潮卷走。   话虽如此,就算时间允许,他同样没办法好好休息和入睡。   因为洪流般巨大的轰鸣,正持续不断地撞击着他的耳膜。小说家一时间只觉得昏天黑地。脑袋晕晕沉沉的,正常的思考也随之近乎停滞。   ……就算对直升机内部的机器噪音有所预料,这实在太吵了吧?一旁端坐着的漆黑和服的长发少女,为他递来一副耳机和对讲的麦克风。   “啊……谢谢你。弥生。”   戴上后,外界的噪音被大幅度地削弱。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有空观察直升机内部的情况,以及俯瞰着舱门外的景象。   城市高空,寒冷凛冽的狂风,正呼啸着往机舱内涌入。   小说家眯起眼睛。   直升机的旋翼的影子,落到天台的地面上,在夕阳下拖拽出长长的影子。就像黄昏时群鸟扇动着翅膀起飞。   商场大楼,高层外环绕的玻璃窗户,正在反射着落日余晖的强烈光线,闪耀着黄金般的光泽。   “看样子,剩下的都是小问题。”   他观察了半响后,得出如上的结论。   将藤岛同学保护起来的丹羽家的护卫队,在进入大楼之后,已经在林小姐的领导下,逐渐掌握了局面。   “等一切结束之后……”   掌握着藤岛香织和藤岛美沙绪,这两枚关键筹码的弥生,就能在不被他人察觉的情况下,获得她想要的东西。   回想起之前被弥生压在身下,然后叫醒的那个早上。   那时候的小说家,绝不可能会想到事件最后会发展到如今的局面。明明就发生在昨天,却总觉得好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和弥生逃亡那时候一样。   漫长地、仿佛度过了人的一生。   “藤岛同学和香织小姐,还真是辛苦。本来应该能更加轻松地逃离东京市吧?……弥生在得到想要的东西之后,打算怎么做呢?”   “……杀人灭口?”   耳机里传来少女清冷的声音。和过去一样,是完全分辨不清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发言和口吻。   “不行。那对你也没有任何好处。而且……藤岛同学和她的母亲,是那种不会死去的人。”   小说家一边回答,将抱上来的香织小姐的身体轻柔地靠在座位旁。   一只手帮忙堵住腹部伤口。他的另一只手,将金色的乱发整理好,避免被身体压到。靠在他的大腿旁的香织小姐的脸色惨白,星眸半闭半睁,纤眉微蹙,已经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   普通人受到这种程度的重伤,早该一命呜呼。但香织小姐虽然神志不清,呼吸却很平稳。仅仅是在直升机从天台上降落后,简单地缝合和处理过伤口而已。   “她们可是帮了你大忙,要是没有这场内斗的话……总之,身为事件的既得利益者的你,你要好好感激才对。”   “……”   和服黑长直终于将脸转过来。   ——“但是,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不是吗?”   说话的同时,弥生墨玉般的瞳孔,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不要说的事不关己啊……因为我也好,宫城也好,始终都是在按照良告诉我们的事情在行动呢。”   *   “喂喂,真是的……别把我形容的和什么幕后黑手一样啊。”   小说家苦恼地用剩下的一只手按着额头,努力地按揉着,想要缓解头痛。   “我只是在看到那个阴魂不散的杀手的车之后,才会试着思考对策而已。刚好,弥生当时也希望得到我的帮助。不是吗?”   “是唷。能干掉那个家伙,顺便得到入主「VMO」的契机,就算是我也没想到会那么顺利。不愧是良,利用班长的信赖接近目标,再用欺诈的手段设下诱饵,让她们不得不离开……”   唔……才、才没有这么恶劣!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他不得不打断了弥生的话。   “既然不愿意的话,只能退而求其次。希望藤岛香织能……”   就像想到什么一样,弥生用看人渣的视线盯着他,同时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不,良在实现阴谋的同时,又及时出现将她们救走,应该已经彻底获得两人的信任了吧?接下来就能尽情地操纵和玩弄这对母女了。明明是害她们被追杀的罪魁祸首,却又能令不知情的她们对自己充满感激……真是个卑劣又可怕的男人。”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小说家忍不住大声吐槽。   “……顺便一提,我已经全部告诉她们了。不用想在这方面做手脚了。”   这是真的。   无论是提前离开的藤岛美沙绪也好,昏迷的藤岛香织也好,都已经从他口中了解到事件的全貌。   机舱内的寂静持续了半响。   “……良,生气了吗?因为我的擅作主张,最后才会演变成这样……”   弥生的声音轻柔。   “这是我的问题。”   小说家摇了摇头。   “另外,我不介意被你利用喔。我从那时候开始,就答应过你了。要说对不起的话,应该和藤岛同学与香织小姐去说。”   “……是吗?”   “嗯。”   “但我不会对她们道歉。”   “……我知道。”   “良在为我着想。有点高兴。”   这么说着,少女歪着脑袋,好像在思考什么重大决定。   “奖励你……可以kiss一下。”   ……真的假的?   小说家惊讶地差点被舱顶撞到脑袋。   和服少女洁白的肌肤,在火焰般漂浮流动的霞光中,被涂抹上了娇艳的颜色。   “前提是,如果你能用双手抱住我的肩膀的话,我就让你亲一口。”   因为弥生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平静,实在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   不过……   “……我正帮忙按着伤口呢。”   他苦笑着回答。   香织小姐正低声地咕哝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靠在他的膝盖边上。避免将她吵醒、导致伤口扩大或感染,小说家不敢在这种时候乱动。   “让她去死不就好了吗?”   弥生毫不犹豫地回答。   “呃……那、那个……”   ……   虽然抱着美人乘上直升机什么的,很像是电影或游戏的尾声。但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生暧昧事件,果然是因为机舱内温度太低的关系吧。   伴随着机器的震动和扇叶席卷的狂风,矗立在昼夜交错的阴影与光辉中的医院大楼,出现在视野里。   这时候,弥生开口说道。   “良一直在说着……想要过像是普通人那样的生活吧?”   “嗯。”   “现在呢?”   “……一样。”   繁忙的街道和大楼,零星地闪耀着霓虹光彩。灰白色的水泥森林,被仔仔细细地涂上了灿金色的油漆。   “不过,我想现在这样也不坏……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有这种俯瞰东京市的经历呢。”   “……好生硬地转移话题?”   “没有啦。”   搭载着少年和少女,飞向夕阳的铁鸟,逐渐降低了高度。   ……   暮色四合。   昏暗的天幕,从边缘缓缓地拉拢,像潮汐般吞没城市。   漫长如人生的一天,终于落下帷幕。 卷三后记?新卷预告   诸位好!本人是仲夏夜之梦。   于是,无人受伤的正统校园恋爱喜剧,终于来到了第三卷。   本卷的主题是“剧中剧”和“铺垫了大量悬疑桥段欺骗读者,最后再告诉读者们这一天其实无事发生!的故事。”   ……话虽如此,第二个主题(从ep1到FalseEnd都可以看作这部分)最后被本人放弃了,还改动了不少预定内容。   嗯,这个idea请容我留到之后再用。希望到时候各位不要被骗到喔(笑   接下来是某些说明。   *关于断章*   这点好像间贴里有人误会……这本书的章节,一般是在确定内容后,努力每章维持在2000字。基本上只和字数有关,所以不存在故意卡剧情。   或许可能和本书悬疑要素有关。但是,追求故事的“跌宕起伏”和吸引力,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是认认真真有在考虑故事的起承转合的作者,应该都会让人有这种体验……只是强弱问题而已。   如果诸位看到某个故事中的每个章节结束,却毫无这种感觉的话。我不想轻易地臧否别人,但这很有可能说明这个作者只是在写一些剧情和主题上“可有可无”的内容,仅此而已。   就以这本书而言,我做不到、也不想做那样的事情。实际上,之所以控制字数,也是单纯地是因为「不想水文」——简单来说,要控制章节数。每卷都在三十章左右。这是个简单粗暴的训练,目的是为了避免不自觉地开始水文,通过这种方式保证写出的每一章都有存在的价值。   希望大家能理解。   *关于更新*   总体来说,好麻烦。   要想出故事很痛苦,写出来的过程很不容易。保持稳定的更新的我真了不起!话虽如此……   ……   ……   ……   ……至于日更2000这点,好像没什么特别想要辩解的。   诶嘿嘿~☆   *下卷预告*   「卷四?浅见悠子与集团自杀」   ——「VMO」内部发生动乱的两周后。   在盛夏到来之前,东京市区内发生了数起集体自杀事件,引发了社会对“自杀潮”的广泛关注和讨论。   当然,这和在某位女教师的强迫下,不得不参与人生中第一个社团——即将迎来王道的校园恋爱展开的小说家无关。   ……至少,他本人是这样认为的。   “助手君,欢迎来到○○部——”   临近暑假,小说家与学校内有名的怪人,浅见学姐相遇了。   那么,这次是什么呢?   “残念不良开后宫部”、“和冰山猫奴与笨蛋碧池打情骂俏部”、“中二病就该被布置更多作业部”、“名义上是研究古典文学成员们却偷偷练习闪光弹部”、“如果真的出现在现实中地球君就要完蛋部”……   无论是哪种,全都一口气放马过来吧!   就这样,发生在私立由比良高中,歌颂青春的日常恋爱喜剧,再度拉开了序幕——   ————   ps1:推一下《放开那个黑化女主角》:当雪之下雪乃拿起死亡笔记,这个腐朽的世界进入终结倒计时...据说是百合+智斗+谍战。   ps2:问了一下子越,下周上架,也就是五天后吧……   ps3:由于几位读者大人认为封面太丑,窝只好将左老师画的妹妹酱放下来,书封面会换成新的二刺螈美少女。周一应该能看到。   ps4:明天开始正式第四卷的连载嗯。   ……   ……   (逃 第1章 校园日常喜剧的开端   “咚!”   人们的耳畔,传来突兀的闷响。   午后的阳光正懒洋洋地照耀着草坪和鹅卵石铺成的小径,附近的长椅上坐着不少低声谈笑着的少年少女们。   再远一点是午休中的教学楼和路过人行道的人们。司空见惯的日常气氛,被这霎那间的怪异回响所惊动。他们纷纷转过头来,将诧异的视线投向这边——   来来往往的年轻人们中央,从上空落下来脆弱而鼓胀着的“炸弹”。与地面碰撞的瞬间,发出就像装满水的气球被戳破、或者是用力挤压着被装入半固体食物的塑料袋,令人联想到黏糊糊的内容物到处飞溅的场景、心神不宁又胃部不适的声音。   如同一颗熟透的水果,从树枝上坠落、在他们的脚边炸裂开来。从人体内部迸发出来的殷红与惨白的颜料,大量而肆意地涂抹着石板地面。   “呀啊啊啊啊啊——”   短暂的寂静后,现场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声,簇拥着学生们下意识地看着往外围跑去。慌乱跑动着的人群中,有几个人被绊倒。距离尸体最近,被体液和血浆溅了一身的几个女孩子,就像石化了般呆在原地,发着抖动弹不得。   ……   以坠楼的女生为中心,冒着腾腾的热气的血液与脑浆,从尸体背面晕染开来,慢慢地渗透入岩石的缝隙之间和土壤。   听到响动的小说家,从教学楼一层走廊的窗口翻出来,快步跨过草坪,见到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浑身粉碎、以四肢朝着奇怪的方向歪曲的姿态倒在道路上,穿着夏季校服的短发女生,忍不住皱起眉头。   尽管已经快要习惯见到死尸,但在近距离目击到此等血肉模糊的惨状,还是让他的心情难以简单地平静下来。   周围不止有他一人。因此小说家并没有贸然行动。   “今天是学期末的社团评定日。操场那边的学生们都会集中在这里。原来如此,可能是特地选择在这个时间吗?”   要说动机的话,可能为了让更多的人,目击到自杀的惨状。   ……   跑到远处草坪上的路人们里已经有人报警,不需要多此一举。小说家下意识地用手遮住阳光,向上抬起头,望着天台的方向。   接下来需要观察周围环境、搜集可能的线索……但在那之前,他本能地将目光放在女生坠落下来的地方。   教学楼一共六层。   阳光投落下巨大的方块影子,尸体和寂静的人们就像是笼罩在阴影里一样。   就算真的有什么人站在那里的话,因为逆光的缘故,可能也辨认不出对方的相貌——   随风飞舞的长长乱发,恰巧遮住了她的脸颊。穿着不太合身的松松松垮的校服,看起来像是年轻女孩子的纤弱身影,正静静站在天台边沿往下俯瞰。   就算隔着相当远的距离,小说家却已经能本能的感受到,他正在被少女的幽幽的视线注视着。   “浅见学姐……”   他忍不住苦笑起来,感到头疼似的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不对,等一下。   在那之前,学姐为什么会在那里?是没来得及赶上阻止对方,或者说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生跳楼自杀,变成地上的一具尸体呢?还是说……   小说家摇了摇头。   趴在天台边沿的浅见悠子,用袖摆按住了不断被风吹起来的裙角,看样子是避免春光外泄后,站起身,慢吞吞地爬回栏杆内。   在那之后,没有转过身来的学姐,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来。   ……啊啊,又要开始了吗?   小说家深知浅见学姐的性格。就像校内的传闻中那样,是货真价实的“怪人”。没办法,为了避免时候被抱怨,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往目的地走去。   这一次,是逐渐侵蚀日常生活的“异常事件”,内幕中想必潜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黑暗和疯狂的真相,而不是什么过家家般的“侦探游戏”喔——话是这么说,学姐她应该会不以为意吧。   *   小说家和浅见悠子的相遇,是在距离私立由比良高中,发生跳楼自杀事件的两星期之前的事情。   ……   那一天下午,他被美沙绪拜托,将遗忘在社团活动楼的休息室内的运动包拿回来。刚好从几间空荡荡的活动教室旁走过。   放学后的走廊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或者说,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清脆地回响着。   “稍微有点不自在……”   临近黄昏,窗外偶尔有人声隐约地传来。落日的余晖和黯淡的光晕,将人落在大理石上的影子拉的漫长。   上次来这里,还是和班长大人一起过来送资料的时候。独自一人在这附近晃悠,还是第一次。   简直像是校园恐怖片的场景……因为过盛的想象力和大脑里不断浮现的吓人桥段和场景,小说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将脚下的步伐加快,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没错,就像这样。   寂静无人的教室,色彩黯淡的逢魔之时,和隐隐约约地回荡在耳边、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女声……   ……   ……等等。   是女生的声音?   是确实存在的,而不是自己的幻听。   小说家停下脚步。   意外的还蛮近的。   想了想后,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如果是真的需要帮助的对象的话,得及时赶过去才行。   “咕呜……”   拉开其中一扇活动教室的门后,小说家看到了正在微弱地发出求救声的女生。她的身上被大量的书籍积压着,只有一只纤细的手臂从空隙里伸了出来。   “帮帮我……”   有气无力的沙哑声音。   ……好像是发现有人过来了吧。   听起来并不算虚弱。看样子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小说家反倒不那么着急,开始观察起这件部活室的内部环境起来。   “嗯嗯,原来如此。”   “那个……”   “是这样啊,没想到这个学校里还有这种社团。”   “拜托……”   “不知道会有多少部员呢?”   “帮帮忙……”   “好冷清的样子。”   “……”   对方好像不说话了。 第2章 体操服与活动室   因为位置是最高层的偏僻一角,活动教室里的环境幽静。窗外是被树林的茂密枝叶掩映着的操场。活动室内的陈设和物品的摆放有些凌乱,却很干净,没有灰尘。说明平常有人在频繁地使用这里。   ……而且,很可能只有一个人。   因为小说家注意到了一旁的课桌上放着的杯碟,只准备了一人的数量。就连客人或者老师的份都没有准备啊……   小说家将提包放在门口,说了一句“打扰后”走进活动室内,无视被大量书籍压在下面的女生和她微弱的求救声和从书堆里伸出来的手,观察着房间的内部环境。   书本,书柜,水壶和杯碟,桌椅,打扫和清洁工具。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物品和隐藏着危险的事物。   “……坏心眼。”   安静了一会儿后,压在书山底下的女生咕哝了一句。   “想让人帮忙的话,就最好客气一点。”   “对不起,原谅我。请务必帮帮忙,现在没有力气搬开这些书。再这样下去我说不定会窒息而死喔。”   ……态度改变的真快。   小说家叹了口气后,犹豫了半响,还是伸出手,握住了女生冰凉手软的手掌。   之所以会放置对方,并不是说他的个性比较恶劣……或许也有这方面的缘故,但归根结底,是他在这位素未谋面的女生身上,察觉到了不寻常的气氛。   简单来说,虽然没看清长相,但她毫无疑问是个怪人。   手掌用力,将对方从书堆里拉出来。同时将她身上的书本拿开,避免落下来的时候砸伤对方。   *   穿着学校制服的女孩子坐在散落一地的书本中央,正用手捂住嘴唇,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从领结的颜色来看,应该是三年级的前辈。   女生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看起来比弥生更长,长的过头了,起码垂落到了能遮盖裙摆下方,感觉已经到会影响行动的程度。刚才差点分不清哪边是正面哪边是背面,她的脸庞被遮掩在长发底下。   如果甫一登场在他面前,而不是像刚才那样狼狈地被压在书堆下,说不定真的会吓到他吧……因为这种造型,实在很像是恐怖片里常见的女鬼。   而且,和弥生仿佛闪着光般,手感很好的柔顺黑长直发不同,女生的发梢有毛糙分叉的地方,看起来平时没有得到主人的细心保养。   “或许是懒得去剪才会将头发养的那么长吧”——是个会让人忍不住产生这种念头,留下了没精神印象的女性。   “……你好。”   对方好像稍微振作了一下精神,向小说家表达谢意。在这个过程中,女生瞟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   “……原来如此。是二年级的啊。很感谢你的帮助,后辈君。”   说着话,女生的一只手撑着书柜,努力着让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这种状态让人很担忧她会不会摔倒——   “咚!”   ……摔倒了。   被脚下的书本绊倒,以看起来就很疼的姿势,女生用脸着地摔在地上。   “好痛——!”   之前无精打采的从容态度消失地无影无踪。她抱着脸在地上滚来滚去。然后一头撞在了门框上。   “呜噫噫噫——!”   对方的咽喉里发出短促的尖叫。因为过于激烈的疼痛,导致她将惨叫憋回了喉咙里,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呜哇,这个真的超痛的吧,光是看着就好痛,看着她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挣扎就知道会有多痛了,总之是绝对不想尝试一下的那种痛。   ……真可怜。   小说家用怜悯的视线俯瞰着对方。   不过,总是袖手旁观,好像不太好。好歹是前辈。   “呃,那个……”   “好疼……疼……”   “请问……需要帮忙吗?”   “……”   寂静了数十秒的样子。   学姐好像终于缓过气来,因为之前大口地深呼吸而起伏着的胸口,慢慢地平复下来。她将捂着脸的手放下来。因为是仰面躺在地上的姿势,女生的发隙间露出像是平日里很少见到阳光似的苍白脸颊。   漆黑的制服底下是修长的四肢、纤瘦的腰身,和看起来还算丰满的胸/部。小小的脸,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如果不是眉宇是一副是没什么精神的态度,和符合这种无力感的惺忪睡眼般半闭半睁的瞳孔,是个很容易让人在初次见面就能产生好感的美人。   现在的话,则是难以接近和相处的神秘存在。   “……谢谢。”   虽然是在道谢,但完全听不出语气里的诚恳。她慢慢地坐起身,然后手指触碰了刚才小说家放在后面的手提包。   “这是……?”   从刘海下投来疑惑的视线。   “是平常用来放衣服的运动包。”   他如实回答。   “这样啊,刚好——”   学姐点了点头。   这种态度自然的说法,让小说家产生了有些不太妙的预感。   “里面有放着毛巾。借我用一下,应该不会介意吧?后辈君。”   “等、等一下!那不是我的——”   小说家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顺势拉开了运动包的拉链。   “啊……”   她的动作凝固在半空。   显然,对方发现了包里存放的衣服,并不是男生的运动服,而是女生款式的紧身体操服。因为是美沙绪留下的包嘛。   “后辈君……你是变态吗?”   “不是啦。”   “真像是变态才会有的回答。”   学姐的动作似乎犹豫了那么几秒钟,然后她拿出了美沙绪的体操服,放在鼻子旁边嗅了嗅。   “喂喂,你在做什么啊!”   那可是连我都没使用过——不对,那是美沙绪的私人物品,就算是女生,做这种事情未免太奇怪了!   “嗯……有少量的汗味。看样子是今天刚刚使用过。”   说出像嗅觉灵敏的猎犬般的发言。   学姐将体操服放回了包里。   她静静地歪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小说家的心情颇为紧张,就像身处法庭上,等待着审判结果的犯人一样。   “决定了。判处犯人死刑。”   “太草率了!”   “说的也是。总之先报警吧——”   “都说了让你等一下啦!” 第3章 文学社与学姐   在对方报警之前,小说家快速地将真相解释清楚。学姐的动作相当熟络,而且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嗯嗯,是这样啊。”   学姐点了点头,看样子好像是爽快地接受了,她将手机放回去。   “好像没有留下伤口……没有问题。那就算了吧。”   手指触碰着额头,她再度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   “呃,那个……”   小说家犹豫着要不要去搀扶一下对方。   “悠子。我的名字是浅见悠子。”   学姐慢悠悠地开口说道。   “啊……你好,浅见学姐。”   自我介绍后,小说家的态度稍微变得认真了一些。   “刚才的状况好像还蛮危险的。”   “……唔。”   对于常人来说,当然不算什么。   但如果是眼前这个人的话,很可能真的会被书本压上一整天。考虑到这里偏僻的位置,要是没有他的话,说不定直到保安来查夜才会被发现。   “难道没有别人过来吗?这里应该是某个社团的活动室吧,其他部员和负责老师呢?”   虽然已经猜到答案,小说家为了确认而询问道。   “没有其他部员了,只有我一个人。”   浅见学姐幅度很小地摇晃着脑袋。   “等到两周后的社团资格评定日,我大概也会离开……这个地方就会被腾出来,用来做别的事情。”   “所以,刚才是……”   “嗯,在整理书架的时候,结果不小心摔倒了。如果没有后辈君的话,可能真的会发生很糟糕的事情喔。”   大概是因为没有吃中饭,以及连续二十个四小时没有入睡的缘故吧。浅见学姐像这样很自然地回答。   ……就算不用听她介绍,小说家也能理解。毕竟学姐正站在那里,像摆钟一样晃个不停。校服的袖子和下摆都很长,看起来有些松松垮垮。   能保持清醒就很不容易了吧。   “好好休息,记得以后要规律饮食和作息,学姐。”   如此告诫对方后,小说家拿起运动包,就准备离开。   “等等,后辈君,能帮个忙吗?”   浅见学姐从身后叫住了他。   “……?”   小说家转过身来后,看到拖着袖子的少女不知不觉间已经趴在桌椅上。   “我要休息一会儿……帮我……看一下门……”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微,直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平稳的鼻息声。   “喂!你给我等等,别在这里——”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名为浅见悠子的女生已经睡着了。就算摇晃她的肩膀,也完全没有醒过来的样子。   ……啊啊。   小说家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   看到对方安详的睡姿,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过去因为总是熬夜赶稿,而长时间睡眠不足的自己。   学姐或许和当时的他一样,有着很辛苦却不得不强迫和压榨自己,去拼命完成的事情。   叹了口气,他从裤兜里拿出了手机。   好在今天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如果帮美沙绪阻止香织小姐烹调新的黑暗料理不算的话……   *   “哈呼……”   不知道过了多久。   浅见悠子慢慢地睁开眼睛,在意识到自己是从睡梦中醒来后,她小小地发出叹息。   少女坐直身子,揉了揉眼睛。才发觉有毯子从肩膀上滑落下来。是有人在她入睡的时候为她披上的。   房间里点亮着昏黄的灯光。是既不会影响睡眠,又能提供最低限度照明的亮度。平常看起来冷清的活动室,这时候却显得有些温暖。   在不远处,坐着浅见悠子今天下午刚认识的男生。他正专注地阅读从书架上拿下来的小说。   “后辈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醒了吗?还有身为罪魁祸首,不要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问这种问题。”   “……是这样啊。”   浅见悠子想起之前的事情了。   然后,她意识到这段时间内可能发生的事情和变化,露出笑容。   “十分感谢。”   “没什么。”   小说家摇了摇头。   “……这地方还蛮安静的。用来读书和休息是个好去处。我待的时间也够久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说起来,这里到底是什么社团的活动室?”   “后辈君觉得呢?”   “嗯……”   他的目光落在手上的书籍。   书脊上写着《仲夏,蝴蝶,梦》。   这是他作为推理小说家的出道作,本身不算有名气,之后没有再版过。目前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   从封面和书页来看,从买回来拆封到现在,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上面有被人翻阅过的痕迹,并不是买来后就束之高阁的藏品。注意到这一点后,他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愉快起来。   不止是这本书,他之后的作品也大都能在书架上看到。但这并不意味着这里的主人是自己的书迷——确切地说,应该是推理小说迷才对。   无论是散落在地上的书籍,还是书架与书柜上的,全部都是涉及推理、悬疑和侦探题材的作品。   “推理小说部?”   小说家试探性地回答。   “没错唷。”   浅见学姐微笑着承认。   “这样啊……”   本身是文化系社团,又是其中的分型,这或许是社团的现状过于冷清的原因。这里是私立高中,而且又不具备诸如像“京都大学推理研究社”那样悠久显赫的历史。   “你对那本书的作者很在意吗?”   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的学姐,突然开口问道。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你的态度啊。”   浅见学姐指了指他身后的地面。   “你一眼就从地上的那堆书里找到了这本,对吧?而且,之后也没有进行过挑拣和对比,这点很奇怪。”   询问过为什么明明在睡觉还会知道这种事情后,“因为书的位置和之前记忆中的没有变化”,学姐用很自然的口吻回答。   “我只是随机选择了一本而已。”——当然也能说这样的谎,不过小说家认为这种举动毫无必要。   谎言和误解正是构成“恋爱喜剧”的必要元素,而他讨厌后者,因此不会做不必要的隐瞒。   “因为我是这本书的作者。”   他这样回答。 第4章 跟踪狂的自鸣得意   “后辈君……原来是小说家吗?”   浅见学姐第一次表现出惊讶的表情。   话虽如此,她并没有显得对于身为高中生就出道成为作家的人太过在意。或者说,最后没有这样那样的展开,比如和美少女画师、美少女音乐制作人、美少女声优一起做erogame之类的。   “……”   他点了点头。   理所当然地,小说家只是小说家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好棒耶!真厉害呢。”   用羡慕和尊敬的口吻说话的学姐的脸上,看不出真心实意。   “嗯嗯。很好,是这样啊。原来如此,说不定会很适合……”   浅见学姐低声嘟囔着听不太清楚的话。   虽然不明白对方的意图,小说家本能地产生了不太妙的预感,他决定立刻告辞。   “既然学姐已经醒了,我就没有理由继续呆在这里……”   一边说着,将手里的书籍放回书架上,他拿起了运动包。   “现在就离开?不休息一会儿吗?”   “我有事情要回去。再拖延的话,就太晚了。学姐也一样,记得要早点回家喔。另外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那么……”   小说家朝身后摇了摇手。   “再见了。”   浅见悠子并没有劝拦的打算,回答着“再会”后,望着少年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被阴影吞没的走廊里。   “哈啊……”   女孩打了个哈欠,再度露出一副倦意上涌的没精神表情。   “不行……不行,今晚要好好地结束掉手头的工作才行。”   她重新来到了书架旁。没有理财那堆落在地上的书堆旁,手指触碰着封皮,在并排的书脊上轻轻地摩挲着。   指腹触碰传来的粗砺质感,和倒映在浅见悠子瞳孔中的讯息与痕迹。   过了一会儿,少女的唇角朝两边向上大幅度地弯曲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不像是在微笑的笑容。   *   小说家从学校到美沙绪家里,再回到雨津庄,结束一天的行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的事情。   在“VMO”内部动乱事件结束后,实质上得到关东地区的人事权的藤岛香织和藤岛美沙绪,自然不用继续被组织的人监视。她们搬离了原来的郊区,来到了市区定居。距离雨津庄只隔着一个上下坡道。   本来还想开玩笑说“家里其实还有多余的房间”……   仔细想想,不管和藤岛母女同居这一目标会不会实现,他都会有生命危险,毕竟身为丹羽家主的弥生当时也在场。于是小说家明智地选择了放弃。   顺势去一趟美沙绪家里,自然耗费不了多少时间。主要还是被某个初次见面的学姐拖延了时间。   “……”   在上楼前,他在门外的垃圾箱旁犹豫了半秒钟,还是将从美沙绪家里出来后,藤岛香织亲手为他做的晚餐便当倒掉了。   至于那张原本贴在上面写着“爱妻便当?”字样的标签,则是被小说家小心翼翼地撕了下来,放进口袋里作为收藏……不对,是隐藏起来,避免被其他人注意到。   ……   打开他的房间后,宫城小姐正懒洋洋地趴在榻榻米上玩电脑。   “房东先生,那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喔。就这样糟蹋,是不是不太好呢?”   看到小说家走进来之后,女孩坐直身子,不怀好意地露出笑容。   看样子,宫城小姐刚才可能是趴在窗台那边看到他的举动了吧。   “……想要的话,下次我可以带回来给你吃啊。”   不怕死的话,欢迎尝试。   “那是别人送给房东先生的东西啦,怎么能夺人所爱呢?”   宫城小姐笑眯眯地回答道。   “对了,说个无关紧要的事情吧——刚才房东先生一定是在想,我在楼上通过窗户偷窥到了你的举动,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   小说家有些迷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实际上,结果虽然相同……但过程却大不一样喔!”   宫城小姐洋洋得意地挺起丰满的胸/部,一边将放在矮桌上的笔电转了个方向,将屏幕放到小说家面前。   微微泛着电子荧光的屏幕上,被分割成了十个大小一致的小屏幕。上面是真实的录影,而且从上面人员的活动和左上角的时间显示来看,正在即时摄影。   ……简单来说,就是监控录像。   雨津庄的正门口,是其中一处。   除此之外,街道、小巷、路口、民居楼……录像屏幕上显示的,无一例外,都是令他不由地产生熟悉感的地方。   “这是……”   小说家的心中,产生了不好的预感……不,这已经不是预感了吧。对方根本已经将证据放到面前了。   “人家在房东先生在休息日会去放松的地方,上学和回家的路上,常去的餐厅和、商场和书店……全都、无一例外地安装了监控摄像喔!”   宫城小姐愉快地向他解释着。   “这样一来,房东先生的行踪和日常活动,就全都被人家掌握了!怎么样,是不是产生了安心的感觉呢?”   ……   ……   ……在说什么呢?   这个笨蛋——   “无论怎么想都不可能安心吧……”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   不过,因为事态的变化完全超出了他的忍受范围,反而产生了微妙的无力感,脑海里浮现出“啊啊不如就这样吧”的自暴自弃的念头   “房东先生是担心会光靠我一个人来监视,容易错过什么重要事件吗?”   宫城小姐“诶嘿嘿~”可爱地笑了起来。她好像完全会错意了,并且思路朝着另一个方向狂奔。   “放心吧,只要是有房东先生出现的地方,就算让人家盯上一整天都不会觉得疲惫啦!”   “就说你的这种地方比较恐怖!根本不能让人安心啊!”   不如说是令人产生不安的最大源头。   完全就是stalker(跟踪狂)嘛……不,应该说,比起寻常的跟踪狂,糟糕程度还要高出不止一个级别——   “这可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喔?”   在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小说家就被女孩从后面抱住了脖子。柔软而有弹性的物体,压在了后脑勺上。   宫城小姐在他耳边,吐出的馨香气息,就像来自某种甜蜜的陷阱。艳丽的微卷披肩长发,落在他的肩膀上。   “房东先生……一定不会拒绝的吧?” 上架感言   亲爱的读者大人们好!   理所当然地,等你翻到这一页的时候,说明上一章到此结束了……   诶嘿嘿~没想到那么快又能在正文里见到各位……咳,总之,说一下重要的内容。   明天(周五),这本书就要上架了。   虽然我个人是不怎么和责编沟通、不怎么在作者群里活跃、py都是依赖某位可靠的管理员大人拉来的,出于读者的阅读体验考虑也从来不在正文里球票球收藏……   不过坦诚地讲,本人对书的成绩其实还蛮在意的。这并不是说我是以赚钱为源动力进行写作——否则从一开始就不会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题材的原创小说——而是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更多的人看到和肯定。   简而言之,和其他人比起来,我希望我在这个地方得到的「报酬,能与我付出的努力和讲述的故事水准相配」,仅此而已。就目前来看,并没有达到。不过这在网文圈里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值得稀奇,我也早有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里,希望能有所改变和成长:上架之后,最重要的成绩指标便是订阅了。以后能让更多的人看到这本书——这样的希望,寄托在这一成绩的基础之上。   为此,拜托大家能多多支持。   另外,因为本书的类型,不少读者应该都是选择养完一卷或一段时间再看的。如果信赖本人的话,请开启自动订阅(在目录下方的章节下载里,有“自动订阅最新章节”的选项,或者是在最后一章往后翻也会有选项),其他事情不敢打包票——我只是以「网文读者」的身份保证不会有什么令人不愉快的情节,和以「普通作者」的身份保证不会让别人来碰自己的故事。   我和读者聊天的时候说起过,在这个圈子里,能有个地方能写自己想写的故事,还能靠这个不必考虑现实生活的压力,听起来是个初级目标,实际却相当的困难。   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诸位的帮助下,成为那样的人。   *   责编说明天从十点开放vip,这一天会有三更。之后是否有加更,视首订成绩而定。   谢谢大家。 第5章 夏日夜谈   未来的结局,是“甜蜜的死亡”。   在看样子即将要走上那条道路的时候,雨津庄的另一位房客及时出现在他的房间里,力挽狂澜——   「不准吃独食」   仿佛是表达着这样的强烈意愿(说笑的),某位黑长直大小姐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小说家的房间里。   即使是在家里,弥生依旧穿着花纹繁复布料厚重的和服。狭窄的五叠半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下,少女就像一具精巧的人偶获得了生命似的,静静地站在那里。   注意到有他人进来后,宫城小姐“嗯——”地露出了苦恼的表情,不过没有觉得讨厌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她们两个开始凑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令小说家感到不安的事情。   ……总之,一直到最后,好像并没有能改变现状。   *   随着夏日的临近,夜晚来临的时间逐渐地往后推移。   漆黑的天幕如期而至。   房间内点亮了淡黄色的柔和灯光,气氛宁谧安详。   雨津庄的成员们正专心致志地沉浸在自己的工作和事业中。不同角度摆放在矮桌、床上和平桌上的三台笔记本电脑,微微地闪烁着荧光,照亮三人的脸。   ……   “唔……”   坐在平桌旁伏案工作的是小说家。虚无的视线一直盯着天花板。他始终皱着眉头,鼻翼和上唇之间夹着钢笔,双手放在身前,坐着的椅子脚倾斜地立在地面上。   他保持着这幅沉思的姿态,已经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手边是空白的稿纸,脚边已经丢下了数个有墨迹晕染开来的废纸团。打开的笔电屏幕上,文档的界面同样是一片空白。   ……想不出来。   果然是……毫无疑问,这是遇到了创作上的瓶颈。就算是挠破头皮也想不出来,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为此苦恼。   不是挑选“哪种剧情发展的路线更有趣”那种现在想来完全是“幸福烦恼”的问题,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思路。   “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被人遗忘了喔。名侦探立木先生。”   因为,所谓的“名侦探”,是只有在解决或怪奇或诡异的案件舞台上,才会大显身手的角色;反过来说,没有“事件”的话,名侦探的存在价值等于零。   就以小说的表现而言,看起来是侦探在解决事件;但仔细想想,不如说侦探是为了事件才会诞生的傀儡机器。   就像身为小说家的他一样。看起来是作家在主动地向读者们叙述故事,实际上却是对于幻想的渴望和创作的冲动在驱使着他——简而言之,是故事在“叙述”人。   说起来……小说家突然想到,他最近一部撰写完毕,已经出版的推理小说《黄昏的密涅瓦》,最后能够顺利完成,而且从质量上来说,是以名侦探“立木凉”为主角的系列作中质量最高的一部,比原本预计的要强出不少——能做到这点,还是多亏了与宫城小姐的相遇,以及亲自参与了“八年后重新归来的奈川市杀人魔”的事件——   ……   ……不不不,这种思考倾向好像很危险耶!还是早点放弃比较好。小说家努力忍耐住了想要从现实中取材的企图。   毕竟,宫城小姐就呆在他的身边。对于渴望着“素材”的小说家来说,一旦采用深入社会上的异常事件的方式来“取材”的话,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呢……   “亚纪,最近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就在这时候,弥生突然开口,打破了房间内的寂静。   “好笼统的问法呀。具体来说,是关于什么的呢?”   宫城小姐很快回答道。   小说家下意识地将注意力放在那边的对话上。嗯,只要不是自己提出来,肯定就不算数吧。   “关于……自杀的。”   “咦~弥生酱不知道吗?”   这次,轮到宫城小姐惊讶起来。   看到小说家和弥生都转过身来。女大学生的脸上浮现出在看待稀奇动物般的表情。   “你们两个,还真是对这方面的事情一点都不热衷呢。”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数下,将笔电转过来。   “这是最近在网路上讨论的最火热的话题喔!不止是论坛和匿名社区,电视和报纸上到处是有关于这方面的访谈节目。最近发生在东京市区内,事件的参与者绝大多数都是青少年的……”   “「自杀潮」。”   *   “最初的事件在半个月之前,两男两女被发现在东京市文京区的某旅馆房间内自杀,他们选择的自杀方式是燃烧煤炉,导致空气内的浓度上升,最后中毒而死。”   “一周后,同样是在文京区。一处公寓住所的出租房内发生了5名男女集体自杀的事件,其中4人身亡,1人仍在医院抢救,至今未脱离危险。”   “而就在昨天凌晨,在商场某停车场停放的一辆轿车内发现了3具尸体。警方到达现场时,车内煤炉中燃烧的煤炭还在冒着烟,车门缝隙被胶布死死封闭……原来如此,事件发生的地点是太阳大厦啊。”   宫城小姐用恍然的口吻说道。   如果说位于数个街区外的丹羽大楼,象征着这个财阀家族在过去的辉煌,那么坐落在新宿区,以太阳为名的三十层楼高的综合性商业大厦,则是丹羽兴业如今对日本社会巨大影响力的象征。   “……”   弥生轻轻地点了点头。   “舆论上的问题不大。主要是有警方介入调查。看来他们认为最近的连续自杀事件背后的原因,并不简单。”   “就以第三起自杀事件而言,一般来说,不应该会有巡夜的保安吗?难道他们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小说家有些奇怪地问道。   “这里正是疑点。”   年轻的家主回答道。   “停车场有三名巡逻的保安,算上守夜的岗哨、值换的轮班成员,一共是十人。他们中没有一人注意到自杀现场。”   “直到凌晨,有前来开运货车离开的工作人员,因为嗅到了附近烧焦的气味,才发现了车内的尸体。” 第6章 不安的潮流   “……基于研究结果,预测效力虽然没有获得肯定,但也并没有被全盘否定,其中某些维度得到了阳性结果。政府应当早日建立完善的自杀风险评估预测机制……”   “哔。”   “……我认为法律上在家庭和学校教育关系的强制条文的缺失,应当为连续自杀事件负全部责任!现代日本的教育体制和政策从上到下都太软弱了!如果能像猪野议员那样的强硬派更多一些的话……”   “哔。”   “……哎呀呀,所以我早就说过了呀,现在年轻人的意志力实在是很脆弱的很,几天前我在井之头公园的路边遇到一个卖花的姑娘竟然在人群面前大哭大叫哪。这件事我之前也说过吧?说不定她也是那群自杀志愿者里的一员……”   “哔。”   小说家一下一下地按动着遥控器,电视上的画面不断地闪动。不过他在浏览了十分钟后,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节目和谈话。   ……   正如宫城小姐所言,电视的频道和节目上,有关「自杀潮」的话题,显然已经成为了近来舆论的焦点。   被电视台和节目组邀请来的嘉宾和专家们,正在荧幕的观众们面前唾沫横飞地高谈阔论着。不止是普通的访谈、脱口秀或者时事新闻节目,就连娱乐节目的主持人和参与者们,偶尔也会开玩笑般的讨论自杀事件的话题。   如此一来,社会各界人士的注意力迟早都会被吸引过去吧。全民讨论的重大命题,正犹如席卷焦点的巨大潮流,一旦无法停息下来,迟早会形成某种社会上的「流行」或者「现象」。   对于日本政府和警察机构来说,无疑是令人头疼的问题。不过相反地——普通的民众们热衷于此。   在网路上,同样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有好事者建立了以自杀潮为主题的匿名论坛,无数的讯息在此处集结。每敲击一下刷新键,就有七八个新帖子出现在首页。瀑布般从网页上倾泻而下的巨量情报,仿佛一旦有一秒钟将视线从屏幕上离开,就会落后其他将精神浸没在网络情报之中的人们——   “简直就像……狂欢一样嘛。”   小说家稍微感慨着挠了挠脸颊。   因为过去从来没有在意过这种事情,一旦将注意力放在网路上的讨论,来自全国各地、不知真假的情报到处飞舞的虚拟世界,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那无疑是相当异样的风景。   “很普通吧,这种。”   宫城小姐倒是习以为常的样子。   “毕竟生活在现代城市里的大家,平常都很无聊嘛。”   始终重复着机械式的工作或学习的人们,日常的生活已经被彻底地嚼烂,只剩下乏味的碎渣,寻找不到丝毫的乐趣。   “而且……”   小说家随意点开了几个最有热度的帖,浏览一遍后又很快关上了。   “绝大多数都是毫无意义的垃圾信息。要从这些地方寻找到有价值的情报,简直就像是大海捞针。”   “对于大家来说,光是能找到一起发泄无聊人生的同伴和地方,就已经足够有意义了喔。哪怕是为了可笑的阴谋论和毫无根据的揣测争吵地面红耳赤、或者因为莫名其妙的谣言担惊受怕、心神不宁……其实都是享受这种乐趣的一环。”   或许这点人们本身浑然未觉。   网路的流言无法灭绝的根源,不是愚笨,不是智识的缺乏,不是爱相信别人,而是人类生活在由符号与媒介构成的“超真实”的时代中的空虚体验。   ……   “不过九假一真,要从垃圾山中发掘到宝藏,这时候需要的就是专业人士,或者说情报强者的能力。”   宫城小姐“嘿呀”一声从背后扑过来,柔软的双手绕过他的腰身,放在键盘上。女孩亲昵地将脑袋放在小说家的肩膀上,专注地开始敲击键盘。   这样的亲密姿势,让他稍微有点不适应。不,当然不是说和宫城小姐贴近身体有哪里不好。主要是……   坐在一旁的弥生的目光好刺人……!   *   第二天。   小说家打着呵欠,推开了教室的门,决定到座位上补觉。   宫城小姐的情报是交给弥生的。不过他因为就在两人旁边,自然听到了许多有价值的内容。以作家的想法来思考和整理情报,脑海里浮现出的念头不在少数,导致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   令他有些惊讶、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预料之中的是,在来教室的一路上,他听见有学生在谈论自杀潮的事情。   在过去的三起自杀事件中,参与的全员,都是不足二十五岁的年轻人。除了第二起发生在出租房内的集体自杀事件,参加者是一群社会青年以外,剩下的死者都是高中生。而这种年轻化的特征,同样是最近的事件引起大众关注的原因之一。   ……和我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思考着自认为无关紧要的话题,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   “真帆酱,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耶!发生什么了吗?”   圆脸女生担忧地凑过头来。   这时候,被班上女生们环绕着的那位少女,正出神地凝视着那个刚刚走进教室里的身影。   “……嗯,不、不是啦……没什么。”   伊东真帆像是惊醒过来一样,慌乱地摇了摇头。   “刚才说到哪里了?是学校里流行的自杀崇拜的事情吧?我说,真的会有人相信那种东西吗?”   圆脸女生见到她好像没什么问题,转头继续参与进对话中。   “是真的啦,我听在春海田的朋友提起过,说在她们的学校里,之前有出现过以某个怪人为崇拜对象的社团,参加的人都是那种平时不爱说话、总是受欺负的女生……”   说话的人是另一个染着棕发的女生。   “真的吗?听起来有点吓人……”   旁边的眼镜妹下意识地抱住双臂。   “可我觉得还蛮有意思的耶。你们怎么想?”   “不对啦,这种时候要赶紧报警才行,我可不想失去小紫你。”   剩下的麻花辫女孩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们好肉麻~”   女生们全都笑了起来。   “对了,班长怎么想?”   “我?我吗……”   少女的表情有些犹豫。 第7章 自杀崇拜团体   但这种软弱迟疑的表情,在班长大人的脸上,仅仅是转瞬即逝。   “我听说,学校过几天马上就要开学生的集体大会,要强调这方面的事情……所以大家还是不要太掉以轻心喔。”   “欸~真麻烦~”   “那群糟老头子,不知道每天脑袋里都在想什么呢?当大家是小孩子吗?”   “就是说啊。”   看着朋友们露出不耐烦的表情和抱怨,班长大人的脸上浮现出笑容的同时,注意力却再度转到了别的地方。   走神的瞬间,恍惚的视线在不自觉间飘向了那个角落。   ……   “不行啊,今天约好了和男朋友出去玩的,这次不好放鸽子……啊啊不好,这次说不定会分手……”   麻花辫的女生就像想起了什么一样,露出“糟糕了!”的表情,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女生们面面相觑。   “对了,去打听一下消息如何?说不定可以不用去呢。”   “如果是班长大人的话,说不定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劝说那群老顽固改变主意……”   “不可能啦,就算是班指导也做不到的事情,我当然更加派不上用场。如果说在学校里有谁能做到这一点的,大概是野上老师吧——”   伊东真帆摇了摇头。   女生们集体陷入了安静之中。   没错,如果是学生心理健康咨询室那位神秘的美人教师的话,或许真的能轻松地影响到学校的决策。不过问题在于,在场没有人认识她。听说过野上老师的事情,也大多是一些传闻。要是为了这种事情去麻烦对方的话,谁知道对方会怎么想呢?   “不……不必了吧?”   “还是想想别的办法比较好。”   “不如和你的男朋友商量一下,怎么样?不至于那么绝情吧!”   ——“不过,良同学的话……那个,他好像认识野上老师,说不定可以拜托他。”   伊东真帆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将某人“卖”掉。   良同学的话,在这种事情上应该不会过于严厉地责怪我吧……大概。当然,要是事后被狠狠地抱怨,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是、是这样吗?”   女生们的注意力,不自觉的全部集中在了对此浑然不知,正趴在课桌上用书本遮盖着脑袋的男生身上。   “良同学的话,说不定真的有可能……”   “嗯嗯。毕竟平常就一副很神秘的样子……”   稍微有些出乎伊东真帆预料的,女生们对小说家单纯在能力上的观感并不算恶劣,平常保持的无视和孤立的原因中,可能是敬而远之的成分较多。   “和良同学交流这种事情……只能拜托班长啦!”   望着朝她微笑着的圆脸女生,班长心底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尽量用自然的表情回答道。   “嗯……好的。”   伊东真帆微笑着回答。   这下子,总算达成心中的目标。   终于能和良同学说上话了。虽说在主题上绕了不少远路,有意地通过话语间的引导,目的是为了不让友人们——或者说其中“某一个”的注意和误会。   *   午后。   在身后女生们的注视下,伊东真帆来到了小说家的桌前,在低下身子轻声交流几句后,男生很快慢悠悠地站起来。   小说家没有表现出厌烦的情绪,乖乖地跟着班长大人的身影离开了教室。   ……   门口。   镶嵌在走廊上的玻璃窗户,透过澄澈的光泽。少女漆黑柔顺的发丝,在窗外灿烂阳光的镀染下,熠熠生辉。他不自觉地看的有些入迷。   班长大人将女生们的请求传达过来,好像在担忧他会生气似的,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稍微有点遗憾。   刚才的表述,很像是班长大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自己讲。其实一直期待着和他在班级里说话吧!   因为没有心怀希望,自然也不会失望。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喔!发自内心地感到遗憾什么的。   “……要拜托佐千代的事情暂且不论。”   小说家观察着少女的表情。   “班长大人,其实应该有别的想说的事情吧?”   “……嗯。”   伊东真帆犹豫着点了点头。   “果然没办法轻易瞒过良同学。”   话虽如此,她依旧没有顺势说下去的打算,态度踌躇不决。   “班长大人,你在犹豫什么?”   “……那个,最近,我是不是麻烦你太多次了……?”   少女抬起墨玉般的瞳孔,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啊,你说这个……就以事实而言,确实有一点。”   小说家挠了挠脸颊。   “呜……”   班长大人很失落的样子。   “不过,你不必为这种事情而担忧。因为我已经习惯了。”   特别是,相比起那些惯于自说自话的女性们而言。   ……   总之,班长大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将想要说的话,全部说出来了。   首先是关于美沙绪的事情。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美沙绪和良同学的关系突然变得要好起来了——好奇怪,到底是为什么呢?”大概是这样。   这点先按下不表,暂且不论。   重点是第二件事。   「班上有女生,参与了性质很可能是自杀崇拜团体的某个外校社团」   “……这不是很不妙吗?”   小说家忍不住说道。   最近在这方面事情上的见闻,是不是突然增长了?   就像一旦掌握某个新词后,之后就会注意到这个词在阅读材料里出现的次数变得比之前更频繁——偶尔会有这种体验。很可能是心理上的错觉。   “就是说啊。”   班长大人叹着气,少见地露出愁眉苦脸的表情,显然是相当的忧虑;就连“最要好的朋友和某个关系最为熟稔的男生关系突飞猛进”这种令人担忧的状况,也不得不暂且放在一边。   “而且,在明确具体的状况之前,我不希望引起睦美的注意。”   西川睦美,就是在班级里,和伊东真帆关系要好的那个圆脸女生。   “……原来如此。”   班长如此努力地想要转移班上女生们的注意力的原因,他已经明白了。 第8章 少女们的都市传说   “希望在不被西川同学注意到的情况下,我调查一下这方面的事情啊……”   小说家用手掌撑着下巴,注视着窗外正在忙碌的学生们。   “对、对不起,如果为难的话……!”   “……不,没关系。”   他转过头来,表情认真地询问道。   “班长大人,能和我具体说说相关的情况吗?比如说,你是什么时候、以及如何发现西川同学的变化的?她最近表现有哪些异常之处,还有……”   “——关于你所说的那个‘自杀崇拜团体’的事情。”   *   据班长所言,大概是从两周前开始,原本总是和班上的女生集团们一起行动的西川睦美,行踪开始出现了异常的改变——这点还是别人告诉班长的。   放学后她不再和朋友们一起去逛街,总是早早地离开学校,但并不是回家,而是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也几乎不再参与班上的小圈子内举行的集体活动。这对于正常的女高中生来说,似乎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   班长稍微有些在意这件事情。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根据她的观察,西川睦美的表现确实很奇怪。上课和走路的时候,常常走神,无论是神态,亦或是动作,都给人一种恍惚和心不在焉的感觉。   西川同学的朋友,曾经私下里和她的家里人进行了联系,而他们却对此表现的一无所知,看样子并非有所隐瞒。   另外,班长大人曾经在放学后,看到西川同学和其他学校的人在校门外交谈。从身上的制服来看,对方应该不是私立由比良高中的人,而是春海田高中的学生。   “春海田……就是附近的女子高中吧?”   小说家在回忆里检索出这个名字。   伊东真帆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不过,除此之外呢?”   班长大人的个性谨慎,不会轻易地臧否他人。如果她会说出“不对劲”之类的形容,说明那名叫“西川睦美”的女生,身上确实发生了某种偏离常轨的变化。   “……西川同学她……曾经向我借过钱。”   伊东真帆的声音比之前更低,可能是担忧会被路过的旁人听见吧,虽说只是没有必要的忧虑罢了。   “不止是我,班上她认识的女生,她好像全都借过一遍。上次向我开口的时候,西川同学甚至说过,在考虑要不要向男生开口……”   班长大人的瞳孔中浮现担忧的神色。   “再这样下去,真的有可能会发生……那个,不太好的事情……”   青春期少年少女的躁动暂且不论——   为什么西川同学会“缺钱”,以至于不得不去向班上的人借呢?既然和家人们那边的交流没出问题,没有发生异常的话,也就是说并不是家庭上的原因。   另外,考虑到她和其他的外校女生有所联系,和“向男生借钱”的发言,班长大人会感到忧虑,也是理所当然。   即使是看起来像无忧乐园的高中,同样隐藏着某些阴暗的秘密,例如援助交际的关系网络。西川同学不算特别受欢迎的类型。但是,只要是年轻健康的女高中生,在社会上总会引起某些人的垂涎。   啊……先到这里为止。   小说家强制中断了思考。   相比起这些,班长大人的话语中,隐含着某个令他更为在意的“东西”。   “「自杀崇拜团体」……班长大人刚才这么说了吧?”   “嗯……”   班长好像有点理解他的想法了。   “这个说法未免太过具体,普通而言会觉得是某种新兴宗教……但看样子不是寻常的古怪团体。班长大人是有听说过什么传闻吗?”   虽说人类历史上发生“集体自杀”之类的惨烈事件,常常会发生在某些隐秘的结社和宗教团体中,例如臭名昭著的“人民圣殿教”。在1978年11月18日,这一由JimJones在印第安纳州创立的独立教派中,共计914名信徒,在该教派设在圭亚那首都乔治敦附近的一个营地里集体服毒自杀。   这场有所预谋的集体自杀,共有914人死亡,其中包括276个儿童。近千人的自杀无疑是历史上最为惊人的一次,堪称是噩梦般的恐怖事件,震动了整个美国社会乃至全世界,至今有着深远的影响——但无论如何,那只是最后的结果,以及某种昭彰狂热与疯狂的手段,而非最终的目的。   反过来说,“自杀崇拜”的意思则是,最初并非是以神灵或伟人为对象,而是将“亲手结束自己的性命”这一手段,本身作为信仰核心,大概是这样吧。   “……是的。”   班长感到佩服似地点点头。   “其实,这和西川同学的异常行径是两回事。「自杀崇拜」是更早一段时间之前,在女生们中流传的传闻。”   “说是有人在网路上通过匿名的论坛,和不认识的陌生人们联络,约定共同自杀。拥有这一志愿、并且最终执行到底的人们,最后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某一天,对这方面的事情感兴趣的几个高中女生,一起建立了一个同好会。她们都是一些平常总是受人欺负、或者默默无闻的平凡女生,之后又容纳了一些境遇相似的同伴……”   有的是因为容貌和身材遭人耻笑,有的是因为性格胆小懦弱,有的是天生有身体或智力上的缺陷,有的是因为有过强/奸或家庭暴力等造成严重精神创伤的悲惨经历,也有的是仅仅是因为某件小事,就被班级群体排挤,最后自暴自弃的可怜女生。   像这样,逐渐将影响的范围波及到东京市区的每一个国中和高中,「那个团体」容纳着被欺凌和孤立的少女们——   “怎么说呢,那就像是……‘都市传说’一类的东西吧。”   班长仔细地选择着措辞。   “西川同学可能被卷入到那样的团体中了啊……”   “嗯。因为对最近关于集体自杀的新闻,她表现出了过于浓烈的兴趣,而且还一直在谈论那方面的事情。”   “……”   就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小说家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班长大人,你今天放学后有空吗?”   “……欸?”   少女睁大了眼睛。 第9章 不道德的跟踪   班长大人的表情仅仅是动摇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这样啊。良同学,是想要在放学后跟踪西川吗?”   本来是想期待看到眼前的女孩子被言语上的突然袭击后露出娇羞的表情或是可爱的反应,但被轻易地被识破了。结果脑袋转的太快不一定是好事。   “……嗯,没错,就是这样。”   小说家语气有些遗憾地点头。   伊东真帆察觉到了这一点,歪着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如果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的话,就算是好脾气的班长大人也会生气吧……这点还是隐瞒比较好。   “这样做……不会被发现吗?”   在那之后,伊东真帆忧虑起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尾行女高中生这一行为,在道德上稍微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这时候暂且可以忽视,她并没有这方面的洁癖。   “不过,西川同学平常只是普通的学生吧!那样小心一点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当然,要是过程中真的被注意到了,只能依靠班长大人你来解释。”   这也是要将班长拉上,作为跟踪的同伙的的原因之一。否则在被抓到的瞬间,就会被证据确凿地确定为变态狂;而班长大人的话,就算是那种尴尬的局面,也能微笑着举重若轻地化解,他是这样信任着的。   “我知道了。”   伊东真帆点点头。   清脆的铃声回荡在走廊里。   “准备一下吧,班长大人,记得不要被其他人注意到放学后的行踪喔。”   小说家叮嘱了一句后,转身走回教室。   “好、好的。”   在被学生们和任课老师注意到这边的谈话之前,班长大人赶紧跟了上去。   *   “……果然,她是在放学后,就立刻选择了离开。”   小说家用厚厚的素描簿盖住脑袋,视线从被遮掩的阴暗中,悄悄地注视着西川睦美的一举一动。   放课铃响,最后一名老师离开后,教室里的气氛迅速变得热烈起来。年轻的学生们彼此交谈着,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准备踏上前往社团活动,或是回家的路。   短暂的数分钟里,西川同学已经整理好书本和手提包,悄无声息地从后门离开。或许是害怕被之前的友人们注意到吧。   小说家用藏在抽屉里的手机给班长大人发去邮件,然后拿起手边的物什,准备离开。和西川同学不太一样,他就算这样慢悠悠地离开,也不会让任何人察觉到异常。真是方便的人生。   ……   因为班长大人比较引人注目,所以她早一步请假离开了教室。在西侧走廊转角,暂时无人使用的料理教室,戴着鸭舌帽、换上外套的少女从里面走了出来。   “……良同学,不准备打扮一下吗?”   在看到两手空空,和平常没什么区别的小说家后,伊东真帆的表情有些惊讶。   “没问题!我有就算在周末的街道上迎面遇见同班同学,也不会被认出来、更不会被打招呼的信心喔!”   “不、不要说的那么可怜啦!”   班长大人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后,又拿出了备用的鸭舌帽和墨镜。   “至少……戴上这个试试吧!”   “我觉得用处不大欸……”   而且,这种打扮不会显得更可疑吗?就算是会在刑侦剧里登场的笨蛋跟踪狂也不会装扮的那么明显。   话是这么说,小说家还是果断地将班长递过来的东西当作礼物收下,并且坦率表达了谢意。   ……   鸭舌帽二人组跟在西川同学的身后,一路来到了由比良高中的门口。隔着人行道、十字路口与马路的对面,栽种着葱郁的树木底下,圆脸女生正一脸焦虑的表情,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接下来,很快就会有春海田高中的学生过来吧。”   “……嗯。”   两人正蹲在校门和人行道之间的树丛里,背后是水泥墙壁。通过茂密的枝杈缝隙里往远处看。少年和少女,肩并肩地紧紧地贴在一起,彼此间的鼻息和喘气,同样能听的清清楚楚——   班长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了害羞,下意识地往旁边缩着身体。然后……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呢?”   清脆的声音从头顶上传下来的。   由于来的过于突兀,就算是小说家也忍不住被吓了一跳,身旁的班长大人更是“呜噫?!”地石化在那里,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般动弹不得。   ……不过,传入耳畔的声音,无论是小说家还是伊东真帆,都相当的熟悉。   “嗯嗯,怎么了吗?”   差点引发两人心脏病的罪魁祸首,对此似乎浑然未觉。   “美、美沙绪……?”   面色铁青的班长大人,总算缓过气来,抬起头往上方看去。   藤岛美沙绪半蹲在围墙上方,用探询的目光俯瞰着他们两个。少女的一只手反手勾着手提包,放在肩膀后面。柔顺的马尾辫从身后放到前面来,沿着挺拔圆润的胸脯轮廓垂落至小臂的一侧。   美沙绪的裙摆相较于寻常的制服,被改短了几厘米。由于是双腿难以并拢的蹲下来的姿势,从底下的角度仰视,除了泡泡袜、黑色小皮鞋和一截白皙光洁的小腿肌肤外,裙底下的布料同样若隐若现。   “你、你快点下来啦!”   伊东真帆很快注意到了挚友的裙底春光正在免费大放送中,态度不禁变得有些急切,脸颊上浮现薄薄的红晕。   “咦~有什么关系嘛?这里又没有别人……”   美沙绪笑嘻嘻地回应着。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从墙上跳了下来。少女的步伐轻盈地就像猫儿一样,体重仿佛不存在,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柔软的土壤上。   手脚上的绷带和石膏已经卸下过去了数周,美沙绪恢复了平日里在运动社团里的训练。他有幸曾经见过几次,对少女展现出的超出常人的力量、柔韧度和灵巧性,有着深刻印象。在这方面很相似,不愧是母女。   “你们在做什么呢?”   班长大人没有隐瞒,将有关西川同学的事情,和他们的猜测说出来。   “跟踪?好像很有趣——”   美沙绪的瞳孔正在闪闪发亮。   ……果然会变成这样吗? 第10章 尾行进行时   “如果没人跟去的话,谁知道你们两个会趁机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才、才不会做!”   “我是在担心你啦真帆酱!男人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特别是青春期的高中生。平常看起来很正常,等到兽性大发的时候……”   少女们叽叽咕咕了半天后,似乎依然没有达成共识。   这时候,在道路对面始终没有等到人的西川睦美,似乎打算离开。她背着书包,抬步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小说家只好提醒她们。   “喂,她要离开这里啰。”   “等、等一下!”   班长大人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拿出了新的鸭舌帽和太阳镜,递给了藤岛美沙绪……等一下,当时确实有说过让你“准备一下”,但未免充分过头了吧?就连备用的伪装道具都需要两份吗?   另外,打扮成这个样子的他们,在路人们的眼里的形象,显然会在不妙的程度等级越发上升——   ……   无论如何,形迹可疑的三人,最终还是匆匆忙忙地跟了上去。   幸运的是,因为是放学的时间,公交车上塞满了高中生们,车厢内的人头攒动,拥挤不堪,班长大人换下了外套。在这种环境下,穿着校服反倒不容易让人辨认出来。   而他们跟踪的对象西川睦美,则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样子,表现的对周围的环境很迟钝。她拿着书包来到了倒数第一排坐下,用手撑着下巴,望着车窗外发呆。   ……幸好如此。   不然像他们这样蹩脚的做法,早就已经露陷无数次了。   不过,沙丁鱼罐头似的车厢上,对于女生们来说好像有些辛苦。虽说有美沙绪在,倒不用担心有不长眼的家伙占到便宜……不过,身为唯一的男生,这时候要上去帮忙才对。   用手撑着窗户,避免被身后挤过来的人群推到门口的小说家,正在暗自思考的时候,肩膀被美沙绪拍了一下。他扭头过去,就看到马尾女生低声说着“刚才想到了件好事喔——”,对小说家露出坏笑。   在他反应过来,不管是什么总之先拒绝才行——藤岛美沙绪的手掌放在挚友纤弱的肩膀上,推了一把。   班长大人惊呼了一声,踉跄着从他身后扑到前面来,刚好卡进了小说家和窗户之间的空隙里,才站稳脚跟。   他的手臂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头发和少女温热光滑的肌肤。   “这时候就是那个吧!轮到男生在人流拥挤的公交车上表现绅士风度的标准剧情!”   美沙绪微微低头,灵活地和班长一起钻入空隙之中。这样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来看,就像是小说家将两位女高中生一起亲密地搂入怀中似的。   旁边有几个男高中生正不自觉地往这边瞥过来。可能会在大庭广众下发生神秘的人体自燃事件吧!说笑的。   “喂……”   为了不让班长因为身体接触而可能害羞到晕过去,小说家不得不双手发力,将手臂撑直。背后传来的压力陡然增长。   即使如此,他和窗户之间,还是只能勉强容纳下两位身材苗条的少女。不可避免地,彼此间急促的呼吸声听的一清二楚,手臂和脸庞触碰的地方传来上升的温度。   班长大人的脸颊,就像车窗外矗立的楼房群外被落日余晖染红的云彩,浮现可爱的红晕。少女眼神躲闪地往一旁看去,慌乱地将包放在胸前。   “你看见了吧?”   美沙绪不怀好意的视线盯着他,在小说家耳边低声说道。   “这可是过去只有本小姐才收藏过的秘宝——属于真帆酱的害羞表情!今天就破例一次,让你也见识一次。”   那还真是感激不尽。   “我就心怀喜悦地收下了。”   “接下来,就请好好努力地提升我们两个美少女的好感度吧!说不定会有恋爱flag被触发喔!”   “……万一支撑不住呢?”   会直接扑过去吧。   “嗯……那样也没关系呀。”   没、没关系吗?   马尾少女的脸颊微红,扭扭捏捏地捏着裙角,一边轻声说道。   “到时候,就用拳头来说话吧?”   是唷。   提问,存在于世界上的最具广泛和通用性的交流方式是什么?   是语言吗?   不正确。   是音乐吗?   不完善。   答案是「暴力」。   就算是听不懂人话的野兽和男子高中生,同样能用暴力来沟通。   正是如此。   *   惊心动魄的车程持续了十分钟。   三人跟在西川同学的身后下车,不出所料地见到了“春海田高中”的大门。   “唔……要怎么进去呢?”   新的烦恼诞生了。不过,这是来之前就能预料到的事态。   “我和真帆酱的问题不大,你的麻烦可就大了喔?”   美沙绪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担心的表情,很有兴趣似的地盯着他看。   “要试试看吗,男主人公?打扮成女孩子混进女校去查看事件真相——”   听起来真像学园悬疑恋爱ADV的开头。   “对不起,那个……我没来得及准备准备女孩子的衣服……”   不需要在这种问题上道歉啦!而且听这口气,如果时间充足的话,班长大人好像确实有要带过来的打算?看来她对“准备一下”的说法有很深的误解。   “就算你带了,这里也不会有人需要。”   小说家用手指了指校门口的方向。   “我只是想亲眼见识一下,西川同学会如何进入春海田高中而已。”   而很快,他们就得到了答案——   *   她根本没有进入学校。   他们站在道路的一头,能远远地眺望见门后的喷水池,青铜雕像,和春海田高中的教学楼,墙外悬挂着的巨大钟表。   “怎么了……?”   班长困惑地低声说道。   西川同学静静地站在门口的树荫下,仿佛是在等待着不会登场的戈多。   但戈多出现了。   穿着不同学校制服的女生,一个又一个,从道路的两头浮现人影。   从她们的脚步间分隔的距离来看,每个人都是独自前来,却又像是在结伴同行。   她们和西川同学那样,等待在春海田高中的校门口。直到人数超过三十人之后,门内走出来一个女生。 第11章 割腕练习   那是个外表难以用“好看”或“难看”来形容的的粗眉毛女生,大摇大摆的身影从门那头浮现,眉眼和举动间有着比寻常女性更为强烈的男性特质。简单来说就是“假小子”类型,她的表情令人觉得轻浮。   在粗眉毛的背后,还有两个身高和体型都较为庞大的体育系女生。像两柱矗立着的门神,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   她走出校门口后,就被外面的女生有条不紊地簇拥着。众星拱月的粗眉毛正说着话,但话语的具体内容,却因为距离过远而听不清楚。   接下来,成员来自各个学校的女生集团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她们迈开步伐,朝着学校的深处昂首前进。门卫是出于什么原因和心态,而没有阻拦她们呢。是被收买、或是被恐吓,这点需要额外的情报。   “……我觉得,我们还是趁现在离开比较好喔。”   从下车开始,始终静静旁观着的美沙绪,这时候突然开口说道。   马尾少女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冷静,就像之前对跟踪行为表现出的好奇心和热衷,都是伪装出来的一样。   “嗯,说的对。”   小说家点了点头。   如果继续追查下去的话,可能会有意料之外的危险。之前只有西川同学一个人的时候,因为她的心不在焉,才能跟踪她到这里。而像这样组织程度相当高的集团,就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混入的可能性为0。   班长和美沙绪的话,说不定会有希望。但她们两人的气质和相貌过于出众,即使在寻常的女生们中间也显得鹤立鸡群,而要是那个集团像传闻中那样……恐怕不会轻易地接纳她们。   「排外」是群体的天性。   最重要的是,他没办法一起跟进去——更不可能让两位女性友人独自潜入这种危险的地方。   班长只是普通人,要尽量远离蕴含着险恶或是异常的可能性的地方比较好。在注意到伊东真帆有些担忧的眼神之后,他轻声安慰道。   “西川同学的事情,我会留意的之后会用别的方法来找到答案。既然已经知道她的行踪和目的地,之后总会有办法的……”   “如果确实有问题的话,就通知警察们过来处理一下啰。”   美沙绪笑眯眯地补充道。   班长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点头同意。   于是,三人循着原路返回。   ……   半小时后,确认美沙绪和伊东真帆都回到家后,换上外套和鸭舌帽的小说家,重新回到了春海田高中的门前。   因为之前在那群女生中,看到令人在意的身影,决定偷偷潜入进去。   翻墙进入女子高中生们的乐园,看样子他有在成为变态上的道路上,踏出了坚实的第一步。接下来,不会继续向前迈进,不是说笑的。   *   阳光……好晒。   少女抬起头,下意识地眯起眼睛。从低垂眼睑的阴影中,观察着站在比女生们更高的阶梯上的粗眉毛。   啊啊,这种逐渐炎热起来的天气,好想在活动室懒洋洋地度过一整天啊——   为什么我会变得那么辛苦呢?不。应该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才对呢。   过往的人生,宛如灯会上的谜语。在没有得到谜底的前提下,总之先朝着下一个灯笼前进——   「自杀潮」。   这是最近始终萦绕着她的周遭环境的谜题。为了彻底解开它,浅见悠子主动加入“或许与此有关系”的团体。   可能是她平常一副很少梳妆打扮的样子,和因为懒得去剪而变得像妖怪般的长发,在参与了几次集会之后,顺利地开始被这个团体接纳。   领头的粗眉毛的名字是“光惠”。没有姓氏,年龄不明,仅仅是「光惠大人」——被女生们崇拜地约定俗成称呼着。   她身上的制服,确实是春海田高中的校服。但浅见悠子怀疑“光惠大人”是否真的是学生。不如说高中生的年纪就存疑,她大概没有读书的时间吧?   或许是榨取崇拜她的女子高中们的社会人士也说不定喔。特别是粗眉毛身边的两个保镖,如果不存在年龄问题,大概是激素使用过头了。   ……   “来,大家一起举起手来——”   此时,女生们所在的位置是教学楼的天台上。平常封闭的铁门,合乎情理地被钥匙打开。这个学校的老师和校工,是不是已经被粗眉毛操控了呢?   浅见悠子和其他人一样,和左右毗邻的女生,彼此拉着手。三十余人,最终形成一个头尾相咬的长蛇般的圈套。   站在阶梯上,是独自一人的粗眉毛。她的说话的声音沙哑,实在很难恭维成好听。但在下面的女生们耳中,无疑是救世主般令人安心的话语,浅见悠子无声地打着呵欠,因为是群体行动,可以稍微放松一下。跟随着她们一起举起手臂。   制服衬衫的袖筒,随着这个动作、在重力的作用往下滑落,露出少女雪白的手腕,上面有不规则交错着的数道浅浅红印——不止是她,周围的同伴们,无一例外地有着相同的痕迹,区别只在于数量。   少女们高高伸向天空的手腕,在半空中前后晃动着,就像浅浅地翻涌着的红浪,那是只会让常人觉得触目惊心和恶心的场景。   “死很可怕……对于他们来说……对我们而言不同……无法理解……充满误解……我在这里……”   粗眉毛的声音,在灿烂的阳光和天台刮起的凛冽狂风中细小地飘摇着。   “……好痛。”   伤口中的其中一道,是上礼拜刚留下来的。被刀具切开后翻卷的血肉,好像还没有那么快地痊愈。   浅见悠子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其实也没那么痛啦。   但不将注意力集中在痛觉上,可能会因为对方无聊的演讲而睡着。   接下来,除了继续每周例行的集体割腕练习、跳楼预演和上贡外,其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再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她决定主动出击。   ……在睡着之前。 第12章 美工刀的正确使用方法   通过定期的割腕练习,将某种濒临死亡的体验,不断、不断地重复着,深刻地牢记在心中——   「我们与他们不同」   「我们不曾畏惧死亡」   「我们热爱着且拥抱着死者」   粗眉毛不断地向崇拜她的信众们,灌输着类似的话语。   但在浅见悠子看来,女生们愿意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更像是在猎奇心理和从众意识双重作用下,目的是排遣空虚生活的消遣。   就以现实而言,割腕自杀的成功率并不算高。因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实验者最多只是割破表层皮肤,少数意志坚定、忍耐痛苦的人能做到割断肌腱;而真正能割到腕动脉的人寥寥无几,并且依靠寻常的美工刀,根本不可能做到。   另外,人体的自愈功能也将起到阻碍。自杀者在割腕的时候,常常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晕倒。而在人体机能下降到一定程度之前,手上的伤口就会凝固。   电视上常见的场景,自杀者们将割开的手腕放在盛满热水的浴缸里,目的正是为了防止凝血。   ……总体而言,不如去捅脖子比较快,因为对颈动脉的保护相对地脆弱,就算是柔弱的女高中生,也能手持小刀做到血流如柱地四处喷溅,无论是对准自己还是他人。哎呀呀,这点是开玩笑的。   这时候,粗眉毛的手下们开始为女高中生们。发放着割腕练习的工具,每个都会拿到,是那种商店里售卖的常见的美工刀。   身旁的同伴们,轻车熟路地开始练习,将锋刃放在腕部,眼睛不眨一下地往下按。冰冷的金属切入人的肌肤,温热的血液从伤口里汩汩的涌现。   众人们的脚下,有滴落的血潮翻涌着,就像在盛夏时节盛开的殷红花园般,给人以这种奇妙的错觉。   说起来,上周的集会有个笨蛋下手重过头了,一下子就晕了过去。众人们包括粗眉毛在内一阵惊慌失措之后,现在好像正在医院里修养。   浅见悠子蹙起眉头,将刀刃放在阳光下,确认是新开封的商品。她可不敢和身边的女孩子们进行任何有可能的血液接触。少女犹豫了半响,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伸出粉嫩的舌头,在刀刃上舔了两口,勉强算是消毒。   ……   下面是跳楼预演。   楼顶呼啸的狂风愈发地凛冽。制服外套和衬衫的衣料,像是完全不存在。   女生们手拉着手,彼此互相挽着手臂,集体站在距离地面只有一步之遥的台阶上。三十余个人,将整个天台的的左右前三个方向站的满满当当。   是不是很像站在月台等待列车的女高中生集团呢?但这次通往的不一定是幸福的未来喔!   “……哈。”   吐出一口气。   乘客们坐在游乐园的过山车上,或许和这种心情类似。   心跳和机器共同加快的体验。   DokiDoki。   掌心微微地发汗。   站在天台的三十余人中,哪怕只要一个心存死志,纵身一跃,剩下的人恐怕都会陪伴着她共赴黄泉吧——   身畔的伙伴们始终俯瞰着地面或平视着地平线,表情交织着恐惧与兴奋,浑身发着抖,不知道是因为气温还是心情。   *   上贡时间。   “睦美,真让我失望。你对我的爱,只有这种程度吗?”   粗眉毛正抚摸着排在前面的女生的脸,手指和脸颊之间摩挲的“沙沙”声,就像在纸页上唰唰爬动着的虫子。   “对、对不起,光惠大人,我会努力工作的……”   表情失落地从她身旁走过去的圆脸女生,身上穿着的是私立由比良高中的校服,让浅见悠子有些在意。   不过,只有一点点而已。   轮到她的时候,是最后一位。浅见悠子将手里的一叠钞票,恭恭敬敬地放在粗眉毛的手里。然后准备离开的时候——   “悠子。”   对方从背后叫住了她。   “真冷淡啊,悠子。不想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一些吗?”   浅见悠子的脊背上升起寒意。   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不适感。   “不,那个……”   她的头脑里思考着这样那样的借口,但两位门神已经一左一右地抓住了悠子柔弱的肩膀,将她拖入阴暗的楼梯间。   ……   通往天台的门被阖上大半。   其他人的视线已经被隔绝了。   被三个人逼迫到光线昏暗的角落,用目光死死盯着的浅见悠子,意识到自己的意图已经暴露了。   “啊啊……这下可麻烦了。”   话是这么说,但悠子的表情倒是看不出有哪里觉得不妙。   “不想解释什么吗?悠子。”   光惠大人一边说着话,火热又黏腻的视线在她的全身上下流连。因为是在静悄悄的楼梯上,所以听的很清楚,对方的呼吸声就和她的眉毛一样粗重。   ……悠子酱大危机!   不止是钱财,贞操好像也受到了威胁!认为对方是女孩子就不用担心,这是她犯下的最大错误。   “悠子,要是你能真心实意地成为我们的同伴的话,可以既往不咎。”   光惠大人露出怜爱的眼神。   不过她并没有在意。   内心暗自得到教训后,浅见悠子开始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脱身。   然后。   她看见了某个熟悉的男生的脸,正从楼梯的下方钻出脑袋,朝她点了点头。而其余的三个人,显然并未注意到这点。   啊……嗯嗯。   是这样啊。   浅见悠子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她垂下双手,朝着张开怀抱,露出满意表情的粗眉毛的方向走去。   ……   “请问……呜哇哇!等一下啊!”   “嘭!”   “……”   在意识到有别人闯入,而且还是男生后,粗眉毛身边的两个高大女生,不必得到命令,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而就在这一瞬间,浅见悠子举起袖筒内隐藏着的美工刀,放在了粗眉毛的脖子上。对方刚想张口大喊,少女的手微微用力,新鲜的血液慢慢地从割开的皮肤里流淌出来,和额头上的冷汗一起滴落。   “你……”   “别说话。别让其他人发现。”   悠子将威胁的举动,藏在阴影里。   “割开人的脖子,要比割开手腕轻松不少喔,就算是我这种体力笨蛋同样能做到。你很清楚的吧?” 第13章 归途,少女的裙角   “……你想要做什么?”   光惠大人拼命地挤出冷酷威严的笑容,但她握在一起的双手却在微微发抖,屏住剧烈呼吸的胸膛微小地起伏着,似乎是害怕美术刀在脖子上割开的伤口更加深入   “你和某个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成员们,在昨天凌晨于太阳大厦的地下停车场集体自杀事件没有关系吗?”   “没、没有……”   粗眉毛显然对浅见悠子的态度十分的困惑,话语中涌来的大量信息同样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话说回来,那是什么?本人从来没听说过……”   “这样啊,嗯嗯。我相信你。”   少女拨开过长的刘海,避免影响视线。她露出微笑。   “安心啦,我很清楚你只是小角色。”   对方的表情不是很好看。浓密的眉毛快要拧成一条线了。   浅见悠子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顺势转到了她的身后,将门彻底关拢。   “让我和那边那个男生顺利地离开这里。别让剩下的女生们注意到你正在被我挟持。这样没问题吧?”   “……”   “啊,关于钱的事情请放心吧。我不会拿回来的,就当这里是难得的游乐设施好啦,而且也不会告诉警察。怎么样?你完全不会有任何损失喔。”   “……我、我知道了……”   *   “好痛——”   沿着原路返回的小说家,不断活动着身体,舒展了一下四肢。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嘎嘣嘎嘣”作响。他和天台的相性不妙,在那上面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特别是涉及到异性的时候。   “在女孩子面前,是男生的话就要表现的更加有骨气一点,后辈君。”   浅见悠子打着呵欠,脚步晃悠悠地走在他的身旁。   “说的真轻松呐,浅见学姐。难道刚才在那种情况下,你也能轻易地脱身吗?我以为要是没有登场的话,学姐就要失身给那个粗眉毛大姐了。”   “很简单唷。首先用枪射出扑克牌,迅速地逼退那两个大块头,然后从天台上用滑翔翼飞走——”   “那是什么帅气怪盗的解决方式!”   最后一缕夕阳的光晕笼罩着归家的道路。车站的告示牌,在石砖铺成的地面上,投落被拖曳地长长的影子。   “啊对了——这只是小事而已。后辈君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是巧合。路过附近的时候。刚好看到学姐参加可疑的女生团体,因为觉得放不下心就……”   “说谎。”   浅见学姐的说话方式和语气并不像她的态度那样懒洋洋,尖锐又锋利。   “后辈君在说谎呢。私立由比良高中和春海田高中之间的路程,巴士需要约五分钟,步行需要二十分钟。时间上的话,我在校门口出现是在半小时前,不可能需要那么长时间才跟踪到教学楼;但要是算上车程来回的话,却正好符合登场时间……后辈君没有偷窥女高中生放学的变态嗜好吧?”   说话的时候,长长的头发被路过的狂风卷起。浅见学姐不得不用双手按住飘扬的发丝。于是毫无防备的水手服裙角化作翅膀斑斓的蝴蝶,向上翩跹——   是白色的。   纯净的白,纯洁的白,纯色的白。   但完全不会让人觉得小孩子气。没有幼稚的图案和花俏的纹路。雪白肚脐的下方,是小小的天蓝色系带。   面料很高级,想必材质柔软地就像正在被它包裹着的少女肌肤。   男生们都会幻想过的场景,不是在楼梯上的仰望或是在转角处摔倒,而是在不经意间的场合出人意料地登场。这种绝妙的插入契机,犹如艺术家脑海里的灵光一现。   不夸张地说,他大概想要一卷文库本左右的内容来描写此时的场景。不,不是想要,而是需要。   就算后记和感谢发言的部分,也要全部换成对内裤的感想。   就算死后眼球移植给他人,视网膜上还会残留那片纯白色。   纯洁的冲击力,具备着至高的破坏力。   “你干脆叫内裤小说家好了!”如果作品会允许出版,就算遭到这样无端的指责,也决然不会改变主意。   ……   ——你到底有多想描写学姐的内裤啊!这样的思考被“不愧是我!”的自说自话的吐槽中止。   裙子刚被吹起来的时候,浅见悠子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她在权衡片刻后,可能是觉得“这时候再去按裙子好像很尴尬、不如等风停后再说”,然而那是个错误的选择。于是学姐继续按着头发没有将手放下来。但风儿不曾如她所愿,“呼呼”地一直持续了几秒钟的样子,水手服的裙摆像秋千飘来荡去,始终不肯平静下来。   这数秒钟时间,被灌注着人的一生的热情,或许一直到时间的终焉。简单来说,就是一生都不会忘记。   裙子重新回到了女生的大腿上。   两人间被沉默的气氛充塞着。   刚才的他,注意力彻底地被风吸引,目不转睛地盯着浅见学姐的裙底。   确实有想过“这时候移开眼睛,反而会更尴尬,不如等风停后再说”之类的。糟糕的是脑袋里浮现的只是不知所谓的台词。就算想要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因为持续的时间和沉默的时间一样长,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无视过去什么的,也很难做到吧——   “……后辈君出现在那里,果然是因为听说了‘有奇怪的女生团体’的传言吗?”   好厉害!竟然真的无视过去了!就像内裤走光的event没有发生过一样!丝毫没有尴尬的态度,浅见学姐用平静的口吻和表情继续说下去。   “……是的。”   小说家点点头。   说谎没有价值。   “再继续往下,这只是我的推测。我想,后辈君大概同样是在追查和连续集体自杀事件相关的事情吧?”   “‘同样’是指……”   “字面上的意思。后辈君,来当我的助手吧?为了找出事件背后的真相,或许两个人一起比较好喔。”   “……还是不要参与这种危险的事情。这可不是什么游戏……”   “那就换个说法。”   浅见悠子转过头来,表情看起来有些认真地盯着他。   “你要来参加推理小说研究会吗?” 第14章 让侦探游戏开幕吧!   第二天的放课铃声响起来,教室内一如既往地地喧闹。小说家的脚步虚浮地从楼道走进教室里。   今天没有训练的美沙绪,正好来找班长,两人准备一起离开教室。小说家将和野上老师交涉之后的结果,如数转达给她们。   在佐千代的帮助下,原本全体学生的集会,改成了班级内部的单独通知。   “喂我说,你这家伙怎么一副被榨干的表情啊……”   美沙绪狐疑地看着他。   “你和野上老师发生了什么吗?”   一旁的班长大人,像是感到不可思议般地睁大双眼。   “因为被折腾地很惨吧……”   小说家没有将具体情况详细地说出来,只是含糊其辞地回答。   “另外班长,关于西川同学的事情,以后也可以不必担心了。”   “欸?是、是吗?”   伊东真帆点了点头,将手抚在胸口,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虽然她没有问为什么。看来是很信赖这边的判断。   不过,实际上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浅见学姐是如此信誓旦旦地保证的,出于小说家希望班长大人远离此次事件的考虑,才将这个结果提前告知。   他拿起书包,正准备离开的时候。   “啊等等……!你是准备回家吗?”   美沙绪从背后追上来。   “那样的话,一起回去吧。刚好和真帆酱去逛街,有东西要让你帮忙拿……”   小说家朝她摇了摇头。   “从今往后,放学时间我可能要定期参加社团活动……很遗憾。”   “欸?!”   美沙绪一副超震惊的表情。   比起被男生拒绝逛街邀请这种事情(虽然这点也很重要),眼前这个人竟然会去参加社团,才是让她感到难以置信的真正原因。   ……不用说她,一旁的班长大人也露出相同的表情。   “用不着惊讶成这个样子吧?”   小说家挠了挠头。   “我可是很普通的生活在日本念书的高中生喔。参加社团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不不,别人的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只有你是绝不可能走上现充道路,享受玫瑰色青春的那种人!”   这话说的好过分!   “重、重要的是生活态度的问题啦!”   班长大人凑上前来,担忧的看着他。   “良同学,你最近是受到什么精神上的刺激了吗?真的没关系吗?”   善解人意的少女的语气,自然比她的好友温柔,但某种意义上却更加伤人。   “好吧、好吧。”   小说家叹了口气。   “……其实这是野上老师的要求。”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野上佐千代以“必须让他参加社团”为条件,作为答应他请求的等价交换。   当然,他一开始肯定是拒绝的。   这理所当然地并没有什么用……如果不是强烈地表达不满意愿的话,说不定还会少受一些语言上的骚扰和精神上的折磨。小说家甚至开始有些后悔了。   “对、对不起,没想到会让良同学付出那么多……”   班长大人相当大胆地握住了他的双手,一副随时有可能眼泪汪汪的样子。   “我明白了,你要注意身心健康,不要太勉强自己……”   美沙绪怜悯地注视着他,语气也少见地变得温和下来。   不……所以说你们二位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啊!   *   最近来这里的次数正在增加;之后更是有可能要演变为常态。一旦想到这里,就完全提不起劲。   当然,讨厌归讨厌,普通的忍耐下来还是没有问题的。最近的休憩时间比较充裕,如果社团的环境氛围较为宽松的话,对日常生活的影响并不算大。   “佐千代说会有人在这里等我……咦,那是……?”   因为外貌过于引人注目,小说家第一眼就看到了正蹲在花坛里的浅见学姐。   “喔……是后辈君啊。怎么样,改变主意了吗?”   被长长的刘海遮住脸庞的少女,拿袖筒当作旗帜朝他挥舞着。   ……是不是当作没看见比较好?   “学姐这是在……”   “嗯,观察蚂蚁搬运食物的生态。”   “……”   面对沉默的小说家,浅见悠子用她那一贯的平淡口吻继续说道。   “这里的墙洞下有个蚂蚁穴。昨天注意到其中有四只总是呆在一起,说不定是兄弟的蚂蚁……啊,你看见了吗?颜色偏深的那只是大郎,昨天是负责前哨,今天加入了搬运食物的小组里。”   学姐拿手中的树枝,在由数十只蚂蚁组成的在土壤中蜿蜒爬行的队伍里,指着其中一只说道。   “这是二郎。体型相较于寻常的同伴们,要更大一些。一般是负责搬运。”   树枝又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小说家蹲在她旁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学姐的动作和树枝的方向,确实发现了一只“大家伙”。不过很显然,作为蚂蚁,体型大小的差异本身就比较微妙,稍不留神就会错过。   “这是三郎。总是游离在队伍之外的样子……呼呼,看样子是个耍滑头的懒家伙呢。”   “这是帝之助。总是跟在大郎后面的小孩子……”   为啥明明是兄弟取名的方式却会不一样?不,等等,在那之前——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嗯?很普通地记住了呀。”   学姐歪了歪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不,那是昨天的事情吧。   为四只蚂蚁取名字什么的不算奇怪(大概),但隔了一天后还能辨认出来这件事,就比较奇妙了。   啊……对了。   这么说起来,上次在活动室的晚上,浅见学姐很快就察觉到小说家对自己的作品的特殊态度。在询问过为什么明明在睡觉还会知道这种事情后,“因为书的位置和之前记忆中的没有变化”,学姐曾经像这样回答过……   “这些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就像在回答他脑海中浮现的疑问似的,浅见学姐将手里的树枝一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既然后辈君已经来了,那就让调查正式开始吧——”   “欸?等、等等……”   少女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的袖子。 第15章 侦探与助手   “后辈君……唔,对了,既然要正式进行对事件的调查,就不该用这种称呼了……”   和女孩子一起走在寂静无人的走廊里,之前有过这种体验,是上次和班长搬东西的时候。   从窗户往外看,是一如既往地灿烂,又让人觉得落寞的黄昏。行走着的两人的剪影,在栏杆和门缝的阴影间穿梭。   学姐长长的头发在水手服的裙摆后摇曳着,在夕阳余晖梦幻般的晕染中,像是飘荡在澄澈湖水底茂密生长的水草。   路上,浅见悠子正沉浸在自我的思考中。少女的一只手放在胸前,用另一只手托着下巴,态度认真地在为小说家的“外号”而苦恼。   “啊……对了!叫‘助手君’的话,感觉怎么样呢?”   “怎么样都好啦。”   学姐用钥匙打开了“推理小说研究会”的社团活动室大门。   和一天前看到的景象没什么区别,连落在地上堆积着的书本,都丝毫没有整理的意思。小说家只好蹲下来,将一本本书籍重新放回书架上,浅见学姐则摇摇晃晃地回到座椅上。   “明天开始,这里就是两个人了。杯碟需要另外准备……好麻烦耶。”   话是这么说,学姐分明一副蛮开心的样子,裙摆底下有节奏地摇晃着穿着黑色短袜的小腿。   小说家将社团申请表放在桌子上。浅见学姐看都不看一眼,龙飞凤舞在纸页签上了名字。   “社团活动,具体来说要做什么呢?”   有意义的交流,该正式开始。   “难道是读书会吗?”   以一般文学社团的标准而言。   “助手君是笨蛋吗?”   学姐用相当熟稔的口吻,叫出了他的新外号。   “……说的也是。”   从浅见悠子的表现和行动来看,平日里这个社团的活动显然不可能那么轻松愉快。虽然截止数分钟前,成员只有一个人。   “不过,在讨论不太妙的事情之前,我还有想要询问的问题。”   小说家将最后一本书籍塞入柜子里,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为什么希望我加入社团呢?”   学姐的行为和话语都有奇怪的地方。但她对他的态度异常的热忱这点,最令他感到在意,毕竟是切身相关的事态。   “因为其他成员都已经不在了。”   浅见悠子回答。   “身为社长,自然希望有新鲜血液加入。现实而言,如果没有新成员的话,这个社团很快就会被取缔。”   现在同样岌岌可危的样子。   话说回来,其他社员们为什么不在了呢?或许是退社了吧,小说家心想,浅见学姐的古怪作风,看来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地忍受。   大家和他这样擅长、或者说习惯和怪人打交道的人不一样。何况……虽说只是预感,但呆在学姐的身边,迟早会被卷入真正的危险之中吧。   “当然,这不是关键。最重要的原因是——”   浅见学姐的手指,指向他的额头,   “助手君是小说家,而且是推理小说家,不是吗?”   “……?”   对了,如果是“推理小说研究会”的话,他这个正牌的推理作家会加入,再正常不过。但问题是,现在的社团,看起来更像是学姐为了满足好奇心,而自顾自建立的进行侦探游戏的场所。   那为什么——   “负责记录在怪异案件中大显身手的侦探角色,这正是助手的责任喔。”   “例如……”   浅见学姐语气轻快地说道。   “福尔摩斯和华生。”   福尔摩斯系列的作者是柯南?道尔,不过故事的叙述角度都是以“我”——“约翰·H·华生医生”,也就是名侦探“福尔摩斯”的搭档的视角展开的。   “我认为后辈君很合适。不,应该说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仔细想想,我和你的相遇,简直像是命中注定一样呢。”   学姐采用暧昧的台词,语气平缓地说述说着与其实恋爱毫无关系的话。这难道是某种不必要的特长吗?   “……等一下,只是因为这个?”   小说家坐在房间内的单人沙发上,因为活动室内并没有第二把椅子。   “这样的原因还不够吗?”   学姐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比他更惊讶。   “这可是人物设定中的基础身份喔!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了吧?”   ……话是这么说啦。   以“小说”的体裁而言的话。   要是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只是在持续地浪费时间而已。小说家明智地选择转移话题。   “那么,关于情报的事情……”   浅见学姐从放着的书包里拿出了笔电——老实说,这个举动让他想起了宫城小姐——迅速地打开了电源。   “呃……学姐,你该不会想让我看日本的网路社区或者匿名论坛之类的地方吧?”   那里是宫城亚纪的活动区域,恐怕世界上没有比她更了解的人。对于一直在她身边的小说家来说,在这方面的流言和传闻,便失去了原本的价值。   “唔,不是这样……”   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   “这是警方内部的调查报告。”   ……   ……欸?   没有为小说家解释的想法,浅见学姐不断地摩挲鼠标滚轮,档案的内容被快速地翻过去。   “重点是这个。”   在漆黑的屏幕上,是按照一定比例,被水平的横线和垂直的竖线分割开来的方块格子。格子内部是分为两种颜色的小人。很像SLG类型的电子游戏中,可操控人物行动的“棋子”。   如同放在棋盘上的黑白棋,并且上面已经铺满了棋子,而颜色被换成白色和红色。模型则是可爱的大头娃娃。   红色小人在方块区域内的分布有着规律性,一共集中在三个角落。数量分别是“4”、“5”、“3”。   “……这是什么意思?”   “是犯罪预告喔。”   浅见悠子的手指轻轻地戳着屏幕。   “四个小人,五个小人,三个小人……”   在她喃喃自语的片刻,小说家很快理解其中的涵义。   “是,在自杀事件中失去生命的死者数量?不,不对。第二起事件中有幸存者……也就是说,是参与集体自杀的人吗?”   学姐点了点头。 第16章 小红人   “……”   小说家注视着屏幕上正在规律地左右摇摆着数码身躯,似乎在持续进行“向前走”这个动作的简陋小人。   因为像素较低,其实看不出小人的容貌和具体形象,只给人留下“张开嘴巴露出笑容”的印象。   他盯着正在微笑着的像素小人们,怎么看都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有种诡异的不协调感。背后不禁升起森森的寒意。   小说家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将目光从上面移开。   “这是……”   “某人匿名发到警视厅的简易程序。对方似乎使用了多个海外服务器作为跳板,技术人员们正在努力,但目前仍然定位不到那家伙的位置。一旦在电脑上,运行之后……就会出现像这样的图像文件。   “犯罪预告……也就是说,这个程序是连续自杀事件发生前发送给警察的,那么时间就应该是在半个月之前……”   “不,其实是昨天才收到的。”   浅见悠子摇了摇头。   从时间上来说,比第三起集体自杀发生的更晚。   “欸?等、等一下,那样的话,就根本算不上犯罪预告吧……”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在事件发生后才发过来的内容,更像是某种恶作剧。   另外,关于浅见学姐为什么会有警视厅那边最新的案件情报,他当然很好奇,不过总觉得对方会含糊其辞地转移话题……   “唔。”   浅见悠子稍稍鼓起脸颊,不安分地大幅度晃动着小腿。纤足上的小皮鞋与桌脚碰撞,发出吵闹的回响。   你在不满个什么劲啊!   “但、但是……这种东西,果然很奇怪吧?仔细看上一会儿就能明白了哦?对不对?对不对?”   浅见学姐的手指“咚咚”地用力戳着屏幕,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说家,似乎是在等待、或者说,在强迫要求着他的肯定。   “是有点怪怪的,这点我承认。”   小说家点了点头。   人的眼睛看到某些图案、或者耳朵听到某些声音,刺激大脑后产生的心理不适,是相当常见的现象。   并且,这一点很可能因人而异,具体涉及到认知科学意义上的神经系统和大脑工作机制,这里暂且不表。   “但是,这和动机的关联不大,反应的只是那家伙的趣味而已。就以对方的意图而言。只是单纯恶作剧的可能性或许更高……”   理性地来考虑的话。   浅见悠子摇了摇头。   “通常都会得出这种结论,这没有问题。不过,如果思考到此为止的话,可就太可惜了哦。”   就像想到了什么好事一样,学姐的嘴角微微地向上翘起,浅浅的笑容转瞬即逝。   “就在刚才的对话和提供的信息里,助手君有觉得哪里怪怪的吗?”   喂喂,我其实根本就没听到什么啊?是在强人所难吗?   小说家忍不住看向浅见学姐。却发现对方同样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   ……难道说,这算是某种考验吗?   少女正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知为何,浅见学姐好像对他好像很有信心。要是让她感到失望的话,自己的心情可能会感到不快。   小说家在脑海里快速地反复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要说有不正常的地方……   简而言之,是让浅见学姐认定这不是单纯的恶作剧,而可能是“犯罪预告”的情报。那么反过来思考,如果学姐的想法是错误的,这确实只是某人开的恶劣玩笑的话……有哪里不对吗?   “……如果是恶作剧的话,为什么对方送来的是需要运行的自制程序,而不是单纯的图像文件呢?”   “助手君的的反应还蛮快的嘛。真让人意外。”   浅见学姐说着“意外”,却好像完全不感到惊讶地轻轻点头。   “没错,就是……像这样。”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数下,调出了后台的命令窗口,写入代码。在学姐按下回车键的瞬间,屏幕上像是方格棋盘的简陋图案,突然间发生了变化。   像是往白色的布料上大肆泼洒上了鲜红的颜料,血浆的颜色在棋盘中央浓郁地渐染开来。   始终微笑着、晃动着手脚,保持“向前行走”的小人们,和他们的几个同伴一样,被染上了显眼的红色。   这个过程微妙的缓慢。大概持续了十几秒钟,小人们才彻底转化为小红人。但变红的它们和其他小人一样,依然继续在露出笑容、做出相同的动作。   亲眼看到这一幕,脊背上那种毛骨悚然的不适感,越发地强烈了。如浅见学姐所说,明明是很简陋的图案和程序,古怪和诡异的气息却尤为强烈。   到底……制作这个程序的人,是在想向屏幕外观看着的人们,传达什么样的信息呢?   “13个……?”   数清新生的小红人的数目后,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之前的数量都与集体自杀的参与者的人数相对应;接下来,若是真的有十三个人自杀的话……   “这才是犯罪预告的正体。”   浅见学姐将笔电合拢。   “……是这样啊。对方是在预示没有发生的自杀事件吗?”   “嗯。顺便一提,这是个定时启动变化的程序,如果没有像刚才那样更改指令,预计会在三天后的下午两点十五分,出现刚才那样的变化。”   那时候,或许就不再是“预告”了。不过既然是发给警方的,想必前者才是重心。不论如何,那个时间点……   “必须作为最后的底线来看待。”   浅见学姐说。   不过……   “既然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那么只是单纯恶作剧的可能性,依然是存在的吧?”   “啊,没错。”   她点了点头。   “但比起认真地考虑是否要舍弃疑虑。愚蠢的家伙,推诿的家伙,不愿意面对真相的家伙,只想着维护地位、拼命掩盖和隐瞒的家伙……更加令人讨厌。”   「我只是,由衷地感到不愉快」   学姐朝他靠近了一些。   “怀疑的目标是复数,最近有些力不从心……如果没有遇见助手君的话。接下来,就是我和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啰。” 第17章 雨津庄的清晨   “和女孩子出去玩的话,要穿什么衣服比较好呢?”   这一天的晚上,和浅见学姐立下了某个约定,自从社团活动室回到家里后,小说家的脑海里始终萦绕着这一罕见的苦恼。   这意味着小说家平稳中波澜不定的人生,迎来了第十七个年头的时候,他的青春终于迎来了染上玫瑰色的开端(大概)。   ——明天,他将和女高中生一起出门。而对方是同社团的学姐。   简而言之,这是约会。   “啊……对了,这种时候,是不是找谁请教一下比较好呢?”   但这个本该最为有利的选择从一开始就pass。很遗憾,自从来到这个国家以来。他并没有关系算得上要好的男性友人,没办法向不存在的人开口提问。   当然,询问同居的女生们会喜欢什么样的打扮,或许会是另一个可行的选择……但小说家的脑袋还没有发热到那个地步。真要那么做的话,或许一向心态健康乐观向上的他,就要成为自杀事件的牺牲者喔!由于可能不是说笑的,稍微有点可怕。   总而言之,明天和别的女孩子一起出门什么的,这种事情他自然向宫城小姐和弥生隐瞒下来。虽说平常上学放学的道路被宫城小姐装上了监控摄像,但他的身上和房间里并没有类似装置。约会的时候,小说家当然也会选择避开常去的地方。   一切都很安定。只要以稳健的作风来行事的话,不会有问题。   结果,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清晨,都没有得到答案。小说家只好以平常在休息日出门的打扮,在早上八点准时离开雨津庄。   “啊……房东先生今天起的真早啊。这是准备去哪里呢?”   在推开门后,不出意外地看见正半蹲在外面,准备(悄悄地)拿私下里配好的钥匙溜进房间的女大学生。   就算被撞破行踪,她同样丝毫没有觉得尴尬,抬起头朝小说家露出可爱的微笑。   正冒着水汽的湿润头发,和平常华丽强气的印象的微卷长发印象不太一样,柔软地落在女孩的肩膀上。   大概是因为刚刚洗漱过吧,闪烁着水光的不止是女孩的瞳孔,宽大的体恤湿漉漉地贴合着苗条有致的身材,精致的锁骨和胸口露出一点点的白皙肌肤,同样正往下滑落着晶莹的水珠。   “……准备出去一趟买点东西,然后放松一下。可能会去比较远的地方。”   小说家念白着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嗯~”   站起身来的宫城小姐的脸上,浮现出好像有些遗憾的表情。   “是又要瞒着人家,去和别的女孩子卿卿我我了吗?”   “是啊。”   ……这样就算没有隐瞒了吧。   “讨厌啦。”   宫城小姐甩掉了足上的拖鞋,光着脚走进了房东的房间,完全没有任何的不自然感。穿着牛仔短裤和体恤衫的女大学生“嘿呀~”地扑到了他的床铺上。   “……宫城小姐,今天没有课吗?”   “最近完全不想出门,所以拜托朋友请假,直接翘掉啦~”   持续着类似的日常对话。   “我在房东先生这里休息一会儿……放心吧,不会留下做坏事的痕迹的。”   所以还是要做吗!   “……那么,我出门了。”   “早点回来唷。”   ……   在小说家即将下楼的时候,看到了正站在走廊尽头的阳台上,拿着水壶为盆栽浇灌的弥生。   弥漫着水分的空气。半空中喷洒着的水流,雾气般的细微水珠,在阳光折射下反射出粼粼的光芒,形成小小的彩虹桥。   “你们俩起的都很早啊……”   “是良起的太晚了。”   这点真令人惭愧。无论是出于兴趣,或是责任,在这个时代的都市里,还能保持早起习惯的社会人,相当的了不起。   和打扮清凉的宫城小姐不同,即使是在休息日的家中,弥生依旧穿着保守的和服。摇曳着的下摆,踩着木屐和纯白鞋袋的莲足隐隐若现。   “……良,过来一下。”   黑长直发的少女端详他一会儿,朝小说家招了招手。   “嗯?”   他有些疑惑地走过去。   “领带歪了。”   纤若无骨的双手将衣领边上的褶皱,轻柔地抚平。极近的距离,鼻尖萦绕着的幽幽香气分辨不出是花香亦或是来自少女身上的芬芳。黑长直大小姐的平静面容,在清晨的阳光中泛着玉器般的温润光泽。   “……关于集体自杀事件的事情。”   弥生突然开口说道。   “啊?”   “警方那边,对事件的态度有慢慢在转变。他们在调查上开始放松,例行公事的成分较大。应该是又出什么变故了吧。”   “……是吗。”   小说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他保持了缄默。在没有正式确定之前,不好在弥生面前提起。   *   和弥生告别之后,离开雨津庄的小说家,将手机拿出来,确认了一遍上面的邮件和时间。   ……理所当然地,浅见学姐和他的关系并没有在一夜之间,进展到真的是为了恋爱而约会的地步。   现在的目的地,是“调查事件”的一环,浅见学姐怀疑与「自杀潮」有关的目标之一。   例如,之前那位粗眉毛大姐建立的由女高中生们组成的社团(实质上更像是某种新兴宗教团体),就是她曾经怀疑的对象。   原因是在第二起事件中,在旅馆中自杀五人中,某位辍学后有着援交经历的女孩子,就是那个社团的一分子。   浅见学姐为了打探情报而混入其中,过去了一周有余的时间。目前已经确认对方的组织者和事件确实没有关系。   通过警方的情报,类似的团体、组织和个人不断地浮现。现象本身是受到全民关注最近开始变成某种流行,会有唯恐不乱天下的家伙冒出来也很正常。   不过,目前为止,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   她拜托小说家想要一探究竟的,则是剩下最后一个——   可能性最大的目标。   某个匿名自杀志愿者论坛的成员们,自发组织的线下聚会。 第18章 约会(划掉)   从天穹直射下来的阳光,迅速地将他体内的活力蒸发干净,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 小说家眯着眼睛,在阳光下寻找着地标和目的地。脚下的水泥地面传开隐隐的热度。   耳畔是令人心烦意乱的嘈杂声响。周围人们的交谈声,就像是无法理解内容的电波在空间里飞来飞去地逃窜。   要是耳朵改造成机械装置的话,他忍不住这样想,就能轻松地调低调小、屏蔽噪音了吧!真想这么干。   街道上人满为患。人行道外飞驰而过的车辆,汇入被红绿灯分隔开来的河流。穿着大布偶装的店员们正在向路人分发广告单,开门迎客的商店内晃动着沸腾的人影。空气里的温度好像变得更高了。   小说家从喧嚣的人群中的空隙里走过。到处是浮动的人脸和混乱的争吵,奇装异服的人类手脚的灌木丛在钢铁森林里蔓延。   和种类繁多的衣服擦肩而过。小说家在街头的青铜雕像下,见到了约定的人。   倚靠着无机质的巨大兽爪,正站着一位静静等待的少女。因为和之前见惯的高中制服的打扮有着显著的差异。他一时间差点没有辨认出来。   素色与水蓝色的连衣裙,玉足上穿着凉鞋,露出可爱的脚趾。即使在人来人往的广场入口,依旧散发着压倒性的存在感。   那是一位皮肤白皙,身材纤瘦,四肢修长,像是精灵般的女孩。她的头顶戴着宽檐的遮阳帽,令人印象深刻。   虽然和平常不注重外貌,存在感薄弱的小说家不同,但他的心中却依旧升起了类似于“发现同伴!”的感动。   因为除了不得不用手压住长过头的黑发外,浅见学姐正毫无形象地打着哈欠,另外,她正像摆钟般摇来晃去,一副立足不稳,随时有可能倒下去的样子。   伴随着存在感压倒性的增强,浅见学姐身上的怪人气场同样上升。本来被对方的长相和气质吸引的轻浮男人们,不敢轻易地向前搭讪。   看到有男伴走到她面前,这些人不甘心地离开。小说家的背后被路人们炙热恶毒的视线盯的发疼。   他走到跟前的时候,才发现学姐已经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来到她的跟前。   “啪!”   在她面前拍手和响指。好像也没起什么作用……喂,这是认真的吗?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站着睡觉的女高中生欸!   不由得已,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拍了拍浅见学姐的肩膀。   “喵呜?!”   在手掌触碰到连衣裙布料的瞬间,学姐发出了奇妙的惊叫声。   虽然对周围的声音不敏感,看样子对身体接触的反应倒是颇为激烈,浅见悠子瞬间清醒过来,一副被吓到的表情,本能地将手掌握成像是蜷曲的爪子的造型,戒备地瞪着面前的人。   ……   两人的气氛,如同浅见学姐此时的神情般僵硬。   “……学姐,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看到被吓到后会发出猫叫的女高中生……”   “呜?!”   似乎是因为不爱运动,长久呆在室内,少女比寻常女性更加洁白的薄薄肌肤下,透出鲜艳的血色。   浅见学姐的脸红表情get!之后要好好地收藏在脑海里的相簿里。   “……咳!”   学姐干咳了一声后,表情很快恢复平常的冷静和淡然,一把抓住了小说家的袖子,二话不说地拖拽他朝某个方向走去。   “喂!喂——等一下啦!”   *   人声的喧嚣慢慢地远离。   沿着咖啡店的后门出来,是一条狭窄寂静的小巷。头顶上的天空狭窄暗淡,落下一线阳光。   侦探和助手一前一后地在巷道中行走。脚底踩着潮湿的地面,偶尔有鞋边溅起的小小水花。   阴暗气氛在逐渐加深。   “学姐……是在闹别扭吗?”   小说家打破了沉默。   “没有哦,助手君……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这不是有在生气吗?!   “对了,有件事必须要提醒学姐,刚才那种状态很危险。明明是在外面,却在大庭广众下就差点睡着,戒备心未免太低了。这样很容易被用心险恶的人盯上喔。”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浅见悠子的神情镇定。   “所以我才讨厌出门,这是理由之一……不过安心吧,我不会在没有准备的前提下做危险的事情。”   “……是吗?”   具体来说,是什么样的准备呢?   小说家自然而然地询问了下一个话题。   “那种事情,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所以,那会是什么啊?   学姐并没有正面回答。   “何况,现在还有助手君在旁边。完全不用担心。”   “……虽然不知道学姐的信心从何而来,不过事先声明,我可不是那种武斗派喔。”   华生医生是历经战场的老兵,而且是橄榄球运动员和狂热的板球爱好者,身体强壮有力,同时擅长射击。   在这方面,小说家根本一窍不通。   “男孩子要更有信心一点才行。”   ……不,不是这个问题吧……?   浅见悠子像是在随口回答了他的困惑,然后在路过的某个门口停下脚步。   学姐好像不是很擅长运动,在体力上不太在行。才走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已经显得微微气喘,少女的额头上冒出细微的汗珠。   ……是室内派这点,也和福尔摩斯先生不一样嘛。毕竟那位可是在拳击、剑术上都颇有涉猎的人物,而且常常会出远门。   “到了吗?”   “地图上显示是这里。”   从招牌上来看,是某个网吧的后门。日本的这类地方承担着网络娱乐外的其他社会功能。因为内部完全封闭式的独立隔间、或者说包厢,基本可以看作是小型的旅馆。   顺便一提,在搜索目的地的相关资料的时候,这个地方在网络上的寥寥几句评价是“聚会隔间出乎意料的大!”、“可以和女孩子们做一些奇怪的事情ww”之类的评价。   小说家抬头望了一眼。   墙上整齐排列的窗户,都是紧密合拢的状态,一般不会开启。   “真是选了个好地方。” 第19章 志愿者们的聚会 (前)   “话说回来,这次会来多少人呢?”   “网上自杀志愿报名的有五十个,真正会来的……大概不会超过十个。”   浅见学姐从事件刚开始,就进行了多方面的筹备;包括混入粗眉毛大姐的组织,和网上有人约定志愿自杀的论坛。   换句话说,她并不是从警方得到犯罪预告之后,才开始怀疑数起自杀事件之间有所联系的。   但浅见学姐并没有向小说家解释这一点,而是有意地将疑问引向别的地方。就算以对方的头脑很快就能反应过来,她好像并不在意的样子。   ……实际上,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嘛。小说家心想。毕竟他是名侦探的助手。难道不是只要跟随在对方身后就可以了吗?   两人的脚下踩过的是软绵绵、弥漫着潮味的垫子。封闭的隔厢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走廊显得静悄悄的。   窗户向外封死,厚厚的窗帘拢起,即使外界是阳光灿烂的白昼,连接两个楼梯口的长长廊道内,依旧略显昏暗,主要的光线来源是天花板上的陈旧吊灯。   看来平日里的客人不会太多。该说有种跟不上时代的气息,还是经营人员的漫不经心,总之是个偏僻的角落。   清洁人员都在休憩的样子,目前看来,唯一在活动的是负责登记和看门的前台,那位面相苦大仇深的青年还兼职了为客人端茶送水的工作。   “按照之前的说法,这个论坛同样和之前的参与者有关系吗?”   两人朝着约定的房间走去。跟在黑发少女身后的小说家向她询问,说话的声音下意识地压低。   “在第一起事件中烧炭自杀的那群年轻人,似乎就是通过这个论坛约定私下的具体时间和地点。”   “……是吗。”   小说家保持思考的神态数秒钟。   “到了。”   他在合拢的大门站住脚步。   “……怎么了吗?”   学姐感到困惑地歪过头来看他。她敏锐地察觉到小说家并不打算轻易踏入其中、还有什么感到在意的事情。   “既然可能和恶性犯罪有关……不,就算实际上没关系,在传播不良信息的影响上,那个网站应该有被封禁吧?相关的负责人,同样……”   浅见悠子的唇角微微向上翘起。   “嗯嗯,说的没错。就是这样。但深受市民们信赖的警察先生们,总归会有各种各样难以得到大家理解的难处……”   就像强迫着助手不再继续踌躇那样,少女果断地推开了包厢的门。   *   “哦呀,看来又有新人来了。”   伴随着奇妙熟悉感的台词,房间内部的环境尽收眼底。   坐在对着房门的,是一位穿着时髦的休闲装,染着茶色头发,长相帅气的青年男性。他的年纪大概和宫城小姐相近,是一位大学生或者刚工作不久的年轻人。   不过相对于其他座位上的诸位而言,他的年龄已经是相当于“大哥哥”的程度。算上小说家和浅见悠子,剩下来的一共九人,全部是高中生。   “你们好。”   他热情地朝两人打招呼。   相比起这家伙,在场的其他人都表现的很沉闷。压抑的气氛在逼迫人胃疼发作。从表情上来看,无论男女,身上都弥漫着不符合年纪的死气沉沉。话说回来,如果真的有在享受青春的话,也不会那样轻易地参与这种可疑的聚会吧!   可能有其他好奇心旺盛的莽撞家伙混入其中,但现在看来,那样的笨蛋只有学姐和他两个人……   或许还要加上这位领头的青年人。   如果没搞错的话,这个人就是本次聚会的举办人,自杀论坛的管理员。他的瞳孔炯炯有神,充满着兴致勃勃的光彩。   礼节性地点头后,小说家和浅见悠子来到沙发上,拿餐巾纸擦拭一边,将夹缝里的烟蒂拈起来扔掉,小心翼翼地在空隙中坐下。暗淡的光线里,有无数的灰尘浮沉,就像无垠宇宙里的小小星球。   沙发前的玻璃桌同样蒙上了薄薄的尘埃,墙壁上壁纸颜色泛黄、角落微微地卷起,泛着油腻的肮脏色泽。这环境看起来真是不容易亲近,好在他和浅见学姐都没有洁癖。   坐下后,浅见学姐朝这边靠近了一些,彼此的肩膀互相触碰和依靠,她学着对面那对高中生情侣的样子,附在男生耳边轻声说道。   “助手君,这家伙看起来好像很轻浮。”   “……嗯。”   “就像是电视节目里看到的夜店牛郎一样欸。”   “嗯,记得说坏话的时候声音轻一点,别被对方听到。”   “助手君,这家伙刚才好像打算趁我坐下的时候,偷看我的大腿。”   “那可不行。”   待会儿得好好教训一下。   “好了,从人数上看,大家都到齐了。可以开始了吗?”   轻浮男拍了拍双手,露出和善的笑容。声音和逡巡周围的视线一样低沉柔和,仿佛特意训练过。   “我是通知各位来这里的管理员,大家叫我‘阿慎’就好。总之,先来互相自我介绍吧?比如个人的理由……啊,当然!不愿意的话就不必说了,名字啊年龄啊身份啊都可以不用提,大家想说什么都行!”   最终,在青年没来由的热情鼓动下。怀有着自杀志愿的年轻人们的交流,从不情不愿的话语作为开端。   寥寥几句交流之后,房间内的气氛再度变得沉闷难耐。不善言辞和与他人交流,或许是他们的共性。   ……当然,这点并不确定。和杀人犯罪类似,自杀的情况在通常下,同样以冲动行为居多。   “那么接下来,大家打算怎么去死呢?”   青年对此早有预料,所以也没有表现出失望和不满。这时候,阿慎的表情终于严肃起来,似乎打算直入正题。   “太大动静的不行,会被人注意到吧。”   寂静片刻后,有人试探性地提出建议。立刻得到了对方的认可。   “啊,没错!就是这样。另外事先声明,在今天午后到傍晚这段时间内,这家店的人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不会进来。关于这点,我已经商量好了。”   阿慎露出狡黠的笑容。 第20章 志愿者们的聚会 (后)   事情的发展,比之前预想的要更快,这群人没有定下“在亲手夺走自己的性命担保前,想一起去看看外面的风景”之类的约定,也没有向陌生人分享悲伤经历的想法,而是沉默地等待着共同死亡的来临。   看来,在座中的绝大部分人,确实是心怀死志;这份冲着毁灭自我而来的杀意,并非作伪。   “……像、像那群人那样……在密封的房间里烧炭自杀不就行了吗?”   高中生情侣中的女生结结巴巴地说。她好像不太习惯和别人接触的样子。   “不行喔。要是触发走廊里的烟雾报警器的话,会很麻烦的吧?”   阿慎摇了摇头。   就算有办法阻止警报的触发,如果烟雾或者气味的泄露、室内温度的变化,都有可能引起他人的警觉。总之,是那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自杀方式,特别是在眼下人数较多的情况下。   而且仔细往下考虑,说不定到时候会有反悔的成员。一旦有人想要离开密室,必然会造成室内的混乱。毕竟,环境气温上升和对死亡的恐惧,这些都是很容易让人变得坐立不安和焦躁起来的因素。   “其他选择的话……我这边倒是准备了数量充足的道具。比如这个。”   阿慎从手提包里,拿出了十几把颜色不一、样式相同的美工刀,摆在桌面上,依次放开。   其中有个女生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拿,结果却被青年反过来抓住了手。对方像是触了电般,用力地将手收回来,往沙发后方的座椅靠拢,戒备地瞪着他。   “啊哈哈,不好意思……”   阿慎挠了挠头,不过他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歉意。   “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皱起眉头问道。   “事先的提醒罢了。我必须得说,割腕自杀是很困难的事情,大家都是普通人,对疼痛的忍耐程度有限,做不到割的很深,这样伤口过段时间就会愈合……除了能留下伤疤作为纪念之外,成功率很低。”   阿慎侃侃而谈,看样子经验颇为丰富。   “这方面的材料准备了很久,之前也数次帮忙组织过相似的聚会,所以这些都是很诚恳的建议喔。”   “最方便的自然是用利器刺杀要害。但是,让大家互相动手杀人的话,根本不可能做到吧?另外,不是专业人士的话,大家对生理结构不像想象中了解。晃来晃去的手,要是没能捅中自己的要害,反而疼的失去行动能力、留下后遗症可就糟糕了。看到他人鲜血狂喷、血流不止的凄惨的模样,大家的内心也会产生动摇。女生们也很讨厌那种超痛的死法吧?所以少儿不宜的血腥行为,必须禁止。”   “上吊的话,同样有些麻烦。”   首先是工具和空间有限。   能承受体重的绳索、用来悬挂绳索的房梁或者高处、脚下踩着的座椅。这里可装不下九人份。   硬要做的话,不是不行。   但剩下的人,必须亲眼看着他人上吊。等待轮替。在这个过程中,看到自杀者,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双脚到处乱蹬、布满血丝的苍白眼球拼命地转动凸出,面色涨的青紫可怖,舌头像妖怪似的长长地吐出来,最后在恐惧深海中窒息般的痛苦持续数分钟后,才慢慢地死去……   大家都是普通人。和之前的自杀方式相似,在亲眼目睹人一点点在绝望的深渊中死去的过程后,或许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动摇。如果有人中途改变主意的话,事情又会出现变故。   “我说,阿……阿慎先生,你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青年张开双手。   “我只是在为各位朋友们介绍自杀的方式和可能引发的后果与弊端。”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吧?我们只是想去死而已。想死不行吗?”   有人态度不愉快地大声抱怨着。   “人生可没有那么容易!就算是要去死也一样。大家都很清楚,不是吗?”   阿慎露出笑容。   “……你的建议是什么呢?”   坐在一旁的学姐突然开口询问道。   “只是个人建议,只是这样。不会感到痛苦,也不会给他人添麻烦,最重要的是,可以让在座的大家感受最后的温暖,身为同伴一起安详地去死——”   他从手提包里拿出了数个瓶子。以及从桌子底下移出来的一箱矿泉水。   “药物自杀。”   嗯嗯,果然是这个啊。   或许在常人看来,这家伙的说法听起来还算合理。   虽然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但总体而言服用药物确实是最轻松的途径。只要准备好充足的量,没有及时被人发现送去医院洗胃治疗的话,就能在不知不觉间失去生命;对于外界环境没有要求,道具相对容易入手,过量的安眠药同样会导致死亡。   但那是不正确的——   “各位,来试试吧?”   他一边说着,扭开药物的瓶盖,一口气倒出半瓶。随手抓起一把在餐巾纸上堆成小山的白色药片,胡乱地塞进嘴里。拿起矿泉水瓶,“咕咚咕咚”地灌下肚子。   阿慎先生的动作一气呵成,流畅自然,就像排演过一样。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口气吞下起码半瓶的安眠药了。   “……怎么了吗?”   然后,笑容满面的视线朝这边看过来,态度开朗地不像是自杀者。   在座的诸位年轻人面面相觑。小说家第一个伸出手去,拿起了装着安眠药的瓶子,学着对方的动作,将药物配合着矿泉水,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   有人领头后,剩下的志愿者们也一个个跟着吞服下超过致死量的安眠药,最后重新回到座位上。   *   不知道过去多久。   也许是几十分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   因为窗帘拉拢的缘故,外界的光线无法渗透进来。对于昼夜交替的时间感官,也变得暧昧起来。   众人七倒八歪地躺在沙发上,在人生最后一次的梦境中沉睡酣眠。   “咳……咳咳!”   伴随着强烈的咳嗽声,一个人影从沙发上坐起来。 第21章 小小的威胁   “哈……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这种时候还真是令人难过。”   阿慎用手指按揉着太阳穴,试图将残留在大脑里的昏沉睡意驱除干净。他扶着沙发背,努力地站直身体。   “不过……”   付出这种程度的代价,是完全值得的。接下来就是享受报酬的时候。侵犯女性和犯罪带来的快感,像电流般从脊髓根处往上蔓延。思考的瞬间,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裤裆不受控制地膨胀起来。   该从谁先下手好呢?   阿慎一只手将裤带解开,解放束缚的瞬间,他悄悄地松了口气,将黏腻的视线紧密地贴在横七竖八地躺在沙发上的女高中生们身上。   “……就她好了。”   挑选猎物的原则不仅仅考虑单纯的相貌或者身材,更重要的是为了满足具体的刺激体验。   于是,他盯上了高中生情侣中的女方。一旦想到能在恋人面前侵犯对方,内心的混沌开始不由自主地膨胀起来。   “哈……”   重重地吐出呼吸声。   昏睡中的少女,头发散乱地将脑袋倚靠在男友的肩膀上。女高中生的脸上是毫无知觉的懵懂表情,是那种容易让人产生被保护欲的类型。   单纯,容易上当。愚蠢。阿慎心想,小孩子就是这样,对他人的恶意视而不见。轻易地取信他人,总爱用闹别扭的方式来表达意见。没有魄力,很容易沮丧。脑子里热血上涌的时候只会给周围人添麻烦,勇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一旦被抓到把柄就会吓得瑟瑟发抖。   所以,才会被用心险恶的大人们盯上啊,他以阴暗的心理得出结论。   “咳咳……”   落针可闻的寂静包厢内,突然再度响起咳嗽的声音。阿慎的手指僵硬在半空之中,像是后脑勺挨了一下狠的,脑袋轰鸣,眼冒金星。   其中一个少年,从昏睡的高中生们中缓缓地坐起来。没有开口,保持着深深地往下弯腰的姿势。对方将手伸进喉咙里,脸朝着地面,以要从胃部里挖出发酵物来的气势打开嘴巴,不断发出剧烈的干呕声。房间内的呕吐声音一直持续了数十秒钟。   “……哎呀呀,虽说有事前准备,不过总归不如阿慎先生那样轻松呢。”   少年擦拭着嘴唇,然后抬起脸。他的脸色在昏暗的氛围中显得虚弱苍白,但对方正朝着阿慎露出愉快的笑容。   “你……”   青年惊愕地看着他。   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好像是第一个伸手去拿药瓶的人。   “催吐剂。事先喝下了那个。因为是第一次尝试,虽说有心理准备,但恶心程度真是超出我的想象。”   少年将因为痛苦而从眼角不自觉流出来的泪水擦掉,语气却保持着相当轻快的氛围说明情况。   “另外,在开始交流之前,我首先要澄清你的某个谎言。”   “……什么?”   “服用药物自杀,绝对不是阿慎先生说的那样毫无痛苦。因超剂量服药,而产生对中枢神经系统,包括呼吸中枢和血管运动中枢的抑制,以及对胃粘膜的损伤等等……实际上那会造成相当不妙的疼痛感。总之,不是像想象中那么轻松的事情。”   ……哈。   阿慎的脸上,露出惊讶混杂着不安的神情。为什么……这家伙要一副认真的表情解释这种事情?   “不明白吗?就是说,像阿慎先生这种下三滥,一般是依靠谎言才能生存下来的。反过来说——”   男高中生的手指正在抚平领带。   “失去赖以为生的谎言为支撑后,人就没办法继续活下去了吧?”   阿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朝房间的某个隐秘的角落瞟去,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以自杀聚会的名义,将年轻的女性召集起来,再用药物使她们昏迷。无在知觉的情况下侵犯她们。真是有够恶劣的兴趣。”   ……被看穿了。   不过,像刚才那样,怎么看都有不轨的意图,会被猜到也是理所当然。重要的是这家伙的态度……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   阿慎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是的话……又怎么样?反正她们都想着去死了……临死前让人家享受一下也不错吧?不会有什么损失……”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啥?”   “我是说,除了迷 奸之外,不打算做除此之外的事情吗?”   男高中生指了指身边躺着的笨蛋们。   “比方说,剩下的男性呢?就这样放过不是很浪费吗?阿慎先生可以联络贩卖器官的犯罪团伙和走私境外人口的黑帮,将他们绑起来之后卖出去……就像你说的那样,反正他们都打算去死了,不如为他人的生活做点贡献。”   他的面部肌肉,正在一点点变得僵硬。   “……你、你在说什么呢?”   “是有做吗?是做过呢,还是没有做过?到底是哪一边?”   从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水,流淌过脸颊的一侧。透明的汗液在凝固起来后形成盐的甲胄,厚厚地覆盖在五官上,所以他的脸部表情才会不受控制。说不定是那样。   “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之前就这么觉得。窗户封闭,隔音效果良好。平日里会来的客人也不多。”   对方换了个话题,一边大拇指朝下,指了指地板。   “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发生了。那个神情半死不活的前台,是你的同伙吗?被收买的可能性比较大。”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阿慎冷冷地回答。   “刚才那个只是开玩笑而已。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情?那可是犯罪。之所以醒过来,大概是因为药效不明显的缘故。很常见,耐药性这种事情因人而异……”   “所?以?说?啦。”   就像完全没听见他的辩解似的,对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就算阿慎先生你死在这里,前台的那位不到约定的时间,大概不会注意到房间里的尸体吧?对了,我想死因也不会引起警察的怀疑。毕竟怎么看都是新一起的集体自杀事件,阿慎先生会成为网路上的名人喔!……”   “只要在座的大家一起死掉的话呢。” 第22章 不存在的○○   从脊背根处往上爬升,像电流般眨眼间传至脑干深处的熟悉感觉。但这次不再是兴奋的冲动,而是蔓延的恐惧。   “就算在这里死掉也……哎呀,为什么要露出这幅表情呢,阿慎先生?”   男高中生朝着这边逼近,保持着和之前一样的笑容。   他下意识地按住沙发的把手,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   “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吧?不可能没有,毕竟关于三起集体自杀事件,整个社会和网路上都闹得沸沸扬扬。”   ……像他这样依靠灰色网站攫取利益的家伙,其实是能最早感受到社会上潮流与风气变向的人。说起来,也是多亏了那些家伙,最近上当受骗前来参加聚会的笨蛋数量变得越来越多。   这群人的头脑真是不可思议。那会是某种和电子宠物、歌曲或者服装之类相似的东西吗?实在搞不懂他们在想什么。   “能引起人们关注的「自杀潮」,那三起事件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阿慎先生不这么觉得吗?”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慎咽了口唾沫,深呼吸的同时,努力想要让自己冷静一下。   “就是说,事件背后有幕后黑手呢。”   对方笑嘻嘻地竖起手指。   在解说的同时,两人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再度缩短。   “有人……通过某种方式,策划了数起集体自杀,至今的目的不明。而且看样子,这家伙没有停手的打算,打算在社会上继续制造大混乱的样子。据说那家伙还向警方那边送去犯罪预告了喔!很厉害吧?”   “……为、为什么要说这些?和……和我没关系吧?”   青年觉得手脚和额头上的冷汗一样发凉,正逐渐变得僵硬。要是无法动弹怎么办呢?不试着反抗一下吗?   “就算是策划事件的幕后黑手,偶尔也会有漏算的时候嘛,毕竟……合适的现场不是那么容易制造的,意外总归会出现。这时候,为了弥补失误,只好稍微动用一下不那么温柔的手段了。”   男高中生开玩笑似的从他的口袋里,拿出美工刀,弹出刀刃,慢慢地移到阿慎面前,刀尖危险地直指着瞳孔中央。   “明明还有人没死,却不得不亲自下手将幸存者全部杀光。「伪造出自杀现场」……之类的。这种事后工作想想都让人觉得真的超级辛苦,对吧?”   “咚!”   隔壁的包厢,猛然传来剧烈的声响动。震动着阿慎的耳膜和大脑,吓得他一激灵,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阿慎不敢再回头,连滚带爬地想要离开这个房间,放弃其余选项,只想着趁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冲进这里之前逃跑。   ……结果被人从后面一脚踹倒——   “喂喂我说,和别人讲话的时候,不告而别未免太没礼貌了吧?下三滥。”   紧接着,是浑身上下传来的刺痛和麻痹,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他的四肢凝固在半空,像石膏雕像般往旁边倒下去。   在下巴狠狠地磕到地面之前,阿慎睁大涣散的瞳孔,从门外走进来一位长发垂落至腰际往下的女高中生。   *   “学姐,怎么样呢?”   小说家用手揉了揉自己因为表演的神情过于夸张,而略感酸胀的脸颊。他将从宫城小姐那里得来的电击器放回口袋。   浅见悠子将手中的机械装置扔到地上。看的出来都是摄像头。接下来,房间里隐藏的偷拍设备都被拆了下来。   “收获颇丰的样子呢。”   倒在地上的这家伙,就是依靠这种卑劣的手段留下威胁他人的把柄的。   不过,浅见学姐的脸上却完全看不出开心的表情。不如说,好像比之前醒来的时候,更加阴沉了。   小说家理解她的想法。   因为——   “没有同伴,没有共犯,没有凶器,没有违禁物品……这家伙,彻头彻尾只是个小角色而已。”   为了满足恶劣的私欲,选择用欺诈的方式来侵犯一心寻死的女生。这点当然不可饶恕,但这个人没有除此之外的劣行,甚至他提供给众人的药物,只是起到安神的效果,没有什么特别的害处。   “刚才我稍微诈了他一下。”   小说家叹了口气。   “结果,他好像并不清楚之前发生的集体自杀事件的内幕,当然,这点还需要更进一步的……”   “不,不必了。”   浅见学姐将双手拢进袖子里,平静地回答道。   “剩下的事情,我会让人来处理的。”   “……这样啊。”   小说家并没有反对,轻轻点了点头。不,说到底他并没有反驳的余地。毕竟从一开始,就是被人以奇怪的理由硬拉过来的。   “那么,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就在这里告别吗?”   “唔……感觉有点虎头蛇尾呢。”   浅见学姐歪过脸,喃喃着说。   “说的没错。打算做什么呢?”   来一场“货真价实”的约会吧!根据之后的表现来决定是否要当作玩笑。   “既然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不知不觉间,学姐好像再度陷入自己的思考之中的世界。小说家熟视无睹地欣赏着少女的侧脸。   这时候,口袋传来震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是电击枪在漏电。不过很快就意识到是另外一边。小说家将移动电话拿出来。   “喂——”   电波对面传来女教师的声线。   “我说你小子,到底在搞什么?”   野上佐千代的第一句话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指责。这点在过往的相处和交流中,同样习以为常。   “……怎么了?”   “我有说过,让你好好选择社团,参加课外活动吧?当时我还让人去接你……”   ……啊。   佐千代……果然从一开始就打着这种主意吗?   “无论如何,我不是已经按照约定将申请书和签字后的表格交给你了吗?”   “对,本来以结果而言,可以算你合格。但你这小子,写的是什么‘推理小说研究会’……”   佐千代的语气停顿了一瞬。   “我们学校,可没有叫那种名字的社团喔?”   ……   ……咦? 第23章 死者所在的社团   和过去的经历一样,野上佐千代表面上是出于好意,希望他能加入某个社团,享受和普通高中生一样的玫瑰色青春,不过她的目的并没有那么单纯。   希望他加入某个社团,而且当时还派人来接他,说明目标是特定的。佐千代其实是希望他加入预定的社团帮忙……如果当时浅见学姐没有在活动楼外截住他的话,事情应该就会如佐千代预想的那般发展。一旦小说家真的加入的话,狐狸女会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乖乖听话,成为她手中好用的工具。   ……这种拐弯抹角的欺诈手段,真符合佐千代的作风,完全没有身为大人的矜持。但目前可以暂且不论,因为有更重要的事实摆在眼前。   “佐千代,你打算陷害我的事情暂且放在一边……”   “喂,说陷害太过分了吧!老师我可是出于好意喔!你不觉得……”   “好啦好啦,就当是那样。关于‘推理小说研究会’的事情,能请野上小姐仔细地告诉我吗?”   “好不容易使用了敬称,这点要表扬你。但要称呼我为‘老师’才行。”   狐狸女的态度这次倒是很坦率。大概是对某人竟然会加入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虚构社团,感到好奇。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私立由比良高中没有叫这种名字的社团。”   “有没有类似性质的呢?比如……”   “很遗憾,这所学校甚至没有传统的文学部,在几年前就被取缔了,目前相关的活动归入项目统一的文化兴趣社之中。”   ……真的假的?   “毕竟是升学高中啊。”   佐千代的声音不知道是在惋惜,还是在嘲弄。   “……”   小说家瞟了一眼不远处的浅见悠子。她好像再度开始尝试学习摆钟,身体正在危险地摇来晃去。   “那样的话……”   他开始回想和学姐初次见面时的场景,以及和她在学校里交谈的时候。   “佐千代对社团大楼的活动室的使用情况了解吗?”   “我这边的电脑里确实是有登记使用内容的表格……怎么了吗?”   “最高层最内侧的那间活动室。从方位上来说……我想想,应该是420教室,目前的用途是什么?有社团在使用那里吗?”   “喀喀。”   电波对面传来轻微的声响。   “没有人。420目前是空缺出来的闲置教室。”   ……啊哈哈。   使用着无人教室,从事着奇奇怪怪的社会活动,根本不存在的虚构社团的社长……浅见学姐,听起来很像是校内会有传言的怪谈主人公。   可以向消息灵通的班长询问这方面的事情。一想到这里,小说家觉得自己可能是错过某个提前认识对方的机会。   当然,目前正在和他通话中的佐千代同样是合适的人选,但作为倾诉对象而言,质量上的差距明显。   “……啊,对了。”   小说家突然想起某件事。   “我记得,即使不是社团成员,同样可以向学校申请活动教室的使用权?”   从那间活动教室内的陈设状况和内部装饰,以及书架上的书籍和茶杯碟盘来看,使用的时间显然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在长期地被人使用着。   “是的。学生们可以在活动教室里举办课后的学习会。不止是回家部的人,社团成员们在学园祭或者举办相关活动的时候,也常常会需要用到更大的场地。”   “……能帮我看一下420的记录吗?”   “你这小鬼还真会差遣人啊。”   佐千代语气不快地抱怨着,但从这边听起来,她的手指正在键盘扇风利索地工作着,没有停下来。   “让我看看……等等,这间教室在去年的六月份到今年四月份,似乎都在被某个学生固定地申请使用,申请理由是‘读书会’……是定期的课外活动吗?”   狐狸女说话的时候,音量突然间微微上扬。好像发现什么了有趣的东西一样。   “申请人是须藤里佳……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呢,最近的话。嗯,看来是有内幕呢。说起来,良同学在这方面的运气一向很好,总是会在奇怪的时候闯入奇怪的事件核心。这次也会继续保持比分吗?”   小说家挠了挠后脑勺,表情有些微妙。   “我到底是要和什么竞争啊!……还有佐千代,在这种地方钓人胃口不算是好习惯。”   “吵死了。现役推理小说家有资格说这种话吗?还有,跟你说了要叫我老师吧?”   以惯常的台词结束这段对话后,野上佐千代大大地叹了口气。   “……其实本来学校方面想要隐藏的事情……这孩子,从一周前开始失踪了。”   “……失踪?”   “是的。家人在那之后已经报案。不过就在这里前天,须藤同学被警察们发现了。”   啊。这个说法可不太妙喔……?   “发现的是她的尸体。”   ——“须藤同学,和一群其他学校的高中生一起,在某个商场大楼的地下停车场里烧炭自杀了。”   小说家握着移动电话的手掌,下意识地攥紧了。   “……这种事情,能瞒得住吗?她的家人不会答应吧?”   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深呼吸数次,他继续保持平静的心态向狐狸女询问情况。   “当然不行。所以校方才会觉得没辙。为了避免引起学生的恐慌和外界舆论的关注,目前是当作她请假没来上学,靠这种借口来拖延时间……看样子是瞒不了多久呢。”   佐千代一边说着,想起来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说起来,你当时不是向我请求最近不要召集全校大会吗?其实就是关于这件事的……后来考虑到可能的社会压力,预定被暂时取消了。”   校内有学生卷入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的自杀潮事件中,对于校方来说自然是噩耗,稍有处理不当,就可能对声望造成严重打击。特别是私立由比良高中这样以升学率著称的都内名校。这两天的时间里,都在忙碌这方面的公关吧!须藤同学的死,不可能继续隐瞒。   ……   将手机放回裤袋。   他将目光移到浅见学姐身上。   那么—— 第24章 “ 大骗子。”   “学姐是个大骗子。”   乍然间听到这样的话,浅见悠子惊讶地睁大眼睛,玻璃球般的浅色瞳孔在眉毛下骨碌碌地转来转去。   如果她的脑袋上生长着天线的话,这时候就该学着摆钟开始摇来晃去。从半睡半醒的白日梦里清醒过来后,少女将落在视线前的刘海撩开来。   “……助手君是指什么呢?”   “当然是……全部。”   为了增强话语中的说服力和魄力,说话的同时要配合一定的肢体动作——,于是小说家朝前迈出一步。   两人间的距离,迅速被拉近到了可以听见彼此呼吸声的危险距离。   “……?”   浅见学姐好像感到不适应似的,她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一步。视线不自觉地朝旁边偏移,不敢和他对视。   ……咦?   心中升起如同发现某种全新的玩具时候的新奇感和高昂兴致。   事实上,他对浅见学姐欺骗自己的事实其实并没有太在意。不过嘛,她的这种反应好像蛮可爱的……   这时候,就该从坏心眼的方向上思考吧!身体比头脑率先行动,小说家不断地朝学姐逼近,对方则是一步步后退。直到不小心往后绊倒,坐回沙发。他顺势伸出手掌,绕过少女的耳畔和发丝,按在墙壁上。   “喵呜?”   学姐将双手抬起来,戒备地放在胸前,同时小心翼翼地抬起小脸,目光看起来相当的忧虑。   “呼……哈哈哈……”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的像路边见到的小猫一样。   对人类怀着戒心,却又忍耐不住好奇心似的,躲在路过行人的不远处窥视着,在街头巷尾探头探脑的生物……像这种感觉。   “……助手君是坏人。这样根本不像名侦探的伙伴,根本是被撕下伪装后气急败坏的反派啦!”   似乎是察觉到了小说家发笑的原因,浅见学姐鼓起脸颊,不满地抱怨着。   “就算是忠诚的助手,被信赖的人随随便便地欺骗和隐瞒,也是会感到生气的喔。”   小说家居高临下地回答。   “好啦。浅见学姐,可以将剩下的真相,告诉我了吗?”   *   那种环境又脏又乱、充塞着陈腐发酵气味的包厢,自然不适合谈论正事。小说家本来还打算简单处理一下现场,结果被浅见学姐态度强硬地拉出来了。   “味道好糟糕……快离开这里。之后的事情会有人过来处理的!”   学姐是这么说的。   所以,“那些人”是指谁呢?已经在交谈中出场不止一次了喔。   ……   窗明几净的咖啡厅里,萦绕着幽雅的钢琴声和壁炉里“噼啪”燃烧的木材的清香。隔着桌边橱窗,能清晰地看到匆匆路过的行人和街道喧闹的景象。   与此相对,咖啡厅内的气氛却显得安详宁谧。是个很容易让人放松和安心下来的好地方。   小说家和浅见学姐坐在圆桌的两端,桌面上放着热气腾腾的红茶和咖啡,和咬了一小口的蛋糕。   “‘推理小说研究会’是不存在的,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确切地说,是不存在于私立由比良高中的正式登记社团名单中。”   浅见学姐的芊芊手指,拈着放在碟子上的汤匙,在蛋糕和红茶间来回摇摆,不时放进茶杯中搅拌。   “听起来很像是学校里会流行的传闻……难道说是因为活动内容,过于危险,才没有向学校申请吗?学姐真的是这个社团其中的一员吗?”   小说家的目光,在溅出杯口、落在桌面上,冒着热气的茶水痕迹上一掠而过。   浅见学姐摇了摇头,之后又点了点头。   “之所以没有正式申请,是因为研究会的成员不止是由比良高中的学生。一开始的时候,是几个国中时期有着相同兴趣的好友、高中考入不同学校的学生们组织起来的,活动的聚会地点,一般是在临时申请的教室。通过前辈与后辈之间的传承关系,这个传统在私下里持续了数年时间。”   总体而言,是一个各方面都很普通的兴趣爱好团体。当然,将其他学校的学生放进来、为他们提供场所聚会的行为,相对于正常的学生活动来说,显然有所偏离。瞒着校方在私底下聚会的行为,并不是无法理解。   “我确实是这届‘推理小说研究会’的一员。不过基本上没怎么参加过活动,属于‘幽灵社员’。本来对于他们的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某一天浅见学姐在偶然间,发现了社团成员们的“异常”。他们的活动似乎不仅仅局限于读书会,而是开始和某个社会团体产生了接触。这令她十分在意。   “我相信他们应该是有发现什么、并和什么人进行了交流。”   浅见学姐谨慎地考虑着措辞。   “我有想过……要从他们口中问出这方面的事情,并且已经做好相应的准备。但是很遗憾,时间却不会轻易地等待机会的来临呢。当我打算开口的时候——”   “推理研究会的成员们,在某一天集体失踪了。”   小说家平静地补充道。   “等到他们再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也就是前天的凌晨的时候,却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   浅见悠子轻轻地点了点头。   “助手君已经知道了啊。”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是学姐参加的那个社团,被卷入了连续集体自杀事件之中。因此她才会以“推理研究会”的名义展开调查——   “那么,学姐为什么不在事后通知警察呢?又为什么认为这几起事件的背后是有人在操纵着的黑幕呢?”   “……警察派不上用场。”   浅见悠子嘟囔着说道。   “目前确实没有证据……但是,出于过往的直觉来考虑的话……”   “直觉啊……”   “人、人家的直觉可是很厉害的哦!”   学姐好像很不满似的,用汤匙拼命地戳着蛋糕。   “再怎么说,我也是货真价实的侦探嘛。”   “……侦探?”   “没错唷。”   这一次,少女露出自信的笑容,一边挺起颇有分量的胸 部。   “咨询侦探,浅见悠子。这里要说初次见面吗?”   ————   ps:py《出逃魔王与线上老婆 》 作者空想空。   墨离原本是某个游戏里的最终BOSS,但由于无人敢来挑战副本的原因,无聊到爆炸的他就打算强行逃离游戏副本吃喝玩乐去,却不料因此穿越到了现实世界。更不料原本只想安心在现实世界打游戏的他,却被一众妹子用各种理由强行闯入了日常生活之中。你比如说隔壁那个有着心理创伤美少女宅女,又比如说在游戏背景设定里说他似乎还有个姐姐,再比如说某个想把他重新关回副本的游戏系统娘,还比如说……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只是想来这里蹭吃蹭喝而已,别在整天用约会为借口妨碍我打游戏了好吗?妹子有游戏好玩?!! 第25章 JK侦探纪行   浅见悠子,今年十七岁,是一名就读于私立由比良高中的现役女高中生;同时是官方认可的咨询侦探。   就像在柯南?道尔笔下,与苏格兰场(即伦敦警察厅)达成协议和合作的大侦探福尔摩斯一样;身为侦探的她,和东京警视厅有着相当紧密的联系。   如今,各国犯罪率都在上升的现代社会,在遭遇某些犯罪者棘手或性质较为异常的恶性案件时,日本警方会选择雇佣某些具有特殊才能、亦或在某些领域拥有关系网络的人士作为案件的顾问。   过去的日本,自然不存在这种只可能出现在侦探小说中的职业,但自从新世纪以来的「某起」重大案件(注1)发生后,其结果造成公众对以警察部门为代表的日本政府的信用危机,甚至导致数名国家公安委员会成员的离任和辞职——   (注1:首次提起见卷一ep14)   作为这起事件的“余波”之一,在某些方面,能发挥比政府组织更为便利作用的咨询侦探们,成为处理异常犯罪的重要力量。他们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象征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势力。眼前这位言行怪异,有着电波气质的JK,就是这群专家中的一员,   “所谓的侦探……原来是真的吗?”   小说家将陶瓷杯里,剩余的咖啡灌入肚腹之中。   “嗯嗯。”   浅见学姐终于停止了用汤匙虐待蛋糕的行为,开始大口大口地将舀起来的奶油塞进嘴巴里。   另外,据学姐所言,她的身份还和其他的咨询侦探不太一样,和警界高层有着家族继承式的合作。在得到大人物们的许可后,身为侦探的浅见悠子,虽说不在正式编制之中,却在人员、资源与情报的调动,以及逮捕权利和其他政府部门的沟通联系上,都得到警方的巨大支持。   “那么,之前的时候……”   “无论是去那个粗眉毛那里,还是刚才去参加自杀聚会的时候,其实一直都有可靠的警探们跟在后面。事后工作也一直是他们在处理。”   喔喔,真不愧是专业人士。做事滴水不漏呢。无论哪一边都是。普通的男子高中生,要发现踪迹果然太困难了吗?   不过,如果是有着同等能力、或者说远在此之上的某位女性……不行,这里暂且不考虑她,总觉得会变得很头疼。   静静地注视着正在和大块奶油奋力搏斗的学姐,小说家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身上,陷入沉思之中。   在他看来,学姐的态度很微妙。   ……怎么说呢,意外的坦诚。   本来还以为会有所隐瞒,结果刚才却一口气全抖了出来。明明之前一句话都不肯说,保持着神秘兮兮的态度。   小说家想了想,坦率地开口询问。   “学姐……”   将疑问说出来。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   如果对某件事觉得困惑的话,就主动开口询问他人。这样做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以及事后可能的后悔。   矜持、害羞、瞻前顾后、没必要的担忧,这时候就该抛开。   ……   浅见悠子的脑袋浮现巨大的问号——如果是在动画里的话,大概会出现类似的演出。少女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   “因为……是助手君啊。”   “那之前的时候呢?”   “是坏坏助手君(待定)。”   ……听起来像是什么外星公主的不靠谱发明耶。   “是这样吗?总觉得还有别的理由……”   小说家随口说道。   说到底,只是直觉而已。   ——没错,身为名侦探助手的直觉。   “不行啦,这样不行。”   嘴边沾着白色痕迹的浅见学姐蹙起纤细的眉毛,态度认真地说道。   “既然是助手,就不可以随便怀疑侦探的意图!就算我会有所隐瞒,一定也是为了最后能让案件的真相水落石出——”   “就是说,确实有隐瞒啰?”   “……”   少女叹着气,将汤匙放下来。肩膀也软塌塌地松懈下来。额头前的刘海没精神地垂落。浅见悠子的神态,全无例外地述说着“垂头丧气”这一形容。   “……助手君说的没错。”   学姐像是感到遗憾、又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   “之所以能将调查报告和身份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只是因为这起事件的调查,可能要到此为止了。”   “……”   小说家谨慎地选择没有回答。   “说到底,在没有确认那份来自的不明人物程序是否是真正的犯罪预告前,没办法长时间投入大量的警力去搜寻。而且……”   最关键的是,就算浅见悠子利用自己的权限和影响力,让警察们集中力量搜索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真凶,至今仍然没有找到关于的线索。   即使大家都能认同幕后黑手是存在的,现阶段也没办法抓住对方的马脚。那家伙的态度很谨慎,手法也较为高明。目前没有留下任何值得怀疑的蛛丝马迹。   更何况,警方内部存在着意见上的分歧。认为连续集体自杀事件只是偶然间形成的风气和潮流,而非恶性犯罪——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他们认为眼下最主要的工作,是维护社会秩序,配合其他政府部门稳定局势,展现出警察们能令市民们安心的能力,而不是兴师动众地搜索不存在的犯人,导致人心惶惶,网路上的流言四起。   大费周折、主动出击的结果,只是抓住了几个小角色,而这已经是极限了。   今天早上的时候,弥生提起过,警方的态度对事件的态度正在发生转变。原因大概就是这个吧!   “已经……支撑不到两天后的下午了。而且,就算到那时候,也不一定能抓住那家伙……”   浅见学姐将下巴搁在桌子上,过长的头发遮盖住桌面上滚来滚去的脸颊。少女的喉咙里发出像猫咪般的“咕噜”声。   得到答案后,小说家神态悠闲地一边招呼服务员结账,一边对浅见悠子说道。   “去街道上新开的商场逛一圈,放松一下精神吧!之后我再送学姐你回家。”   “……好。待会儿送我到去樱田门的地铁站就好啦……”   侦探小姐有气无力地回答。   ————   PY《无限,王座之下》重来一次的空间战士,在无数个世界战斗、泡妞,热血与日常共存的故事。更新十分有保障。 第26章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说起来,樱田门就是东京警视厅所在的位置吧。浅见悠子的意图是在结束约会之后,立刻要赶去那里。看样子,学姐面临的处境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在前往地铁站的道路上,两人穿过熙攘的人群和被不锈钢栏杆分隔开来的通道。巷道的地面和墙壁,泛着冷硬的色泽。就像行走在死去的巨蛇体内的腔道。   “说起来,学姐,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侦探呢?”   在绕过行人的时候,小说家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地铁通道的墙壁,指腹沾染上冰冷的水珠。   “唔……助手君猜不到吗?”   “……子承父业的感觉吗……?”   试探性的回答。   小说家记得,浅见学姐在介绍身份的时候,有提到她与警视厅高层是家族传承式的合作。   “……差不多是那样。”   浅见悠子幅度很小地点头。从咖啡厅里出来之后,她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昏昏欲睡的神态,随时有可能在路边晕倒的样子。   学姐像披头散发的妖怪般摇摇晃晃前进的样子,作为旁观者的小说家,心中不免会感到担忧。但就之前的经验来看,女高中生侦探一般已经安排后手。并不会轻易让自己身处危险的境地之中。   就像是猫儿们常常会不听话地跑到很危险的高处,有时候总令人担心;可这群小家伙往往一转眼就稳稳地跃下来,看都不看人一眼,踏着轻盈地步伐离开;会让人觉得之前的忧虑都很可笑,能做的只有自顾自地生闷气。   “确切地来说,是爷爷。”   “……欸?”   浅见悠子抬起头,目光注视着地下车站的穹顶,那片虚无漆黑的地方。   “我的祖父,是当时名气很大的私人侦探。以前去过很多地方,认识很多的朋友……”   学姐缄默了片刻,才声音轻微地继续说下去。   “……而我的父亲,则是刑警。”   “怪不得。”   对于学姐的背景,不说好奇是骗人的。但小说家只是说着类似不咸不淡的台词,没有进一步往下试探。   原因自然是对方那不自然的沉默。学姐的心情好像很低落的样子。笨蛋才会在这种时候继续谈论敏感的话题。   “学姐,之后有时间再出来约会吧?”   语气认真,言辞轻浮地叙述从前提条件来看稍微有些困难的命题。人类就是踏过荆棘向前的生物,这时候应该顺着气氛来!   “好啊,这里先约好下次的时间……唔,对了,现在交换邮件地址,等我回家之后可以继续联系。”   学姐“哈啊——”地毫无形象打着哈欠,眼角不自觉地溢出泪水。她从手提袋里拿出挂着可爱吊坠的手机。   “接下来,我要去参加会议啰。正好可以用来补觉。对了,助手君——”   浅见悠子就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刘海底下的瞳孔开始闪闪发亮。   “你要不要一起来?”   “去哪里呢?”   当然是警视厅总部——学姐大大方方地说出口。   “……我一个普通高中生,去那种地方不太好吧?”   “没关系没关系。这种程度的特权,人家还是有的啦——”   浅见学姐的语气好像变得开朗了几分。情绪高昂起来。侦探小姐觉得高兴吗?既然如此,身为助手的没有拒绝的理由。   被少女拖拽着即将从通道口离开的小说家,突然觉得背后被人推搡着。   “啊啊,抱歉哟?”   他转过头,发现是个穿着学校制服的女高中生。她对小说家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态度诚恳地向他道歉。   另外几个互相挽着手臂,态度亲昵的女性同伴们,正站在阶梯上盯着他看。   “……不,没关系。”   看样子是单纯的意外。   地下甬道两侧的距离狭窄、人群拥挤的缘故,而且……   小说家抬起头,发现像是她同伴的女高中生数量不少,十几个人应该是来自相同的地方,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   是结束聚会后一起行动的女生集团吗?会撞到人很正常。   和他相似年纪的女生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手拉着手的她们站在上方,静静地俯瞰着小说家。   原本正说说笑笑的她们,一瞬间全都停了下来。平静的视线,整齐划一地聚集在两人的身上。   咦……?   小说家察觉到气氛有些微妙的异常。浮现戒备心理的同时,下意识地将学姐拉到身后。   “没事吧?”   那个女生的态度依旧很和善,略有些担心地向他询问。   “……不,没事。”   ……   之后,小说家和浅见悠子目送着擦肩而过的女生集团,闹哄哄地朝着楼梯下方走去。很快便只能看到落后几个人的背影。   她们互相都认识的样子,打扮却不太一样,身上的制服样式不同。应该是来自不同的学校吧?   不管怎么说,什么都没发生。真让人松了一口气——   “……不对劲。”   浅见悠子喃喃自语。   “……?”   小说家将注意力转回来。   少女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怎么了吗……?”   这时候,学姐的纤手,忽然抓了过来——十分用力地攥住了小说家的手掌。以她身为柔弱的女高中生的腕力来说,大概是拼尽全力了吧。   浅见悠子的心情焦虑到连控制力气都做不到,以至于指甲深深地掐入他手背的血肉里。但小说家只是稍微皱了皱眉,用尽量平静和能让人安心的语气询问道。   “……要做什么?”   “我们必须阻止那些人……助手君……快走!要来不及了!”   学姐想要拖拽着他离开原地。结果用力过猛,差点一跟头从楼梯上栽下去。好像是要去追上那群女高中生……是吗?   “好。”   小说家反手将即将摔倒的悠子拉上来。扶着少女的肩膀,他冷静而快速地说道。   “我去找巡警和地铁的安检人员。学姐去追上她们,尽量拖延时间。行吗?”   没有询问“为什么要这样做”的理由。   只需要决定“如何做”就行。   “……”   浅见学姐点了点头。   两人即刻离开,分头行动。   ————   PY:放开那只女王新书《工口画师的修罗场》   开局一支笔,老婆全靠画。修罗场?白学?后宫爆炸?白河:“别担心,这根本就不可怕嘛,我早就已经习惯,我跟你说,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反正最后都会成为我的翅膀……等等,把武器放下,先让我画个本子压压惊! 第27章 逐渐接近的疯狂   浅见学姐是女生,同样是陌生人,相对来说,性别相同的话,和那群高中女生们打起交道来显然更加便利;相反,他身为男生的脚力更强,则能更快地赶到巡警和检查的地方。   当然,在朝着目的地狂奔的时候,他当然会想知道浅见悠子注意到了什么。在侦探少女的提示下,小说家很快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她们之中,没有一个人随身带着包……是这样啊」   手提包也好,书包也好,登山包也好,那个已经远离的女生团体中的成员,全都是两手空空的姿态。   无论她们是去参加集体活动、各自回家或是去学校,既然是选择乘坐地铁,与目的地应该还有相当的距离,但她们中却没有任何一人随身带着物件。   这对于常见的女高中生来说,是不正常的事情。除非……   这群人的目的地,是地铁站本身。   当然,就以灵光一现的提示而言,还有这群女高中生的人数,刚好是记忆中不太妙的某个数字。   ……   除了小说家和浅见悠子之外,在地铁中转站的出入口附近,熙熙攘攘来往着的路人们,显然没有人察觉到异常。   这群女高中生的表现很正常,互相手拉着手,亲昵地彼此说话谈笑,从表情上看不出丝毫紧张和担忧的情绪。   少女们挽着手臂,集体大步地毫无迟疑地朝着月台前进。   这时候,应该大叫吗……?   他奔跑着的同时摇了摇头,迅速地否决了这个答案。   且不论他们的喊叫会不会被路人们注意或者相信;就算能取信于人,也只会引发人群的骚乱、为阻止女生们的行动带来麻烦,而不是得到他人的帮助。   况且,要是这群女高中生们及时注意到了他们的意图,说不定会干出什么更加疯狂的事情——   *   在得出合理的方案前,礼貌而缺乏人味的女声,突兀地刺入小说家的耳膜之中,好似将生冷的铁块插入沸水里。   “列车即将进站,请月台上的乘客们退至黄线后方——”   那个声音响起来的瞬间。   小说家瞳孔倒映着的世界,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正在一帧一帧地缓慢前进。   浅见学姐纤弱瘦小的身躯,在拥挤的人群中拼命地往前,想要朝着最前方的女生们靠拢。高喊着“等一下——”,长长的头发在腰臀后方摇曳;   距离最近的巡警,在数十米外。靠在报刊亭的角落,头部垂落到胸口,脑袋一点一点,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站在代表危险的黄线外,女高中生默契地将手臂伸开来,一个接一个,亲热 地将左右两人的胳膊挽在一起;   就像体能测试时的预备动作一样,她们集体摆出了蹲下后准备起跳的姿势。从这里看不见她们的表情,想来是对憧憬着的未来充满兴奋和期待的笑容。   ……来不及了。   直到这个时候,理智得出的结论,才姗姗来迟地迈入脑海。   小说家想起了在电视里,曾经见到过手挽着手的人们面对着波涛平静的大海,欢快跳起来的的场景;定格在摄像机镜头上,穿着泳装的可爱女孩子们的身影。   区别在于,前者跳入大海之中,溅起的是大片大片的浪花;13名女高中生往隧道中坠落,翻涌而上的是河水后灌、瀑布倒悬的血浆。   所谓的电车,是狂奔在大地的肠道中的钢铁怪兽,人类设计的时候不会将区区血肉之躯放在眼里。裹挟着超高速的巨型铁块,理所当然地将女高中生们撞成了飞散的肉块,七零八落地被动能抛掷到上空,或是落到轨道旁。   人体内的液体总量,超乎常人想象的大。13个人分量的血肉,使月台上空下起了搞错颜料配色的人工降雨,内脏和断肢“啪嗒啪嗒”地落下来,顺着玻璃窗户和车门往下滑落。   时间短暂的停滞后,人群中迅速爆发出了惨烈的尖叫。和来时一样,乘客们拼命地往后倒退,想要远离地狱绘般的灾难现场。   光是站在这里,已经能看到车内乘客们在目睹惨剧后惊恐万状的表情。女生们体内喷洒出来的浆液与脏器和大量尸块,猛烈地敲击着外壁和门窗。人们只能瑟瑟发抖地离开窗户,一动不动地等待电车停下来。   而留下来的人,真正站在原地的人,只有一个人。   浅见悠子。   她率先奔向月台,最后却什么都没来得及阻止,在隧道旁边停下脚步。   站在从天而降的血雨之中,浅见学姐的衣料、头发、外貌很快都被淋的湿透了,但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无人的月台上。   ……   “学姐……?”   小说家相当担忧她的精神状况。   浅见悠子静静地站在原地,被黏腻的血浆染湿的过长的头发,完全遮住了她的脸颊,看不出表情。   ……不是该迟疑的时候。   他大踏步地走上前去,脚底传来踏入胶水中的触感。尽量不在意环境的事情,脚下可能踏过黏糊糊的肉沫和滑溜溜的内脏,就当做没有注意到吧!   地上好像覆盖上厚厚柔软的菌毯。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好不容易在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少女开口说话了。   虽然声音很轻微,但他的耳朵,在第一时间捕捉到。   “这是……挑战吗?”   ……?   一时间没能理解她的说法。   “凶手向侦探发起了挑战。”   浅见悠子朝着这边依靠过来。但她的表情完全看不出软弱或是妥协。粉色的唇角朝两边向上大幅度地弯曲着,露出雪白的牙齿,就像是森森的月牙。   “很好。是这样啊,果然是这样啊。那么,这起事件……”   她双手放在小说家的胸口。怀里的少女咧开的唇瓣,看起来像是笑容、实际上却完全没在笑的表情。   “就由本人,侦探?浅见悠子——”   她用手指,将头发上和脸颊上沾着的碎块、比方说可能是耳朵、鼻子、眼球或者是别的什么的器官组织,随手扔到地上。   “亲手解决。”   浅见悠子抬起脸,露出漆黑的瞳孔。   在对视的瞬间,令人不自觉地产生看到那幽谷中燃烧着火光般的错觉。 第28章 陌生的天花板   站在由血肉、脑浆、断肢与脏器构成的惨烈滩涂之中——   浑身染成殷红的少女朝他伸出手。   “我们走吧,助手君。”   *   “……”   从昏睡中,慢慢地睁开双眼的小说家,静静地注视着上方。   「陌生的天花板」   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人的五感是相当奇妙的事情。虽然印入眼帘的是相同的白漆天花板,但在瞬间就会意识到,自己其实身处别地。   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确认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和平常在雨津庄的卧室中醒来不一样,耳畔是嘈杂焦虑的人声。正在往鼓动的耳膜里蜂拥而入。   “喔,你醒了啊。”   旁边传来男人和善的声音。   印入眼帘的是胡子拉碴,穿着天蓝色衬衫的男人的脸。   ……就像倒映在水中的影子一样。从昏沉的梦境中醒来后,迟缓的大脑慢慢清醒,开始正常运作。小说家意识到自己是以仰躺在椅子上,注视着天花板的姿势睡着了。   他将身子坐正,脖颈处传来电流窜过的酸痛感。因为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太久,脑袋僵硬石化。小说家甚至怀疑自己的脖子是不是已经断了。   他转动椅子,正视着面前的男人。   对方的年纪约莫在三十五岁到四十岁,身材不算高大,脸庞消瘦,眼窝深深地陷下去,还有很重的眼圈。   衬衫的袖角皱巴巴的,下巴的胡茬没有剃干净。看来是那种长时间没有规律作息和饮食习惯的人,不过男人的瞳孔却异常的炯炯有神。   “请问是……”   “香月介一郎。”   男人露出微笑,朝他伸出手掌。   “叫我介一郎就行。”   小说家握住对方的手,心中却有些疑惑。就以刚才短暂的表现而言,这个男人未免好说话过头了。   一般来说,社会人和高中生之间存在着地位上的差距。没有利益关系的两人,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展现出这幅亲热的态度,稍微有点想不通。   ……当然,这种格差社会的区别对待,对于小说家而言毫无意义。他只是在困惑于对方的态度而已。   难道说,是知道弥生或者香织小姐和自己的关系吗?不,不可能。他迅速地否决了这种想法。   “你是和那位大小姐一起过来的,我可不敢将你当作是普通的高中生啊。”   就像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似的,香月先生笑了起来。   “大小姐”……   原来如此,是在说学姐吗?   小说家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他终于想起来,之前的事情。   休息日和浅见学姐的约会,是以血腥的地狱绘为终结。原本正在处理阿慎等人的警员们们收到消息后紧急赶来。警方迅速封锁了现场。   在那之后,浅见悠子和他,一起坐上了前往樱田门的车。   他被安排到某间空闲下来的办公室里招待,学姐去参加紧急召开的会议……   现在是什么时候?   小说家抬起头,墙壁上悬挂着的时钟,指针指向了下午五点。   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啊……距离来到这里,过去了将近六个小时。午饭都还没来得及吃。   原本空置的宽大办公室,现在已经变得忙碌起来,时刻有抱着文件的人们在门口进进出出。和之前寂静无人的印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房间里的警员们或是朝着电话那头大声吼叫、或是相比起说话更像是在争吵般地交谈、或是在电脑屏幕前聚精会神地处理文档,完全无视周围的嘈杂人声。   到处是忙碌的景象。咔哒咔哒拼命工作着的传真机一刻不停地吐着白色纸张,复印后的表格和档案随处乱扔,被来往的人的皮鞋踩成脏兮兮的一团。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呢。以前只在电视里或者大银幕上才能看见……”   小说家不禁有些感慨。有种身为局外人的格格不入感。不过事实也正是如此,只不过眼前的场景,和想象中的很相似,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奇妙。   “啊哈哈,怎么说呢,其实这次算是比较特殊的情况。”   香月先生在一旁苦笑着说道。   “平常我来的时候,这里的人可不会忙碌成这个样子。只有在遇到十分紧张的状况,上头同样在承受不小压力的时候……”   他的语气顿了顿。   “在外面休息和请假的人,甚至某些退休的老警官都被警视厅叫回总部。上次搞得这么夸张的时候,还是在三年前。”   小说家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话语中隐藏的某些信息。看口吻和自己一样,似乎同样不是警视厅的一员吗?   他很快注意到,香月介一郎的胸前挂着名牌。   “检查厅,特别搜查部。”   写着这样的字样。   ……原来如此,是特搜部的检察官。和靠着关系进来的自己不同,是被准许进入的相关方面的专业人士。   “香月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说家并不是怀疑他的来意。   集体自杀事件的第四起,死亡人数已经增至13人。加上这一次是跳轨自杀,亲眼目击惨剧的民众们数量众多;原本每日有无数乘客们来往的东京地下铁车站,如今已经暂时被警方封锁。   可以想象将「自杀潮」作为热点来看待的网路和社会舆论的反应,想必是惊涛骇浪似的的狂潮吧。   而对于警方来说,情况只会更糟糕。原本当作恶作剧的犯罪预告,现在却必须认真对待。因为浅见学姐做出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   这意味着背后将会是涉及受害者25人,死者24人、受伤1人的特大犯罪,而且目前仍然没有停止下来的趋势——   像这样引起广泛社会关注的异常事件,必然会是由东京市的多个政府部门,共同协作和立案搜查。   只不过,在周围环境的衬托下。检查官先生看起来好像过于悠闲了。   “……因为,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   香月介一郎显然理解他的意思。不过,他的脸上很快露出促狭的笑容,朝小说家眨了眨眼睛。   “我是来接你的。浅见小姐一直让大家等在那里,原因是‘助手君不来的话就不会开始’……她这样说了。”   ————   py:推书《绅士的自我修养》作者猩红沙漠:融合超多综漫世界的日常文,口号三连是“奶子,白丝,萝莉,啪啪啪”,力求打造书客五星级绅士文,大家可以去收藏支持下!   ……   ……   看到有间贴在讨论,我就说明一下,py的推书语全都不是我想的,所以有可能是直接复制黏贴简介,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以上。 第29章 不曾改变的我与主人公的你   学姐的固执程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过,仅此而已。他没有反对的打算,因为是助手嘛。   “好的,一起过去吧。”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慢悠悠地跟在检察官的后面。   ……   在香月先生的带领下,小说家越过长长的走廊和匆忙来往的人们,来到这一层的最深处,会议室的门口。   “……”   在香月先生将手放到门扉上的时候,小说家感到周围的光线有些刺眼,眯起眼睛的同时,将脑袋转过一旁。   走廊的尽头,窗户外是灰白色的钢铁森林往天际蔓延,静静地笼罩在灿烂的夕阳余晖之中。让他不禁回忆起和学姐初次相遇之时的光景。   那时候萦绕在他心头的苦恼……没错,是没办法继续执笔的痛苦。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主人公自身的烦恼。   作家在描写故事的时候,常常会将笔下的人物的改变为主题:经历挫折,精神鼓舞,有所成熟,得到成长。   世界上最不缺乏的,就是一点一点改变的主角的故事。不管是从懦弱变得坚强,从阴暗扭曲变得能与他人互相理解,从被人排挤到受欢迎,从被人鄙夷的弱者,到被无数人崇拜和恐惧的强者……人们看到的,总是描述成长的故事;受读者们欢迎的是不断改变的故事。   但是,当狂风怒涛般的迎来结束,一切的一切烟消云散后,主人公却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能改变——那样的世界同样是存在的吧。   不改变就很好。   那样很好。   ——「这起事件,就交给身为侦探的我来解决!」   耳畔响起“这样”的幻听。   那其中,蕴含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精神和意志力的光芒。   就算击败幕后黑手,将犯罪者逮捕,依旧无法解决事件,无法拯救他人。这点正是属于故事和现实的悖离。   可是,如果是“主人公”的话。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吧!   ……   香月先生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怎么了?”   小说家将双手插 进衣兜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不,没什么。”   如今,那个“苦恼”,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脑海深处。因为在出人意料的地方和时间,名侦探将会帅气登场——   没错,就像真正的“主人公”一样。   *   “太慢了!”   浅见学姐正坐在距离门口最近的座椅,双手压着袖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同时不安分地摇摆着穿着黑色短袜的小腿。   见到小说家走进会议室之后,少女不满地鼓起脸颊。   “身为本人的助手,真是失格!”   “很抱歉。”   一边安抚着闹脾气的学姐,小说家盯着浅见悠子摇晃着的小脑袋,想起了抚摸和顺着猫咪毛发时候,手掌传来的柔和触感,心中突然浮现出有点想用手将她的头发揉的乱糟糟的念头……真的只有一点点而已喔!   “不可以!”   学姐突然停止了保持平缓的动作,双手抱住了脑袋,同时在椅子上缩起娇小的身躯,戒备地瞪着他。   一旁其他的参会人员,正用不明所以的目光,看着举动古怪的她。   你会读心术吗!   “……”   坐在最上方的人,是一个相貌威严,态度肃然的老人。他的视线在小说家和浅见悠子之间来回扫视。   “请先找位置坐下吧。”   老人的身材高大,脸庞方正,戴着圆框眼镜,表情不苟言笑。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态度,朝着小说家点头致意。   “那么,会议可以正式开始了。浅见小姐一直关注着最近在东京都内接连发生的集体自杀事件,而且是跳轨现场的目击者……”   老人发言的时候,香月先生从坐下来的小说家身后走过,低头在他耳边,轻声地说道。   “很抱歉,我知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不符合规矩,你不可能习惯……总之,想和浅见小姐打情骂俏的话,我建议还请忍耐一段时间。”   检察官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到了属于他的座位上。   刚才那个不算是……不,不对。在下意识地反驳之前,小说家仔细思考了一下,认为“打情骂俏”这个评价大概没有错。   “在成立联合搜查本部,和第一回搜查会议开始之前,请浅见小姐发言,为各位介绍一下具体情况。”   ……   会议室内的与会人数有十五人,室内结构是常见的长桌和椅子,深色的柔软地垫。除去后门摆放着的大花瓶外,没有其余的装饰,对着门的另一头是用来俯瞰城市的落地窗。最前方的天花板上设有投影仪,大屏幕在后方。   面积相当的宽敞,总觉得长桌的另一头说不定设置着靶场。不过根据香月先生在路上的介绍,等之后警视厅内部召开正式的搜查会议的时候,需要的场地只会更大。这里一般是举行高层内部召开的非正式会议的场所。   使用着遥控器,在大屏幕上播放相关情报的同时,配合解说台词的浅见学姐,这时候的表现很正常。可能是轻车熟路的关系吧,没有在参加会议的大人物们面前展现出电波系或者冒失娘之类不靠谱的一面……话又说回来,她可是货真价实的侦探呢。   不是只存在于推理小说里的神秘职业,而是过着城市女高中生一般生活的少女。真令人感兴趣。   “……”   他对浅见学姐的讲述没什么兴趣,因为之前已经大体上听过一遍。现在更担忧的是空腹的问题。待会儿要是真的叫起来的话,会不会很尴尬呢?   “咕。”   相当轻微的声响,但是会议室里的众人们全都听见了。那是从浅见悠子的肚子里传来的。这么说起来,学姐和自己一样没有吃过中饭。   “……步惹黑手的目的之一,是通过社会范围内的广泛关注,引发混乱。目前来看,这点做的很成功,至于动机还不甚明确……”   几乎毫无停顿地继续说下去了!真不愧是学姐呢!要是没有咬到舌头就更完美了啦。   ————   PY:《女帝历史调教》   作者康布罗纳:始皇养成计划、汉武养成计划……等等、等等 这是帝王将相养成器(XX器?),一个时空管理局的临时工如何修正一个全是女人的位面的历史。娘化的严肃历史剧,一本正经的讲历史段子。 第30章 对策专家   小小的意外和打岔,没有影响到后续的工作。之后的非公开会议,在对面那位明显地位最高的老者主持下,正常地进行着。   不适应的异质感,再度从内心涌现……所以说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小说家心想,气氛完全和平凡男高中生格格不入,这些人不那么认为吗?虽说没有拒绝成为侦探助手的事宜,和警方高层打交道什么的还是饶了我吧。   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其他人无视了他的存在,询问意见的时候理所当然地绕过他,就像是存在于浅见小姐周围的空气。说明这些人内心并不是在全无想法,本人会在这里坐立不安,果然是因为学姐在固执己见的缘故吗?   在长桌底下,坐在浅见悠子近侧的小说家伸出手,在少女的手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学姐的脸颊正在微微地鼓起来,好像在为助手君的被冷落感到不满似的。   「我可没有感到不满喔?不如说能这样真是让人松了一口气」   ——努力地将这样的心意传达过去。   但是,浅见学姐依旧是那副难以释怀的表情。   ……哎呀呀,真麻烦。   这时候,该怎么做呢?   如果我是身怀绝技的人类就好了喔!待会儿表演的就能派上用场。比如拔出小刀就能化身杀人鬼,或者手臂移植有“鬼之角”,使用主人公才会拥有的帅气必杀技之类的。可以的话,本人也想试试看!   “眼下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就算如浅见小姐所言,我们遇见确认四起集体自杀事件并非偶然,而是有凶恶的犯罪者在背后操纵……但是,我们完全没有那家伙的线索,不是吗?”   正在发言的,是在座的众人里除少女侦探和少年助手外,看起来年纪最轻的青年人。浅见学姐的发言结束后,正按照座位顺序依次发言。   青年穿着白色西装,身姿挺拔,神情冷淡。就以他的相貌而言,如果不是浑身正散发着“这家伙不好相处”的气场,称的上是美男子。   小说家的目光落在对方的领导上。   和香月先生一样,他的胸前同样挂着标识身份的名牌,是在联合成立搜查总部后,来到警视厅协商合作的其他部门代表。   “内阁情报调查室,情报官法月天马。”   ……   在国民们有限的认知中,这个部门正是日本官方最具代表性的情报机构。   内调直属内阁官房长官领导,向日本政治中枢,地位最高的数人负责。成员来自各个政府机构。主要以警察厅、公安调查厅和防卫省中抽调出来的精英成员为主。除此之外,还有来自外务省、总务省、消防厅、海上保安厅、财务省、厚生劳动省等等机构的成员。   根据之前从宫城小姐口中得知的情报(注1),内阁情报调查室近年设立卫星情报搜集中心,并且在日本南、北端分别设有苫小牧、和鹿儿岛的分部,利用卫星技术将整个日本列岛纳入了情报管制和高空监视之中。   (注1:初次提到见卷二ep19)   东京警视厅的特殊犯罪对策课,检查厅的特别搜查部,和内阁情报调查室,是目前针对在国内频繁发生的异常犯罪的三大政府机构。   而他们的敌人,则是幕后操纵着恶质犯罪事件的凶恶犯人。这些人可能来自暴力团、地下犯罪组织、新兴宗教团体……或者是恐怖分子。   真是忙碌的人们。   为了市民们的生命安全和维持和平的日常,都在拼命工作着呢……当然,和自己没关系就是了。   ……话说回来。   小说家将目光转过来。   浅见优子的身前悬挂着相同的名牌。   可能是因为学姐胸有沟壑的缘故,之前名牌被夹在当中,一直看不到正面,显得不那么起眼的缘故,才会被自己忽视了吧!   上面写着的是……   “东京警视厅,特殊犯罪对策课,顾问。”   ……   ……   啊哈哈,学姐貌似也是其中的一员呢。真厉害,和香月先生、法月先生一样,都是维护着境界线的专家——   这不是很不妙吗?!以助手的身份而言!   “这部分就交给我吧!”   学姐没有在意他的碎碎念,用自信满满的表情说道。   “可是……虽然没有正式的调令,浅见小姐,你之前一直就在追查此事吧?但至今仍未有收获,不是吗?”   法月天马使用着反问的语法,但语气却冷淡到听不出起伏,因此在旁人耳中显得有些怪异。   “呜……”   浅见学姐的气势迅速地衰弱下来。虽说对方看起来并没有在斥责,只是单纯的质疑而已。是因为没有想好如何回答吗?   少女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安。   果然是之前都在走神吧?才会表现的这样焦虑。   小说家揉了揉脸颊。   这里应该是助手君派上用场的时候吧?   “……啊,抱歉,稍微打断一下。”   之后,他露出营业式的笑容,代替学姐做出了回应。并且再次触碰了少女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掌心。   在得到对方的点头之后,小说家微笑着开口了。   “关于刚才您说的话,有一点需要纠正。学姐……浅见小姐的调查,并不是没有毫无收获。”   “……哦?”   法月先生的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   “是第四起事件发生的时间。”   小说家张开双手。   “想必各位已经注意到了。嫌疑人发来的犯罪预告,事件发生应该是两天之后。但是现在却提早了将近50个小时。目前的情报不足,没办法得出准确的答案。不过我认为,既然是自己主动破坏了计划上的行动,也就是‘不得已为之’,说明对方相信如果按照原定的时间表进行,就有可能被抓住马脚。这家伙应该注意到了浅见学姐的行动正在逼近真相,才会这么做吧?”   “……或许嫌疑人是利用这种方式,来欺骗警察……”   “这么做的前提,正是因为对方重视警方之前的搜查行动。说明那并非毫无意义,您不那么认为吗?”   许久,法月天马点了点头。   “但是否有效,并不是关键。”   他随后说道。   ————   PY:《我的生活不可能是后宫GAME》作者:占扑者。这是个拥有看到十年后结局为金手指,为了避免被柴刀,男主通过不断作死,让十年后走向happy end(后宫线)的故事。 第31章 死亡录像   “必须要在短时间内,抓住嫌疑人——或者说,至少在对方策划下一起事件前,阻止幕后主使者的行动。”   法月天马沉声说道。   “在座的各位应该都很清楚,目前都内的民众们,对此的意见和反响都比较激烈。如果让他们知道,自杀潮是由某人或某个团体引发放……情况只会变得更糟糕。”   目前,关于集体自杀事件可能是有预谋的犯罪行为的消息并未公布,但类似的舆论管制只能持续一段时间。如果消息泄露,很可能会引起大范围的恐慌——在那之前,要将那个嫌疑人抓捕归案。这是联合搜查本部的目标。   “在情报方面,室长命令本人尽量为警视厅方面提供方便。当然,同样希望浅见小姐能像过去一样,充分地发挥那份才能。”   “这也是我们特搜部的意见。”   香月先生的态度要更加和善,对着坐在门旁的侦探和助手,笑呵呵地说道。   *   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可能将希望全部放在一位女高中生身上;但他们允许的浅见悠子在资源和情报调动上的充分权限,可以说给予相当程度的信任。   “压力还真大呢……学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离开会议室后,两人穿过被夕日的光影分割着的走廊。   “从头开始。”   浅见悠子毫不犹豫地给出回答。   “那是……?”   “之前,我一直是在寻找和受害者有关的线索,顺着他们的身份想要寻找到策划事件的人。本来以为这种方式更为直接和出其不意……但现在看来,社会边缘人的复杂关系,以及自杀潮的流行,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为对方的障眼法呢。”   少女侦探的态度没有动摇和迟疑,加快脚步走在小说家身前。看来是在此之前,就已经确认了下一个目的地。   “自杀现场,尸体勘验,照片,场地检测,监控录像……当作犯罪现场,从最基本的地方开始,全都记录和整理下来。”   “不过,那种事情,警察先生们一定有在做吧?他们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是的。但是……”   浅见学姐摇摇晃晃地走下楼梯,下意识地捏住了小说家的袖筒。   “世界上不存在不留痕迹的犯罪。只要确实有幕后黑手操纵着自杀事件的话,线索一定已经呈现在我们面前,只不过没有被人察觉到而已。”   “我要做的,就是找出它。”   学姐努力表现出一副很有信心的样子。不过,她的体重正在朝这边倒过来。软绵绵的身躯里,力气流逝的一干二净。   “……要去吃饭吗?”   小说家想了想,   “好。”   少女迅速回答。她举起双手,似乎在表达欢呼的意思。   *   半个小时后。   浅见悠子和小说家一起出现在技术部的办公室内,正准备调出第三起集体自杀事件发生的所在地,太阳大厦地下停车库内的监控录像。   “哈啊……”   站在他身旁的少女抚摸着肚腹,露出满意的表情。不过,她现在正不断打着哈欠,一副倦意颇浓的神态……   食完就想睡吗?   “学姐,你嘴边的油渍没有擦干净。”   小说家悄悄地在浅见悠子耳边说道。   要说在电视剧和电影里经常会出现,警方的特产(指食物)的话,只能是那个了吧!——   炸猪扒盖饭。……啊,是不是在坏的意义上走偏了呢(笑)总之,那正是浅见悠子选择的套餐。   能见到豪迈地大口大口咬着炸猪排,弄得嘴边满是油渍的少女的场景,真是稀罕。因为以他之前的印象,女高中生是一群对外貌和举止相当在意的女性。   “是、是吗?”   学姐下意识地就想举起袖子,擦掉嘴边的痕迹。   “等一下,学姐,你也要稍微注意点形象吧?”   明明下午时候才换上的新衣服(因为在跳轨现场被淋了一身的缘故)……   这时候,已经有别人朝着他们两人走过来。两人手边都没有纸巾和手帕……   “……用我的吧。”   “欸……?”   浅见悠子看着伸到她眼皮底下的少年的手臂,惊讶地瞪大眼睛。   “没办法,社会上对男性的外在形象的要求,不像对待女性那样严苛。虽说是偏见,但目前看来,还是稍微适应一下比较好喔。”   小说家提出建议。   “……嗯。”   浅见悠子点了点头,乖乖地用小说家的袖子擦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学姐的脸颊正在微微泛红。   *   等待技术人员将三天前的监控录像带拿过来的时候,浅见学姐拉着他,在放映机前坐下来。   “其实呢,我从昨天开始,就已经在准备这方面的工作……结果真的被找到了奇怪的地方哦!”   其实关于须藤里佳参与自杀的那起事件,在此之前,弥生就提到过。这起事件中存在着疑点。算上守夜的岗哨、值换的轮班成员,一共是十人。他们中没有一人注意到自杀现场。   直到凌晨,有前来开运货车离开的工作人员,因为嗅到了附近烧焦的气味,才发现了车内的尸体。   但是,当浅见学姐对比了周围街道和停车场外的监控录像后,很快注意到难以忽视的怪异——   “你看,这里……这辆车开进去的瞬间……司机是这个人,对吧?”   少女用鼠标暂停录像的画面,手指“咚咚”地敲着屏幕。被他指出的是个长相平凡的中年男人。   录像的时间是下午五点二十分。   “然后呢……快到十二点的时候,这个人从车库里走出来,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等、等一下,难道说这辆车就是用来自杀的那辆车?那几个高中生呢?”   “没有哦。”   浅见悠子转过脸,露出很认真的表情。   “三位死者根本没有在录像里出现过。无论是从停车库入口,还是商场通向地下室的入口,全都没有拍到他们的身影。”   ……   ……啥?   “等等,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奇怪’了吧?”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不如说,真正奇怪的地方是——”   为什么到现在才会被注意到? 第32章 幽灵诡计   “这样令人在意的问题,之前竟然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吗?”   小说家皱起眉头。   “那个……”   一旁的技术人员先生,露出苦笑向他们解释道。   “其实是最近才得到全部的录像的。”   “……咦?”   “因为那边的态度,实在很强硬啊。”   对方叹了口气。   “说是什么‘涉及到顾客隐私,所以不会交给警察’……简直是在开玩笑嘛!我们可是在为他们的事情苦恼,市民也该有义务配合才对吧?”   说到后来,对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大,显然是在感到愤愤不平。   这、这样啊。   嗯……   说起来,太阳大厦是谁的产业来着呢?   不行,不能继续想下去。   好像有点不太妙。   “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呢?”   一旁的浅见学姐,好奇地开口询问。   对、对呢。   “那就不知道了。”   为什么对方会改变态度……   难道说,是发现了什么吗?   “助手君,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哦?”   “没什么。”   “你的额头正在冒冷汗耶。”   “完、完全没问题!”   小说家叹了口气。   ……就当不知道好了。   和本人完全没关系。   就是这样。   *   “……不过说真的,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摸着下巴,望着监控摄像,陷入思考。   根据警方技术人员对录像内容的反复检验无论是从外面到地下停车库的入口、还是商场通往车库的入口,监控摄像头记录下来的内容,并没有遭到任何人的篡改,记录过程中也没有中断的痕迹。   而在停车场内部的监控里,同样寻找不到有人靠近那辆一整夜始终停放在原地的汽车的行动。更不用说是三位高中生,想要进入车辆肯定很显眼。   即使不论监控录像,有学生深夜还在这种地方行动,形迹可疑。首先应该会被巡逻的保安拦下来才对。   “在那之后呢?”   小说家从浅见学姐拿到了案发现场的记录和事后目击者的证言。   根据第一个发现自杀现场的商场工作人员的说法,在凌晨的时候,他当时是准备到地下停车库的贮藏室,将需要的货物用推车运送到上面的商场。   在经过用作自杀现场的车辆之后,却嗅到了怪异的气味,像是某种皮制品烧焦后散发的臭味。他在发现打不开车门之后,随后注意到了窗户缝隙里,从车内弥漫出来的烟气。   因为贴着窗膜的缘故,看不清里面的景象,这个人感到事情有些不妙,跑去和值班的保安和上级进行了联系,然后和附近的医院打了急救电话,等到医护人员将里面的人送到医院抢救之后,警察也随之赶到了,将现场彻底封锁。   既然从监控录像上找不到痕迹,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   “这三个高中生不是随便在地下车库找了一辆车,撬开之后作为自杀场所;而是从进入车库的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藏在这辆汽车上了吗?”   小说家移动鼠标,反复倒放着这辆汽车进入车库的那一小段录像。从拉下来的车窗里,和保安进行了短暂交谈的中年男性,从外表和穿着上看不出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   “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在藏着人的样子啊……”   从这个角度上,虽然是俯瞰,但在放大之后,能模糊地从拉下的窗户里,看到副驾驶座和一部分车后座的情况。   “难道说是藏在后备箱吗?”   但这种大小寒酸的私家车的后车厢里,如果要塞下三个体态健康的高中生……   一旁的浅见学姐,不知为何正心情很好地露出微笑。   “不是没有可能,或许是那样呢。要是勉强一下的话。”   少女一边说着,一边“嗯嗯”地点着头。   勉强吗?稍微辛苦一下受害者的骨头,三个人盘成蜗牛壳里的软体动物话,或许能办得到。   “这里还有尸检报告,和现场勘验的结果统计报告……助手君要看看吗?”   接下来,浅见学姐将一大叠资料放到小说家眼前。   “……不,还是算了。”   他摇了摇头。   术业有专攻,不要在自身不了解的知识领域指手画脚。   这是不被其他人讨厌,识相地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准则。   虽说是推理小说家,要他以半吊子的态度,理解这些刑侦方面的知识,实在的太勉强了……如果是那种“不小心杀人之后,如何在自家浴缸里方便地分尸”那种程度的生活小常识的话,倒是没问题。   “那么,眼下问题最大的,就是这辆车的车主吧?他现在人在哪里?难道说已经失踪了吗?”   “不,很正常地被带回来了。目前正在审讯室里,被当作证人询问情况中。”   浅见学姐摇了摇头。   听起来是好消息。不过,从她的表情上就已经能猜出现状。   “……没有找到突破口吗?”   “嗯。不管如何询问,和调查车主的具体情况,都只能得出‘这家伙对此根本一无所知’的结论……”   并且,他在家里出发前,确认过车上和后备箱里的状况。确实不可能有藏下那三个高中生的余地。   “啊……这不是完全是死胡同了吗?他们到底是怎么进入自杀现场的呢?感觉像是瞬间移动一样呢。”   小说家敲敲太阳穴。既然是作为侦探的助手,了解到眼下的状况之后,他不免感到有些焦虑。   ……话虽如此,学姐的表情却看起来很轻松……   “我说,会不会是幽灵作祟呢?”   小说家突然间一本正经地说道。   “……幽……幽灵?开、开玩笑啦,世界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嘛?”   浅见学姐干笑着回答。   哎呀呀?反应似乎有些激烈的样子呢。小说家有些坏心眼地想道。   “没问题啦,新本格的话,就算出现鬼魂复仇作为结局,也完全可以原谅喔!”   “才、才不行!给我好好思考解答啦!怎么可以用那么可怕……那种荒谬的东西当作真相!”   少女的声音不自觉地尖锐起来。   ……明明是目睹到那种惨状,都不会动摇、反而燃起斗志的少女侦探,却害怕幽灵、鬼魂之类的吗?女高中生这种生物,还真是难以理解。 第33章 喜闻乐见   虽然他还有进一步试探的打算,特别是想要看到少女更多有趣的反应……不过,小说家在注意到了其他人的目光之后,决定将这项娱乐活动暂时押后。   浅见学姐在不自觉间流露出来的可爱的表情,是需要好好珍藏起来的宝物,怎么能让不相干的家伙看到呢——内心产生了这种自私的念头。   “话说回来,学姐好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说是已经知道谜底了吗?”   “……嗯,其实我已经有猜测了。”   浅见悠子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虽然她的口吻就像是“我已经看到结局了!”一样,但态度却丝毫没有放松。   “有什么问题吗?”   小说家观察着她的表情。   “问题是,是在此之外的事情。”   学姐没头没脑地回答了一句。   ……   在那之后,房间内的时间,像溪水般在翻阅资料的声音里流淌而过。   浅见学姐将手放在嘴边。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她望了一眼墙壁上悬挂的电子钟。   “……时间已经很晚了啊。助手君,今天辛苦你了。接下来就回家睡上一觉,好好休息一下吧。”   她转过头来,对小说家开口。   “不好意思,明天还要继续麻烦你。我们要一起去某个地方,时间上可能会有些困难。在那之前,要养蓄充足的精力才行。”   “欸?我可以直接离开吗?”   小说家稍微有些惊讶。   “没问题。”   浅见悠子露出微笑。   “有我在就没问题。”   *   在得到学姐的保证之后,小说家果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地离开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确实没有继续待在警视厅总部的理由,既不是嫌疑人或者重要的证人,也不是专业人士。作为无所事事的旁观者,注视着警察先生们忙碌的样子,只会感到不安。   ……   等到回到家附近,在时间上已经是“第二天”,表盘上的指针,指向凌晨一点。雨津庄笼罩在寂静无声的黑暗里。就像正在休憩的巨兽般,静静地蹲伏在街道的一角,无声无息——   有那么一瞬间,脑海里升起这种奇妙的观感,令他不自觉地挠了挠下巴,心中有些感慨。要说为什么的话,这里可是自己的住所,怎么会有这种像是魔窟或者龙潭虎穴一样的印象呢?   “……都睡着了吗?”   踏上二楼的楼梯,楼道和走廊上都没有开灯。弥生和宫城亚纪的门内,同样没有溢出光亮。他轻轻地地用钥匙打开自家铁门之后,脚步放缓走进去。   推开房门,他没有开灯,依照记忆中的印象,来到床边。将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然后将自己扔到床铺。   这一连串熟练的行为,就像是在外面风流一夜后的丈夫,怀着愧疚心理,想要瞒过熟睡的妻子,蹑手蹑脚地地回到卧室……不过因为前提就不对,可能只是错觉。   对了,小说家突然想起来,既然明天要和浅见学姐一起出门的话,事先好像还没来得及约定时间——   ……算啦,反正已经交换过号码了。到时候联系就行。   一旦回到家中,全身心地放松下来,困倦的浪潮一瞬间涌上头脑。   今天亲眼目睹到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和幻灯片似的迅速地播放,最后在睡意盎然中化为虚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抽 动着鼻翼,总觉的鼻尖正残留着熟悉的馨香。是宫城小姐身上的味道。大概是她白天在这里躺下来休息过后,残留下来的吧。   一夜无梦。   *   “助手君,我来找你了喔?”   耳畔隐约响起声音。   意识依旧沉浸在梦神的国土之中;惺忪的精神,在温暖的海洋里浮浮沉沉。   朦胧的半梦半醒间,少女的喊声仿佛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在他听来,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板,含混不清。   “助——手——君——?”   真是个漫长的梦境。还没有结束吗?   “你在家吗?”   竟然会梦到学姐,说明我还蛮在意她的事情的嘛。   “再不起来,我就上来找你了喔?”   ……嗯?   “请等一下,这里是私人住宅。请问你是谁?”   ……嗯?!   “咦咦?!有女孩子?那个……我是来找人的,请问这里不是他的家吗?”   “原来如此,是良的熟人吗?”   ……???   “同……同居吗?这是在同居吗?居、居然那么小年纪就……太不懂得自爱了!真是不知廉耻!”   浅见悠子的声音罕见地激动起来……那是什么反应,学姐你是校园漫画里的正经过头的风纪委员吗?   ……   ……   ……等、等一下?!现在可不是吐槽这种地方的时候。   躺在床上的小说家,猛然睁大眼睛。平日里起床时大脑内充塞着的昏沉和倦意,此时却一扫而空,十分清醒。   两位少女在楼道上互相交流了一会儿,因为隔着蛮远的距离,具体内容完全听不清。小说家努力地竖起耳朵倾听,很快注意到脚步声正朝着这边靠近。   得……得赶紧起来才行!   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思考着接下来可能的对话,小说家将被子拿开,手伸向旁边衣架上的外套和床边的裤子——   ……然后,他的身体僵硬石化,伸出来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愕然的目光落在床边。   烫染过后的艳丽长发,像流苏般覆盖在纯白的床铺上。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投落,在晨曦的辉映下,泛着流动的金色。   宫城亚纪穿着单薄的睡衣,蜷缩着身体趴伏在翻开的被子旁边。衣服的下摆只是堪堪盖住臀部,雪白修长的双腿,几乎完全暴露在空气中。因为姿势的缘故,女孩胸襟前松开来的领口春光大泄,被床铺挤压变形的丰满乳 肉,有着好似要从衣料里溢出来似的“呼之欲出”感。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宫城小姐的脸上,是一副让人不忍心打扰的安详睡容。   脚步声终于在门前停下来,小说家还在妄图做最后的挣扎,想要用被子遮掩住亚纪的身体,结果被角却被熟睡中的女孩牢牢地抱住、根本扯不出来——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第34章 修罗之场   ……原来如此。   果然是因为昨天太累的缘故吗?在入睡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床上还躺着另外一个人。那时候他嗅到的女孩的芬芳,并不是残留下来的余息,而是从活生生的人体上传来的。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僵硬在原地,彻底动弹不得的。只有自己。只剩下自己。   没有幸免于难的可能。弥生和宫城亚纪在个性上截然不同,但只有在针对他的态度上相差不远,至少她们都没有闯入他的私人领域前,先敲门提醒他的良好习惯。   还好自己的手脚没有被压住。小说家努力地将外套和裤子穿上,不然这时候就要穿着一条短裤,和门外的两位少女坦诚相对。这大概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气氛糟糕透顶。   没有丝毫的转机;奇迹未曾诞生。就算有,神明大人也不会允许用在这种地方吧!   在预示着悲惨结局的“吱呀——”声中,房门被打开了。   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和服大小姐,和脸上有着些许不安、但更多是期待表情的学姐,两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场景竟然和曾经预想过的一模一样,真是——   沉默持续了数秒钟。   “……”   浅见悠子张大了嘴巴,一言不发。望向他的眼神,看起来既震惊又失落,有些伤心地没有说话。   “……看来,他不是很欢迎我们呢。”   弥生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对方会从和服的袖摆里掏出什么东西来——不过,她最终什么都没有拿出来。   弥生的嘴角浮现刻薄的冷笑,就像注视着爬虫似的视线注视着他,看来已经做好恶言相向的充分准备。   但在那之前,有人阻止了她。   “——呀啊啊啊啊啊!”   浅见悠子像水里的鱼吐出泡泡般,从唇齿间吐出一连串拟声词,但结果却像是压抑着音量似的,并没有像文字表现的那样具有冲击力。   “那、那个……”   学姐摇晃了一下脑袋,努力地保持着冷静。虽然她的表情和目光,看起来都是货真价实地在感到生气——   “助手君……准备一下吧,我们马上要离开这里。你昨天答应过我,要一起去警视厅的,不是吗?”   浅见悠子的声音却显得克制而又冷静,后半句话更像是在对一旁的和服少女解释清楚。   这是在……   在小说家的注视下,浅见悠子往门内踏出一步,挡住了弥生的目光。   「快将衣服和被子穿好,然后将那个女人叫醒吧!别让事态继续严重下去,否则会激怒身边的这个人的!」   过去无法想象小说或戏剧中用眼神传递信息的情节,现在看来是确有其事。   那是分明带有压迫感,却又让人感受到关切和安慰的视线。   ……学姐,真是个好孩子。   但事情总不会那么顺利地发展。   在小说家按照学姐的要求,将衣服穿上、然后将宫城亚纪叫醒之前——她自己先行一步,慢悠悠地醒过来。   亚纪眨了眨明亮的瞳孔,在很快意识到房间内凝重的气氛的同时,女孩的唇角微微地向上翘起。   不如说,正是她期待着的展开。   “这就是男孩子们喜闻乐见的场景吧!真幸福呀,房东先生!一早上醒来被女孩子们的修罗场包围着呢!”   宫城小姐亲热 地用双手揽住他的脖子,软绵绵的丰满触感从脊背上传过来。她用另外两位少女听不清楚的声音,在小说家耳边窃窃私语。   你在解说个什么劲啊!这种行为有那么有意思吗?   “亲~爱~的~”   那是唯恐天下不乱,甜腻到好似要酿成蜂蜜般的语调。   她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弥生和浅见悠子听见的声音,虚构着状况。   “昨天晚上真是激烈呢~人家明明已经哭着说不行了~结果房东先生还是那么粗暴,真是xx……”   这种引起其他女性角色的误会和妒意的台词未免太老套了!   不过某种意义上也是王道吧……?虽然对之后的内容很感兴趣,但他其实并没有听清楚后面的台词。因为耳膜被突兀而巨大的噪音鼓动着。   “呀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是真的超大声喊出来了。   “不理你了!助手君是个大笨蛋!明天你不用过来了!”   浅见学姐气冲冲地扔下这句话之后,转身朝着走廊的另一头,离开了雨津庄。只剩下分别在门口和床上,对峙着的两位房客。   “那么,关于良最近的行动……”   过了一会儿,等到浅见悠子离开后,大小姐将鞋子脱下来,露出被纯白的短袜包裹着的素足和一截光滑的小腿,从正面爬上了小说家的床。   “能和我分享一下吗?”   弥生用居高临下的态度说道。   ……   ……   ……之后的事情暂且不提。   以单纯的结果而论,第二天还是和浅见学姐见面了。   *   浅见学姐拉着他到处跑来跑去的时间,转瞬即逝。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周有余。上课和出勤尽量地没有落下。   这一日的放学时分。   美沙绪和往常一样,铃响之后就跑到了二年一班的教室。   “很遗憾,今天不能陪你了,真帆酱,因为是社团审核日,我作为代表要去一趟……”   “没关系啦,因为我也一样呢。”   班长大人一边收拾着书包,一边微笑着回答。   “咦?真帆酱有在参加社团吗?我完全不知道欸?”   美沙绪惊讶地瞪大眼睛。   “因为一学期不会有几次活动,主要还是课外……我是料理研究社的代表。”   “喔喔!真厉害,真帆酱未来绝对会是位好太太呢。”   不出所料地,班长闹了个大红脸。   小说家正在旁观着少女们的对话,这时候听见了从教室后门传来的轻微响动。   长长的头发,像海藻般垂落在肩膀上。如同幽灵的少女出现在门外。从过长的刘海底下,是十分有魄力的视线。   “是浅见学姐呢……又是来找良同学的吗?”   班长大人在身后轻声说道。   他已经从伊东真帆的口中得知有关她的传闻。不出所料,浅见悠子其实是校内有名的怪人。   “嗯,我去一下。”   朝身后两人摆了摆手,拿起手提包的小说家朝着门外走去。结果刚到跟前,就被拽着手腕拖走了。   ————   py:《我家精灵一人之下》作者碳烤食人鱼:带着数码兽闯荡宠物小精灵世界,我这一原谅帽扣下去,跟你有关的妹子就都是我的了!同人娘化后宫文 第35章 跳楼预演   “浅见学姐,你……”   刚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小说家注意到少女的瞳孔底下,是隐隐浮现的黑眼圈。比平常见到那副摇摇晃晃的嗜睡状态,显得更加没精打采。   “真是的,昨天又没有休息好吗?”   他叹了口气。   “没办法,我可是和那群家伙约定好了喔?不会再让对方为所欲为,还有关乎到我自己的事情……才会那么拼命啦。”   侦探小姐轻哼了一声,将话题转移到小说家身上。   “……话说回来,身为本人的助手,竟然依旧沉迷于混乱的男女关系之中,真是糟糕透顶!明明现在才是要揪出那个幕后黑手的关键时刻!”   自从一周前在雨津庄目击到他和宫城亚纪躺在一张床的事情以来,浅见学姐偶尔会态度冷淡说出像是荆棘般刺人的话语。   “不,那个,只是普通的同学……”   稍微有些心虚的解释。   “算了,那种事情无关紧要。”   打断了小说家的回应之后,浅见学姐的脸上,再度浮现出熟悉的自信。   “凶手已经向本人发起了挑战,怎么能让他如愿……”   少女张开手掌。   仿佛是要将掌心的纹路,全部记忆下来似的、长久地盯着看。   “绝不会……再让受害者出现。既然身为侦探的我接下挑战,就不会允许有新的无辜者死去。”   在某一瞬间,学姐露出了有些不太像她的阴沉表情。而且这句话,听起来很像是竖起了不妙的旗帜。   但小说家决定无视这一点。   “突然之间提起这个,也就是说……”   “没错,我们要去阻止……下一起集体自杀事件的发生。”   浅见悠子将手掌握紧,抬起脑袋,如此说道。   *   与此同时——   春海田女子高中。   第二幢教学楼的天台。   空无一物的平台,意外地相当宽敞,以相同的长宽比例看待,范围等于四个教室的大小。其中的五分之一,由从下面上来的楼道入口相连的四方形建筑物所占据,外表看起来就像是高压配电房,沿着小小的梯子再往上,是水塔和天线。   平台外圈的护栏只到膝盖的位置,轻易能翻越过去,站在距离坠楼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当然,一般来说,天台钥匙都是由某位校工保管的。但现在,已经被掌握了某个把柄的对方,已经乖乖地将钥匙交给他人来长期使用。   平常的“光惠大人”——粗眉毛的女生,就是站在水塔旁,俯瞰着底下崇拜着她的女孩子们,进行集体的自杀演习。   空间上的俯视,不是为了满足她本人的虚荣心,不止如此。原本就有着心理层面上的因素。人类对于空间位置的对比和交感,养成的习惯,将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他们的深层心理。   “我们与他们不同”   “我们不曾畏惧死亡”   “我们热爱着且拥抱着死者”   女高中生们正狂热和崇拜的视线,牢牢地注视着她,同时不断地喃喃自语着。继续下去扩张和成长下去的话,说不定能成为新兴教主,这样就一辈子不用为生活发愁了吧!目前正沉浸在这种幻想之中。   光惠病态地热爱着这种被其他人仰视的感觉,何况这些人不止是自己在精神上的玩具,同时也是零钱袋。她目前正依靠着这些女高中生的供奉,改善生活。   相比起过去,自杀集会的人数似乎又扩张了。大概是受到那起在社会范围内掀起狂潮的地铁集体跳轨自杀事件的缘故——   那是「自杀潮」的正统延续。   死亡人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13人。   还真厉害呢。   光惠一边注视着底下的女生们将美工刀拿出来,开始新一轮的割腕练习,同时事不关己地想着。   “好了,好了,各位……我热爱着的孩子们,光惠大人爱着你们唷,现在让我们牵起手来——”   她随后走下楼梯,在人群的簇拥下,慢慢地站上天台边沿。女生们一个个并肩走上来,手挽着手,十指交叠。   偶尔为了增进与信徒们的亲密度,她也会亲自下场,参与到集体活动之中。不过割腕太痛了,尝试过一次便放弃。她参与的一般是跳楼仪式。   彼此紧握的掌心,正在微微地发汗。   站在天台的三十余人中,哪怕只要一个心存死志,纵身一跃,剩下的人恐怕都会陪伴着她共赴黄泉吧!像是游乐场里的过山车一样刺激,光惠心想。   说起来。   ……很像呢。   脑海里突兀地浮现出这个念头   当她们亲热 地手挽着手,站在天台的边沿,感受着楼顶的凛冽狂风的时候。不正像是新闻上,那群跳轨的女高中生们在自杀前的动作——一样吗?   ……开玩笑的啦。   光惠正打算嘲笑着自己的想法的时候,她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怎么回事……?   她的身体微微地前后摇摆着,下意识地保持着危险的平衡。   ……喂。   喂,喂?   是在开玩笑的吧?啊?   是谁?   这种玩笑一点都不有趣……   快停下来。   呐,快停下来啊!   可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的脚步也开始摇晃了!   大量分泌出来的冷汗,瞬间打湿了脊背,将背心黏在皮肤上。   到底是谁?   人群中是谁……   ——竟?然?在?往?下?拽?   恐惧完全攫取了她的心脏。   光惠的视线不自觉地往下飘去。   干净整洁、纤尘不染的地面,像是摄像机的对焦镜头,忽远忽近。   开……开什么玩笑?!   在恐慌的驱使下,她只想要摆脱周围的人,立刻回到安全的地方。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一旦没有脱离“手拉手”的状态,绝对会失去平衡,往近在咫尺的高空摔落!   屋顶呼啸的风中。没有人敢率先开口,女高中生们都在拼尽全力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她用余光注视着周围的女生们。   每个人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表情充满了惊慌失措,拼命地想要远离在花岗岩地面上脑浆涂地的结局——   是谁……到底是谁?!   那个人,是真心想要自杀吗?!   明明每个人在成为这里的一员之前,她都有做过试探——   不,等等!现在这时候,就算知道是谁,也根本没有用吧?因为不能放开手,不能放开,绝对不能放手——!   ……   ……不行。   这样下去,大家一起摔下去——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赢了。   那个家伙,已经赢了。   光惠的脑海里,浮现起这个绝望的念头的瞬间,她终于看到了。   在表情全都慌乱失措的女孩子们中。光惠看到了「那个人」的笑容。   那是毫无保留的笑容。   那是真挚纯净的笑容。   对未来的幸福,充满着期待的笑容。   ……是“她”。   原来如此——   光惠的脑袋里闪现过了什么,却一眨眼间却又抓不住了。   ……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救救我们!   她想要大声呼救,张开嘴巴的瞬间,喉咙里却灌入了大量的冰冷空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而就在这时——   天台的门,被猛地撞开了。   ————   PS:拜托各位给长评区里那几个赞美我夸奖我的长评点赞,据说赞数到50就能显示到书评页面上嗯。 第36章 感染恶意   “咚!”   将铁门强行撞开、冲入天台的,是数个女生们并不认识的成年男人。   不过,他们的身份,倒是能从身上的制服和配枪上辨认出来——   警察。   他们在见到天台边沿的数十个女生的现状,表情似乎同样显得很惊讶。但他们的脚步,却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停顿。   ……大概是在楼下的时候,就注意到情况了吧!没有喊出“小心”和“住手”之类像是电视剧里才会有的台词。警察先生们以矫健的身手,迅速地往上冲去,眨眼之间便扑到了边沿。   作为经历过专业训练的专业人士们,虽说眼前数十个女生在危险的天台边沿摇摇晃晃的怪异状况,可能也是第一次见到,但他们应付起来还不算困难。   这时候,自然已经没时间顾虑小事。数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性们抓住女高中生们的臂膀和肩膀,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毫不犹豫地将她们柔弱的身体从天台上拽下来。   由于本来是保持着手拉着手的状况,本来就处于立足不稳的状况。在无法抵御的外来力量的拖拽下,参与自杀集会的女生们没办法保持身体平衡,一个个摔落到地面上,成了滚地葫芦。   ……   作为被环绕在中的那个人,伴随着众人们的重心倾倒,光惠同样被身边的同伴们,然后从与悬崖边缘无异的天台边沿上,被拉回到楼顶。   虽说这些娇弱的女高中生们,在这一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在摔倒后与水泥地面碰撞、造成淤青和表面皮肤的擦伤,但相比起从天台上坠落后,摔的脑浆迸裂、全身骨头碎掉之类的凄惨结局要好。   “哈……哈……”   双手撑在身后,毫无形象地张开双腿,狼狈地坐在地面上,光惠的表情僵硬,保持着张大嘴巴的状态。就像被扔到岸上濒临窒息的鱼,无助地张合着唇齿。   她终于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胸膛底下的心脏,从因为过度的恐惧和惊慌而骤停般的停滞中,开始重新复苏,恢复跳动。   手脚冰冷的像尸体。   这时候,总算有血流涌动的些微暖意,从体内翻涌上来。   身体却依旧止不住地颤抖。   光惠已经没有心思,在女生们面前继续表演成精神领袖。   因为,她的头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没事吧?”   站在她附近的那位,警察一边询问着光惠的状况,一边用对讲机呼叫附近的支援和救护车。   警察的声音,使得光惠涣散的意志力重新振作。在精神集中之后,她立刻想起了某个重要的事情——   “佳寿子……!”   因为声线在不断颤抖的缘故,光惠的嗓音,显得异常尖锐。   在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之后。她脸色苍白,咽了口唾沫,似乎是为了缓解喉咙的干燥。光惠的目光在周围一圈的女生们的身上逡巡着,然后落在了某个女孩子的身上,定定地不再移开视线。   “是佳寿子……你、你为什么要……”   可能是因为头脑的混乱,她的话语显得破碎凌乱。   “刚才,想要将我们拉下去的那个人……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   在浅见悠子脱离这个团体前,曾经提起过“某件事”。   「上周的例行集会,有个笨蛋在割腕练习的时候下手重过头了,结果失血过头一下子就晕了过去。集会的众人,包括粗眉毛在内一阵惊慌失措之后,将她送到医院。目前正在静养之中。」   这个“笨蛋”的名字,是大桥佳寿子。   一周之后,她重新回到这里,加入了光惠大人的集会之中。   “佳寿子,你……”   话刚说到一半,就像见到了什么令人惊恐的场景似的,粗眉毛倒抽了一口冷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此时天台上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大桥佳寿子的身上。   但是,对方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正缩在靠近大门的角落里,目光虚无地眺望着远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佳寿子的发辫松散开来,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颊。女孩一边喃喃自语着,同时仿佛是在感到苦恼时的下意识动作,不断地咬着手指头。   “光惠大人为什么不肯和我一起去死呢难道是在骗人吗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间古怪地“咯咯”笑了起来,目光牢牢地瞪着在不远处,缩成一团的光惠。   “一起去死吧。呐,好吗?光惠大人,佳寿子是那样的爱着你啊——”   话说到一半,大桥佳寿子瞳孔里闪烁着热烈的火光。   “不肯吗?”   “和我一起去死吧。”   “不愿意吗!”   “去死啊。”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像是在为了增强说服力似的,女孩的牙齿猛然间用力。血液从齿缝间流淌下来。   “噫——?!”   被恶意正面袭击的光惠本人,自然是吓得浑身颤抖个不停。其他女生们的表情同样很糟糕,苍白而毫无血色。   但这一切不过是刚开始。   大桥佳寿子的目光空虚无物,身体也在感到寒冷般不断地颤抖着。为了驱散这股寒意,她开始大口地嚼着手指。   那是反复咀嚼着诸如饼干之类的食品时,毫不在意的表情。佳寿子就像完全感受不到痛楚似的,鲜血和肉渣同时从嘴角溢出来。   以好像要将十根手指头全部咬秃的气势,佳寿子咧开嘴角,扭曲地微笑着、同时从嘴里吐出了半截碎骨。   这一下,就算是警察们,一时间同样愣在原地。虽然才过去了十几秒钟,对方已经利用牙齿的咬合力,像野兽似的用力地摆头、从手掌上撕下了大块血肉。   一时间仿佛被冰水浸透,有森森的寒意从脚底升起,僵在原地。   ……   “喂!你们在发什么呆啊!”   就在这时,众人的头顶上,突兀地传来清亮的女声。   长长的头发迎风飘扬。不知何时,浅见悠子正站在水塔边上,双手放在胸前,俯瞰着众人。   “助手君,快去阻止她!”   话音未落,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少年,毫不犹豫地跳下来,利用下冲的势能,将正在不断自残和啃食着自己的女孩踢翻在地。 第37章 顾此失彼   浅见学姐用像是训练师在呼唤宝○梦的口吻大声喊出了“助手君——”   虽然小说家很想吐槽这点,另外实际上根本没必要由他来阻止对方……不过,这时候还是配合她比较好。   因为趁着大家没注意的时候,拉着他一起爬到楼顶上的水塔旁边,而不是和警察先生们一起去阻止身处危险之中的女高中生们,这点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   ……   从屋顶上往下落,胶质鞋底传来的震动化为隐隐的疼痛感。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想要留情都做不到。蹲在角落里表情阴暗的大桥佳寿子,被直接扑倒在地。   小说家的身体素质和体格都很平均,属于稍微有点肌肉的类型。没有接受过任何的专业训练,也没有身为前不良或者天生力气很大之类的特性。若是与不良少年对打,也只有一对一的时候才可能会赢。一对二的话就相当危险,一对三的话肯定要逃命,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话虽如此,出其不意地将一名柔弱的女高中生击倒还是不成问题,但这点根本不值得炫耀,离开语境和现实条件不如说是卑劣。好在他是平权主义者,并不是很在意这点。本来应该交由警察们来阻止,但他们似乎被大桥佳寿子的狂气行为所震慑……虽然只有短暂的几秒钟的时候,再这样下去的话她的十根手指就要保不住了。   “佳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粗眉毛正在瑟瑟发抖,苍白的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门口又有数名警察走进来。在他们的护送下,天台上的女孩子被一个个带下去。校门口不远的地方传来了警笛声。   “浅见小姐……”   警察中的一人走上前来,向她报告现场的状况。   ……   根据刚才的简短询问,在粗眉毛以及其他成员的口中,大桥佳寿子今日的表现,和她平常的态度大相径庭。原本只是个沉默寡言,个性容易害羞的女孩子。   两周前,她因为失血过多而被送到医院休养和治疗。出院之后,佳寿子趁着家人不注意又逃了出来。到这里参加固定的集会。   原本光惠等人还在暗自欣喜,主要是因为佳寿子展现出的忠诚和依赖……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简直像是暴露了某种本性一般,在扭曲的意志驱使下的疯狂行动,佳寿子对心目中的“光惠大人”产生了偏执的意愿,希望能和对方一起坠楼而亡,甚至不惜让其他数十名同伴一同牺牲。   不,或许在大桥佳寿子的思考里,这是值得高兴的真正“幸福”吧!因为光惠之前就是这样教导着她的——   “浅见学姐的意思是,是这家伙在自作自受吗?”   注意到昏迷不醒的大桥佳寿子、和可疑的女子高中生集团首领的光惠,都被警方控制起来后,小说家走到侦探小姐身边,低声询问道。   “有一部分原因是这样。不过……”   学姐轻声回答。   “这个女人并不是笨蛋,在欺诈和伪装这方面颇有经验,她不会轻易地将这种危险分子放进自己的团体之中。”   要么是大桥佳寿子这人十分善于隐藏自己的本性,骗过了对方;要么……   “大桥佳寿子是最近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我认为这点更加可信,因为线索,已经摆在眼前了啊……”   小说家想了想。   “……原来如此。是某种强效药物的作用吗?”   学姐点了点头。   就在刚才的数分钟里,大桥佳寿子的表演相当惊悚,没有亲眼见到的人或许很难想象——说到底,恐惧来源于悖离。一旦目睹到与日常生活、现实逻辑、社会性人格的偏差,歪曲的部分就会令人产生畏惧心理。紧张的时候咬指头的习惯许多人都会有,但将手指当作糖果似的毫不犹豫地嚼碎、咽下,吐出来的的人类,恐怕根本不存在。   那不单纯是心理和人格层面的问题。刚才,大桥佳寿子的表情,仿佛完全没有感到食用自身的血肉时,带来的痛楚——   “我没猜错的话,她应该事先服用或者注射了具有致幻作用和麻痹神经的药物,而且效果很强烈。”   浅见学姐对走过来报告情况的警察说道。她的话语停顿了半秒钟,就像是在犹豫的瞬间,做出选择。   “调查一下附近的暴力团和地下组织在违禁药物上的售卖情况,特别是与未成年人打交道的家伙们……以及药物来源。”   ……   “总而言之,这样就可以松一口气了吧?”   警察们和女高中生们都离开之后,天台上很快就剩下空空荡荡的一片。   楼顶的风呼啸着变得猛烈起来。浅见悠子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然后轻松地笑了起来。趁着周围没有其他人,她伸了个懒腰之后,才对好像正在发呆的小说家说道。   “啊……嗯。然后呢?”   “然后……暂且会学校休息一下吧!下午再去警视厅总部。这次总算是提前阻止了对方。放心,我们已经占据主动权了喔?”   学姐依旧是一副自信满满的表情,稍微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过,确实蛮厉害的。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地方是将会发生第五起事件的地点呢?还有时间上同样正好。明明之前的时候,已经排除了这一团体的可疑性……   *   在理解学姐的意图之前,小说家不得不面对急转直下的现状,因为这一天远远没有结束。那是和学姐回到私立由比良高中之后——   ……   午后的阳光正懒洋洋地照耀着草坪和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以及午休中的教学楼和路过人行道的人们。司空见惯的日常气氛,被沉闷地像是熟透的水果坠落后,在地面上砸的浆液迸溅的声音所改变。   以四肢朝着奇怪的方向歪曲的姿态倒在道路上的坠楼女生为中心,冒着腾腾的热气的血液与脑浆,从尸体背面晕染开来,慢慢地渗透入岩石的缝隙之间和土壤。   周围是惊恐的呼喊和喧嚷的人声。站在尸体旁的小说家抬起头来,浅见学姐正在楼顶上俯瞰着他。   因为背对着阳光的缘故,她的表情隐藏在阴影之中,看不清楚。 第38章 草蛇灰线   和浅见学姐的初次相遇,已经过去了两周半。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流逝,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是发生在昨日。   私立由比良高中的跳楼自杀事件发生的三天后。   “今天,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   台上西装革履的地中海老师,正在代表学校方面发言。   巨大而空荡的穹顶下,气氛肃穆而沉静,落针可闻。外界的光线从天窗的栅格内投落在下面的演讲台,在阴影中画出不大不小的光斑。台下坐满了私立由比良高中各年级的学生。   礼堂内正在举行的,是为逝去的女生举行的追悼会,所有人都保持着严肃的表情。从他们保持高度统一的脸上,看不出对死者怀有何等的情感。   人群中,小说家的目光,从坐在教师队列里身穿黑色衣裙的野上佐千代的身上掠过,很快望向虚无的穹顶。   哀悼会的“主人公”,并不是那位在昨日午后跳楼的女生。她甚至不是私立由比良高中的人,而是其他学校的学生。   女生的身份同样相当的微妙,她是第二起集体自杀事件之中,同时也是目前为止,自杀潮中的唯一幸存者。对方不知怎的逃离医院,偷偷地混进了这里,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教学楼的天台上一跃而下,脑浆迸裂,当场死亡。   其结果是导致媒体的蜂拥而至。而同样参与了集体自杀事件的须藤里佳的事情,自然也没办法继续向公众继续隐瞒下去。私立由比良高中的校领导们在手忙脚乱之后,决定将本来打算推迟的全校集会和哀悼会,再度提上日程。   ……   小说家揉按着额头,觉得脑袋正在因苦恼而持续地疼痛着。   自从三天前,和浅见学姐在天台上交谈过之后,就再也没看见过她了。哀悼会也没有来参加。   「绝不会……再让受害者出现。既然身为侦探的我接下挑战,就不会允许有新的无辜者死去——」   在发表了那样帅气的宣言之后,却很快发现了又一位牺牲者……无论怎么想,都是精神上受到打击了吧?   不过那时候,学姐实际上这么说过:   “本来不可能会有遗漏,因为我在这里也安排了人手。”   “什么?那为什么……”   “所以,我之前就说过了吧?‘问题是在此之外的事情’。”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浅见悠子的眉毛已经快要皱成一团了。   “不止是这一次。像我明明知道那家伙在哪里,却没有办法直接让人去搜查和审问可疑的对象。本来像这种重大案件,在手段上稍微绕过一下调查程序,是很常见的事情,……不过,目前这一次在本部方面受到了阻碍。”   “咦?这是说……?”   小说家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   “嗯。我想,大概是警方内部有人不希望调查继续深入吧。”   浅见悠子神色阴沉地点头。   “当然, 如果我手上有明确的证据的话,在搜查本部和警方及各部门高层的压力之下,‘那家伙’绝对不敢阻挠。”   但很遗憾,凶手的一切信息,目前都建立在浅见学姐的推理和猜测之上。   “所以,才不得不采取这种被动的做法啊……”   小说家已经理解了。   本来,浅见悠子在推理出幕后黑手的“背景”之后,显然应该采取更加简单粗暴的方法;现在由于某个人的暗中干扰,她只能猜测对方的下一步行动、并提前加以阻止,同时希望能在这一过程中,找到决定性的证据。   结果收效甚微。虽说阻止了集体跳楼的发生,却依旧出现了新的死者。对于当下敏感紧张的局势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之后,浅见学姐和小说家告别。并且直到现在,已经相隔整整三天,没有继续联系他。相较于最近这段时间的两人的密切联络,无疑是异常的变化。   ……   “良同学,你好像有些不安哦?”   小说家从沉思中被惊醒,有些惊讶地发现刚才和他搭话的人,是坐在一旁的伊东真帆。   像班长这样的优等生代表,竟然会在这种场合下窃窃私语。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遵守着规则却从不拘泥于此,同样是她值得信赖的一面。   “怎么了?果然有事吗?”   趁着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椅子上的班长大人朝着小说家贴近了一些,歪着头询问他。柔顺的头发朝一边垂落下来。   “我的……我的某个友人,目前正陷入无能为力的苦恼之中。”   考虑了数秒钟,小说家用暧昧的言辞述说着苦恼。出于好意的询问,却被用这样随随便便的话打发,说不定会生气吧!   “这样啊……”   但班长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追问详细的情况,而是态度认真地思考着。   “那……放弃了吗?”   “欸?”   “我是说,虽然对现状无能为力,虽说一直在苦恼……这个人,有选择放弃吗?”   “……不。”   小说家摇了摇头。   他和学姐的相处时间,并不算长。   但从浅见悠子的性格上来判断,她不太可能会就此收手。   无论事件背后隐藏着怎样黑暗和疯狂的内幕,侦探游戏在迎来真相前不会结束。   ——何况,主人公是绝不可能因为这种小事而停下脚步的。   现在她一定正努力着、不断地努力着、执著地向前才对。   ……   少女似乎从他的表情上,读出了想要的答案。   “是吗。”   班长将脸转过去。   “那么这时候,作为朋友最重要的,我觉得是陪在那个人的身边。”   “……是这样吗?”   “啊哈哈。其实不一定……这是经验之谈啦。因为我很没用,又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事情。绝大多数时间,一直都只是在为别人加油嘛。”   班长不好意思地笑着。   听起来是相当自轻的台词。   不过,她并没有因为认识到自身的无力而露出悲伤的表情,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的平静笑容。   “……我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小说家认真地点了点头。   ————   这次推书不是py。不少读者朋友觉得我之前的友情推荐比较敷衍,不过这不能怪我呀,因为我很少看书客的作品,自然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这次推的书名《真是抱歉,好不容易觉醒的超能力却没什么用》,内容是觉醒了貌似用处不大的异能的少年少女们的战斗故事。看这么长的名字就知道是啥风格了……知道这本书的原因还是因为作者在知乎上的回答。或许相较而言他可能不太适应网文式的创作,不过还是比这个网站里那些大量的说到底只是拾人牙慧的作品强多了。   篇幅关系没法多说,这本书在背景和剧情进展上比较模板化,最核心的有趣之处在于jojo式的需要靠小聪明的超能力战斗,某些铺垫和揭伏笔的小地方也蛮有意思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尝试一下。 第39章 宛如初见   哀悼大会结束后,小说家立刻离开了学校。在樱田门的车站下车,来到警视厅总部门前的时候,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原本宽敞的平台和阶梯,被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一眼望去,只能看见耸动的人头和影影绰绰的背影。不远处摩肩接踵的人们,将他的视线完全遮挡住。   耳畔充斥着嘈杂的噪音,就像不稳定的电波。   从他们手上拿着的话筒,和周围环绕着的拿着摄像机的人来看,大概是来自各个媒体的记者吧?   小说家正打算另寻他路的时候,眼尖地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浅见学姐呢?”   他绕过熙攘拥挤的人群,站在刚从里面钻出脑袋的香月先生面前。   对方在注意到他之后,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才苦笑着说道。   “你来了啊。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这样的场景。最近真是麻烦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香月先生的眼皮底下的阴影越发浓重,显然是有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看到他这幅表情之后,小说家基本上已经理解这几天在这里可能发生的事情。   “还真是辛苦了。”   “没办法,这次的事件发生在学校里。而且,在前段时间已经充分地发酵过了啊。所谓的‘潮流’,一旦没有及时地制止,只会像雪团越滚越大……”   “这是要责怪学姐吗?”   好像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些冷淡,对方立刻摇了摇头。   “不,当然不会。如果没有浅见小姐的努力,真的让集体跳楼事件发生的话,情况可能要比现在糟糕上十数倍。”   香月先生的话说到一半,脸上却再度浮现出苦笑。   “但是,其他人却不一定会这样想。‘不会再让一名受害者’出现……毕竟浅见小姐在本部会议上这样说过。”   “……是吗?”   小说家思考了数秒钟。   “总之,外面这些记者的事情,先交给我来解决吧。”   他挠了挠脸颊,这样说道。   之前和她们交流过,这方面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   香月先生愕然地睁大眼睛,好像没办法很快地理解他所说的话的含义。   “浅见学姐她现在人在哪里?”   小说家没有时间去理睬别人的想法,而是认真地向他询问。   “呃……两天前,浅见小姐就来到这里,之后没有离开过。不过,她始终没有在会议上露脸,有些人会不满也是因为这个……”   “只要知道她在哪里就好。没关系,请稍作等待,我现在就去找她。”   小说家打断了检察官先生的话,从他身边走过,快步朝着警视厅本部大口的入口走去。   “对了,还有……接下来,请拜托香月先生去转告其他人。”   走出几步后,就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但少年没有回头,而是朝香月介一郎摆了摆手。   ——“剩下的事情,让他们不用担心,就交给侦探来解决吧!”   *   从电梯一直坐到五楼。一路上,没有遇见其他人。   大概是因为眼下的状况已经不是能放松片刻的时候,大家都在忙碌的关系吧。   走廊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或者说,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清脆地回响着。   “稍微有点不自在……”   临近黄昏,窗外偶尔有人声隐约地传来。落日的余晖和黯淡的光晕,将人落在大理石上的影子拉的漫长。   上次来这里,还是和香月先生一起去会议室的时候路过的。独自一人在这附近晃悠,还是第一次。   简直像是恐怖片的场景。因为过盛的想象力和大脑里不断浮现的吓人桥段和场景,小说家忍不住将脚下的步伐加快,想要赶紧离开这里。   ……没错,就像现在这样。   寂静无人的走廊,色彩黯淡的逢魔之时,和隐隐约约地回荡在耳边、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女声……   ……   等一下。   是女生的声音?   是确实存在的,而不是自己的幻听——   ……我在说什么呢。   那毫无疑问是学姐的声音啊。   小说家停下脚步。   意外的还蛮近的。   想了想后,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走廊的侧,是悬挂着“档案室”门牌的数个房间。   “咕呜……”   在拉开最后一扇门后,目击到里面的状况后,小说家忍不住小小地叹了口气。   率先印入视野之中的,是正在微弱地发出求救声的女生。   她的身上被大量的卷宗积压着,只有一只纤细的手臂从空隙里伸了出来。   “帮帮我……”   有气无力的沙哑声音。   ……好像是发现有人过来了吧。   学姐的听起来有些虚弱。不过看样子,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助手君……”   被压在底下的浅见悠子,发出听起来可怜兮兮的求救声。   明明没有看见人影,却猜的出是谁吗?不知道是直觉,还是能辨认出脚步声呢?   无视女生和她微弱的求救声和从书堆里伸出来的手,他观察着房间的内部环境。这里毫无疑问就是警方的档案室了。   玻璃橱窗里,摆放着大量档案和卷宗,记录着十年来,发生在这个国家和这座城市的刑事案件。   “……坏心眼。”   安静了一会儿后,压在数十本档案册底下的浅见学姐咕哝了一句。   “想让人帮忙的话,就最好客气一点。”   他一本正经,居高临下地说道。   “对不起,原谅我吧。请务必帮帮忙,助手君……助手大人,现在我没有力气搬开这些书。再这样下去的话,人家说不定会窒息而死喔。”   ……态度改变的倒是一如既往地快。   小说家来到大量卷宗堆积而成的小山旁边。他伸出手,握住了女生冰凉柔软的手掌。   在将浅见悠子拉出来之后,他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真是……坏心眼。”   长长的头发垂落至裙摆,穿着制服的女高中生,喃喃自语着重复的话语,摇摇晃晃地倒在他的怀里。   “浅见学姐,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   “……笨蛋助手,是你来的太晚了啦。” 总而言之,事件从未被解决。①   “一直呆在这里,是在做什么呢?”   “这三天的时间里,我一直在调查过去曾经发生在这个国家的凶恶犯罪。为了能寻找到能一决胜负的关键。”   浅见悠子将头顶厚重的卷宗拿下来,放到一旁,轻声回答道。   “原来如此。以前的事件……和最近的自杀潮有关吗?”   少女点了点头。   相对着坐在地板上的两人之间的气氛,片刻后陷入寂静。   “我说啊,学姐……你一直在意的烦恼,到底是因为出现了新的牺牲者,还是在自己发出宣言后依旧有人死去呢?”   小说家单刀直入地打开话题。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学姐一直在为坠楼自杀的女生耿耿于怀。老实说,即使是现在,无论是哪一种原因所致,他都并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对方。   或许根本做不到吧!因为人生中的某些事情,终究需要独自来面对。   身为助手能做到的,除去和班长说的那样,一直陪在学姐身边之外,只有坦率地表达心情。   浅见悠子眨了眨眼睛。玻璃球般透亮的瞳孔在眼眶里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似乎在为这个毫不掩饰的尖锐提问而惊讶。   “……很小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   对方率先打破了压抑的沉默。   学姐低下脑袋,用低沉的语调,缓缓地开口。   “小时候,我其实很讨厌侦探。电视上播出的名侦探,书里出现的名侦探……我全都不喜欢,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为成为其中的一员。”   “……为什么?”   “因为,等主人公出现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不是吗?只有出现悲惨的受害者之后,名侦探才会登场。特别是连环杀人事件,常常会等到死到最后一个目标的时候,才能解开谜底、抓住凶手……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悲剧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受害者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活过来。”   “说到底,「事件从未被解决」。案件为活下来的人们留下的悲伤和痛苦,不会因为凶手被抓到或者死去,就消失不见;「无人能被拯救」,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凶手,幸存者,还是受害者,没有人会得到救赎。”   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脸庞,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所谓的‘名侦探’啊,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故事里,最无力的主人公。助手君能明白吗?他其实什么都做不到。真是太奇怪了,这种主人公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小说家保持着沉默。   向侦探发起挑战的凶手……不,应该说是向凶手发布宣言的侦探,那样的心情,只有本人才能理解。   “可是。”   她说。   “可是……”   咬牙切齿地重复着。   “可是啊……”   少女纤瘦的身体,正在不断地颤抖着。   浅见悠子的双手交叉地越过胸口。低着头,死死地抓住肩膀,像是在努力地不让自己的失态表现出来。   “我……我啊……”   少女的声音沙哑。   “现在的我,是连那种主人公都成为不了的废物……”   ……   有那么一瞬间,小说家还以为学姐会扑在他怀里痛哭流涕——或许那样也不坏,但浅见悠子极力地保持了镇定。   话语停顿了十几秒钟。好不容易在表面上恢复了冷静之后,浅见悠子将手放回来,缩进袖筒之中。   “……其实,我之前一直在犹豫。因为就算仅仅是作为侦探,同样能做到很多事情。而一旦选择继续向前的话,很可能就没有退路了,我不希望……或者说害怕变成那样……”   她抽 动着鼻翼,断断续续地说道。   “可是,现在的我已经很清楚。像过去那样还不够,远远不够。就像这一次,明明可以做到的事情,却被人轻易地阻挠。”   “我要掌握官方的话语权。要被所有人相信。要让我说的每句话成为真相——”   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要成为比任何人都要「正确」的人,就像我的祖父那样。”   “……所以,我决定了。”   浅见悠子抬起脸,露出漆黑的瞳孔。   在对视的时候,他再度从中看到了燃烧着的火光——被这种气势所慑,小说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我要成为……真正的名侦探。”   *   「能帮助我吗,助手君?」   听到这样的邀请后,小说家的表情有些微妙。明明已经打算尝试各种各样的台词,想要宽慰对方……结果学姐仅仅是在他面前展现出了一瞬间的软弱,随后便立刻重新恢复了精神。而且,她已经独自决定了人生中的重大选择。   看样子,他遇见的女孩子们,都有着足以独自振作起来的坚韧,同时有着自我的决断,意志脆弱的时间转瞬即逝,毫无可乘之机。虽然很高兴,但偶尔还是会产生不必要的失落心情……这点就暂且不论吧!   “……不过,说是要帮忙,具体要怎么做呢?”   “当然,首先是需要官方口径的统一和舆论上的宣传。比如此次事件,就可以好好利用……”   浅见悠子说到这里,表情有些犹豫。   “不过呢,成为名侦探的前提,其实是要保持绝对的正确。无论怎样棘手的罪犯和扑朔迷离的案件,最后都将寻找到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欸……光是这样就很困难了……”   现实毕竟不是小说。   永远正确的人并不存在;可是,身为名侦探,哪怕只有一次失败,都会使得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大受影响。   很遗憾,这是先天上不可协调的矛盾。   “没办法,因为人家只有成为名侦探之后,才有名正言顺地拥有影响到其他方面的权力。”   前提就是大问题。   不过……   “不过呢,这点其实有取巧的办法。”   小说家的态度一本正经。   他在说出口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猛烈回击的准备。   “虽然没办法保证让你每一次都能得到真相,但如果真的出现名侦探的形象会受到影响的意外……至少,我会帮你处理相关知情人士的事情。”   即使那是事后毫无底线的威胁行为,也无所谓。   浅见学姐愣了一下。   她应该能理解这句话中隐藏的意思吧!小说家心想。那么,侦探小姐会怎样回应呢?是会坚定的拒绝,还是感到生气或者失望呢……   然后,他看见浅见悠子的脸上,正浮现出灿烂的笑容。   “不愧是助手君,真可靠呢。”   少女很高兴地笑了起来。   ……   ……咦,咦?   浅见学姐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她很显然并没有理会某人的惊讶的意思。在说完这些话后,浅见悠子的意志似乎已经到极限了。   少女打了个哈欠,眼皮慢慢地合拢,身体开始摇摇晃晃。   “那么,以后就拜托助手君……不过现在,让我先休息一下……等我醒来之后,再让一切结束吧。”   一边这么说着,声音越来越轻微。直到最后,浅见悠子毫无征兆地一头往旁边栽去,脑袋和一旁的金属支架相碰撞,发出“咚”的声响。   “喂,给我等一下,先别忙着睡啊!”   我说,就连这点也要复制初次见面时的发展吗?!   “呼呜……呼……”   倚靠在橱柜边上,少女迅速地沉陷入美梦之中,呼呼大睡。   “太快了吧!”   小说家叹了口气,只好脱下外套,盖在浅见学姐身上,避免她着凉。   这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从浅见悠子手中滑落出来的厚重卷宗上。   小说家犹豫了几秒钟,接着将手伸向那份档案。   翻开来之后,他的手指停住了。因为在那上面记录的事件,其名为——   ……   「北九州仓山精神病院集体自杀事件」。 总而言之,事件从未被解决。②   那么——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他低下头,注视着正沉浸在酣眠之中,浅见学姐像孩子般单纯的睡脸。   毫无防备的松懈表情,这时候就算在她身上稍微做点小小的恶作剧,应该不会被发现……但是。   要抓紧时间了。   小说家站起身来。   「绝不会让新的牺牲者出现——」   想起了在说出以上宣言时候,浅见悠子脸上认真又不符合平常印象的阴沉表情。她在搜查会议上,或许露出过相同的神情吧!所以,之前遇见香月先生的时候,他才会特别在意这点。   现在的浅见学姐,想必怀有着和年幼的她完全不同的想法,否则也不可能成为曾经讨厌着的侦探们的一员。   长大后的浅见悠子已经能理解了,侦探们和警察们,不断寻求着案件的真相和抓住凶手——他们身处悲剧诞生后的世界,站在人死去后的时间之中,为仍然活着的人们开拓未来……这样的工作,绝非毫无价值。   即使如此。   “不会再有新的受害者——”   坐在电视机前,期望着节目里无人死去、大家全都得到幸福的那个小女孩,现在一定还活在她的心里。   于是,学姐依然像是立下誓言般,在他和警察们面前,说出了上面的话。   那是浅见悠子一直为之努力和奋斗的“什么东西”,只能这样认为。   “……说的也是。”   小说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是故事里的主人公的话。”   在下定决心,说出那种帅气的台词之后,怎么可以还继续束手无策下去呢?   ……   之后,他朝着档案室的大门走去,并拜托路过档案室的警官大姐姐,照顾睡着的学姐。   在离开之前,小说家突然有种想要去揉浅见学姐的脸颊的冲动。不过,他很快放弃了这个打算。   报酬留到之后再收取吧!作为交换,到时候得让主人主动送上来,顺便用羞涩的可爱表情作为赠品附上。   *   十分钟后。   小说家正驱车前往的地方,是浅山私立综合医院,这是一家在东京都内颇有名气的私立综合医院。   在此之前,他两次来过这里。   第一次,是为了拜访名为白川启吾的前精神科医生。   第二次,是为了与打算用注射药剂杀死丹羽大藏的弥生见面。   ……真是没发生过什么好事,这地方。所谓的“流年不利”。   “等等,在这里停下就好。”   拜托出租车司机在附近的地方停下后,他下车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附近是繁华的商业街道,在休息日的时候常常会来这里。   顺便一提,丹羽兴业的太阳大厦,亦建造在附近。因为时间紧迫,他没有时间绕到别的地方去。   ……不过。   “希望接下来能‘被看到’吧……”   他喃喃自语着,轻车熟路地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   寻求警方的支援,理论上是更好的办法。但毕竟有着浅见学姐所说的“内应”的存在,在确认之前,小说家决定不去考虑这些麻烦而又令人头疼的地方。   ……   实际上,虽说接下来可以被看作是“和凶手最终对决”之类的回合,但他的心情却不可思议地感到轻松。   因为,和浅见小姐在档案室里交谈之后,小说家正处于某种异常的亢奋之中。   “已经决定了,新作的内容!”   这就是俗话说的“灵感爆发”。对于创作者而言,没有比这种状态更加美妙的了,枯竭的思考再度运作,创作上的瓶颈迎刃而解,这种时候就算是神都能击败。   “名侦探”是只有在解决或怪奇或诡异的案件舞台上,才会大显身手的角色。正是故事本身,在渴求着叙述者。   而且,就是现在。   没有比眼下,引起全社会广泛关注的「自杀潮」事件,更加完美的舞台了。   “没错……新作的主角,将会是未来被称作‘日本警察的救世主’的女高中生……以现实中存在的JK名侦探为蓝本……而初次的舞台,就是涉及到整个东京都范围的连环凶案!”   他完全沉浸其中,口中念念有词,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医院内部。直到被人搭话后,才从这种思考到完全入神的状态里,恢复过来。   “那边的小哥,你是来探病的吗?要不要带点慰问品上去?”   住院楼的门口附近,正搭着凉棚,贩卖鲜花水果和关东煮的大叔,笑眯眯地朝他打招呼。   “啊、啊,是的,没错。”   小说家下意识地回答。   ……没想到,这里还会允许进入吗?   他一边和大叔交谈着,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当前。   接下来,和老板的交涉大概持续了几分钟左右。总算得到了对方的点头答应。小说家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那么,是时候登场了哦,女子高中生?兼任名侦探的浅见优小姐——”   思考着与现实无关的话题,小说家朝着住院楼的大厅走去。   *   “你是说……白川医生吗?”   听见他的询问后,前台的护士小姐,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啊,没错。”   “不好意思,其实他现在已经辞职……”   “我知道。我是想从他的熟人口中了解一下他放在工作处的物品情况。我这里收到了白川先生的家人们的委托,不好意思,能为我引荐一下吗?”   护士小姐狐疑地盯着面前虽然是一副熟练的营业式笑容,但怎么看都年轻过头的男性。过了一会儿,她开口说道。   “外科手术部门的葛西小姐,过去是白川医生的同事。她应该会知道吧?”   “葛西小姐……葛西志乃是吗?”   小说家的目光迅速地掠过前台悬挂着的值班表,然后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但是,他并没有选择去葛西小姐值班的二楼,而是径直坐电梯,前往顶楼。   来到四楼的入口,接下来是沿着安静的通道,往走廊深处走去。   “天台什么的,绝对和我相性不合啦……”   之前就已经吐槽过这点了。小说家一边心想,推开已经不知道被什么人打开的,通往医院天台的大门。   ……   呼啸的狂风扑面而来,仿佛是想要将他拔根而起、吹飞到半空中似的。   小说家眯起眼睛,看见不远处的某个平台上,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性。   ……和正被她推到天台边沿的轮椅。   ————   PY《我,召唤师,新姿势开发者》,作者风纪委员长殿下:   正式版简介:欢迎来到由乐尔道集团举办的游戏王大赛,比赛时间为一亿年!那么,请努力取悦观众并活下去吧!   召唤师版简介:我是一个召唤师,恩,就是大家所想的只召唤美女的那种,然后……“喂,沙耶别对萝莉使用软体改造手术啊!太浪费了!”“那个,姬尔,能不能别乱放大招啊!游戏币……游戏币啊!”“盾子!这次别把大家又往死里带了,要绝望的话回家我让你好好绝望就是了!”“伊卡洛斯你,别死抱着西瓜不放啊!都说了这是食物!”“夫君~喵~”……王乐的梦想很简单,活下去,然后给大家‘幸’福——!各种意义上。 理所当然,人生向前迈进吧!①   一开始,小说家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因为葛西志乃是医生,而不是护士。但他很快就意识到,对方确实是本人。   暂且不论违反规定的问题,站在那里的,是一位穿着护士装的女医生。   那是说,纯粹出于某种兴趣吗?   接下来,他看到对方的双手,正放在一辆轮椅的扶手上。   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清具体情况,但那上面确实坐着别人。赤裸的双足从轮椅的下侧垂落下来,是一位长发飘飘的年轻女性。   ……看样子,是正好赶上了。   小说家为自己能达到目的发自心底地感慨着。唯有这点和故事相距不远。但接下来能不能救回对方,需要依靠之后的交涉结果来决定。   “你好,请问您就是葛西志乃医生吗?”   对方似乎提早注意到了他的到来,没有露出被人打扰后的惊讶表情,女医生转过头来,露出礼貌的微笑。   “是的,是我。有什么事吗?”   “请问,您这是在……”   “喔,这位是在这里住院的病人。我带她到天台上来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轮椅上的年轻女性,穿着白色的宽大病服,浅色的长发在风中摇曳。   那是一位给人以柔弱纤瘦的印象,笼罩在梦境般氛围中的女性,就像是生活在城堡深处,不问世事的公主。   但此时,她的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纤长的手指死死地抓住扶手,嘴唇微微地颤抖着,似乎是处于某种疾病发作之中,一副随时可能昏倒的样子。   “……哈啊。”   葛西小姐叹了口气,在轮椅上的女性耳边俯身。可能是在为她刚才的表现,感到不满。   “喂,我说,你这个样子,别人一看就知道不对劲了吧?”   葛西志乃的并没有特意压低声线,因此她们的对话正顺着楼顶呼啸着的狂风,送到小说家的耳中。   等女医生再度抬起头来的时候,她身上具有亲和力的氛围,迅速地消失了。   “我猜,你不是来和我聊天的。怎么,发生什么好事了吗?警察们要过来吗?你是独自一个人来这里的,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连珠炮般的提问,从她口中不急不缓地吐出来。   “……啊。”   葛西志乃似乎注意到了小说家的目光,所以没有等待回答,自顾自地做出判断。   “是这样啊。你是来阻止我对其他人下手的吗?只凭你一个人?”   “……刚好来得及。”   小说家简短地回应。   “来得及啊……”   葛西小姐丝毫顾及形象的意思,抓挠着脑袋后用发卡固定起来的盘发,看起来有些烦躁,一边发出“啧”的咋舌声。   “其实呢,我刚才没有说谎。我真的只是打算带她上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当然,要是心情不好的话,可能会吓唬她一下取乐。只是那样而已。”   “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葛西医生动作粗暴地将手中的轮椅往前推去。那位女性顿时发出了惊呼声。   像是某种遇见猎物的野兽,见猎心喜地露出雪白的牙齿和利爪,葛西志乃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我就这样将她推下去好了。亲手杀人,还是第一次。作为崭新的人生体验,今天真是值得纪念。”   “真是坦诚过头了,葛西小姐。看来你不需要辩护。你没有想过要隐瞒吗?我不一定是来……”   “啊,没什么。不,没事。那个没关系。既然已经有人追到这里,就意味着我要做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吧?所以,我决定现在就要将她推下去。”   她毫不介意地承认了身为主使者的身份,顺手将发卡取下来,扔到地上。然后用企图用鞋跟踩断。鞋底发出“嘎吱嘎吱”的凄惨声响。   “因为,我已经受够了。”   “……”   小说家蹙起眉头。   尽管对方的话语有些颠三倒四,但他还是理解了葛西志乃的意思。“受够”……难道说,她是被强迫着推上前台,其实幕后还有别人吗?   “老实说,我受够这种像阴沟老鼠一样的做法了。”   葛西小姐为他解开困惑。   “我想让这座城市里的人们,早早地记住我的名字。……好在现在还不算太晚。从这里开始,效果一样。”   “葛西小姐,你根本没有想着逃跑吗?那样的话,你也没必要继续抓着那位女士不放吧?”   用言语来拖延对方,算是意图之一。但现在看起来,时间上根本来不及。葛西志乃和轮椅上的女性,正站在栏杆外面,往前几步就能上演私立由比良高中的惨案。   他要是冲过去的话,就连抓住那位女性的手——这种惊险电影里的情节都来不及;更何况,只要葛西志乃看见有别人朝这边过来,一定会迅速地做出判断。   无论是天台,还是楼底下。   束手无策。   毫无办法。   无能为力。   伴随着葛西医生的情绪越发地焦躁和高昂起来,“吱嘎吱嘎”的声音不断地在空空荡荡的平地上回响。   “你说没必要……是啊,没有必要。确实没有。”   葛西志乃点了点头。   “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不恨她,不喜欢她。只是有一面之缘的医生和患者的关系。不过……不过你,在我被警方们抓住之前,我想随便杀掉什么人,作为表演的落幕。只是这样而已。”   轮椅底下的金属轮,正在发出相同的“吱嘎”声。   “……这样啊。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吗?”   “当然。”   “那么,我呢?”   小说家指了指自己。   “我也可以吧?用我来交换,让那位女士过来到这边,这样可以吗?”   葛西志乃愣了一下。   半秒钟后,从她的唇齿中爆发出突兀的笑声。就像打开闸门后的洪水,没有阻拦和堵截后,不断不息地朝山下狂奔。   女医生笑的眼角溢出泪水,笑的在轮椅旁边弯下腰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笑的只能用气息短促的词语回答。   “我说啊……你这家伙……就这么想……逞英雄吗?”   笑声持续了十几秒钟,才慢慢停息下来。她扶着轮椅背,直起身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不过,竟然能让我听到这种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台词,真是辛苦你了。”   葛西志乃的话头顿了一下,笑容在她的脸上慢慢地收敛,和死人似的冷冰冰毫无生气的表情。   “不过这种意见,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增加风险,你该不会觉得我会答应你吧?”   “或许你搞错了什么,我不是在裹挟人质,打算和警方谈判。我只是想杀人而已。另外,我是没有受过任何训练的普通人,怎么可能让你这种来历不明的家伙近身呢?真是有够愚蠢的提案……”   葛西医生用嘲讽的口吻说着话。当然。从她的角度来看,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   “我劝你还是不要那么快就做出判断。再听下去会比较好喔。”   很可惜。小说家对于杀人犯的台词毫无兴趣,径直打断了对方的话。   “……?”   葛西志乃没有生气。她只是疑惑地注视着他。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当然。   那是我站在这里的理由。   如此而已。   理所当然。   他在人生的道路上,继续往前踏出步伐。   好。   接下来。   就是——   使出「杀手锏」的时候。   ……   小说家将手放在衬衣的领口,将纽扣用力地扯下来,松开衣领。   然后,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白川启吾,是我杀的。”   他说。   那一瞬间,原本笼罩在葛西志乃身上的游刃有余的态度,被这句台词轻而易举地地消减干净。 理所当然,人生向前迈进吧!②   以他人的死亡为谜面构筑起来的一连串谜题,在小说家看来,实在是无趣的很;而且最终的谜底,其实从一开始就很清楚。无论眼前这个女人想要在事后如何隐瞒真相,她所利用拙劣的欺骗手段,并不入流。   ——谜底是「医院」。   凶手一定藏身于医院之中,并且有着相当数量的协助者。   ……   在须藤里佳死亡的第三起集体事件之中,谜题在于三位死者,是如何进入那辆作为自杀现场的私家车之中的。   监控摄像头监视的地方,包括从外面到地下车库,从商场到地下车库以及停车场内部。但是三位死者没有在录像里出现过,而且录像未曾被修改和中断。   唯一的可能性,似乎只有将他们提前塞进私家车里。但是在审问中警方发现,车主是个普通人,对此毫不知情,不存在主动帮助自杀的可能。当日车主出发前确认过车上和后备箱的状况,并没有藏着人,录像中可以看到进入车库时副驾驶座和车后座没有人,后备箱很小,根本没办法塞下三位高中生。   听起来是前提条件本身相互矛盾、令人头疼的无解之谜。但联想到一在系列自杀事件的谋划中,“幕后黑手”可能利用的社会资源所泄露出来的信息,小说家对此早已有所猜测。   浅见学姐的话,说不定在看到录像的时候,注意到异常的瞬间,就已经得到答案了吧!既然依照合乎逻辑的推理,无法得出合理的结论,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   「前提条件本身有问题」。   也就是说,那三名高中生,从来就没有进入过“现场”。他们根本不是在私家车中烧炭自杀而死。警方们发现的现场,是事后经过布置的伪装。   而那位事后的“第一目击者”,其实根本名不符实。因为贴着窗膜的缘故,他并没有看清楚里面的景象。这个人选择的是首先和值班的保安和上级进行了联系,然后和附近的医院打了急救电话,等到医护人员将里面的人送到医院抢救之后,警察随之赶到,将现场彻底封锁。   在这一过程里,他本人并没有看见三位死者的真身;而在幕后隐藏的真相,是连“诡计”都算不上的“把戏”——   真正的“第一目击者”,其实是随后赶到、将车门打开的医护人员;而能在警方到来之外进入现场,却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甚至还能借助事先已经装入三具尸体的急救车,作为监控摄像的掩饰,有条不紊地布置虚假的自杀现场的人,只能是他们。依靠本身具备的医学知识和技术,即使是警方的技术部门,都未能及时地发现异常。   至于那三位自杀者的尸体,在运来之前,自然同样被做过手脚。而他们的死因是“他杀”还是“自杀”。目前还犹未可知……但前者的可能性要更大,因为“推理小说研究会”的成员们的行踪不明,在被发现尸体之前已经持续了数天。   或许,这群人是同样发现了“幕后黑手”的某些秘密,才会被杀人灭口吧。   之前已经提到过,距离太阳大厦最近的医院,正是这里,曾经有白川启吾任职的“浅山私立综合医院”。   除此之外,那位差点酿成惨烈的集体跳楼事件的自杀崇拜团体中的成员,和和死在私立由比良高中里的女生,这些精神状态上与常人迥异的女生们,都有着某个共同点。   ——那便是曾经住过的医院。   大桥佳寿子曾经因为割腕后的失血过多,而被送到这里来治疗和休养;「自杀潮」中的唯一幸存者,住院的地方同样是这里。在这段时间里,她们被以这里为大本营的某人所蛊惑和洗脑。   在春海田女子高中的天台上,大桥佳寿子在众人面前展现出来的异常状况,同样是作证之一。她很明显是事先服用或者注射了具有致幻作用和麻痹神经的药物,尽管当时,浅见学姐告知警察们接下来的行动,是“调查附近的暴力团和地下组织在违禁药物上的售卖情况”,但那只不过是为了避免引起隐藏在警方内部的某个人的注意。   能够有办法获取这种药品的,不止是这些犯罪团体;分明存在着更安全和便利的渠道获取,而且更不容易引起他人怀疑的地方,那就是医院。   ……   总之,在小说家来到这里之前,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个地方。但由于没有充分的理由,以及暂时不清楚幕后黑手的具体身份,浅见学姐受到了来自警方内部的掣肘,没办法派遣大量警力来搜查一家颇有名望,运营正规的医院。   当然,侦探小姐可不会轻言放弃。她很快毫不犹豫地走上另外一条更加辛苦的道路,那就是从过去的档案里,对比相关的案件,寻找决定性的线索。因为忧虑着打草惊蛇,这项繁杂而庞大的工作,是由她一人不眠不休地在三天内完成的。   现在的小说家,已经清楚了浅见学姐的想法和意志,所以作为助手的他,才会站在这里。   ……只不过。   没想到「自杀潮」的起因,和小说家本人有所关联。   “北九州仓山精神病院集体自杀事件”,被浅见学姐锁定的这起在性质上与「自杀潮」极为相似的事件,正是由过去在奈川市杀人鬼再度袭来的事件中,曾经遇见过的那位“洗脑君”所一手策划的。   这点稍微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眼前的这个女人,组织了数起集体自杀事件,引发了社会范围骚动和恐慌的幕后黑手,曾经与洗脑君共为亲密同事的女性,当她听到“白川启吾,是我杀的”这句话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小说家并不确定她的动机为何。说不定与洗脑君的死有关,又有可能单纯是受到自身的扭曲心理所驱使……   但这些都无关紧要。   对方确实继承了“洗脑君”的遗产,并且在这个城市里,继续着残酷的思维实验。因此——   接下来的她,将什么都做不到。   ……   “你说……你杀了他?”   女医生双目无神地抬起头来。 理所当然,人生向前迈进吧!③   “啊,没错。”   少年点了点头。   “详细地来说,对,我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痛苦中的挣扎着死去的。一边哀嚎着,痛哭流涕着,向我求饶……”   “骗人!”   死人般冷淡的表情崩溃了,站在彼端的葛西志乃发出像发狂的母兽般的怒吼。   没错,我是在骗人唷。   “为什么你这么想?”   小说家笑了起来。   “因为过去的白川医生,利用着自身的知识和技术,统治着人心,从未有过失败。这点令旁观的你感到敬畏,将他当作强者……当作神明来崇拜,所以不允许任何人玷污他的形象。你是这么想的吗?”   他的目光牢牢地黏在女医生的身上,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每一分每一秒的细微变化。   哎呀呀。   看样子……是说中了。   Lucky。   “葛西小姐是医生吧?那样的话,就应该在清楚不过了。”   小说家张开双手,脑海里回忆着某位女性的演说。   “人啊,只要被割开喉咙、被捅穿心脏、被伤到动脉、被喂下毒药、被子弹射穿太阳穴。被杀的话,就会一命呜呼。”   “人呀,一旦挨打的话会觉得痛,痛过头了就会向人求饶,无法得到原谅的时候便会破口大骂,绝望的时候会为过去感到悔恨……”   “没有人会例外。葛西小姐对人体的生理结构的了解远胜于本人,应该能理解我说的话才对。”   这一切都没什么了不起的。   似曾相识的耳闻。   只是对语料的间贴和拼凑而已。   不过,成效斐然。   对方的表情,正不断地动摇之中。无机质的瞳孔转来转去,凝视着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不愿意和他对视。   “我很能理解崇拜强者的想法喔!因为我也是人类嘛。一旦产生这种意识,人会将权力的行为看作合理,为强权的善举歌功颂德,为强权的恶行辩护和合理化,哪怕那原本妨害的是他们自身的利益。可是,有人永远不明白,强权本身没有善恶,只是赤裸裸的掠夺。将希望放在权力者的大发慈悲上的人,结局只会是被背叛而已……你也被背叛过吧?被那个男人利用和伤害过吧?没办法,因为你将他看作是不能反抗的强者嘛。这点请好好地忍耐下来。要继续好好地爱着他才行,总是将‘爱xx,爱xx’放在口头上,不是大家最喜欢做的事情吗?”   “哈……哈呼……”   对方正在大口地吸入空气,努力地企图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   “更何况,白川医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是那种以欺凌他人、漠视生命,从弱者身上得到快感,并为之洋洋得意的人,毫无信念、没有自尊的小人物。这种家伙在自身陷入绝望、濒临死亡的时候,露出的表情可是比常人还要不堪入目……”   “别……不要再说了……”   “想看看吗?”   少年咧开嘴角,愉快地笑了起来,从裤兜里拿出手机。   “我这里还保留着白川医生临死前的照片。我对他说,‘接下来,你要被分尸了喔?’,你猜当时的白川先生露出了什么样的神情呢?啊哈哈,因为那张哭丧着的脸实在太滑稽了,最近一直有拿来当作手机的屏保使用……你要看吗?”   葛西志乃将拼命试图捂住耳朵的双手放下,缓缓地放到脸上,将濒临崩溃的表情遮掩住。   “……你过来。”   过了许久,她声音低沉地说道。   “嗯?”   “你不是想救这个女人吗?”   葛西小姐猛地朝他大喊起来。   “那就让我杀了你……拜托,让我亲手杀了你……!”   女医生的脸上,正交错纵横地遍布着泪痕。大量的泪水不断地从眼眶内流淌下来,让人怀疑是不是她脏腑内的全部水分,都已经随着眼泪排出体外一样。   “让我杀掉你……让我……为白川先生报仇……”   小说家沉默了片刻。   随后,他将双手插 进兜里。   “我会走过去。然后同时,你要将那位女士,推到这边来。”   ……   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的葛西志乃,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枪。她没有朝着小说家开枪射击,而是死死地抵在了轮椅上的女性的后脑勺上。   *   可能是他的错觉,天台上呼啸而过的风,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和轮椅上的女性错身而过的时候,小说家注意到,对方并没有睁开眼睛。当然,她的脸上是一副担忧的神情,朝这边看来。   “没关系,不用为我担忧,离开这里后,赶快找人报警吧!”   他俯下身,在女性的耳边说道。   ……   小说家在葛西志乃的身前站住。   对方没有精力去理财轮椅女的去向,而是威胁他举起双手,转过身后,将枪顶在了小说家的后脑勺。   “你是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   身后的人询问道。   “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有人不希望‘有新的牺牲者’出现,所以我会站在这里,阻止你。”   “……哪怕是用你自己作为替代?那样的话……”   “不,我不会死的。”   小说家轻声回答道。   迎面而来的狂风,灌进他的口鼻和衣服里。他果然和天台这个地方相性不合,没遇见过什么好事。可是……   侦探和助手,还只是初次相遇。   「我一生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而已」——要这样来写才对。   ……   风送来了远处的声音,那是鸣响着缭绕在半空中的警笛声。   葛西志乃犹豫了一瞬。   “现在,快给我跳下去吧,不然……我就要开枪了。”   “我拒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选择自杀。”   “是吗……那好,你就给我去死吧。”   背后传来了巨大的推力,小说家踉踉跄跄地往前,脚下一步踏空——   头下脚上的视野中。   世界失去了安定性。   “拜拜!”   不知道谁说出这一句话之前,可能只是幻听——他从楼上坠落而下。人生中没有枷锁,无拘无束,回到过去的时间开始了。   大脑充着血。   眼球往外凸。   耳膜鼓胀,听着空气激荡的声音。   全身轻飘飘地,明明是在被重力拉伸着坠落,人却感受不到重力。   一言以贯之。   他被人从天台上,推了下去。 如我所见,名侦探于此诞生。①   三天后。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东京市即将进入盛夏时节,午后的阳光越发地强烈。   从地铁站步行数分钟后的香月介一郎,停下脚步,眯起双眼,抬头望去。   这里是坐落在东京市区中心的巨大建筑。大厅的落地窗被落进来的强盛光线,照的通透明亮,睁不开眼睛。   “香月先生,您来了!”   接待人员朝着走进大厅的香月介一郎露出微笑,态度殷勤地为他指引到了电梯的方向。   “柳原先生正在楼上等你。”   ……   伴随着轻不可闻的声响,电梯门缓缓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一间装饰古朴的和室。身处这种环境中,穿着西装的香月介一郎,觉得有些不自在。   坐在榻榻米的矮桌前,是一位身材高大瘦削,表情肃穆的老人。夹杂着银丝的头发,梳理地一丝不苟,眼镜被放在一边,他正微闭双眼,喝着热茶。   香月介一郎朝他微微鞠躬行礼,以示敬意。这个人,正是如今目前立于日本三十万警察顶端的男人。   警视总监,柳原雅史。   “坐下吧。”   柳原雅史将茶杯放下,示意他在对面的座位坐下。   香月介一郎落座后,柳原先生并没有立刻开口。虽然他的心中有颇多疑惑,但现在并不是一口气倾吐出来的好机会。   如果警方能在本次事件上展现出更为强硬的态度。事件或许能被更快地解决。那位选择在私立由比良高中跳楼的女生,或许也不会死。   事实上,浅见悠子确实有在搜查会议上态度强硬地要求过。只不过……   “相比起提早抓住犯人,剔除警方内部的蛀虫,这点更为重要。因为,后者有可能利用公权力造成更大的破坏。”   面前这位男性,是如此判断的。得到上级命令的香月介一郎,只能予以配合。   “怎么样?有新的消息吗?”   “很抱歉,柳原先生。”   香月介一郎苦笑着回答道。   “那家伙已经逃的不见踪影。现在很可能已经被同伙转移到国外了……”   “是吗?”   柳原雅史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您……好像并不惊讶?”   香月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地询问道   “即使是想要抓住‘壁虎’的尾巴,也没那么容易。我们和对方的战斗已经持续十几年,这种程度的阻碍,早就有所预料。”   有关于壁虎这种生物,人们熟知的传言是它通过自断尾巴来求生的能力。通过断尾来逃避危险,过段时间又会再生出新的尾巴。   外号为“壁虎”的犯人——目前被看作是日本现存最危险的罪犯。有关壁虎的真实身份和来历,即使是警方也所知甚少。它不是一个人,不是复数个体,甚至很难说是某种集团或者组织……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某种「现象」。   无论经历何等严重的重创,被斩断过多少次“尾巴”。最后都会卷土重来,有着昆虫般顽强个性的凶恶现象。   “说的也是。”   香月先生点了点头。   “不过,这次有一些奇妙的地方,值得注意。比如……这次的‘壁虎之尾’,明明有很好的机会、最后却并没有伤害浅见小姐。   “嗯……?”   柳原雅史似乎是听见了令人在意的事情,抬起头来。炯炯有神到完全不像是老年人的瞳孔,此时正用鹰隼般锐利的视线,盯着面前的检察官先生。   “伤害?犯人和悠子见过面了?”   “见过……但是,浅见小姐应该没有注意到对方。怎么说呢……”   香月介一郎的表情有些为难。   “她当时……正在熟睡之中。”   那时候,浅见小姐为了追查过去的案件,耗费了大量精力。在档案室里休息后。被小说家拜托并照看浅见小姐的那个女人,正是她。   香月介一郎拿出照片,放在桌子上。   照片里的女性,是一位长相年轻漂亮的警官大姐姐。目前,她的身份已经被确认为犯罪者的卧底。   “……这样啊。”   柳原雅史垂下眼睑。从那张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情。和室内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既然没有消息,就暂且到此为止,后续的工作就交给我们来处理。还有……对了,这算是私事。我让你调查的事情,关于悠子身边出现的那位高中生,现在有头绪了吗?”   柳原先生其实很清楚吧。因为警视总监的情报来源和眼线,总不可能比不过一个小小的检察官……他真正想要听到的,是自己的分析。   香月介一郎虽然颇感为难,但最终还是决定坦率地给予答案。   “没有。虽然知道他是和浅见小姐同校的留学生,可除此之外的信息,一概被人有意地隐藏了。”   他表情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   “怎么说呢……我对此感到很疑惑。既然能在公检机关的调查下,将信息掩盖起来;那么理论上来说,对方完全可以伪造出不让人怀疑的档案和信息,这样做更不容易引起注意,也更为安全吧?”   但是,却没有这么做。   简直像是——   “「威胁」。”   “「请不要擅自窥视和觊觎这个男人的秘密喔」……看起来像是这样。”   “……那么,要怎么做呢?”   香月介一郎问道。   “这个人可能会很危险。如今将浅见小姐推往前台的宣传工作,正处于关键时期。需要禁止他和浅见小姐的来往吗?”   虽然他对那位少年的印象还蛮不错的,但出于谨慎考虑的话……   “不,当然不需要。”   出乎香月介一郎的预料,柳原雅史毫不犹豫地否决这个提议。   “悠子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我同样支持着这份决意。更何况……”   香月不禁惊讶地睁大眼睛。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柳原雅史的脸上见到笑容。虽说只是转瞬即逝。   “她是那个人的孙女,是被这个时代选择的‘名侦探’。没有比她本人做出的决断,更值得信赖的保证。”   老人说着完全不像是警视总监、甚至不像是警察该说的话。   不过这点,还请暂时保密吧。   于此名侦探的诞生之日——   PS:新年快乐啦! 如我所见,名侦探于此诞生。②   纯白色的房间。   内部的装潢整洁,设施齐全。忽视墙壁颜色的话,就算说是酒店里的总统套房都会有人信,而且只他一个人住。   因为是私人病房的特别待遇,与走廊间的隔音设施良好,周围寂静无声。当然,就以小说家的个人的感触而言,完全不会觉得寂寞;由于病房里时常被吵闹的声音充塞着,只让人觉得头疼。   此时,因为是他刚刚从午休中睡醒,之前的人们都不在病房中,所以气氛是难得的寂静。   房间里只剩下一个看病的人。她正戴着眼镜,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笔记本上的内容。   被绷带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说家,没有人帮忙的话,手脚没办法轻易移动,只好乖乖地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天花板和漆黑的电视屏幕。   “自杀潮事件的真正幕后黑手!”   “解开谜底的是十六岁女高中生侦探!”   “日本警察的救世主?”   放在棉被顶端,翻开来的几份报纸上,封面刊登的都是起着诸如此类标题的文章。这无疑是国民们和舆论中,目前讨论的最为热烈的话题。   浅见学姐正朝着人生的道路上,在万众瞩目下,向前踏出了第一步——真是可喜可贺。   “呼……很不错。”   小说家思考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坐在病床旁,穿着女士西装的短发女性露出微笑,将鼻梁上的眼镜摘下来。   “相当厉害的企划和大纲,立木老师。一开始听说您打算执笔以全新的侦探,作为主角的新系列,而且还是一位女性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忧呢。”   宇都宫慧微笑着将笔记本还到小说家的手中。   “现在看来,是本人多虑了。不愧是立木老师,写作水平一如既往的优秀,让人无比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没问题吗?”   “是的,在我看来完全可以。我本人相当地期待这部新作的诞生。主编那边,我会尽全力争取。”   责编小姐毫不犹豫地回答。   “本来我还担心,原系列的粉丝们会不会接受新作,不过现在看来,过去身为侦探的主角兼叙述者的‘立木凉’,这一次依旧是作为叙述者出现,而且在新作中继续担任着重要的角色,只不过身份从‘侦探’转换成了‘助手’……这一想法十分的有趣,既能引起粉丝们的强烈兴趣,又不会让他们感到讨厌;另一方面,以女高中生作为新登场的另一位主角,无疑会吸引对此有所偏好的新读者,很适合眼下的市场和潮流,而且还是以那位现今声势如日中天的少女侦探为原型,想来一定会吸引颇多人的注意……”   宇都宫小姐似乎来了兴致,发挥着编辑的的兴趣,滔滔不绝地说道。持续了十分钟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脸颊微红地干咳了一声。   “实在是很抱歉。本来应该让您在这里得到安静的休憩……”   “没关系。身体上的复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宇都宫小姐能来看望,是我应该表示感谢才对。”   本来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摔的实在有够惨,当时从身体各处涌来的剧烈痛楚,可怖到即使现在稍微回忆一下,都会觉得胃部抽搐,当时更是以为这次死定了……不过情况意外的没那么糟糕。   伤处相当严重,毕竟是被人推下后坠楼,即使有缓冲,巨大的冲击力根本不是脆弱的人体能承受的。小说家的左手和右脚都   在那一瞬间摔断了。   但除此之外,对其他方面的影响并不算大。冲击造成的轻微的脑震荡,使得他在沉睡半天后苏醒。而目前的精神状况,已经较为良好。   ……   “有件事,我只是听说。不过……”   宇都宫慧的表情有些犹豫。   “怎么了?”   “立木老师,您真的是为了救某个不认识的人,才会被人从天台上推下去的吗?总觉得有点不太像您……不,我可不是在说您没有善心,只是……只是,如果是您的话,应该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吧?只要冷静下来,或许存在着不必让自己受到如此严重的伤害,也能够救回对方的方案……”   小说家没有立刻回答。   身为普通人的宇都宫小姐,自然不清楚事件背后的内幕,但她询问出来的问题,却令他哑口无言。   他不是没有进行过事先的准备。   例如拜托楼下的摊贩老板,将顶棚推到楼下,作为下落时的缓冲——如果没有这么做的话,他现在已经全身骨碎了吧。   另外,在前往医院的时候,特意选择了宫城小姐的监控录像覆盖到的路段;   以及,还特意扯掉了被弥生亲手装上去的那枚纽扣。   但这一切的行动,都是以“自我伤害”作为前提来展开的。   正如宇都宫小姐所说,他应该还有别的选择才对。不必让自己受伤,不必自残和牺牲安危……结果到最后,为何会选择其中最为过激和不安定的方式呢?   这点背后的驱因,即使是他本人,同样感到困惑。   “说不定……我的个性中,有着偏向自虐的部分。”   小说家最终这样回答道。   他得出的结论,只是如此而已。   “是这样吗?”   宇都宫慧叹了口气。   “不管如何,身为您的责编……不,最重要的身为您的友人,希望您能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不要再做出那么危险的事情了。”   “……”   在得到回复之后,宇都宫慧站起身来,将带来的慰问品放到床边后,拿起手提包准备离开。   “那么,我还有工作,就先走一步了。新作的事情我会好好处理的。这段时间,立木老师就请在这里好好休养。”   责编小姐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病房的门口。那扇门正轻微地摇晃着。   “看来,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等在外面。我就不再多叨扰,打扰你们二位了。”   “啊……嗯,好的。”   面对宇都宫小姐的促狭笑容,小说家只能“啊哈哈”地挠着脸颊,露出苦笑。   “浅见学姐,你不进来吗?”   等宇都宫慧离开病房后,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门外顿时传来一阵慌乱的声音。 终章 身为主人公的“她”,真的很可爱。   “……请问你是谁?”   房门被打开,推门进入的脚步声,显得犹豫而踌躇。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小说家,偏转着被支架固定住的脑袋,将眼球往门的方向转动。   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个有些陌生的身影……?   “咳咳……助手君的脑袋摔坏了吗?就连名侦探悠子大人的凛然身姿都认不出来了吗?”   确实是学姐没错。   ……不过,怎么觉得这家伙的口气变得有点嚣张啊?   站在门口的少女,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朝这边走过来。   浅见悠子来到了他的面前,这次总算是能看清全身的角度。正因为如此,小说家才忍不住感到惊讶。   学姐的打扮和身上的氛围,和过去出现了明显的差异,所以他没看到悠子的脸的时候,才会忍不住问出那样的问题……现在的浅见学姐,和之前给他的印象之间有着明显的差距,变化的幅度可谓惊人。   之前因为学姐懒得去剪而长过头,一直垂落到膝盖,平常没怎么打理过的头发,这次显然是被专业人士好好地修剪和保养过。   黑发的长度剪到恰到好处的“长发”的地步,在灯光下闪耀着柔顺的光泽,像瀑布般轻飘飘地垂落在身后。原本落下来可以遮住大半张脸的刘海,同样被剪成了姬发式,露出学姐小巧的瓜子脸和端正的五官。   和与小说家初次见面时,那副说不定会给别人留下心理阴影的像是长发妖怪或者校舍幽灵的脱力形象截然不同,现在的浅见学姐,任何人在第一眼里看到,都会产生“对方是一位家教良好,清纯可爱的乖乖女”的美好印象的女孩子。   另外,原本袖筒和下摆拖拖垮垮的大号制服衫,样式保守的过膝裙,同样被衬托着少女青春洋溢气质的领口装饰有丝带的贴身浅色衬衣,和红色短外套与格子裙的搭配所取代。裙摆下方,是白色的薄袜包裹着线条优美的小腿,和穿着黑色小皮鞋的双足。   ……真了不起,这是作为学生模特,出现在服装杂志的扉页都不奇怪的清爽夏日打扮。小说家忍不住如此感慨。   之前提到过,如果不是完全不在意外表而随便过头的穿着打扮,以及无力感十足的气质所致,浅见学姐也不会从很容易博得他人好感的纯正美少女,变成令他人在第一眼见到的瞬间就会产生退避三舍的麻烦印象的怪人。   现在的她,过去笼罩在身上的阴沉气氛一扫而空,充满着年轻女性的魅力。说不定在现在的私立由比良高中里,学姐能取代弥生成为学园偶像什么的呢……   “哼哼,怎么样?助手君看呆了吗?”   站在他的身前,浅见学姐双手叉腰,露出得意的笑容。   “认不出来也……”   “抱歉抱歉,刚才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可能会对学姐视而不见。”   小说家笑了起来。   虽说没办法移动身体。   不过……他的话。光从言语上,就能好好“欺负”对方。   “浅见学姐,你这不是害羞的要命吗?”   直击要害。   “呜喵……!”   浅见学姐的双手放在裙摆上,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脸颊浮现出大片的红晕,视线不敢和他接触。   原来如此。完全不适应这种打扮,浅见学姐正在对此感到害羞。所以才会故意装出那副强气的样子……   “不太习惯吗?”   “……嗯。”   沉默半响后,浅见学姐老老实实地点头了,在床的边沿坐下来。   “为什么想成为名侦探,还要学如何打扮和化妆啊……”   少女小声咕哝着抱怨,像纸箱里的流浪猫一样,将双腿放到床上来,抱着膝盖缩起娇小的身体。   “而且据说还是初版……根据之后的反响,可能要学会塑造类似傲娇强气天然之类的属性来吸引人气……当然,那种提议一定会被我否决的!”   被人们信赖着的名侦探,不止需要头脑,更需要受到国民们的欢迎。如果是男性的话会方便不少,女性的话如果是年纪较大的老太太,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   很遗憾,现实如此。尽管人所能发挥出来的才能,与年龄和性别都毫无关系,但社会的风气和舆论,不是那么容易能改变的东西。现在的浅见学姐,仍然需要利用自身的外貌,而不是头脑,朝成为名侦探的人生目标进发……这点固然是无可厚非的正确之举。但她会感到不愉快和不习惯,也是理所当然的。   “啊哈哈,其实我还蛮期待的。”   “是……是吗?”   “嗯,因为确实很可爱。”   来自异性的坦诚赞扬,让浅见学姐的脸颊越发红润,不过从情绪上看,似乎好了一些。   “其实,我事先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会为此感到烦恼。明明只是小事而已。我还不够成熟。”   “不必在意,这是人之常情。”   “……助手君只有在话术上很擅长呢。听说你光是用言语交谈就将那个幕后黑手逼到痛哭流涕、差点晕过去的地步,警察们赶到的时候都有被惊到。”   这……算是夸奖吗?   “利用话语而非暴力来击倒敌人,这可是身为正派主角才有的特权。所以毫无疑问是夸奖哦?”   学姐你果然会读心术啊……   浅见悠子抬起头,不知道在凝视着哪里——然后,她转过脸来,静静地注视着躺在病床上的少年。   “我在来这里的路上,遇见了和你熟识的几个女孩子。和她们各自聊了几句。”   “……”   欸……?   这这时候该该该该该回答什么好呢?不好,我未免慌过头了!   当然,接下来的对话,并没有朝着小说家担心的方向发展。   “这样说好像不太好,但是里面有几个人有点……应该说是很不妙。虽然具体不太清楚……不过身为侦探的直觉,是如此告诉我。你真的没问题吧?”   学姐的言辞含糊不清。   “那、那个,我虽然对助手君的人际关系完全不感兴趣!但、但是,如果因此被卷入什么危险的事件里的话,那时候——”   浅见悠子刚想继续说明的时候,她的手被拉住了。   被来自小说家没有受伤的右手。   “那时候,自然要依靠名侦探大人出场来解决问题。”   一本正经的回答。   “顺便,我会好好将浅见学姐大放光彩的一面记录下来,然后让全世界所知——学姐在那时候会选择我,也是因为这个吧?”   ……是这样吗?   浅见悠子歪了歪头。   有点……想不起来了。明明她的记忆力强到连昨天见过的蚂蚁都能辨认出来,却想不起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是……   “哼哼,就是如此。正是这样啊,助手君!就在那里好好期待吧!名侦探大显身手的时代!”   少女愉快地笑了起来。   “……是、是吗?那我会好好期待的。”   小说家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未来或许会变得更加危险和混乱,现在要放在一边。   啊,虽然浅见学姐再度变得神气起来的样子,让人忍不住会产生捉弄的想法……当然,这里同样会暂且克制。   “我全部听见了唷!助手君打算以下犯上吗?这种事情才不会被允许!”   侦探小姐鼓起脸颊,不满地瞪着他。   已经不准备隐瞒你会读心术的真相了吗?   “明明是刚才都说出来了——你这个笨蛋助手!”   *   总而言之。   不改变很好。   那样就很好。   现实和故事总是有着悖离。   ……不过。   如果,仅仅是如果。   如果真的有主人公存在的话,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吧。即使刚才上演的是从剧情结构到人物台词,全都烂俗到一塌糊涂的恋爱喜剧,也完全没问题。   因为,身为“主人公”的她……   真的很可爱嘛! 卷四后记?新卷预告(不到千字不收费)   诸位好!按照约定,本篇后记首先要感谢浅见学姐的内裤。我确信我已经找到了无比美妙的形容,可惜这里留下的空白太少,写不下。   ×××××   那么,第四卷到这里就正式结束了。各位读者们好,我是作者仲夏夜之梦。   这一卷的核心主题自然是“名侦探的诞生!”,除此之外,描写集体自杀的预定支线被砍掉了不少,但本卷仍然占据了目前为止内容最长的篇幅。   新登场的学姐是在个性和立场上,都和其余的女主角们不太一样、或者说对立的女孩子,所以描写时的氛围有所不同,蕴含着大量的甜分。   本卷回收的伏笔和照应前后的内容数量较多,各位读者们要是能注意到故事里的复数联系,并且能从中得到阅读的愉快的话,那就再好不过。   将犯罪者定为受到洗脑君影响的女医生,征兆着“事件从未被解决”的主题——就算幕后黑手最终被击败和杀死,他所造成的悲剧,却不会如此轻易地消除;被人为修补的心灵仍然会留下伤痕。   仅此而已。   *   然后是某些现实上的状况。   最近过得不是很好。考研的结果较为惨烈,写书又扑街,只好老老实实地面对走上社会的困窘。   目前看来,我大概并没有依靠写作来维持生活的才能。本书的订阅,简而言之就是不太行,就连挣扎一下的潜力都很少。   当然,比起抱怨什么,我更愿意认为是自作自受的结果。这些生活上的困顿就不必详细告诉各位了,到此为止。说这个的原因,主要是稿酬、和老毛病腱鞘炎的双重因素,没办法像各位读者期待的那样加更,这点还请谅解吧。   一月一号到十五号,书客有年度盘点的活动,虽然和我没什么关系,但例行的求票环节还是要有的,于是在这里顺便向各位求个支持。好像订阅刀片月票打赏推荐,都能转化成那个什么什么值的……大致如此。   *   之后按照正常的时间顺序,是描写小说家在住院时期,和前来探望的女孩子们之间发生的故事;以及由于医院内的某具无名尸体而引发的一系列怪异经历;第一卷出场过的某位女性将再度登场。这些都是属于第5卷的内容。   但接下来要写的,将会是4.5卷,事件发生在第4卷之前。内容相对于整数卷来说,会比较少,大概10-15章结束,讲述由死去的小说家?矢崎昂,以及藤岛母女事件的后续。之后再是第5卷。   另外,本次卷尾(下一章)会是目前登场的女主角们的首次人气投票,根据结果,会影响到之后的情节安排和登场戏份。这种形式,之后会作为惯例保留下来。希望读者大人们都能积极参与。   那么,下卷再见啰! ★女主角们的人气投票 Vol.1   *根据登场顺序排列*   *请在人名处发表间贴;间贴数量即投票总数*   ①   宫城亚纪   人物简介:外表如同时尚杂志模特一般的女大学生,擅长社交场合,立于现充顶点的女性。   实际上是地下网站ParadiseLost的管理人。有着某个异常的狂热癖好。雨津庄的房客。   ②   丹羽弥生   人物简介:一般以和服作为身份的象征,黑长直的冰山美人。   丹羽家的现任家主,国际财团丹羽兴业的幕后掌控者。雨津庄的房客。   ③   伊东真帆   人物简介:最近正在将头发养长的女高中生。私立由比良高中二年级学生,高二一班的班长。   善解人意,个性温柔的普通少女。   ④   藤岛美沙绪   人物简介:平常将长发扎成马尾的女高中生,私立由比良高中二年级学生,伊东真帆的挚友。   性格上稍微有些抖s倾向的运动系少女。   ⑤   藤岛香织   人物简介:有着外国人血统的金发美人,藤岛美沙绪的母亲。天然的个性掩盖下,似乎有着不得了的过去。   目前作为日本最大的地下人力派遣机构VMO的关东地区代表,在杀手们的世界中发挥着才能。   ⑥   浅见悠子   人物简介:曾经以长过头的凌乱长发为标志性象征,校舍幽灵般的怪人学姐,目前则被要求维持受人欢迎的偶像系形象。本人似乎很不适应这种转变。   过去某位“名侦探”的后代。得到警界高层的支持后,目前正以更高的话语权为目标,在异常犯罪的领域活跃着。在公众范围有着相当高的知名度。 美沙绪篇01 泳衣与更衣室与S女   这一天的下午,头顶的苍穹被厚厚的阴霾覆盖着,明明早上还是晴空万里。距离放学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绝大部分教室里都在上课,校园内寂静无声。   沿着操场外被茂盛的草丛掩映着的小道,绕过体育馆后方,提着运动包的小说家走入另一个位置偏僻的馆楼。   走进馆内后,青石砖铺成的地面被沾染水汽的铺着塑胶网格取代。一路上没有见到其他人。在不远处,能隐约听见拉门背后传来的人声。   这里是私立由比良高中的游泳馆。   他换上室内鞋,推门走入。   巨大的游泳池内碧波荡漾。可能是因为水面反射着从外天窗洒落下来的光线的缘故,室内反倒比外面明亮一些。   少年少女们在水中像游鱼般聚精会神地投入训练。也有人朝这边投来目光。虽然大体上没什么问题,不过小说家还是下意识地加快了步伐。   ……最后来到了女生们训练的地方,他停下脚步。   即使泳池内的女孩子们。面貌和头发都被遮掩住了,还是一眼能辨认出来。水面上十数道白色的波浪,像割开纸面的裁刀。最先的那个人遥遥领先,将同伴们甩在身后,触及瓷砖墙面。   伴随着“哗啦”的水声,少女像美人鱼般,从水面中钻出来。   “哦,已经来了啊。”   来到泳池边缘的藤岛美沙绪,朝他摇了摇手,微笑着示意小说家在一旁等着。   ……   穿着深蓝色的竞速式连体泳衣的少女,赤裸着双足走上扶梯。   她将泳帽和泳镜摘下来,甩了甩头发。大量晶莹的水珠碎末,顺着湿漉漉的发丝,溅落一地。   水滴沿泛着光泽的光滑泳衣布料,顺着雪白的肌肤往地面上滑落。美沙绪伸直脊背,舒展裸露在外的修长四肢,凸显着被紧身衣料包裹下的优美身体曲线。   之后,她才笑眯眯地向小说家打招呼。   “去更衣室吧。”   “欸……那个,我可以去吗?”   “没关系没关系,之前已经和老师说过了。虽然有点不合规矩,不过……”   她朝这边走近,声音微微压低。   “待会儿我们要做的事,要是在大家面前……被别人看到的话,不会更加糟糕吗?”   你在说啥呢!   美沙绪却没有理睬他的反应,和教练打了个招呼之后,少女自顾自地走过甬道,留下一大片水渍。   “哈啊……”   女生们的好奇目光集中地落在他的背上,只叫人浑身不自在。小说家只好无奈地跟上去。   ……   “将包递过来。”   本来想到男更衣室等待,结果没想到门还没开,需要钥匙。他只好等在外面。   但是,当小说家将包递进去后,却半天却没有动静。   他皱起眉头,有些担忧地下意识地打算往更衣室内的方向看去,却立刻清醒过来。   不对……这是陷阱!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衣领被一只白皙的手掌拽住,然后拖进了更衣室里。   “抓住你了!”   美沙绪抬起纤足,顺势将更衣室的门一脚踢成闭拢的状态,隔绝外界干扰。   “……你还真忍得住啊。本来想着你要是敢偷窥我换衣服的话,就有借口对你做这样那样的小小惩罚……”   少女舔了舔嘴唇,不怀好意地看向他。   “你不用闲到这个地步吧!”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了。   “明明就算被我踩上两脚不会有问题的……人家又不会很用力。真是不可理喻的小气鬼。”   “不不不,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吗?!”   望着美沙绪逐渐险恶起来的表情,他只觉得头疼。   藤岛同学,隐藏着某一糟糕的个性。   ——那就是容易将他人当作玩偶的S性格。虽然日常生活中基本都能抑制,不过,偶尔也会有忍耐不下去的时候。   在小说家看来,有点像是努力克制着对鲜血冲动的吸血鬼。   所谓的“S”个性,简而言之,就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之前说过,美沙绪在学校里明明人气很高,却没什么要好的朋友,也正是由于这一点。虽说她的S程度还算轻微,但已经足以被人敬而远之。   大概只有班长大人和香织小姐,才能让她本性有所收敛。   本来,这是只有少数与她有所接触的女生们知道的秘密。可是却在那个晚上,被小说家察觉到了少许。   “既然如此,那只好……”   完全没有换衣服,依旧是泳装姿态的藤岛美沙绪,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说家还以为她已经打算放弃了。   但下一瞬间。   ……她扑了上来。   沾着水珠的湿滑的泳衣布料,和冰凉柔软的肢体,紧紧地抱住他的身体。   “?!”   “有破绽!”   美沙绪的目光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顺势将他扑倒在地面上。   “咚!”   两人一起撞在了长椅上。   ……   “啊哈哈,这样不是很好吗?这幅柔弱无力的姿态,很适合你唷。”   率先站起来的少女,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一边踩着小说家的肚子,让他没办法动弹,露出神清气爽的表情。   ……有那么值得开心吗?   因为有垫子的缓冲,倒是没有觉得很痛,小说家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不,当然不是说他享受其中。而是……   没问题。   对方的这种行为,就当作是顽皮的亲戚家孩子在对自己撒娇好了。本人不会有任何动摇。面对S女的最好办法,就是不去反抗,也绝不露出痛苦的表情。   “为什么露出慈祥的目光了?你那是什么表情!”   美沙绪敏锐地注意到了小说家的情绪变化,不满地瞪着他。   可是,他的态度像高僧入定般平静无波。一旦下定决心,他的意志可不是那么容易被改变的。   “嗯,这样啊……将自己看作是长辈吗?这还真是令人不快。”   藤岛美沙绪抱着胸口,喃喃自语。过了一会儿。她就像下定了什么决心般,点了点头。   “既然你都已经是这幅态度……那就尝尝这招吧。”   她撩起垂落耳畔的湿润发丝,低下头,迅速地朝他逼近。小说家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对方压制住。   在极近的距离下,少女露出恶劣的笑容,趴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   ——“爸爸。”   ……   小说家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   “有破绽!嘿呀!”   “噗喔!”   ————   ps:第4.5卷时间发生在第3卷和第4卷之间,这时候的小说家没有因为坠落而住院。有必要的话,可以回顾一下第3卷的内容。   py:夜半葵的《极欲的贤者》   简介:因某种必然的原因而被传送到咕噜大陆的贤者大人,在异界开始了没羞没臊的、不可描述的生活。欧派、荷尔蒙和拔丝痴女,就是冒险的要义。 美沙绪篇02 被穿着泳衣的JK抱住之后……   ——我可能,真的是个变态。   小说家意识到这一点。是在人生即将度过第十七个年头的时候,一般由参加游泳训练的女高中生们使用的更衣室里。   光从地点上就已经很像变态。不过这点暂且不论。察觉到本质的瞬间,是因为在被穿着泳装的JK美少女喊了“爸爸”之后,他在内心无法抑制地涌现出来的情绪中兴奋起来了,并且确实地产生了生理反应。   手臂和双腿的大片雪白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身穿深蓝色连体泳衣的美沙绪,正跨坐在他的身上,双颊熏红地俯瞰着他。   小说家的身体下方是冰冷的瓷砖地面,从湿漉漉的黑发和勾勒出少女凹凸有致身材的紧身布料上滑落的冰凉水珠,不断地落在他的身上。夏季校服的衬衣已经被水渗透,渐渐地湿染大片。   但他却无法体验到丝毫的冰冷和寒意。反而是浪潮般涌来的燥热,正不断炙烤着他的意志力。   美沙绪那双饱经锻炼,修长健美的大腿,此时紧紧地夹在他的腰腹两侧,充满热力的弹性触感正从轻薄的衣料那侧,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小说家精神上的动摇,自然被少女看在眼里。她俯瞰着他的目光中流露出的情感,变得越发地危险起来。   “等、等一下!稍微等一下!班长大人还在外面等着我们……!”   被压在身下的小说家努力摇晃了一下脑袋。理智让思考重归清醒。   擦枪走火是小问题,之后怎么才能活下来才是关键。何况,泳池方向还有其他人在训练,而班长则呆在外面,等待着他和美沙绪出来。时间和地点都很不妙。   以日常的生活为例,和充满魅力的女性们同居在一个屋檐下的生活,对于躁动不安的正常男子高中生来说,是美妙中伴随着煎熬的考验。在宫城亚纪那样积极主动的进攻下,依旧保持不动摇,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可供出手的对象有两个人。   考虑到女孩子们的身份在幕后世界中所象征和代表的符号,剩下的展开可能就不是天台柴刀那么轻松的话题,而是会将这个国家的无辜国民们一同卷入进来的大骚乱。   反过来说,如果雨津庄里只有宫城小姐或者弥生在的话,说不定现在连孩子都有了。以上内容大概不是在说笑。   “嗯,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让真帆酱一起加入吗?”   美沙绪歪了歪脑袋,同时发表着相当危险的言论。看来,她的头脑还没有立刻冷静下来。   “喂!”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啊哈哈,真是的,就算你想要,人家也不会同意的啦。”   美沙绪笑了起来。少女美好的眉眼,像弯弯的月亮。原本正在他的胸口施加力度、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双手,此时同样微微放松下来。   “因为真帆酱是我的女人啊。”   “要是班长大人听到这句话,大概会将你放倒之后教训一顿。”   藤岛同学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她静静地注视着小说家,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等待着他的回应。   “……好吧,那就换种说法好了。”   小说家叹了口气。   “藤岛同学,你再不去换衣服的话,可能会受凉喔。我很担心你。”   “嗯嗯,这还差不多。”   美沙绪这才满意地放开手,拍了拍双手,从他身上站起来。总算能从地上爬起的小说家,整理着领结朝门外走去。   ……   五分钟后。   “真是的,你已经出来了吗?”   “再不出来的话,万一被其他同学撞见就不妙了。”   换上夏季校服的少女,从更衣室里走出来。衣料少许被水沾湿的角落,紧贴在皮肤上,呈现出深色的痕迹。   她将擦拭身体后的毛巾扔在一旁放在椅子的运动包上,贝齿咬住发绳,一边侧着头,双手放在脑后,将长发梳理柔顺,再用发绳束起来。   这个动作使得美沙绪雪白的脖颈和墨色的鬓发都纤毫毕露地展露在站在她面前的人的视野里,相当地具有女孩子的魅力,令人移不开眼睛。   “好了!我们出发吧。”   在他面前将衣服穿戴整齐后,少女甩了甩马尾,一边这样开口。   “另外,刚才是提供杀必死的环节。”   美沙绪将运动包塞进他的手里,态度一本正经地对小说家说道。   “作为提前预支的报酬,接下来的委托,你可不能拒绝了喔?”   *   “啊,你们出来了啊。”   双手拿着手提包的班长大人,正站在通往游泳馆的那道隐藏在草丛中的小径里,小心翼翼地左右观望着。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强卖强卖杀必死推销员小姐,欢呼着几个纵步扑了上去,抱住了伊东真帆的脖子。   “呜哇!你抱的太用力啦,美沙绪酱……”   班长大人虽然有被吓了一跳,不过还是温柔地张开双臂,没有抗拒地接受了挚友的热烈怀抱。显然是已经习惯被这样对待。   “等、等一下,良同学还在看着呢……你抱的未免太用力了!”   直到呼吸有些紧张后,伊东真帆才推开了美沙绪的手。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呢?”   小说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腕表。   刚才在更衣室里,因为“意外”袭击下,导致注意力早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他实际上并没有听见学校里的放课铃声。不过,既然班长大人已经站在这里,就说明距离放学的时间已经有一会儿了。   临近夏日时分,天色入夜的时间也在慢慢推迟。此时外界的天光明亮,空气清爽,就像刚才阴云密布的天气都是假的一样。很适合出行和逛街。   和两位少女一起行动,已经不是第一次的经历。不过,由美沙绪率先向剩下的两人请求,还是头一遭。   “嗯……”   藤岛美沙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手托着下巴,视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小说家,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果然,还是事先说明比较好。毕竟,这次需要你的配合才行。” 美沙绪篇03 伪装恋人   要说恋爱喜剧中的经典event的话,举例的方式数不胜数。但如果将范围局限在常识领域的男女主角的“初次相遇”,会令人不由自主地期待接下来展开的事件——   没错,那就是“假扮恋人”。   男女主角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成为了仅仅在外人面前表演的虚假恋人,最后却在彼此的相处中,和对方产生了好感,假戏真做的乐趣正在于此。当然,过程中的误会和波折作为令情感发酵和升华的调料,也是必不可少的。   “话是这么说,这个event对我们两个来说没什么意义吧……”   走在旁边的少女如此说道。   街道上到处是熙攘喧闹的人群。繁华的街道两侧,开门营业的商店琳琅满目,还有穿着吉祥物布偶装的人走来走去。   小说家惊讶地下意识反问。   “欸,没有吗?”   美沙绪笑眯眯地朝他点了点头。   “嗯,没有喔。”   总觉得再说下去,可能会听见什么不得了的话。他选择闭上嘴。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班长大人狐疑地看着他们。   伊东真帆的态度闷闷不乐,似乎有些不满意的样子。不过他完全能理解,虽然目前对具体的情况不甚理解,总之就是有种麻烦缠身的预感。   “是约会啦!约会!不明白吗?”   藤岛美沙绪抱住了伊东同学的手臂,大声地说道。   “那个……既然是美沙绪和良同学的约会,我不应该跟来吧?”   话是这么说,班长大人鼓起脸颊,不满的情绪表现的越发明显。   “嗯……这样的话,那就是真帆酱也一起加入的三人约会!”   “三、三人约会是什么啊!太乱来了吧!美沙绪你真是的……”   班长大人脸有些红。   “啊,对了!虽然是开玩笑,不过也有部分是真的……没错,真帆酱一起出场的话,效果或许会更好。”   藤岛同学再度低声自语,陷入沉思。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表情看起来充满了恶意,明明是开朗的微笑,愉快地就像生日礼物得到了向往已久的洋娃娃的小女孩,却蕴含着令人不安的情感……   这就是说,无疑是美沙绪打算做出将他人看作玩具的行为的前兆。   *   总而言之,这次少女希望小说家达成的委托,是扮演她的男朋友,拒绝某位麻烦的追求者。   这种俗套的发展暂且不论,听到这个请求的时候,反应最明显的班长大人。   “等、等一下,美沙绪酱你不是有正牌的恋人吗?直接拒绝对方就可以了,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拜托良同学?”   ……   ……   ……嗯。   对喔。   说的没错。   这是个大问题。   虽然是直到她班长提起来的时候,小说家才恍然地想起确实有那么个人存在。毕竟藤岛同学本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迹象。   很快,美沙绪就用一副完全没有感到不好意思的自然态度,向他们解释了真正的理由。   “其实我想让你帮忙摆脱的,就是那个家伙。”   很遗憾,两人根本不是什么恋人。   班长似乎是道听途说的样子。不过因为美沙绪本人保持了沉默,才会当真。据说这一消息,是对方通过金钱的方式和几个学生交易,让他们在学校里散播开来的。   “明明是个社会人士,还真能用这种手段对付学生啊……”   小说家的表情有些微妙   “会采取这种手段,听起来可能是个危险人物。你是怎么认识对方的?”   “联谊。”   美沙绪叹了口气。   “是某个社团举办的联谊活动。本来听说会有大学生出场,我就觉得不妙了,但社团里的那些人反倒是更加兴趣满满……结果竟然还出现了社会人,而且那家伙是最受欢迎的那一个。”   对方是一位年纪轻轻就在事业上颇有成就的精英人士,在某家大公司里就任管理层的职务,前途光明。而且颇有风度,谈吐有趣,穿着和长相也不赖。这种远比周围环境中的学生更加成熟可靠,年纪不算老的男人,相当的受年轻女孩子们的欢迎。   “我个人觉得,这种人会出现在有女高中生们参与的集会上,本身的动机就很可疑。”   小说家冷静地回答。   “就是说啊!……当时你要是在场的话就好了。”   结果,那家伙貌似一眼就看中了藤岛同学,之后相当主动地发起了攻势。美沙绪本人虽然拒绝过数次,却收效甚微。   而且,对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她的手机号码,一直有主动和她联系,希望能约她出去看电影或者吃饭。   虽然有澄清误会的打算,但对于在人际交往上比较成问题的美沙绪来说,这点可能比让这家伙放弃更困难。   其中的阻挠,是来自疏离或是嫉妒的因素更多,就不得而知了。   “本来是无所谓的事情,就当那家伙是烦人的苍蝇在嗡嗡叫就好了。其实就算没有你,我原本就打算和妈妈一起离开……咳咳。”   意识到班长大人还在旁边后,她的声音很快就低沉下来。   “总之,这次要彻底地否决他!”   “欸……是下定决心了吗?为什么?”   一直在旁听的班长,表情有些好奇。   “以前觉得有男朋友会比较方便,不会被其他讨厌的家伙打扰……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发现自己有真帆酱之后,已经不需要男人……呜哇!别掐我啊!”   美沙绪清了清嗓子。   “总之,我说的‘否决’可不是单纯在交往可能性的意义上喔。而是人格层面……哼哼,死皮赖脸地缠了我那么久,光是拒绝的话,完全不够。”   “……是要做什么坏事吗?”   班长大人蹙起眉头。   “这样会不会……毕竟他已经要被拒绝了……”   “既然对方在藤岛同学明确态度数次后,还如此缠人,而且还采用了那种不光彩的手段,恐怕普通的方式真不一定能让他放弃。”   要是转化为跟踪狂或者因爱生恨的话,情况就不太妙了。必须更加坚决地展现出决心才行——   “交给我吧!”   美沙绪微笑着开口。 美沙绪篇04 恶意   虽说少女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但小说家本人只能从中感到深深的不安。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呢?”   “简而言之,就是对这个家伙表达最为彻底的厌恶。”   美沙绪露出冷笑。   “就算人家去找个到处留情的渣男当男朋友,也不会认可你。我们两人之间是绝对不可能的。大概是这种感觉。”   ……总觉得,刚才自己被有意无意间损害了名誉。   “当然,重点是还要展现出本人其实清楚‘男朋友’是个人渣这一点,否则他大概会以为我被欺骗了。所以才需要真帆酱出场,让她和我一起来。”   美沙绪抱着双手,声音的尾调上升,看来情绪相当的高昂。   “心上人被别的男人抢走,结果对方还是个左拥右抱的花花公子,他的心情一定会很糟糕,说不定会受此打击,一蹶不振呢。”   小说家稍微代入了一下对方的角度来考虑,觉得胃部正在微微抽搐……未免太恶毒了吧!   “欸……等、等等,为什么要将人家也一起拉过来啊?!”   对此反应强烈的,还有班长大人。   “哎呀,因为人家没什么朋友嘛……只能拜托真帆酱你了。”   “就、就算是朋友……也有没办法帮忙的时候……”   “好啦好啦,这种小事就不要在意了。”   美沙绪安抚着挚友的情绪,同时停下脚步,抬起头来。   “我们已经到了。”   三人站在一家咖啡厅前,外面摆放着几张架着阳伞的圆桌。对方已经订好了里面的座位。   *   马尾少女率先走进门厅里。小说家注意到班长大人的表情有些犹豫,似乎是在对美沙绪的做法感到不适应。   “班长刚才是觉得对方可能会很可怜,才会这么说的吗?”   他低声询问道。   “或许有这部分原因,但不是关键。”   班长大人摇了摇头。   “我觉得美沙绪的做法太粗暴了。而且有故意满足自身恶趣味的性质。将那个人刺激过头的话,说不定会有麻烦。”   “嗯,确实如此。”   小说家微微颔首。   “所以我们才有跟去的必要。之后还是需要根据具体的状况来判断。如果对方识相的话,我们就阻止藤岛同学做过头;或者那家伙属于精神不安定人士,也要尽量避免言语上刺激对方;当然,如果是那种牛皮糖的类型,我认为稍微过激的手段,能给对方留下深刻记忆的话,未尝不可。”   “……我明白了。”   ……   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三人很快看到了坐在那里等待的年轻男人。   如美沙绪所言,对方确实称的上一表人才。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打扮干净整洁,不过走近看之后,总觉得这家伙有些精神萎靡不振,似乎很疲惫的样子。   “你来了啊,美沙绪。”   年轻男人见到领头的少女,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拜托,别叫我的名字。我们俩还没有熟悉到那个地步吧?”   和对方的亲热态度形成鲜明对比,少女的口吻冷淡疏离,蕴含着针刺般尖锐的恶意。   “抱歉抱歉。”   看样子,对方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可能是习惯被这样对待的缘故。   不过,在看到美沙绪身后放小说家的一瞬间,他的目光迅速地凝固了,表情也变得有些不太好看,   将女性单独约出来的邀约,对方却带来了一个陌生的男性赴约,态度还很亲密,完全没有避嫌的打算。   考虑到他之前的作为,以及女孩本人对此的反应,其实已经能猜到美沙绪此次前来的目的。   ……不过,走过来的第三个人,却又令他再度陷入了困惑之中。   那是一位和之前两人,应该是处于同年纪的女生。柔软的头发微微散乱地落在肩膀上,气质温和,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清纯可爱的女孩。   为什么还有第三人的存在呢?   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主动向剩下的两人问好。   “你们好,我是长田凉介。初次见面,还请多多关照。”   相当正式的问候。   以社会人和学生的身份差别而言,可能会给人“礼貌过头”的感觉。   “快点啦!快点!”   美沙绪却并不在意。她低声催促着小说家坐到预定的座位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男生挠了挠头发,无奈地率先朝着对面的沙发走去,在中央的位置坐下来,正好和长田凉介的面对面。   美沙绪迅速地坐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强硬地将伊东真帆拉到了另一边坐下。   “美……藤岛小姐,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呢?”   长田先生感到困惑般蹙起眉头。   “我要说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坐下来后,少女的唇角微微上扬。   在长田凉介的注视下,她径直地抱住了男生的胳膊。   “虽然很抱歉,但以后能拜托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吗?”   美沙绪的脸上,浮现出有些熟悉的冷笑。   “这次是出来和亲爱的一起过来逛街的时候,才顺便过来这里通知一下你,以后不会有机会见面了。你明白吗?”   “……那是你的男朋友?”   尽管被开门见山地拒绝了,但有所经验的对方,似乎并没有就此放弃的打算。   “是的。”   “那、那旁边那个女生……”   “和我一样。”   果断到没有留下丝毫余地的回答。   对此,小说家只能保持沉默。   “……?”   在表达伤心或者愤怒之前,长田先生首先是露出了无法理解的表情。之后。大大地张开嘴巴,一时间没有说出话来。   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像是要将内心涌动的情绪发泄出来一样,叹了口气。   “是这样吗?”   “咚!”   他放在杯子上的手掌,猛烈地攥紧了。   “是这样啊?”   伴随着突兀的巨响——   玻璃杯在地面上砸了个粉碎。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和猛烈,以至于餐厅里周围的人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到这里。   旁边的班长大人,下意识地朝小说家这边靠拢过来。   “……不好意思,我好像有些失态了。”   他低下脑袋,凝视着地面,额头上的冷汗直冒。男人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用手松开了领口。   ……这家伙,好像很不妙啊? 美沙绪篇05 小小的冲突   身为正常的男性,遭遇到像这样极大地损害自尊心的场景,会感到焦虑和生气,或许是理所当然。   不过……   小说家低头注视着身旁的伊东真帆。   她的脸色苍白,纤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小说家的衣角。紧挨着他的纤瘦柔软的身躯,传来微微的颤抖。   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敢吓到班长大人就是你不对了嘛!   ……   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的年轻男人,只是在那里不断地喘着粗气,没有继续动作。因为视角的缘故,不清楚他是在俯瞰着地面,还是闭着眼睛。   餐桌旁的地面上,逐渐有大团大团的水渍晕染开来,和散落一地的玻璃碎渣。拿着拖把的服务员站在那里,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过来。   原本气氛就静谧安宁的咖啡厅里,此时更是落针可闻般安静。只有男人像是风箱般粗重的呼吸声,回绕在众人耳畔。   过了一会儿,他双手死死地抓着膝盖,鹰爪般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慢慢地抬起头来。头发被汗水黏住,凌乱地贴在男人的额头上,看起来略显狼狈。   “……抱歉,我能去一下洗手间吗?”   话音未落,长田凉介已经从原来的座位上站起来了。   *   “……果然刺激过头了吗?我、我觉得这样做不太好……”   在他离开后,班长大人担忧地望着对方走向盥洗室的背影,低声说道。   “哼,这家伙……真会装模作样。”   另一旁的美沙绪双手抱着胸口,用相当不愉快的口吻说道。   “呜……美沙绪还要说这种话吗?”   班长好像有些生气了,瞪着对方。   “刚才我还以为他会将杯子扔过来!万一他刚才冲过来打我们,要是对方有那种……是有暴力倾向的人的话,会、会很危险的吧?”   “那样正好——”   美沙绪毫不犹豫地回答,同时像是在感到兴奋一般,唇角大幅度地上扬;以某个词来称呼美少女的笑容似乎不太好,不过考虑到她的情绪,果然应该用“狞笑”来形容——   “有机会教训那家伙一顿,本人绝对会给他留下一个深刻印象的……”   “不行!”   伊东真帆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变大了。她从小说家旁边站起来,手掌扶着餐桌。似乎为了表达出她话语中的严肃,努力地将身体朝美沙绪靠近。   少女的瞳孔中,正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决——无疑,这份决意是冲着她挚友刚才的话语而去的。   班长大人的话音落下之后,三人间的气氛顿时陷入了微妙的寂静之中。美沙绪蹙起纤眉,却没有回应;而班长则是一副正在酝酿话语的态度,但在说出口前又犹豫着停下来。少女们互相注视着彼此,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   小说家稍微偏了一下脑袋。   因为坐在沙发中间的缘故,伊东真帆想要和美沙绪对峙的话,只能通过他……直接结果是导致班长大人的大半个身体,都靠在了他的身上。   令小说家最为动摇的,是少女柔软的胸 部,不小心贴在了他的脸颊上。隔着校服的衣料,来自伊东真帆身上的温热体温和淡淡馨香,正不断地钻入鼻中。   班长大人目前的情绪不太稳定,所以没能马上发现这一点。但很快就……   小说家摇了摇头。   现在可不是想这种问题的时候。   在气氛变得不妙之前,他大胆地伸出双手,各自揽住了坐在旁边的少女们的纤细腰身,让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她们,倒下来靠在自己怀里。   ……结果毫不意外地被瞪了。顺带脑袋还被毫不留地被揍了一拳。   “左拥右抱之术”消失,小说家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后说道。   “那个啊……班长大人,我认为藤岛同学不是会随意想出这种主意的人。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她吧?”   “很遗憾,人家就是那种人啦——虽然我确实想这么说,但这次例外。”   美沙绪偏过头去,喝着之前从路边买来的碳酸饮料,摇晃着小腿,没有在看他们两个,却还是轻声回应了小说家的试探。   “……那个人,虽然不清楚他是做什么的。不过肯定是有问题的。”   “是……这样吗?”   伊东真帆歪了歪头,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在她离开后,小说家忍不住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美沙绪,对不起。我刚才好像有些激动过头了。”   班长大人没有察觉到某人占了她便宜的事情,首先是毫不犹豫对挚友道歉。   “我想,班长大人是因为美沙绪你才说这种话的。采用这种恶劣的态度,很容易和别人结下仇恨,之后万一出意外的话……”   “怎么可能有……”   “美沙绪。”   班长打断了小说家劝解的话,深吸一口气后,用最认真地态度,直视着美沙绪的侧脸,开口说道。   “我一直……很担心你。”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   “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还有那天晚上的时候也……对不起,我没办法继续视而不见了。就算只是我一个人在耍任性也好,请告诉能让我安心下来的真相,可以吗?”   用手撑着下巴,始终注视着橱窗外的美沙绪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本来还想保密的。毕竟不算什么好事……还有,不用和我道歉,真帆酱不会做错的。”   少女转过头,瞪了他一眼。   “还有,你刚才干嘛和我说那种话啊?难道说你真的觉得人家是那种任性过头的女孩子吗?”   “怎么会呢?”   他下意识地露出笑容回答。   “我一直很相信你……”   “所以说你这种自然的态度恶心死了!到处留情的渣男!”   ……之后,不知为何被美沙绪痛骂了一顿。   *   “怎么说呢……我虽然发现那家伙不对劲了,但却对其他学校的某个女生投入他的怀抱这件事……袖手旁观了。”   藤岛美沙绪抓住小说家的手掌,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似乎是在担心长田凉介什么时候回来,所以语气也加快了不少。 美沙绪篇06 熟悉的女人   在那场联谊会上,彼此从陌生到认识的人,自然不止是藤岛美沙绪和长田凉介。那天之后,有其他高中的运动社团的女生,找上门来。   和美沙绪的态度相反,对方似乎对相貌和各方面条件都相当良好,是可靠的社会人士的长田凉介一见钟情。希望正在被长田追求着的美沙绪,能为她提供帮助。   本来是有些失礼的请求,对于藤岛同学而言却正中下怀。当时,美沙绪虽然本能地察觉得长田凉介的身上有哪里不对劲。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不胜其烦对方纠缠不清的行为。   “只要有女朋友,那家伙就不会来缠着我了吧!”美沙绪是如此考虑的。所以,她没有过多地思考,就提供了长田凉介的联系方式,并且主动为两人的初次约会牵线搭桥。   只不过……   “在那之后,我就再没有联系上她。后来,我去她的学校打听消息,说是已经了失踪一段时间。她的父母一周前向警方报案,但目前都没有找到下落。”   少女的表情有些阴暗。   一位普通的女高中生,从学校和家里失踪那么长的时间……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她目前可能的处境,实在是没办法让人乐观起来。   “……原来是这样。”   小说家点了点头。   “你确定对方是在和长田凉介约会之后失踪的吗?”   “对。不止如此,失踪时间就是在当天之后……如果不是这般凑巧的话,我也不会如此确信是这家伙搞得的鬼了。”   “警察那边,既然是女生失踪前最晚接触过的人,而且还是进行着未正式建立男女关系前提下的约会,长田先生应该会被当作最大的嫌疑人吧?”   “或许有,我并不确定。”   美沙绪叹了口气。   “……有可能那家伙已经通过某种方式,洗清嫌疑了。”   这样啊。   既然如此,之后拜托别人查一下这个人的信息吧——   “我已经理解你的想法了,想要从长田凉介本人身上找到蛛丝马迹吗?我其实蛮认同这种追根究底的作风……”   面对潜藏的威胁和危险的可能性,采取先下手为强的手段,是防范于未然的措施。   “不过……”   说到这里,小说家的话锋一转。   “班长的担心,也有道理。万一对方真的是凶恶的歹徒的话……”   “我之前就说过了吧?那样是再好不过的展开哦?”   不知为何,美沙绪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朝这边靠过来。   ……对了,藤岛同学毕竟是那位香织小姐的女儿。   香织小姐平日里看起来是个笨手笨脚的天然系女性,实际上却拥有着怪物般的战斗力,虽然他没有正面目击过对方战斗时候的景象,但仅仅是从侧面感受和猜测的“一部分”,已经足以超越常识的范畴。   不知道美沙绪会不会继承母亲的非人类战斗力呢?从她平常表现出来的态度,很难辨别出这点的真伪。   “长田先生怎么还没有回来?已经过去快二十分钟了……”   这时候,一旁的班长感到困惑似地说着,打断了小说家的沉思。   少年和少女彼此对视了一眼。   “不好……他很可能是注意到什么,打算离开了!”   藤岛美沙绪迅速地反应过来,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我们去追上他!”   话音未落,她已经离开原地,朝着咖啡厅后台的方向跑去。   “欸……等、等一下啦!美沙绪!”   后面则跟着急匆匆追上去的班长。   小说家正同样打算跟在她们后面,离开这里的时候。   “抱歉,这位先生,请你结一下账。”   旁边的服务员走上前来,手中捧着账单,向他露出礼貌的笑容。   “不,这里其实是别人点的餐,和我们没关系……”   “其实那位先生已经结账了。这部分的账单,是刚才那位梳着马尾发的小姐点的饮料。不过她没付钱就离开了,您应该是他的男伴吧?”   “……你说啥?”   *   路过卫生间之后,他来到了咖啡厅的后门。已经离开台阶的女生们,正站在墙壁的后面,朝着小巷的方向偷偷摸摸地张望。   “发生什么了?”   “你这家伙的动作,怎么那么慢啊?”   藤岛美沙绪注意到小说家之后,压低声音朝他抱怨。   这家伙竟然还在大言不惭……   小说家刚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   “快看!他们两个人似乎打算做什么!”   班长大人急切地催促他们。   ……   小说家的视线越过少女们的肩膀。   在小巷的尽头,和热闹的街道毗邻的地方,站着一对男女。   其中一人是刚才离开的长田凉介,而另一位则是年纪相仿的成年女性,梳着盘起来的鬓发,穿着黑色的长裙。   他们两人间的关系显然很亲密,不一会儿已经将手挽在一起。在此之后长田凉介将女性搂在怀里,开始热吻。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概无法想象他刚刚才约见一位心仪的女性。   “这家伙……果然有问题。”   藤岛美沙绪露出“我说的没错吧!”的得意神情。   “欸,……那、那个,这样来看,还只是普通的打算脚踏两条船的人渣吧?还不能确定是个犯罪分子。”   班长将目光从那两人身上收回来,脸红红地说道。   “啊,说的倒是……毕竟这种人渣在平常很常见……”   话说到这里,少女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咦……?”   小说家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没有注意到美沙绪和伊东真帆的反应。因为和身旁的两个女孩子不太一样,小说家惊讶的地方,不在长田凉介身上。   ——而是他身边的女性。   他眨了眨眼,在与脑海里涌现出来的记忆,相互反复比对之后,才确定自己确实没有看错。   那位女性,小说家曾经见过。而且时间就在数日之前。地点,则是和宫城小姐一起参与的某人的葬礼上——   “……真是巧合。”   他喃喃自语。   那么,真的是巧合吗?   *   卷4.5◇美沙绪篇◇完 亚纪篇01 葬礼   淡淡的熏香,四溢在和室内。   萦绕在空气中的味道,就像雾一般笼罩着房间和众人的身上。   僧侣们诵读的庄严经文的声音中,间隙夹杂着少许“杂音”。那是女人们的微微抽泣声。死者的家属和亲人,坐在最前排。   和室内,黑压压的一片。那是跪坐着的众人,身上集体披着的漆黑丧服。就像停在树枝上的乌鸦的羽毛,被清晨的露水濡湿后,粘在身上似的。   坐在他附近的人们,就像模仿着彼此似的,低垂着脑袋,雕塑般坐在原地。之前同样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和他们一样,小说家静静地注视着近距离的软垫和地面之间的缝隙,神游天外。而他的手指间正夹着一串木质佛珠,敷衍地移动着。   周围的人,该说是“客人”们,原本这里的位置是交给死者的同事们。由于死者本人从事职业的特殊性,这些人都是作家和编辑们组成的群体。具体而言,是与隶属于文桥出版集团旗下的出版社——学谈社,有着利益上来往的人们。   小说家的脑海里并没有太深的关于“死者为大”的观念印象。所谓的尸体,从完整性上而言,只是单纯的冰冷肉块,象征不了任何事物。静静地躺在棺木里的,不是死去的作家,被称为“矢崎昂”的人,而只是失去活动能力后残留下来的生物性构造。   这和他对矢崎昂本人的看法无关。他所知道的不过是身为“作家”的矢崎昂,没有资格去评判身为“人”的整体的对方。不过,他一向认为聚集起来静默的行为无法抚慰人心,并且对于绝大部分的集体聚会有着疏离感,仅此而已。   如果不是宇都宫慧的强烈请求,他不会来这里;如果不是顾虑到矢崎昂的家人们和朋友们的心情,他也不会静静地坐在这里,为死去的人祈祷,而是转身离开。   现在,宇都宫慧同样低垂着脑袋,坐在距离他不远的位置上,偶尔能看见几个熟悉的脸孔,是过去在作家聚会上见到过的。或是百无聊赖、或是面无表情。   (表面上)没有什么可疑的家伙。   如果说,这场葬礼上,有什么地方特别让他在意的话——   “宫城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   没错。   宫城亚纪,那位本应在大学里享受着青春洋溢的现充人生,或者是趴在他房间的床上懒洋洋地度过一下午宅女生活的女性,正坐在他的后方,出现在这个与她本人的气质格格不入的葬礼现场——小说家相信,有着这样印象的人,绝不只有他一个。   自从宫城小姐进入和室以来,就一直有人不自觉地朝她的方向看去。亚纪身上的成熟艳丽的氛围,和年轻女性的时髦感,令她具有着压倒性存在感,在登场的一瞬间就夺走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顺便一提,从刚才开始,宫城小姐炙热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的后背。拜此所赐,只要转过头来,就能轻松地和她对视。   ……很遗憾,在这样的环境下,没办法容许他以悠闲的心态开口说话。小说家只能用眼神示意对方,向坐在人群中的那位女性,送去疑惑的目光。   “?”   似乎没有意识到小说家的心情,亚纪微微地侧了一下脑袋。   “怎么了吗?”   她用口型向他询问。   即使在这样肃穆的环境下,宫城亚纪依旧没有收到丝毫的影响,朝他露出了充满爱意的灿烂笑容。   ……不知为何,脑袋,开始隐隐作痛。因为预见到了有可能要被卷入奇奇怪怪的事件之中的可能性。   小说家叹了口气,将脸重新转回去。   总之,现在就先放在一边吧。   *   香料的气味和枯燥的念诵经文的声音,都是催眠的良好辅助材料。在小说家即将昏昏欲睡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猛地惊醒过来。人们正陆陆续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地退出和室。最前排,哭的眼角通红的几位不同年纪的女性,在其他人的搀扶下,即将离开这里。   葬礼的仪式,已经暂时告一段落。   ……   十分钟后。   门厅附近,人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小说家和站在门口附近的编辑小姐。简单聊了几句,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   “嘿呀~”   后面传来柔软温暖的触感,和熟悉的声音与香味。   “……在这种场合下,就不要表现的那么夸张了吧……”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亚纪小姐的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将整个人的体重倚靠在少年的脊背上。   周围有几个人,已经将奇怪的目光朝这边转来。他并不希望因为这种事情而变得引人注目。   ……   葬礼的举行地点,自然是矢崎昂的家里。身为著名的畅销书作家,矢崎的稿费收入足以支撑他在市区内,买下一处面积不算狭小的日式传统院落。   小说家之前因为工作关系了解过,矢崎昂一般在新宿的某个单身公寓里工作,而这里,则算是他的“家”。矢崎昂的妻子就是住在这里的。葬礼上哭的最痛心的那位黑色丧服的年轻女性,似乎就是他的妻子。   两人来到庭院里相对偏僻的地方。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小说家轻声问道。   “嗯,房东先生是指什么呢?”   亚纪笑眯眯地询问。   “宫城小姐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小说家轻声回答。   “如果没有感兴趣的事情,或者人,你不会浪费时间出现在这种地方。”   “就是这样啦~人家是彻头彻尾的享乐至上主义者嘛。”   无论是身为受欢迎的女大学生的现充生活,身为雨津庄的房客的生活,还是——   ——“在今天来的这些人之中,有个相当扭曲的家伙,正打算挑选猎物呢。”   宫城亚纪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房东先生有兴趣吗?”   “不要。我拒绝。我现在就想回家。”   “欸~一起啦~”   亚纪抱住了他的手臂,强硬地将小说家拖走。 亚纪篇02 未亡人   被女孩拽走后,小说家很快发现前进的方向有点微妙。两人前进的方向,就像是庭院的后方。   “喂喂,这样不太好吧?这里是私人领域,擅自闯入的话……”   “没关系没关系,走这里不会有人发现的,放心吧!”   宫城亚纪大大咧咧地回答。   ……她的话倒是没有错。想必提前搜集过相关的情报,前进的方向是循着院落和房屋间偏僻无人的一条小径。   因为主厅正在举行葬礼的缘故,人多眼杂,而且到处都是彼此间不相熟识的外人,会被人阻拦下来的可能性很小。   “不,倒不是说那个。”   小说家叹了口气,意识到能劝说对方改变主意的可能性很小。   他人的隐私,固然可能是令人好奇的隐秘;但其同义词是麻烦。除去一旦窥私我行为被发现后,引起对方的敌意,有时候认识到真相本身,就意味着烦恼。   比如说,因为一时的好奇心,而偷窥到隔壁的女邻居将尸体拖进房间里,结果却遇到真正的杀人魔——之类的经历。   ……结果,他在思考的同时,已经被亚纪拖到了内屋。房屋被三面环绕的屋廊包围着,中间是空无一物的平坦土地,应该是作为庭院。   小说家眼尖地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廊檐下,有两人正在对话。在对方注意到他们之前,宫城小姐拉着他的手,在庭院的另一头放置的巨大盆栽后面蹲下来。借助横生的枝杈和枝叶遮挡视线。   ……有点像是在玩潜入游戏的感觉。   “这样的话,能听见吗?”   事已至此,无法反抗。小说家很快地就作为宫城小姐的同伙,设身处地地开始思考问题。   “不用听见。用‘看’的就行。”   亚纪轻声回答。   ……   廊檐下的两人,其中一人正是矢崎昂的遗孀,名字是纪江。另外一位虽然不清楚名字,但在葬礼上见到他排列的位置较为靠前。如果不是亲人,想必就是矢崎先生的至交好友。   ……不过现在,这位朋友的做法,显然有些不太地道。明明是参加矢崎先生的葬礼,却和对方的妻子在私下里密会,而且表现出来的态度,看来强硬过头了。   男人在和纪江女士谈话的时候,不知道说道了什么问题,情绪似乎变得有些激动,一副打算动手动脚的态度,同时手掌已经伸向女人的脸颊。   矢崎纪江下意识地往后倒退,想要躲开对方的触碰,但却不小心被身后的台阶绊的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不得不扶着廊柱,坐回长椅上。   男人见状,立刻朝着她的方向走过去,不知道是打算搀扶对方,还是乘人之危。当然,就以两人的身份而言,这两种行为在本质上没有区别。   “房东先生,该你出场了喔。这可是英雄救美,大刷好感度的好机会!”   宫城小姐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笑眯眯地撺掇道。   小说家叹了口气。   “……要来也是一起来。”   他说。   “诶诶诶,这是为什么呢?这可是赢得未亡人欢心的大好时机唷!”   “在身旁已经有女伴的情况下,怎么可以随便找别的女性搭话呢?”   小说家一本正经地回答。   亚纪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   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是这样吗?嗯嗯,确实这样才对呢。”   ……   于是,两个人一起从庭院的另一边出现了。这一次没有收敛脚步声,因此廊檐下的男女全都听见了。   那个男人“啧”了一声,不快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匆匆离开了。他不想让这边注意和记住他,看来不是完全不在意名誉。   矢崎纪江是一位有着传统气质的美人,身形纤弱,面色苍白,颧骨瘦削的不太正常,黑色的头发束起发鬓,盘在脑后。漆黑的丧服和忧伤的神情,更增添了几分柔弱的魅力。   “谢谢你,这位先生。”   矢崎纪江意识到面前的这对男女是为了解围而来,于是露出感激的神色,态度恭敬地向小说家鞠了一躬。   大概是因为体力不足、或者心神恍惚的缘故,这时候,纪江女士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瞬,往前方摔倒。小说家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对方的手臂。这样一来,两人的距离在一刹那间拉近了。从一旁看来,简直像是在将女人拥入怀中似的。   一旁的宫城小姐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顿时鼓起脸颊,将原本抱住他的胳膊的双手,拥抱的更紧了。   ……老实说,比起扑倒在他怀里,初次见面的矢崎纪江,此时被紧紧拥抱着的手臂上,传来的亚纪胸口的丰满和绵软,更令小说家感到动摇。   “不好意思……”   矢崎纪江站直身子,慌忙地向他道歉。   “没关系。您没事就好。”   这里稍微使用了一下话术。   按照常理,本来应该是“您没事吧?”的问句。不过小说家稍微改动了一下语气,换作陈述句。   和纪江女士聊了几句有关于矢崎昂的事情,安慰了一下这位失去丈夫后,显得心神不宁的可怜女人,他很快就找了借口,在矢崎纪江的目送下,主动拉着亚纪离开了内院。   *   在离开那个庭院之后,宫城亚纪仍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你这是在吃什么醋……明明之前还撺掇我去单独和她说话。”   小说家叹了口气,稍微有些不能理解她的想法。   “那不是当然的嘛!没有我的允许,那个女人竟然敢主动勾引,一看就不安好心!房东先生明明是属于我的!”   亚纪气鼓鼓地大声说道。   “……先暂且不论我的归属权问题。”   小说家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这句话已经透露的很明显了喔,宫城小姐。”   虽说刚才那一幕,怎么看都会让人对无依无靠的矢崎纪江心生怜惜。一位刚刚失去丈夫的可怜女人,目前正在被其他男人骚扰。但是……   “你刚才提到的那个正在葬礼现场寻找猎物的危险人物,不是别人……就是这位矢崎女士吧?”   ————   推F君的新书《马恩的日常》 。F君就是 《限制级末日症候》 的作者,老实说本人等他的新作已经很长时间了,没想到还能有为他宣传新书的一天 ,这算是近段时间最让我心情振奋的消息。F君是我很喜欢的作家,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名不符实,毕竟他的代表作其实我没有看完 (之前那本无限流传染病倒是看过两遍)……不过光是不小心看到的一点点限制级末日症候的后面的简短剧透,就能直戳本人g点了。至少在审美趣味上,他是十分难得的同道中人。新书依旧是描写“某种和现实相近的世界观下蛰伏着各种异常的存在,仿佛时刻会发生豹变使得日常崩坏...在日常与非日常的切换下,以主人公的视角表现出的个性鲜明人物” ——我一般将之称之为“传奇系”——的故事。会不会有限制级那种sf感暂且不论,至少克苏鲁元素和日本怪谈是跑不了。对于之后想必会有“BoyMeetGirl”的展开同样很期待。这次推书语写的稍微有点长,希望大家都能前去支持一下,谢谢。 亚纪篇03 黑寡妇   “好聪明呀。”   宫城小姐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说家对于他人的言语和细微的举动,其中蕴含的某些情感一直能相当敏锐察觉到。刚才那句话,简而言之,就是“主动”和“被动”的区别。   当然,最关键的原因是——   “我第一次听说矢崎昂死讯的时候,其实就是从宫城小姐你的口中。当时您说了这样一句话:‘某位作家死了,死因是谋杀’……没错吧?”   但事实上,之后他无论是在报刊媒体上见到的官方说明,还是从在责编小姐的口中得知的内部消息,全都与“谋杀”毫无关联。矢崎昂是因为疾病和意外死去的。确切地说,是由于酗酒过度而引发的突发性脑溢血。   “我想,宫城小姐是因为和她接触过,才会了解到某些事情。在那之前,本身就是出于某种目的才会主动去认识她的。”   小说家在脑海里思考着可能性,同时编织着语言。   “嗯嗯,就是这样。”   宫城小姐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看来和小说家的对话,令她的心情再度变得轻松和愉快。   “不过刚才的时候,纪江女士却并没有表现出认识你的态度。这就是说……对方同样另有打算。”   “我说过了吧?她只是在寻找猎物而已。可能将我当成竞争对手之类的吧。这个女人好像完全会错意了。”   宫城小姐不太在意地摇了摇头。   “猎物?是指男人吗?”   “没错。来到这里参加葬礼的人,都是和矢崎昂有着某种程度上的社会关系的人。这样一来,就能轻松了解到对方的情报……”   亚纪用手指,指了指他的方向。   “例如像房东先生这样的人。矢崎昂已经死了。她正迫不及待准备寻找下家。”   原来如此。   根据宫城亚纪的推测,矢崎纪江是从男人身上榨取金钱的恶女。而且,并不是寻常那种岔开双腿勾引他人的类型,而是涉及到婚姻的危险人物,这样的女性犯罪者,一般被人们称作“黑寡妇”。   这种方式,无疑需要更为漫长的时间和更加隐忍的耐心,以及绝不会暴露出让人怀疑的隐秘的缜密头脑。正如同耐心地在角落里织网,等待食物送上门来的蜘蛛一样,随时准备张开滴落毒液的獠牙。在此之前,对于猎物的选择同样关键。   当然,一旦成功之后,能攫取到的利益和回报自然更为丰厚。因为那是将人的一生完全榨取干净、就连骨髓都一点都没有剩下的恶劣行径。   “……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为了金钱吗?”   “Bingo。”   宫城亚纪打了个响指,然后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这是……”   小说家接过来,第一眼看到就是上面的巨额数字,稍微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   “保险单的记录。”   亚纪回答。   “矢崎昂生前,曾经为矢崎纪江买下的保险。涉及到的金钱数目,以他本人的社会地位而言,属于不正常的范围。”   “嗯,可能是因为两人之间的情感深厚,矢崎先生非常爱他的妻子呢?”   “或许吧。矢崎昂过去确实深爱着他的妻子,否则就以他过去经常在风月场所出没的丰富经验来看,不会和矢崎纪江结婚了。”   ……这么说来,他过去确实听说过。矢崎昂的这方面的名声不太好。他常常彻夜泡在夜店、酒吧,和那些提供性 服务的娱乐场所。这些行为被记者和粉丝都目击到过数次;甚至曾经有过因为酒后的打架斗殴,结果被警察逮捕的经历。最后是被学谈社捞出来,才避免了牢狱之灾。   这是小说家曾经和宇都宫慧聊天的时候,听说过的情报。   “但是,为什么会怀疑她呢?”   “其实最先显露出不正常的人,不是矢崎纪江,而是矢崎昂。”   她再度拿出来新的文件。   “这是他在东京大学附属医院看病时,留下的病历。”   “……精神科?”   “矢崎昂在死亡的两个月就前,有神经衰弱和其他精神疾病的迹象。这是医生给他开具的相关诊断证明。不过在此之前,他其实从来没有这方面的表现,另外也没有家族遗传病史。”   “……是纪江女士下的手吗。”   宫城小姐判断矢崎昂是死于谋杀。而警方那边却没有得出相关的结论。小说家当然选择信任亚纪的判断,但这同样意味着矢崎纪江采用的杀人手法,相当的巧妙和复杂,可能利用了数种间接条件和环境因素,才最终导致了矢崎先生的死亡。   “而且,从我和她的接触来看,我一直认为矢崎纪江不止是第一次通过谋杀亲夫的方式,来攫取金钱。次数可能比预想中的还要多。之前骚扰她的那个男性,其实就是矢崎纪江在遇见矢崎昂之前,选定的猎物。”   “……如果是重复犯罪的话,这个女人难道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吗?”   小说家皱起眉头。   就算她每次都能策划出不留痕迹的完美犯罪,要是数任丈夫都意外身亡的话,绝对会引起别人的怀疑。警察那边暂且不论,至少男人们在和她结婚之前,都会有所顾虑才对。   “对此,矢崎纪江采用的方法是伪装身份,然后彻底变为另一个人。她在某种意义上的同伙,就是整容医生……确切地说,是地下世界的无证医院,专门为有这方面需求的人服务。我通过‘某些’渠道拿到了这些人的资料。上面显示的矢崎纪江的骨骼年龄,和她的外表差距甚大。”   “……”   小说家点了点头,然后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那个问题——   “宫城小姐打算做什么呢?”   “像我这样善良的人,当然是为他人排忧解难啦。我在想,既然她那么想要男人,就为她介绍一个合适的新男朋友……怎么样?”   宫城小姐微笑着。眉眼上挑,唇角抿起,仿佛是弯弯的月牙。   亚纪偶尔会露出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笑容。在小说家的眼中,那当然是很可爱的笑颜——   不过在不同人眼里,或许会有人感到不寒而栗也说不定呢。   *   卷4.5◇亚纪篇◇完 香织篇01 红火箭   夜幕低垂的深晚。   在居民区内交错纵横的街道上,空空荡荡,寂静无人。   这是条偏僻的小路,而且在路灯光的覆盖范围外,使得落在此处的某家占地面积颇大的店面,难以被路过的人们注意到。   当然,这里的店主不会担心这种事情。因为来到这里的顾客,无一例外是认识他本人来的,或者是通过熟人介绍。   此时,这位店主先生忙碌了一整天后,走到门外,点燃香烟后,朝着夜晚的澄澈空气里,吐出白色的烟雾。   弗拉基米尔?安东?伊万诺夫——现在使用着“龙辉”的日本人假名,是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白种人男性。在来到这个国家定居之前,去过世界上的很多国家,不过本人是土生土长的俄罗斯人。   弗拉基米尔走出仓库大门,望着因为没有人声而略显寂静的夜晚和天空。这时候,从不远处的街灯下,传来脚步声。   而且,从对方在灯光下偶尔显露的曼妙的身形来看,很明显是个女人。能找到他的女性,不是寻常顾客。   弗拉基米尔搓了搓双手,露出尽量能让自己那张满脸横肉的脸不再那么吓人的笑容。朝着对方迎过去。   “这位美丽的小姐,不知到您……”   一口流利的日本话,如果不是弗拉基米尔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外貌,恐怕不会有人觉得他是外国人。   “……”   那人从光和影的分界线上走出来。   但是,当弗拉基米尔看到来客的相貌之后,却呆在了原地,震惊到夹在两指间的香烟掉在了地上。   “叶芙……”   “我现在的名字是……”   手持洋伞的女人,漠然地开口了,声音冷冽如刀锋,径直打断了他的话。   “藤岛香织。”   *   男人重新点起香烟,深深地从肺腔深处吐出烟雾。   “最近完全没有见到你啊……虽然我也听说过,你在我之前,就同样来到这个国家。怎么,是在打入敌人内部吗?”   弗拉基米尔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   “不过,以你的能力,根本不需要做这么拐弯抹角的事情吧?直接冲到敌人大本营里,将他们杀个精光不就好了?”   “不,是在照顾女儿。”   金发女性简短地回答。   “女儿……?”   弗拉基米尔愕然地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烟头再度从嘴边滑落,一副对此浑然未觉的样子。   “你……你结婚生子了?!是因为这个,才离开战场的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藤岛香织蹙起眉头,   “……不,没什么。”   男人叹了口气,表情略有些可惜地望着地面,然后抬起靴子,将才燃烧了小半的烟蒂踩碎。   “既然你已经来找我了,需要什么不言而喻。我是商人,不是情报贩子,对你的私事不感兴趣。”   弗拉基米尔拉开身后的卷帘门。   “好了,进来吧。”   ……   弗拉基米尔经营的公司,是被称为「红火箭」的国际武器商社。简而言之,他是个军火贩子。   因为过去的经历,和藤岛香织算是认识颇久的熟人。但就算是现在,弗拉基米尔在见到这位女性的时候,都会因为联想起某次亲眼目睹到的她在战场上的恐怖表现,而不自觉地颤抖。就算对方的外表有着令任何男人倾倒的美丽,在他看来依旧和罗刹恶鬼无异。   ……   在拿到藤岛香织递给他的货物清单后,弗拉基米尔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数量和种类都很不容易。就算是老主顾,价格上可没办法让步……”   “没问题。”   藤岛香织冷漠地回答道。   “你开价吧。”   弗拉基米尔稍微有些惊奇地看了她一眼。   “……离开战场之后,又找到了稳定的资金来源吗?”   “是受某人的帮助。”   “看来是个慷慨的老板。”   弗拉基米尔却敏锐地注意到,对方在提起那人的时候,表情并不愉快,似乎对幕后的资金提供者,颇有微词。   “怎么了?难道说有什么矛盾吗?你可不要因为性格不合之类的愚蠢缘故,而放跑大鱼啊。”   他忍不住从商人的角度给出了建议。   “我和她只是暂且的同伙而已。未来有可能是竞争对手,或者……敌人。”   “……这样啊,真不容易。”   弗拉基米尔虽然不理解具体情况,不过还是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对了,这个……稍微有点难办。”   在对比清单的时候,这个健壮的像是北极熊般的外国男人似乎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紧接着,他露出了小市民般的不好意思的笑容,将右手的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捻在一起搓揉,做了个市侩的手势。和他的体型对比,看起来颇为滑稽。   “钱不是问题。我刚才说了吧?”   “不、不是说那个……”   弗拉基米尔有些犹豫的开口。如果不是真的十分要紧的事情,他也不敢麻烦对方。   “……我其实是想拜托你,照顾一位故友的孩子。”   “故友?”   “是的,和我一样是军火商,是个日本人。几年前他去海外参与一桩走私生意,结果卷入了当地帮派和军队的火并中,不幸死亡。他唯一的孩子,目前就在这个城市的某所高中里读书。最近好像因为老爹的事情,被一些危险的家伙盯上了。”   “这种事情,你完全可以拜托别人吧?安保公司、雇佣兵、人力派遣公司,甚至是这个国家的警察……”   “可是,在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叶……只有藤岛你,才有可能保护某个人的万全把握。”   男人叹了口气。   “因为无论对方派来怎样的杀手,你都绝对要比对方来的强大,我只是相信着这点而已。”   “……想要保护什么人的话,可不是光靠强大就能做到的。”   沉默片刻后,金发女人如此回答。   不过,藤岛香织没有否认弗拉基米尔说到的“比任何人都要强”的说法。   “我考虑一下。如果答应的话,报酬根据之后的难度,等事后再向你收取。另外,这些货物,你能在一周内准备好吧?” 香织篇02 不夜城   “放心,我要是做不到的话,这个国家就没有其他人了。”   在得到藤岛香织的承诺之后,弗拉基米尔顿时喜上眉梢,拍着强壮的胸脯,同时大声保证道。   他本来还在一直忧虑的事项,此时已经迎刃而解。只要有对方出马,一切都不成问题——再危险的杀手,在她面前不过是群土鸡瓦狗。   ……总算能对你有个交待了,老友。   那个日本男人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弗拉基米尔的感伤在脑海里浮现出了几秒钟,然后便像阳光下的泡沫般消逝了,被现实的浪涛席卷而走。   ……   将手中的货物清单交给弗拉基米尔之后,藤岛香织的纤手拿起倚靠在柜台上的洋伞。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准备离开这里。   “这么快就打算走了吗?”   “我还有事情要做。”   停顿了一瞬,女人轻声地说下去。   ——“接下来,我要去杀几个人。”   沉默片刻后,弗拉基米尔的额头渗出冷汗,干笑着回答。   “是……是吗?”   “挨打了就要还手;被人追杀的话,就要反过来将他们全部杀光……仅此而已。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在藤岛香织即将走出门外的时候,弗拉基米尔从柜台底下拿出一瓶伏特加,朝着金发女人晃了晃,笑容满面地朝她发出邀请。   “夜晚还很长,不来喝两杯?”   他的习惯和擅长的,是在任何地方都能很快地融入当地的风俗和生活之中。这是曾经在世界各地流浪的经历带给他的经验和技艺。所以,现在的弗拉基米尔,从各方面来说,都是名为“龙辉”的日本人。   如果说,他还有哪里勉强还算保留着过去身为俄罗斯人的特征的话,那对于酒精、特别是伏特加的嗜好吧。   “我是有夫之妇。”   藤岛香织平静地回答道。   “呃……那个,这只是和老朋友久违的见面后,喝上两杯酒而已。你的丈夫,应该不是什么小气鬼吧?”   这位俄罗斯大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表情讪讪地说道。   “是吗?你的妻子会在晚上和不认识的男人喝酒,这样也无所谓吗?”   “……”   弗拉基米尔不再开口劝说了。   一方面是他本人大概也并不觉得无所谓,另一方面……   藤岛香织的表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冷漠;瞳孔中放射出来的可怕目光,也令男人战战兢兢。   室温仿佛在那一瞬间下降了——   是纯粹是心灵上的“如置冰窟”的感觉。那正是女人身上散发的压迫感所导致的。   “那……再见,藤岛女士。”   弗拉基米尔从嘴角边挤出告别的话语。   “再见。”   藤岛香织没有回头,拿着洋伞,脚步不急不缓地离开了这里。   ……   直到对方的身影完全在视野里消失之后,他才大口喘着憋在肺腔里的空气。   “那位女王大人,似乎和过去有哪里不一样了……”   不过,她真正可怕的地方,倒是没有丝毫的变化和减退。真不知道是喜是忧。   “算了,和本人没关系。该从现在就开始向上帝祈祷的,是她的敌人。”   确定不再会有新的客人前来拜访之后,弗拉基米尔离开小巷的道路,回到仓库之中,顺手将卷帘门合上。   将内部透出来的光亮,全都遮挡在仓库大门的内部。   *   离开“红火箭”商社的仓库后门,回到灯火通明的街道上的时候,藤岛香织手中提着的编织袋里,传来了铃声。   仿佛重归人世般,周围是喧嚣的人声。行人们在道路上行走,视野中到处漂浮着商店和门铺外的霓虹的光彩。   但这些都未曾被她注意到。藤岛香织从袋子里拿出手机,然后——   “妈妈?这么晚了,你到哪里去了啊?”   电波的对面,传来少女略带不满口吻的声音。   “嗯……没什么喔。”   她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化了,就像在春日里解冻的冰湖,之前如刀锋般的冷漠和锋锐,消逝的无影无踪。   “我在给小美沙绪买晚饭……”   “笨蛋妈妈,人家早就吃过了啦。现在这个点已经是消化时间了。”   “嗯,那就是早饭……”   “那也不用这个时候去买吧……”   对面的女儿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就算要找借口,也要想好之后再说出口啊。”   “怎么样,今天玩的开心吗?”   藤岛香织神态温柔地听着美沙绪的抱怨,一边向她询问道。   “真是的,我可不是去玩的喔。而是有重要的问题要去解决!”   “那么,还顺利吗?”   “……勉勉强强吧。”   电波那头的藤岛美沙绪,小小地叹了口气。   “结果而论,确实达到了目标。我之前和妈妈说过,那个一直自称我‘男朋友’的人,现在应该不会来缠着我了……但是,在最后的时候,却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况。有别的女人出现了。不过不要紧,和我没关系。因为我不认识她。”   “……是吗?”   “那个啊,其实不用太担心我,妈妈。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亲爱的……他有和你一起去吗?他是怎么说的呢?”   “喂!怎么还在叫那家伙‘亲爱的’啊!妈妈你真的不打算改口吗?这样下去的话,真的会发生很多麻烦的事情喔?!”   美沙绪抱怨了几句之后,继续说下去。   “嗯是的,那家伙和我一起去了。要说有什么建议的话……‘就按你之前的想法去做’,是这么说的。”   “也就是说——”   在可能的危险发生之前,采取斩草除根的做法。   “好的,我明白了。”   藤岛香织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妈妈你明白了啥啊……可不要做什么危险过头的事情哦?”   少女有些担忧地说道。   “不会啦。还有,我很快就会回家。”   “嗯,晚安,妈妈。”   ……   挂断电话后,藤岛香织将手机放入手提袋,望着漆黑的天空,深呼吸着属于这座不夜之城的空气。   “……那就这样吧。”   她喃喃自语着,迈开步伐,朝着新的一日前进。 香织篇03 圆珠笔   两天之后。   矗立在市区中央的摩天大楼,深色的玻璃外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泛着闪亮的光芒,仿佛深海之中的粼粼闪光。   大厦的二十五层楼,西装的男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地上的人们和车水马龙。从这个高度往下望,像是迁徙途中的甲壳虫或者蚂蚁群在地上蜿蜒爬行。   男人的个头很高,油亮的黑色头发往后梳起来,露出高高的额头。他的五官相貌和寻常的日本人并无区别,只有瞳孔是冰蓝色的,说明他体内流淌着的是不完全属于东亚人的血统。   白色的衬衫下是瘦削高大的体型。从袖口的纽扣、不留下分毫褶皱的衣服,再到白色的领带,全都一丝不苟。   “怎么办?武井先生,那个女人很明显是打算向我们寻仇。我们到底要怎么做?”   恭恭敬敬地弯下身体,站在他旁边的光头男人,皮肤黝黑,西装完全包裹不住他那健硕的肌肉和庞然的体型,朝他询问。   武井先生没有回答。   他的耳朵里,充斥着窃窃私语声。   ……   “我们是不是应该离开关东地地区?”   “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要逃的话,会不会去国外比较好?”   “要放弃之前在这个国家经营的一切啊……”   “还是性命比较重要啊。”   ……   有的来自他的下属,有的来自他的合作伙伴。他们的声音像是蜂拥而来的蚊子一般,在耳畔缭绕着,吵的他脑子发疼。   ……不。或许说到底。这些人就是飞虫吧?毫无知性,只是追逐着利益的气味,才会聚拢到他的身边;等到危机来临的时候,同样不必指望这群人能派上用场,因为他们只会无头苍蝇般嗡嗡乱叫。   “你们在害怕什么?”   他开口了。宽敞的办公室内,随着武井先生的问话,变得寂静无声。   “现在,我们手上已经没有可以调动的力量了。在那次追杀行动里,能利用的杀手们,都已经被杀光、或者事后处理干净……”   “所以,我不是事先就和你们说过吗?”   武井冷笑了一声。   “我的老师是真正的怪物。想要与她为敌的话,不赌上手中的一切不行,没有压上所有的筹码的话不可能。一旦没有抓住她的弱点,真正地杀死她,就会被反过来杀掉……我有提醒过你们,不是吗?”   没有人回答。   “你们当时没有相信我。现在,是时候为此付出代价了。”   “……那么,武井先生打算怎么做呢?”   良久,才有人开口问道。   “我会在今天下午之前离开。不做反抗的话,等于要关东地区的一切利益拱手相让,各位早做打算……”   “咚咚咚。”   武井先生的话还没有说完。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   “不要慌张!”   眼看着人们又要陷入混乱之中,他皱起眉头,大声喝道。   “没有人能无声无息地从这幢大厦的楼上来。你们明白的吧?”   这里是“中立区域”。表面上是都市购物中心的商厦,实际上承办着为地下世界的人们提供各项特殊服务的业务。   如果不是有着来自各方的安全协议,在被那个女人追杀的时候,他们不会放心地聚集到同一个地方。   但是——   “喀喀。”   伴随着高跟鞋的声音,那位打扮成OL姿态的金发女人,走入了房间。   “和树,你长大了啊。”   这是她开口后的第一句话。   *   “……您倒是和过去完全没什么变化啊,老师。”   武井和树强忍着内心的震惊,不动声色地来到办公桌前,将手伸向底下放着的枪。摸到那冰冷沉重的金属块的时候,他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真是个……怪物。”   “这就是你临死前的遗言吗?”   藤岛香织的脸上,浮现笑容。   “老师,你是怎么上来的?”   这是他此时内心里最大的疑问。   事前的安保措施已经做到尽善尽美。不要说楼梯、电梯、入口、通风管道,就连大楼的玻璃墙外,都有人在监视。   无论如何强大,都是人类,而非鬼魂。为什么能在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来到这里呢?   “当然是和普通人一样,走上来的。”   藤岛香织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过啊。这里的保安还真是严格。就连洋伞都被留下来了。现在的我,是手无寸铁的状态呢。”   手无……寸铁?   在武井和树愣神的一瞬间,房间里的其他人——一共七个男人,全都拔出了枪,对准了藤岛香织。   被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的金发女人,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   “我是柔弱的女性,没有能用来护身的武器的话,万一惹上麻烦就糟糕了。所以,我问保安们借了一样东西——”   她从耳朵上,拿下来一支笔。   ——那是一支圆珠笔。   藤岛香织握着它的时候,姿态就像勇者握着手中的剑。   不是伪装成笔的微信武器、或者发射器。只是单纯的一支笔而已。只能用来书写的圆珠笔。能算的上尖锐的地方,只有前面的一点点笔头,就连人类的皮肤都刺不穿。否则,根本不会有人提供给她。   “老师,您……”   在那一瞬间,武井和树突然有想要发笑的冲动。   ……不是认真的吧?   “老师,您是想要用一支圆珠笔,对付八个拿着枪的男人吗?”   他一边说着,将枪从办公桌底下拿出来,对准了金发女人的头颅。   人类是有极限的。   面对人数上的劣势,只能通过更强大的火力来弥补。没有握着合适武器的杀手和战士,就像被撕下羽翼的飞鸟。这正是来自她的教导。   即使是在记忆中,犹如噩梦般的女人,也不可能……!   “看在过去的师徒情面上,和树你打算放过我吗?”   “不可能。”   “那就对了。”   藤岛香织笑了笑。   “所以,我不是来‘对付’你们的,而是来‘杀死’你们的——”   “想用一根圆珠笔,杀掉八个人吗?”   男人的表情,顿时变得狰狞险恶。   “小看人也该有个限度!”   站在他面前的,就是那么多年来,萦绕在武井和树头脑中的梦魇,心灵上无法逾越的山峰。所以才要杀死她!想尽办法,用尽全力,必须杀掉她!   现在。   只有现在——   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要扣下扳机,就能迎来她的死亡……!   “「这种事情,不去试试的话,又怎么会知道答案呢?」”   藤岛香织像是在复述他人的话一般,举起了手中的圆珠笔,笔尖直指着面前的人们,指着过去的徒弟。   “来吧。”   她说。   枪声如雷鸣。   *   卷四点五◇香织篇◇完   ————   上传比平常迟了一小时,不好意思。一旦回到家,对时间的敏感性就会下降…… 东京爱情故事01 照片与疑心   “哈啊……哈……”   女人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单薄的睡衣被汗水黏在身上。她死死地注视着房间里的深暗,额头上冒出冷汗,大口地喘着粗气。长长的发丝落在床上。   这样的动静,自然引起了睡在旁边的男人的注意。   被惊醒之后,长田凉介咕哝了一声,然后颇为担忧地望着坐起来的她。   “纪江,你还好吗?”   一旁的男人将双臂张开,揽住她的腰身,让女人的身体躺在他的怀中。   “不好意思……凉介,我做了个噩梦……”   “没关系。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长田凉介摸了摸了纪江的头发,柔声安慰地说道。   “你梦见了什么?”   “我……我忘记了……”   矢崎纪江喃喃自语。   尽管她的人生,始终生活在谎言和伪物交织起来的世界中,但此时的纪江,并不是在说谎。她确实遗忘了梦见的东西。残留下来的印象,只有死气沉沉的黑,和惨烈的红。   当然,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以过往的丰富经验,在枕边人打开台灯的时候,矢崎纪江同时蜷缩起身体,将几乎全部的体重,倚靠在男人怀里。借着昏暗的视野,不动声色地将被褥内的某些地方遮掩起来。   就算通过手术伪造了容貌和身材,通过化妆来掩盖真实年龄之间的差异,但某些皮肤组织和器官上的不可避免的衰老迹象,作为岁月流逝的痕迹留下来,难以磨削。   她就像在钢丝上跳舞的人,一旦被身旁的男人发现自己的“真实”,就会坠入深渊;对于需要通过最亲密的关系维持的男女感情来说,简直是难以想象的艰难。   好在矢崎纪江是个好演员。是在欺诈上经验丰富,同时演技精湛的女性。男人在生活细节上容易粗心大意,较为敏锐的是情感上的变化。所以他们可能本能地察觉到女性的出轨,却对她这样在日常中维持着甜言蜜语,暗中却在一点点侵蚀他们的意志和精神的恶女,毫无抵抗之力。   “先睡吧。”   长田凉介见到她没有什么大碍,便打了个瞌睡,将灯熄灭了。   重新躺入黑暗和令人安心的温暖卑微之中。只是,刚才的噩梦,仿佛是某种天兆一般,就像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矢崎纪江……很快就要被称作长田纪江的女人,一夜都没有合上眼睛。   *   数天之后的某个下午。临近黄昏。   矢崎纪江独自一人,在长田凉介的家里忙碌着。为庭院外的花园浇水,洗干净衣物,准备可口的晚餐……就像一位真正贤惠又能干的妻子。   无论表现的如何现代和开明,这个国家的绝大部分男人,在妻子的选择上依旧会偏好传统的女性。而且地位越高的男性,在这方面的癖好明显——   家教良好,听话顺从,在遇到自己之前保持着肉体上的冰清玉洁,将丈夫当作主人来侍奉的大和抚子。   利用这种不知不觉间在婚姻上暴露出来的男人们心底潜藏的对女性的轻视和傲慢,骗起来真是太容易了。   外表美貌的女性,摆出听话又柔顺的的样子,稍微地对他们进行恭维和放低姿态,很快就会为她神魂颠倒。   那个噩梦,自然已经被忘却的差不多了。如今的矢崎纪江,已经一如既往地全身心地投入到伪装和欺骗的工作上,犹如正在编织网络和酝酿毒液的蜘蛛。   “这样下去,应该差不多了吧……”   她目前还没有和长田凉介举办婚礼,但已经是同居状态,平常的起居生活和夫妻无异。当然,经验丰富的女人自然不可能在计划中留下纰漏,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本来还有些犹豫的长田凉介,已经和她一起进行了结婚登记。   两人在法律关系上,本来就是夫妻。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也不用害怕会有鸡飞蛋打的结局。   这一次的“丈夫”,是家底颇为丰厚、前途远大的青年才俊。这样看来,没必要短时间内毁掉丈夫的人生。有长时间压榨的价值。当然,事先的准备是必要的。   “那么,首先是……”   她在处理好家务后,轻轻地松了口气。   望了一眼客厅上悬挂的钟表。距离男人的下班,时间还很充裕。   站在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的煲汤前,矢崎纪江将私藏的瓶子拿出来,毫不犹豫地将里面的药物倒入汤中。   那并不是什么毒药。她才不可能用那么蠢的杀人方法而已。只不过是有着影响精神状态的副作用的药物。   真正重要的,是时间和剂量。   他的精神会逐渐变得不安定,却又不是那种让周围人会察觉到异常的地步。焦躁、多疑、忧虑和不安,负面情绪将会缓缓地侵蚀他的心灵。   然后是体质上的侵害。一开始是头发掉落过剩,时常会感到困倦,晚上失眠,手脚变得无力,体质虚弱,容易感冒。在工作中无法集中注意力。身体上的衰弱,同样会削弱人的心理防线。   等到他在精神和身体上的状况变得越来越差劲的时候,对于一直无微不至地照看着他、身边最亲密的人的信赖,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加深。这样一来,这个男人将彻底变成她手中的傀儡。   “接下来就继续打扫吧——”   要在回家的男人面前,维持着好女人的形象。同时,绝不能吝啬温柔的笑容。   不过这一次,在清理电视机下的橱柜的时候,矢崎纪江发现的“某样”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那是一张照片。   ——她的“丈夫”,长田凉介和某位女性放合照。   “……奇怪。”   矢崎纪江当然知道长田凉介过去有着女友。她本来对此并不放在心上。在过去操纵男人们的经验中,前女友、前妻——甚至一直和丈夫保持着藕断丝连关系的女人,都不会是她的障碍,反而能成为可供利用的“愧疚心理”的来源。   不过,长田凉介对此的反应,却不太一样……她对此一直颇为在意。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矢崎纪江喃喃自语着,将照片捡起来。   ————   推书 《怪物大暴走》 ,作者赫米斯的邪翼。世界观上是scp基金会、克苏鲁神话,另外还有影鳄、寄生兽,以及类似于富江这样的日本恐怖漫画元素,还是相当有意思的。对这种类型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尝试一下。 东京爱情故事02 泥土下埋藏着的   就算对方是个出轨男、或者脚踏两条船的人渣都没有关系。她甚至扮演过“只要你心中有我xxxxxx”的痴情女,主动为男方促成一男多女的后宫局面;当然,结局必然是其中一方的情感崩溃收场。   总而言之,因为动机完全不一致,她不会像其他女性一样吃醋,不亦会为感情上的纠纷生气,只要将婚姻关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话,就没有关系。   长田凉介不一样。   在矢崎纪江看来,男人的心思无疑一直都在她的身上。他对那位“前女友”并没有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在无意间问起的时候,对方却表现出语焉不详、含混其辞的古怪态度。是在担心自己吃醋吗?可是这种程度的隐瞒,和有意为之的避而不谈,她还是有信心能分辨出其中的差别的。   过去,矢崎纪江不是很在意这方面的事情。因为这和她毫无关系,毕竟两人不是真正的“夫妻”,没有必要去探寻这种可能会影响感情的敏感问题。不过……   矢崎纪江注视着那张照片,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拿了起来。   既然有机会能加深对这位临时丈夫的了解,为了避免事后可能的意外,还是稍微注意一下好了。   ……   从拭去灰尘后,依旧明亮的色彩上看,照片是近段时间才拍的。但上面布满了白色的痕迹和褶皱。看来是有被粗暴地折叠过。很可能是被人揉成一团扔掉的。   矢崎纪江刚才是从橱柜和地板之间的缝隙里,将照片清扫出来的。她将皱巴巴的相片铺展开来后,上面的人是他的丈夫,和年轻的女性挽着手臂的场景。逾越社交距离的亲热程度,两人的关系绝不简单。   “……女高中生吗?”   寻常的妻子,在这时候就该陷入如遭雷劈的震惊、悲伤和怒火之中。但矢崎纪江只是为照片上的某些细节,感到奇怪。   “会去勾搭年轻的学生妹,而且是最近的时候……看来这家伙同样不是很老实啊。”   为丈夫未曾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隐藏的一面,而感到少许惊讶,不过矢崎纪江并没有生气,只是饶有兴趣地开始思考男人的用意。要是能利用这点,激发对方的愧疚心理,就再好不过——   “不过,为什么要揉成一团扔掉呢?想要销毁后不让我看到的话,明明有更彻底的方式……或者是想要藏起来?但这种粗暴的处理方式,和当作垃圾随手扔掉的习惯来看,应该不是舍不得的缘故。”   矢崎纪江思考了半天,始终没有得到结论。然后,她终于注意到了另一个疑点:   “……这个角度,是在用什么仪器自拍吗?正在拍摄的是女人的手臂,脸颊和眼神的方向,就是说……”   这张照片,是属于上面这个女人的所有物……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男人的家里?而且还被如此粗暴地对待?   情侣间分享照片很正常;分手后,会将这种具有纪念意义的物品毁坏丢弃,同样不奇怪。但不知为何——可能是某种生物性的本能和直觉,令她察觉到了过去一直没有注意到的某种潜藏着的危机。矢崎纪江开始坐立不安。   “在哪里?”   “到底在哪……”   “好奇怪。”   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后,她开始神经质地低语着。   “……我要找出来。”   女人喃喃自语着,端详着照片。过了一会儿,她猛地从地板上站起来,开始原地绕圈踱步,同时双手死死地攥紧翻过来的相片,浑身激动地不断颤抖着,瞳孔也在不断放大——   然后,她拔腿狂奔出了房间。   *   “在哪儿?”   黄昏渐渐隐去。   阴沉的夜幕,笼罩着别墅外的花园。依次亮起的朦胧暗淡的路灯光,无法驱散这片遮挡着视线的阴影。   枝蔓横生的昏沉色彩,在草地上覆盖出生物般的纹理。女人跪在地面上,大半个身子沉没到漆黑中。   矢崎纪江的双手瘦削,皮肤泛着死人般的青白色。平日里修剪的干净整洁的指甲,此时却充斥着肮脏的泥土和灰尘。   “到底……在哪里?”   因为一时间无法寻找到合适的工具,事后的清理容易也留下痕迹,女人只好开始将手深深地插入到土壤之中,不断地往下挖掘。   本来在庭院里精心栽培的花朵,已经被从根部挖掘开来。长着刺的藤条,在她的手掌上留下血痕;泥土里生活着的体表湿滑柔软的肢节动物,从手背上惊慌地爬过的触感,更令人寒毛倒竖。仿佛在花园的土壤底下,深处本身就潜藏着某种巨大的活物一般。   女人的额头上微微冒汗。只觉得自己仿佛是沉浸在一场永不停息的噩梦之中——但矢崎纪江没有停下来。   她的手指已经变得冰冷而僵硬,再然后是针扎般的刺痛感,最后变得毫无知觉。但女人依旧没有停止的打算。   “必须快点找出来!要快!”   照片上残留的污渍和痕迹,绝对是在这里留下的。矢崎纪江相信,自己很快就能触碰到、那份想要的真相。   “嗒。”   正当她这么想的时候,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轻响,甚至有可能是脑内的错觉——女人的身体,在霎那间僵硬住了。   土壤一直埋没到手肘部分。深入泥土的手掌,终于触碰到了某种异质的冰冷。   像是……不,已经不是像了。   自身的判断是正确的。一旦想到这点,矢崎纪江的身体便被涌上心头的某种情绪控制住、无法自制地颤抖着。   那无疑,正是——   人类的皮肤。   ……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男人的皮鞋踩过青石铺成路面的声音。   有些踉跄的步伐。穿过外墙,从庭院到门口的小径上走过。他拿钥匙插入锁孔,将门推开,走进玄关。   然后。   “纪江,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丈夫困惑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来。   刺骨的寒意,从女人的脊背上猛然窜起—— 东京爱情故事03 过激暴力   “你在看什么?”   男人朝这边慢慢走过来。   “不、那个,我什么……”   矢崎纪江表现的惊慌失措,身体僵硬,舌头打结。   她注意到对方面红耳赤的神态,一副醉醺醺的样子。长田凉介刚刚和公司里的同事或者客户应酬过,下班晚回家也是相同的原因。她曾经不止一次细心照顾过吐的一塌糊涂的丈夫。   但这时候的她,突然意识到——   那大概是在不久之前,长田凉介还是和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呆在一起的时候。   某个晚上,男人同样是喝醉了,才会将从女孩身上“不小心”掉落的照片揉成一团,然后随手扔到橱柜底下。   等到他酒醒之后,这个无心之举的印象已经淡忘,加上照片又落在了隐秘的角落,他才会没有发觉。结果被自己无意间找到……   仅仅是巧合而已。   仿佛是命运的恶作剧,令她浑身发凉的巧合。   男人来到跪倒在地上的妻子面前,站住了脚步。   阴影笼罩着长田凉介的脸,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看见了啊,纪江。”   他伸出手来,   男人说话的声音、和呼唤着她名字时伴随的动作,就和将从噩梦中惊醒的她搂住那时候一样温柔。   可是……   “太、太可惜了。”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同时打了个嗝,喷出浓烈的酒气。   长田凉介伸出来的双手,并没有张开张开怀抱,而是猛然挥起。那动作就像是专业的棒球运动员在挥棒!   下一秒,女人柔软的右腹侧遭到重击,整个人往庭院方向飞去。她的身体“砰”地摔落地面时,手肘以不正常的姿势着地,撞出恐怖的回响;脖子因为脑袋异常高速上下晃动的关系,喀喀作响。   纪江的眼前瞬间一片黑。   “明明我……那么爱你。”   他说。   *   “不、不能让你开口……会把别人吸引过来的……”   我……我痛到根本叫不出来呀!   纪江心想。眼泪和鼻涕一起流淌出来,模糊了她的脸。   男人的口齿不清,但动作却很流畅。铁箍般的手掌捂住了女人的嘴。   她的手腕关节,被对方用力扯起,传来一阵剧痛,接着身体被扭住按倒,鼻子贴在地上。   伴随着后脑袋和草地的摩擦声,鼻尖萦绕着浓烈的腥味。不知道是来自草叶和泥土,还是自己身上。   “咚!”   门被关上了。   纪江被当作麻袋,拖进了玄关。女人脑袋“喀噔喀噔”地和地面相撞。   ……   “好咧!要开始处理你啰!纪江。”   男人的声音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在背后叫喊的同时,她的手臂正中央突然发出一声“啪”,使不上力了。   纪江张大了嘴巴。身体终于恢复自由。在模糊视线的前方,她看到男人正站在那儿低头看着自己。   “等等、等一下!”   女人终于能发出声音,向丈夫伸出手,想要求饶,但这时候,她察觉到有个东西不断打在她脸上;仔细一看,自以为举起的手臂居然软趴趴地往下垂——她的右手肘被逆向折断了,关节一带内出血,发红肿胀成从未见过的模样。   “听不见啊!”   男人狠狠踢了断臂一脚。   “哈啊——”嘴里无意识地进出惨叫。   她以为手要掉了,结果断臂只是转了一圈又打着她。   “住手……别这样……”   纪江哭叫着翻过身,想要用手护住自己的脑袋。   无视静枝的举动,抬脚准备践踏纪江。却在半空中停住。就像在观察着她的表情。然后,长田凉介开始踩踏她脱臼的关节。   “呼……哈啊……”   “纪江,你现在的表情,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耶——虽然不太记得她的长相,但这幅可怜的脸蛋,我记得很清楚喔。”   凉介笑了起来。他的话语开始变得流畅,似乎是有些清醒过来了。可是,残暴的虐待,却仍在继续。   “这样看来,我还真是恋旧……明明同时还在喜新厌旧耶。男人都是这样,你怎么想?这算是花心嘛?”   纪江呻 吟着想要起身,脚下一滑,却又摔倒了。男人突然往她身上踢了一脚。身体突然轻飘飘地飞起,接着下巴重重地撞在阶梯上。   回过神来,她已经成大字型躺在地上。嘴巴妤像塞进什么坚硬的东西。有点像是没剥开的坚果。纪江连忙吐出嘴里的东西,一些沾了血的白色物体掉出来。   是牙齿。   丈夫走上来,抓住纪江没受伤的手。   “求你了……”   凉介却毫不在意女人的话,和她的身体躺成九十度,以膝盖牢牢夹住她的手臂,稍微抬起腰部,将手臂往关节反方向用力一折——   “——!!”   剧烈的疼痛窜遍皮肤、肌肉与骨头之间。全身滚烫难耐,可是男人仍然继续将手臂折至骨头弹性的极限。最后,终于听见某个讨厌的声音。   “很痛苦!你很痛苦!我很爱你呀!”   她开始全身痉挛,接下来是撕裂身体的痛。男人打算拉断骨折的手臂。他双脚使劲踩住女人的脸与侧腹,一面扭转断臂一面拉扯。失去骨头的手臂被这样一拉扯,发出“啪滋啪滋”的声音,好像身体里面有什么要被揪下了。   纪江看到那彷佛不是自己手掌的东西在愈来愈远处摇晃——人的手竟然能伸到那么长!——已经没有知觉了。   突然,一股猛烈的吐意从胃袋涌上的喉头。“想吐”的念头刚刚浮现在脑海,呕吐物已经从她的嘴里喷出,直接喷到龇牙咧嘴的男人脸上。   没有去看狼狈的丈夫,纪江只是无神地睁开眼睛。这样下去……我会死啊……不,已经距离死亡不远了吧?   两只手和一只脚,都在朝着极不自然的方向歪曲。这只是个开始。她想,男人不把她全身骨头打碎,好埋进花园的泥土底下,是不会罢手的。   纪江的脑袋无力地在楼梯上落下来,红肿的眼皮勉强睁开。   然后,在倒放的视野里,她看见了。   门厅外,站着一个女人的影子。明明是深夜,那人却打着洋伞。 东京爱情故事04 鹿角   她是谁?   纪江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大门瞬间四分五裂。   散落在半空的金属碎块中,长发女人手中拿着洋伞,微微上扬,就像握住剑柄那样单手紧握着。   那是……用伞劈开了门吗?   穿着洋裙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进了长田凉介的家门。房间里的光线暗淡,但她的金发依旧熠熠生辉。   “你、你这女人是谁啊?!”   正在对妻子施暴的长田凉介,仅仅是被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打断数秒钟后,他的表情重新变得凶暴起来。   快……快去报警……!   无力地躺倒在地板上,像个破烂玩偶般一动不动的女人,努力地张开嘴巴,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呜咽声。   纪江的努力是徒劳。显然,对方完全没有理睬她的意思;目光甚至未曾落在她的身上。径直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男人迅速地朝着闯入门中的金发女性大步走去,同时手朝着她的头发伸去,似乎想要故技重施,抓住对方的头发、然后将她拽到地面上摔倒;或者是凶猛的挥棒——   但下一瞬间。   在身体被触碰到之前,不速之客率先抓住了男人的脸庞。   纤长的五指,铁箍似的牢牢地烙印在人的皮肤上,同时伴随着“嘎吱嘎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长田凉介的颅骨,正在开裂。   然后,她的丈夫,被人单手举了起来。   纤长优雅的手臂,和高大强壮的成年男性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不可思议的力量,仿佛内里的不是血肉,而是某种起重的钢铁机械。   不速之客将男人的衣领拽起,然后猛地往地上砸去。凉介的身体像弹球般被地板震起,同时“哇”的一声、大口地吐出鲜血和内脏碎片。   男人的手脚,被客人用高跟鞋干脆利落地踩断。咯嘣咯嘣咯嘣,就和用牙齿嚼碎饼干般容易。   她摆出了令躺在地上的纪江,颇为眼熟的姿势。   ……   ……保龄球?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在脑海里,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长田凉介的身体蜷缩成球体,突破空气——刹那间从她的视野中掠过,朝着房屋的深处飞去。   伴随着轰然的声响,当作人肉保龄球、全身往前方用力投掷的凶手,埋入了倒塌的墙壁和石灰里。   金发女人拍了拍手,似乎是想要掸掉不存在的灰尘,同时拿起了手边的洋伞。   *   对方已经离开了。   没有开口说话,没有发表意见,没有协商威胁,就像完成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转身离开了这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矢崎纪江已经从地板上站了起来。用最后剩下的那只完好的脚支撑体重,身体托付在墙壁上,用肩膀发力在走廊中移动着,像蜗牛般缓慢地往前爬行。   好痛……   她的嗓门深处彷佛装着一台大型扩音器,拚命大喊、不断大喊,嗓子沙哑了,可是疼痛仍在。   矢崎纪江拖着露出破絮的毛绒玩具般稀烂的手脚,朝着后门的方向走去。   漫长的爬行迎来终末。她看见躺在掉落下来的砖石和灰尘里,半个肩膀镶嵌在开裂的水泥墙壁中的长田凉介。   男人像从水中蹦到岸上,呼吸感到困难的鱼一样,在地板上不时地跳动,嘴里吐出血沫,眼看是活不成了。   ……没想到,比我更快地全身骨头碎掉、死去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啊!   纪江被撞的歪斜的脸颊上,浮现出字面意义上的扭曲笑容。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墙壁上的挂饰。   那是沉重的青铜制品,仿照着标本制成的动物的巨大头颅。   纪江将悬挂在上面的鹿角用嘴巴叼下来。在牙齿松动被拔下来前,移动到躺在地上的长田凉介上方,利用重力势能,鹿角雕像往他胯间的地方呼啸着砸落。   “……!!”   ……   过了一会儿,躺在腥臭的泥浆之中的男人慢慢停止了挣扎。地上是尿液、血浆和尘土混合在一起的粘稠物。   “呵呵……哈哈哈……”   沙哑的笑声,从漏风的口齿里吐出来。   纪江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意识,陷入昏沉和黑暗之中,继续往前行走。十几秒钟的时间,像过去一整个世纪般漫长。终于,能看见外面透进来的微光了。   女人用肩膀撞开大门,踉跄着朝着门外扑去。逃出来了,地狱深处般的噩梦,从那里面逃出来了——   下一秒。   耳膜被骤然间的尖锐声响撕裂。   仿佛是被曲球棍砸中了后脑勺,脊背后裹挟而来的冲击波,将纪江轻飘飘地吹起。她在半空中翻转,望着熊熊燃烧的房屋。   视网膜里,最后残留下来的印象,只有死气沉沉的黑,和惨烈的红。   女人被房屋深处涌来的火光吞没了。   *   煤气爆炸的轰鸣声中,对面的房屋燃烧起了飘摇的火光。很快,火势就从阴影里蔓延开来,不时有噼里啪啦的炸裂响声。   街道上传来人们慌乱的声音。附近人家的灯光,依次点亮。   “真可惜呀,其实我觉得那个花园还蛮漂亮的。”   在对面的住宅里,坐在起居室阴影里的女孩,将戴在头上的耳机摘下来,有些遗憾地看着录像。   静静地躺在地上的夫妻二人的尸体,被烈火吞噬。那副惨状,与其说是“尸体”,不如说是灌入血肉和碎骨的人皮袋子。   很快,男人和女人,都会被烧成漆黑的颜色。   “哎呀呀,本来看在大家都是女性的份上,本还打算给予你活下来的机会……虽说下场是终生残疾,总比变成焦炭要好吧?”   女生将放在房间里的设备依次取下。警察们马上就要赶过来了。虽然现场已经基本被处理干净,但事后的工作,要保证万无一失才行。   “这样就好。”   她低声说道。   摄像镜头里的最后一幕,是铺天盖地、熊熊燃烧着的火光,随后电脑的屏幕被合拢。   “那么,再见啦。”   女孩露出月牙般的微笑,不知道是否有在对黑暗中的谁打了招呼之后,哼着愉快的小调,踏着轻巧的步伐离开房间。   “砰!”   门被关上了。 尾声其一 《东京爱情故事》   电波的那头,传来熟悉女性的声音。   此时的小说家正在活动室里咬着笔杆,在稿纸上撰写大纲,同时侧着脑袋,夹住手机,倾听对面的女声。   “立木老师,第一批书籍已经从印刷厂那边运过来了。从明天开始,您的新作就将被分配到各个书店上市发售。”   “谢谢,总之这段时间辛苦你和出版社的工作人员了。宇都宫小姐,拜托代替我向相关人士问好。”   矢崎昂因为意外去世后不久,他的新书发行和出版,便被学谈社重新提上日程。本来有弥生的话,能更加轻松地解决,但他并没有拜托那位可靠的少女。   同期进行的还有矢崎昂的“遗作”宣传。过去曾经在咖啡厅和责编小姐谈论这位作家先生的小说家,从未想到会有像现在一样的发展。   “不,我倒是没什么……”   责编小姐一副欲言又止的态度。   “话说回来,立木老师,你看过最近出版的《东京爱情故事》了吗?”   “……”   小说家沉默了半响之后。   “柴门女士是我相当喜爱的社会派漫画家,而永山先生则是本人最尊敬的日本电视导演……”   “不,我当然不是说‘那个’。”   责编小姐叹了口气。   “真是的,我是有拜托老师您委婉一些啦。不过这可不等于拐弯抹角和顾左右而言他喔?”   ……   《东京爱情故事》,由某位创作出过数部销量百万以上,声势仅次于曾经的矢崎昂的畅销作家执笔。   半个月内便再版四次,在东京地区、乃至全国各地,都掀起阅读热潮和风气的人气大作。   故事内容讲述的,则是上班族与未亡人的恋情。身为社会精英的青年男主角,在葬礼上和刚刚失去丈夫不久的未亡人相遇,两人很快便坠入爱河。   女主角虽然已经结婚,但婚姻生活却并不幸福,丈夫经常出入夜店酒吧等场所,彻夜不归,缺乏安全感,常常在半夜从噩梦中惊醒;而男主角则是从小失去了母亲,父亲忙于工作,是个缺少关爱的人。两人在彼此身上看到了补足之处,产生了恋情。   但是,他们的感情却遭受了来自青年的父亲和周围的友人们,以及亡夫的家人与朋友们的阻挠。事情愈演愈烈,最后对女主角的精神造成了阴影……不堪忍受这一切的两人,最终选择自杀殉情。   这部小说的畅销。据说是因为受到不久前那起发生在东京近郊的公寓区里,真实的“自 焚事件”的影响,自杀的两人是一对私下结合的夫妻,其中一人是年轻有为的企业高管,另一位是丈夫死去后不久便离家出走的女性。   由于两人的身份特殊和将生活的家庭付之一炬的惨烈行径,引起了社会的广泛讨论。由于警方没有公布结果,媒体和舆论一般认为这两人是因为结合后受到的社会压力,才会选择“自 焚”的;这样的凄美爱情令人唏嘘不已。   总之,《东京爱情故事》已经成为时下最为热门的话题,并且很快就会成为即使是在学谈社的历史上,最为畅销的大众小说,作者本人的商业地位,隐隐有着超越矢崎昂的趋势。   “好像呢,已经准备拍成电影了,电视剧的选角安排日程将在最近举行。出版社内部决定要再加一把劲,发动其他作者们,共同为这部作品宣传,比如在推特上发表推荐和读后感,……立木老师,你觉得如何呢?”   宇都宫慧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会做出怎样的评价,宇都宫小姐应该很清楚吧?”   没有等待对方的回应,少年继续说下去。   “那家伙所写出来的爱情故事,只是廉价的卷纸,仅此而已。我在阅读的时候,甚至产生了这样的疑问:矢崎先生,真的已经去世了吗?”   “……就知道您会这样想。”   责编小姐苦笑了起来。   “那就算了吧,出版社不会强制要求作者配合。不过,您这样很可能会被对方盯上喔,那位老师同样不是什么气量很大的人,曾经在公开场合和矢崎老师发生过矛盾。要是被他盯上的话,像之前那样的事情,或许还会再次发生……”   “嗯,这个倒没要紧。”   小说家将夹在鼻梁和嘴唇间的笔拿下来,望着空无一物的虚无。   “宇都宫小姐,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纯文学的领域暂且不论,在大众的市场上,为什么我认为很糟糕的作品,我觉得是拾人牙慧的故事,我相信是彻头彻尾的垃圾的文字……它们无法被冲进下水道里灭绝,反而会受到人们欢迎呢?是我的视角过于狭隘了吗?因为太在意其中有所谓好坏高低的区别的缘故……”   责编小姐似乎是愣了一下。   之后,她的语气变得稍微有点温柔起来、如此回答道。   “你在说什么啊,立木老师。这可不是您的错。您的审美没有问题,想法也很正确。确实,这世界上的文字从来是有高低的,作家的能力决定其中的差别。或许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是能写出哈姆雷特的,只有一个人。”   “那为什么……”   “因为这样那样的作家们,这样那样的读者们,都还活着呀。”   仅仅是因为他们“活着”,仅此而已。   “是……这样吗?”   “是的。”   沉默良久后,小说家点了点头。   “谢谢你。”   *   故事的尾声,发生在这场对话的末尾。   在“VMO”内部动乱事件结束后,清理了组织内部、将剩余的反对者们一扫而空,夺取到关东地区的人事权的藤岛香织,与她的女儿,搬离了原来的郊区,来到了市区定居。距离小说家居住的雨津庄,只隔着一个上下坡道。   刚从学校出来的小说家,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在回家之前,他决定先去别的地方。   “话说回来,今天又认识了个怪人耶……”   想起那位会将自己埋在书本底下的学姐,小说家摇了摇头。   “……算啦,以后应该没有和她见面的机会了吧。”   这样想着,他继续朝着目的地迈进,最终来到藤岛母女的住处门前。 尾声其二 “东京爱情故事”   小说家站在独栋楼房的门前,听见里面传来的女性们的说话声和笑声,以及门缝里透进来的明亮光线。他曲起手指,敲了两下。   “噔噔噔。”   然后是穿着拖鞋跑过地板的声音。   “……是你啊。”   房内走出来的马尾少女,在门推开后注意到是他,本来期待的微笑瞬间消失,往旁边轻轻地啐了一口。   ……因为这种厌恶感表达的过于突兀和明显,反倒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故作姿态。   “怎么,你有什么事吗?”   美沙绪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口,肩膀倚靠在门口,一副并不打算让他进去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来看看你和香织小姐。”   小说家的目光越过少女的肩头。   厨房的热烟里,隐隐约约能见到那位金发女人正在忙碌的身影。   ……真的假的?   想起曾经品尝过的香织小姐制作的料理,他的胃部下意识地开始抽搐。   是不是有点不太妙?   但美沙绪的表情却很平静。不知道是没有察觉呢,还是不在意?或许香织小姐的料理手艺已经提升到了正常水准,毕竟以她的身体素质和学习能力的话……   “……是吗?”   藤岛同学蹙起纤细的眉头。   “那你现在已经看到了我和妈妈了,可以回去了吧?”   重新将视线移回来。让他有些惊讶的是,美沙绪正好穿着和初次见面时候的室内服打扮。   少女穿着轻薄的热裤,足上套着露脚趾的拖鞋。修长双腿的肌肤,绝大部分都暴露在空气中;上半身也只穿着布料薄的能隐隐约约透出健康肤色的小可爱。下摆很短,能直接看到肚脐……   “哈啊……”   美沙绪打了个哈欠,像猫儿般眯起眼睛,懒洋洋地朝他摇了摇手。   “你看够了没?快回去吧。”   虽然她大概是在对之前的“看望”的话回复,不过小说家还是稍微有些心虚地从少女身上移开了目光。   “……对了,你的腿没问题了吗?”   若说有哪里和过去的印象不同的话,就是没有住拐杖和打绷带了。小说家下意识的问题,不出意料地被吐槽了。   “在说什么傻话啊。我们之前才刚刚一起出门过,而且基本上,每天都在学校里见到……对了,说到底,就算是拜访邻居,你来的未免太晚了吧?”   美沙绪竖起一根食指,在小说家的胸膛上戳了两下,表示不满。   “有带伴手礼吗?”   “……呃,没有……”   “就这样还想进我家的门?你想的太美了!”   少女瞪了他一眼,就准备关上门。   就在这时候,厨房那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咚……锵啷!”   传来了什么东西滚落下来的闷响。   “咚!嘭!”   然后是玻璃被失手碎掉的声音。   “哎呀呀——!”   在一片混乱中,还夹杂着女人的惊呼声。   “糟糕……!”   美沙绪脸上的神色顿时一变,急急忙忙地转过头去,这才注意到了香织小姐的动作。   “妈妈!我说过不用你来管厨房的事情吧!真的没必要麻烦你——”   她提高嗓音,朝着厨房的方向大吼。   “可、可是,我明明决定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母亲,却让女儿来负责每天的料理什么的……呜呜呜……”   香织小姐似乎正在抽泣中。   “都说了和那种事情没关系啦!”   少女“哈啊”地叹了口气,感到十分头疼地撑住自己的额头。   “没办法,现在还有挽救的机会……”   他和美沙绪,同时听见了藤岛香织的喃喃自语。   “电、电视上说,放入一点点这种调料,就能让菜肴变得鲜美。只要将这瓶一口气全部倒下去的话……”   “快住手啊啊啊!”   藤岛美沙绪同时准备冲过去阻止母亲的暴行,在那之前,她瞪了小说家一眼。   “不要愣在那里。你现在快去附近的商店买新鲜的菜上来,这种状况只能从头开始了……对了,我可没说你能留下来,不要误会了喔!”   *   十几分钟后,小说家提着塑料袋,再度回到门口。敲门之后,这次从里面传来的,和急匆匆的美沙绪截然相反,是慢悠悠的大人的脚步。   “是谁呢?”   推开门的金发丽人,穿着由纯白的布料和蕾丝花纹交织而成的衬衣,肩膀上披着灰色的羊毛外套,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向外探出头。   “是我。好久不见了,香织小姐。”   喉咙深处有席卷而来的炙热干燥。腮帮的地方肌肉正变得僵硬。   ……总觉得心情有些紧张。   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发生的对话,让他不自觉地感到在意。小说家不自觉地挠了挠脸颊,察觉到体温的上升。   “哎呀。”   藤岛香织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起来。   “真的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我很想念你,小良。”   “啊……嗯。”   小说家点了点头。   对方的表现很正经,这点分明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是……   “好像在失望呢。”   她这样开口了。   “……?”   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涵义。   心中涌现的情感,不能简单地归纳为困惑,但大概也不是香织小姐所谓的“失望”吧……说到底,那是什么意思呢?   在他深入思考问题的瞬间,真正的答案,已经温柔地抱住了他。伴随着盈盈的香气,和体温的热度,在亲密的距离中,感受到香织小姐柔软的身躯和肢体。   藤岛香织抬起双手,搂住了少年的脖子,然后又将他的脑袋,移到被丰满的胸 部高高撑起的领口上。   “人家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坏女人,所以……”   香织小姐的食指,摩挲着他的脸颊,一直到耳垂。女人的声音沙哑又轻柔地,像是梦呓般在他耳边响起。   “亲爱的,你今晚打算留在这里吗?”   “好啊。”   速答。   *   ……   ……结果,最后还是被美沙绪赶走了。连晚饭都没有吃上。这点不知道是幸运,抑或不幸。   顺便一提,香织小姐的料理,本来已经被藤岛同学倒光了,但有一部分是事先准备好,原本就是留给他的。所以……   小说家提着“爱妻便当?”,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   在街道的这头,雨津庄的对面,坐落着独栋的二层公寓。里面居住着一对母女,是最近搬来附近的新邻居。   没什么大不了,这只不过是这座城市的一角,发生的小小变化而已——   *   卷四点五?完 卷四点五后记?新卷预告   诸位好!我是仲夏夜之梦。   这一卷的故事和以往的不同,有点像是“后日谈”的形式,以数位女主角为中心的篇章展开,通过复数的视角,目的是交待和回收之前的伏笔,当然也有贯穿篇章的恶行犯。   和之前一样,前后照应、循环往复的发展,依旧是主题之一——   这里稍微提示一下,“东京爱情故事”中最后出现的鹿角雕塑,其实第三卷里出现过;最后登场的宫城亚纪,她呆的那个房间,过去正是属于藤岛母女的住处。   其中涉及到的藤岛香织的行动目的、恶行犯们的身份,属于“没有写出来,但已经给出答案”的部分,是“故事外的故事”。   明暗的路线交织、详细与疏略的叙事交错。从第一卷开始,就会有按照这样的规则进行的时候。尽管小说家是叙述的核心,故事的男主角,但现实世界不会围绕着某个人展开——和寻常的故事不太一样,真正的事件,偶尔会隐藏在舞台上发生的“剧情”的幕后。如果各位读者大人们能从这种叙述上享受到的乐趣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从时间线上,第四点五卷的最后一章,等于第四卷的ep4,那么下一卷,就是小说家住院时发生的故事。   *新卷预告*   紧张的期末临近,小说家却享受着被女孩子们照顾的幸福生活——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明明是需要好好休息的伤员,被女性们包围着的他,却比平常更加心力交瘁;   和某位住院房里的女性的二度相遇。而与她的相处,成为了这段时间的慰藉;   与此同时,小说家注意到这家医院里,潜藏着的某种暗影般的异常气氛,令人不得不在意;   他本来打算假装无视这一点。但这种努力,很快在目击到无名尸体的那个夜晚,宣告失败——   这次的主题是,令人dokidoki、心跳不已的恋爱冒险故事!   ……(大概)   *   另附,在写完第五卷后的作者特别提示:下卷的初次阅读中尽量少开间贴,避免被透底。 第1章 怜悯与同情   写在前面的话:本卷的初次阅读中尽量少开间贴,避免被透底。   *   “……”   空气中弥漫着异常紧张的气氛。   小说家的喉咙有些干燥,于是咽了口唾沫。手脚传来发凉和僵硬的体感。   虽然因为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要在病床上度过,没有经过活动的四肢,会有所不适很正常,但这次不太一样。   房间里,确切地说,是苍白的病房里,此时存在两个低气压的气旋中心。   穿着洋装的金发女性,和黑长直的和服大小姐,保持着彼此间的间隔。两人都姿态端正地坐在椅子上。   她们的视线,在平行线的界域上,不曾交汇。被来自两人的不同性质的目光集中的焦点,能体验到皮肤传来的刺痛感。大概只是生理上的错觉。   不过,原来“气势”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亲身体验到的时候,不如过去想象中的那么轻松。三人全都保持着沉默。房间里很安静,适合读书。   床头的平台桌上,放着一枚果皮削到大半的苹果。原本饱满新鲜的果肉,已经因为时间的流逝,氧化泛黄。   他拿起那枚苹果,看作某种纠缠不清的恼人祸患一样,浑身焕发着类似的气势,一口咬下去,大口地嚼着果肉。   甜蜜的汁水顺势流入口中。……啊,真好吃,果然还是没办法简单地当作假想中的敌人。   ……   自从入住病院以来,和他关系较为紧密的女性们,时常会出入这个房间。这点本来就在预料之中,没什么值得惊奇的;关键在于成员的排列组合。   有可能是一个人,有可能是两个人,或者是三个人。一直认识的诸如伊东真帆和藤岛美沙绪、宫城亚纪和丹羽弥生暂且不论,如果有复数不熟悉的女性同时出现的话,房间内的气氛理所当然地会变得沉重。   其中的下下签,正是眼下在场的藤岛香织和丹羽弥生。这两人的关系不好吗?……说的也是,虽然看起来目前算是同一阵营,但她们之间有矛盾很正常。像平常那样、会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就已经很奇怪了……   这就是恋爱喜剧中所谓的“修罗场”吧!虽说其中还夹杂着“大人们”的利益。无论如何,最近的业界似乎会将类似的桥段看作是不可缺少的定番。   ……是这样吗?   小说家事不关己地心想,随手将咬光果肉的核扔到垃圾桶里。然后拿起了床头旁的书本。   既然没有人和我说话,就继续享受在病院里休养生息的悠闲时光。他翻开了书的第一页,目光落在黑蝌蚪般在书页上游来游去的文字内容。   虽说脑袋正在隐隐作痛,额头不断地渗出冷汗,晚上说不定还会做噩梦……但这些都是小事。   ……   ……拜托了,现在是中饭时间了吧?   短暂又漫长的半小时里,第五十次浮现的念头,终于在下一刻实现。   “咚!”   伴随着稍微有些不客气的打开门的声音,笑容开朗的护士小姐,推着移动的不锈钢餐车走入病房内,很快就来到他的床前。   “先生,是时候吃午饭了唷~”   她笑嘻嘻地转过头,望着坐在椅子上的两位女性。   “对了,需要我为二位准备吗?午饭准备的很充分。”   ……毕竟是价格最贵的私人病房。   “不必了,我现在有事需要处理。晚上会再过来的。”   眨眼般的数秒钟时间,率先做出决断的是弥生。她站起身来,向小说家微微颔首之后,便离开了这里。墨色和服的下摆微微摇曳,消失在病房的门口。   香织小姐同样从座位上站起来,用饱含歉意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没关系,不必顾虑我。”   小说家放下书本。   “是吗?……不必顾虑吗。”   听见回答的金发女人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咦?怎、怎么了?我有说什么吗?   只是随口一说的他,顿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啵。”   伴随着袭来的香风,藤岛香织低下头,红润的朱唇,在他的侧脸上留下印记。   “以后,我不会在意那种事情了。……那么,拜拜啰,亲爱的。”   她笑眯眯地朝小说家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病房。   从能随随便便地曲解别人的话这点上来说,香织小姐……果然是藤岛同学的母亲。小说家觉得脸颊发烫地像是有火焰在炙烤,不断地吐出肺腔的空气,缓解热压。   *   “您还真是辛苦。”   护士小姐的怜悯视线,在他的脸上转了一圈之后,动作娴熟地为他端上饭菜。   “……不,没什么。”   小说家轻声地叹了口气,决定用口腹之欲驱散头疼。准备从床上直起身来。   “哎呀,您该不会认为我是在同情您吧?……虽然确实觉得您有点可怜,不过这就是到处留情的人渣的下场,我完全不会有共感。您能理解其中的差别吗?”   护士小姐温柔地扶住他的肩膀,体贴地整理好被褥,然后在他耳边用玫瑰刺般的口吻说话。   “……啊哈哈。”   问题的答案暂且不论,你的个性本人已经略知一二。   “护士小姐认识我吗?”   小说家如此询问道。   “真敏锐。和那人说的一样。”   对方轻笑起来。   “其实呢,我以前一位关系要好的老同学,在先生您就读的高中任教……她和我提起过您的事情,在听说您住院的消息后,拜托我要好好照顾您。”   从护士小姐的口中,听见了“野上佐千代”的名字,这点让小说家感到意外。   “说是‘好好照顾’,不过既然是特别病房的客人,就算不用她说,本人同样会这么做的——”   “……刚才那样也算吗?”   “失礼了,这是特别招待。”   护士小姐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她用仰视的目光,楚楚可怜地看着小说家。   “这是我和您之间……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请不要告诉别人喔?”   “好啦好啦,我不会投诉的。”   小说家的表情冷静,完全没有被女护士暧昧的姿态影响。   “很好很好,真是个乖孩子。对付女人很有一手呢。”   对方摸了摸他的脑袋,似乎是在称赞,又像是在嘲笑。    第2章 过去的怪谈   护士小姐爬到了床上,将碗筷回收。   因为是趴伏在他面前的姿势,淡色的护士服包裹着丰满的胸 部,像垂落下来的丰硕果实般吸引着眼球。脊背和臀部构成优美的曲线。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穿着白色丝袜的小腿和高跟鞋,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着。   “……我说,「特别照顾」的意思,难道是这个吗?”   小说家不得不再度放下书本,忍不住吐槽道。   “哎呀,您在说什么呢?”   护士小姐笑眯眯地回答。她稍微有些遗憾地望了一眼病房的门,从床上爬了下来。离开之前,她打算做什么呢?   “其实您不是真正的护士,或者说是这家医院的人。我能这么说吗?”   他决定坦诚布公,开门见山。   对方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   “我有相关的资格证明。请不必担忧,这点没有疑问。不过……”   护士小姐手脚麻利地将收拾好的碗筷重新放回移动餐车的格子内。停下动作后,她将落下来的发丝撩回耳后,饶有兴趣地看向小说家。   “我确实不是在这里工作。没想到这一点也被发现了……不过,到底怎么看出来的呢?我自认为还是很专业的哦?”   从手指、衣角、钱包之类的细节。虽然态度亲善,行动专业,但并不是时常照顾病人的那类人。   ……话是这么说,小说家并没有悠闲到面对任何人,都去在意对方身上的可疑迹象和蛛丝马迹的程度。   由于一开始,护士小姐的表现还是很正经的,他完全没有升起过类似探寻的念头。所以说,最大的破绽果然还是言语——   “外面有以往的登记名簿,稍微查询一下就能明白了。询问在这里长久住院的病人,同样会知道答案。”   不过,小说家并没有像脑海中浮现的记忆那样,认真地回答。   “真遗憾。时间不足以安排的面面俱到……如果你是向其他医护人员询问的话,他们恐怕不会老老实实地告诉你!”   护士小姐没有确认他话语真伪的意思。就像早有预料一般,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傲慢起来,同时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小说家。   “因为本人的父亲,是这家医院的投资人之一。我想要以什么身份进来,都很轻松!”   是富家千金喔!   “但为什么是护士……”   “过去学习的就是护理专业。虽说父亲希望我能成为医生,不过我还是觉得护士服比较漂亮啦!虽说毕业后,一直没机会穿上……怎么样?你可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享受过本小姐照顾的人,感觉如何?”   相比起“愉快”或者“窃喜”的心情,被千金小姐 服务的体验,令人“吃惊”的成分反而更加浓烈。听起来是任性的自发行为,这种乱来的地方,不愧是野上老师的熟人。   “……这家医院里,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呢?”   犹豫了半响后,小说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或许会涉及到他人的秘密,如果与己无关的话,没有必要将话题深入。   “嗯,大概是人手不足的缘故吗……?”   护士小姐不知不觉间恢复了温和的态度,轻声回答道。   “所以,我才会来这里帮忙。当然,一切基于兴趣之上。会选择你,则是因为佐千代的缘故。”   ……是吗?   有困惑的地方,还有不少。   小说家认为自己和医院这种地方,很可能存在着相性上的不合。虽然不至于“常常会在这里醒来”的体验,但这里往往成为某个事件的开端或者终结。这与“平静生活”的指向无疑相悖离。遗憾的是,现在拿这种话当理由,已经站不住脚了。   他没有干涉他人之事的想法。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提前有所准备。护士姐姐看来不是很好对付的女性。   ——“而且,说不定……是个轮回喔。”   护士小姐眯起眼睛,表情有些神秘兮兮,说出古怪的台词。   “……什么意思?”   小说家皱起眉头,下意识地询问。   “什么呀,您难道没有听说过吗?这家病院里,曾经有过的恐怖传闻……”   就像是在等待着这个问题似的,她的唇角微微上挑。   *   “不是作为关系人的自夸,其实这里的各方面条件,都很不赖吧?几年前,算是都内环境最好的私立医院,如果排除那家目前停业整顿中的浅山医院的话……不过,很久以前可不是这样。”   护士小姐晃了晃手指。   “本来,这里是一家战后就建起来,十五年前就已经很破旧的医院。后来在改造过程中,由于经费紧张而濒临倒闭,甚至连当时的院长,随后也下落不明……总之,那时候这里的医疗环境极其恶劣。”   “恶劣到什么程度呢?根据事后的调查,据说这里的医护人员,会为了节约经费竟然将用过的针头重复使用。”   呜哇,那还真够糟糕的。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浑身恶寒。   “既然是这样一家破旧医院内的病患,自然得不到良好的照顾,加上院内的领导辞职的辞职,失踪的失踪,剩下的医护人员和病人都处于焦躁不安的状态。”   “在这种慌乱的情况下,医疗事故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正是在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一位重伤患者,被送入了这家医院。在抢救过程中,其中一名小护士忙中出错,结果将与医生嘱咐药物不同的注射剂,注入病人体内,最终致使病人死亡。这当然是很严重的医疗事故,在那样的环境下,可以说是火上浇油……总而言之,经过一番激烈争论,参加抢救的两位大夫,和护士们达成共识,决定将这起医疗事故隐瞒下来。”   护士小姐的语气,变得低沉而缓慢。仿佛是在念读旁白。   “一切看似从未发生,一切仿佛无人知晓。但这只是一系列恐怖事件的开始。因为就在那个无辜病人死去的晚上,诡异的事情接连发生。某种异样的氛围,开始在这家濒临崩溃的医院内,传染开来……” 第3章 不存在死者   小说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露出很紧张的表情。   ……当然,他本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类似的传闻,在世界上的每一家医院里都会存在。本身这里就是与“死者”和“生者”的交界场所,是最适合灵异怪谈与都市传说生长和蔓延的土壤。   不过,护士小姐的话语中蕴含的某些信息,确实令他产生了兴趣。加上本人正住院中,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仅此而已。   但这时候,还是配合她比较好吧!因为听众的投入感,是对叙述人最好的报酬。虽说护士小姐本人不一定会在意,但这是一名以人们讲述故事为职,身为作家的的矜持。   对方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兴致相当的高昂,饱含着热情的口吻继续说下去。   “大家都很焦虑,担心着医院和自己未来,加上隐瞒真相的负罪感,全都身心疲惫。医院里不是充斥着病人们和伤患者们的哭叫和呻 吟,显得极为吵闹的住院区,就是因为没几个人留下来,而显得寂静可怖的办公区。根本没有能让人安心的地方,而且因为人手不足的缘故,他们也没这个时间休息……”   “祸不单行,那天晚上竟然还下起了暴雨,狂风刮倒了外面的大树,压断了电线杆。本来就年久失修的线路短路了,整座医院倏忽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濒临荒废、缺少维护和整修,某些地方如同废墟般。病院内滞留下来的人们的声音,是来自幽暗之中饱含怨气的痛苦呻 吟,非但不能给予人安慰,反而令人觉得更加难以忍受,这群人试图用电话向外界联系,但维修人员要凌晨时分才能抵达,他们只能怀着不安和焦虑的心情,在雨夜的病院中等待着、等待着……”   喔喔!   很有怪谈的感觉!   同时,护士小姐的低沉口吻,和故事的气氛相当符合。小说家的兴致被激起,注意力集中在对方的叙述上。   “然后呢,就是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下,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死者!是医护人员中的一个医生。”   “嗯嗯!”   “竟然还是上吊自杀!死相很恐怖!据说很吓人,在场的人都吓坏了。”   “喔……”   “然后轮到第二个,是年纪较大的女护士,当时大概是护士长之类的职位。她也死了,死的时候表情很凄惨。满脸都是血呢!”   “嗯。”   “第三个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年轻女护士,就是搞错注射药剂的那个罪魁祸首。骨碌碌摔的头破血流!第四个是当时为重伤患者进行手术的医生,因为惊吓过度、心脏骤停,‘呃啊啊啊——’地死掉了。”   “……”   “大家全都死的很惨!表情很吓人!怎么样,是不是很恐怖呢?呀啊啊,光是说出来都在瑟瑟发抖呢!”   十五年前,曾经发生在这家医院内的恐怖传闻,到此结束。   护士小姐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小说家的表情则有些微妙。   “呃……只有这样吗?”   为什么后半段的节奏突然加快了!而且剔除气氛塑造的部分,根本只是寻常的厉鬼报复索命的灵异事件吧。   “喂喂,医院里的人基本上都死去了……是真实事件哦!不是很吓人吗?”   似乎是注意到了小说家的表情,护士小姐一副不满的样子,大声抱怨着。   “……就算你这么说……”   毕竟,已经过去了十五年。   而自己所在的病房,是配有桑拿的豪华私人房间,宽敞、整洁和明亮。室内是自动调节的温度,外面的走廊灯火通明,窗外是人工铺成的绿草茵茵。   面前的是一位穿着白色丝袜和高跟鞋的美丽女护士。   ……老实说,除了深切感受到特权阶级的腐朽外,小说家的内心完全无法产生“病院惊魂”之类的实感。   “我也没办法啊,这些都是有事后的陈述记录的!没办法胡说八道的情况下,只能老老实实地复述当时的情况。”   护士小姐叹了口气。   “我之前在翻档案的时候,一旦沉浸其中,就会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呢……”   “因为是真实资料所构筑起来的猜测。既留下了想象的余地,又能让人产生迫切的恐惧感嘛。”   小说家很有经验地回答。   “但如果要讲述出来,或者写成故事,就需要借用一定的技巧。”   “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啊。”   护士小姐笑了起来。   “那么,听到接下来的真相,你一定会吓一跳吧。正如我所说,上面这些内容,其实是那一晚的医护人员中的幸存者,以及病人中的目击者的台词,整理后得到的。”   “但是,根据警察们的调查,却发现事实完全不是如此。”   对方的话语停顿了一瞬间。   ——“实际上,那一晚,根本就没有什么重伤者,送进他们的医院里。”   *   那时候,都内急救中心的人,作为业内人士自然很清楚这家医院的境况。其实在事件发生前的数天里,就已经不将这里当作会运送重病和急性病发作的患者过来治疗的地点。   根本没有一辆运载着需要进行紧急开刀的病患的急救车,在那个雨夜前往过这家医院,更不用说什么医疗事故了。   也就是说,幸存者所讲述的故事,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   正如护士小姐所言,小说家确实因这个后续展开所惊讶。   “……等等,这样的话……难道说是集体性的幻觉吗?不,不太可能。”   根据护士小姐的描述,当时的病院,没有那样的条件。   所谓的“集体幻觉”,往往与某种狂热的宗教体验,或者近似于此的权威崇拜有关。在某种经验性的群体心理的机制作用下,社会场域中发生的类似于“皇帝的新装”的现象。和病理上的由于精神疾病造成的幻觉完全不是一回事。   硬要形容的话——   “简直就像是鬼魂作祟一样……不是吗?”   护士小姐如此总结道。。   ————   PY:推本书《我与不同寻常的少女们》,爱的战士森夏优人为了世界不被灭亡,而要去攻略前世宅时说过永远爱着的女主角,然而...女主角怎么那么多啊(抱头!)类似于《只有神知道的世界》恋爱gal故事,第一周目是《白色相簿2》 第4章 健全的午后   “那种事情……”   很遗憾,现在的他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在未知晓真相前,只不过是猜测的可能性存在着高低,实际上的一切都停留在思虑的层面。   鬼魂作祟是其中之一的可能性。小说家不会特意去否认。不过……   “既然你已经接触过有关于十五年前的案件资料和档案,应该能提出更有建树的答案才对吧?”   “可是,将传闻当作怪谈来看待,会比较有趣啊。”   护士小姐笑眯眯地回答。   “而且,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吧?没有人知道真相了。事实上网路上目前流传的和‘赤木私立综合医院’相关的信息,基本上是用来吓人的把戏。就是说,剩下的只有被人们反复咀嚼后残留下来的渣滓而已。”   警察们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放弃的事件。她能从真实的资料中,独自得到少许令人心跳加快的体验,已经心满意足。   这样的想法,小说家自然难以苟同。   真相只是真相,事实不会因为人们的思想、观念和时间的流逝有所改变;若说有所变化的,是是“价值”层面上的问题。   但不管如何——   “……算了,和我没关系吧。”   小说家叹了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放在手边的书上。因为被打断过数次,阅读进程中止,目前才翻开第一页。   “就是说嘛。”   护士小姐点了点头。似乎是打算中止对话,脸上的笑容收敛到“矜持”的程度。   “那只是传闻而已。请不要太放在心上,我会提起来只是倾诉的欲望使然,您能理解的话就好。”   她准备离开小说家的病房。   在前往门口之前,护士小姐拍了拍双手,一副想起什么的表情。   “对了,我的高跟鞋能拜托你保管吗?”   “……啥?”   小说家愕然地看着她,   “就是说……”   护士小姐自顾自地当着他的面,将高跟鞋从脚上拿下来,同时为了保持平衡撑住了墙壁。   “等、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我将鞋子放在您这里……对了,就放在床底下好了,请不要让别人发现。”   她一只手提着脱下来的高跟鞋,白袜中的玉足踮起来,保持着平衡。   “作为交换,这段时间里,我的鞋子就交给你来保管好了。无论用来做什么,人家都不会介意喔?”   “我很介意!而且才不会拿来用!”   “哎呀,要加上袜子吗?对不起,我没有能用来替换的……”   “糟糕的程度加深了!拜托,这里真的是对青少年来说很健全的医疗机构吧?!”   护士小姐吐了吐舌头。   “不好意思啦,实际上……这里不允许穿高跟鞋。”   不过,从她的神情中,看不出任何不好意思的成分。   相较于普通的鞋子,即使是平日里习惯穿着高跟鞋的女性,在紧急时刻很难快速移动、容易扭伤脚腕。而且,高跟鞋本身就蕴含着安全隐患;同时,鞋跟和地面碰撞的声音过响,会影响病人们的休息。   对于护士这一职业而言,可谓是最糟糕的搭配。   “说起来,您以为我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作为工作的地点呢?”   “……之前提到过。难道不是因为野上老师的缘故吗?”   “啊哈哈,那也算是理由之一。”   护士小姐将包裹在丝袜里的纤足,踩进换上白色的制式平底软鞋里。用手指微微调整一下后,她跺了两下脚。   “但是,最重要的是特等看护病房的环境。各方面的设施很完善,到处都干净明亮,气氛安静,不像医院里的其他地方那般嘈杂吵闹;一般情况下,不会有讨厌的家伙来这里嚷嚷……”   原来如此。   相较而言,确实是最理想的工作环境。   当然,由于入住这里的患者们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都远远强于普通人,照顾他们的人员,自然意味着肩负更大的责任。   “那么,正常的情况下,我们会在晚饭之前见面,具体时间是下午四点左右。如果有事情的话,务必要叫我来。”   推着移动餐车,护士小姐准备离开病房。   “对了,我可以出去走动吗?”   小说家在她身后询问道。   “嗯……原则上而言,没有像我这样的医护人员,或者其他家属陪同照看的话,一般来说是不行的。”   护士小姐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回答   “不过呢,您要是不经允许就擅自出去,事后也不会有人会找你麻烦的啦,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当然,要是被注意到的话,还请乖乖配合喔。”   “……是吗。谢谢。”   *   午后时分。   厚厚地窗帘被严密拉拢,外界太阳的光线无法透进来分毫。   “哈啊……”   困倦感从四肢涌上来,头脑传来了昏沉的睡意。   “现在还早吧。”   他决定出去转一圈。   坠楼造成的伤害,主要集中在一只手和一只脚上。其他部位的表皮伤口,几周前就已经复原了。但一直到两天前,他才能通过辅助工具来行走。   小说家将被子移开,拄着拐杖,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下来。   支撑着自己的体重,熟悉和习惯着手脚的动作,他慢悠悠地离开了病房。   ……   走廊的窗外,阳光被分解成七彩色。光晕被繁茂生长的绿叶所濡染,隔着玻璃仿佛能感受到盛夏的暑气和热意。   ……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啊。   因为受伤的缘故,期末测验的时候,他并没有参加。假期的时候需要补考。好在小说家向来不曾担忧过学习。   这时候,对面的甬道内,传来脚步声。   他一开始以为是医护人员,心中想着真不巧,那么快就被注意到。正打算往回走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身形佝偻,脚步缓慢,不像是护士。   “……”   小说家眯起眼睛。   那是一位须发灰白夹杂的的老人。从身上的病服来看,和他的处境相同。是这附近病房的病人吧。   “是来散步的吗?”   态度径直,语气有力的询问。   “啊……是的。”   老人的脸上浮现笑容,皱纹伴随着“笑呵呵”的表情,舒缓开来。   ————   PS:投票的结果大体是个趋势,之后应该不会有什么改变,就到这里为止。   等待第二次吧。 第5章 病房的公主   双手扶在窗台上,向远处眺望。   小说家将拐杖放在一旁,将大部分的体重倚靠在墙壁上。   简单的几句寒暄和彼此间的互相认识后,他随口询问道。   “对了,保坂先生是因为什么,才会来到这里的呢?”   从外表上看,对方的腿脚灵活,行动上没什么不便;虽然年纪应该在六十岁以上,但精气完足,神采奕奕,看起来比某些年轻人还有活力。   “人老了,身体都总会出点毛病。”   老人叹了口气,“不是这里就是那里……”一边说着,用手敲了敲佝偻的脊背。   “当然,本来没严重到要住院的地步。但是孩子们不放心,还是将我送到这里来了。说起来,上次来这里什么时候呢。”   从保坂先生的喃喃自语中,小说家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什么。   “保坂先生,您对这里很熟悉吗?”   “啊?啊,对,是这样。因为我以前是在这里工作的。”   “原来是东家的地方。看来您相当信赖这里,我可以放心了。”   “哈哈,其实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在退休前,就已经离开这个地方。”   保坂先生和他一样,将目光方向外界的浓郁的绿荫。布满皱纹的苍老脸颊上,流露出回忆和怀念的神色,他感慨地说道。   “那时候,这里还叫‘赤木医院’呢。”   小说家眨了眨眼。   ——赤木私立综合医院。   这是在这家医院经过重新整修、乃至停业前的名字。   经历的历史是……   迄今为止,十五年以上。   “这样啊,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说起来,保坂先生听说过十五年前的事情吗?就是发生在这家医院里的那起传闻。”   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   同时直率地提出问题。   “据说死了好几个医护人员,至今还没有人得到真相。警方也只是当作寻常的自杀事件,草率结案了。现在已经是类似于都市传说的事件了。”   而且,还是过时的那种。   “当时是闹得沸沸扬扬呢,我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和我家人的生活,那时候受到了很大影响……”   似乎没有料到初次见面的少年会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保坂先生的表情严肃了一些。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说话的态度自然。毕竟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无论在当时是如何刻骨铭心的事情,现在看起来,不过是凝固照片上的景象,即将在记忆里逐渐泛黄。   “……我是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在那件事发生前几周,我已经离开赤山医院另寻别处了。因为领导跑光了,想要提交辞职信都不知道交到哪里去。我想着,‘啊,这样下去会来不及吧…’就提早离开了。说来惭愧,这样的本人,算是擅离职守吧。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医生。”   保坂先生抬起脑袋,望着窗户上方的墙壁,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   “而这样的我活下来了,庆幸没有死去。现在想想都后怕。可是,一直在自己的岗位上,坚持到最后的人却……真是难以预料。”   ……   谈话来到尾声的时候,保坂先生准备回去了。他笑着说道。   “如果有空的话,晚餐后可以到二楼的休息室来。住在这一层的人们,有不少在晚餐后都会集中在那里,聊天或者打牌。当然,也有呆在病房里休息的人。”   就像之前的小说家一样。他直到两天前才有下床走动的能力,始终待在病房,就像冬眠中的熊,浑身的器官和骨架仿佛被替换成了生锈的齿轮。   “好。我会过去的。”   小说家点了点头。   医院里没有其他的娱乐场所,和剩下的人们见面是好机会。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在这段时间里,自己的“邻居”。   同样是“特等看护病房”,集中在这幢住院楼里的人,都是病情较为稳定,不具有危险传染性的患者,平日里的行动一般都不成问题。   老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头。他等待了几秒钟,继续前进。   *   虽说在回答保坂先生的时候,承认是“散步”,这点不算是谎言,但他并非是在无目的的单纯行走和绕圈。   实际上,小说家有着属于自己的目的地。和保坂先生告别之后,他继续朝前。这里的走廊内的光亮,比前半段要暗淡少许。   小说家拄着拐杖。顶端和与大理石地面相互碰撞,发出的沉闷钝响,在寂静的廊道里回荡。   他慢悠悠地来到邻近的门前。   伸出手来,敲了敲门板。   “请进。”   声音未落,里面便传来了女性的应答声。她的声音清澈开朗。即使只听见过一次,便难以忘记的声音。   “门没有锁。”   小说家推开了病房的门。   房间里的人,同时看到了站在门外,拄着拐杖的身影。   “你来了啊,阿良。”   如此用亲热的口吻呼喊着他的名字的人,是坐在床上的长发女性。   和小说家的房间,在内部制式设计上一般无二。可给予人的印象却完全不同,因为,剩下的只有存在感强烈的白色。   白色的墙壁。   白色的地面。   白色的窗帘。   白色的被单。   在那纯白的映照下,墨色的长发愈加的醒目,随意地洒落在床铺上。这位女性,静静地等待在雪白的病房的中央,就像身处于白雪皑皑的山峰上,城堡深处的公主。   长发的公主殿下,似乎是正抱着膝盖,注视着窗外发呆。但现在,女性听见了门外的声音,将脸朝这边移过来,脸颊绽放出“欢迎到来”的明媚笑容。   “嗯。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小说家关上了身后的门。   他的目光落在女生脸上的酒窝,然后自顾自地单手拿了椅子过来,放到她的床边。将拐杖拿下来。   “请随便坐……啊,对了,你已经坐下来了吗?”   “嗯。我就在这里。”   “……是吗。”   女性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亮起来。   “嗯嗯,辛苦你了。”   “没什么。”   尽管两人无法真正地“对视”,但小说家依旧认真地注视着对方紧闭的双目,如此回答道。 02 冬日的永无乡与夏日的伊甸园   有些时候,我们必须承认身为人类的自我,已经陷入绝境之中。   比如某个你永远无法说服的人,一个你永远无法检查出来的bug,一篇你永远无法通过的paper(它甚至在开题报告阶段困扰了你三个星期!FxxK The Txxxx!)。   又比如……   身为作者的你始终(其实没有)面对着电子荧幕,却无法敲打出一篇完整情节的时候……!   *   “我猜……外出取材这个借口已经用过了不是吗?并且谁会想在这种鬼天气出门啊!温暖的被窝是我的永无乡!”   小说家用力地砸着键盘发泄着心中的怒气,然后将自己扔到床上,用枕头蒙住脸滚来滚去。   “……我必须提醒你,良。”   原本就坐在他床上的黑长直发的和服大小姐,稍微让开了身子,然后一本正经地敲了敲他的脑门。   “属于我们世界的故事,目前正朝着盛夏时节进发。某种意义上还蛮脱节的。不过这种意外是乐趣所在。”   “呃……朝好的方向想一下。这么说来,接下来可能有和平的、美好的、深受男性观众期待的、泳装回的演出啰?”   “或者是我和良不小心困在了海下主题公园之中,公园很快就会崩溃,而且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逃出生天,这时候只能借助……”   “嘿嘿!stop!我猜你接下来要剧透某部史上最为杰出不可超越的悬疑文字冒险游戏的伟大诡计!所以停下!”   ☆   没错。   这就是答案。   在除去“外出取材”外,我们还会发布(可能存在的)预告!   ……大概。(笑) 第6章 三日月静流   那当然不是出于什么失礼的缘故。她是因为被视力上的缺陷困扰,才会始终闭着眼睛。似乎是由于某种严重的先天性疾病所致,除了弱视外,外界的光线和空气流动,都可能对女孩的瞳孔造成刺激和创伤。   虽然可以通过仪器来保护视力,但三日月本人已经习惯始终闭着眼睛的状态;另外,她的双腿,同样是因为疾病的缘故,失去了普通人的行动能力,目前只能依靠轮椅来行动。   病魔和残疾的痛苦,伴随着她从小孩成长至今,三日月小姐无疑承受着比常人更加沉重和悲伤的人生。但是……   眼里注视着对方脸上明媚的笑容,耳中听见的是她开朗的声音。   在小说家看来,无疑是一位惹人怜爱,同时值得尊敬的坚强女性。   ……   女生的名字是三日月静流。   两人是在这家医院里正式认识的。他因为手脚摔断的关系,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下地行走。就是说,是对方主动前来拜访他的。   在被送进这里的一周之后,小说家听说了那位曾经在天台上遇见的轮椅女,从因为正在被警方检查、休业停顿中的浅山综合医院里转移后,同样来到了这家医院的消息。   又过了三天,坐在轮椅上的三日月小姐,坐着轮椅前来拜访他。原因是小说家将她从那个陷入疯狂的女医生葛西志乃手中救了出来,这次是前来表达谢意的。   虽然小说家的本意不是救助他人,他并没有预料到葛西志乃的动作会那么快,差一点就没有赶上;但事后的发展正如她所言,所以他坦率地接受了谢意。   “您希望得到什么样的报酬呢?   当时,三日月小姐认真地向他询问。   很想说没有需要得到的回报,但对方的身上却散发着不容置疑和不允许拒绝的气势,小说家只好随口回答了一句“那就拜托你在这段时间里,多来关照一下本人吧。”   ……虽说天天都会被麻烦的女孩子们围绕着,但她们毕竟有着自己的学业和工作,小说家希望最好是能不要麻烦她们。况且能经常性方便地见面的,果然是同样住在医院内的三日月小姐。   ……结果,对方对待此事的态度,似乎认真过头了:所谓的“关照”,被理解为每天十次以上的探访,已经到影响生活作息的地步。于是小说家不得不拒绝她的好意——在这一过程中,两人的关系逐渐熟络起来。   “今天要继续喔!最近一直有在等待着阿良到来,真钓人胃口呢,一起继续做那种事情……”   病房内的公主殿下正襟危坐,双手像上课着的乖乖女似的交叠着放在被子上,一副十分期待的表情。   “咳。好的,我知道了,三日月小姐。”   小说家干咳了一声。   虽然对方是无心之言,但要是被其他人听到的话,说不定会被误会。随便对她出手的话,绝对会被当作人渣——   “啊,真是的,还在用姓氏称呼我吗?”   对方有些不满地鼓起脸颊。   虽然视力低下,但她伸出来的手却准确地触碰到了小说家的额头。   ……被敲了两下。   “要显得更加亲近一些才行,首先要直呼名字。”   “呃……静流小姐?”   他小心翼翼地回答。   “后半部分不行。要更加亲密一点~”   “那该用什么称呼呢?”   “嗯——”三日月静流的手指轻点下巴,一副沉思的样子。   “阿良今年几岁了?”   “……?”   他感到困惑的同时,还是老老实实地给出了答案。   “十七岁。”   实际上,因为他是渡洋而来的异乡人,上学的年龄和实际年龄有所差异,要比“十七岁”更大一些。   “原来如此。我前个月刚过完十八岁生日,那就是弟弟吧!”   三日月小姐拍了拍双手,脸上露出相当愉快的笑容。   “欸……”   突然间有种制式的机器人,被安装上了崭新部件的感觉。提供的新功能是否需要、是否增强了方便性暂且不论,总之要有适应的过程才对。   或者还是拆下来比较好?   “怎么样,感觉如何?定下来了吧?总之先叫一声‘姐姐’来听听,或者‘姐姐大人’也可以哦?”   对方兴奋的话语如连珠弹般袭来,小说家只能露出苦笑。   ……“姐姐大人”之类的称呼,真的叫出口的话,总觉得自己会变成其他作品里的角色。但三日月小姐的表情好像很认真。   “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因为,仅仅是为了照顾像我这样天生有着残缺的孩子长大,他们已经过得很辛苦了。我一直是因为受到大家的照顾,才能幸运地活到现在。”   三日月静流似乎注意到了小说家的犹豫。女孩脸上原本兴冲冲的表情,慢慢收敛起来。   然后,她将那个“动机”说出口。   “要是我以后能伸出手去帮助他人,而不是拖人后腿就好了。结果现实却从来不会像期待那样……嘛,想想也是。这世界上哪里会有需要我这样眼睛看不见、腿脚不方便的人的地方呢?和阿良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一样。我被坏女人劫持,结果只能给当时还是陌生人的你添麻烦,害得阿良不得不在病床上躺上好几个月……”   三日月静流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   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如帘幕般遮挡住了她的侧脸。   “我以前就说过了吧?那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他人无关,请不用放在心上……”   小说家叹了口气。   “就算那么说,我也不可能真的放下心来啊……!你应该能明白的吧?”   她猛地转过头来。   “所以,当时阿良拜托人家照顾你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没有兄弟姐妹的我,要是能有一位值得照顾的晚辈或者弟弟的话就好了。我一直是这么期待着的……果然还是不行吗?”   「不行吗……?」   说出这句台词的时候,三日月静流仰起清秀的脸,就像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宠物似的望着他。 第7章 人心的痕迹   如果是一般的陌生女性的话,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另外,小说家不太擅长应付自来熟的女性。   但是,三日月小姐不是陌生人,而是和他相处了将近一个月时间的友人。彼此间的关系良好,谈话的时候很投机,就连兴趣和爱好都很相近。   两人的关系,要从寻常的“朋友”升级为“姐弟”吗……?   这并不是什么需要特别激烈地反应、或者感到吃惊的事情。小说家虽然完全没有过类似的经验,但在针对他人之间人际交往的观察过程中,自然清楚这一过程的实现。   举例来说明的话,学校内关系亲密的前辈和后辈之间,就常常会用“兄弟”、“姐妹”来相互称呼;又或者是邻居家年纪较大、但年纪上又处于同辈人阶段的青梅竹马——   在哪里都不罕见。   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然而,他过去只是将人情感间的联系,看作是「零件」般的机械物品,从来没有想象过将它们组装到自己身上时的反应。   即使是名义上的“义姐弟”,小说家的内心仍为此感到不安。   因为从来没有深入触碰的经历,他对于类似亲人之间的情感,或者与此相近的某些事情,无法很好地理解。   但是。   “……真狡猾。”   他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声音轻到绝对不会被听见。   将整个人转过来的三日月静流,一直凑近到他的身边,几乎是要从病床上摔下来的姿势,正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这个动作对于男生来说充满着杀伤性。据说,女生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的男性请求的姿态,被认为是最有魅力的姿态。如果能再加上闪闪发光的目光的话,大概会更加美妙吧!很遗憾,这可能是三日月小姐一辈子无法做到的事情。   对于寻常的女性来说轻而易举的撒娇,三日月静流却没办法实现。而且,她因为不太容易能睁开眼,没办法看到小说家脸上的表情,所以内心的不安和担忧,已经清晰地浮现在脸颊上。   可是。   正因为如此……   小说家转过脑袋,下意识地将目光从她身上偏离。   这样的话,根本不可能拒绝。   “……好。”   他回答道。   *   “没想到,集体自杀事件背后还隐藏着这样的黑幕;居然会和十几年前的仓山精神病院的案件有所关联……真是难以预料。”   三日月小姐——现在的称呼是“静流姐”,正认真地倾听着小说家的讲述,在结束的最后发表感慨。   “谢谢你。如果没有阿良的话,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吧……不过,没有关系吗?将这种事情说出来。刚才说的这些,都是警方在公开声明里没有提到的情报,是需要保密的吧?”   静流姐担忧地询问道。   “啊,没关系。”   小说家说。   “因为幕后的真凶和犯罪动机,可能涉及到某些宗教团体的缘故,警察们那边是考虑到不引起民众的恐慌,才会有所隐瞒。并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   “……这样啊。”   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到底是话语中哪里引起了她的注意呢?他心想。但这句话并没有问出口。   就在刚才,小说家向她讲述了几天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以及,过去闹得沸沸扬扬的「自杀潮」事件的真相。   研究发生在这个国家的传闻和怪谈,探究其中的真相……这似乎是静流姐的爱好。由于身体的缘故,她没办法离开医院,平常是通过报纸、电视来获取外界信息,却从来没有真正地触及过现实社会。   这种癖好,可能是来源于某种对于缺失经验的“补足”吧!   顺便一提,他和静流姐两人的爱好和兴趣,其实相当的吻合。这是在数十天的互相交谈的时候中逐渐注意到的。对小说家来说,和她交流是一件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   当然,有可能是因为总是呆在病院里的静流姐,平日里阅读资料和书籍的涉及范围颇为广泛,所以和绝大多数人都谈得来——   “……说起来。”   小说家突然想到了某件事。   “你知道发生在这家医院里的怪事吗?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是今天才从护士小姐口中听说的。据说在十五年前……”   “啊!就是那个不知道是闹鬼还是集体幻觉的案件吧!至今都是未解之谜。虽然死了好几个医护人员,但警方最终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发现呢。”   果不其然,一旦提起这方面的话题,静流姐就会变得兴致勃勃。   “你很清楚吗?”   “因为过去是蛮有名的都市怪谈啦。最近几年的话,倒是被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事件盖过风头了。”   “那就是说,我们现在就身处在这个有名的地方啰。”   小说家笑了起来。   但静流姐却摇了摇头。   “……已经没有意义了。曾经在赤木私立医院荒废后,这块地方一直被当时的年轻人们当作试胆和冒险的去处,同时也是深夜灵异节目的常客……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遗址早就被推平。这家医院固然是在赤木医院的基础上建立的,但有关于那件事的线索,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吧?”   ……就是这样。   这么说来,关于十五年前的恐怖传闻,无论是自己,还是护士小姐或静流姐,在“事实”上的观点是类似的。   「没有剩下来的线索」,就意味着「没有真相」。   如护士小姐所言,事件本身确实存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之处。但如今剩余下来的价值,只是被当作远离现实的怪谈来取乐……还是被无数人嚼烂过的那种。   但是。   小说家的脑海里,浮现出不久前和保坂先生交谈时候的场景——   “线索找不到吗?未必如此。”   他喃喃自语   “欸……?”   静流姐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事件发生后,或许现场的痕迹早已经被抹灭和埋葬了,但在人的心灵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 第8章 寂静的夜晚   “静流姐,晚上楼下好像有聚会的样子呢……你要参加吗?”   对话来到结束的时候,小说家想起了保坂先生的邀请,于是向她询问道。   “……我的话,今天就算了。”   女孩摇了摇头。   “但是,阿良还是去和大家见面吧,这是好事喔。”   ……   不知不觉间,夜幕已然低垂。   映照在窗帘的光晕消散,黄昏的最后一抹光辉,逐渐被深夜的漆黑吞没。快到下午六点的时候,静流姐的表情变得困倦,倚靠在枕头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那么,我就先离开了。”   小说家识趣地打算离开。   “嗯,再见了,阿良……”   在小说家回到房间门口之前,少女躺到床上,将被子拉起来,遮住鼻子和嘴唇,只露出脸的一部分,在背后静静地“注视”着他。   “晚安。”   “……嗯。”   静流姐放声音轻到听不清楚。   按钮摁下,病房内的灯光熄灭,仿佛是深海之中的世界。   *   甬道里的自动灯在控制系统下打开了,亮起了淡黄色的光亮。温暖的光线和温度中,小说家拄着拐杖慢慢地往前走,走廊以通往上下层的楼梯为分界线,被分割成了两个部分。   身后是静流姐的病房,前方则是属于自己的地方。之前和保坂先生谈话的地方,十扇窗户组成的幕墙就在这个地方。   将病房的门被推开后,不出所料地看见了护士小姐的身影。   从身后看去,只能见到戴着护士帽的女性。从帽檐底下散落着的发丝,和婀娜的身材曲线。护士小姐跪在床上,微微摇晃着身体,不知道在做什么。   “……怎么了?”   本来只是打算回病房喝上一口水,就前往二楼的休息室。小说家将肩膀和体重倚靠在门框旁。   “哎呀,您回来了。”   护士小姐的动作停下来。她从床上下来之后,自然而然地流露着灿烂的笑容,走到门口来迎接,完全看不出任何尴尬的成分。   “您不打算吃饭吗?”   小说家往她的身后眺望,但没有在桌上发现餐盘。   “……今天就算了吧。”   他回答道。   “原来如此。不过正好,反正我忘记拿过来了。”   护士小姐点了点头。   ……这女人是不是有点嚣张啊?   正当小说家打算吐槽“那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时候,护士小姐态度既恭敬又殷勤地向他询问。   “您需要我为您拿什么吗?”   说这话的时候,护士小姐的目光很明显地落在这个房间之中。   “……”   他稍微有些惊讶。   面前这个女人,似乎有着相当敏锐的观察力。光是从神态和动作上,就能察觉出他没有回到病房的打算。   “怎么了,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啊对了,我刚刚从走廊上看见,您是从那位三日月小姐的病房里回来的。难道说……您果然是需要这个吗?”   护士小姐弯下腰,从柜子底下——没错,他亲眼看见不是抽屉里或者上方,而是塞在柜底藏起来的某样东西——在小说家无言的目光注视下,她的手指拈起小小的、方形的、里面呈现出圆片形的塑料袋。   就算隔着一定的距离,小说家同样能辨认出那物的正体。   “……”   “……”   房间里的沉默持续了半响时间。   “……不是吗?”   “当然不是!你以为我要去做什么啊?!还有,为什么我的病房里会有这种东西?!又不是宾馆!”   “是细心的本人为您准备的。一旦到请难自已的关键时刻,手边却没有这个的话,会很扫兴吧?”   说这话的时候,护士小姐得意洋洋地挺起了高耸的胸 部,似乎在等待对方的赞赏和表扬一样,表情相当的自豪。   “……算了,还是谢谢你。”   很显然,寻常的言语对护士小姐来说毫无意义。小说家犹豫了一会儿,这样回答道。   “现在先不需要那个……不,以后也不会,总之请扔到垃圾桶里,别让我的访客们注意到。请将放在桌上水杯拿过来,接下来,我要去二楼的休息室。”   “这样啊,是准备参加大家的聚会吗?”   护士小姐表情有些可惜地看着手中的塑料片,最后乖乖地扔掉了。她将杯子拿过来,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小说家的身边。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   “我来带先生您过去吧。有本人看护的话,就不算违反规则了。”   这么说着的同时,护士小姐温暖柔软的身体已经紧紧地贴了上来,主动张开双手搂住了小说家的手臂。   ……话虽如此,小说家并没有能享受到那丰盈饱满的触感。因为护士姐姐抱着的是打着石膏和绷带的那只手。   不知道是否是故意的,因为明明从另一边搀扶会比较方便吧——小说家并没有什么遗憾的心情,因此这样的念头只是在脑海里浮现了一瞬间,便消逝的无影无踪。   *   “说起来,这幢住院楼里,目前还有几个人呢?”   在前往二楼的楼梯上,小说家注意到有别的护士从他们身边匆匆地走过。   “医护人员有十几个,岗哨的保安两人,平日里有定时巡逻的安保人员。至于患者,除去您和三日月小姐外,应该还有七人。”   护士小姐回答道。   “一楼是医生和护士们值班和工作的办公室,还有置放药物和医疗工具的库房。二楼是休息室和提供复健运动和娱乐设施的场所。三楼和四楼提供给像先生您这样的病人居住。因为每一间都是独立病房,位置还蛮容易分辨的。”   小说家将这些信息和之前记在脑海里的住院楼地图对比起来。总觉得有哪里感到微妙,但又是那种可以完全忽视的程度……   “我们到了唷。”   护士小姐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在紧张什么呢?”   小说家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臂上传来了微微的不规律的振动——然后他意识到,那是来自对方身上。   明明声音像往常一样平静,但护士小姐的身体却在微微地颤抖着。   ————   明天后更新时间会重归稳定(中午十二点到一点)。 第9章 不欢的聚会   “嗯?什么都没有哦。”   护士小姐装傻的回答。   她的态度似乎恢复正常了。小说家摇了摇头,决定无视对方的言行和举动。   里面隐隐地传来推开门后,休息室内的温度和病房内一样温暖适宜。灯光的明亮程度恰好,他眯起眼睛,看见休息室内的长桌旁坐着六个人。   虽说名字是“休息室”,但和寻常人印象中的不同,这里的面积宽敞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程度,就算用来开张家庭餐厅都绰绰有余。   “完全就是资源浪费吧——”外人会这样想无可厚非。但这里原本就很少有人来,绝大部分的病房都是空缺下来的。   “喔,你来了啊。”   保坂先生态度亲切地向他打招呼,然后朝搀扶着他的护士小姐点头致意。   剩下的五人中,有一位是穿着白大褂,身材瘦小的年轻医生,脖子上的听诊器还没有摘下来。   坐在靠近门口的座位上,是满脸不耐烦的女人。她的年纪约莫在四十岁,穿着碎花长裙。体型略显丰腴,但还没有到发福的程度;十指涂着寇红,脖子和手上悬挂着看起来颇为沉重(无论是物理意义上还是背后的价格)的项圈、挂坠等首饰,给人一种贵妇人的印象。   坐在保坂先生旁边的,是看起来和他年龄相近的老人。须发的白化程度要比保坂先生稍好一些,但头顶只剩下毛绒绒的浅薄一层,贫瘠的土壤般光秃秃的。和神采奕奕的同伴不一样,他目前正闭着眼睛打瞌睡。   剩下的两人是关系密切的年轻女性,和只有六、七岁的男童。从年纪差距上看,大概是母子。那孩子原本趴在一旁的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绘本。在见到有人进来后,母亲迅速地将孩子拉回身边,抱到膝盖上,同时用戒备的深色盯着他看。   保坂先生向他示意了座位的位置。小说家从瘦小医生的旁边走过,然后不客气地拄着拐杖坐下来。   “要茶吗?”   保坂先生打开水壶,才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开口。   “不好意思,茶包泡完了。”   “我去拿吧。”   小说家身后的护士小姐迅速地回应,转身离开了病房。在她走过中年女人身边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了咋舌声。那是表达不满、厌恶或是轻蔑的声音。   护士姐姐离开后,休息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小说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每个人。正如之前所言,这栋病楼里的人们都是伤情和病情较为轻微或者稳定的类型,乍一眼看上去和常人没什么区别,不如拄着拐杖的小说家那样显眼。   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依旧能注意到。中年妇女放在桌底的脚上打着绷带,和他算是相近的类型;保坂先生和他身边的老人,手臂上有针孔的痕迹。最为明显的是那个小孩子,浑身的肌肤比常人更为惨白,皮肤表面就像涂抹上了石灰,在灯光下尤为显眼,大概是白化病患者。   男孩的母亲,外表看起来很健康,或许是来照顾孩子的吧。只是,她的神情中充斥着某种濒临极限的疲惫感。女人蜡黄的脸色,枯萎的手指和干瘦的脸颊,大而外凸的眼球里布满血丝。   “我说啊,我们每天都来这里坐着,真的有必要吗?”   就在这时候,中年女人一脸烦躁的表情开口了。   “通过和别人聊天,在这段时间维持社会联系,同时保持心情的放松和愉快,这样做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瘦小的医生干巴巴地回答。不知为何,他的态度颇为冷淡,目光落在天花板的方向,虚无缥缈的视线,没有看向任何人。   “哼,看着你们这群人,我的心情怎么可能好的起来啊。”   她冷笑着回答。   ……咦?   这是怎么回事呢?   小说家的目光在苦笑着的保坂先生、怒气冲冲的中年女性、表情麻木的医生三个人身上转来转去。   他还没来得及适应这里的氛围,结果却被吓了一跳。和想象中的气氛完全不一样,而且这些人之间的冲突和矛盾,似乎是早在此之前,就已经发生了——   小说家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护士姐姐刚才会那么爽快地转身离开,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柴田夫人,现在是在新来的孩子面前,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啊?你说什么?是想要来指责我吗?”   被称为“柴田”的女性,伸出手指和尖锐的长指甲,指着面前的母子两人。   “我说啊,你们这群家伙给我搞清楚,罪魁祸首是这两人吧?你们不应该想想如何处理吗?堀井医生,说到底,这是你们医院的责任吧?”   “……”   堀井医生这一次干脆没有回答。只是继续瞪着空无一物,连污渍都不曾留下来的雪白天花板,仿佛那里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一样。   这种无视的态度,显然再度激起了柴田女生的怒火。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真的是医生吗?再这样下去,我明天就要投诉了!给我等着吧!”   小说家不动声色地将椅子移动到旁边,以防情绪激动的女人在唾沫横飞的时候,会溅到他身上。   他虽然没有开口询问眼下的状况,现在也不是时候,因为唯一可能回答他的保坂先生正忙着劝慰柴田女士——但是,小说家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一定的猜测。   没什么了不起的。   无论表面上看起来,是如何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突发状况或者复杂局面,只要寻找出关键的“钥匙”即可。   刚才,柴田女士在斥责医生的时候,有提到过“一切都是这对母子引起的”——诸如此类的话。这个判断并没有遭到反对。   另外,那位母亲在他进来的时候,表现出的本能般的反应,实在是让人起疑。除此之外,这对母子身上的衣服和打扮,和这里的环境,着实格格不入。   特别是母亲疲惫的神态,洗的已经发白的裙子,干枯的头发,和对面养尊处优的柴田女士,有着鲜明的对比。   这就是说…… 第10章 隔壁的哭声   激烈的话语不断升级,近乎辱骂的程度,但堀井医生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始终没有开口。   那位母亲同样如此,神情麻木地睁大着眼球,不知道是在注视着哪里。那位患有白化病的男童重新回到了一旁的沙发上。抱着破旧的绘本发呆。   柴田女士终于意识到,她只是在白费口舌,浪费力气;又或许刚才只是在发泄内心的无聊感——总之,她很快就不再说话了,一个人气闷地喝着半凉的茶水。   既然那么不愉快,为什么要继续呆在这里?   保坂先生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困惑,在旁边说道。   “唉,这次聚会,原本是打算协商要如何处理柴田女士的烦恼,结果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到现在一直没有达成共识……”   老人愁眉苦脸地说道。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小说家询问道。保坂先生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了。   “这位佐伯女士,还有她的孩子……”   老人指了指那对母子。   “其实并不是原本就住在这里的病人。”   啊,不出预料的事实。   这对母子从打扮和气质上来看,实在不像是有着能进入这里的社会地位,以及足以承担高额金钱的家庭条件。   “先从头开始说起吧。一开始,是一周前刚搬进住院楼的柴田女士遇到的某件怪事。她这里住下来没过几天后,就在休息室的聚会上向我们这些老人抱怨,说隔壁的病房,每天晚上都会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那声音算不上响,但仿佛蕴含着某种被残酷折磨的痛苦。柴田女士形容说是‘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仔细去听又会消失,但却又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总之,是那种恨渗人的声音。柴田女士说自己晚上根本无法入睡。”   “我们都以为是隔壁的患者受病痛折磨后发出来的,于是建议她向主管这里的堀井医生反应这件事,比如换一间病房之类的。可是……”   “隔壁根本没有住人?”   保坂先生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没错,就是这样。柴田女士住在四楼靠近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间。堀井医生说她的隔壁根本没有安排住人……”   “最里面的那个房间,因为建筑设计的失误,采光不好,没有人愿意住。久而久之就成了杂物间,废弃使用很久了。”   一旁的堀井医生补充说明道。   “我们当时听说这件事情后,全都吓坏了,更不用说当事人了。所以我本人其实能理解柴田女士的心情……”   “哼!”   一旁始终没有说话的柴田女士,发出了不屑的冷笑声。   “结果,你们在那间病房里,发现了这位女士和她的孩子,对吗?”   保坂先生点了点头。   “门一直是处于反锁的状态,窗户封闭,窗帘拉拢。食物和水是佐伯女士和她的孩子随身携带的,平常的排泄都是在房间里进行,然后用里面的箱子封起来。直到堀井医生打开门前,竟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   ……真有意思。   小说家的心里,不禁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同时稍微有些遗憾。   没想到因为卧病在床的缘故,居然错过了那么有趣的事情啊。   “那就是说,她们已经住在这里有段时间了……?”   “就是这样!居然让无关紧要的人住进这里,而且还……说到底,这都是你们医院的责任吧?!”   柴田女士的情绪似乎再度有了起伏。但她大概是顾虑着自己的面子,没有将“自己被惊吓到”的话说出来。   正如保坂先生所言,小说家同样稍微能理解她的心情。   而且,佐伯女士和她的儿子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这点确实是疑问。这里的出入口都有复数保安二十四小时执勤,走廊和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有监控摄像头……   “那个啊,我说,不是已经安排你到别的房间了吗?”   被柴田女士指责的时候,始终闷声不响的堀井医生,似乎终于感到了不耐烦了,从蠕动的嘴唇里吐出话语。   “从一开始就得这么做!而且,你们居然不打算赶他们走,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忍得下去!我可是被那个小屁孩折磨了好几天,又住在全是粪便的房间隔壁……我现在还能嗅到这个女人身上的臭味!”   柴田女士气愤地拍着桌子,浑身上下的饰品当啷作响,面色铁青地指着眼前的母子俩,同时朝医生喷着口水。   姓佐伯的女人,像是没有生气的塑像,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我现在告诉你们,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易地了结,我已经告诉亲爱的这件事情,他养的律师团会将这里告上法庭,然后好好地教训你和你的那群同事一顿!到时候可不是辞职道歉那么轻松的事情!”   柴田女士的情绪容忍显然到达了临界点,已经不打算继续呆在这里,准备离开休息室了。   “欸?”   小说家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   柴田口中的绝大部分话,被他的耳朵自然而然地过滤了。但剩下的某个“信息”,还是让他有些在意。   “……佐伯女士和她的孩子,不准备离开这里吗?”   毕竟是当着人家的面,小说家的言辞委婉。但他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明确了。虽说柴田女士的态度有点像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那种喋喋不休、惹人生厌的贵妇人,可是她本人的要求却没有问题。   这对母子是偷偷潜入这里的,现在又已经被发现了。那他们目前还留在这栋住院楼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那个孩子,目前已经没办法长时间地呆在外界了。一旦被阳光直射的话,身上的病痛就会加重。就算是现在,同样在忍受着痛苦吧。”   “是必须要留在医院看护的意思吗?那为什么……”   小说家还想继续询问的时候,对面的女人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吓了他一跳。   “俊雄……俊雄……”   女人惊慌失措喃喃自语着,开始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微微凸出的眼球,像昆虫般不自然地转动着。 第11章 那家伙来了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佐伯女士脸上原本如同蜡像般死板僵硬的表情,像被火炙烤般溶解了。她的表情变得惊慌失措,开始在房间里不断地踱步转圈,眼球不自然地转动。   而这时候,小说家才意识到,那个原本正坐在沙发上的小男孩,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哪里去了。   “俊雄……俊雄!”   休息室里的景象一览无余,那个小男孩自然不可能藏在这里。于是佐伯女士朝着门外快步走去。   “俊雄是她孩子的名字吗?”   目送着女人的背影,小说家立刻向旁边的老人询问道。   “不,从佐伯女士随身携带的证件上看,那孩子应该是叫风太。”   保坂先生露出困惑的表情。   “至于“俊雄”是谁,我也不知道……”   “保坂先生,我们跟上去看看吧,防止出什么意外。”   “好。”   保坂先生答应的很爽快。刚才柴田女士已经先一步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四个人。小说家和他、以及后面的堀井医生,一起走出门口,朝着佐伯女士的背影快步跟上。至于原来坐在保坂先生旁边那位秃顶的老人,现在已经入睡酣眠,只好留他一个人在休息室里。   *   楼道里的灯光明亮,加上这栋住院楼的背景和平常病房不同,平日里没什么人,环境相当静谧,佐伯女士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跟在后面的三人全都听的很清楚。   “对了,关于之前的话题……”   小说家放慢脚步。   “既然佐伯女士和佐伯风太已经被发现了,为什么会继续留在这里?”   保坂先生一脸焦虑,似乎是在说“现在是讲这个的时候吗?”,但他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应了小说家的提问。   “刚才不是说,风太必须要接受住院治疗吗?否则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真要将他们从这里赶出去的话,就等于是杀人……”   “不,我不是说那个。”   小说家平静地回答。   “相较于特别看护病房,普通住院楼应该更合适他们吧?无论是从经济上计算,还是要考虑到像柴田女士这样原本住在这里的其他人的意见。”   佐伯女士和她的孩子不该呆在这栋住院楼里,这与歧视或者同情心无关,纯粹是现实的考量。即使是出于怜悯而给予的帮助,也并不是条件越高越好,同意让这对母子住进这里,等同于在事后增加佐伯女士的经济压力,是毫无必要的行为。   “说起来,堀井医生,您的上司那里,在未经事先批准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吧?”   “……”   跟在他们后面的瘦小男人沉默片刻,冷淡地回答道。   “普通住院楼已经没有空位剩下了。最近这里接收了大量外来的患者,人手和空间已经相当紧张。事出有因,这是眼下最妥当的做法。”   “欸……是吗?”   小说家眨了眨眼,不再继续询问。堀井医生所言的是现实。因为浅山综合医院被停业调查的缘故,原本在那里的病人和患者都转移到别的医院去了,静流姐就是其中一员。说起来,这件事还和他有关。   不过,真实的前提,却不一定会得出正确的结论……他决定先放在一边。   “咦,你们这是……”   三人来到楼梯口的时候,见到护士小姐正拿着茶包,施施然地走上来。   “你见到佐伯女士了吗?她去哪里了?”   “啊,她刚刚往楼上跑去了喔。”   护士姐姐态度自然地贴到小说家身旁,笑眯眯地搀扶着他的手臂。   “怎么啦,要追上去吗?”   “啊……嗯。”   感觉自己就像正在被挟持的人质一样。小说家除了点头同意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   他们一同走上了四楼。   柴田女士和数日前的佐伯母子,都是住在这一层。   “啊呀,这下可不好……”   一旁的保坂先生喃喃自语着。   那位心急如焚的母亲冲上来的时候,柴田女士正准备回到自己的病房。于是,不出意外,这两人就要正面相遇了。   “要赶快阻止她们才行!”   可是,正当众人这么想的时候,激烈地冲突却并没有发生。   柴田女士只是站在靠近走廊尽头的那个方向,一动不动。就算见到冲上四楼的佐伯女士,依旧没有大发雷霆的样子。   “欸?那女人为什么要站在那里啊?她的房间不是已经被换掉了吗?啊……难道说是搞错了吗?”   亲热 地抱着小说家胳膊的护士小姐,在他耳边惊奇地说道。   “喂,你们快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因为光线和距离的缘故,小说家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就在柴田女士几步远的地方,还有另外一个身影。   一个……更加矮小和瘦弱的影子。   “俊雄——”   佐伯女士显然同样发现了自己的孩子,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小说家等人互相对望了一眼。   不知为何,他们的心底悄然产生了一丝不安的情绪——空气里,仿佛存在着某种黯淡的、不易察觉,却又挥之不去的暗影般的气氛。   ……   等待他们靠近的时候,那个浑身惨白的孩子,就静静地伫立在走廊的尽头。他就站在光线无法笼罩到的阴影角落,径直地面对着最内侧的那个房间。   佐伯女士无视了周围所有人,大步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同时喃喃自语着“没事吧?没事吧?你没事吧?”   可是,男孩完全没有理睬母亲的意思。被紧紧地拥抱住的他,从佐伯女士的手臂中伸出一只手来,苍白的手指,指着理应已经被锁起来的房间大门。   “那家伙……来了……它在这里……它跟过来了……”   小说家是第一次听见佐伯风太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十分的沙哑,以至于完全不像是稚龄的儿童。   “来了……我看见它了……”   不断重复着类似话语的男孩,让众人不禁陷入沉默。   而站在不远处的柴田女士,则是一副恐怖的表情,面色铁青地瞪着他。   ————   py:推书《超级模板》作者新书《我在日本当牛郎》:在被某空巢孤寡紫发BBA嫖了一晚后,郝宁意外获得进入他人梦境世界的能力。就此展开一段光怪陆离的都市怪谈。 第12章 第一夜尾声   由于佐伯风太的怪异表现,气氛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到底……发生什么了?”   站在旁边的保坂先生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向一旁的柴田女士询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   柴田女士似乎终于从被恐惧攫取中的状态下恢复过来。她的脸上毫无血色,额头上沾满细密的汗水,一副彻底被吓到的表情,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上楼的时候……就看到……看到这孩子站在走廊那头的门口,本来打算将他赶走,结果没想到……”   柴田女士的喉咙上下移动的时候,发出清晰的“咕咚”声。   “因为……因为距离很远,又没有光线,当时没看清楚他在做什么。没想到,走过去的时候,却看到他就这样站在房间前,身体一动不动,只有额头不停地敲击着房门,一下,一下,又一下,仿佛是遵循着某种节奏一样撞着门……”   小说家的目光落在佐伯风太的脑袋上。果不其然见到了一大块浮在皮肤上、呈现出浅红色的印记。因为男孩的肌肤过于惨白,在这种反差下显得尤为明显。   “于是,我就叫了他一声,想让他转过身来。但他完全没有反应,就像没听见一样。当时的我已经觉得有点不对头了,可不知怎么的……心里还是想着要让这小鬼转过来,于是就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柴田女士的声音微微低沉,再加上她惊恐到浑身止不住颤抖、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样子,实在是很有感染力。   从这个角度上说,我觉得你还蛮有讲鬼故事的天分喔,总之要比某位护士小姐好不少啦。   “然后,他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吗?”   小说家走向男孩。但他的大半张脸,都被紧紧拥抱着他的佐伯女士遮挡住了。   不管怎么说,男孩的这种表现更像是沉浸在某种异常的精神状态之中,加上他引人注目的惨白肌肤,会吓到人很正常。   “喂、喂,你这……你这女人,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有精神疾病吗?”   柴田女士似乎冷静了少许,某种趾高气扬的傲慢和受到惊吓的羞愤混合在一起,让她不自觉地将矛盾指向了佐伯女士。   “我说,你没听到吗?既然知道生下来的儿子是疯子的话,就给我好好送进精神病院里……”   “俊雄不是疯子!”   一直保持着麻木的态度、仿佛从外界之中隔绝出去,只是抱着儿子一直喃喃自语的女人,在听到柴田女士的话,就像被激发了某种开关似的,尖叫着转过脑袋,恶狠狠地瞪着身后的中年女性。   “俊雄没有疯!他说的是真的!他全都看见了!”   佐伯女士的声音尖锐刺耳,简直让人怀疑是否有一双手正在拼命地拽拉和磨损着她声带。女人用双臂拥抱着男孩的样子,像是蹲伏在枝杈上的夜枭。   “他只是……他只是看到了,没有撒谎,俊雄说的都是真的……不可以被送进精神病院!不要从我身边夺走他!”   “不、不可理喻……”   柴田女士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所震慑,愣愣地呆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两个人都是疯子!是遗传的精神病吧!喂,我说你还要坚持将这对母子留在这里吗?就不怕出事吗?!”   短时间内接连受到了惊吓,又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不堪的一面,柴田女士的脸色显然很不好看。   堀井医生没有立刻回答。   “啊……好了!我明白了,就这样吧!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不准备继续等待的柴田女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这里。   “喂,等一下。你们都等一下。”   刚才还保持着沉默的堀井医生突然开口了。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来到门边,蹲下来观察着上面的状况。之前正在用钥匙尝试着反复插入锁孔。   “啊,这个,果然没错。”   “怎么了吗?”   在将钥匙放回口袋之后,医生像是怀着某种复杂的情感,感慨般回答道。   “……有人闯入过这里。”   “你说什么?”   “字面上的意思。”   堀井医生举起手指。   “锁口被破坏了。发现佐伯女士和风太他们的时候,还是完好无损的。结果现在根本没法用钥匙打开,应该是从里面搞坏的吧!就是说,这孩子很可能不是在胡言乱语。”   “……那该怎么做?要报警吗?”   保坂先生脸上的皱纹都快缩成一团了。   “看情况吧。”   一旁的护士小姐微笑着回答。   “先让保安上来,看好窗户的方向,再将房间门撞开。如果对方只是进入了一间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东西都没有带走……这种事情,告诉警察也没有意义。”   众人面面相觑后,决定先让保安过来,将这里的门打开。在数位男性的合力下,走廊尽头的房间的门被撞开了。   里面的情景是——   *   “结果呢?结果怎么样?”   少女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水果刀在她的手指间灵活地飞舞着,将苹果皮一圈圈整齐地削下来。   即使只是在削果皮,动作依旧如雕琢艺术般优雅,就像是在进行插花表演。能做到这一点的女性,只有一人。   “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别说人影了,半点像是有人闯入的痕迹都找不到。”   小说家叹了口气。   “什么啊,真是无聊的结局。”   弥生说。   她的话音刚落,整块果皮“啪”地掉落进脚下垃圾桶里。   少女将削好的苹果递向他。   “啊,谢谢。”   小说家刚想伸手去拿的时候,弥生又将手缩了回来,然后毫不客气地在饱满的果肉上咬下一大口。   “……”   “这是咕嚓对讲了那么无聊咕嚓的故事咕嚓的人的惩罚咕嚓。”   “……吃苹果的时候就别说话了。”   望着腮帮子被果肉塞的鼓鼓的,说话含糊不清的弥生,小说家忍不住叹了口气。   “很遗憾,本人昨天就是度过了那么无聊的晚上啦。”   ————   推荐一本新书 《明明是蜘蛛侠的我却陷入修罗场无暇拯救世界》 ,原名是 《蜘蛛侠的英雄物语》 。我猜各位中会有人觉得原来的名字比较好。不过因为这本是书友写的,我早早就收藏且关注,然后发现改名之后书的成绩确实好了不少……   这本书除“发生在日本的蜘蛛侠物语”的背景外 (目前金并、绿魔都出场了,当然应该都经过魔改),有综漫同人的元素。目前出现了春物、弹丸论破和暗杀教室的人物。总体来说故事讲的蛮好的,希望各位能支持一下幼苗。 第13章 弥生的意见   那一晚后,住院楼内,重新恢复了平静——由于只是来到第二天,目前还无法下此判断。   佐伯母子依旧留在了这里,柴田女士对此不再发表意见。除了那扇有被破坏痕迹的门外,一切都和过去没什么不同。静谧的气氛,始终是这个地方的主旋律。   “这是将良安排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本来应该还有比这里更适合修养的地方吧。”   黑发少女望了一眼窗外。   “嗯。”   繁茂生长的枝杈和叶片的影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投落到墙壁上。   弥生将被咬掉一大口的苹果递过来。   “吃吗?”   “好啊。”   小说家毫不犹豫地拿过来,在上面咬了一大口。甜蜜的汁液迅速地从牙齿嚼碎的果肉中涌现,充盈着口腔。   “到我咕嚓的手的东西咕嚓我可不会咕嚓还给别人了。”   他含糊不清地说。   “好啦。吃苹果的时候不要说话。”   弥生将底下的凳子拉近了距离,使自己更加靠近病床上的小说家。   “呐,要不要离开这里,换个地方?”   少女微微压低了声线。   “……怎么了?”   “既然昨天晚上发生过这种事情,一定有隐藏着什么吧,说不定会有危险。以防万一,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   话是这么说,弥生的态度却没有那么坚决,介于暧昧和深意之间。小说家注视着少女的脸颊,过了一会儿。   “……我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回答道。   “是吗?”   弥生点了点头。   “如果是良的判断的话,我会尊重的。但是,有需要的话,必须提前和我商量才行……你明白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女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言语中有凛然的威严,让人无法拒绝。   “像将自己送进医院这种蠢事,不可以再有第二次了。”   “欸,不行吗?”   “……你是抖M吗?”   小说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已经过去快一整个学期了,距离我和你认识的时候。但可能是因为印象太深的缘故,简直像刚刚才经历过那样。所谓的‘记忆犹新’就是这种感觉吧。”   他将身体的重量,完全倚靠在身后的墙壁和床背上,将双手放在脑袋后面,稍微有些感慨地说道。   “我觉得,和良在一起的事情,还没有到需要怀念的地步。”   “对我来说不太一样喔。毕竟被野上老师拜托要照看你的时候,我完全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   弥生沉默了片刻。她的脸上,露出了像是在回忆的表情。   “嗯,果然有点不太一样。”   她轻声说道。   “……?”   “因为,我其实很早就开始注意你了。不,该说是从一开始吧。”   “欸?真的吗?”   小说家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   这种事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大概是出于直觉,我从第一眼见到良的时候,就知道了,‘这家伙是个目中无人的讨厌鬼’……这样。”   不曾高看别人,不曾看轻他人。   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和相貌的差别,而改变态度。   这不是说过去的小说家是个会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的好人,而纯粹是因为……他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有那么恶劣吗?”   小说家挠了挠脸颊。被少女如此评价的时候,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是啊。不过那时候的我,满脑子都是复仇,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所以……和良大概差不多吧。”   弥生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地说话。   “我们两人,还有成长的余地。”   ……   “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声。   “我可以进来吗?”   是熟悉的护士小姐的声音。   虽然态度和善恭敬,但是门外的她,脸上说不定带着促狭的坏笑——以这段时间的相处经验来看的话。   “那,就到这里为止吧。”   弥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盯着小说家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但仅仅是视线攻击,对某人来说毫无意义。   “……稍微等一下。”   在离开之前,她这样说道。   “我有东西要交给良。”   *   “哎呀,真是个幸福到让人嫉妒的男人。是不是早点去死比较好呢?”   护士小姐踏入休息室门口的同时,开始了今日的毒舌表演。   “这是人身攻击吧!我要求换人!”   “对不起,允许我诚恳地向您道歉,请吃掉我的这颗苹果后,原谅我吧。”   对方的手掌上,捧着一颗已经削好皮的苹果。   “……又是苹果啊。”   小说家叹了口气。   “不,那还是算了吧。”   最近天天都在吃苹果。再吃下去的话,说不定会感到反胃。   “原来如此。不喜欢‘这颗’苹果吗……?”   护士姐姐故意挺起了胸 部,用暧昧的口吻低声说道。   “到底哪里还有别的苹果啊?!”   小说家忍不住大声吐槽。同时有些心虚地看向门后。   如果被弥生听见的话,这间病房内说不定会上演惨剧。这一次,大概会被送入急救病房。   “放心吧,我是目送着那位大小姐离开后,才进来的喔。否则我可不敢随便开这种玩笑。”   护士姐姐耸了耸肩,自顾自地开始啃咬手中的苹果。   “这当然也是咕嚓为了人家的咕嚓小命着想啦咕嚓。”   “……吃水果的时候不要说话。”   他一边说着,同时调整着姿势,从病床上躺下来。   “那么,有什么事吗?应该还没到中午的吃饭时间吧?”   “当然是前来看望您……别这样看着人家,这算是理由之一。”   护士姐姐将果核扔进垃圾桶,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大大咧咧地在他的床边坐下来。   “我说,关于昨天碰见的奇怪事情,您是怎么想的?”   “我们有遇见什么吗?”   小说家“哈啊——”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回答道。   “我可不记得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也和本人没关系。我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喔。” 第14章 自然死亡   没错。   所谓的“异常”,就是只要不去关注,就不会存在的东西。   就算遇见不太平的事情,假装不存在、或者没看见就行。   这与逃避问题稍微有点不一样。关键在于确认对象的能动性。并不是说最危险的事物,就一定能夺走最多人的性命,因为世界上毒性最强的蛇只会生活在深海或是荒野,只要不深入险境就不会触碰到它们。   “啊……什么啦。”   护士姐姐有些不满地瞪视着他。   “不会到现在,才想摆出这副样子吧。昨天晚上不是干的很起劲吗?”   小说家斜睨了她一眼。   “这种总会让人误会的说法方式,是你的一贯作风吗?”   护士姐姐“啊哈哈”地笑了起来。   “问题不在这里。您难道不愿意了解真相吗?满足好奇心的欲望暂且不论,还会有以防万一的效果。”   “那我不如趁早离开这里。”   “之前可不是那么说的哦。”   “我只是突然改变主意了,仅此而已。”   护士姐姐想了想,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既然如此,就顺便告诉您一个新消息。对此已经完全不在意的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什么?”   就算明知是陷阱,不得不往下继续询问   “我想您应该还不知道……这栋住院楼里,昨天晚上死人了。”   对方用异常轻松的口吻说道。   “……”   小说家愕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来。   *   护士姐姐似乎很满意他的惊讶表情,脸上的笑容越发愉快地起来。   “怎么样~怎么样~不感兴趣吗?”   她没有开口,但表情就像是在不断诉说着类似的话语一般。   小说家抬起脑袋,望向天花板,视线盯着空无一物的白色。过了一会儿。   “反正是自然死亡。不是吗?”   他说。   “哎呀,被发现了呢~”   护士小姐眨了眨眼,看起来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如果是他人蓄意的谋杀的话,今天早该有警察先生们登门拜访。和弥生谈话的时候,也没见她提到;即使是意外导致的死亡,这栋病楼的气氛都不会那么轻松。毕竟总共只有十几个医护人员,要是某天真的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态,光是从他们的表情变化上就能略知一二。   只有因为疾病或者寿命的缘故自然死亡,才能说的那么轻松吧。   “去世的人是谁?”   “和田先生。是保坂先生相识已久的老朋友。而且,您昨天晚上见过他。”   小说家回忆了数秒钟,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位头发稀薄的秃顶老人的形象。   不是“认识”,而是“见过”。因为昨天晚上,他始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所以小说家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就算是他们出门前去追赶佐伯女士的时候,这位“和田先生”依旧呆在休息室内呼呼大睡。   “就是那个人。结果呢,他回到病房后休息后,等第二天负责照顾他的护理人员进入房间的时候,发现和田先生已经断气了。”   “……中间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吗?”   “谁知道呢。我只是从同事的口中听说而已。和田先生应该是昨天晚上去世的。死因是心血管疾病引起的呼吸衰竭。”   “既然身处医院,排除医疗事故的可能性,那位和田先生的确是正常死去的。那样就没问题了吧?”   小说家重新躺回床上,拉上被子,一直拉到能盖住自己的肩膀的地步。   “好了,请让我休息一会儿。”   “欸——真扫兴”虽然低声咕哝着类似的话语,即使看不见她的表情、依然能想象得到对方不满的样子,不过护士姐姐还是很听话地离开了房间。   小说家用棉被牢牢地盖住了脑袋,试图隔绝来自外界的声音。   “午餐时间,我会再来的哦。”   已经走到门外的护士小姐的声音,像来自隔着缭绕雾气的远方般模糊不清。   “知道了,不用每次都强调吧。”   他有气无力地闷声回应道。   弥生的探病结束之后,他再度察觉到了脑海中重新翻涌上来的倦意。或许是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的缘故。柔软的床铺和温暖的被窝,释放出巨大的魔力。让他的意识迅速地涣散,沉浸入虚幻的梦境之中。   *   ……结果,竟然一口气睡到了下午。   小说家在醒过来后,注意到表盘上的时间后,忍不住吓了一跳。   该不会是被浅见学姐传染了吧?忍不住产生类似的念头。   不过,精神确实恢复了不少,不像是嗜睡症。   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   已经冷掉的放满丰盛饭菜的餐盘放在那里。碗内的汤水上浮着油腻的光泽,在室内的暗淡光线笼罩下,泛着令人感到胃部不适的印象。   “喂喂,那家伙在搞什么?就算不准备叫醒我,总该将东西撤掉吧?”   小说家抱怨着的同时,心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困惑的念头。   护士小姐的打扮、行为和说话方式,相较于普通的医护人员来说,算的上“出格”的类型,但在平常的护理和服务工作上却表现地相当认真和专业,让人挑不出毛病,以前从来没发生类似的状况。眼下这个样子,怎么说呢,更像是将午餐端来的护士小姐,在准备叫醒他之前,却临时得到了什么消息,匆匆从病房里离开,之后就再没有回来……   脑海里浮现出以上的画面。   小说家摇了摇头,穿戴整齐后,拄着拐杖换上拖鞋下床。   医院里的生活总是会让人觉得枯燥无聊。就算他本人的工作是对地点无甚要求的作家,房间内有电视和网络,但气氛上总有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使人没办法安下心来。   “该做什么来打发接下来的时间呢?下一位访客要明天才会来。”   小说家思考的同时,脚下的步伐已经主动为他选择了方向。   “静流姐……”   楼道旁的窗户不如昨天那般明亮,天光阴沉黯淡。他来到三日月静流的病房前,犹豫了半响,最终还是推开了门。   ps:肚胀腹痛……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啊啊啊啊 03 明天恢复更新   胃痛。今天又在床上躺了一天……   感觉自己是个废人。   另外报告一件大概无关紧要的事情:就是这两天,腱鞘炎发作的更厉害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要动手术。所以以后打算不用爪机码字,还是用电脑比较好。   这次就不让小说家上场了,本人自己来请假。 第15章 不明脚印   “当啷。”   当小说家即将推开房门的时候。寂静的走廊上,传来一声闷响。   短促,沉闷,幻觉般转瞬即逝。   他将目光投向那个方向。   走廊的尽头,沉浸在无光的黑暗之中。   “……”   说起来,前夜离世的和田先生,同样是住在这一层吧?   这一楼,一共有四个房间住着病人,分别是和田、保坂、静流姐和自己。   房门被推开一道缝。小说家没有看到里面的景象,不确定静流姐是不是在里面。但他没有继续往前一步。   “……稍微去看一眼吧。”   小说家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朝着更深处的方向迈开步伐。   *   通过房间外的名牌,他很快寻找到了和田先生的病房。   尸体已经被转移和保存起来。早上老人刚刚去世,不可能那么快有人住进来。何况如果有新的患者搬进这栋住院楼里,他不会不知道。   因此,小说家没有思前顾后,同样没有发出敲门的响动,自顾自地推开了房间的门。不知道是否是错觉,鼻尖嗅到了从内部涌出来的腐朽的味道,来自衰老的器官和腐烂的人体;但仔细去闻,却只能分辨出浓郁的消毒水。   气味是他讨厌任何医院里氛围的最大原因。冷冰冰的消毒液中蕴藏着没有生气的无机质感,而衰败的味道则会引来死亡。   房间内光线黯淡,气氛灰暗,仿佛径直地压在人心头上,喘不过气来。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病床,整理干净后,被褥覆盖在床单里,里面填塞着鼓鼓囊囊的枕头……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某个矮小瘦弱的漆黑色的影子,正躲藏在其中窃窃私语。   他眨了眨眼。   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房间里的空气流通不顺,淤塞着陈腐的气息。小说家注意到两扇窗户已经被严密地封起,厚重的窗帘同样被拉拢,只剩下一道缝隙,透进外界少许微渺的阳光。   拄着拐杖,准备打开窗户。不过走到一半的时候,小说家停下来。   要是开窗的话,说不定会被人注意到。   虽然他只是一时兴起,而一间空无一人的病房里,也做不了什么坏事……但还是会被他人看作是古怪的行径吧。   他转过身,打算走到病床边上。   ……就在这个时候,小说家看见了“脚印”。   “哎呀呀。”   他的目光闪亮,意识到发现了有趣的东西。   那是属于同一人的一双鞋印,因为是落在窗户旁的墙壁与床头柜之间的夹角地面上,又是在昏暗的房间中,很难被注意到。更不用说从正门走入的时候,自然是注意不到的。但每日都有人打扫和清洁的护理病房内,会存在着这样的痕迹,本身就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他扶好拐杖,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身体蹲下来,打着石膏和夹板的腿跪倒在地面上,凑近了那个脚印。从样式和花纹上来看,和病人与护士的鞋子都不太一样。当然,病人的鞋子虽有分配,但医院不可能强制要求。   但这双脚印的主人,要么是来自外面、要么是离开住院楼后又回来的人,鞋底沾满了尘泥。又不是积厚的雪地或者泥泞的山路,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留下人的脚印呢?   以及,从痕迹上的泥土来看,应该是来自——   ……   ……   说笑的。   通过脚印上沾着的脏污来分辨出对方曾经路过的地方,或者是通过气味就能判断出来历,他并不具备这种程度的经验。   我又不是名侦探。   小说家有些遗憾地站直身体。   脚印的来历,恐怕需要专业人士采样后调查对比,才能得到准确的答案。   如果浅见学姐在场的话,或许能看出什么吧。但作为助手的他,从残留下来的泥土上,是不可能寻找出任何线索的。   这并不是说他毫无收获。即使不具备相关技术,依靠头脑的常识和推理,或许依旧能有所发现。   小说家思考了几秒钟。   要说剩下可疑的地方,就只有……   “位置”。   脚印,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他不断回忆着护士姐姐的行动。   如果这双脚印是医护人员留下来的话,他(她)会来到这个方位吗?一般来说,要照顾床上的病人的话,应该是站在另一侧才对;另外,脚印的朝向是门,而不是窗,不像是住在这里的保田先生,在眺望窗外的时候留下来的。   他小心翼翼地来到脚印前,在不破坏的情况下,不断模拟着留下痕迹的“那个人”的姿态。   “那个人”站着的位置,目光所及的地方。   留下这双脚印的人,当时在看着什么?   如果能寻找到他视野中所注视着的“事物”,那么即使是未曾露面的人,他(她)的内心活动和精神状态,亦能窥见一二吧。   尝试的过程中,小说家愈发觉得这双脚印不是和田先生留下的。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老人的身材。和本人作替换的话,就像是身体紧贴着墙壁,佝偻着脊背,同时侧方向注视着自己的床头——很难想象会有人在自己的病房里摆出这种姿势。   ……但如果是从外面来的呢?   小说家的目光再度落在窗户上。   凑近观察的时候,他觉得有点热,用手撑开了领口。脊背上已经有微微的汗意,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固然是需要静心休养的时期,但活动身体的复健同样有必要。   “……果然。”   半响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窗台上——虽然很不显眼,但确实存在着异样的痕迹。和地面上的脚印不同,窗台上的痕迹很浅、轮廓模糊,已经被覆盖和破坏的差不多了,如果不是有心想要和地上的鞋印比对出相同纹路的话,根本注意不到。   在他的脑海里,像是幻灯片播放般,出现了推测中的场景。不明身份的“那个人”从窗户翻入房间内的,一脚踩在窗台上,之后双脚落地,位置正是靠近床头的地面——   小说家暂时终止了思考。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打算立刻离开这里。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然后,从身后传来了别人的声音。 第16章 逢魔之时   干净又清爽的声音。   是静流姐,他不会认错人。   轮廓的影子在地面上变形、拖拽、拉伸,然后是金属滚轮轧过地面的轻微“喀拉”声响。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在来到门前的位置停下来。   小说家轻呼一口气。   脊背上的汗水一瞬间大量的分泌。可能是因为身为作家和幼年时长期沉浸在自我妄想中的经历的缘故,他在进行类似的“幻想”的时候,画面感往往极为强烈。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不速之客入侵房间的场景,不经意间便会沉浸其中。   静流姐在身后叫他的那一瞬间,他就像是亲眼目睹着“那个人”从窗外入侵、一脚踩在窗台上,一跃而下的全过程,仿佛对方就位于近在咫尺的距离似的,叫人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是谁?   到底做了什么?   落地之后,他(她)接下来的行动是什么?   不断浮现的疑问,暂且放在一边。将内心涌现的好奇心抑制下来。大脑的思考被强制中断,他的表情恢复正常。   “下午好,静流姐。”   小说家从房间内的阴影角落里走出来,嘴角露出温和的笑容。   *   他本人虽然拄着拐杖,不过帮忙推一下轮椅还是能做到的。他跟随在轮椅的后面,一直没有回头的静流姐,突然开口说道。   “怎么了,你有发现什么吗?”   一直蹙眉沉思的小说家,有些惊讶地抬起头,脚步忍不住停顿。   他一向对别人的语言中潜藏的情绪和内容十分敏感。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流露出来的。   对方这句话,等于是在说那个病房确实有问题嘛。   小说家想了想,毫无保留地将发现的脚印,和推测的内容告诉给了静流姐。   “其实呢,昨天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   静流姐没有转过脸来。听得出她的声音中有着兴奋的雀跃感。   “在和田先生去世前,曾经有外人进入过那个房间。不是病人,不是医护人员,应该是来自外面的人。不过没想到,竟然是从窗外进入的闯入者……”   “现在还不能确定,我可不是警察。”   但对于她口中的“闯入者”,小说家还是相当感兴趣的。   静流姐没有隐瞒或者故作神秘的想法。   “因为我见到对方了呀。”   “……是吗?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和轮椅并排的位置。   “就在昨天晚上。我刚刚睡醒,在病房里就听见外面有吵闹和响动的声音,当时阿良也在现场吧?我听见你的说话声了……当时我觉得有点在意,就想出去打听情况。”   那大概是昨天和众人从休息室里出来的时候。   “然后,我刚推开一点门缝,就见到有人从走廊的那边走过来。楼道里没有开灯,看不清那人的相貌。皮肤应该是深色,因为和阴影融在一起。那个人的身材高大强壮,是我见过肌肉最发达的人了,走过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大猩猩一样。当时我就躲在门背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甚至……”   静流姐的话头停顿,脸上一副犹豫的表情。   “我甚至觉得,他不像是人……”   这家医院内,如果真的有像静流姐描述的那样外貌特征极为明显的人,他不会没有印象。而且,哪里能藏得下这样一个家伙呢。   “从描述上看,感觉是个危险人物。不管是不是人,我觉得静流姐还是不要深入这件事情比较好。”   小说家下意识地提醒,但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过分的担忧,等同是不信任。人往往会在一些微妙的地方,有着过于强烈的自尊心。   静流姐却开朗地笑了起来。   “现在的阿良,和我差不了多少吧?”   说的没错。   “还有,你真的觉得这个地方,对我们来说很危险吗?”   他在和弥生交谈的时候,就已经对此发表过意见了。   ……   两人来到了楼梯口。   “静流姐,想要回去吗?”   已经到病房门口了。但小说家注意到她一副不情愿的态度,于是开口问道。   “……”   对方摇了摇头。   然后,她忽然间伸出手来,双手攥住了小说家的手掌。女孩的动作并不快,却有些出人意料,没反应过来前就被抓紧了。   “我们去冒险吧?”   静流姐的脸颊朝这边靠近。   就算没有睁开眼睛,都能看出她脸上期待的心情。   “冒险……?”   在这栋楼里,有哪里值得一探究竟吗?硬要说的话,大概是楼上那间分明被锁上、之后却被人强行入侵的废弃房间。但那里没什么好看的,排泄物和陈朽腐烂的味道盘桓在其中,他不会将静流姐带到这种地方。而且,目前房间应该已经换了锁。   “当然是外面。”   静流姐的声音低沉了下来,害怕被其他人听见。   “咦?要离开医院吗?”   “怎么会啦。我只是想看看风景而已。自从转移到这家医院以来,我还没去过别的地方。以前还有能出去透气的机会,现在只能一整天待在屋子里。至少,让我去到外面的草坪上转一圈嘛。”   小说家想了想,认为这种程度的擅作主张,不算问题。   “……那好吧。”   不过,他本人的行动同样不太方便。小说家决定去找人来帮忙。   要说这里认识的、又很方便能帮上忙的人,就只有一个——   他抬起头,朝病房的方向看去。视野中只有空空荡荡,灯光昏沉的走廊。   理所当然,他看不见那位护士小姐的身影。   “为什么?”   这时候,静流姐困惑地开口了。   “我听不见声音。好多平常的声音,现在都听不见。”   “平常的声音是什么?”   静流姐沉默了半响。   “……人的声音。”   她说。   ……   支架和轮胎间“吱呀呀”的声音停了下来。   夕阳的余晖即将落幕。树杈的倒影从窗户的幕墙内的铁栅栏间隙里,落映在两人不远处的地面上,张牙舞爪地朝着阶梯下方延伸。   轮椅的扶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芒。   有风从背后的无人走廊涌来,吹的人脊背发凉。 第17章 “叮。”   据说当人在某一知觉上有所缺陷的时候,会使得其他器官的功能更为敏锐,有着“感官代偿”的普遍现象;因此,盲人的触觉和听觉往往比常人更为优秀。眼部疾病会影响视力,但组成视觉的诸多功能、如对空间、样式、动作的分析等等,其神经组织依旧存在于大脑皮层的视觉系统中,并且较之常人更为活跃。   静流姐不是例外。   小说家下意识地注视着女孩白净的侧脸。   “不用开这种玩笑,我会带姐姐出去的。接下来,只要找到人就行了。”   “啊哈哈,人家没在开玩笑哦。”   她脸颊上紧张的表情,不似作伪。   小说家不再说话了。两人间的气氛陷入沉默。   “说起来,姐姐为什么会出现在和田先生的病房里?”   “现在是转移话题的时候吗?!……当然是和阿良一样,出于好奇心的缘故。毕竟我昨天才见到了那个古怪的家伙。虽然看不清长相外貌,但是不可能会不在意吧?和阿良碰见是巧合。”   静流姐虽然有些不满意他的态度,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解释了一遍。   小说家听着的时候,大脑运转思考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的听力没有静流姐好,但将注意力专注在上面后,同样意识到了住院楼内气氛的异常。没有声音,很安静。没错,太安静了。   这样下去不行。没时间继续等护士小姐来。   “我们沿着电梯往下,直到一楼。如果真的有发生什么的话,到那里就清楚了。从距离上说,那里更接近外面。”   他说道。   坐在轮椅上的静流姐点头同意。   *   电梯和楼梯口稍有一段距离,和安全通道紧挨在一起,位于这一层的转角。   他们沿着路向里走,周围的灯光总保持着荧光屏一般的亮度。前面渐渐亮了起来,回头一看,后面又渐渐暗了下去。路面的地板、天花板和墙壁都是雪白的,不时也有几扇黄色的门镶嵌在微凹的墙壁上。玻璃里面是灭火剂。   “等等,阿良,你看那边。”   轮椅上的女孩拉了拉他的袖角。   小说家往那个方向看去。   一楼的安全通道内侧,有灯光从里面透映着。垃圾桶的影子投落在墙壁和地面上。   是信号灯。   正以固定的频率,悄无声息地闪烁着。   小说家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叮。”   轻微的电子音。由于周围的寂静无声,达到了落针可闻的程度,提示音在两人听来很明显。伴随着机械和缆绳的摩擦声响,电梯的门往两边移开。   “是来迎接我们的吗?”   静流姐玩笑般说道。但很快,她就恢复了沉默。   因为,有东西正悄悄从里面冒出头。就像是有人从里面推出来一般——   那是一张移动床。上面覆盖着白色的布,勾勒出凹凸不平的轮廓。   没有人从电梯里面出来,但床却在慢慢往外行走。   它在慢慢地动。   在移动。   两人都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下意识地摒住呼吸。   黑暗中,有白色的东西,露出少许。   淹没在了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小说家开始以为是一具人体模型。因为惨白的一片,根本不像是活人。   安全通道的入口再往外几米的地方,那张平床上,躺着的是假人。   “那是……什么?”   静流姐的声音,正微微地颤抖着。   它头对着外面的通道,脚对着电梯内。沿着斜对面的方向前进,相对于中轴线偏离了相当的距离。大概是因为电梯里空间有限的缘故,移动床只能侧过来顺着对角线摆放。   头发是黑色的。像水藻和杂草般乱糟糟的。   然后,底下的平床慢慢地转了出来,往正对着电梯口的墙壁靠拢。   小说家无法往前迈出一步。   灯光一直像呼吸一般明灭。   移动床底下的滑轮,正在哀鸣。   但那确实是人。床在撞到墙壁后,停止了转动。伴随着轻微的声响,黑色的头发落下来,那人的头,在震动中偏移,好像朝这边望过来了。   “……!”   小说家下意识地没有后退,而是往前走了一步,挡在轮椅的前面,将静流姐的视线阻挡住。   死气沉沉、毫无生气。没有交汇的视线。可是,在见到那张脸的瞬间,他便已经意识到了,那不是假人。   它……是他,缓缓地朝这边过来了。   背后传来女孩的呼吸声、或许是自己的。仿佛要喘不过气来一样。   两个人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这奇怪的景象。   在惯性的推动下,平床载着人,又往前挪动了一会儿,渐渐到了亮一些的地方,这回,好像能可以看清人的脸了。   红色的,绿色的,黄色的。   从楼梯口往外泄露的,从头上往下洒落的。   光芒交织在一起。   白色的布料,被光的颜料肆意地涂抹和渲染。   那人的脸,就和床单一样白,和水泥墙壁一样白。   ……   “……阿良,要过去看看吗?”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静流姐悄悄地开口了。仿佛是在害怕惊醒床上的那个人似的,说话的声音又轻微又急促。   “还是让别人,医生或者护士过来看比较好。”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   说的没错。   不知道是谁,将这张放着人体的移动床,塞进了本该用来载送活人的电梯里。只知道眼下的状况很不寻常。   想了想后,他在脑海里排除了大声叫嚷的选项。   小说家放开手掌,只觉得握着拐杖把柄的掌心全是汗水,肌肤和不锈钢间有滑腻感。他捏握拳头又放开,在裤子上擦了两下。   移动床大半截已经在通道外,但有一角还靠在门边上,因此电梯门没有关拢。如果里面有人的话,这会儿走过去就能看见。   但是,目前还不能确定。   与他和静流姐的处境相同,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分不清真假。   走近了看之后,小说家在几步外的地方,俯瞰着床上的人。   直到现在,虽然称不上“习惯”,但本能的直觉已经逐渐成长。   不出意料地、那是一具死人。 第18章 冷笑话与鬼故事   “您今天晚上还是早点睡。遇见这种事情,一定有被吓到吧?”   护士小姐凑近过来,既担忧又关切地看着他。   “惊吓的程度倒还好。不过,发生这种意外真叫人头疼。精神和心智上的损耗是难以避免的。”   小说家揉了揉太阳穴,用困倦的口吻回答。   就算是活动身体,今天下午的程度其实已经超出正常人的忍耐范围。他现在做什么都没办法提起精神。   可能是因为注意力松懈的缘故,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正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进去。   “隔壁的三日月小姐,现在已经入睡了。”   她又说道。在为他整理被褥的时候,相互触碰到的臂膀,能感受到柔软的肢体和肌肤的弹性。房间内点亮的昏黄光线,让人觉得温馨。门上的小窗有楼道外的光芒投落进来。不像是之前那样,闪烁着心慌意乱的光芒。   已经是深夜了。   和空无一人的傍晚不同,住院楼里的气氛宁谧,却又蕴含着生机。他重新听见了外界的人声,像涨潮时分的海水似的,不断地涌进耳廓之中。过去只觉得嘈杂又吵闹,现在反倒有种安心感。   “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医院那边有紧急通知,才把我们全都叫过去了,剩下的只有仓库里的值班医生和外面站岗的保安。”   护士姐姐露出歉意的表情。   “我走的太匆忙了。您当时又在入睡,我不好叫醒你。”   “没关系。反正中途只有几十分钟的事情。……不算是擅离职守。我原谅你。”   乖乖躺在床上的小说家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回答道。   “我醒来的时机有点不太妙,只是这样。另外,今天确实打算早点睡。”   “那您还在等什么呢?不会还在期待今天晚上的聚会吧。”   护士姐姐摇了摇头。   “我想,现在的大家应该都没心情坐下来喝茶聊天。”   “当然不是那个……”小说家揉了揉脸颊,试图保持清醒。   “说回正题吧。那具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静流姐差点就报警了喔。”   “不过呢,在医院里看见尸体,不是很正常吗?”   轻描淡写、闪烁其辞的回答。   “……但是,竟然会在在载客用的电梯里见着,就不太常见了吧?”   护士姐姐一副装傻的表情。   “人~家~不~太~清~楚~耶~”   小说家望着在床边摇来晃去的女人,不禁产生了有些危险的想法。   但在那之前——   “要说有哪里值得在意的话,那是一具没有名字的尸体。”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轻快又平淡。   “……没有名字?”   倦意消退。他不由得睁大眼睛。   “一般来说,送入医院后,在生理上确定死亡的尸体,在送入太平间以前,都会有戴上标志。常见的是双手或者双脚上挂着的信息牌,上面会写有名字年龄死因等待信息,就是所谓的‘尸体鉴别牌’啦。”   护士姐姐将袖筒撩起来,摇晃着裸露白皙肌肤的手腕,向小说家示意。   “但是呢,那具尸体上,并没有留下类似的标志物。”   “这就是说……”   小说家蹙起眉头。   “那具尸体,根本不是从医院的太平间里出来的?”   “只能这样认为。当然,可能是被有心人摘下来也说不定。但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是为了遮掩身份吗?”   护士小姐用陈述事实的口吻提出疑问,没有等待他的回答,继续说下去。   “堀井医生晚上的时候,和负责这方面的人联系,确认那具尸体是不是这家医院里的。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得到答案,不过,从刚才在走廊上遇见他时候的脸色来看,情况好像有些不太妙喔。”   要是没有寻找到符合的身份的话,看来只能报警了。   躺在移动床上,从电梯里慢悠悠地前行的尸体,是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外来者,没有邀请函的不速之客。   想到这里,小说家的脑海里突然间闪过一个念头。   他和静流姐目击到的那个“人”,简直就像佐伯女士和她的儿子一样——   “都是这栋住院楼里的闯入者。”   他说。   “说的没错。”   对方点了点头,赞同他的判断。   ……   “啊,对了。”   小说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再度向她确认道。   “你刚才说,太平间里的死人,都会在手上或者脚上挂着尸体鉴别牌吧?”   “嗯?怎么了,医院里里都是这样的……”   护士姐姐有些困惑,似乎不明白他问题的用意。   “牌子……”   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少年,唇角猛然间往两边大幅度地张开,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伸出手,将袖子撩开来。   ——“说的是这个吗?”   摇摇晃晃的塑料牌,从他的手腕上垂落下来,在灯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芒。   *   病房里陷入了沉默。   护士姐姐保持着半蹲在床边的姿势,一动不动。   无声的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   小说家稍微有些心虚。   “呃,那个,对不起……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该不会被吓到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对方。   护士姐姐的表情和平常没什么两样,看不出来她的想法。   过了半响。   “……冷笑话?”   “是鬼故事啦!”   对方“啊哈哈”地笑了起来。   “呀,这招蛮厉害的。真是出其不意的进攻,人家对这种事情,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呢。”   是吗?是这样吗?   从她刚才的神态表情上,看不出任何动摇的迹象。小说家颇为怀疑。   “不过,这东西是哪来的啊?”   护士姐姐好奇地将脑袋凑过来,想要看清楚上面记录的信息。   其实是今天早上的时候,弥生交给他的。   但小说家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只是含混地给出了“我无意间在走廊里捡到的”……这样。虽然这种说法本身就十分的可疑,但既然能在电梯里碰见移动尸体,路边捡到的尸体鉴别牌,大概同样算不上稀奇。   “欸,是这样啊。”   护士姐姐点了点头,目光却没有看向他。 第19章 孩子眼中的世界   今天坐在床边削苹果的人是班长大人。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窗户向外敞开着,室温比前几天都要高。班长大人的脸颊,就和手上的苹果一样红扑扑的。   因为天气转暖的缘故,没过多久,感到体温上升的少女将袖子往上卷起,露出一截晶莹白皙的手臂。专心致志地对付手上的扁球形蔷薇科植物。   小说家光是看见那红色的果皮,就忍不住蹙起眉头,胃部传来隐隐的不适感。   语言心理学上有着“形式重复能达到幽默”的效应理论,难道说“咕嚓咕嚓”的表演还要再来一次吗?   但因为是班长大人亲手削的水果,他决定稍微忍耐一下。   虽然和护士姐姐熟练精巧的动作和弥生充满艺术感的手法有所差别,但伊东真帆的技术同样不差,一刀到底。   “真厉害,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削的坑坑洼洼。伊东同学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吗?”   小说家随口说道。   其实光是从给人的感觉来看,班长大人未来能成长为贤妻良母:这点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是世界的真理。   “没、没那么了不起啦。”   班长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其实就是帮忙做家务,还有照顾妹妹的经验。”   小说家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欸,原来班长大人有妹妹吗?”   “嗯,比我小五岁的妹妹。现在正在读小学。”   小学女生啊……   说话的同时,伊东真帆将手上的完整而饱满的果实放在他面前。   “良同学能赶上期末测验吗?”   班长大人轻手轻脚地将水果刀放在床头桌上,然后手掌托着下颔、手肘支撑着膝盖,用专注的姿态,静静地注视着他。   “唔……现在还很难说。”   小说家避开了少女的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苹果。   其实是根本不想去。   私立由比良高中作为都内有名的升学学校,在成绩的要求上颇为严格,至少不是他能轻松应付的程度。能作为学生而努力的感觉并不坏。让他有种身为“平凡的男子高中生”的实感……话是那么说,但要他喜欢上学习和考试什么的,果然还是做不到。   “真可惜。可能要等到下学期才能见面……”   “你可以常来看看我啊。”   “啊……啊,好的。”   “假期的时候,同样可以碰面。”   “……”   班长大人的脸颊变得红润起来。   “咚。”   就在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时候,房门的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   小说家和伊东真帆同时将目光投向那边。   站在门口的,是那个浑身惨白的小男孩。   ……搞什么啊。他和他的母亲,难道依旧没有离开这里吗?   小说家不满地心想。   昨晚灯光暗淡的时候,看见他猛然冒出来的时候,还蛮吓人的。不过现在是白天,小说家能心平气和地望着对方。   “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视线同样没有落在两人的身上,正愣愣地在往窗户的方向看去。   “这是谁?”   注意到班长大人的困惑,小说家压低音量,在她耳边简单地介绍了佐伯女士和她孩子的事情。   “良同学怎么看待他们的事情?”   相比起不速之客本身,她似乎更关心某人对此的想法。   “我是觉得让他们早点离开比较好。”   “嗯……我想也是。”   伊东真帆点了点头。   “有什么困难的地方吗?”   “对方是孤儿寡母,而且孩子还患有重病,会主动提出要赶走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家基本上都保持事不关己的态度,等待医生来处理吧。”   处理道德困境,同样需要支付成本。所谓的“成本”不仅仅是指物质上的,就像人们能从虚拟世界中汲取价值一样,反过来说,一旦采取让人不安的行动,同样意味着支付额外的成本。这种“代价”看不见摸不着,昂贵与否因人而异,但失去的东西总归难以弥补,所以人们会下意识地避开这种选择。   伊东真帆看了佐伯风太一眼。   “这孩子的父亲呢?”   “欸?”   “我是说,如果能联系上他的父亲的话,这些问题不是都能迎刃而解吗?”   小说家愣了一下。   班长大人,你发现了盲点!   “不过,虽然只是本人的猜测,这孩子的父亲或许……”   “但是,也有对方正在焦虑地到处寻找母子两人的可能性吧?”   少年抚摸着下巴,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确实如此。要了解真相的话,不如就先来问问他。”   他将目光转向呆呆地站在门口的男孩。   “喂,你过来一下。”   ……没有反应。   “我是在叫你啊,小鬼,没听见吗?!啊?”   “噫——?!”   男孩吓得浑身僵硬,靠在门旁,瑟瑟发抖。   “为什么要用这种不良少年的口吻啊?!”   班长大人在旁边吐槽了一句。   ……   最后,在散发着母性光辉的伊东真帆的温柔询问下,对方终于开口了。   “我……我不知道……”   风太的声音沙哑,像是垂朽的老人发出来的一样,断断续续。   “不知道吗?看起来没有用啊。”   班长大人有些失望的样子。   小说家想了想。   “你的父亲,现在还活着吗?”   无视了在一旁的伊东真帆“不好问的那么直接吧?!”的话,小说家的目光直视着对方。   男孩的目光一开始不断往两边游移,躲闪着他的注视。   渐渐地,三人都没有再开口了。沉默的房间之中,风太似乎有好几次想要离开这里,但最终都没有从门旁移开脚步。   “他……他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男孩的喉咙上下鼓动着,如同有生锈磨损的齿轮在里面运转着,发出来的声音干涩而不安,却没有多少悲伤的成分。   “嗯,确实是死了吗?”   “但……但是,我又看见他了……”   风太低下头,用仿佛是在喃喃自语的声音,向两人诉说着孩子眼中的世界。   “自从……从到这里之后……我每天……都能看见……看见爸爸……”   ————   py:《我,恩奇都,沉迷学习》主角恩奇都,在各种被女孩子包围的学校里上学,而这一次来到了Citrus。(前期)芽衣:我对你不感兴趣。(后期)芽衣拉住衣袖:我还要。所以学习呢? 第20章 有什么停滞不前   男孩的言论,仿佛是在说有人“死而复生”一般。坐在旁边的班长大人,似乎从他的话语中察觉到了某种诡异的成分和氛围,感到畏惧般往后退缩着身体,脸颊浮现着不正常的苍白。   小说家很清楚,孩子们说出的看似荒诞的话语,未必是出于谎言。但其中蕴含的真相,往往掺杂着天马行空的臆想,并且会随着情绪的起伏而歪曲——想要从中发现真相的蛛丝马迹,需要耐心和有技巧的抽丝剥茧。   “你的父亲,到底是谁?”   他的态度认真起来,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已经触及到某个通往事实的关键锁钥。   “……”   风太抬起头。他的瞳孔在阳光中,呈现出咖啡般的浅色光泽。他皮肤的质地,和身旁的水泥墙壁如出一辙,是那种盯着看一会儿,就会眼睛发疼的毫无生气的白色。整个人都像是用混凝土浇筑而成的雕塑;因为他始终在原地没有动作的缘故,这种古怪的印象,变得越发地强烈。   “爸爸……爸爸是……”   沙哑干涩,含糊不清,难以辨析,好在是一直重复的单词。男孩额间的眉头都快皱成一团了,似乎是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何形容的措辞。对于一个不常与人沟通的孩子来说,准确地描述他人,或许是一项艰涩的任务,但小说家的问题可是“父亲”,这样不正常的犹豫,自然让人心生疑虑。   “俊雄……俊雄……!”   熟悉的声音,再度传入他的耳朵里。在走廊上回荡着的声音,由远及近,很快就逼近了房间门口。   那女人像被风刮过来一样,跌跌撞撞地冲开了门,将风太抱在怀里。佐伯女士的双臂是如此用力,像被赋予了生命的枯树藤蔓般死死地缠绕着男孩的躯体,小说家甚至怀疑小家伙会不会因此而窒息。   “妈妈,我……我又看见爸爸了……”   风太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大概是因为已经适应的缘故。   “你在说什么呀!俊雄,你真是个坏孩子。”   佐伯女士放开拥抱地双手,紧接着又用力捧住了男孩的脸颊,脸上神经质的笑容。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喔。两个人就可以了,谁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房间外面的护士姐姐,弯下腰在佐伯女士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然后迅速地拽住了她的手,将母子两人带离房间。在离开之前,她朝小说家表示无奈地摊开双手,同时露出歉意的表情。   “良同学,那个……你的居住环境,是不是有点……糟糕?”   伊东真帆旁始终观着这一切。当挂钟上的指针,来到已经很难被归入“上午”的时刻,女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是吗?”   在小说家看来,目前这栋住院楼的状况,依旧停留在“可疑”的程度,还没有明确地达到“威胁生命”的等级。如果是区区这种程度的修罗场(本义),他要跨越过去的话并不算困难。   听起来有些悲哀。但事实很可能是习惯成自然。   别的地方暂且不论,龙潭虎穴的雨津庄,平日里就比这里更有“危机四伏”的感觉。   “是、是这样啊……真辛苦。”   坐在床边的班长大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正用怜悯的视线俯视着他。   虽然是很温柔的目光,但因为少女的面容,在阳光下仿佛焕发着女神般的光芒,过于耀眼的关系,总觉得……有些刺眼。小说家忍不住偏开了脑袋。   ——“不过,确实。既然已经出现了死者,放任事态继续自由地发展下去,好像不太妙。”   他注视着虚无一物的地方,挠着脸颊,由衷感到麻烦似地叹气。   “没办法,只好稍微努力一下。”   *   班长大人瞪大眼睛。   “咦?难道说良同学已经发现真相了吗?”   “……不,没有那么容易吧,大概。”   小说家笑了笑。   “但是,通往真相的路径,如今已经出现在眼前。不去尝试的话,总觉得会很可惜。”   ……   佐伯风太被他的母亲带走了,但他没有阻止的打算。这时候表现出过于强硬的态度的话,说不定会打草惊蛇。   “死而复生”的父亲,他从男孩的口中得到了新的线索。就像是推理小说中的“新登场的角色”,其意义在于将佐伯母子的出现,和这栋住院楼之间存在的联络揭晓——   果然,他们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有什么人、或者某种意志,出于某种目的,在幕后驱使着母子两人。   这栋住院楼里的不速之客,除去佐伯女士和她的孩子之外,还有“从窗外入侵的人”、同时应该就是静流姐目击到的那个高大人影,除此之外,就是那具无名尸体。因为证言来自于一位有着交流障碍的孩子,尽管“死者”的可能性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仍然不能排除。   那么,接下来的行动已经很明确了。   “……看来,只能再去和那位死人先生见上一面了。”   至于剩下那个闯入者的踪迹……   小说家的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着自从来到住院楼里之后发生的一幕幕。就像是被凝固在黑白胶卷上的一帧帧,最终的镜头,落在某位医生拿着钥匙,蹲在杂务间门口的的身影上停滞。   “这个房间,曾经被人闯入过。门锁被破坏了。”   当时堀井医生是如此判断的。   在一系列异常的征兆出现的开端,是数日前的夜晚。男孩突兀地消失在休息室里,佐伯女士想要找回自己的孩子,他们跟随在身后,发现了被破坏和入侵的房间。而就在同一时间,躲藏在门后的静流姐,在走廊里目击到了那个漆黑高大的强壮身影……   “不能看到良同学的活跃,稍微有点可惜。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之,等考试结束后,我会再来看你的。”   ……   伊东真帆离开病房后,小说家重新躺回床上。   手边的书卷,被窗外的清风吹拂,正好翻到第一页。   “真是……停滞不前的人生。”   他不知道是在感慨谁。   ————   大家除夕快乐呀! 第21章 消失不见的尸体   昏沉而无趣的一日时光,在浑浑噩噩中渡过。傍晚的黄昏再度来临。   ……   交错的树影倒映在靠近玻璃门口的地方。幽深的暗影,不断地往内部蔓延,仿佛黑夜即将降临的前兆。   “你说什么?”   站在楼梯旁的小说家,没有按捺住自己的惊讶,声音不自觉地放大。   一楼的大厅里,从旁边走过的护士和在台窗后值班人员的好奇目光,顿时落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   “嘘,声音轻一点啦。”   护士姐姐攥住了他的手掌,用力拖拽着两人,快步走到电梯附近的僻静角落。   “那具尸体失踪了,事情就是这样。”   她附在少年的耳朵旁边,悄声说道。   “可不要说是我和你讲的喔?堀井医生很严肃地让人不要讲出去呢。我是在门外偷偷听到的。”   这种获取消息的来源方式,倒是很有她的作风。   “不,这不是‘就是这样’就能说明的问题吧?”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那可是尸体耶?死人又不会自己动,又是那么大的目标,突然间在大家视野中消失的话,绝对是有人在动手脚啊!”   “可是,对方要拿尸体来做什么呢?”   “谁知道,或许是为了盗窃器官吧。”   小说家随口回答道。   “而且动机这种事情,现在根本无关紧要。要是有尸体丢掉的话,医院那边会很麻烦吧?”   “所以说啦,那个不是无名尸吗?”   护士姐姐摊开双手。   ……原来如此。   原来是相当麻烦的事态,却因为本身就是麻烦,反而因为失踪的契机而被消除了吗?类似于“以毒攻毒”的感觉。   “医生是那么说的,大家当作没看见就可以了。千万不要因为好奇心的缘故,随意惹上麻烦。”   话是那么说,护士姐姐脸上的表情,显然有些不以为然。   ……这还真是没有意料到的展开。   根据他的推测,想要得到解开谜团的锁钥,那具尸体是不可或缺的。   实际上,现实世界中没有幽灵作祟的话,他和静流姐在前一个黄昏时刻目击到的那一幕,在自然状态下是不太可能发生的。如果是这样,那么……就是有人想向他传达某些信息。   “那么,那具尸体在失踪以前,是被放在什么地方?”   小说家收敛脑内发散的思绪,脸上露出相当认真的表情。   可能是受到他的心情感染,护士姐姐的态度似乎同样变得严肃,她抬起头,用手指不断地点着下巴。   “我想,应该是地下室。”   一段不短的思考时间后,她回答道。   “……地下室?”   “这栋住院楼的地下一层。过去是用来存放尸体的太平间,现在则是仓库,平常都是被锁起来的。”   “又是被锁起来的……等等,你说什么?”   该怎么说呢,看起来最近遇见的不靠谱的医生们的数量正在增长中,真希望大家能向里见先生学习。至少搞清楚活人和死人的区别,首先不要将两者的居所搞混才行。   “哎呀,真不好意思。”   护士姐姐毫无愧疚地向他表达歉意。   “其实已经是十几年以前,这里还是赤山综合医院的事情。那时候的痕迹,如今已经不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吧。”   “……”   小说家注视着女人的脸颊。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   “既然是已经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在意了。问题是……现在的我,能到里面去吗?”   “钥匙在堀井医生手里,要是您能说服他的话……”   护士小姐的表情,说明她并不看好这一点。   *   天光暗淡。让人提不起欣赏外界景色的兴趣。小说家决定先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拄着拐杖,即将在三楼和四楼的楼梯拐角处,撞见了匆匆忙忙的中年女性的身影。   对方穿着初次见面时相同的碎花长裙。涂着寇红的十指正提着不知道装了什么的旅行袋,颇为沉重的样子。脖子和手上悬挂着的首饰,更是加重了她的负担和分量感。   小说家往楼上瞥了一眼,看见了拉杆抬高的旅行箱。   “柴田女士,您打算离开这里吗?”   看她急匆匆的样子,是迫不及待打算离开这里了。   她的腿和自己一样有伤,但用来固定的石膏和夹板已经拆下来了。   “……是你啊。”   柴田女士的表情颇为冷淡,语气中夹杂着不耐烦的成分。不过,考虑到她前天晚上在其他人面前那副盛气凌人的表现,小说家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还不算坏。   “是啊,我已经忍耐不下去了。护士说,腿伤痊愈后,还是在住院楼里休养一段时间再离开比较好,但我宁愿回家休息,都不想继续呆在这个地方!”   “辛苦您了。”   小说家微笑地向她点头,准备从神情阴郁的中年妇女身边通过,往上走。   “对了,您要离开的话,记得和保坂先生说上一句。别人不讲,他其实还是蛮在意您的事情的。”   谁知听到这句话后,柴田女士的脸色一变,表情再度变得愤愤不平。   “别开玩笑了!那个保坂,和堀井根本是一丘之貉!亏我之前还相信他,还希望他能帮忙劝说那个榆木脑袋的医生,没想到他们两个其实早就认识了!”   刚刚往上迈出一步的小说家,停下脚步。   “你说,‘早就认识’……是什么意思?”   保坂先生在这里已经居住了一段时间。相较于其他人,他认识堀井医生的时间,理所当然要更早——但很显然,柴田女士的话语,并不是这个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保坂那家伙,过去就是在这里工作的,而且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认识堀井这个混蛋了!”   柴田女士冷笑着回答。   “我刚才去办理手续的时候,在办公室里里发现了他们两个的合照——”   ……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我在退休前,就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   那个下午,保坂先生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记忆里。   ————   新的一年,请多多支持啦! 第22章 愿明日风平浪静   ——有什么值得忘却的事情呢?仔细从记忆的海马体中深入挖掘的话,总归会寻找到无关紧要,又叫人困窘的事态;但时间的间隔越长,曾经的不快,已经伴随着人际交往的更替而消逝的一干二净,最终会成为今后怀念的对象。“不要急着去忘记那些不堪之事!”反复地吐出和咀嚼后,只能得到如上的结论。   但这是对于一直生活在日常中的普通人而言。一旦经历大不相同,构成人格的记忆亦会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世界上存在着惨烈的,噩梦般的记忆,就算临死之时都无法忘却的过去。会有人想要拼命去忘却、是理所当然地。“要直面过去的痛苦!苦难的回忆,同样是人生的财富呀!”这种轻描淡写、不痛不痒的话,只有事不关己的讨厌家伙,才能无所顾忌说出口。   停滞不前,绝不成长。讨厌现状的改变,想要一直停留在过去,想要一辈子度过那样的人生是无可指摘的。坏掉的东西,即使想尽办法去修理和弥补,最终依旧会留下伤痕。那样的话,不如从一开始就来适应坏掉的人和世界吧!   小说家非常在意这方面的事情,在换位思考、考虑他人上有着近乎偏执的要求,犹如生物性的本能:但反过来说,利用他人无法忘记的“过去”,同样是当需要将言语作为武器来使用时候的常见模式。   ……   “保坂先生,和堀井医生是旧识吗?”   小说家在礼貌地敲门后,很快得到允许,进入老人的病房。可能是错觉,房间内的空气比一整天都晒不到阳光的楼道更加凉爽,遥遥地从窗口望见半边天绚烂的霞彩和另半边高悬的星辰。以上是他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   “你……”   坐在床边的保坂先生,原本正在翻开报纸的手停顿下来。他的神态从困惑变得僵硬,老花镜片下的视线颇为惊疑。   “没什么,只是刚才去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您和堀井医生的合照。对了,不止是您和他,十五年前,那位和田先生也在其中,对吗?”   “照片……是吗,是这样啊。”   保坂先生叹了口气。   “你突然来找我说这个,是有什么原因吗?”   小说家点了点头。   他将大半的体重放在拐杖上,将肩膀倚靠在门上来保持平衡。因为走上来太匆忙的缘故,脚上不时传来剧烈的酸痛感。他不禁为自己之后的行动能力感到担忧。   “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他不假思索地说。   “五楼尽头的那个房间,还有地下一层。我想要到这两个地方里面去。但钥匙在堀井医生手上。”   “……你希望我帮忙劝说他?”   在得到小说家肯定的回复后,保坂先生感到苦恼似地,用皱巴巴的手指挠着下巴,发出摩挲着砂纸般的声音。   “我能请教一下,你那样做的目的吗?”   不知为何,保坂先生开始对比自己小上数十岁的孩子,使用着敬语。但小说家的决定,不会由于这种小事有任何动摇。   “目的吗?……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小说家思考着。不断地回溯着理由。   这一天,即将迈向尾声。   结果,从早到晚,他始终没有迈出一楼的大门口,和静流姐的约定不得不作废。   没有人要求他继续前行。   内心涌动的情感,成分复杂的像一整杯喝不出味道的混合果汁,但至少和求知欲或者正义感毫无关联;对于真相的渴求,从来没有达到过非要催促般的激烈。   非要回答“为什么”的问题的话——   “希望明天,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他回答道。   保坂先生将报纸整齐地叠放好后,放在枕头旁边,他用手将老花镜取下一般,瞳孔从底下往上,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小说家。因为这个动作,老人的额头上开始爬升和蔓延等待登场许久的纹路。   “没那么简单。至少……现在的你,大概没办法做到。”   保坂先生语气中含有深意地说道。   “就算您现在不打算帮我,结果仍旧不会有什么改变。因为这是我的要求。实现只会有方式和时间上的差别,不会有是否的区分。”   小说家对此没有任何的疑问。   “……真是固执。”   老人叹了口气。   十五年前,这里曾经是名为赤山医院的地方。在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死去?这起至今未有解答的都市传说,和最近这几天的事情有关吗?是否有人想要隐瞒什么……还是说,有着比“掩盖真相”、更加不单纯的目的呢?   这些问题,他都没有说出来。   “如果保坂先生觉得我的行动,会为您本人带来困扰的话,我现在就离开好了。”   小说家笑了笑,转身打算离开。   “真的有人觉得困扰的话,难道不是应该停下来吗?”   保坂先生虽然这样抱怨着,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事先声明,我确实不知道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堀井那里应该也一样。只不过,大家都活到这个岁数了,相比起好奇心,还是日子过得安稳比较重要。”   他是这样为自己和堀井医生的“不作为”的选择进行辩护的。   ……   最后的结果是,在保坂先生的帮忙劝说下,小说家终于还是从堀井医生手中拿到了打开两扇门的钥匙。尽管对方一副满不情愿的样子,脸色不爽到小说家本以为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地步。该说是对老朋友的信任呢,还是识时务的缘故,堀井医生答应了他的请求。   就在准备的这段时间里,小说家意识到,保坂先生说的话,或许不无道理。   他回到病房之前,在窗户旁听见外界传来轻微而连绵的声响。入夜后,楼外漆黑如幕的天空,没有一丝一毫的光芒透出来。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水。根据报纸上的天气预报,恐怕这两天都没办法停止。目前不排除雨势有增大的可能。   ……看来,明天注定无法安宁。 第23章 废弃之间   “哒、哒。”   本来就没什么人的住院楼,因为柴田女士的离开,变得越发冷清……当然,这点可能只是心理上的错觉。由于那位女士的外貌和言行给予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烦人的嘈杂和吵闹,而她的匆匆离开却又令人不由得产生异样的想法。   不会再有旁人。走廊里,只剩下拐杖和地面相互碰撞发出的轻微响动。   闪烁着的灯光依旧明亮。但因为外界阴雨连绵的缘故,楼道里的空气比往日更加的阴沉和森冷。就算特地换上了厚的外套,仍能感受到无处不在的寒意的入侵,仿佛从脊髓深处往上翻涌似的。   凄风惨雨被水泥墙壁和玻璃门墙阻挡在了外面。冰冷的空气和湿润的泛潮,一点点地由外到内侵蚀着这独栋的楼房。   “咳……咳咳。”   小说家刚刚推开门,感到喉咙传来了沙沙的异物感,不由地干咳起来。可能是被里面涌出来的烟尘呛到了,但因为房间内的光线极度昏暗的缘故,看不清楚。   “不会吧。”   他咕哝着,打开了手上紧握着的电筒。   “才过去两天而已……”   房间里的灰尘积累的速度未免太快了。明亮的淡黄色光柱,穿过像宇宙里的星星般,静静地漂浮和移动着的无数灰尘,在正对面的墙壁上留下椭圆形的光圈。   过去一直蓄积在被封锁的房间里的恶臭,就在那一瞬间冲入鼻腔里。就算有心理准备,他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那是曾经留在这里的排泄物的臭味,和房屋陈旧腐朽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发酵后的气味。   ……   就在近几日,柴田女士的话语中,有令他感到在意的地方。   或许是平常人听过就会忘在脑后的细节……据她本人所言,居住在原本的病房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听见从隔壁都会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按照柴田女士的形容,是‘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仔细去听又会消失,但却又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声音。   不过,这栋楼房作为特别看护病房的所在地,在配套设施和装潢上都相当完善,房间的隔音效果同样如此。在自己的病房亲自试验过后,小说家意识到到现实状况和她的发言之间,存在着明显差异。   如果说,是身为年幼孩童的佐伯风太,因为承受不了病痛的折磨,而无法克制地发出惨叫……很明显,类似这种声音和柴田女士的形容,仍然有着相当的差别。   柴田已经离开了这栋住院楼,她在恐惧的精神状态之中听见的声音,记忆应该会比寻常的时间段更为清晰,会在描述上弄虚作假的可能性不大。   虽然小说家在向堀井医生要求钥匙的时候,说的是“五楼最后的房间”和“地下室一层”,但柴田女士曾经住过的病房,同样是他需要进入的地方,只不过这个目的被他有意地隐瞒了。不出所料,医生将除了有人居住的病房以外的钥匙,全都交到他手中。而就在刚才,即将进入这个被封闭的废弃房间小说家已经将手机上的录音功能打开,放到了隔壁的房间。   之后,就能得到实验结果了。   ……   小说家用袖子捂住口鼻,小心翼翼地走入其中。目前他的行动不是很方便,要是被什么东西绊倒,摔到地面会很麻烦。   房门旁的墙壁上有电灯按钮,但按下去后没有反应。只能借助手电筒,来照射地面上的状况。   佐伯母子,难道就是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环境中,在阴暗潮湿,充满霉味的封闭房间里度过数日时间的吗?地面空旷平整,只剩下冷冰冰的粗糙水泥。原本堆积在房间内的杂物和垃圾被清理干净、或是放到了旁边。   他没有仔细地观察房间内的环境,而是径直走到了窗台边上。   最初的那个夜晚,佐伯风太曾经说“那家伙来了”,并且以相当诡异的表现,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这个地方。而且门锁同样有被破坏过的痕迹。这说明很可能有人在那个晚上,闯入过房间。   之后,保安和监控录像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但线索不止有一个。   从地点上来推断,从和田先生的病房窗外入侵的不速之客,和静流姐在走廊上注意到的高大人影是同一人;而就在几乎相同的时间里,男孩从四楼跑到了五楼,之后佐伯女士和小说家等人,全都跟了上去——那么,得出入侵废弃病房的人,和这位“不速之客”是同一人的结论,自然是顺理成章。   因此,小说家没有考虑太多,就拄着拐杖来到了唯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窗户的附近。   要是能在这里找到与和田先生房间里留下来的脚印相同、或者有残留的泥土渣滓之类的,就能将两者正式地联系在一起——   “……嗯,果然没有那么容易吗?”   用电筒照了一圈。窗台上,除了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外,没有留下任何异常的痕迹。   小说家抬起头,用手尝试着扳开了窗户的痕迹。   ……结果大概是因为生锈的缘故,没办法用单手打开。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刺耳声响,缝隙像是被浇筑在上面、牢牢地黏在一起。   “就是说,这扇窗户在最近,没有被其他人尝试打开过吗?”   从四楼到五楼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没有遇见其他人;电梯则是在另一边。众目睽睽之下,那个闯入住院楼里的不速之客,到底是如何从房间中消失的呢?   啊哈哈,这样可不太妙。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两种。   其一,是那孩子在撒谎。根本不存在那样一个人。   其二,是消失的并非人类,而是鬼魂。   ……   小说家蹙起眉头。接下来,他从门口出发,穿过整个房间,来到窗前;再转身回到门口。之后重复了十几遍这个动作,来回地走动着。   “……”   小说家突然停下了脚步。他抬头望着与隔壁房间相邻的墙壁,大概是意识到了什么,唇角向上微微翘起。 第24章 屏住呼吸   “真是太棒了。”   小说家的瞳孔闪闪发光。   如果没有灰尘的阻隔的话,他恐怕会一直接近到面对面的距离吧!   “居然会有那么有意思的地方……真是超出意料的收获。”   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面墙壁。要说有哪里让他产生了愉快的感受的话——   “是有密道吗?”   他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墙壁,喃喃自语。   “要是有的话……就好了。不,说不定还有其他更棒的装置……”   比方说,在那个夜晚,小说家等人来到这个房间门口的时候,那个闯入者从密道转移到了隔壁病房之类的。   实际上,利用房间内的夹层或者密道,这仅仅是最基础的“机械诡计”……不,或许连诡计都算不上。在过去的经典推理小说中,通过精巧而复杂的机关设置,以及令人意想不到利用力学或者化学知识的方式,来完成杀人的作品,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很遗憾的是,现实生活中,根本无法遇见类似的事件。   原本在杀人案件中,一时兴起的冲动行为就占据多数;而在剩下的计划杀人里,有一定反侦察经验,懂得隐藏证据、设置陷阱和转移注意力的犯人,已经是少数中的少数;更不用说考虑使用复杂的机械装置来完成谋杀……   故事中利用密室、机械甚至整个巨大的房屋和建筑来完成诡计的谜面,当然会给予读者以不可思议的华丽感。但在现实中,实在是超出想象。   说到底,越复杂的杀人方法,很有可能会留下越多的痕迹。   “但是,这说不定是个盲点。”   小说家摸着下巴,一边观察墙面上可能存在的痕迹,脑袋里浮想联翩。   “因为没人觉得现实中会真的有人复杂到不可思议的机关来杀人,由于惯性思维而不会考虑到这上面去。只要设计足够巧妙和得当,如果只用传统的‘动机’推断和‘现场’勘察的方式结合的方法,说不定真的会被蒙骗过去呢……”   不过,这就是他在随意想想的事情而已。   ……   回到眼前的病房里。那个“机关”应该没有那么复杂,或许只是利用了墙壁里存在的空隙,趁着众人的注意力被转移、以及内部光线黯淡的情况,藏身其中;又或者是利用密道来逃逸到隔壁。   具体情况,还要等墙壁被打开后才能清楚——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轻微的响动。   一开始还以为是幻觉。小说家走出门外,在即将来到走廊之前,看到一个高大强壮的漆黑人影微微摇晃,正朝楼梯上方走来。   他迅速地离开门边,关上电筒开关后,一把抓住放在旁边的拐杖,准备离开这里。   ——对方是冲着这边来的!   虽然毫无根据,但这个念头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回到病房,或者乘坐电梯,已经来不及了。他决定要在附近找个藏身处。当然,这里不会有别人,一切只能靠自己,于是小说家在一片漆黑中,眯着眼睛继续寻找。   在内心某种不太安分的雀跃的鼓动下,他在门旁找到一个适合的地方。小说家开始行动。他用单脚跳到对面,然后将倒下来倚靠在墙壁上的长方形柜子悄然扶正。粗略地从外部观察,这里应该勉强容纳下一个人。这样做稍微有点危险,但眼下可以原谅吧!   ……等一下。   总觉得,有点丢脸。   在即将打开柜门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就连对方的长相都未曾看清楚,只是因为下意识的危机感,就要狼狈地躲起来吗?   这样思考的时候,血液循环的速度正在减弱。   小说家决定以普通防灾演习程度的紧张感,来面对这次突发事件……先旁观一下再说。他打开置物柜,看到里面空无一物。Lucky,之后只要屏息躲在其中,观察外界的状况就行了。   话又说回来,到底是谁在会在这种深夜时分,前来拜访这里呢?   他回想起静流姐对那个不速之客的形容。正好,能和刚才惊鸿一瞥留下来的印象相符合。   ……不过,为什么?   如果被发现的话,会很不妙吧?否则之前就不必隐藏踪迹。在大家都因为一连串的异常事件,而产生戒备心理的当下,再次来这个地方,是相当大胆而且冒风险的行为。   对方三番两次地入侵这里,是有什么必要的目的,或是想确认什么?   情报过于不足。完全考虑不出对方的动机。而且,要理解素未谋面之人的心理,真的相当困难。   脚步声在外面停下来。看来是走到了最高一级的阶梯。接下来,那声音继续在走廊上行进。   小说家不再犹豫,有意减低了呼吸的声音。逐渐靠近的声音,使得他内心的震动不断增加。仿佛是某种共鸣一般。   相比起直面着恐惧异常景象的冲击,这种使人精神紧绷的寂静之中的等待,或许更加能消磨人的意志。   ——万一对方发现自己,该怎么应对?   头脑高速运转的同时,脚步声已经到达又远又近、十分暧昧的距离内,犯人似乎已经路过前面的房间。   小说家打心底里希望,对方不要发现自己安排在那里的简易装置。顺便一提,如果是训练过听力的人,这时候据说可以用脚踩到地面的音量来判断性别、身高、体重、是否有残疾。不过,对一个寻常的男子高中生来说,那种本领太过夸张了。又不是什么少年名侦探。   鞋跟与地面碰撞的声音,那家伙大摇大摆地走进小说家藏匿其中的房间。丝毫没有身为外来入侵者的自觉,对方的脚步毫不迟疑。   就像是每一步踩在心脏震动的鼓点上。明明身材高大,体格惊人,却宛如根本没有心跳的人偶,没发出任何声音。   躲在置物柜里的小说家,觉得接下来说不定会紧张过头,暴露行踪。于是决定干点别的什么,来转移一下注意力。举例说明的话,就是失眠时候才会做的数羊。   ……该不会之后就站在这里入睡吧?   小说家乐观地心想。   与此同时,对方的脚步声停下来。   他的呼吸,像猫一样微弱。 第25章 夜半惊声   ……真是个谨慎的家伙。就连在看起来寂静无人的漆黑房间里,都不肯放松戒备。   小说家的脑海里,刚刚划过这个念头,就被自己否决了。   不,不对,就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他的态度还算蛮嚣张的。这就是说,这只是单纯的习惯吗?这与他的社会身份有何关联?   橱柜物和外界之间,只有如同钢铁栅栏的狭小缝隙,相互联通着。他从内部向外窥视着,只能模模糊糊地见到站在门口附近的那个高大影子。   今晚的夜色静悄悄。模糊的月光,从灰蒙蒙的窗户口投射进来。幻觉般晕染在视野里。小说家用手肘挡着拐杖,避免拐杖倒向置物柜的门,他装模作样地咽下一口唾沫,怀着某种隐秘的兴奋感,等待着接下来剧情的演出。   ……   ……   ……怎么了?   在狭小逼仄的内部等待着的少年,心中想道。   对方没有动弹。   就好像是学校不思议怪谈里才会登场的移动人体模型,静静地站在那里,只要一旦有人在附近观察着他,便会一保持动不动。等到对方转过身去,才会移动身体。   废弃、肮脏又充盈着腐烂般恶臭的房间里,被异样的寂静所充塞着。小说家不由地感到庆幸,大概是因为废弃的时间足够长,柜子内部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异味却稀少,才能忍受着站在这里。   仅仅隔着薄薄的金属,在房间的两边,相互对峙着的两人。   过了半响,有什么东西落下来、与水泥地面相互碰撞,发出奇妙的“咔嚓”声。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吧——但是,那人摆出了要将什么东西紧握在手中的姿势。   最后,高大的身影往房间内踏出一步。小说家注意到,他的瞳仁同样和猫一样,在夜晚中闪闪发亮,焕发着幽深的光彩。那家伙的视线在房间逡巡;有那么一瞬间,两人的目光彼此间交汇、停顿的时候,小说家认为自己已经被发现——但很快,对方就移开了目光。   他选择的长方体柜子,刚好是伫立在墙对面的地方。他注视着那个人影,来到了那面与隔壁的病房相邻,很可能存在问题的墙面。   接下来,那个身影来到窗户旁,在窗台边上抚摸,用手去触碰扶手。行动和之前的小说家如出一辙。仿佛是在寻找什么,结果却一无所获。将这点囊括在内,两人的行动十分的相似,很可能在动机上,是考虑着相同的问题。   除非是来销毁证据、抹除痕迹,否则这种行为根本说不通。   ……难道说,之前的那个夜晚,佐伯风太目击到的闯入者不是他?   “第一百二十三只羊。”   注视着对方的脊背,他默念着从脑海里慢悠悠地走过的羊群的数目。   “说起来,我为什么要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呢?”   小说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刚才就这样想过。眼下的状况,如果没有这种在一片黑暗之中,惊心动魄地躲藏他人,惊慌失措地屛住呼吸,避免被他人听见和发现的情节的话……就好像缺少了某些部分一样。   但很快,小说家就感觉到了这种行为本质上的无聊。   他并不是不小心刚好闯入布置着布置有Swa系列式陷阱的公寓的倒霉蛋,也不是偷偷摸进一位身手矫健持有枪械的退伍老兵的老家里的愚蠢窃贼,未曾被逼迫到生死边缘、同样不认为对方是会杀人灭口的凶恶犯人。   最重要的是……   小说家的内心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和惊慌。   就算是银幕外的观众和书外的读者,只有注视着那些陷入恐惧中失措的人,才会有身临其境的紧张感吧!   如果是躲在橱柜里,打着哈欠,面无表情,专心致志在数羊的人,效果恐怕就会大打折扣。   “不如出去和他对话!”   脑海里浮现出了这样危险的念头。   或者说,只是听起来危险,但实质上……并没有那么危险?   内心中的某种特质,像头脑混沌的兽类般蠢蠢欲动。   既然想要接近真相,稍微冒点风险的行为是不可避免的。何况,对方未必是不可交流的对象。   于是,他伸出手掌。   指腹摩挲到金属门凹凸不平的触感。   从缝隙里,传来流动的冰冷空气,从指尖上流淌而过的触感。不知是否是由于心情上的变化,这种触觉变得异常敏锐。   ——在即将推开门的时候,出人意料的意外,打断了他的行动。   “当啷。”   有声音从楼底下传来。   声响传来的角度和力度是如此的明确。以至于没有人会怀疑,是从房间内部传来的。   打破寂静的声音,只出现了一瞬,便迅速地淹没和消失在浓郁的夜色中,但已经足以引起所有夜里未眠的人们的注意力。   躲在柜门里的小说家,忍不住悄悄咋舌。   “真是戏剧性。”   他心想。   高大的男人没有多少犹豫,朝着门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很快就传来了走下阶梯的声音。   ……   小说家推开了柜门,用手上的拐杖支撑出身体,慢悠悠地走出病房的门口,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在追上那个人的身影之前,小说家先来到了隔壁房间,然后将放在地上开启录音模式的手机拿起来。   他决定等回到病房才确认内容。要是去的太晚,说不定会漏掉精彩镜头。   在前往楼下的路上,他没有回头。   ……该说对方是表演的太刻意,还是已经被逼到濒临绝境的地步?   关键是他对事件的幕后,展现出来的了解程度。要是太过深入的话,或许会打草惊蛇、狗急跳墙呢。   *   眼下不能打开手电筒,往地下的楼梯,不是畅通无阻的踏脚地,一切不能太过强求,小说家小心翼翼地朝前,   最后,在没有跌倒的情况下,顺利踩到了坚实的地面。手掌和脚踝,都在不断的传来疲惫和痛楚。这是超出“复健”范围的运动量,所带来的后遗症。之前路过的左手边可以看到的某个房间里,传来一股熟悉的发酵的臭味。   ————   感谢kkz豪的打赏,像我这种咸鱼作者真是受之有愧……今天这章加更,就当作是送给诸位的新年礼物吧! 第26章 地下一层   惊醒夜晚的声音传来的方位,正是地下一层。   他对自己的听力判断不算很有信心,但有人正朝着相同的方向前进,使得前方的道路确证无疑。   原本,这里就是小说家本晚的目的地之二,没想到会有额外的节目上演,看来当下是即兴表演大受欢迎的时代;对观众来说,“Surprise!”相当的重要呢。   接下来的路途不算顺利。沿着电梯隔壁的安全通道往下,周围只有逃生小人的标志,表面流转着电子的绿色荧光。   随着阶梯往下延伸,氛围在不知不觉间转变。打个比方的话,就像从雾气缭绕的诡谲小镇,来到了热火朝天的铸铁工厂。悄然逼近的危机感,使得内心的某部分正在雀跃之中。   往下半楼后,他的注意力放在旁边的房间。这里并不是病房,但看起来也不像是医务室。和外界一楼的办公室有所差别。   小说家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房内满地都是从倾倒的书架上掉落的医学书籍。地上有烧杯的碎片,在窗帘里透进来的月光里,闪烁着锋锐的光芒。让人不禁怀疑这里是不是发生过地震。   奇怪,没有人来这里整理和清洁房间吗?   和上面整洁安静的舒适环境,就像是两个世界一样。   小说家突然间回想起,护士姐姐曾经告诉过他的关于这家医院过去的传闻。真实存在的怪异事件,只是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时间,属于“赤山综合医院”的痕迹,已经被清理和掩埋的一干二净……或许事实并没有那样干脆利落。   位于这栋病房的地下,说不定依旧凝固和滞留着过去的时光——   ……要是这一猜测是真的,岂不是相当不妙?   ——“这栋住院楼的地下一层。过去是用来存放尸体的太平间,现在则是仓库,平常都是被锁起来的”护士姐姐是这样说的。   小说家摇了摇头,决心将这种对心脏不太妙的猜测放到一边。   类似的房间,还有两扇门。但剩下都是上锁的。房间中央有橡木桌,桌面被散落一桌的空药袋掩埋,这里说不定是类似摆放药品的仓库的地方。每走一步,地板上堆积的灰尘就跟着飞扬。小说家就像踩到了泥潭和沼泽般,忙不迭地往后倒退,才避免发出声音——   地板竟然是木制的。而且,某些部分不出所料地腐朽不堪,踩上去就会发出“吱嘎”的声响吧。   窗外投落下轻纱般的月光,笼罩废墟般的世界。前进的道路就像能听到猫头鹰叫声从远方回荡的幽暗森林。地下室没有空气流动,偶尔不止从何传来的风,只叫人遍体发凉。   为了避免引起前方那位朋友的注意,不能打开手电,只能在漆黑中前进。在光线黯淡的视野里,探索逐渐腐蚀的医院,会让人误以为自己误闯位于某个三面环海,坐落于山郊外的废弃村落。难道要他在无尽的时空轮回中和天外生物和不死怪物战斗吗?相比起被人为了掩盖秘密而谋杀,或许更应该担心尸体复活。   小说家心想。   那样的话,大概会变成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不过,世界上有前半段是强盗兄弟大杀特杀的公路片,后半部却陡然变为脱衣酒吧大战吸血鬼的既乱来又有趣的电影,这种展开未必会让人觉得无聊吧!   胡思乱想的小说家,此时总算察觉到拐杖已经触碰到了某个“界限”。   这是脚踏实地的触感。脚下的道路从水泥地面,来到了有大理石铺成的地方。   ……到了。   如果他没记错地图的话,前面、通道的尽头,就是被封锁的房间。堀井医生交给小说家的钥匙,如今正静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   换句话说,除非用暴力破门,前面那个人短时间内不可能有进入其中的办法。   小说家望着停顿在远处的身影,稍微松了口气。为了避免被对方注意到,而放轻了脚步。   地下一层的走廊,途中经过的时候,还能见到轮椅和移动病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简直和陷阱无异。那家伙倒是无所顾忌地走过去了,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走开。因为在合适恰当的时机飒爽登场,与鬼鬼祟祟地在别人身后跟踪的时候被发现,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剧情路线,很可能注定了最后的结局。   小说家在内心数了一下,一共是放着六张没有棉被的病床。样式和那天在黄昏时分和静流姐,共同发现的电梯里出来的尸体相同。但上面并没有最近曾使用过的迹象——   “当啷!”   又是那个声音!   这一次,简直像是从紧贴着背后的地方响起来似的,小说家的脊背后面激起鸡皮疙瘩。就像是行走在无人的夜路上的时候,肩膀突然间被人拍了一下。就算能很快反应过来是恶作剧,还是会汗毛倒竖,心脏砰砰直跳。   他戒备地往墙壁的方向倒退,躲在移动病床的后面。目光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和小说家的反应如出一辙,原本站在被锁死的门前的身影,猛然转过身。   “是谁……?!”   小说家第一次听见了这个男人的声音。   沙哑,干枯,有着被抽离水分后的质地和被打磨后棱角分明的锐利。作为被发现的闯入者,这家伙没有丝毫的怯懦和惊慌,不躲不闪,不退反进,大踏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啊啊……”   这次是人的声音。   确切地说,是让人感到熟悉的……女人的声音。   那女人抽噎着冷气,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不完整的呼救声。在受到惊吓后,她似乎是打算后退,急匆匆地转身就跑。结果好像撞到什么东西——从声音上来判断,应该是底下装有金属轮的轮椅或者移动病床——摔倒在地上。   男人在通道里狂奔,飞跃,迅速赶上了前方的女人。   甬道内的光线黯淡,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看不清楚。只听见“叮铃磅啷”的响声,情况十分的混乱。 第27章 寻回尸身   惨叫、闷哼、呼吸不畅、喘息、捶打、扇巴掌、牙齿死死地咬入肌肉、手脚相互碰撞和摔打、金属轮在地面上滑动、撞到墙壁急刹车……分辨不出究竟是哪种和哪种声音在混淆和组合。   嘈杂又沉闷的混乱人声在狭窄、阴暗、灰尘四溅的地下室巷道内来回游荡。如果这时候,冲上去在他们背后喊一声“surprise!”的话,大概会将两个正在地面上近身缠斗的男女吓到失魂落魄……搞什么啦,又不是万圣节派对。   手上要是有能调整视距和夜视功能的DV就好了。除了能看清楚对面的状况外,顺便能扮演惊慌失措的恐怖游戏主角。小说家的手指触碰到了裤兜里的手机,想了想还是放弃拿出来的打算。   这时候上前劝阻的话,不会有人会感谢,只会将战火烧到自己身上。现在可不是出头的好时机。从双方毫不留情的击打和反击传来的回响中,听出来这两人都处于情绪激动的状态,任何试图阻止的行为都只是在火上浇油。   ……我说,是时候起床了吧?   老实说,小说家不确定这里的声音能不能传到楼上。因为从一楼的阶梯到地下一层之间,他在匆忙的记忆中,依旧能想起走过相当一段的距离。有保安在夜间巡逻的话,说不定能发现……但比较糟糕的可能性是,分明有人注意到,却不肯下来。此外,在地上像两条在泥土里打滚交偶的虫子般的两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旧下意识地抑制着各自的声音。   小说家有稍微有些怜悯地以上帝视角俯瞰着他们。   女人的挣扎的颇为用力,即使是在看不清楚的情况下,光是从“噼里啪啦”的声音中,就能感受到很符合她一贯的神经质气场的疯狂,但毕竟存在着天生在体质和力量上的局限,对手又是身强力壮的男性。很快,她的力气就慢慢消耗干净,动作变得迟钝起来。   男人抓住这个时机,迅速出手,将女人瘦弱矮小的身体压在身下,双手扣住枯瘦的手腕,攥紧后按在水泥地面上。   “哈啊……哈……”   在让人牙齿发酸的碰撞声里,楼道里的应急灯光自动打开。暗黄色的一轮光晕笼罩着两人。女人的表现活像一条离开水面后缺氧的鱼,躺在地上,嘴巴一张一合,发出虚弱的喘息声。   “你是谁?”   男人发出低沉的怒吼。小说家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皮肤黝黑,刀刻斧削的外貌,定格在泛黄的胶片中。他谨慎地没有动作。光线只是集中在他们身上,小说家的落脚点依旧笼罩在黑暗之中。   佐伯女士没有回答问题。只是目光涣散地看着陈旧腐朽的天花板。   “……快说!”   青筋暴起的双手施加力度。小说家似乎听见了被压迫的颈骨传来喀拉作响的声音,但大概是幻听吧!   “嗬……嗬……”   佐伯女士瞪大着布满血丝的苍白眼球。   “俊雄……俊雄……”   男人铁箍般的手掌,有了那么一丝松懈,恰好放开来。   “……谁在那里?”   从通往地上的楼梯方向,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战战兢兢。难道是那种会在万圣节派对上迟到的笨蛋?   电筒的光柱,摇摇晃晃地朝他们逼近。落在地面和墙壁上的光圈,试探般向前移动。   被压倒的佐伯女士,此时爆发出了令人吃惊的力量和速度。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手脚并用地跑开了——那身姿和背影,就像是生活在通风管道里的怪物。措手不及的保安先生被猛然冲过来的女人撞倒了,手上的电筒也随之掉落。光柱开始原地旋转,一圈又一圈地闪耀着黑暗的走廊,以及藏身在黑暗中的人们的脸。直到骨碌碌的转动声音停下来之后,地下一层再度恢复了平静。   被寂静无光的黑暗所吞没的走廊里,空无一物。这一次,小说家已经看不到那个男人的身影了。   他等待了片刻,转身望向那扇被封闭的大门。   保安先生在慌乱之中,捡起了手电筒。光圈胡乱地到处乱窜。之后原地踱步,又不敢过来,讪讪地离开了。隐约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   口袋里的钥匙,紧贴着肌肤,像烙铁般热得发烫。但直到最后,小说家依旧未曾往前迈出一步。   *   第二天,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的小说家,发现自己的精神状态比往日更好一些。他的目光落在表盘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上午十点钟。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偶尔有闷雷滚滚,在黑压压的云团中穿行。好在气氛不算沉闷。病房内的空气清澈,窗明几净,环境整洁。和脑海内浮现的昨天晚上在地下一层内“冒险”,记忆之中灰尘弥漫的漆黑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最近身体如何?”   护士姐姐在旁边放下冒着白汽,盛有热茶的水杯。   “嗯,没什么异常,大概有在好转吧。”   小说家打了个哈欠。手掌放在被褥上,下意识地在指节上用力。似乎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着潮湿的水汽。   “是吗?那就放心了。据说阴雨天会对人的骨骼和肌肉造成一定影响,如果觉得难受的话,一定要及时说哦。”   “谢谢。……说起来,今天有人预约吗?”   “你是风俗店的牛郎吗?”   对方吐槽了一句,但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今天没有人过来。不过刚才有个电话,说是等您醒过来之后,再打回去。”   小说家从她的手中拿回手机。   上面来电显示的号码,是浅见悠子。   他思考了半响,决定暂且无视学姐的通讯。等合适的时机再说。   ……   护士姐姐打算离开病房的时候,小说家从后面叫住了她。   “对了,等会儿等我换完衣服后,陪我去个地方吧。如果顺利的话,还要将钥匙还给堀井医生。”   “……到底怎么了?”   面对她困惑的视线,少年表情愉快地回答道。   ——“我要去把那具尸体找回来。” 第28章 困惑的浪漫(其一)   拄着拐杖的小说家,在护士姐姐的陪同下,来到了一楼。   他们注意到,大厅靠近门外的方向,似乎颇为吵闹。   “我真的……真的看见了!”   其中站在中间,额头微凸、头发稀疏的保安先生,神情激动地向众人大声叫嚷。   “你们相信我,昨天晚上,我真的在地下室看见有人……不,那家伙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人!”   ……   护士小姐在他耳边压低音量,轻声询问道。   “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会看见鬼的人,只能说明心中有鬼吧。”   小说家随口回答道。   “欸……”   不知为何,她的表情有些奇妙。   “说起来,您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上次,我不是和三日月小姐,在电梯里发现了尸体吗?”   小说家回答道。   “既然如此,这次就在那里等着吧。”   “……”   因为他的说法过于奇妙,护士姐姐一开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小说家朝着不远处的电梯口,微微抬起下巴。   “我们就在那里等着好了。等到那架电梯再将消失的尸体送回来。这样就很轻松了吧?只要站在那里等待就可以了。”   “这、这怎怎么可能啊!”   护士姐姐的声音不经意间便大了起来。   “既然有人将那具尸体藏起来了,肯定是有什么目的吧!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无缘无故就交出来啊!”   “嗯,你说的对。果然不行吗?”   小说家点头同意。   “而且,这样做未免太麻烦人家了。”   他抬起手边的拐杖,指向了另一方向。   “那样的话,就亲自去找回来吧。”   护士姐姐的目光随着小说家的指示的方向望去。   “是地下一层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忍不住嘀咕起来。   “你……真的能找到那人的尸体吗?”   *   这条走廊,就算是白天的时候,同样给予人阴气森森的感觉。   回荡在黯淡无光的长长走道上的,只有拐杖与地面相互碰撞的声音。   上锁的门由钢铁和玻璃所构筑而成。他停下脚步。透明的隔窗已经蒙上了厚厚的灰尘;角落有斑斑点点的污渍,可能是油漆,又或者是干枯的血迹。底下的门锈迹斑斑,部分地方呈现严重的变形和歪曲,就像遭遇过来自外界的猛烈打击过一样。   ……不对。   小说家微微躬下腰,眯起眼睛观察着。   “是从里面吗……?”   从其中几个凹陷的轮廓方向来看,似乎是由内朝外的。这就是说,是位于里面的人留下来的。   这是怎么啦?难道过去发生过死人复活的丧尸危机吗?   “这里,是不是过去的赤山医院留下的地方呢?”   小说家想起了昨晚来这里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某个推测。   “……不清楚耶。”   护士姐姐摇了摇头,从表情上来看确实很困惑。   “从样式风格和采用的建筑材料上看,和现在的医院确实有点不太一样,若说是十五年前的建筑,应该能说的通……可是,为什么要特地将地下室保留下来呢?”   她想了想,又继续说道。   “有可能,这里确实是这家医院废弃掉的建筑,但未必一定是赤山医院的遗迹。我最近才到这边来工作,不太清楚过去的事情。”   “是吗?”   小说家不觉得哪里有遗憾的地方,用口袋中的钥匙打开大门。因为生锈的缘故,他只能在转动开锁钥后,只能推开一道细小的长缝……最后是依靠护士姐姐一脚踹开的。   白色护士服的设计保守,就算采用这种大幅度地回旋踢动作,都不会露出半点美好的风光……就算真的有,现在的小说家同样不敢窥视。他望着女人脚上的高跟鞋,脑海里回放着就在刚才它变成足以致命凶器的一幕。忍不住悄悄地咽了口唾沫。   护士姐姐拍了拍双手,似乎是在掸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用一派轻松的口吻说道,   “好了,进去吧。”   *   那具尸体的发现过程,并不困难——甚至简单到令人会因为期待落空而感到失望的地步。感觉像是用大半篇幅描绘了扣人心弦的悬疑故事,却在最后部分用潦草数语,给予事件本身以平庸的结局。   等待小说家和护士小姐进入其中后,他们很快就发现了目标——被白色的幕布遮掩着,头朝门的方向,安静地躺在长桌上的死人。这样的形容显然略显多余,不过眼下的气氛,确实叫人觉得对方可能会突然从桌上爬下来向他们打招呼。   “就这么简单……?”   像是有人特地放在这里的——宽敞房间内场景的布置,草率到会忍不住产生这样的感想。移动病床不止有一架,随意地塞进地面的空档。肮脏到看不清原来颜色的大理石地面,和墙壁上一样,布满了交错的摩擦与划痕。伴随着电流的“滋滋”响声,头顶的吊灯闪烁几下后,房间内的灰暗被白炽灯光缓慢地驱散开来。   这次看清楚了,躺在上面的,是个……   “是男人吗?还是女人?”   从对方的五官上,一时间分辨不出性别。看来只能掀开上面的被子,观察性器官的特征……   “你去通知一下堀井医生吧,怎么样?”   小说家一本正经地说道。   “是想要和他独处的时光吗?”   护士姐姐睁大眼睛。   “如果你在看到这人的裸体后,这里发生流血事件怎么办?”   “丧尸危机吗?”   “不……我是说那个啦,说不定会被当作出轨喔。”   不不不,再怎么说,都不可能有人会对尸体吃醋吧?!   ……   ……嗯,应该不会。   “我还是在旁边待着比较好。万一您做出什么坏事的话,能及时阻止……别瞪我啊。”   不再理睬护士小姐的念叨,小说家的手指,穿过海藻般的乱发和苍白的透露上方,放在了白色的盖布的一角。   他决定尽量不让自己触碰到尸体。   “轰隆!”   不知何时,头顶传来闷雷滚滚的声响。   ————   py:推本书秋名山学霸的《师生关系》,一周目归来的天女目高川,在学院的修罗场日常。目前出现世界:妹调,美少女万华镜,命运石之门,寒蝉,日在,缘之空……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第29章 困惑的浪漫(其二)   在头顶落下来的灯光的照样下,小说家俯瞰着的尸体。对方的脸颊,仿佛镀上了一层蜡般,泛着油腻的光泽和印象深刻的惨白。   护士姐姐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他的身边。之前是因为觉得她在旁边转悠和碎碎念的话,可能会打扰思考。不过,现在的小说家倒是有些后悔。   午后的地下室静悄悄,气氛仿佛是冰冷又死寂的地下墓穴。他心想,如果将坟墓定义为“死者安息居住的地方”的话,这便不再是简单的形容;耳膜中鼓动着来自血脉深处的脉搏和“咚咚咚”的心跳,以及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呼吸声……最后一点是说笑的。   不知道是否尸体本身有着充当冷气散发寒意的功能——心理作用的影响或许更胜一筹,但他确实感受到了阴冷的氛围所带来的影响,手脚发凉,逐渐变得僵硬起来。   “嗯……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呢。”   小说家用袖子捂住口鼻。   大概是由于提前有所心理准备的缘故,尸体散发出来的气味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熬;腐烂程度暂且在视觉和心理可承受的范围之内。正因为如此,从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异常的痕迹。   在尸体皮肤的表面,并没有明显到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外创,或者伤口的痕迹,没有令人作呕程度的腐败颜色。硬要说有哪里值得在意的话,就是上面覆盖着的灰尘肉眼可见的多。看上去,像是在体表绒毛的上方凝结着一层薄薄的霜雪。   “四肢很健全……不,应该说是‘五肢’吗?”   小说家从移动床的一角,走到另一角,将这具紧闭着双眸的尸体,整个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果然,要事先请专业人士过来才对啊。”   他烦恼地用指尖挠着脸颊。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希望将对这具尸体进行检验的权力,就这样简单地交到医生们手中。但眼下,就身处在医院之中,这种要求显然并不合理。关键在于,要如何在才能避免引起他人怀疑的前提下,得到他想要的线索……至少,是在护士小姐将堀井医生请来之前。   ……   “轰隆隆——”   耳膜被骤然间炸裂的声响鼓动着。   仿佛是在配合着小说家抑郁的心情似的,从头顶传来的雷声越发地频繁和低沉,悄然朝着地面和地下室逼近。   头上悬挂着的老旧吊灯,在不知从何而来的轻微震动中,朝周围的方向不断地摇来晃去。投落在墙壁和地面上的影子,随之不断变幻着大小和形状,恍如隐藏在钢筋水泥之中,张牙舞爪的来自异世界的生物。   仿佛……回到了“过去”一般。   当然,不是他以前经历的过去;而是属于这个地方的,早已被人遗忘的逝去的时光——   “啊哈哈,想象力太丰富不是好事呢。”   ……话说回来,要是真的是想象就好啦。   *   护士姐姐急匆匆地在走廊上穿过,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连串清脆的“哒哒哒”足音。   寂静无声的世界里,窗户外风雨飘摇,庭院里种植的繁茂树叶和枝杈在风中呼啸和颤抖着。黑压压的云层之中,不时地吐出靛青色的电光,将前路的地面和墙壁照耀的一片惨白。   偶尔有在半路上遇见她的同事,会用奇特的目光注视着她——毕竟这是上班时间,明目张胆地穿着高跟鞋出来,实在是有些不妙。当然,更多人则表现的对此毫不关心。   这种天气很难能让人打起精神来;何况即使是在平时,这栋住院楼气氛和某些居住人员快要入土的人们为主的高级疗养院一样,死气沉沉。   就在刚才,她第一时间前往了堀井医生的办公室,结果却没有看到他本人。根据办公室内的其他医生所言,他应该是有事前往医院主楼那边了,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他。   “真是个不靠谱的家伙,关键时刻根本指望不上。”   护士小姐毫无顾忌地抱怨着名义上的上司,转身朝着大厅的方向走去。   既然堀井医生不在,那就没必要理睬他的要求。本来她从地下室里出来,就是为了寻找有资格和技术能进行解剖的医生,堀井是这里唯一的一个。眼下的话,她只能离开这里,向其他病栋的医生请求帮助。   ——不过,事情正在起变化。   在前往一楼的路上,因为瞥见某个人的存在,护士小姐停下脚步。   她很清楚,对方不是这里的医护人员或是住院者。不知道是来拜访谁,还是说是另一位“不速之客”呢?不管如何,这个人的擅自闯入为沉郁的大厅里,带来湿润的凉意和寒冷的空气。本来不会放在心上、司空见惯的景象,但这个人的打扮、穿着和气质是如此的令人在意,不自觉吸引了护士小姐的注意力。   她下意识地集中注意力,盯着对方隐藏在长发中的侧脸,然后才注意到另一位熟人——是三日月静流。   在没有人陪同的情况下,三日月小姐独自坐着轮椅来到了一楼大厅。护士小姐看见三日月静流的时候,她正在和不速之客相谈正欢。在前往地下室前,围绕在大厅正门口附近的人群已经散去了,那位保安先生不知去向。正对着门口的窗户后面,值班的护士只是望了一眼陌生的来客,便低下脑袋继续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淅淅沥沥的声响,和风雨一同被自动玻璃门,阻挡在外。   “诶?原来你在这里呀。”   三日月小姐注意到了她的到来。她的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颇为兴奋,并朝着护士小姐招了招手。   护士小姐笑眯眯地做出回应。   接下来,她望向那位来自风雨之中的女性。   黑色的宽檐帽,黑色的长发,黑色的长外套,黑色的百褶裙,黑色的长袜,黑色的手套,黑色的高跟鞋,黑色的手提包,只有皮肤苍白的好似吸血鬼;那是位身材比一般人更高的女人。   ——   嗯没事了,之后的更新会恢复正常,换了台新的笔电。另外,其实昨天就能恢复,不过我的梦古宝账号丢了,浪费了很长时间(直到现在还没登上……) 第30章 困惑的浪漫(其三)   宽檐帽子的边沿,上面积蓄着的雨水,仿佛小小的瀑布般往下垂落和流淌,在女人脚边的地面上积成潭水。   宽大厚重的风衣,严密地包裹着她纤瘦高挑的身材。外套的下摆一直垂落到靴子的位置。保守的衣着,单调的颜色,从头到脚给人以肃穆印象的女性。   和漆黑的打扮截然相反的,是她苍白如纸的面色。不止是脸颊,手背、脖颈,少数裸露在外的部位肌肤,同样白的耀眼;越发衬托出女人涂抹着朱红的嘴唇,和指甲上的寇红鲜艳而刺眼。   “你好。”   帽檐的阴影覆盖着大半张脸,女人的唇角微微向上翘起。声音是相当符合她外表给予人印象的低沉而沙哑的音色。   “呃……是来拜访谁?请问有预约吗?”   护士小姐愣了一下后,很快展现出了职业精神。   对方微微颔首。不过她点头的幅度轻微到分辨不出来的地步。   “是受人之托。”   “能请问一下是谁吗?”   护士姐姐的目光,不自觉地朝着楼上的方向望去。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会帮您指引到那里的病房……”   “那就多谢了。”   和令人敬而远之的外表不同,对方的态度相当的和善、亲切而有礼貌。   “不过,根据我得到的委托信息,对方似乎不在病房里。”   “……什么?”   护士小姐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旁听的三日月小姐,目光中同样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目的地是地下一层。‘只要那么说,就会有人明白’,委托人是这样说的。”   黑衣女性声音平静地回答道。   *   “哎呀,人家给你找来帮手了哦。”   “……啊,是吗?”   护士姐姐风风火火地闯入昏暗的空旷房间之中。这时候回应她的,是正蹲在墙角旁的小说家。他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咦?这是怎么了呢?”   “……”   小说家没有回答。   他完全将注意力放在跟随着护士姐姐从甬道外走入的那个人。   ……不认识的陌生女人。但光是从外表看起来,不太像是医生。   “这位是……?”   护士姐姐躬下身,在他耳边轻轻的耳语。   “总之,是因为堀井医生刚好不在,才特地请来的救兵喔。”   她如此说明道。   小说家的瞳孔闪烁起亮光。   ……这么说起来,宫城小姐过去确实曾经和他提起过,关于某位专门从事殡仪、“清理工”等等与死人相关行业的好友的事情。   她叫“葬屋”——与其说是名字,不如说是某种以职业为内涵的代号吧。   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在地下世界非正常死亡的人们,有不希望他们以正常人的身份被他人埋葬和哀悼的人,或者是就算想要以普通的方式来处理,却根本找不到相关身份证明和亲人朋友的可怜虫;他们的下场,自然只有被送到专门的地方被“处理”掉:作为利益食物链的最底端和最下级的一环,被压榨完人生中剩余的全部价值。   在宫城亚纪口中,对方是工作范围涉及到殡仪、葬礼、解剖、墓地、特殊现场的痕迹清理、专门艺术品乃至器官贩卖等等囊括灰色领域和犯罪在内的专家。   与宫城小姐相似的地方在于,她们在相关业界的特殊地位,与本人的中立立场和不涉及有关方面的利益有关,简而言之,是一向扮演着“中介人”的角色。   “因为是兴趣使然啦,这点确实和人家一样。不过,那家伙是个恶心的恋尸癖喔!”   记忆中的宫城小姐,是这样描述“好友”的。   从毫不作伪的嫌恶的口吻和坦率的说话方式来看,她大概没有在说谎。不过,这两人真的是“好友”……哪怕只是寻常“友人”的程度吗?光是听到语言的描述,就只会让小说家觉得,她和葬屋小姐无论是从相性上、行为作风还是个人爱好上,全都相差甚远;而在宫城小姐的言语中,同样丝毫察觉不到对葬屋的好感。   真是个费解的谜——或许是很奇妙的关系:从宫城亚纪的口中,小说家只能得到这样的猜测。不过在宫城小姐身上,无论是“谜团”还是“奇妙之处”,全都充裕过头了,好像没什么在意的必要……要是对她的一言一行都太较真的话,迟早会秃顶啦。   ……   小说家正准备和葬屋小姐搭话的时候。   “不过,我没想到你真的能将尸体找到。虽然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是动作会那么快,还是让人吓了一跳呢。”   护士小姐突然说道。   “……在能力上被不信任的感觉,稍微有点不爽。”   小说家将双手抱在胸前,一边注视着黑衣女人的行动,一边随口回答。葬屋小姐自从踏入房间之中,便径直来到移动床的附近,丝毫没有理睬他的意思。   对此时的她来说,眼中只剩下静静躺在那里的尸体。   “怎么会?”   护士姐姐露出愉快的笑容。   “我很相信你,只不过,因为是关系亲密的人,才会说出那种有所怀疑的话。反倒是关系不太亲近的人相处,会顾及到彼此的颜面,避免难堪,不愿意说出口。”   ……嗯,话是那么说没错啦。   “不过,我们的关系有到达那种程度吗?”   小说家吐槽道。   “我可不记得在住院后,有和谁立起过这种FLAG哦?”   “我是世界上最相信你的人。这是真的。”   护士姐姐一本正经地回答。   “……”   对此,小说家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而是换了个话题。   “你之前真的没有察觉到吗?”   “是指什么?”   “当然是尸体会被人藏起来的地方。”   毕竟,线索的指向非常的明确;而且显然是有人在刻意提供和引导。   “……”   护士姐姐认真地思考了半响。   “那个,就算能想到,我也不会指出来,毕竟人家是护士,职责只有照顾病人一项。无论是头脑风暴,还是体力劳动,都不适合现在的我。”   “欸……”   所以,适合你的工作,其实是削苹果吗? 第31章 失踪的脏腑   “你们两个,过来帮忙。”   葬屋小姐将双手撑在移动床的边沿栏杆上。从这个角度,她大概能俯瞰着尸体的面容。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态十数秒钟之后,葬屋小姐开口说道。   她的口吻不像之前那般柔和。原本看似平静的语气中,略微颤抖的声线里蕴含着起伏的激烈变化,就像冰山下涌动着的汹涌暗流,是相当具有压迫感的说话方式。   小说家和护士姐姐对望一眼。他拄着拐杖站起身来,和她一同朝葬屋小姐的方向走去。   “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解剖。”   葬屋小姐将宽檐帽摘下,悬挂在一旁的窗台上;她抬起双手。上面覆盖着的漆黑手套,同样被取下来。手臂和手掌的肌肤,颜色如同石膏雕像般呈现出毫无生机的白色。   “主要的开刀工作由本人负责,但我需要其他人的帮忙。”   态度自然娴熟的葬屋,将长长的头发简易地扎起来,同时戴好了乳胶手套和手术用口罩,随后瞥了两人一眼。   “呃……您打算在这里解剖吗?”   小说家环顾四周。   “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合适的地方。”   卫生条件恶劣,采光不好的地下室,废弃已久,同时堆积着大量灰尘的房间……没有比这更差劲的选择了。   “哎呀呀。”   护士姐姐在旁边感慨般说道。   “真的没问题吗?”   小说家对自己的信心并没有那么充分。   人类知觉的诞生于成长,与生存环境的变化息息相关。潜藏在基因深处和动物性与潜意识中的自我保护机机制,使得人们在看见内脏或死尸,会感到不安、恐惧和恶心。真是再正常不过的本能反应。   虽说最近遇见尸体的次数正在稳定增长中,偶尔还会目击到内脏流出、头破血流、开肠破肚、脑浆涂地之类的的惨状,但是果然还是没办法轻松地习惯。适应力是因人而异的属性,只有通过反复的尝试,才能不断的逼近。目前的小说家,正处于经验不足的新手期——可以的话,真希望这方面的等级不要继续提升了!   ……不管怎么说,待会儿吐出来的话,会很丢脸吧。   “嘿!”   护士姐姐从一旁凑上来,顺便将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塑料袋,递给小说家。   “这是?”   “呕吐袋。”   “……”   小说家无言地看着被塞到手里的塑料袋。   “总觉得,有点不爽。”   “啊哈哈,这已经是您第二次说这种话了喔……我觉得,还是不要太逞强比较好。”   护士小姐耸了耸肩。接下来她以副手的身份,在葬屋小姐的指示下,将尸体周围的杂物和椅子移动开来,清理掉移动床上干净存在的灰尘和污渍;同时将解剖所需要的手术工具,全部从放在一边的手提箱里拿出来,手术刀、手术剪、手术镊、对应人体不同部位的钳、牵开器、探针、刮匙、缝线……等等,依次在白色的清洁布上摆放开来。   *   轰鸣的低沉雷声,似乎没有停歇下来的打算。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地,外界的雨势正在变大。纵然隔着厚实的水泥地面和长长的走廊与甬道,雨水拍打在建筑表面的声音,依然能隐隐约约地传入耳中。   小说家望了一眼手腕上的表盘。这个时间点,是黄昏已至,夜色即将吞没大地的时候;地下室被泥土外的风雨所侵蚀,阴冷和湿润的气息正在悄然逼近。灰败腐朽的天花板,被淅淅沥沥落向大地的水珠震动着,不时往下“簌簌”地掉落着尘埃。   解剖工作度过十分钟,旁观的小说家却只觉得百无聊赖。固然还没有到度日如年的地步,但他确实由衷地希望这项工作能尽快地结束。但葬屋小姐似乎没有向小说家说明死人体内蕴藏着的信息的打算;她正全神贯注地投入手头上的工作。   葬屋手中紧握着的闪烁寒光的手术工具在淋漓的血液之中不断割开尸体的皮肤和肌肉。偶尔会小心翼翼地将人体的脏腑和器官从腹腔内部摘除出来,她用双手盛放到一旁。乳胶手套上沾满了粘腻污渍,之后由护士小姐妥善地转移和保管起来。   “继续记录,不要停下来。”   葬屋小姐似乎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全神贯注地埋头在血肉之中忙碌着的同时,头也不回地提醒道。   “啊……好的。”   小说家用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驱散头脑中萦绕的困乏和厌恶的情绪。他的手上握着一只白板笔,在身后从地下室的角落里拖出来的老旧移动写字板上,不断记录着从葬屋小姐口中报出来的名目和数字。   “室温25℃。”   “胆囊。胆汁……”   “心筋……左……右……剔出……”   “腹腔液10ml。”   “皮下脂肪1.45cm。”   “心囊液……”   很快,原本脏兮兮、泛着暗黄色的白板表面,已经被漆黑的墨迹填充完毕,彻底覆盖。   ……   半响后,护士姐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刘海的发丝凌乱地粘在额头上。她将口罩和手套摘下来,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的神色,偏过头去,不再去看那一片狼藉的移动病床;葬屋小姐的口罩上有朦胧的白雾,正把手术刀在手套上反复地擦拭着。解剖工作似乎暂且告一段落。   “他的体内,有切除手术的痕迹。”   护士姐姐一本正经地说道。   “喔,是哪里呢?”   小说家的瞳孔中闪烁着亮光。   “虫垂。”   “……”   小说家无言地将白板笔放下来。   葬屋小姐和之前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看不到有哪里沾染上血迹,外套的大衣漆黑如鸦羽,裸露在外的肌肤惨白似冰雪。   “尸体的体表切痕,一共有三道。”   她开口回答。   “虫垂割除手术留下的伤口。“   “心口的伤痕,不出意外的话是致命伤。除此之外,还有一道从肋下半寸,延伸到腰际的伤口……”   “另外,这个人的左肾消失了。” episdoe32 葬屋的美学   肾脏……消失了?   小说家眨了眨眼。   “请问,能否从尸体中检验到,死者生前是否患有需要动用肾切除手术的严重疾病……”   “很遗憾。光靠眼下的环境和她手上的仪器工具,是做不到的。而且尸体的‘保质期’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护士姐姐在旁边笑眯眯地说道。   ……保质期是啥啦保质期。   “不可能是正常的肾脏切除手术。”   葬屋小姐轻声说道。   她纤长又苍白的手指,在尸体的额头上轻柔地滑过。   “脊背到腰际的伤口太大了,下刀的手法也很粗暴,完全没顾忌这个人的性命的意思。”   原来如此。   如果不是由于正常的医疗方式失去内脏的话,他能想象到的可能性就只剩下两种了。   “而且最近,可没听说过有什么以人体内脏为目标的连环杀人案之类的啊……”   小说家心想。   如果真的有类似事件在这座城市里发生的话,一定能从宫城小姐口中听说,甚至有可能会被拉去在犯罪现场参观,通过预测对方的心理防卫范围,环绕着可疑地点到处跑来跑去什么的。   “就是说,是器官贩卖吗?”   护士姐姐说出了那个猜测。她的声音和表情似乎变得严肃起来。但由于本人的说话风格,听不出和平日有什么特别的差别……也许只是个人的错觉。对于一名普通护士而言,目击到非法的器官交易的受害者,心情会如何呢?   “……嗯。”   小说家没有坦率地回应对方的猜测。他来到葬屋小姐的身旁。   葬屋始终没有离开移动病床旁边,像是在神游天外般站在那里。小说家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的侧脸,很快意识到她并非是在走神,而是……   恰恰相反地,葬屋小姐正全心全意地注视着尸体,以至于完全无视外界的一切阻扰和妨碍她的要素。   直到此时此刻,小说家稍微有些能理解宫城小姐对她的评价了。   “你在注视着什么?”   ——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静静地躺在移动病床上,腹腔和胸口已经变得惨不忍睹的死者。扑面而来的,是难以言喻的恶臭,和冲击力十足的画面:暗黄色与血污粘稠地混合在一起,分辨不出颜色和形状的组织粘附在露出一截的骨茬上。   “人类在被剥下皮肤后,展露出来的本质都是相同的。”   站在他身旁的葬屋小姐,轻声说道。   “世界上只有血肉之躯是平等的,也只有在这种赤裸裸的状态下,才能看见真正有价值的美丽之物。”   “是……是吗?”   听起来很有道理。不过,这应该不是像他这样的普通男子高中生坦率接受的话语吧?   “是因为这个理由,您才会对……呃,这位先生,感到如此着迷吗?”   他小心翼翼地挑拣着措辞。   葬屋小姐正在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尸体。“犹如正值热恋时期的情人们,对彼此毫不吝啬狂热炙烫的视线”——要他来形容的话,就会这样来描写。   对方摇了摇头,   “刚才已经述说过缘由。因为是‘美丽’的东西,才会引人瞩目。蝴蝶,花卉,彩虹,年轻的少女……美好的事物吸引人们的眼球。于我而言,那是将永不停息的时光,以死亡的方式凝固在人体上的景象,其中当然存在着差别。”   [有价值的美丽之物]——对葬屋小姐,似乎有着别样的意义。   “譬如说,就算你是个再怎么喜欢女孩子的花心男人,总会有挑选的标准吧?比如长相漂亮可爱,性格温柔大方,年龄是‘年上系的大姐姐’等等。只有毫无知性的野兽,才会对见到的一切雌性同类发情。对我来说,逝去之人的价值,同样存在着高低。”   葬屋小姐的态度颇为认真。她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多话的人,可能是因为涉及到个人所坚持的“美学”的缘故。   “原、原来如此。”   小说家表示自己听清楚,点了点头。旁边的护士小姐忍不住发出“噗嗤”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虽然拿自己当做类比的对象有点微妙啦。……这大概是宫城小姐的关系。   “那么,您在其中的‘审美标准’是什么呢?”   “就在这里。”   没有任何遮掩和隐瞒的打算,葬屋小姐的手指,轻飘飘地指向了尸体上的某个部位。   “……”   强忍着腹部传来的翻江倒海般的涌动,“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嘴巴里出来了!”好在最后强行按捺下去。“要是没吃午餐就好了……”一边思考着令人懊悔的事态分散恶心感,小说家强迫这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方向。   可是,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少年不禁面露难色。   “对不起,那个……我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你站在那里的话,什么都不会看见。”   葬屋小姐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护士姐姐。   “就像这个人一样。即使她刚才在这里呆了那么久,恐怕根本没有发觉吧?”   “谁会认真地去看这种东西啦。人家又不是恋尸癖。”   护士小姐轻哼了一声,小声咕哝着。   葬屋没有理睬她的反应,而是转过头,对小说家回答道。   “你需要将脑袋靠到这边……就像这样,侧脸尽量贴近尸体的腹腔上空,才能看的到。”   ……   ……真的假的?   望着葬屋小姐的演示,小说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那个样子,几乎是要将脑袋伸到里面去了吧?   ——这难道是什么高难度的play吗?   在亲眼见到内部的脏腑器官被切除之后,腹腔变得空空荡荡的尸体的那一瞬间,小说家绝对没想过会要对这家伙做这样那样OOXX的事情!真希望是说笑的。   仿佛要听见本人在奇怪的知识和经验领域“LevelyUp”的声音。一切都在和他期望的背道而驰。   少年的太阳穴正在不断地跳动着。隐隐传来内部正在思考着的大脑神经被灼烧般的痛楚。   “饶了我吧。”   他心想。   *   ……   ……   ……结果还是“做”了。 第33章 死印   凑近、贴近、靠近。   迫近、迫近,不断地迫近。   这一过程中,难以言喻的腥臭始终萦绕在鼻尖、不断钻入鼻孔,同逼近瞳孔深处的污秽血肉与盘虬扭曲的骨骼和内脏,共同一直入侵到精神和记忆的世界里。   小说家的脸颊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轻柔地抚摸和触碰着。不清楚是不是有肌肤,在这个过程中,不小心触碰到了尸体的肌肉内壁;但就算闭上眼睛,仍然无法阻止汗毛竖起,下意识地打着寒颤。脊背上和手心里全都传来冰凉的汗意。有种若即若离的恐怖感。   感官上的刺激很快到达临界点,等待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的时候,恶心作呕的感觉随之远离。小说家保持着这种状态,拼命地将脑袋伸入尸体腹腔里——   然后,他终于看到了。   被葬屋小姐称作是“有价值的美丽之物”的事物,就这样袒露在小说家的瞳孔中。   ……确切地说,是被“镌刻”在血肉的内侧。   “这是……什么?”   小说家感到困惑地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   对方回答道。   “不知道吗?”   “正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才会具有吸引力。未知和神秘的部分,会让人不自觉想要深入探究的地方,是最具有价值的。”   葬屋小姐在他身后轻声说道。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在展现女性魅力的技巧上,保持神秘感这一点是很重要的一样……啊,虽然我不太明白这种事情,但这点应该没有错吧?”   小说家下意识地点点头。   确实有这种说法。而且流传甚广,虽然他不太感冒就是了。   “‘无论是‘身上的谜团’还是‘奇妙之处’,全都丰富充沛的女性,才能时刻让人觉得新奇和有趣,才能始终牢牢地吸引心上人的注意,其他那些没有竞争力的女性们很快就会被厌倦和讨厌啦!然后就可以不战而胜!’……我朋友是这样说的。”   “是……是这样喔。”   小说家的意见有点不太一样。之前好像有想过类似的事情,得出的结论并不相同。但总之这里就暂且保持沉默吧!   他将话题重新转回尸体内隐藏的“秘密”上。   “看样子,好像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可能是某种未知的文字,或者纹路和图案?”   小说家摸着下巴,一边思考的同时,觉得现在的状态不太方便,于是又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我能拍照吗?”   “这里又不是哪里的博物馆,尸体不是珍贵的文物,那女人也不是管理员,干嘛要征求她的意见啊?”   一旁的护士姐姐很体贴地递上了毛巾,一边抱怨道。   小说家擦拭着其实并没有沾上、实际只存在于心理上的污秽,同时别开脸,动作迅速地将手机伸进空荡荡的腹腔内,   摄像镜头前闪烁着的白色亮光,在昏暗的空间里,显得颇为刺眼。   “啪。”   “快拿过来!让我看看!”   护士姐姐对尸体什么的虽然很讨厌,但对于类似“死人体内出现的奇怪纹路”之类的怪异事态,貌似颇感兴趣。她的个性如此,不然也不会对十五年前的过时传闻感到在意。   ……   通过照片上的对比,确实能清晰地分辨出腔壁内部浮凸的印记。那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虽然确实认不出是什么样的痕迹,给予人的第一印象在“文字”和“图像”之间,是出于“某个”目的,人为缘故地雕刻上去……!   “对了,说起来,有办法能知道这种生长在人体内部的刻痕,到底是如何形成的吗?”   小说家询问道。   就以事实而言,这是不太明确的观察结果。和体外那道粗暴的长长的手术刀痕不同,腔壁内的刻印,看起来更为……‘自然’,仿佛是伴随着身体共同成长起来,已经和周围的血肉器官一样,完全成为人体的一部分了。   “可能是经过长时间的药物服用和不间断的细微手术矫形,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葬屋小姐在旁边说道。   “具体的实施过程,需要进一步的检测才能找到答案。要是能从血液和人体中寻找到残留的痕迹的话……”   总而言之,就是现在没办法给予回答的意思吧?   以上,就是全部了。   在那之后,小说家、葬屋和护士姐姐三人,虽然都将那张照片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即使利用万能的网络搜索,仍然没有得到答案。在徒劳无功的数十分钟后,葬屋小姐很快因为有其他预订的工作,决定离开这里。   在她说会在明天早晨,派人将这具尸体来运走,并且已经通知院方;对于医院而言,一具不清楚身份的“无名之尸”,似乎同样是头痛的麻烦,说不定还会和刑事案件产生纠纷,被警方或者其他不妙的社会团体缠上……所以,已经默许了身为业界人士的葬屋的行为,不会有人来阻挠。她告诉小说家不必担心。要是后续的检查能得到结果的话,会及时告知于他。   “外面的雨下的很大,这样没问题吗?”虽然有这样劝说过,但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住院楼。   小说家望着穿着黑色长外套的高挑女性,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入朦胧的风雨之中的背影,总觉得有着凛冽又独立的帅气感。实在让人没办法不印象深刻。   不管如何——   “今天,真是难忘的一天呀!”   最后,在护士姐姐的陪同下,回到病房躺到床上的小说家,做出如上和小学生郊游日记一样的总结式思考,靠在软绵绵的枕头上,很快意识就被拖拽入疲倦之后,安然入睡。   *   ……   ……   ……以上,当然是骗人的。   深夜。   凌晨两点半。   被放在床头桌的手机闹铃叫醒了。   小说家按揉着额头,强迫自己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雨……还在下啊。”   聆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半响后,少年咕哝了一句,用放在一旁的拐杖,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慢慢爬下了床。 第34章 “嘎吱嘎吱。”   “哼哼,本人还真是劳碌命啊。”   小说家一边在心中感慨着,单手拄着拐杖从幽静的楼道里慢悠悠地走过,同时用手捂住嘴巴,避免发出的哈欠声音太响亮。   透明的窗墙外,雨水不断地拍打着屋檐和建筑物表面,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急促鼓点,蒸腾起朦胧如雾气般的水烟。不断回荡着激烈的声响,呼啸的狂风扑在玻璃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病栋内部的走廊,静悄悄的,和平常一样,保持着落针可闻的寂静。   昨晚是相似的处境。不同之处在于,外面正风雨大作。真令人困扰,他的心情似乎比昨天还要差劲,根本打不起精神。可能是连续两天熬夜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恐怕还是环境的影响。   他回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那群人恐怕面临着相同的处境吧。医生和护士已经走了一大半,人手不足,百忙之下又出了医疗事故。本来就已经很糟糕的状况,竟然还下起了暴雨。   “等等,这么说起来,接下去就是……”   小说家突然想起了什么。   ……   此时的他,正身处于往楼下走去的阶梯。视野中不断螺旋向下的楼梯,末端完全沉浸在无光的黑暗之中,原本有限的路程,此时却因为没入看不见的世界中,显得漫长而看不到头。这里平时会有那么暗吗?至少,一楼的值班室,应该会有灯光传来才对。   “……没有灯光。”   一路上,只有紧急出口的指示灯还在夜晚中散发着绿色的荧光。   除此之外,尽皆被夜色的海洋所吞没了。   小说家蹙起眉头,决定在前往目的地前,先绕远路,查看状况。   ……   他来到了四楼的电梯门口。很遗憾,这里“什么都没有”——因为,就连标志着楼层的信号灯,都未曾亮起。   “停电了啊。”   只有这种可能性。他顺势按下走廊的电灯开关,不出意料地没有得到电流和光明的回应。   小说家想了想,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朝着楼道的另一边走去。   他临时的目的地,是保坂先生的病房。   ……   他敲了敲门板。   “喂,请问保坂先生在吗?”   他压低声线,使用刚好能被里面的人听见的声音。   按常理来说,以老年人的作息时间,此时的保坂先生应该正处于酣眠沉睡之中。未经约定就前来打扰长辈,着实有些失礼。   不过……   他今晚不可能睡得着吧。   小说家心想。   里面没有人回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窗外的风雨声逐渐地变大了,而其中更是混杂着一种轻轻的“嘎吱嘎吱”的怪声。好像是在墙脚钻洞的老鼠发出来的声音。   那是什么啊?小说家歪着头。就算询问,也没有任何人答复。他决定亲自寻找答案。   他将耳朵贴近门板。古怪的声响,似乎正是从里面传来的。因为之前从走廊里过来的时候,完全没有听见。   他尝试着在门把手上用力。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上锁。于是小说家径直地推开了房门。   “嘎吱、嘎吱——”   面向门口的窗户,死死地封闭着。他一眼就看见,那窗帘边缘正在窗框下面摇曳这。是由于他推门进来的时候,造成的空气流动吗?   “嘎吱、嘎吱——”   他往前刚刚踏出一步,那诡异的声音似乎变的越发清晰。   究竟是什么声音啊?   小说家终于站在了最深处的那扇窗前。可是,依旧没有看到保坂先生的影子。难道是睡着了吗?但床铺上的被子和枕头叠的整整齐齐,不可能藏得下人。……就是说,是出去了。   离开房间之前,对方还细心整理了床铺。是因为“下定决心”了吗?   虽说是扑了个空,但他并没有如何惊讶……保坂先生,果然没能忍住。   小说家暗自叹了口气。   正当他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   窗外,有明亮刺眼的电光骤然掠过,将房间和少年的脸颊照的一片惨白,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轰鸣,肩膀好像撞到了什么沉重的物体——   这一瞬间,小说家终于意识到,保坂先生并没有离开。   他,就在自己身后。   *   小说家抬起头。   老人被悬挂着吊在那里,就这样俯视着底下的小说家。   保坂先生凸出的眼球,正瞪着地面。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长裤,皮鞋。领带系的一丝不苟,那模样仿佛是要去参加某人的婚礼。   保坂先生的身体正面对着他,可是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摇摆着,因为被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双脚不断在画着一个小小的圆圈。   紫色的嘴唇一动不动。他的脖子伸得长长的,看上去简直不像人类。   老人的双脚并没有站在地上。像是超能力般悬浮在半空中。说笑的,真正让他浮起来的,是从风扇上垂落下来的绳子。   在窗外不时划过的闪电照耀下,小说家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地板上闪着光芒。   保坂先生双腿内侧淌出泥水一样浑浊的东西。那东西大概是从西装长裤底下流淌出来,伴随着重力滴落到地面上。   等到小说家的视力,逐渐适应了房间内的幽暗之后,他才勉强辨认出现场的状况。   一把靠背椅,就在他从门口前往窗户的地方。静静地躺在那里,但因为放在床边,进来的时候没有碰到,就没有注意到。   小说家下意识地攥紧沾满冷汗的掌心里,拐杖的柄端。他静静地注视着老人。明明是空荡而封闭的房间里,却仿佛有冷风从背后掠过他的脊背。老人的身体又摇晃起来。嘎吱嘎吱的声响好像一把利刃,从上方直直地扎进耳朵里。   保坂先生此时的样子,着实有些刺眼。小说家觉得自己的视网膜在被灼烧般疼痛,忍不住闭起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睁开来。   闪电依旧很刺眼,照的双眼生疼。   雷声依旧很响亮,震得耳膜发痛。   那古怪的声响,原来是绳索在摇晃的声音吗?   真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第35章 “多了一具!”   ——与此同时。   地下一层。   彼此重叠的脚步声忽远忽近。幽暗漫长的隧道里,出现了两个不断移动的圆形,拉长的光圈穿过漂浮着的灰尘,在墙壁上移来动去。   “快到了吗?”   “要到了吧。”   “怎么还没有看见……”   其中一人,是努力压低着自身音量的男人。急促的呼吸声却已经暴露他内心的惶恐。   “安静一些。你太吵了。会把麻烦的家伙吸引过来的。”   另一个是略显不耐烦的声音。要是有人在场的话,大概能辨认出来——对方正是这里的事务主管,堀井医生。   本来,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打开这里的电闸,并且这样的行动不容易引起其他人的怀疑。只不过就在刚才,一阵骤然间袭来的狂风,直接刮倒了外面在风雨中飘摇的大树,顺势压断了电线杆。这栋住院楼的供电相对独立,不会受到主楼的影响,这原本是好事,但是眼下却意味着孤立无援。在外部的线路短路之后,整座医院倏忽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已经彻底笼罩着这里。   无论是处于熟睡酣眠之中,对即将或正在发生在这栋住院楼内的变故一无所知的人们,或者是别有用心、保持清醒的人,此时都处于相同的境地之中。   十五年前,这里原本是一家临近荒废的医院。在那个有名的悲惨事件发生前夕,一群医护人员,在断电发生后,试图用电话向外界联系,但得到的回应却是维修人员要凌晨时分才能抵达,他们只能怀着不安和焦虑的心情,在雨夜的病院中不断地等待着、等待着。   而如今的状况,则有些不太一样。住院楼内其实有备用电源,只不过这里的医生,根本不打算和外界联络。一旦被医院高层有机会了解到近段时间发生的一连串异常,这里隐藏许久的某个“秘密”,就有可能暴露出来。   ……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堀井医生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庞,此时更是毫无血色。最近某项沉寂已久的工作,在时隔十五年后,开始重启。他自认为已经足够小心,但意外却接连发生……实在太过头了,堀井的内心深处已经开始后悔。由于终于忍耐不住利益的诱惑才做出的举动,果然是欠缺考虑吗?   他摇了摇头。   ……不对。   有问题的不是我。而是剩下那群畏首畏尾的家伙。特别是身边这个叫小林的男人,真是没用的废物。除了慌慌张张地大叫大嚷,什么都做不到。   可是,现在暂且需要他的帮助。在如今焦头烂额的情况下,堀井医生不确定光靠一个人,能否不露马脚地处理掉那具尸体。时间很紧迫。必须在明天一早前完成。   “保坂那家伙,怎么还不过来?”   堀井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十五年后,被迫再次参与其中的保坂,之前一直表现的不情不愿。但再怎么说,都要比身边这个胆小鬼要强得多。   堀井的头脑正在深陷入思考的漩涡之中的时候,小林先生快步走上来,在他旁边轻声询问道。   “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   医生瞪了同伴一眼。   “决不能让别人将尸体运走。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只能想办法将这家伙再一次转移掉……”   “可、可是,这次要藏到哪里去?”   无光的漆黑中,小林的表情相当的忧郁。   “不会又被其他人发现吗?地下室已经不行了,那个房间也……”   “……我有办法。”   堀井医生说。   “总之,先将那具尸体处理掉。要分割成容易被携带的大小。时间紧迫,你来帮我。”   “欸?可是那个死人是……”   “笨蛋!现在还有心思理睬那个吗?!只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隐瞒过去的话,就什么事都不会有!”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暗自恨恨地咬了咬牙。   没错。说到底,一切的麻烦……真正的失误,就是没有因为查清楚那个倒霉蛋的真实身份,直到解剖之后才发现。   “尸体……那尸体不会有问题吗?”   “我们白天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看到过了吗?!”   “但那个小鬼……”   很遗憾,现在已经没时间懊悔了!堀井医生想到这里,再度加快了脚步。   ……   两人来到门前,堀井从口袋里拿出钥匙。大概是因为过于慌张的缘故,他的手心冒汗,沾染了冷汗的钥匙变得异常滑腻,第一次竟然没能完全插 进孔里。   该死的,我不会被这家伙传染了吧?   堀井不断地深呼吸着,耐下心来,不去理睬一旁因为害怕被其他人发现,总是心惊胆战地往后回头的懦弱同伴的催促,终于打开了门。   伴随着“吱呀——”的声响,门缓缓地向内张开。而在见到地下室内部的第一眼,堀井的心中,仿佛有块沉重的石头落下来,忍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一路上总是在骂小林先生胆小,但实际上内心是颇为担忧的。若是那具尸体在地下室的话,可就真的束手无策了。不过现在,堀井已经放松下来。剩下的工作就是分尸,他曾经作为法医在某大学附属医院工作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能轻松地不留痕迹地完成。   “我就说尸体在这吧?你刚才是在担心什么啊?难不成这家伙还还能自己活过来逃跑不成?”   “……多……多了……。”   但是,对方的表情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轻松。小林满是皱纹的额头上,正不断地往下流淌着冷汗,声音颤抖的越发厉害了。   “……你刚才说什么?”   “多了……多了啊!”   小林猛然间一把拉住堀井的袖子,手指指向   “堀井!你难道没看见吗?在那里的尸体……多了一具啊!”   “……!”   肮脏到看不清原来颜色的大理石地面,和墙壁上一样,布满了交错的摩擦与划痕。而在那空空荡荡的房间的中央,是被白色的幕布遮掩着,头朝门的方向,安静地躺在移动病床上的死人——   堀井医生的瞳孔,猛然间放大。   就在尸体的旁边,并排的病床上,同样遮盖着白布。   ——那底下,分明是另一个人的轮廓。 第36章 一如既往的装腔作势   “这……这到底是谁?”   小林先生颤颤巍巍地说着,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缩。一副想要马上拔腿逃跑的表情。   堀井医生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只是多了一具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原来的尸体还在,就不会对自己的行动造成干扰。   ……不过,也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知道。可能、可能只是恶作剧呢!”   如果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话,堀井医生实在想不出其中的理由;但这个地方需要钥匙才能进来,否则就只能通过暴力手段破坏了;同样不存在是“偶然”或者“失误”的可能性。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林,你、你上去看看吧。”   “不不不,我怎么可能……”   对方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这种反应在他预料之中。堀井这么说的原因,主要还是为了强化两人之间由他来领导的主动权。但要是逼迫地太紧的话,这家伙说不定真的会逃跑。堀井心想已经是时候了,在骂了一句“没用!”后,便不再理睬对方,同时拿出了准备好的手术刀,单手紧握,放在胸口,作为防身武器,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靠近着移动病床。   锋利轻薄的刀刃,反射着房间内微渺的锐利光芒。隔着厚实的水泥地面和长长的走廊与甬道,铺天盖地的雨水拍打在建筑表面的声音,依然能隐隐约约地传入耳中。   地下室被泥土外的风雨所侵蚀,漆黑的房间内感染上阴冷和湿润的气息。灰败腐朽的天花板,被淅淅沥沥落向大地的水珠震动着,不时往下“簌簌”地掉落着尘埃,落在白色的长布上。   我说,那家伙该不会突然从里面跳起、然后扑过来吧!   慢慢靠近的堀井医生心想。   死人当然做不到这种事情。可是,如果是活人的埋伏呢?   “咕咚。”   喉结上下移动,堀井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隐隐约约地能看见白布上的轮廓,没有像是底下有人在呼吸时的起伏……但他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因此而变得放松。因为空旷的周围实在太安静了,耳中能听见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本人的心脏上似的。   无论那是在感官中显得多么漫长的时光,终究有结束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伸出微微颤抖着的手掌。而在掀开白布的时候,堀井的精神恍惚了一瞬。   仿佛是主动在舞台的幕后渲染气氛,滚滚轰鸣的雷声贯入大地,一时间他的耳朵里,什么都听不见了。   周围的喧嚣随之远离——   “为什么……是你?”   身处漆黑无光的海洋之中,堀井却第一眼就认出尸体的身份。因为她的五官和相貌,实在是很熟悉。   “你不是说要离开这里了吗?为什么……”   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着。   背后的小林先生,不断重复着“那是谁?”的焦急询问,却完全没有进入堀井的耳中。   医生脑海里浮现的首个念头,甚至不是“是谁杀了她”,而是“她为什么留在了这里?”   “啪滋啪滋——”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电流的声音。   下一秒,地下室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被巨大的光晕所笼罩。   灯光下,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眸的女人,脸颊上除去被鲜血沾染的部分,惨白的刺眼。她的额头深深地往下凹陷,双手双脚不自然地蜷曲着,到处是浸泡着黏糊糊的黑发,血液中的水分蒸发后残余的粘稠污渍。   *   地下室骤然间闪烁着的亮光,刺激着堀井和小林的眼球。他们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   “晚上好啊,各位。”   少年轻快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来。   “哎呀呀,为了找到这栋楼的备用电箱,稍微花了点时间。怎么样,没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对方出现的时机突兀而不自然,表现出的态度和眼下的环境格格不入。让原本就神经高度紧绷的两人,反应相当的激烈。   望着躲在尸体后面,努力地半睁着眼睛,拿着手术刀打算投掷过来的堀井医生,小说家挠了挠后脑勺,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配合地摆出躲开的姿势。   “堀井医生,你拿着那种危险的东西,是打算做什么呢?想要杀人灭口吗?”   他用玩笑般的口吻说道。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停电了啊。我打算去办公室找您,结果却见不到医生您的踪影。之后就来到这里……咦,原来小林先生也在吗?”   小林先生同样是护士姐姐曾经和他提起过的,最近在这栋住院楼里的九个住户之一。   “那现在已经好了吧?你可以离开了。”   堀井医生说。他好像不想节外生枝的样子,但很遗憾,小说家是不会让他的想法如愿的。   “不好意思啊,堀井医生。就在刚才,我发现有人在房间内上吊了。果然还是要报警吧?”   “上吊?是谁……等等!不管如何,都别报警!”   医生再度举起手中的刀,恶狠狠地威胁道。和平日里冷漠的态度不同,现在的他,就像是被逼上绝路的赌徒。   “不许报警!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哼哼,是吗,竟然敢拿着刀对准本人,你还真是够胆。想必已经做好相应的觉悟了吧?”   小说家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   “就因为我拿着拐杖,就觉得本人对付不了你们这种小角色吗?”   “你……你说什么?”   堀井的表情只能用“色厉内荏”来形容。他似乎对某些事情有所了解,但又不能掌握到全貌,因此完全摸不准小说家此时的态度。   “怎么啦?不准备过来吗?”   小说家的脸上毫无惧色,   ……才怪啦,你们要是真的过来的话,本人绝对会逃跑。   “不过呢,其实真正想干掉你们的,根本不是我。”   他懒洋洋地倚靠在墙壁上。不再去看陷入困惑和迷茫中的两人,他朝着空无一人的方向大声说道。   “喂,我说,你不准备出来吗?我知道你想要找的东西在哪里喔。”   少年用拐杖的顶端,顺势用力地敲击着地板。 第37章 不出所料的幻影凶间   “……”   半响后,有人从地下室深处的角落之中,慢吞吞地走出来。   他的皮肤呈现出深色,与周围的阴影自然地融合一起。男人的身材高大强壮,肌肉相当的发达,往这边走过来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人立行动的猿猴。   和静流姐的描述如出一辙。昨天晚上的时候,因为要注意不被对方发现,只能通过黑暗中的朦胧视觉,辨认出他大致上的体型和身高。今天终于能看清男人的全貌。   ……真是相当有压迫感的外貌。   “你知道我在这里?”   对方的嗓音低沉沙哑地说话。是相当符合他外表给予人印象的音色。   “你……!”   堀井医生似乎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是没想到会有人从他们背后出现的缘故吗?还是说认识对方呢?   就在这时——   “快!我们快逃吧!”   小林先生一边高声呼喊着,一边跌跌撞撞地沿着门口的方向跑出去了。堀井医生犹豫了几秒钟,咬了咬牙,在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之后,跟上同伴的步伐。   慌乱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幽暗走廊的尽头。小说家没有阻拦他们的意思……实际上是很难做到啦。毕竟是伤员。   “他们逃走了。不打算追上去吗?”   男人似乎没有理睬小林先生和堀井医生的意思。这倒是有点出乎小说家的预料。难道对方不是为了他们才埋伏在这里的?   “你知道我在?”   男人微微扭动着脖子,像利剑般锋利的目光,牢牢地钉在他身上。对方的眼神充满着侵略性和威胁,如有实质般刺激的人汗毛倒竖。这家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重复着之前的疑问。   小说家叹了口气,露出不快的表情,可能是觉得对方有点难对付,至少是那种意志很难被话语动摇的人。   但下一秒,他毫不客气地开口了。   “蠢材,那种粗暴潦草的杀人方式,你该不会真的觉得别人没发觉吧?”   ……   护士姐姐在变故发生前,就曾经为他讲述过发生在这家医院的前身,——赤山综合医院内的恐怖传闻。   医院即将停业,老式建筑在被拆迁重建前,因为意外而停电的暴风雨之夜。   ——“在这样糟糕的环境下,终于出现了第一个死者!是医护人员中的一个医生。竟然还是上吊自杀!死相很恐怖!据说很吓人,在场的人都吓坏了。”   ——“然后轮到第二个,是年纪较大的女护士,当时大概是护士长之类的职位。她也死了,死的时候表情很凄惨。满脸都是血呢!”   ……   小说家借助手边的拐杖,慢悠悠地往对方靠近。   如果这家伙突然发难的话,他大概没有幸免的可能性。从体型对比来看,就算是健康状态的他,都很难从对方手中逃跑。但小说家的脚步,没有因此而有半分的迟疑。   “第一个人是上吊死亡,第二个人是被砸的头颅破碎,满脸是血……不止是死法,就连死相都尽量模仿了十五年前的事件。”   他注视着凶手本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同时揣测着他的心情和想法。   虽然对方的外貌是令人敬而远之的危险分子;实际上确实如此,毕竟他手上已经有两条人命了——不过,因为这个人的行为显然具有明确的目的性;那样的话,就有利用和操纵的可能。   “你的下一步目标,就是这栋住院楼里,剩下的和十五年前的事件有关的人吧?“   保坂先生已经死了;而和他曾经是同事的堀井医生,自然是最有可能被盯上的。不过,小林先生被卷入其中这点,倒是有些让人意外。不可能那么巧吧?该不会……这里的住户,全都有嫌疑?其实是出于某种理由,才聚集在这里的吗?   小说家猜测着各种可能性的同时,对方似乎也在打量着他。过了一会儿,高大强壮的男人说道。   “你刚才说,你知道我想要找的东西在哪里。是这样吗?”   “当然。”   少年愉快地笑了起来。   “不过,作为交换,你得将知道的全部事情,都告诉我。”   他将那只健康的手伸出来,大拇指往下指着地板。   “我是指,发生在这里的所有事情。无论是十五年前,还是……”   “这就是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却敢说这种大话吗?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这种行为很无聊……真是白费力气。”   男人沉默黝黑的面孔上,眉头的皱纹往额头中央汇聚。他一字一顿地说完后,似乎是打算离开这里。   “我说,你准备了凿墙的东西吧?”   小说家并没有理睬对方的质疑,继续笑眯眯地说下去。   “……?”   “昨天晚上,我看见你了。在五楼尽头的那个房间,你本来是打算用什么工具凿开那里和隔间的墙壁,对吗?”   男人没有开口。但他停下了脚步。   “用稍微大一点、而且比较沉重的工具,例如锤子什么的会比较好喔。因为会更加有画面感。”   小说家将手中的拐杖指向空荡荡的尽头——房间的那里,只有白色的墙壁。   “……哪里?”   对方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没办法放弃线索存在的可能性。   拐杖在空中圆周运动。   “全部。”   少年毫不犹豫地回答。   *   天空深处传来的雷声的轰鸣,不知何时开始慢慢地减弱,只剩下偶尔有隐约的嗡鸣声。雨势朝着和缓的趋势发展。漫长的暴风雨的夜晚,似乎终于迎来了终末。   取而代之的,是地下室疾风骤雨般的响声。沉重的金属与脆弱的墙壁结构间的相互撞击。伴随着有节奏感的碰撞声响,就像是密集的鼓点。男人高举着铁锤,浑身的肌肉绷起,朝着水泥墙壁挥落——   “干的不错。”   小说家望着对方忙碌的背影,相当悠闲的感慨。   地下室内的烟尘四起,像是升腾起来的雾气。   而在这片白茫茫的“雾”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显露出来——   ——那是,雕塑般凝固在墙中的……数不清的人体。   ————   ps:py《我在东瀛开网贷》“欠了钱还不起怎么办?很急!在线等!”回答:去当债主的热兵器就好了。“问题是债主已经有很多的热兵器了!像是什么雪之下没乃,珈百璃天真、猫娘羽川、战场原、远坂凛……等等债主好像看不上我。”这只是个穿越少年伊藤悠开始放债事业的故事。   p.p.s:以后更新的固定时间,推迟到下午两点到两点半。(或者提前到早上八点到九点亦可,你们觉得呢?) 第38章 The Man in the Wall   大量的尘埃,伴随着崩塌的水泥碎块和烟尘碎屑,开始飘荡在地下室的闭塞空间之中。就像和今天一样的阴沉日子里,才会出现的交织在空气中的浓烈白雾,阻挡着人们的视线。   从被男人用铁锤破坏的墙壁中,显露出来的是……   ——人类苍白色的头颅和肢体。   和水泥的颜色已然彻底地融合在一起,分辨不出原本样子的惨白的尸身和风化的骨骼。   总计的数量为复数。在巨大的洞穴里,像植物般“生长”着——一共过去了多长时间呢?比赤山医院停业和拆迁的时间段,即十五年前,还要更加漫长的、度过人的半生。由死人构筑而成的膨胀和增殖的巨大死之植物,就这样在十数年的时光里,一直被囚禁和封印在地下室里,不见天日。   盘虬环绕的人体,像是某种会在教堂里见到的大型的浮雕艺术,给予肃穆的印象;但本质却是恶劣又浑浊、象征着死亡的玩笑般的场景,与日常和常理相违背的冲击性的一幕,给予人难以忍受的强烈恶心感。   因为其中埋着的人类肢体,皆是通过歪曲和不可思议的姿势,纠缠在一起的缘故,密密麻麻的倒映在瞳孔中,只剩下骨头的手掌、脚掌、手臂、大腿、头颅,像藤蔓般蔓延着,布满整个墙壁内部的空洞,一时间根本数不清其中有多少个“人”。大致上有七八个、或者十几个。   这一幕让人联想到在大树在泥土深处的根部组织,无数根须缠绕在一起,空腔的管道编织成蛛网般交错纵横,以及根须在土壤里不断贪婪地汲取养分的样子;被埋藏在墙壁其中的人们,他们的身体同样像是来自于某种巨大植物的根系,深深地扎入墙壁的空腔里。   “真是……有够夸张。”   小说家眨了眨眼。   虽然之前就有所预料,但在亲眼目睹这一场景的时候,还是让他感到颇为吃惊。   不知何时,男人已经停止了凿开墙壁的工作。手中的铁锤放在地面上,保持着静止而沉默的姿态。   因为是从背影的角度,看不出来他在思考什么。   “你……之前就知道?”   半响后,对方开口询问。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的低沉和晦暗,生涩的声带摩擦后发出沙哑的回声   “啊,在看到那个房间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   小说家点了点头。   ……   通过在隔壁放置手机来测量声音的小小实验,他已经察觉到,五楼尽头的那个房间内,其实存在着某个隔离构造。墙壁内的夹层是人为的,而那时候,尸体就存放在其中。   但是,就在男人准备打开墙壁的时候,地下室却传来了声音。小说家跟踪着眼前这个人,见到了不知为何在那里的佐伯女士。   ……毫无疑问,这是某些人有意为之的声东击西。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墙中的死人。该说是表演的太刻意,还是已经被逼到濒临绝境的地步?   那时候,小说家其实有机会揭穿对方的意图——但他却按捺住了这种想法。因为对事件幕后的了解程度,要是表现的太过深入的话,或许会打草惊蛇、狗急跳墙。   所以,他头都没有回,就从藏身的储物柜里出来,跟着那个男人下楼去了,好让那些人有机会将墙中的尸体再搬出来,然后藏到别的地方去——结果不出他所料,第二天重新放回了地下室。   当然,原本这些都只是小说家的“推测”。   不过那一晚,他留下来了某个可以作为证据的“道具”——那便是放在隔壁房间,打开摄像模式的手机。在离开之前,小说家根本没有将手机带走;而是为了避免错过精彩镜头,留在隔壁房间。   虽然有被对方发现的可能性。不过都到那种地步了,是否被发现已经无关紧要。结果是:他在第二天的时候拿回手机,并在录像中,看到堀井医生和保坂先生在夜色中鬼鬼祟祟行动的身影。   “说起来,呃……这位不知名的先生,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为什么整个赤山医院已经消失许久,但这里的地下室却会被一直保留下来吗?”   小说家态度悠然地解释道。   用房间的墙壁来隐藏尸体的手法,想必这群家伙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因为像死人这样显眼的事物,就算想藏到哪里,很快就会被发现。特别是当这群人要从事某项会固定生产“额外尸体”的地下工作的时候,藏匿点是必须的。   地下室内隐藏着的秘密,堀井医生不想让医院和警察注意到的“东西”,就在墙壁之后。   理解这一点后,小说家本来可以更早地“发现”秘密。但他最终还是决定放到现在。要说原因的话……   “显然,这样更有意思,不是吗?”   他心想。   将地下室的整面环绕着的墙壁打破,暴露出被人遗弃后、化为白骨的尸骸,远远不止一人……光从场面的冲击性上来考虑,远比“什么?!墙壁里竟然藏了一具尸体!”这种老掉牙的场景得分更高。   至于“发现者”,与其让他这样与事件无关紧要的人来担任,不如请当事人来进行——   就像现在。   [某位身为“男主角”,沉默寡言的强壮男人,背负着沉痛的过去,为了寻找到发生在十五年前的悲剧的真相,在“某人”的帮助下潜入医院之中,探寻真相,杀死仇人,最后用铁锤击碎了墙壁,发现隐藏在其中的罪恶的秘密——]   “好了——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   在小说家饶有兴趣地注视下,“男主角”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白骨累累的墙壁夹层前,蹲下来开始仔细地“寻找”:将某具白骨的手臂拿起来,端详之后又放下来,不断重复着这个动作的。   ……果然,他是来寻找某个人的。   被浇筑在水泥里,在密封的墙壁里待了十几年的这群倒霉蛋们,在外界人眼里,或许只是“失踪”人员吧。 第39章 秘辛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在相对封闭的地下室内,仿佛感官中的时间流动,都发生了某种变化似的。   终于,男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找到了。”   他握着一具白骨的手掌,低声地喃喃自语。   看来,尸体上应该具有某种标志物吧;小说家心想。否则光是要从残缺和风化严重的累累尸骸中找到目标,是近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小说家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到他身旁。   “……你想知道什么?”   “嗯,我想想。”   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被对方像是当作什么珍宝一般,拥抱在怀中的白骨;大概是害怕力度过大,而导致脆弱的尸骸碎裂开来,化为尘埃——   观察了数秒种之后,小说家意识到了尸骸的特别之处。   他对法医学毫无了解,但某些东西是用肉眼都能分辨出来的差别。因为相比起其他的人类骨骼,男人怀中的这一具,骨架明显地要更加矮小。   是小孩子?   还是说……   是一名侏儒?   “比如说,这具尸体是你的什么人?”   “……”   男人沉默了半响,轻声回答道。   “是我的父亲。”   小说家惊讶地眨了眨眼。   ……真是出乎意料的回答。   从身高和体型上来看,你们可是一点都不像啊。   *   在那之后,从男人的口中,十五年前的悲惨事件的全貌终于开始在小说家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清晰而完整的轮廓。   在赤山综合医院停业的三年前——也就是距今十八年前,是一切变故的开端。当时的赤山医院,其实已经因为经营不善而入不敷出,在这里工作的医护人员们,不但要面对每天与病人们打交道的焦头烂额的现实,还要面临很可能被克扣工资、高层不作为等等困难。保坂、堀井和小林等人,亦在其中。   但是,某个突如其来的“契机”,改变了这群人的生活。那是某个因为在街头火并中身受重伤、被送到赤山医院住院治疗,结果数天后在病房内不治身亡的暴力团成员。在他死后,尸体滞留在了医院中。当时有敌对团体的头目警告医院,不允许火葬此人,抑或通知警察;医院高层则为了避免惹火烧身,就当了甩手掌柜,将责任全都推到了当时就任住院楼主管的保坂先生头上。   既没办法找人处理掉尸体,但又不能就这样放在那里,绝对会引起麻烦……包括医生和护士在内的数人,不由地陷入焦虑和恐慌之中。   就在这时,有位专门从事器官贩卖的地下商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他们的事情,找上了之后,说愿意为他们解决事态,还会为此付出一笔高额的金钱。但前提是,必须达成稳定长期的合作——简而言之,就是由他们来提供新鲜的器官“货源”。   于是,保坂医生和堀井医生之间,就以“是否要答应这场交易”,而发生了激烈的矛盾。当然,最后的结果完全可以预料。所谓的“道德”和“伦理观”,在众人切身面临的现实危机面前,显得相当脆弱。最后,保坂医生同样默许并参与其中,堀井医生更是想出了将被切除器官后“丢弃”的尸体,塞到正在整修中的地下室墙壁里这样“绝妙”的主意。   在那之后的三年时间里,一共有十几个人,在这里“失踪”。他们还不至于大胆到对活人下手,对象都是精心选择了身份背景之后,新鲜死亡的尸体。尽管如此,隐瞒着医院,私下进行这种违法工作,盗窃他人的器官,本身就已经相当危险;好在当时的医院高层,早已经自顾不暇,没空理睬他们。   “反正都是要死的,为我们做点贡献不算什么吧!这些人都是没有身份、没有家人的家伙,不会有麻烦找上我们的!”在这群人中起领导地位的人的堀井是这样认为的,并且始终像这样劝说着他的同伴们。   心惊胆战的灰色生涯,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三年。   ——但是,这群人,终于还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   三年后,某位相当有社会地位的大型企业高管,通过地下商人联系上他们,许诺只要能救回他的妻子,就将以重金回报,   那时候,已经有成员身心俱疲,打算离开身为医生的职业;“干完这一次就收手吧!”亦有人是这么想的。但却始终没有合适的可供移植的新鲜人体器官。然后,他们将目标,放在了某位当日凌晨,刚刚在看护房中死亡的“特殊”的重病患者身上。   一切仿佛和过去没什么不同。但是就在手术的过程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态发生了:主持手术的堀井注意到,那个人其实并没有完全死亡。虽然体征很微弱,但确实还活着!   而堀井医生当时做出的决断,成为了悲剧的开端。   ——他决定活取器官。   ……   “之后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好像是除去剩下的三人外,其他参与过器官交易的医护人员,全都被杀掉了。”   “是谁做的?”   “我不知道。”   “……原来如此。”   小说家来到躺在移动病床上的尸体前。   一共有两具,全都是认识的人的脸。只不过,一个是“生前”,一个是“死后”。   他俯瞰着新摆上来的女尸的面容,表情有些奇妙。   “正因为十五年前的那名牺牲者,是你的父亲,所以你才打算杀掉剩下的漏网之鱼,来为他报仇吗?那么,这个女人应该不像她表现的那样,是个‘局外人’。在十五年前,要求为他的妻子移植器官的人,就是姓‘柴田’……我猜的没错吧?”   男人无言地点了点头。   寂静持续了片刻。   “说起来,你父亲的名字是什么呢?”   就像是突然想到一样,小说家随口问道。   “俊雄。”   对方回答道。   “姓氏是很早以前的事情,我已经忘记……很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不过,父亲他的名字,是俊雄。” 第40章 最后的探访者   久违的明媚阳光,从窗外投落进来,照的玻璃通透发亮。持续一天一夜的雨水,带走了空气中的沉闷和尘埃,让人的呼吸同样变得清新而湿润。   窗台上,有被来自外面的水迹浸湿的痕迹。不知道是朝夕的露水,还是夜晚的雨水。招展的枝杈和树梢,叶片在风中轻微地颤动着,颜色苍翠欲滴。清晨的风吹拂过的时候,发出波涛般的声音。   一夜之间,人们视野中的“世界”似乎变得澄澈起来。和昨天晚上,风雨飘摇,压抑沉重的氛围完全不同。住院楼外的大片草坪上,有不少人正在悠闲地散步。   就在刚才,小说家还见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静流姐,在护士姐姐的陪同下,离开了住院楼。两位女性的脚步和轮椅,在草甸上留下印记。白昼的阳光和气温同样十分适宜。   很遗憾,没能像之前约定好的那样,和静流姐一起出门。原因是今早刚醒来的时候,就被“其他人”缠住了。   ……顺便一提,直到刚才为止,对方一直都在他的床边生闷气。   藤岛美纱绪将一条腿踩在床上,半跪坐在圆椅上,同时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眼前的“工作”中。少女手里握着的水果刀反射着冰冷锋利的光泽,正咬牙切齿地和手中的苹果搏斗着。   “你还真是不擅长这种事情啊,藤岛同学……”   小说家望着被刀削的坑坑洼洼的扁球形蔷薇科植物,原本水润的果肉,此时已经被氧化后的暗黄色所包裹。无论是所需时间还是熟练程度,和之前的几位女性的优秀表现,相距甚远,令他忍不住吐槽道。   “闭嘴!吵死了!”   美纱绪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之后,重新继续着与苹果的搏斗。   话说回来,以香织小姐低下贫弱的生活能力,平常母女两人的衣食住行,大概都是由女儿来负责的。本来要是有在这方面的经验的话,应该不至于表现的那么糟糕。   “因为以前从来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啊!”   当小说家向对方询问出这个疑惑的时候,美纱绪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如果尝试过的话, 很快就能记住吧。而且,你对我好像有什么误解,我对家务方面并不是很擅长,是迫不得已才去学习的。要是让妈妈来负责的话,事情会变得相当糟糕,难以收拾,所以才必须由我来……对了,话到这里。”   少女总算将目光从苹果上移开来,注视着他的目光变得越发冰冷起来。   “说到底,为什么我要来看望你啊。又没什么要紧事,明明就一副过的很滋润的样子!”   “而且,你这家伙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本来就是咎由自取。”   “你不会觉得我之前和你有相同的境遇,就会对你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怜悯心吧?很遗憾,本人只会感到幸灾乐祸而已!”   “人家很忙的啦!要准备期末测验,还要继续游泳社团的训练……”   ……   美纱绪絮絮叨叨的抱怨,持续了颇长的时间。   小说家单手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脑门。他觉得自己被吵得脑仁发疼,耳膜里仿佛有小虫在跃动一般。   “那么,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话刚说到一半,他就察觉到不妙。对傲娇角色来说,这种直指核心的坦率问题有些不妙吧?身为男人,这里应该要装傻才行。   “是妈妈要求的啦!你以为我会愿意过来吗?”   美纱绪鼓起脸颊,一副相当不满的样子。顺便还用力敲了敲他的床沿。   小说家感到底下的床像波涛汹涌大海上的舢板,在这一拳的威力下,震动到随时有可能散架的地步。   藤岛同学不是傲娇,真是太好了——该说是“暴娇”吧?   “‘因为人家最近遇到了麻烦的事情,所以只能拜托小美纱绪啦。我们两个中至少要来一个’……真是无法理解。”   少女再度开始了抱怨,这次吐槽的对象是她的母亲。   “……苹果,好了吗?”   小说家只好率先发言,打断了对方的话头。   从美纱绪手中接过苹果,他准备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要是露出什么厌烦的表情的话,说不定会被揍。   “对了,还有件事情。”   注意到小说家咬下一口果肉,”咔嚓咔嚓”地咽下喉咙之后,美纱绪的唇角微微翘起。   “在削苹果之前,我好像忘记洗手了。”   “……?”   小说家囫囵吞枣般的进食行为,停了下来。   “就是说,在刚才上过洗手间之后,没清洗过就来帮你削苹果了。所以,上面还残留着吧。“   “……这样,很不卫生欸。”   沉默片刻后,小说家只憋出一句话。他望着手里静静躺着的,被咬过一口的苹果,表情有点微妙。   “不要吃就赶紧扔掉吧!”   “藤岛同学,你会为我再削一个吗?这次应该会更熟练了吧……”   “想得美!”   小说家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浪费食物比较好。而且,最近每个探望他的人,都为他削了苹果。就算觉得恶心或者肠胃不适,他最终还是吃下去了,这次不该例外。原因是相同的水果中,蕴含着女孩子们的心意。即使是像美纱绪这样怀有恶意的特例——同样算是“心意”嘛。   打个比方的话,掉到地上、沾上尘土的食物,不是还有“三秒法则”吗?只要三秒钟捡起来吃掉就没问题,如果是美少女亲手削的苹果,就算是没有洗手也不会有问题……会有这种规则吧!说笑的。   最终,小说家还是将苹果啃完了。   “……呜。”   少女用难以言喻的目光注视着小说家,仿佛是在看什么稀奇生物一样。过了一会儿,美纱绪才叹了口气。   “真是服了你了……我是骗你的啦。”   “什么?”   “就算你不介意,人家也不可能做出那种恶心的事情。”   “……是嘛。太好了。”   小说家不动声色地将苹果核扔进垃圾桶。   “总觉得你怎么好像有点失望……等、等等!变态!下流!你刚才绝对是妄想了什么吧!”   才、才没有嘞! 第41章 幕后   “你在困扰什么?刚才一直在走神。”   在即将离开病房之前,少女突然开口询问道。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小说家觉得有些吃惊。   “……那个,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他挠了挠脸颊。原来自己很不擅长隐藏情感吗?过去好像没有意识到这种事情。还是说对方太敏锐了呢?   “是啊。”   美纱绪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就在刚才,你完全是在敷衍地和我对话。不要觉得对答的时候直视着对方的双眼、对答流畅的话,别人就会以为你在认真交流啊!真叫人不爽。”   ……不,一般来说的话,这个就叫做“认真交流”了吧。是藤岛同学比较奇怪才对。   美纱绪用纤手抓着自己的马尾,放在肩膀上,仿佛是无意识地轻柔抚摸着。她的目光没有看向他。   “当、当然!人家不是很在意喔。我其实不是很有心情聊天,不得已才要靠和你说话打发时间,所以完全没问题!”   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耍傲娇!   沉默半响后。   少女突然将椅子拉近。她俯过身来,一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说道。   “你是觉得……这个地方,有哪里觉得不对劲吗?”   “为什么这么说?”   才来半天不到的时间,就有注意到吗?   “非要说的话,那个照顾你的护士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   美纱绪的表情有些微妙。   “但暂且不提她的事情,其实我还遇到了别人。是不是还有个疯疯癫癫的中年妇女来着?”   “嗯。她姓‘佐伯’。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不过佐伯女士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安定。”   “还有啦还有啦,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生……”   “?”   小说家忽然抬起头。   “静流姐吗?她怎么样了?”   “呜哇,语气突然变了!”   美纱绪用相当鄙夷的目光瞪着他。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平常的态度。   “哼哼,算啦,已经习惯了。而且和我没什么关系!”   少女语调轻快地回答。   *   就在二十分钟前,藤岛美纱绪正准备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时候,看见不远处的轮椅上的年轻女性,正在和那个叫佐伯的女人说话。   当时的她觉得这两个人有些奇怪,所以就屏气凝神在旁边偷听了一会儿。结果,好像在说什么杀手啊尸体啊之类危险的东西——   ……   “佐伯女士,您能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剩下的工作,不再需要你。”   坐在轮椅上的三日月静流,半睁着眼睛说道。   佐伯女士好像愣住了。佝偻着的身体不自觉地重新挺直。   和平常那副神经质的样子不同,现在的她,看起来精神相当正常。……只不过,原本缠绕在她身上的那种阴沉晦暗的氛围,看起来却比之前更加严重。   “不需要我,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要杀的那几个人——堀井医生,小林先生,保坂先生,昨天晚上全都已经死掉了。”   “是谁杀的?”   “当然是请来的其他杀手。我好不容易才将十五年前的那些人聚集起来,不可能只拜托一个人吧。何况,佐伯女士您固然有这方面的经验,但不是什么专业杀手吧?”   “……你想要反悔?”   女人的声音,愈发地沉闷。   “您在说什么啊。”   静流姐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应该,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承诺才对。是您找到我,说要将十五年前幸存下来的漏网之鱼们收拾掉。我确实答应过会为您创造条件。可是,明明有作为同伴,一直生活在他们身边的机会,结果却下不了手的人,不正是您吗?”   “那是因为……”   佐伯的表情,像某种化学反应般,激烈地发生着变化。   “我明白的。您是因为偶然遇见了那个失去父亲的孩子,才会感到犹豫,对吧?”   三日月静流朝着对方靠近。她从轮椅上俯着身子,在佐伯女士身边轻声说道。女孩的声音低沉又温柔,像是有细小的手掌轻柔地拂过心灵,富有疗愈性,会让听者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   “没有人可以指责您。对于您怀有的感情,我同样觉得很感动呢。相比起毫无意义的复仇,你不是已经找到真正想要的了吗?难道说,不准备和他继续生活在一起吗?”   在她的劝慰下,女人的脸上,一瞬间浮现出极为动摇的神色。   “那孩子……”   佐伯紧紧地抿起皲裂的嘴唇。   “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要说的人家别有所图一样啊。我可是真心想要帮助您呢。”   静流姐将眼睑彻底地合拢,闭上双眼回答道。   “不过,您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吗?就是那位被堀井医生等人解剖、取出器官后,才得知身份的那具尸体。”   “……堀井他们,没有告诉我。”   佐伯女士摇了摇头。   “也是呢。虽然他们确实将你看作十五年前的同伴,但因为你伪装的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出于保守秘密的考虑,不可能会告诉你这些事情。”   三日月静流的双手放在轮椅上,微微用力。轮椅往后倒退了半米,少女好整以暇地想象眼前女人的表情,然后才继续说道。   ——“那个人,是某个宗教团体的前任领袖。”   “欸……?”   “所以,你明白了吧?那孩子作为前代教主的独生子,其身份所代表的意义……很遗憾,光靠佐伯女士您一个人,是没办法好好保护他的。只有我,才能让他从很可能被其他人盯上的威胁中脱身。怎么样,要不要继续合作呢?”   静流姐的嘴角微微上扬,再度浮现出微笑。   “这一次,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保护某个人;不是为了摧毁什么,而是为了拯救什么——是过去的你,没有做到的事情。”   “我……”   佐伯下意识地攥紧了干枯的双手,瞳孔中满是茫然。三日月静流相当满意对方的表情,打算进一步地逼迫对方做出决断。   不过,就在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三日月小姐,您在里面吗?”   是护士小姐的声音。 第42章 暴走侦探   小说家送走了美纱绪之后,联想到少女曾经偷听到的场景,脑海里回想起不久前目击到的那个场景。   护士姐姐和静流姐一起出门,似乎是打算到草坪上踏青。   ……这两个人真的没问题吗?他心想。   不过,就算这边再担忧,似乎用处不大。擅作主张的话,大概是有本人想要完成的目标吧。   小说家想了想,然后从一旁的床头柜抽屉里拿出手机。   总之,先处理男人这边的事情吧。   他刚刚拿在手中,便传来了振动和提示的响声。   “呜哇。”   刚刚打开手机,他顿时露出牙疼的表情。   ——显示屏幕上,一共有几十条未阅短信和七个未接电话。而发送者的对方都是同一个人:浅见悠子。   “真、真不好意思呀,学姐。”   他喃喃自语。   之前接到学姐的电话后,小说家想着“等会儿”再打过去。结果之后确忘记这件事了。再加上这两天遭遇的事态发展急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手机又在那天晚上使用过后,就妥善地连同里面的录像和声音一起,放在柜子里保存起来……   啊啊,完全是个人的错误。因为沉浸在事态之中,才会将对方的事情泡在脑后。   由衷地感到十分懊恼,他用力敲了敲额头,小说家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往日期和时间前拖拽。   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充满担忧的询问;很快,对方的语气就变得生硬起来,充满了某种不信任和怀疑。因为始终没有得到某人的回复,所以最后貌似变得有些气急败坏,而到最近一个小时前,则是相当生气的质问——   “人渣!”   最后一封短信上,只有令人触目惊心的两个字。   还特地用象征鲜血的红色标注起来了。   “啊……哈哈……”   小说家的额头上渗出冷汗。始终触碰着屏幕的指尖不断颤抖着,像是被石化了似的,开始麻木和发冷,很快就延伸到整个手掌。汗水一直流淌到鼻尖。糟糕,真是太糟糕了。和愤怒的侦探小姐相比,这家医院内隐藏十五年的秘密什么的根本无足轻重——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而且,再怎么说,自己都没做过会得到这种评价的事情吧?   他赶紧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必须要赶紧打电话过去道歉和解释清楚才行。出乎意料的是,电波对面的忙音在响了两声之后,对方很快就接通了线路。本来还以为会被吊上一会儿,用来发泄不满什么的……   “浅见学姐,好久不见了!”   还未听见侦探小姐的声音,小说家就率先用相当热情的口吻开口了。   “嗯嗯,好久不见了呀,助手君。”   ……很意外。学姐回答的语气相当轻快,听不出任何生气或者阴暗的负面情绪。   “因为最近很忙,没时间来探望你,对不起哦。”   “……呃,不,没什么。”   小说家愣神了半秒钟后,才回答道。   咦?难道说,浅见学姐并没有生气?不,那是不可能的,对方发来的讯息里,蕴含着的恐怖感和杀气,可不像是在开玩笑。……不过,为什么呢?大概是之后自己想通了吧。   他在内心中肯定着乐观的猜测,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啊哈哈,学姐你完全不用在意我喔。好好忙正经事才……”   ——“不过,没关系。”   但就在下一秒,少女的语气就发生了剧烈的转折,声音相当低沉地打断了他的话。   “工作已经告一段落。所以,我现在来看你了。直到现在才想着联系我,来不及了唷,助·手·君。”   “等、等等——!”   “有什么话要向我解释的话,就等见面再说吧!”   浅见学姐说出像是电视剧里无意间抓到丈夫出轨证据的主妇才会说的台词,抛下一句加重语气后冷冷的“哼!”声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   半个小时后。   小说家用瘫痪般的姿势,仰躺在病床上。双手叠放在肚子上,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看起来像即将被放进棺材里,神态安详的死者。   在他身边的柜子上,摆着空空如也的水果篮。床脚边则散落着削掉后的果皮。   竟然,真的全部吃下去了。——整整一篮的苹果。到最后,完全是被侦探小姐强硬地从嘴巴里塞进去的。而且,用的还是被她用刀削的惨不忍睹、已经看不出原型的type。从喉咙上泛起阵阵的不适感,有种刚才被凌辱的幻觉。   说到底,为什么又是苹果?难道你们都是商量好的吗?!   ……   小说家疲惫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很快浮现出浅见学姐使用水果刀的样子,比没有经验的美纱绪还要笨拙数倍,少女手中寒芒闪烁的刀刃,就这样在空中不断地大幅度挥舞着,换作任何一位旁观者,恐怕都会畏惧着会飞出手的可能性吧。一旦想象着那样所造成的凄惨画面,他又觉得被强行往嘴里塞进十几个苹果,貌似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只是。   “肚子……好痛。好恶心。好想吐。”   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苹果了吧。   他望着天花板,呆呆地心想。   甜蜜的汁液,清爽的口感,饱满的果肉。此时都已经化作噩梦般的存在。   果然……!之前的预感是没有错的!苹果,就是自己的敌人!他只不过是被一时的口腹之欲蒙蔽了而已。   他努力去思考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比如,小说家将发生在这里的事情,全部告诉给学姐——无论是十五年前的,还是最近的。今天一直没有见到堀井医生的身影,如果不是逃走,恐怕已经被杀害了。而那个男人同样会被逮捕。这样就好,希望在以复仇为名义杀死数人后,对方能有在此之上的觉悟。   以及。   弥生,香织小姐,藤岛同学,班长大人,浅见学姐——还会有其他拜访者吗?至少……不用继续再吃苹果了吧?   怀着这样的忧虑,小说家沉沉地睡去了。 卷五 END01 从她到她   “有什么事吗?”   三日月静流感到惊讶。时机是不是太准确了呢?不过她并没有将内心的困惑表现出来。用眼神示意了佐伯女士之后,她以一如既往的温柔嗓音,轻声向外面的人询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   “不好意思,打扰了。是有人来拜托我完成约定的。”   约定?   女孩回想了数秒种。意识到对方平日里经常和谁在一起的时候,终于记起某日黄昏时候的对话。   “这样啊。”   静流姐的眉毛上挑。   “竟然记得吗?……”   她心情愉快的低声咕哝着,然后朝外面大声回应道。   “请稍等,我准备一下。”   *   护士小姐将她的轮椅从房间里慢慢地推出来。   “真不好意思,他刚才被其他事情缠住了,只好由我来带您出去。”   “是这样吗?”   三日月静流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如果要道歉的话,应该之后亲自来比较好吧。   “因为有新的访客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怎么啦,觉得寂寞吗?因为义弟没办法陪在身边?”   “不,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就算是亲生的姐弟,一样需要彼此的独立空间吧。”   静流姐笑了笑。   “而且有你陪我的话,同样很有安心感。”   “哦哦,真让人感动。如果我是男生的话,绝对会追求你的啦。”   轮椅和女人的脚步,丝毫没有停留,她们两人离开了住院楼的大门。   热烈的阳光,不断蒸腾着昨晚残留在树叶和草尖上的水汽,洒落在人身上和煦又温暖。鼻尖仿佛能嗅到青草的芳香。周围都是喧嚣的人声。草甸上是老人和小孩,病人和医生的身影。不由地产生身在人间的实感。   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地方,到底要做什么呢?静流心里想。什么都不会发生,但要是有什么小动作的话……   结果不出所料。   护士小姐俯下身,嘴唇凑到她的耳边,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说道。   ——“三日月小姐,你可以到此收手了吧?警察们已经盯上这里了喔。”   *   三日月静流想了想,决定暂时先装傻。   倒不是说她觉得有瞒过对方的可能,重要的是必须了解到对方已经将情报掌握到什么地步;以及她所代表的是哪一方的利益。眼下的状况实在是很被动。虽然之前就觉得,这位总是黏在义弟身边的护士有哪里不对劲,还通过某些渠道查询了对方的信息……   “你一直在利用你最近才认识的人,以‘外界人’的身份寻找到这家医院里的真相,然后帮你逼迫那几个可怜虫吧?”   “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不太明白。”   静流姐有些不适应地往旁边偏了偏脑袋。身后的人,距离靠的实在太近了,已经是让人会产生危机感的地步,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就是说,他其实从几天前开始,就一直在怀疑你。”   “弟弟君吗?为什么?”   “当时,那具尸体不是你和他一起发现的吗?作为时机上来说,是不是太巧妙了呢。让人将死者放进电梯里的人,就是你吧?然后再以看起来像是偶然的方式和他相遇,之后就能引导他发现尸体……”   “只因为这种程度的臆测,就怀疑别人吗?”   静流姐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他是这样的人。”   “嗯,说的没错。刚才是骗你的。”   护士姐姐坦率地承认。   轮椅上的女孩抬起头,感受着微风拂过面颊,阳光从叶片的缝隙中洒落在眼睑上的温柔触感。   “……难道说,你和弟弟君关系很好吗?”   “哼哼,是日久生情喔。简而言之,就是‘一见钟情’的反义词。我可不会轻易相信那种事情。”   护士小姐好像很得意的样子。   “是吗。”   静流姐忍不住笑起来。   再怎么说,那个男孩子在这里住院的时间,根本算不上“日久”吧?不如说是要反过来形容才对。   “弟弟君好像很有魅力的样子。对了,他其实和我提起过你的事情,听说你其实不是这里的护士,而是这家医院的董事会的女儿吗?”   “嗯嗯,他连这点都和你说了啊。”   “而且,和私立由比良高中的某位老师熟识。”   “啊哈哈,其实对方是同学校的学姐啦。只是参加了同个社团而已,不算特别熟悉。”   “最令人心情复杂的地方,是不清楚某些诱惑性的行为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明明是已经习惯了吧?真是不解风情。”   ……   她们两人在一问一答间,很快就来到了某个僻静的角落。那里,栽种着巨大的树木。葱郁茂盛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地面被树荫与阳光所所分割。   ——“但是,那是说谎吧?”   静流姐的双手放在轮椅的扶手上,示意身后的人停下来。   “包括投资人女儿的身份,都是假的吧?我最近确认过你的身份信息,如今的‘你’,本应是作为医学生在大学念书才对。你到底是谁?明明嘴上说着喜欢他,实际上却是谎话连篇吗?”   “不对唷。”   护士姐姐“呵呵”地笑容满面。   “真正的大骗子可不是我,而是你的弟弟。他可是非常擅长装腔作势的人,以前就是这样。”   ……我,被骗了?   静流姐蹙起眉头。   到底是什么时候——   “从一开始,一切都是角色扮演play的一部分。”   女孩说。   “虽然不得已借用了一下别人的身份,不过都是为了营造氛围。亲爱的当然知道啦,但是还是很配合地玩下去了——在向你隐瞒的前提下呢。”   “你到底是……?”   “啊啊,说起来,你好像一直不知道我的名字,对吗?”   护士小姐拍了拍双手,一副恍然的表情。她伸手将头上的发夹取下来。   艳丽的长发随之垂落到肩膀和丰满的胸口,在和煦的阳光下,笼罩着灿烂的光晕。   “本来的话,这可是非常重要的情报。作为今后合作和交流的基础,就直接告诉你好了。要记得感激人家。”   她俯下身子,在黑发女孩的耳边,轻声说道。   ……   “我的名字是亚纪,宫城亚纪。‘宫城小姐’,或者直呼名字都可以喔?” 卷五 END02 从他到她   午后时分。   “你好啊,风太。”   浑身苍白的小孩子,慢慢地转过头来。他的动作僵硬,不自然的掺毒就好像脖子内侧有生锈的齿轮在底下运转似的,就算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都不奇怪。   风太的视野中,在漆黑的阴影和洒落在地面上的金灿灿的阳光构成的分割之中,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正缓缓地朝这边靠近。   “虽然有点遗憾,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   轮椅在他面前停下来。对方说道。女孩的脸颊上,浮现出开朗明媚的笑容,朝着小孩子打着招呼。   尽管是在被人“威胁”和“欺骗”的前提下,才不得已做出的决定,不过从三日月小姐的身上,倒是看不出任何郁闷或者沮丧的情绪。   “……你,你要走了吗?”   男孩的声音,苍老沙哑,完全不像是年幼的孩子,而更想是垂暮的老人。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着,颇有几分恐怖的色彩。   三日月小姐很清楚这是为什么。在很小的时候,风太的喉咙就遭受过来自外界的重创,导致声带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之后没有及时的治疗和护理,再加上和别人说话的时间稀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独自一人沉默寡言;如今的风太,就算是日常交流都很困难,以后想必会受到相当的影响吧。对于处于成长期的孩子来说,真是糟糕的经历。未来的他,能否摆脱这段阴影呢?   女孩的目光中略带怜悯,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对方。   佐伯女士会将风太看作过去“俊雄”的替代品,不止是体型和身高相似(侏儒与小孩),更重要的是声音。   说起来,俊雄的儿子,虽然在外貌上和他的父亲完全不同,但声音的质地却如出一辙——沙哑,干枯,有着被抽离水分后的质地和被打磨后棱角分明的锐利。   那天晚上,在短暂的交流致中和,这两个人应该都认出彼此了吧。不过,虽然有着相同的目的,但他们之间却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更愿意将对方当作陌生人来对待。   “是啊,我要走了。这个医院已经没有继续呆下去的必要。风太,你和我一起过来吧?”   小孩沉默了半响,点点头。   “很好。”   三日月静流微微抬起下巴,露出满意的表情。   ……   其实大人们那边的问题,她虽然不是完全不在意,但并没有过多地太放在心上。最近这段时间,静流姐的精力都放在和风太的接触上。想要打开对方小小年纪就封闭起来的心灵,确实很不容易。不过,毕竟只是孩子,对付起来还算容易。她很能理解对方遭受的伤害、背叛和孤独,因为曾经有着相似的遭遇。这点加深了孩子对静流姐的信赖,如今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得相当熟稔了。   就算是弟弟君都没有注意吧。……还是说,他像是不会放在心上的那类人呢?   ……   风太从背后推着轮椅。两人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情况下,离开了住院楼。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只要这孩子还在自己手中,之前的努力就不算白费。   她敲了敲窗户,车门缓缓打开。里面传来司机恭敬的声音。   “再多加派点人手过来,务必要保护好这孩子。另外,记得动作要快速谨慎,别被警察盯上了。”   女孩叮嘱了下属之后。   “对了,还有件事情,我之前一直没有问清楚。”   在上车前,三日月静流微微地侧过身子,好奇地询问道。   ——“风太,你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   佐伯正在奔跑。   以不可思议的灵活,狂奔、不断地朝前飞奔。   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的警笛声。还有人在大声呼喊、明明很微小、却像是在震动着耳膜一般的凌乱地脚步声。   她沿着树林的小径,草叶铺在柔软湿润的土壤上,踩上去有种随时可能踏入陷阱般的危机感。佐伯打算从医院后门的方向离开。   不知为何,十五年前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此时却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就像老式录像机正在播放的影像,那是泛黄而模糊的回忆。   ……   她曾经和在赤山医院住院部工作的保坂和堀井一起,向上级隐瞒真相的同时,私底下进行着贩卖器官的工作。   但或许是上天的惩罚吧,她的行为最终导致了重要的人的死亡——原来,佐伯和住院的某位病人,早已经成为了“地下恋人”的关系。但是在那个迎来暴风雨的夜晚,她却刚好离开了医院。   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的时候。结果,她并未能阻止心爱的人死去。更令佐伯无法接受的是,根据堀井医生事后的说法,男人是在没有完全死亡的情况下,被活取器官的。   俊雄他……在临死前,该有多么痛苦啊!自己却不能陪伴在他身边,不如说就是她亲手将对方推入地狱的!   佐伯用绳子勒死第一个人,伪造成自杀、用锤子敲碎第二个人的脑袋、将第三个人从楼梯上推下去;可是,真正的罪魁祸首们,却因为害怕惹火烧身、提前逃跑。   就算复仇,又能带来什么呢?她的心已经如同死灰,十五年来浑浑噩噩地度过。   ——直到数日前。   筋疲力尽的视野中,汗水模糊了眼眶。   但是,想起那个孩子的样貌后,她的体内却凭空生出新的力气来,猛然原地跃起,双手用力攀住了围墙。   不要害怕……我这就来!   ……   佐伯正吃力地爬上墙头,正好看到一辆缓缓驶出来的轿车。   令她感到惊喜的是,那孩子就在车上,看起来安然无恙。   当然,还有那个轮椅女——   “想要救她吗?”   虽然听不见声音,她却看的到女孩嘴型在变化。   在那一瞬间,佐伯和风太的视线,相互交汇了。   女人望着孩子的脸颊。然后,看见对方的嘴唇,正在微微地、慢慢地蠕动着,吐出话语……   ……   “不要。”   *   佐伯女士从墙上摔了下去。   她没有动弹,甚至没有感到痛楚,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   背后传来人们的脚步声。后脑勺传来大地的轻微震颤。   那孩子最后的表情,真的非常、非常的熟悉。   原来如此。   原来,我从来都没有——   被身后的警察们按倒在地的时候,她心想。   从来没有……被爱过啊。 卷五 END03 从她到他   第二天,小说家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往楼下走去。从外面的值班室那里得知,静流姐已经离开医院了。   他虽然有些失望,却不感到意外。   不止是她,这栋住院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留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原本的九个住户,绝大部分在变故中死去;剩下的则选择离开这里。本来就空空荡荡的走廊、楼梯和房间,此时更是像是无人居住的鬼屋内的场景。晚上的时候,万籁俱寂,躺在床上,能听见轻微的虫鸣和风吹过树林的声音。   警察们已经“拜访”过这里。此时因为凶手们都已经被抓住,这里并没被彻底地封锁起来,只是被搜集证据的人员搜了个底朝天——但就算大家此时都是事不关己的局外人,都不会愿意呆在这种地方。   另外,之后会专门派人前来,将地下室内的尸骸们全都转移出去。像这样内幕和真相足够具有冲击性的大案,同时又和十五年前的不解之谜有关……怎么看都是相当容易引起观众和读者兴趣的大事件,很快就能吸引来全国各地媒体的目光吧;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恐怕都会成为社会舆论关注的焦点。   在小说家的帮助下,对外以侦探的身份“破获”事件的浅见学姐,好像又要忙碌起来了。为了在民间的影响力早日达到“名侦探”的程度,近段时间的浅见学姐,正在前所未有地努力中。   没有亲自和“助手君”一起寻找真相,学姐似乎对此感到不满。不过,她还不至于会因此而拒绝更进一步的机会。   ……   明天,他同样要离开这里。   和上次发生在医院内的事件不同;为了尽快平息“自杀潮”带来的负面影响,又涉及到新兴宗教团体的敏感话题,当时的东京都政府和警视厅,选择性地将有关“洗脑君”和葛西志乃的情报隐瞒起来,对外公布的中心在于集体自杀事件的平息,避免社会动荡;但这一次是以“非法器官贩卖”为中心的重大案件,破获后无疑能在功绩簿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当然,其中有棘手的部分,但和事件本身比较起来,便显得无足轻重。之后的一段时间,这里都会变得相当忙碌吧——   ……   “今天要继续吗?”   在走廊上,他碰见了穿着护士装的宫城小姐。医护人员中,只剩下伪装的冒牌人物。   “继续……什么?”   “当然是护士和患者的角色扮演play啦!”   护士姐姐拿起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针筒,笑眯眯地凑近他。   “要试试看吗?来,快去房间里乖乖地躺在床上,把裤子脱下来,就让姐姐来为你——打·针·吧!”   “才不要!”   “放心啦,姐姐我会很温柔的,不会感到痛,一下就好……”   “和这个没关系吧!干嘛说的我像怕疼的小孩子一样!”   在遭遇到小说家的拼命阻止后,宫城小姐终于收回了针筒,表情相当的遗憾。   “话说回来,你真的是过去就和野上老师认识了吗?”   小说家想起了“某件事”。确切地说,是“角色设定”上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问?”   “我记得,宫城小姐好像和野上老师是同一个大学的?”   护士姐姐点点头。   “不止是大学,其实我还在私立由比良高中上过一年的学。她是我的学姐……对了,房东先生还记得之前去丹羽家的宴会吗?那次就是佐千代前辈用电话通知我的。”   “……真的假的。”   小说家感到有些吃惊。他还以为那次完全是宫城小姐本人的行动。   真是出乎意料,却又并没有什么意义的伏笔回收呢!   *   总之,小说家在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和护士姐姐玩“打针play”。正准备回到房间,收拾行李,然后上床休息的时候——   他的电话响了。   上面的号码,是静流姐。   “晚上好,那个……”   “我现在很不高兴,因为被你骗了。”   他的招呼刚刚说了半句,就被对方用低沉的语气径直打断。   “……”   小说家不太知道该如何反应,下意识地挠了挠脸颊。   于是,电波两头的沉默,持续了十几秒钟。   直到最后——   对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因为是弟弟君,所以就原谅你吧!”   “是、是这样吗?”   “嗯,是的哦。”   静流姐的心情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那么,有机会的话,我们……不,是绝对会很快见面吧。就这样。再见啰,弟弟君。”   “……再见,静流姐。”   他关掉手机,拐杖放在一边,有些吃力地爬上床,然后将脑袋重新放回枕头上,静静地望着纯白色的天花板。   小说家对于静流姐身份的怀疑,并不是从起初就开始的。   要说具体是什么时候的话——   在事态发生变化的第一个夜晚之后,弥生前来看望他。那时候,大小姐曾经交给他一个尸体鉴别牌。   ……   小说家将那枚牌子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然后倒悬着垂挂下来。   牌子上面有磨损的痕迹。虽然表面上已经被清理的很干净,磨光锃亮,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但依旧能看出那是使用了一段时间之后,才会留下来的痕迹。   想象着它曾经佩戴在某位死者的身上,日夜都在和尸体的肌肤相互触碰,小说家的表情不由地变得微妙起来。   他倒不是会因为这种小事,就觉得会有哪里恶心或者不适的地方。只不过……   现在的脑海里,正因为这一鉴别牌曾经的主人,开始自动播放某些画面。凑近、贴近、靠近、迫近。倒映在瞳孔深处的污秽血肉与盘虬扭曲的骨骼和内脏,来自尸体的肌肉内壁。他甚至产生了鼻子嗅到那种难以言喻的恶臭的错觉。   小说家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被用手拿起,在半空中微微摇晃的金属,在头顶落下来的白炽灯光中,反射着森冷的光芒。   那上面写着的名字是——   ……   “三日月静流。”   *   ◇卷五 惊魂记 完◇ 卷五后记·新卷预告   诸位好!我是仲夏夜之梦。   总的来说,新卷本来只是以“希望能加强惊悚要素描写!”来思考的。不过从来是想到哪写到哪,剧情总是越写越复杂……嗯,真不好意思呀。   在本卷的最后三章,是对人物的【名字】为中心的三次转折,程度由深入浅,分别是从“身份和职业(x是谁?)”、“性别(x是男是女?)”到“生死(x是死是活?)”。如果读者大人们能从中得到乐趣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当然,除了“x是谁?”是有意为之的叙诡外,其余两者不必太在意。另外,各位可以猜一下“三日月静流”其实是谁的名字……。啊,不过这个很明显吧。   实质上,本卷的女主角是谁,相信大家已经很清楚了。在本卷的开始时,我看到间贴里有读者抱怨女主角的数量不断增长,然后发表了弃书声明——   嗯,不过我可没有那么坏心眼哦(笑),所以对此不发表意见。   但关于青春恋爱小说中常常出现的因为“女主角们的戏份不同”和小说外的读者们,对各种xx党派的支持、发表评论等等现实中的行为,同样是完成本卷的小小诡计的一环——如果能从这个角度来看待的话,或许还会有新的有意思的地方。   最后,是例行的求票求支持的环节!本卷的订阅似乎有在下降,希望能之后能转好吧。   *新卷预告*   期末考试结束后,本该放松一段时间的班长大人,却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危机?!   “人家,好像被跟踪狂盯上了……”   面对险恶的状况和少女的请求,与伊东真帆关系最要好的友人兼狂热fans(一男一女,共计两人)自然要果断出手!   “等等,难道说今晚有机会在班长大人家里留宿——这是真的吗!”   “变态!你的眼神太下流了!”   就这样,这次上演的,将会是放课后少年少女们的青春日常轻喜剧——   ……   注1:本卷是伊东真帆的回合!(……有可能。)   注2:本卷是注重日常的故事!(……大概会。)   ——   摧残一下幼苗《奇探诡物语》,作者白夜YN。这是我用推理和悬疑标签搜索淘来的。风格上是日式怪谈x推理(开头上来就致敬了梦野久作…)第一卷其实有生涩和描写不足的地方,但第二卷(虽然还没写完)的处理已经比较成熟,能让人期待接下来的剧情,感觉是相当有潜力的作品。主要是比较冷门的选材,还是原创,我个人觉得在书客,这种作品能支持一下就支持一下吧。 第1章 教室后的花(now)   不远处的路灯光,在夜色中闪闪烁烁。每隔一段路程就有一盏,晴朗的夜晚会和天上的星辰一起遥相辉映。但如今却沉浮在看不清前路的浓雾之中。雾气里残留着朦胧的光晕,好像身处在梦境里。小巷的尽头浸没在漆黑的海洋,视野中的物体,全部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轮廓,看不清楚。   “呜……”   伊东真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之前加快的行走速度,不由自主地缓慢下来。她将手提书包放在身前,当作是能保护自身的盾牌一样,小心翼翼地朝前方走去。夜晚的风冰凉,近乎寒冷的地步。从衣袖的空隙吹进来、从轻薄的布料外渗透,和白天的炎热仿佛是两个世界。少女努力地将肩膀缩起来,想要减少外界寒意的侵袭。   “……那是什么?”   大概前行了数十米之后,在蜿蜒向前的街道的尽头,她看见了某个影子。“它”就这样站在路灯光照不到的阴影角落,看不出具体的形象和样貌。她辨认不出那到底是人的影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脚步下意识地停下来。有种手脚发凉,四肢僵硬的不愉快体验。少女的耳中,只能听见自己越发沉重起来的呼吸声。   “不要怕……不要怕……”   伊东真帆在心中不断地安慰着自己。   “不可能那么快就到我前面去的。应该是别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吧。没问题的……”   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不由地浮现出对自身的懊恼情绪。   真是的。太不谨慎了啊。要是之前答应和美纱绪一起回来的话,就好了——   *   时间推早到今天下午。   落幕的黄昏,将玻璃窗户镀染上奇异的光芒。操场上的体育社团的成员们正在挥洒汗水。教室和走廊里空空荡荡,偶尔能听见从楼梯方向传来的谈笑和脚步声。   二年一班的教室中。   “啊啊,总算结束了。”   和往常一样,游泳训练一结束后就过来的美纱绪,此时正坐在友人前排的桌子上,张开双臂,高举过头,尽情地舒展身体、伸着懒腰。被包裹在校服中的曼妙身材,凸显出充满青春活力的曲线,在这样的姿势下越发的诱人。   幸好,现在教室里并没有别人。   “美纱绪,注意一下形象啦。”   话虽如此,伊东真帆依旧忍不住提醒道。   “放心,我心里有数。”   藤岛同学懒洋洋地回答道。她将修长的双腿架在对面的桌子上,用单手支撑的椅子正在往后有规律地摇晃,有种让人觉得她随时会从上面摔下来的错觉。实在看不出哪里算“心里有数”。   不过班长大人对好友的身体素质很了解,知道美纱绪有着能在单杠上后空翻的惊人平衡能力,所以对这方面倒不是很在意。   “人家和真帆酱不一样,没有什么偶像包袱,不用那么注意形象也可以吧!”   对方笑嘻嘻地回答。   “……”   正在整理书包的双手停止了。歪着头的伊东真帆,困惑地询问对方。   “那是什么?”   “咦?真帆酱自己不会没有注意到吧?你很受大家欢迎哦。不止是在这个班级,在学校范围内都名气呢。”   ……要说没有察觉到自身的人气,那是骗人的。她能成为班长,一样是因为受到同学们的信赖吧。   不过,有到美纱绪口中所说的那种程度吗?   伊东真帆摇了摇头。   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吧。   “对了,话说回来,刚才放学的时候,最后那个向你打招呼的眼镜男,嗯让我看看值日表……是叫吉野隆志对吗?就像他,一看就是对你怀有好感的,所以才说真帆酱很受欢迎呢!”   伊东真帆回想了一下吉野同学过去的神态和动作,然后意识到美纱绪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不去注意的话就不会发现,但是被旁人提醒后就能很自然地反应过来……   “怎么样,要不要尝试一下?”   “那个……我现在没有往这方面考虑的打算啦。”   “诶,难得那么有人气,不准备在高中时期享受一次酣畅淋漓的恋爱吗?哪怕一次都好。”   “那美纱绪呢?”   面对好友的玩笑,她忍不住做出了小小的反击。   “啊哈哈,真遗憾我对男生什么的。完全没有兴趣。”   藤岛同学笑眯眯地将脸凑近。   “不过,没想到真帆酱在这方面竟然如此坚决……太好了!”   “欸?”   “这样你就是属于我的女人了!才不会让别人抢走!”   “才不是啦!”   ……   在打闹一阵后,班长大人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站起身来,朝着教室后方走去。那里的平台上,整齐地摆放着盆栽。   “教室里的植物,是真帆酱在照顾吗?”   “嗯。以前是荻原同学在照顾的。但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上课了,我想‘就这样让它们枯萎不太好吧’,于是就一直想着能为它们做什么,慢慢地,就当作每天的任务来看待了。”   少女一边拿起手中的花洒,一边回答道。   “咦……总觉得有故事。”   背后传来美纱绪拖长语调的声音。这让伊东真帆吓了一跳,手上正在浇花的动作不由地停下来。   “你……你原来知道吗?”   “知道什么?啊,果然有事情吧?”   美纱绪从桌子上跳下来,快速逼近她。之前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就像完全是假装的一样。   “你以为我是谁呀。光是看到真帆酱细微的表情变化,我就能明白你心里的想法哦?”   “那个……稍微有点可怕吧?”   班长大人忍不住吐槽道。   “总之,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涉及到他人的隐私,而且听到后一定不会觉得愉快,对我来说有点难以启齿……”   “嗯。这就是说,和那家伙有关吧?”   美纱绪将双手放在身前,一副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   “……”   伊东真帆当然知道对方口中的“那家伙”是谁。只是……因为猜的太准确和切中核心,所以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第2章 “道路施工中”   不过,美纱绪看样子并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   她很快换了个话题。   “啊,对了。说起来,真帆酱今天下午有空吗?”   “怎么了?”   “陪我去逛一下商场吧。”   美纱绪“诶嘿嘿~”地走上来。亲热 地抱住伊东真帆的手臂。   少女犹豫半响,还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今天我要去接妹妹回家。”   让下班回家的父亲去接的话同样可以。但那样的话,在时间上就会稍微晚一点,“妹妹独自在学校里等待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寂寞呢”伊东真帆这样思考之后,还是向父母说明了让自己来接真希回家的事情。   “这样啊……之后呢?”   “大概要帮忙准备晚饭?”   “就是说,不能一起回去啰。”   好友明显地表现出失落的表情。   “抱歉啊,美纱绪。”   班长大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明天再说吧。今天放学后正好有空,就不用麻烦父亲了。”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啊。”   美纱绪摇了摇头。束成马尾的长发在她身后摇来晃去。她伸出双手,握住了伊东真帆的肩膀。   “真帆酱太在意别人的想法啦。虽然个性温柔是好事,但不可以太过头喔,否则只会平白给自己增加压力。”   好像,良同学说过类似的话。   她在陷入思考的时候,又被美纱绪晃了晃。   “对了,说起来,最近附近又有发生过放学回家的女生,被跟踪狂尾行的事情呢。”   伊东真帆同样听说过传闻。据说被盯上的大部分是国中生,甚至还有小学生。虽然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件,而且至今为止没有受害者出现,只是“近段时间在女生圈子里流行”程度的话题。但伊东家向来很在意这方面的事情。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这个家中生活着一对相貌可爱的年轻姐妹。出于这样的考虑,班长大人在这段时间里,才会有接妹妹放学回家的任务。   “……还有还有,据说她们在自杀前,都会碰见在十字路口走过的黑衣美少年……”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吧!”   就算是出于心不在焉的精神状态下,在听见似曾相识的内容后,班长大人依旧忍不住吐槽。   “唔……搞错了?”   美纱绪歪了歪头。   看她的表情不像是在装傻。竟然会将恐怖漫画的故事和现实里的传言搞混,这孩子某种意义上还蛮危险的。   “那就是穿着破破烂烂的哥特萝莉装,拿着坏掉旳兔子玩偶,看见女高中生就跟上去喊‘姐姐’的小女孩……”   “你听说的到底是什么传闻……等等,干嘛要趁机说这吓人的话啊!”   伊东真帆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在对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阻止对方继续说下去。   *   在校门口和美纱绪告别后,离开学校的班长大人朝着目标地点前进。   她向来很注意保护自身的安全。一路上选择的是会有不少路人经过的宽阔道路。而且,就算是前往从来没去过的陌生地点,伊东真帆都会提前选择好安全的路线。   即使是生活在东京这样的现代大都市,而且又是能自觉地远离某些混乱地区、向来洁身自好的女孩子,都有可能会遭遇不幸。班长大人从身为律师的父亲口中,听说过不少类似的事件。她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依然会被坏人们盯上,事后却还要遭遇来自社会各方面的恶意。未来的人生会因此而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真的是……非常、非常的不公平。   不要说身为事件的主人公,即使是作为旁观者,都会觉得难以忍受。既愤怒,又悲伤,可是却无能为力。“就因为生来是女性,所以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样的话当然是不正确的。可是,她唯一能做的,却只有尽全力保护好自己和身边的人。   班长大人摇了摇头,将不知为何变得沉重起来的思考恢复过来。   然后,在快要走到妹妹的学校的时候,伊东真帆收到了她打来的电话。   ——“姐姐我已经到家啦!”   ……   ……   提着书包的少女站在街角,沉默着停下了脚步。   听见电波对面传来的清脆声音,就算是一向脾气很好的她,此时都忍不住产生咬牙切齿的情绪。   “……怎么回来的?”   “和朋友约定一起放学逛街,回来的时候,就直接朝家的方向走了。”   “那要提前和我或者爸爸妈妈打招呼才对吧?”   “诶嘿嘿,姐姐对不起,那个……人家忘记了啦!”   “这才不是一句‘忘记’就可以蒙混过关的事情!”   “对……对不起啦……”   妹妹好像被伊东真帆突然间严厉起来的生气口吻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向自己的姐姐道歉。   班长大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伊东真帆很清楚,妹妹虽然在小学生中属于性格和头脑都较为早熟的类型,但依旧有着孩子的冒失的一面。   她并不是有意的坏心眼,身为家人,特别还是长辈的姐姐,要学会包容才行。当然,必要时候的告诫同样很重要。   “……总之,回家后再好好和你说吧。”   挂断电话后,伊东真帆将手机重新放回包里。   好在,这里距离的家的方向并不远。   *   如果事情到这里就能结束的话,那就再好不过。   很遗憾,在回去的道路上,某个意外发生了。   从“由比良高中→樱花小学”和“樱花小学→家”的道路并不相同。她并不是原路返回。   结果,在必经的路口,班长大人遭遇到拦住去路的阻碍——   “道路施工中”   写着以上字样的黄色警示牌。   少女踮起脚尖,往里面的方向张望。两侧都是居民楼的道路中央,什么都看不见。可能是正在铺水泥。因为有段时间没过来,她根本不清楚这边正在修路。   “没办法了……”   总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就麻烦别人。   伊东真帆犹豫了半响。   少女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另一个路口。   ————   不好意思,最近两天闭关写开题报告。QQ都没时间上……   py:推书《无限作死之旅》,原创无厘头搞笑文,已经经历的两个世界:克苏鲁武林群侠传、绝地求生:SCP姬金会。听最嗨的歌,日最野的狗,开最快的车,住最好的医院,打最贵的石膏,玩最炫的轮椅,睡最好的棺材,挖最深的坑,埋最好的土,烧最厚的纸,长最高的坟头草 第3章 起雾的夜晚   “有点后悔了……”   虽然是各种因素综合下的结果,但伊东真帆最终确实是以本人的意志,走入僻静无人的巷道中。   可能有着心情变化的缘故:想着“已经到这里,只能继续走下去吧?”或者“只有今天而已,不会有问题”之类的侥幸的想法。   一般来说的话,不会有问题才对。   伊东真帆来到樱花小学门口的时候,霞光如织的黄昏,落幕有一段时间了。周围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夜幕垂落,远望天际的话能看见高悬的星辰。等到她踏入这个路口之后,夜色中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   意识到的时候,少女的双脚已经踏入这条狭窄的羊肠小道。这里只能勉强容下自行车和行人并肩行走。   地上没有污水和垃圾,这点真是幸运。她努力不让肩膀与墙壁相触碰,避免沾染上灰尘。地面阴暗潮湿,仿佛正在黏连着脚底。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陈旧和腐朽的轻微臭味。   在幽邃的尽头,街道的光亮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脚下的道路都在视野中变得更加漫长。因为是逼仄的仰视角度,周围的居民楼有种“拔地而起”的观感,更加的高大和幽森。围墙是潮润的水泥,楼房的主体是泛黄的肮脏墙壁,像蛛网般蔓延在角落的裂缝。距离最近的紧闭窗户上布满灰尘。这里是没有人居住的地方吗?   总觉得这时候会出现“有张阴森的人脸出现在窗户内侧!”之类的惊吓演出,班长大人赶紧摇了摇头,将目光收回来。像这样,枯燥的行动加上寂静无人的氛围,很容易叫人产生过剩的想象。   路过分岔的巷口,伊东真帆的目光不经意地往更为幽深和暗淡的内里张望,隐约能看见白色的垃圾堆叠的痕迹。不知为何她打了个寒颤。   “以前……这地方有那么阴森吗?”   伊东真帆蹙起眉头心想。   和妹妹一样,她有在樱花小学就读过。周围的巷口街道都和伙伴们一起“探险”过。这里,同样留下了幼年时候的她的足迹吧。   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模糊不清的记忆,没办法当作可供参考的意见来看待。   看来,我确实是做出错误的判断了。伊东真帆心情低落地思考着。   “如果能提前用手机查看一下地图,寻找出正确的路线……”或者“要是和美纱绪一起出来就没事啦”这样的念头,开始不断地浮现在少女的脑海之中。   ——而就在这时,她听见了“声音”。   *   简直像是努力想要让班长大人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一样。   从后面不远处的地方,传来“脚步声”。不是什么物体掉落之类的突兀响声,而是不紧不慢的、人类行走的声音。当然,同样不可能是从她身上传出来的。不会听错,事实上,伊东真帆甚至觉得对方是故意在发出这种声音。她立刻转头,结果身后什么都没有看到;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并没有人从后面跟上来。   “不会吧……”   班长大人暗自哀叹着。   仔细想想,如果真的遇见了跟踪狂,到底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呢?至今为止的首次放松戒备,竟然正好在这时候让自己碰上——   ……不对。   伊东真帆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并不是单纯的巧合。   ——“附近发生了放学回家的女生,被跟踪狂尾行的事情”。   ——被盯上的是国中生和小学生。   班长大人思考着传闻的内容。樱花小学就在附近,而现在又是黄昏。她行走在无人的小路上。时间和地点,都很合适。如果她猜的没错的话,对方很可能是在选择特定的时间,在附近埋伏吧。   ……真不妙啊。这样一想的话,女生们中流行的传言,很有可能是真实的;反过来说,她现在被跟踪狂盯上的几率相当大。“传闻中的目标不是女高中生”和“目前没有受害者”这两点完全没办法让人安心,不能因为惊慌,就不做准备、一个劲往前走;要是背后真的有人突然发难的话,这种行为放弃抵抗没有区别。   那么,该怎么做呢?   少女尽量表现的不动声色,目光环顾着四周。   主道只有一条,不确定能否在逃离到外面的街道之前不被追上;(如果美纱绪在的话就好了,她想)刚才已经确认过,两边的居民楼很可能是被废弃后无人居住的地方,不能将希望赌在呼救上;前方有分岔口,或许可以考虑从那里逃跑……但如果是没有通道的死路的话,等于自绝退路。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避免引起对方的警觉;然后用手机向外界通知。要是真的遇到危机的话,才能留下余地。   伊东真帆将手提书包放在身前,当作是能保护自身的盾牌一样,小心翼翼地朝前方走去。   这时候,少女正好走出巷道的尽头。不出所料地,那个脚步声依旧在跟随着她。   不知何时,周围被雾气笼罩了——能在夜色中察觉到这一点,还是多亏了两侧岔口内竖立着,闪烁着昏黄光晕的路灯。   她将手慢慢地放入书包里,拿出手机,准备敲打键盘。   “……”   伊东真帆不由地停下脚步。   因为,她看见了某个影子。   “它”就这样站在路灯光照不到的阴影角落,看不出具体的形象和样貌。她辨认不出那到底是人的影子,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总之是给人以非常不妙预感的形状。   脊背上,有讨厌的冰凉和粘腻感。   糟糕的是,后面的脚步声,同样停了下来。   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配合”的程度。   “叮铃铃——”   书包里的手机铃声,骤然间响了起来。伊东真帆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僵硬地站在原地,大概两、三秒钟后,周围没有别的响动。铃声不知疲倦地在黑暗中回荡。少女深呼吸着夜晚的空气,将手机拿出来。   上面的来电显示是——   “……良同学。” 第4章 归家   “班长大人,晚上好。”   对面传来的熟悉声音,让伊东真帆的心情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啊,我还真是没用。在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少女忍不住心想。   “怎么了吗?”   伊东真帆的沉默显然有些不太寻常。对方关切地询问道。   “……没什么。”   班长大人正握着手机的掌心微微渗出汗水。周围很安静。就好像之前的脚步声都是幻听一样。正因为如此,才……   她没有说实话。   “从美纱绪那里听说,今天是要去接妹妹吗?”   “啊,是的。”   为什么会说这种事情呢。   “怎么了吗?”   伊东真帆询问着对方打过来的用意。   “班长大人的妹妹啊,一定是个相当可爱的孩子。有机会的话,能见上一面就好了。”   可是,电波对面的良同学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只是发出以上的感慨。   “你、你想做什么?”   班长大人顿时警惕起来。   良同学当然不是坏人。不过,每当她想到起对方在男女关系上展现出来的混乱,就不禁要为他的未来感到担忧,而且在这方面的事情,同样令她感到在意。   喜欢对“别人的恋人”出手这件事是真是假暂且不论;难道说,就连小学生都在他的守备范围吗?!   “我只是随便说一下啊!不要误会了,完全没有其他不良企图!”   良同学显然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内心的想法,立刻大声地解释道。   “欲盖弥彰”。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班长大人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所以,是有什么事呢?”   “嗯……藤岛同学那边,有点担心你。最近不是有跟踪狂之类的传闻吗?她刚才对我说了这件事,然后由我来代表。当然,这方面的话,我和藤岛同学的心情是一致的吧。”   ……咦?   班长大人白皙的脸颊,不禁浮现红润的色彩。   是、是这样啊。   被朋友关心,原来是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良同学和美纱绪是她如今关系最要好的两人,所以感触才会和别人不太相同。像这样在旁人看来略显多余的关心,却由衷地慰藉着少女,特别是现在的情况下。   “不过,既然班长大人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挂了。”   良同学好像感到不好意思,很快打算中断通话。   “再见。”   ……   之前轻快起来的心情,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当然很想要阻止对方挂断电话,但急切的话语却堵在了喉咙之中。被焦虑和不安充斥着的头脑,无法正确地组织起语言。   等、等一下——   就算心里正在这样呐喊,电波对面的良同学根本听不见吧。   伊东真帆为涌现出来的无力感,保持沉默的同时微微颤抖着。   干脆直接说出来吧?   可是不知为何,总觉得会有不妙的事情会发生。受到这种预感的压迫,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秒、两秒、三秒。   ……   但是,对方却没有挂断电话。   沉默半响后。   “班长大人,你是不是被人盯上了?”   对面的少年有意地压低了声线,轻声说道。   *   “良同学……”   伊东真帆的心跳顿时加快了。   “啊,果然吗?”   对方感到庆幸地叹了口气。   “就觉得和平常的班长大人有点不太一样啦。要是错过的话,说不定会后悔终身。”   话是那么说,但良同学的声音里听不出担忧的情绪。他偶尔会表现出像这样具有强烈自信心的一面。   “那么,班长大人既然还能和我愉快地交谈,就是说,仅仅是被‘盯上’,还没有被真正地陷入危机之中。是这样吗?”   “嗯。”   伊东真帆用尽量简短的、不容易被听出其中蕴含情绪的话语回答。   “这样啊。周围有人吗?能呼救吗?可以跑到有人的地方去吗?”   周围没有其他人。   浓雾环绕着的街道,安静地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伊东真帆停下来的时候,身后的脚步声同样消失了。更令她感到忧虑的,是路灯底下的影子。   “啊,好像很为难的样子。一个人会害怕吗?”   电话那头的良同学,相当善解人意地说。   “只好这样。我让别人来接你吧。”   那样的话,来得及吗?   ……   伊东真帆不知不觉地来到路灯附近。   在这个距离,她终于看见“影子”的全貌。   那是一具被抛弃的人偶。   真人大小,穿着哥特萝莉装的女性人形。像被随手丢弃的垃圾般,只能给人以“肮脏”的印象。她的手中,正握着兔子玩偶的耳朵。布满灰尘的玩具表面裂缝里,露出里面脏兮兮的绒毛。   “这是……怎么回事啊?”   她喃喃自语。   *   半个小时后。   伊东真帆回到家中。   在“偶然路过的好心人士”的帮助下,她总算能安心地离开那条街道。   ……   回到家中,泡完热水,班长大人换上了睡衣。在家人们打完招呼后,第一时间回到卧室。没有像往常那样拿出教科书来复习。一方面是因为考试已经结束,另一方面,精神上的疲倦感,使得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躺在床上休息。   伊东真帆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拿出手机。   电子屏幕倒映在她的瞳孔中。上面显示着是来自美纱绪的短信。   “怎么样?没出事吧?”   班长大人给予了宽慰的回复。   “……后来,对方跟我说,他将一路上经过的巷道重新走了一遍。结果……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人的样子。”   这是在拜托路人报警后的结果。   伊东真帆当然不会认为“脚步声”只是自己的幻觉。   那时候,确实有人在跟踪着她。   之后是离开了吗?是担心自己被发现,还是说因为女高中生不在那家伙的目标范围内?脚步声的消失是在自己停下来之后。是马上离开、还是驻留了一会儿呢?   各种各样的疑问,仔细想下去的话,只会觉得头疼。   “算了,就这样吧……毕竟已经告诉警察了。之后要更加当心才行。还要提醒真希注意安全……”   她在心中默默告诫着自己,同时倦意慢慢地涌上来。 第5章 他和她的决定   “哈啊……”   小说家将双手放在后脑勺,眨了眨疲惫地瞳孔,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此时有人将不快的目光投向这边。但这个人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别的同班同学身上,因为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坐在前排的某位少女的脊背。   ——上课时认真听讲的班长,下课时和朋友聊着天的班长,从教室外面回来的班长,从教室内走到外面去的班长。   就这样,自始至终地注视着班长的身影,绝不错过每一分每一秒。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待的话,绝对已经进化到、不,该说是超越“可疑”的程度了吧。   ……   今天是伊东同学在回家的路上,遭遇到疑似跟踪狂的那天之后,又度过了半周的时间。   期末测验的成绩已经发布。此时是学校放假的前一天,年轻的男孩女孩们大多按捺着浮躁的情绪;就算是平常表现的很老实的好学生们,会被气氛影响是理所当然的。   这种时候,还能保持仿佛是置身事外的立场,像往常那样一丝不苟地整理着作业和书包,在讲台上的老师发表老调常谈的假期注意事项时,坐直笔挺的脊背,认真听讲和记录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一如既往地言行举止,与其他人的交流,和往常相比毫无变化。   可是,在小说家看来,班长大人的内心,确实潜藏着某种不安的情绪。虽然在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异常,但今天自从到学校以来,就一直用炙热的视线注视着她的他,此时已经像这样在心中确认——   ……话是这样说,“只有我明白她内心中的苦恼!”这种问题发言还是不要说出口比较好。因为很像是危险的跟踪狂或者狂热的追星族。   那么,该怎么做呢?   小说家将圆珠笔夹在鼻子和嘴巴之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接下来,果然该向伊东真帆的朋友们旁听侧击地了解情况吗?他虽然不觉得那群女生对于班长大人的了解程度会比他更深、假如世界上有“伊东同学百科知识竞赛的话”,他有拔得头筹的自信——但是,某些领域存在着男生和女生的差别,而与亲疏关系无关。要是能很容易地接近位于二年一班的人际中心的小团体就好了……   *   这样那样的思考始终持续着,直到下课铃响后,那位熟悉的马尾少女的身影迈入教室。   和班长大人聊了几句后,藤岛同学来到小说家的身前,大大咧咧地坐下来,等待她整理好书包,就会一起离开。   藤岛同学和班长大人的友人关系,很早以前就被二年一班的同学们所熟知,已经习以为常;但她和小说家是熟人这点,最近才被人了解到。和某个不太引人注目的男生不一样,藤岛同学在校内有着相当的存在感,只是缺少关系要好的同伴,由于某些不太妙的传闻,才被人“敬而远之”。总之,和以前的弥生相似。   这样的她,无疑是引人注目的。拜此所赐,最近小说家的关注度同样在上升中。偶尔会听见有关他的讨论和传言,内容主要是“那家伙是谁?”xN。啊哈哈,这点真令人自豪。   “最近,真帆酱的精神状况好像不是很好。”   美纱绪趴在课桌上,侧着脸注视着班长大人的背影。柔软的脸颊在挤压中微微形变,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的担忧溢于言表。   “是……发生了什么吗?”   “是吗?”   小说家忍住用手指去戳她脸的冲动,随口回应。   “那当然。”   美纱绪信誓旦旦地回答。   “因为真帆酱要是在烦恼着什么的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这世界上有‘真帆酱百科知识竞赛’的话,本人绝对是第一名!”   小说家忍不住发出露骨的“啧”的声响。   ……这家伙,是竞争对手啊。   在他这样思考的时候,大概是感受到注定要与她争夺女主角所属权的“命运中的宿敌”的气息,藤岛同学抬起头,开始狐疑地打量着他。   “喂,该不会是你这家伙做了什么坏事吧?”   “怎么可能。”   小说家不屑地回以冷笑。   “真的吗?”   少女将下巴支撑起来。不知为何,神情中怀疑的成分越来越加深了。   “实际上,我认为班长大人大概是被什么危险的家伙盯上了,说不定是正在被威胁中。”   小说家将双手放在颔下,声音低沉而具有压迫感。,   “可是,这个学校里没有比你更危险的家伙了吧?”   她用一副“原来如此”的口吻说道。这次的语气反而比上次更加确定了。   “啊,我明白了,是这样啊,果然是这样吗?你这家伙会主动接近真帆酱,果然是别有用心!因为按捺不住内心对真帆酱的欲望,终于要将魔爪伸向她那柔弱美丽的身躯……没错,就是最近这段时间,打算利用可怕的阴谋逼迫她——“   “总觉得,你对本人有很深的误解。”   小说家叹了口气。   “我只是普通的男子高中生而已。做不到那样的事情。”   ”……不否认对真帆酱别有用心这一点吗?”   美纱绪嘀嘀咕咕地说道。   再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会被待在教室内的其他人听见。他们两个倒是不在意自身的名誉,但要是影响到班长大人的风评就不好了。   “总之,你打算怎么做呢?”   “……说起来,之前不是发生过吗?”   他和藤岛同学,都很清楚那天晚上的事情。   “和‘那个’有关吗?”   “不询问本人的话,是不会知道答案的呢……”   美纱绪的表情有些犹豫。   “真帆酱不想主动和我说的话,应该有她的理由吧。”   “听好了,藤岛同学。一旦发现身边的人,有时候表现出不太对劲的言行,一定要找出背后的原因才行。哪怕本人否认这一点,都要坚决地弄清楚,否则等将来后悔的话,已经来不及了。”   他保持着严肃的姿势说道。   “……你说的对。”   美纱绪少见地没有唱反调,而是认同地点了点头。 第6章 再现的跟踪狂   做出决定后,美纱绪站起身来,朝着伊东真帆的方向前进。   在两位少女交谈了一会儿之后,班长大人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小说家笑眯眯地向她打了个招呼。在表现出犹豫的瞬间之后,她拉着美纱绪的手往这边走过来。   “对不起。”   在他对面坐下来后,班长大人开口道歉。   他眨了眨眼,感到有些困惑。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不止是良同学,还有……对美纱绪也一样。因为我的事情,让朋友感到担忧,所以很对不起。”   伊东真帆坦率地说道。少女清澈的瞳孔中蕴含的神情颇为复杂,有为自身的、但更多的是为他人考虑的成分吧。   “这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真帆酱不用放在心上。”   藤岛同学摇了摇头,从一旁抱住了友人的手臂。   他点了点头,示意赞同对方的话。   “不止是这样。遇到这种事情,没有和朋友商量,同样是不好的……虽然其中的道理我很清楚,但要怎样做是另一回事呢。”   人类的心情,时常会呈现出复杂和单纯的综合维度;因为小小的敏感理由就在转瞬间发生起伏剧烈的变化,是相当常见的状况,   好在,班长大人并没有沉浸在这种情绪中。   既然已经被友人们注意到自身的异常,继续隐瞒也没有意义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实际上,我最近可能是被人跟踪了。之前的时候,我去接妹妹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人盯上过。但这次不是那么简单。‘被什么人注视着’——这种微妙的感觉,发生的太过频繁。”   少女抿起嘴唇,看起来情绪颇为紧张和苦恼。   “最重要的是,不止是平日里出行和上学的时候,就连在家的时候,都能感受到那种视线……”   *   原来如此——   坐在班长大人身前的两人的表情,同时变得严肃起来。   少年和少女,彼此的目光相互交错和注视着。   “竟然敢……”   “做出这种事情。”   “盯上真帆酱。”   “给班长大人添麻烦。”   “让她感到苦恼。”   “真是——”   ……   “不知死活。”   最后一句话,是美纱绪直接说出口了,由于语气过于阴沉的缘故,反倒是让伊东真帆吓了一跳。   “那、那个,我刚才说是‘可能’……其实是不确定的事情……”   她立刻解释道。   “班长大人的感觉一向很敏锐。如果真的有明确的类似‘被人盯上’的感觉的话,应该不会有错吧。”   小说家摇了摇头。   他并不是在有意奉承。这是通过少女平日里的表现得出的客观结论。   “失礼地问一下,精神上没有问题吗?”   对此,伊东真帆好像不太有信心的样子,但小说家自己很快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过去没有类似的征兆,最近这段时间并没有遭到重大的精神刺激,可以排除心理障碍的因素。”   但是,要是这种状况持续下去、无法得到改善的话,说不定真的会在长时间的精神压力逼迫下,令事态更加恶化。   “班长大人有没有通知警察那边呢?”   虽然美纱绪这样问了,但答案是肯定的吧。   “嗯。但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   伊东真帆叹着气回答。   少女垂下眼帘。纤眉下的阴影,透出无法掩饰的疲倦和柔弱的神态。   看来,正是寻求警方的帮助无果,才会让她对自身的感觉,产生不自信的感觉。   “你的家人怎么想?”   在类似的事件中,最关键的是家人和友人等关系亲近的人的态度。如果旁人不愿意相信,或者嫌麻烦的话,情况会变得很不妙。顺便一提,以上是从恐怖电影里得到的知识。   “他们都很相信我,担心我会受到不好的影响,一直想要找出那个有可能并不存在的跟踪狂,还有帮着拜托其他人,但都没什么用,或者只是……在为我白费气力。”   班长大人下意识地用手指揉捏着垂落在肩膀的发梢。她低着头说道“‘不能继续为他们添麻烦’……我是这样想的”少女的神情和姿态十分的惹人怜爱。   虽然在这种时候考虑问题不太好,但内心却难以自已地浮现出“感动”的情绪。当然,能从此时的伊东真帆,展现出来的和平日里冷静坚强的形象不太一样的魅力的人,显然不止他一个。   藤岛同学动作轻柔地将班长大人拥入怀中。她的手掌微微用力之后,伊东真帆的脸颊隔着校服的衣料、就这样轻轻地贴在少女发育成熟的胸口上。对待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班长大人看起来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抗拒。   *   “没办法,这段时间看来只能和你暂时联手了……记住了,是暂时喔!”   伊东真帆离开了教室。被两位友人安慰之后,她的精神状态很明显比之前好了不少。小说家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黄昏的光芒和即将到来的深夜阴影,将地面分割成黑白光影构筑的栅栏。窗外树影摇动,教室内只剩下两人。   站在他面前的美纱绪双手抱胸,偏过头去轻哼着说着言不由衷的话。马尾辫在她后脑勺后面甩来甩去。   ……对于藤岛同学耍傲娇的时机,他一向感到困惑,有时候,因为过于刻意和笨拙的缘故,实在不清楚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只不过,真帆酱是我的,这点还请给我记好了。”   “恕我拒绝。”   真遗憾。现在,还远远没有到能分出胜负的时候。   ……   小说家和藤岛同学还在教室中的原因很简单。他们两人的行动力和意志力都超过常人。既然已经决定要帮班长大人破除烦恼,不需要额外的准备。两人在学生们离开后,便不约而同地留在这里,当下开始商讨对策——   “真帆酱刚才的话,你怎么想?”   “……目前看来,跟踪狂的存在,还只是停留在‘感觉’上。无论是伊东同学和她的家人,还是警察们,都没有找到那家伙的踪迹……”   小说家将双手放在下颔,望着空无一物的地方。   “不过,不是完全没有线索呢。” 第7章 小说家的图谋   “咦,就刚才那些话?”   美纱绪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   刚才伊东真帆的发言中,听起来几乎不存在有价值的成分。因为就连警察都没有发现什么关于跟踪狂的线索,以至于她本人都变得不是很确定自身的判断。班长大人之前会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们,同样是有考虑到这部分的因素吧。   小说家竖起一根手指。   “首先要确定一个基本方针。伊东同学怀疑的跟踪狂,是确实存在的。要假定这个前提正确,才能继续下去……”   “那当然啰。否则我们没有行动的意义。”   美纱绪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就好。”   小说家点点头。   “刚才,伊东同学这样说了吧?‘无论是出行的时候,上学的时候,就连在家的时候,都能感受到那种视线’……假如说上次在回家路上,只是偶然被盯上的话,这次无疑是经过有所图谋的蓄意行为。目前还不清楚对方的动机,但他(她)想必对班长大人怀有着某种执念。”   他的声音微微低沉下去。   “换句话说,对方是建立在对伊东同学有着一定了解的基础上,才进行跟踪和监视行为的。而且,在伊东同学报警后、家人们积极寻找的情况下,对方却似乎没有任何收敛的想法,恐怕是因为占据着某种信息优势,才能恃无恐……当然,或者可能是单纯的笨蛋。但这家伙既然能在警方搜查的情况下躲过一劫,说明事实并非如此。”   “你是说……”   藤岛同学睁大眼睛。   “嗯,对方说不定是伊东同学认识的人。不如说这种可能性相当大。”   他回答道。   如果是班长大人是偶像或者明星的话,说是单箭头的认识关系会比较正常。很遗憾,她可没有在那方面出道的预定。虽然光从可爱程度上说完全不亚于电视上的年轻女性……总之,很有可能和跟踪狂是彼此认识的对象。   只不过,这样的猜测刚说出口,对方的眼神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冷冽的视线注视着他。因为其中蕴含的情感过于锋利的缘故,以至于他开始产生皮肤正在微微发痛的幻觉。   “喂!你在看什么啊!都说了和我无关吧!”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哼哼哼,那种事情谁知道呢。”   美纱绪双手抱胸。但她没有打扰小说家对线索的整理,而是继续盯着面前的少年,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另外,难想象有人能有将进行这种持续的变态行为施加在复数目标上的行为。这样想来,他会在跟踪班长大人的期间,会定期转移地点、或者到别的距离遥远的目的地的可能性,同样比较小。我们如果能抓住这家伙的马脚的话,想要找出对方的所在地并不算困难。”   “那么,具体要怎么做呢?”   似乎是在想象抓住跟踪狂后,进行某些过激行为时的场景,美纱绪的唇角微微向上扬起,露出雪白的贝齿。   ……“要将坏人交给警察叔叔处理喔”看来藤岛同学的脑袋里不存在这样的常识。是香织小姐的家庭教育上出了什么问题吗?   “刚才,班长大人有说到‘在家中被监视’的情况吧?”   小说家笑了起来。   “如果我们相信她的直觉的话……”   “原来如此。对方有可能潜伏在真帆酱家里附近吗?”   “怎么样?你应该知道班长大人住处附近的情况吧。”   藤岛同学露出回忆的神色。过了一会儿,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   “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少女轻声回答。   “真帆酱的家在居民区,需要调查的范围比较大。而且说起来,这种事情那群警察应该一样有做吧?真的会有效吗?”   即使是相同的工作,让不同身份的人来完成,会得到不同的结果——但小说家现在想说的不是这个。   “这样啊,好像确实有困难。不过呢,其实还有别的方法吧。”   少年再度摆出将双手放在下巴的姿势,面容隐藏在黄昏的阴影之中。美纱绪甚至觉得他此时的表情完全可以配上“计画通り”的漫画台词。   ——“我们可以到班长大人家里去做客。这样的话,就能更加清晰地体会到她的感受。反过来说,能找出跟踪狂的机会同样会大大增加。要是能给予一定压力的话…”   美纱绪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种方法是否有效暂且不论。但如果拿这个当借口的话,真帆酱绝对会同意。“朋友们正在努力地想要帮助我,如果不答应的话会不会伤到对方的感情呢”她大概会这样想。虽然这种温柔的地方正是真帆酱吸引人的魅力所在,但对于内心险恶的危险分子毫无戒备这一点,同样是会让人头疼的“双刃剑”。   “想要去真帆酱的家里”,如果有机会的话,说不定还会趁机提出“晚上在这里留宿”之类的过分要求——无疑,这才是这个人的真实想法。之前的铺垫,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吧!美纱绪已经看穿眼前少年的企图了。   可恶,这家伙……果然是劲敌!   没想到竟然能将来自外界的压力,利用到这个地步;就连那个素未谋面的跟踪狂,在还未来得及登场的情况下,都能被他所利用。真是个可怕的家伙。   “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呢,藤岛同学。”   小说家的声音中,充满着某种致命的诱惑力。   “虽然私底下达成这种协议,有些对不起班长大人,但这说到底是共赢喔。”   “……”   毫无疑问,和真帆酱更进一步的希望,就在这里!……这样想简直就像是变态一样。她是真帆酱的友人,只是为了保护她、为她分担苦恼而行动。   所以,美纱绪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我我我我我我才不会答应这种事情。”   “你这不是犹豫的很吗!”   “不过,你的建议不无道理。既然如此,这段时间就让我在家里陪着真帆酱吧。你一个男生就算了……”   “竟然过河拆桥!”   *   “看来,要和班长大人(真帆酱)商量一下才行……” 第8章 伊东真帆的一天(其一)   这一天的深夜。   漆黑的天幕如期而至。   房间内点亮了淡黄色的柔和灯光,营造出令人心情舒缓的宁静氛围。   一如既往地,雨津庄的成员们正专心致志地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不同角度摆放在矮桌、床上和平桌上的三台笔记本电脑,微微地闪烁着荧光,照亮年轻的男女三人的脸庞。   ……   “唔……”   坐在平桌旁伏案工作的是小说家。虚无的视线一直盯着天花板。他始终皱着眉头,鼻翼和上唇之间夹着钢笔,双手放在身前,坐着的椅子脚倾斜地立在地面上。   他保持着这幅沉思的姿态,已经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这一次,他不是在为写作的事情感到烦恼,而是沉浸在模拟不同寻常心理的事态之中。   “……你们觉得,跟踪狂的话,一般是怀有怎样的心态呢?”   小说家突兀地开口询问。   “哎呀,我们这里应该没有那样的人吧?所以不应该能理解那种变态的想法才对。”   盘膝坐在床上的宫城小姐抬起头,笑眯眯地回答道。   ……你在说啥呢。   他侧眼瞟向放在女孩膝盖上的笔电。屏幕上,无疑是正在播放着本人的录像。小说家努力按捺住了想要吐槽的欲望。就算说出口,也只会得到“这才不是跟踪,而是纯洁的爱的表达喔”之类的回答吧……虽然本质上两者并无不同。   冷眼旁观的弥生,在观察了一会儿在床上摇来晃去的女大学生后,然后才询问道。   “是发生什么了吗?”   “班长……就是伊东真帆同学,你还记得吧?最近她好像被跟踪狂盯上了。”   小说家回答。   在和藤岛同学讨论对策的时候,他有提出过从“受害者”的角度,寻找跟踪狂的踪迹的想法。但这只是一种策略路径,会不会打草惊蛇姑且不论,既然警察们和班长大人的家人们都没能通过这种方式发现目标,他们未必能得到什么线索。   而另一条“路径”,自然是从“加害者”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假如“我”是跟踪狂的话,该如何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长时间地观察着那位作为目标的少女呢?家中、学校路上、出门……在不同的阶段,“我”又会如何行动?   “……跟踪狂啊。”   弥生目光低垂,露出思考的表情。   “我没来得及做那种事情,所以不能根据亲身体验告诉良答案。”   说的也是。很难想象大小姐会跟踪别人。不过,“没来得及”是什么意思?   “雇佣私家侦探,跟踪目标来获取情报之类的,倒是有尝试过。”   嗯嗯。   “但是事后一般会‘处理’掉,所以很少有机会能从他们口中听到这方面的信息。”   是、是喔。   “需要我将那方面的专业人士叫来我吗?”   小说家盯着天花板。   真是个奇妙的问题……跟踪狂和私家侦探,在何处存在着区别呢?   从行为上很难区分,私家侦探同样不是受到官方认可的合法职业,不如说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群人其实和跟踪狂一样是讨厌鬼;   能考虑到,恐怕只有“动机”。   后者是以“金钱”和报酬为目的,而前者则是怀有着更为纯粹和热烈的情感,在具有某种使命感的目标的驱使下行动。   “良。就算向别人询问,其实未必能得到有价值的答案,不是吗?”   她认真地说道。   “心理感受因人而异,是彻头彻尾的主观产物。最好的方法是——你去亲自尝试一下的话,就能明白了吧?”   ……   “……诶?”   *   在闹钟铃声响起之前,躺在床上的少女睁开眼睛。   就算是假期的开端,漫长的暑假迎来开端的日子,伊东真帆的作息和平日相比,依旧没有什么改变。自律的生活方式,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伊东真帆从床上坐起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睡衣从肩膀上滑落,裸露出来的大片雪白肌肤,在窗外投落的阳光中闪耀着诱人的光泽。很可惜,这样的美景并没有人能看见。   落地镜里,倒映着坐在被窝里的少女,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可爱模样。如果让她的好友看见的话,绝对会忍耐不住内心的渴望,径直扑过来、将她当作大号抱枕这样那样地对待吧。   “哈啊……”   少女的唇齿间吐出叹息声。   伊东真帆用双手拍了拍脸颊,好让自己的精神清醒过来。   “今天……对了,是补习班的第一天。”   她慢慢下床,将素足踩入棉质拖鞋里——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因为和预料中的闹钟不同,伊东真帆惊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是美纱绪啊。”   在认识的人中,会大大咧咧地在清晨时分打来电话的人,恐怕只有她了。   “真帆酱,今天有时间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电波对面的她的情绪,比过去更加高昂。   “上午的话,要去补习班。”   伊东真帆一边回忆着日程表,一边回答道。   而且,她已经被指定为那个补习班的课代表。因为是最早报名的缘故。除此之外,老师还给出了“第一眼就觉得你很适合当班长”这种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理由。   “这样啊,真帆酱还真是努力呢。”   “是吗?我觉得还好啦。”   班长大人没有对此表达意见。   无论是在学校内作为品学兼优的班长,还是在假期进行课外补习,说到底都是由本人主动做出的选择,就算有时候觉得辛苦,她也不会对其他人抱怨。   “那下午可以吧?我们一起去荣町逛街吧?”   “嗯,好啊。”   在结束简短的交流之后,伊东真帆披上外套,离开卧室。   沿着楼梯往下,朝着厨房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静悄悄的,父母和妹妹都还在沉睡之中。少女放轻了脚步。   玻璃在清晨的阳光中,反射着通透的色泽。   “崭新的一天呢。”   推开窗户,呼吸着新鲜空气,望着明媚的街道,少女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 第9章 伊东真帆的一天(其二)   等到伊东真帆打算离开的时候,父母和真希都还未起床。   “平常忙于工作,缺少休息的大人就算了,小孩子养成懒惰的习惯可不好。”   少女心想。   不过,这时候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出门时间。这时候叫醒妹妹已经来不及,还是等回来后再告诫她吧。   ……   公交车,街道,红绿灯,层次不齐的楼房,路人,远处的大厦。   她将双手扶在椅背上,从车窗外掠过视野之中的,是司空见惯的城市风景。   伊东真帆并不觉得无聊或者厌烦。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秒钟,都值得用眼睛和大脑记录下来。她是这样认为的,不过理由就连自己都不太清楚吧。   ……   伊东真帆上午的时间,是在补习学校里平稳度过的。   虽然是第一天,但没有感觉哪里不适应。老师态度很亲切,讲授的技巧,对她在学习上很有帮助。伊东真帆想到了家人,现在应该已经醒来吧?如果妹妹先起床的话,桌上有为她准备好的早餐,   老师宣布下课后,少女向好友发了短信,约定好碰面的地点和时间。这时候,在讲台上整理好课件与资料,准备离开教室前的时候,那位戴着眼镜的女性开口说道。   “最近这段时间,你们出行的时候,要注意安全。”   老师说。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分明落在了伊东真帆的身上。   “特别是女生。譬如像班长这样长相可爱的女孩子,说不定很容易会被盯上喔。”   教室里传来了一阵哄笑声。   那当然是没什么恶意的声音。只不过在猝不及防的瞬间,成为众人的视线焦点后,稍微有点不习惯而已。   伊东真帆小小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被众人关注之类的事情,她并不是第一次经历。以前还有作为学生代表在学校的开学典礼上发言的经历。不过,“经历”和“习惯”,毕竟还是两回事吧?自己又不是专业的偶像。   被人夸奖相貌的时候,内心稍微有点不平静。某些事情,或许一辈子都没办法适应……但这样说的话,是不是显得太绝对了呢?   ……   之后,她在荣町商店街入口处的十字路口,与美纱绪见面。   美纱绪穿着很符合她气质,衬托着青春和活力的休闲装。一见到伊东真帆的身影,就露出开朗的笑容抱上来。是那种让人难以开口拒绝的亲近感。   这里距离高中和家都有一定距离,但是因为是新兴的商业街,商品齐全又符合潮流,是周末逛街的好去处。以前和朋友们来过几次,常常能在这里看到来自不同学校,结伴而行的高中生们。   因为是进入假期的缘故,总觉得人比平时还要多。到处是鼎沸的声音和喧嚷的人群。伊东真帆并不讨厌热闹的地方,对周围环境的安静程度没什么特别的需求。一旁的美纱绪倒是已经蹙起眉头、一副很不满的样子。……不过,太过拥挤的地方确实存在隐患,她心想。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手拉这手朝街道中心的大厦出发。两人走在街道上,和匆匆的路人们擦肩而过。这时候,身边的美纱绪突然低声咕哝着说道。   “……欸?”   伊东真帆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周围的声音太过吵闹,她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帆酱,你现在,有没有被人跟踪的感觉?”   “……”   伊东真帆沉默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确实,一旦来到这种地方,被偷窥的感觉就会消失。为什么呢?像商店街人潮涌动的地方,目标疏散,更不容易被察觉才对。   可能是因为那个“是否存在”的跟踪狂,是讨厌人多地方的性格的缘故吧。毕竟会做出类似事情的人,个性一般都比较内向孤僻,不擅长与人沟通,在平常时的时候不愿意来,情有可原。   “或许,对方是觉得在人多眼杂的地方,没办法做想要做的危险事情吧。”   美纱绪如此猜测道。   “‘想要做的危险事情’……”   伊东真帆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就是说跟踪狂以前一直都以这种思维方式,在考虑着我吗?”   听起来真是糟糕透顶。   “啊哈哈……”   美纱绪有些尴尬地笑着。   看来是察觉到自己的猜测,完全不能给予人安心感,反而是在编织着更加危险的未来。   “或、或者说,不是不存在,而是真帆酱没有发现吧!其实跟踪狂一直就在我们身后!这样就可以放心了吧?”   她立刻像是在补救般说道。   “对不起,就算这是事实,同样完全找不到可以放心的要素……”   伊东真帆忍不住吐槽道。   “啊啊,还有别的可能,其实有复数的跟踪狂!”美纱绪慌慌张张地说道,“如果是那样的话,说不定……搞什么啊,竟然比正牌的跟踪狂还要夸张,果然是个危险的家伙。”   “?”   伊东真帆感到困惑地歪着脑袋。   “……你在说什么?”   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没什么。”   美纱绪深吸了一口气。   “对了,我要去一趟卫生间。可以吗?”   “好,我在那边的便利店等你吧。”   *   美纱绪的背影在人潮中消失。   在这短暂的分离时间,班长大人走入了商店。   空气比外界更凉快,嘈杂的声音骤然减弱。   “……”   不过,伊东真帆还没有走出两步,离着货架的另一端,突然传来了突兀的声响,在店内尤为清晰。   那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她所站着的位置对面,是距离玻璃最近,摆放着杂志的地方。听起来不像是“不小心”,而是有人在故意不断地将书架上的杂志扫落下来。   伊东真帆感到有些惊讶。   她看向收银台的方向。穿着帽子、戴着制服的青年人正在打呵欠。从他冷淡的态度来看,只想着早点下班。完全没有打算阻止那个人的意思。   ……对面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0章 伊东真帆的一天(其三)   伊东真帆从来没有做出过多管闲事的决定,那样意味着可能来招致的危险。如果她是独自生活在世界上的话,或许让己身冒险未尝不可。但事实并非如此。她有着亲爱的家人,有着亲密的朋友,有着会为她的安危感到担忧的人们。   ……只是,在闹市街的便利店中劝阻失礼的客人,大概算不上危险的尝试。少女在思考,在选择中犹豫的时候,已经来到了货架的另一侧。那是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厚厚的布料裹着瘦削的身体,和逐渐变得炎热起来的天气格格不入的打扮。   以亚洲女性的平均标准而言,对方的身高相当出挑。鼻梁上戴着一副漆黑的眼镜。女人的嘴唇和耳朵上,都泛着亮闪闪的光芒。那是装饰用的饰品,唇钉和耳钉,不太整齐地排列镶嵌在泛黄干瘪的肌肤上。看起来不像是请专业人士钉上的,而像是由本人随意地戳入血肉之中的产物——   “咚。”   有什么东西从女人的风衣内掉落下来,“骨碌碌”地在地面上滚动,一直来到伊东真帆的脚边。   那是个手电筒。   女人停下来手中的动作。直到刚才为止,她一直在翻阅摆放在货架上的杂志。但是每翻开一本,视线微微停留数秒种后,就会被女人随手扔到地上。她的脚边凌乱地堆放着十几本杂志。这个人正在不停地发出厌烦的咋舌声,不断地单脚跺地,浑身笼罩在难以接近的烦躁氛围中,仿佛一直在给别人添麻烦的讨厌鬼是别人一样。   ……是个不太好相处的大人。   光是从古怪的外表,和情感表达上就能分辨出来。   伊东真帆一边思考着,弯下腰将手电筒捡起来。正在摩挲着肌肤的光滑触感,说明物品已经被使用颇长的时间。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少女将手电筒递向对方。她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杂志。这个人,是在寻找什么吗?   “……啊,谢谢你。”   迟滞了数秒种后,对方才慢慢地回答。   一字一顿的说话方式,有点像长久没有与人沟通过的人   女人没有转身,只有脑袋朝这边侧过来。因为戴着墨镜,看不出她的眼神。嘴角朝两边微微上翘。应该是在表达善意的微笑吧?不过,效果因为苍白的脸色和阴郁的氛围大打折扣。看不出她具体的年纪,大约是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唇钉和耳钉这样出格的装饰物,似乎很少出现在这个年纪的女性身上。   “对不起,不过您那样做的话,会给别人添麻烦……”   伊东真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然后说道。   “啊,不好意思。现在已经没事了 。”   女人保持着古怪的笑容。   “我想,我说不定已经找到要找的东西。”   ……   “已经找到了”……?   伊东真帆不太理解她的话。但总之,没有发生意外就是好事。对方那么好说话,倒是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   伊东真帆在冰柜里拿了两盒冰淇淋,走向收银台。黑风衣的女人从货架的另一边绕过来,跟在她的身后。   “让我先吧。”   女人将她的身体挤开,理所当然地站到店员身前。   伊东真帆倒没有觉得生气,只是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她保持沉默,站在旁边。店员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少女出众的外貌,让他的视线停留了一会儿,除此之外,店员甚至没有正眼瞧黑衣女人一眼。   “三百二十。”   他说。   但过了许久,黑衣女人都没有反应。   “三百二十。”   店员又重复了一遍。   女人像毫无生机的雕塑般站在那里。   伊东真帆望着墙上的挂钟。   “呃……那个,让我来付吧?”   她倒不是单纯出于好意;另一方面,是为了不让好友在外面等待太长的时间。   可是,少女伸出来的手,却被黑衣女人牢牢地抓住了。   “做什么?你以为我没有钱吗?是在看不起我吗?”   黑衣女用阴沉的口吻说道。   “不,不是,那个……”   伊东真帆有些惊讶,又有些慌乱。她想要挣脱对方的手掌,却发现这女人的力气大的不可思议,在握着她的手腕的时候,好似铁铸的手铐。   “呵呵呵。”   黑衣女突然笑了起来。   “优姬啊。优姬,你是优姬吧?”   女人的语气突然又变得柔和起来,就像刚才的冷淡是在演出一样。   听到了完全陌生的名字。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   伊东真帆发现自己挣扎不开后,冷静地回答。   店员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是嘟囔着“不要给人添麻烦啊客人”,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的另一只手悄悄深入手提包里。   “撒谎。撒谎可不是好孩子。”   女人这么说的时候,嘴唇朝两边裂开来,露出里面的牙齿和口腔。   伊东真帆瞪大眼睛。   不止是唇钉和耳钉。她的舌头上……同样镶嵌着金属环。   前所未有的怪异感觉,从脊背上升腾起来。   “你想做什么?放开我。”   她深呼吸着,平复心情。   “呵呵呵,我什么都不会做……啊!”   黑衣女的话说到一半,就化为短促的惨叫。   伊东真帆用化妆的喷雾剂,在说话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朝对方脸上喷去。趁着对方的力气不自觉放松的时候,立刻将手腕挣脱开来,往身后跑去。   “啊啊,你这个——”   黑衣女死死地捂着眼睛。   少女将包放在身前。   化妆品对人的刺激性并不强。如果对方不肯放弃的话,只能用防狼喷雾和电击棒了。她心想,同时拇指已经按在了警报器上。   但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黑衣女人没有任何的停留,径直朝店门外跑去。   ……离开了。   伊东真帆有些迟疑,手指从警报器上缓缓移开。   *   古怪的黑衣女人,早已经没入人潮涌动之中,不见踪影。   伊东真帆拎着装有冰淇淋的袋子,走出便利店的门口。在看到等待在路灯下的好友的身影的时候,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第11章 伊东真帆的一天(其四)   “竟然有发生这种事情吗……”   美纱绪吃惊地睁大眼睛。   很快,她的脸上便被怒火彻底充盈。   “可恶,竟然敢对我的真帆酱做这种事情……!”   ……不,根本不是“你的”吧。   “要报警比较好吗?”   面对好友的询问,伊东真帆犹豫半响后,点了点头。   或许那个女人只是一时的神经质发作,或许将来都不可能再碰上对方;但既然是能尽量预防的事态,必须要万全地准备。   人生总是如此的难以预料,弱小又平凡的自己,只有谨慎地迈出步伐,才有机会继续前行。这听起来是过于自轻的想法,但在伊东真帆看来却是理所当然。   “不过,那家伙会这样干脆地离开,总觉得有些可疑……”   美纱绪抚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是吗?”   班长大人想了想。   “可能是因为在这种地方,继续纠缠下去的话,情况只会变得对她不妙吧。”   “……”   美纱绪一副难以释怀的表情。   “这样想来,真是个出人意料的怪人耶。”   “是啊。没想到会突然缠上来。”   现在回想起来,心情还是很复杂。   “啊哈哈,会看上你很正常啦,毕竟真帆酱很可爱呀。”   美纱绪脸上的表情,变化速度像是六月的天空。她笑容满面地“突然缠上来”。   “不过呢,对方竟然和我一样,是会一见钟情的类型——真少见。”   少女趴在好友的耳边,轻声说道。   “放心吧,真帆酱。我不会让别的坏人伤害你的。   ……   之后,就像是想要努力忘却在便利店遭遇到的不好记忆似的,两位少女在热闹喧嚣的商业街内,共同度过了数个小时的愉快经历。   *   左手提着塑料袋,右手拿着手提包的伊东真帆,回到了家门前。   在她放下袋子、拿出钥匙之前,里面有人听见了女孩在走廊上的脚步声,“咚咚咚”地跑过地板的声音,朝着门口迅速逼近。   “是姐姐回来啦!”   伴随着清脆又稚嫩的声音,门被从里面推开。熟悉的娇小身影欢快地扑到她的身上。   “……真是个冒失鬼。”   伊东真帆露出微笑,她放下袋子,空出来的手抚摸着妹妹的脑袋。不过她很快意识到,妹妹这样做其实很危险。   “怎么能在没有问清别人身份前,就主动开门呢?如果你将坏人认错是我的话,该怎么办?我以前和你说过的话,都当是耳边风吗?”   虽然少女的动作轻柔,就像是在害怕会伤害到她一样不敢过度用力,但语气却颇为严肃。   如果是平时,真希大概会感到害怕吧。不过这次,她却少见地鼓起脸颊,态度有些倔强地抬起脸,看着自己的姐姐。   “我才不会认错!姐姐的脚步声,我是绝对不会和别人搞混的!”   “……”   伊东真帆下意识地感到惊讶。   “为什么?”   “因为——人家最喜欢姐姐了!”   小女孩的双手抱住她的纤腰,大声说道。埋在少女衣服里的小脑袋,往两边不断摇晃着。漆黑的头发用红色的绳子和玻璃珠,扎成侧马尾,伴随着真希的动作,发丝在她的手背上滑过。传来痒痒的触感。   “这、这样啊。”   少女不禁有些脸红。在发自内心地高兴的同时,果然还是免不了害羞。能如此坦率地将向他人的表达出来,真希酱不愧是小孩子。她对此觉得很怀念、又感到十分的羡慕。   “谢谢你,真希。这是带给你的哦。”   伊东真帆的笑容越发柔和起来。她将袋子里的巧克力拿出来。   “记得不要一口气吃太多,吃完后好好好刷牙……”   没等少女将告诫说完,从她手中拿过盒子的伊东真希,已经欢呼着跑回客厅。   “爸爸妈妈你们看!姐姐的礼物!”   “真是的……活泼过头了吧。”   望着妹妹的背影,伊东真帆摇了摇头。真希在学校里的表现,任谁都会觉得她是个早熟有礼貌的小女孩,但一回到家里就会“暴露本性”——   ……不过,还是很可爱。她心想。   少女将门拉拢,拿出为父亲和母亲准备的礼物,走向厨房。   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人,看起来精明能干的女人,微笑地迎接着女儿。   像这样,波澜不惊的每一天。   对她来说,亦是无可替代的珍贵宝物。   ……   遗憾的是,轻松愉快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一家人共同享用晚餐。母亲回房间准备工作用的材料,父亲在客厅里看报纸。伊东真帆在厨房间洗刷碗具的时候——   “又来了……”   穿着围裙的少女,忍不住咬着嘴唇,沉浸在泡沫中的双手停下来。她的神情变得沉重。   脊背传来发凉的感觉。仿佛正在被什么人死死地注视着一样。她像过去一样,朝着像是视线来源的地方看去;而一如既往地、什么都没有发现。   “怎么了,姐姐?”   从她身边往阳台走去的小真希,注意到了姐姐的表情。小女孩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子,担忧地仰望着她。   “不,没什么。”   伊东真帆摇了摇头。   ……真丢脸。   明明是姐姐,最近这段时间,却一直被小自己好几岁的妹妹担心。   “没事的。”   她微不可察地叹息着。在围裙上擦干净后,向真希伸出手掌。   残留着冰凉水珠的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妹妹的脸颊。   ……   半小时后。   少女来到自己的卧室,从摆放整齐的书架里,抽出上锁的日记本。   坐在椅子上的伊东真帆,手中握着钢笔,却久久未能落在纸面上。   “这样下去,不行啊……”   她喃喃自语,终于将手机拿出来。   *   “良同学,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假期的第一天,浑浑噩噩地在家里躺了一整天的小说家,接到了来自班长大人的通讯。   “好啊,没问题。”   还没等对方说下去,小说家毫不犹豫地回答。   ……虽然脑袋不是很清醒,总之既然是班长大人的请求,先答应下来再说。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打着哈欠。 第12章 他和她的故事   第二天的清晨。   小说家早早地来到了班长大人的家门前。   对他来说,这恐怕是相当罕见的行动。毕竟是暑假,过去的他一般是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来的。   这一次,出于不足与外人道的心态,他并没有向两位房客坦率地说明今日行程。而是偷偷摸摸地从雨津庄里出来。虽然,不知道这样做的用处有多少就是了……   “叮铃铃。”   在按响门铃的时候,小说家竟然觉得有些紧张。真是少见又奇妙的心情。   是不是应该穿上西装,拿上花束过来呢?啊,这点是说笑的。他想,不过确实应该提前准备好“某些事情”才行。   小说家再度看了一眼腕表。   没问题。   时间绰绰有余。   ……   班长大人的家位于公寓楼内,位于一楼走廊的最尽头。如美纱绪是所说,周围都是居民区。一路走来的时候,能看见翠绿的草坪、喷水池和鲜艳的花圃。被树木和如茵绿草环绕的数栋楼房,环境幽静,阳光洒落在宽阔的街道上。   和美纱绪与香织小姐居住的独栋别墅无法相提并论,但相比起雨津庄的居住条件,则要好上不少。中庸路线同样很棒。他心想。总之就是,本性上可爱的女孩子,无论做什么都很可爱啦。   小说家浮想联翩的时候,门内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是从一楼的客厅方向吧。他猜测道,看来班长大人比自己起的更早,可能已经等待有一段时间了。   “请问是谁?”   熟悉的声音,令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挑。   “是我。”   “……你是谁?”   门外的少年,表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半响。   “噗。”   好像听见了班长大人的笑声。   ……不不,就是她在笑吧。   “对不起啊,只是突然间想开个玩笑而已。”   一边开口道歉,伴随着“咔哒”的声响,门被打开了。   推门出来迎接他的少女,俏脸上浮现着盈盈的笑意。   总觉得,和过去见到的班长大人表现不太一样。怎么说呢,稳重的部分被削弱,变得更加活泼和开朗的样子。或者说,这才是卸下重担后的真正的她吗?   小说家从中寻找到了小小的新鲜感。   伊东真帆穿着宽大的黑白条纹体恤,下摆一直垂落到膝盖上方,露出雪白的小腿肌肤。少女足上穿着的棉质拖鞋,上面缝着兔子耳朵。   “怎么了吗?是……在为刚才的玩笑生气吗?”   大概是觉得对方好久都没有开口,伊东真帆的表情有些担忧,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不。无论怎么想,我都不可能小气到那种程度吧。”   小说家语气轻松地回答道。   “老是怀疑这种地方,才会真的让我伤心喔。”   “早餐吃过吗?”   班长大人重新恢复了脸上笑容,从玄关的鞋柜上拿出拖鞋,放到他的脚边。   “还没来得及。”   小说家一边回答,一边将身后的大门关上。   “是吗?那就过来一起吧。”   “好啊。”   下意识态度自然地回应了。   等他走入客厅后,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呃……那个,班长大人?”   “怎么了?”   少女疑惑地转过头来。   “没有其他人在家吗?”   就算现在时间还早,可是毕竟是有客人来访,而且是第一次来家里的男生,一般来说不可能会让自己的女儿独自迎接的吧。   伊东真帆似乎很快意识到了他的困惑之处,于是很快回答道。   “爸爸和妈妈,还有妹妹,今天都不在家。”   少女态度平静地说道。   ……   ……班长大人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注视着对方认真的表情,小说家将这句话咽回去了。   怎么说呢,她的表情,看起来更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这样做有哪里不对。   被如此信任的本人,到底应该觉得高兴还是遗憾呢?   “今天正好是周末,他们有时间陪着我妹妹去游乐园。应该到晚上才会回来吧。”   女孩纤细的背影,站在厨房和客厅交界的地方。柔软的布料,在窗外的阳光下呈现出透明般的光泽。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说家皱起眉头。他觉得班长大人的动机,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因为,一般父母不太可能会同意女儿和不曾了解过的同龄男生独处,某种意义上是放任“幽会”的行为……特别是,班长大人有可能已经被跟踪狂盯上的情况下。   “……我,骗了他们。”   伊东真帆轻声回答。   “关于良同学要来的事情,我其实没有和家里人说。另外,我还在昨天晚上告诉他们,自己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感觉不到‘被人盯上’的视线存在。说不定事情已经过去了……这样。”   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声,少女的声音轻柔,却蕴含着坚定的情感。   小说家愣了一下。   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对方的想法。   “这样啊,原来如此。班长大人的决定,该如何评价呢……”   他挠了挠后脑勺。   “能为家人考虑是很好啦。但事实上,我不觉得这是明智的选择喔。”   虽说出发点是在担心家人,只是想要为他们减轻负担,但如果代价是将自身置身于危险的境地。一旦发生什么的话,只会为周围的人带来更加困扰的事态而已。   所谓的“得不偿失”,指的就是这种天真的想法。   “我很清楚。”   伊东真帆说。   “我知道我在做蠢事。然后……”   ……   伴随着坦诚的话语,女孩的视线里,同时夹杂着不安和期待的情感,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不知为何,她的目光,令小说家觉得像是看到了林间行走的温顺小鹿,墨色的瞳孔中,泛着湿漉漉的温润光芒。   面对着这样的眼神,恐怕任何人都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语。更何况,他本来就没有打算放着班长大人不管——   “要是欠下我太多人情的话,伊东同学以后打算如何偿还呢?”   最后,小说家笑了起来,忍不住开玩笑般问道。   “那种事情……”   伊东真帆抿了抿嘴唇,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很快,便和他一同露出微笑。 第13章 恐吓信   跟随着伊东真帆的步伐,他来到厨房。   “也就是说,这是班长大人的早餐吗?”   他环顾四周,小说家的目光落在桌上热气腾腾的牛奶、煎蛋和烤面包片上。   “嗯。因为家里人今天都不在,基本上只准备了一点。”   班长大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其实,我虽然和约定好的一样,有在家中按时等待,但还以为良同学一定会迟到呢。”   “为什么?”   “因为良同学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平日里,总是一副懒洋洋的表情……啊,没错,就是现在这个表情。”   小说家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是这样吗?   伊东真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她将盛放碗筷的柜门打开,微笑地转过身来。   “如果不介意的话,要来吃早饭吗?”   “哦哦,真的可以吗?”   小说家的语气相当感动。   能够享用到班长大人亲手制作的料理,总感觉这次已经值回票价了。   “不,不用高兴到那种程度吧……”   伊东真帆忍不住吐槽道。   *   “那么,具体来说,要做什么呢?”   帮忙将碗筷洗干净放回柜子里后,他和班长大人回到客厅。   “请……坐吧。”   不知为何,刚才还很自然地和他交谈的伊东真帆,此时动作表现的有点僵硬,   他们在客厅中央两张位置相对的椅子上,分别坐下来。   气氛是不是严肃过头了?他心想,不像是熟稔的友人在谈论,而更像是在对质。小说家不舒服地微微调整着坐姿。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到软绵绵的沙发或者床上去。   坐在对面的伊东真帆,神态比往常更加严肃。从某些细微的小动作,小说家认为少女是正在感到紧张。   ……原来如此。   他恍然地想。   冷静下来后,班长大人大概是察觉到,眼下的这种情况对于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而言,果然有点不太对劲。就算他们的关系很要好,也是一样。男生和女生的交往存在着事实上的差异,特别是对这方面的话题较为敏感的高中生。   伊东真帆意识到了这一点吗?   她接下来,会如何看待彼此的感情呢?   这是班长大人和自己总有一天要面对的问题。就算想要逃避,同样只是在拖延时间而已。而有意识地间接促成眼下局面的本人,却没有大言不惭的立场——   “怎么了吗?”   伊东真帆注意到他在走神,正惊讶地盯着他看。   “为什么在发呆?”   “没什么。只是……”   小说家想了想后,决定小小地开个玩笑。   “本来还打算去班长大人的卧室商量呢。真遗憾 ,看来没有这个机会了。”   “啊……”   少女的雪白脸颊上,迅速地浮现红润的色彩。   似乎是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在沉默半响后,她才讷讷地说道。   “那样……是不行的吧?”   “当、当然。不好意思,我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小说家挠着脸颊。总觉得额头正在冒汗。   不,这不是说对伊东同学的闺房毫无兴趣。说到底,这完全是两码事吧!   伊东真帆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她在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后,很快明智地选择将话题转移。   “关于要向家人隐瞒跟踪狂的事情。其实,本来我还没有下定决心……至少,不会像今天这样,仓促地做出决定。”   少女轻轻地叹息着。   “是昨天发生了什么吗?”   小说家想起她昨晚向他打电话时候的回忆。尽管班长大人在电话中正试图努力地控制着情绪,他依然能从中嗅到惊慌失措的味道。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这也是原因之一。   “实际上,我收到了这样东西。”   女孩的语气变得低沉下来。   “在看到之后,意识到不能再犹豫下去。事情或许会发展到会威胁到我的家里人生命的地步。”   伊东真帆从袖摆里拿出一张白纸,放到小说家的面前。   “我觉得,如果不想办法做些什么的话,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   被摊开来的纸张,显得皱巴巴的。看的出来是在原本被揉成一团后,才铺展摊平的。   上面用鲜红色的字体写着:   “You are Next!”(你是下一个!)   竟然是……恐吓信?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小说家有些惊讶。   “昨天和美纱绪出门逛街的时候。”   班长大人回答。   然后,她将在便利店遇到某个古怪的女性,对方骚扰她、又被她击退后逃跑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他。   “之后,我回到家准备洗澡的时候,才在换下来的外套帽兜里,找到被人放进去的纸团。”   虽然不排除有其他人的可能性,但最有嫌疑的人,自然就是那个黑衣女人。   “原来如此。是‘那个’时候啊……”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有没有通知过警察?”   伊东真帆点了点头。   不用问下去,他已经能从对方的表情中明白。恐怕报警的行为没起到什么作用。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我会被……”   班长大人的脸色很不好看。   无缘无故地被讨人厌的家伙盯上、骚扰,还被发恐吓信;而且,这还不是什么“自认倒霉”就能结束的事件——   真是,毫不公平的“世界”。   就算什么都没有做错,依旧会被伤害。   而塑造这种世界的人,无疑是那群无所顾忌向他人倾泻恶意的渣滓。   小说家静静地注视着班长大人。   ……这样下去不行。相较于跟踪狂,他更在意少女的心情。   于是,他选择将某个“成果”,提前说出来。   “……有件事,因为目前的进展还不赖,我想还是要向班长大人说明比较好。其实呢,如果真的想要找出那个偷窥你在家中行动的人的所在地点,并不是很困难。”   “欸?可是,警察先生们说……”   伊东真帆似乎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复。   “只是麻烦而已,但并不是做不到。”   他说。   “警察们不能那样做,只是因为考虑到某些更加现实的理由而已。但私人的话,就没有类似的顾忌了。” 第14章 三人的行动   弥生之前提到过“私家侦探”的事情。   尽管不是每次都能用上,但某些时候,确实能起到应有的用途。   和顾忌着民众和舆论反应的政府机构不同。私家侦探们在获取情报时,常常不惜利用钱财收买,甚至是采用欺诈、威胁乃至强迫的手段。这种做法对于身处灰色领域行业的人来说,并不罕见。   这一次,小说家便选择雇佣了这群在给别人添麻烦的领域颇有建树的人们,从附近的居民区里搜集情报。   实际上自从班长大人提起“有可能被跟踪的事态”后,他就已经开始着手相关的准备了。   “刚才说有‘成果’……”   少女惊讶地睁大眼睛,声音不自觉地放大。   “是已经找到了吗?”   “确切地说,是找到了一半。”   小说家拿出手机。   “就在不久前,差不多就是快要到班长大人家门前的时候,我收到了来自中介人的短信。”   他摇晃了一下屏幕。   “本人雇佣的侦探先生,目前已经找到了跟踪狂的临时住处。只不过,没有找到对象。目前还不清楚,这家伙是临时出门,还是见势不妙趁机逃跑了。如果是前者的话,之后只要通知警察,班长大人晚上就能做个好梦了吧。”   小说家的话说到一半,转而向她询问道。   “伊东同学,你还记得最后一次察觉到有人跟踪,或者有被暗中窥视的视线,到底是什么时候?”   伊东真帆露出回忆的神情。   “应该是……在昨天晚上吧。之后我早早的休息了,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为止,都不确定有没有在被偷窥。”   “原来如此。”   这样的话,就很难确定他具体的动向。   “待会儿要去那里吗?”   班长大人轻声问道。看样子,她似乎有点不安。如果不小心正面撞见敌人的话,事态无疑会朝着十分危险的防线发展。   小说家抚摸着下巴,思考半响后说道。   “我们再等一会儿吧。现在过去的话,说不定会打草惊蛇。那边就拜托专业人士继续盯着。而且……”   他的手指,指着放在桌上皱巴巴的威胁信。   “关于跟踪狂的情报,其实还没有完全整理完毕。我们需要更加具体的准备。”   鲜红色的字体本身是印刷的,看不出具体的笔迹。以犯人至今为止都没有被抓到马脚的谨慎程度来看,自然不至于会犯下暴露身份的蠢事。   “‘你是下一个!’……嗯,关于这封恐吓信上的台词,班长大人有什么想法吗?”   “诶?那个。”   少女蹙起眉头,吞吞吐吐地说道。   “既然说我是‘下一个’,那就意味着有‘上一个’的存在吧?”   “嗯,说的不错。”   小说家点了点头。   “当然,不排除有装腔作势或者想要诱导我们的可能性。”   可是,依照常理推测的话——   “就意味着班长大人不是对方的第一个目标。这很可能是一起连环案件。为了搞清楚对方的动机、目的以及接下来会怎样做等等,说不定还需要考虑找到上一个受害者。”   至少要知道对方目前的下落,比如目前“是死是活”,来判断这个至今未有露面过的跟踪狂的威胁性。   注意到伊东真帆的表情后,小说家立刻补充道,   “未必会发展到那个地步,不用太担心。”   “就是说,还是存在着可能性。”   “现在考虑这个没有意义。”   “……请不要做危险的事情哦。”   “没问题。”   小说家朝他竖起大拇指,露出微笑。   “话说回来,班长大人的家人会怎么想?之后在事件安排上,可能会来不及。”   伊东真帆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如果能解决的话,我会继续隐瞒下去,等到事后再主动向家人坦白。就算被责骂或者怪罪,也是值得的……不过,他们不会真的这样做就是了。”   她苦笑了一下。   “真正受到影响的,只有我的愧疚心吧。但这同样是咎由自取。”   “不,不对。”   小说家认真地否认女孩的想法。   “整件事中,你可没有做错什么。”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竟然要让受害者道歉的理由;虽说现实中常常会出现相悖的荒谬事态,但“事实”与“合理”、“实然”和“应然”,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换句话说——   错的是世界!   “这样啊,谢谢你。”   少女的脸颊上,浮现浅浅的微笑。   ……说的不错。   不能这样垂头丧气下去。她心想。之所以会邀请良同学,正是为了主动解决事态。一直呆在家中,驻足不前的话,不是变得和之前没有区别了吗?   “好,现在就出发吧!”   坐在对面的少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女孩。但他很快就露出笑容来回应。   “明白了。”   他将桌上的恐吓信收起来。   “另外放心吧。虽然对方是危险分子,但目前盯梢的不止有我们,还有雇佣来的私家侦探,不会有问题的。”   *   与此同时。   藤岛美纱绪正走在前往目的地的道路上。可能是因为天气晴朗的缘故,她的心情还算不赖。虽说这个时间点出门,而不是像平常那样继续赖在床上,很明显违背了在假期里“睡觉睡到自然醒”的作息原则,但考虑到目前是为挚友在行动,这种些微的不快,很快就转变为源源不断的动力。   ……事实上,她是因为对于发生在班长大人家里的事情一无所知,所以才能保持着轻松的心态吧。   美纱绪虽然知道恐吓信的事情,但对于班长大人之后的行动却并不了解;决定其中区别的,到底是对能力或个性的信任程度,还是在卷入麻烦时对待男女的态度差异,又或者是青春期少女微妙的心思呢——恐怕只有当事人才会明白。   这点暂且不论,美纱绪正以自己的方式,来靠近“跟踪狂”的真面目——   “就是……这里吧。”   少女微微地眯起眼睛,仰望着沐浴在灿烂阳光中的高楼。   伊东真帆就读的补习班,就在这栋办公楼的二楼。 第15章 美纱绪的行动   很遗憾,在和班长大人结束对话的那个下午,小说家和藤岛美纱绪虽然在动机和目标上取得了一致,但这两人的联盟很快就分崩离析——不对,该说是从来就没出现过,所谓的“联手”这一选项。   之后的时间里,少年和少女两人都是各自在行动的。   光是和伊东真帆一起逛街、以及拜访伊东真帆家中,这两件十分重要的事项,都没有经过彼此的确认,在事先一无所知的情况,就能看出信赖关系上的脆弱程度。   “哼哼哼,那个愚蠢的家伙,现在还窝在家里做无用功吧!真帆酱就等着本人来拯救!”   美纱绪深吸一口气,努力表现出志得意满的神情。   ……她虽然很想这样认为,不过这种可能性相当低。以少女对小说家曾经表现出来的行动力的了解,这家伙到这个时间点,说不定已经掌握了某些成果。如果对方不是这样的人,在那个身处停车场的夜晚,她也不会因此而得救。   “所以,我才会……”   美纱绪有些心虚地自言自语。   不过呢,一码归一码——和真帆酱亲亲热热的权力,可不能就这样简单地拱手相让!   既然难以从正面突破,取得优势的话,她只能选择邪道的方法。如果能一击命中的话,说不定就能一口气接近事件的核心。用街机游戏来比喻、就是能一次性攫取大量奖励积分的隐藏关卡。   在美纱绪看来,到目前为止,关于盯上伊东真帆的家伙,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封被放入少女的帽兜之中的恐吓信。   当然,根据班长大人的描述,从恐吓信本身,似乎是无法得到有价值的线索的。因此,美纱绪将目光放在了“何时何地何人放入了恐吓信”,或者说是“如何靠近真帆酱而不被察觉到”的过程上。   在家中是不可能的;就算从最险恶的角度,将关系亲密的家人同样纳入怀疑的范围内,但班长大人起床和换衣服的时候,她的父母和妹妹都没有醒来。这就是说,伊东真帆是在出门的过程中被“接近”的。   ……话说回来,如果是出现在推理小说中——比如那家伙创作的故事一样——说不定有班长大人自导自演的可能。   不过,这种想法根本不现实。完全无法想象伊东真帆这样做的理由。因此以上的念头,在美纱绪脑海中浮现的刹那,就被她否决了。剩下来的,就只能将目光放在白天的行程上。   尽管在和她逛街的时候,已经出现了黑风衣女人这样一个十分可疑的角色,但除此之外的目标,却不能简单地被排除嫌疑——   所以,美纱绪来到了这里。   这是在班长大人和她一同出门逛街之前,来过的地方。暑期补习班的举办地点。   无论是在上课学习、还是下课休息的时候,那张恐吓信,都有在不被班长大人察觉的情况下,放入帽兜的可能性。   要是能抓住那家伙或者同伙之类的角色最好,如果有目击者的话,一样能在胜利的天平上放入决定性地筹码。   ……不过,美纱绪自己很清楚,可能性最高的还是一无所获。之后她打算将伊东真帆在那一日的行程,全部走过一遍。   “然后呢?然后要怎么做?”   思考着以上的问题,她却没有任何的迟疑地走入大楼的门口。   “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啦!”这种乐观过头,甚至可以说愚蠢的想法,并不会出现在少女的脑海里;但藤岛美纱绪同样不会因为对未来的顾虑,而脚步踌躇。   *   办公室内静悄悄的。   外界明媚又耀眼的阳光,始终照耀着这一楼层的房间和走廊,将周围的阴影驱散干净。就算一路上没遇见任何人,从楼道往上行走的过程中不会让人产生恐惧感,正是因为这暖洋洋的太阳吧。   美纱绪走到门口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一个人。坐在最里面的位置,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扎成团状的女性,正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阅报纸。神态看起来很悠闲。   “咚咚。”   少女用手指在半阖的房门上敲了两下。   女性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注视着美纱绪,随后露出笑容。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美纱绪点了点头,很自然走入房间里。   “你是这里的学生?是有东西落下了吗?”   “不是。”   “啊,如果是暑期补习的报名的话,现在已经截止……”   “不是。”   少女将否认的台词重复一遍,然后来到了眼镜女的身前。   “你是这里的老师吗?”   对于外表看起来只是个高中生的年轻女孩,却能态度自然地反客为主、提出问题的藤岛同学,对方好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是的,我是。呃……请问……”   “那就好。”   美纱绪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在女老师面前坐下来。就好像她才是这里的所用者一般。   “你的班上,有个叫‘伊东真帆’的学生,你有印象吗?”   “当然……不对,你到底是谁?”   女教师下意识地就想点头,不过她很快便反应过来,蹙起眉头反问道。   “我是她的好朋友。同一所高中的同学。”   “这、这样啊……你有什么事吗?”   女教师并不觉得对方是个危险分子。不过身为老师,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地透露学生的信息。更何况,对象还是她很在意的伊东真帆。   “嗯……”   美纱绪确实产生了犹豫的心情。   但在数个呼吸间,她便已经干脆利落地做出决定。   *   “这样啊……”   听完美纱绪的理由后,女教师露出稍微有些阴沉的表情。   “被恶劣的家伙跟踪。还被发了恐吓信。原来如此,你会担心很正常。我明白了,我会尽全力帮助你的。”   对方如此果断和配合,倒是让美纱绪有些惊讶。   一般来说,类似的台词更像是客套话。不过这个人的表情似乎很严肃……   似乎是注意到她的表情,女教师轻声说道。   “我的家人,曾经有过被跟踪狂盯上的经历。”   ————   ps:py一本幼苗,《我穿越的世界大有问题》,作者睽宁:一觉醒过来,穿越了。没有金手指,没有系统,怀中就只有一个石化的奥特曼变身器。这个世界还有怪人,自己有个叫做土间埋的妹妹。就读于丰之崎学园,却没有经常客串的学姐,也没有金毛,更没有圣人惠。——等等,楼下那站着的,穿着红衣和服的少女又是谁?   (拖到现在才发,真是不好意思啦)   p.p.s:昨天没更是因为毕业论文的事情,实际上这段时间都在忙这个。不过到20号要上交查重了,应该会到那时候为止吧。当然这不算请假,因为我还是会保持日更。说这个的原因是万一我没更新,那是事出有因的…… 第16章 小说家和班长大人的行动   小说家与班长大人一同并肩行走在林荫下的道路上。   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洒落在漆黑的头发上。周围没有行人,远远地能听见街道对面传来的汽车驶过路面的呼啸声,宽阔的居民区里被静谧的氛围笼罩着。   “良同学,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吗?”   伊东真帆注意到他的行走还有些轻微的一瘸一拐的迹象,不禁担忧地询问道。   “啊,没关系。已经休养的差不多了。”   小说家回答道。   他并不是在说谎。如果不是已经痊愈,他也不可能被允许拆掉石膏和夹板,从医院里“放”出来……   在复健期结束后,医生建议他这段时间要多活动活动身体,适量地进行锻炼。   ……   和雇佣的私家侦探,通过手机短信彼此联络了数次后,小说家和对方约定了见面地点。侦探先生发现的“跟踪狂”的住处,位于和伊东真帆的公寓楼所在的居住区,相隔两个街道外的老式住宅区。   保安亭里空无一人。他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地走入小区内。远远地、能看见在散步的老人的身影。   楼房的外围是灰白色的水泥墙砖,外壁生长着翠绿而又生气勃勃的爬山虎。铁门上面是斑斑驳驳的锈迹。安静的不可思议。仿佛根本没有人居住在这里。住户不是早九晚五的上班族和学生,就是深居简出的老人。加上小区的入住率并不高,这里时常会显得很安静。   站在小区内的十字路口,能看到不远处楼房和围墙之间,幽深茂密的林子,随着白昼的微风掀起波浪,传来“簌簌”的响声。   “就是……这里吧。”   小说家拿着手机,确认楼房排列的编号。   脚旁是花坛。无人打理的土壤上,大量的杂草肆无忌惮地生长着。草叶呈现出缺乏水分的枯黄色。   “这个,不需要钥匙卡吗?”   班长大人有些好奇地走上前去。   “如果需要的话,就让侦探先生下来开门……啊,打开了。”   少女的手掌刚放在冰冷的金属门把手上,试探性地往外轻轻一拉,半掩着的铁门就缓缓地朝外开启,仿佛是在迎接他们。   “看来不需要。”   就算是大白天,依旧显得黑黢黢的楼道口里,猛然间往外涌出呼啸的冷风。站在小说家的身旁的伊东真帆不由地抱紧胳膊,打了个哆嗦。   “一起上去吗?”   伊东真帆用目光示意和询问着他。   小说家点了点头。他率先踏入阴冷潮湿的空间里,踩着阶梯向上走。   ……   耳边只有轻微的“沙沙”的响声,和踩在水泥地面上的脚步声。   每一楼层有向外开启的窗户。如果没有从那里透进来的光亮,恐怕楼道内会陷入和夜晚般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吧。   手旁的红木栏杆上,有油漆脱落的痕迹。已经泛起暗黄的泥灰墙面上,角落里有顽皮孩童的肆意涂鸦。虽然还不至于到必须要拆迁或者整修的岌岌可危的地步,但依然有着鲜明的年代感。   “接下来,等一起检查完现场后,我们和侦探先生下楼,去外面的餐馆聚餐。如果有什么疑惑或者要求的话,在这段时间里,就尽管向对方询问和提出来吧。”   小说家对走在身后的班长大人说道。   “当然,不想说的话也可以。具体的事项交给我来。怎么说呢,和对方的交流和沟通的方式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其实就是普通的顾客和被雇佣者的关系,不要太放在心上。”   对方是可靠谨慎的专业人士,自然不会因为“成年人”和“未成年学生”的区别而有所怠慢。   班长大人没有说话,乖乖地点了点头。   在确认共识的过程中,他们已经来到目的地的同一楼层。   阳台上随意摆放着花盆。栽种的花草已经枯萎,看来已经许久没有被照顾。狭窄幽深的长廊,布满灰尘的地面,墙角的裂缝……不禁让他想起过去独自一人居住时的雨津庄。不过虽说在建筑结构上和这里差不多,但雨津庄好歹是弥生大小姐居住的地方,所以后来有被翻修和定期的清洁整理,除了面积狭隘之外,其他地方都显得干净明亮,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少女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和态度坦然的小说家不同,她似乎对陌生的环境始终保持着忧虑和戒备。   小说家并不担心会出现诸如“跟踪狂突然杀个回马枪!”之类的情况发生。否则,这时候他的手机就该响了。   “总觉得,气氛好像怪怪的。”   伊东真帆突然开口说道。   少女的声音并不算响亮,却由于周围落针可闻般的寂静反差,而回荡在空无一物的走廊里。   “是吗?那个人应该就在这里吧。”   小说家对班长大人的直觉还是蛮信任的。他虽然不以为意,但还是停下脚步,用手机给对方发去联络。   结果,没等到他收到回声,就从不远处就传来轻微的响声。不是什么东西在移动或者被碰倒的可疑声音,而仿佛是来自八音盒般,清脆绵延的乐曲。起初的时候,他甚至以为是来自手机里。   小说家愣了半响后,才意识到那是侦探先生的铃声。   “他就在这里。”   没有离开。   ……亦没有回应。   即使他没有像伊东真帆那样的敏锐直觉,都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好像,就在这个房间。”   班长大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一边用手指示意离他们最近的房门。   咦……?   直到有机会仔细观察后,小说家才发现,这扇门并没有合拢。而是虚掩着,留下一道缝隙。往内窥视,只能看见漆黑的一片。   少年和少女面面相觑。   ——“……要打开吗?”   ——“还是别了。我们赶紧走。”   用眼神交流完毕后,小说家和伊东真帆没有丝毫的犹豫,转身就往回走。   “咚。”   然而,还没等两人走出两步远,身后却传来沉闷的声响。   小说家往后望去,看到的是倒在地上的男人。他的脑袋在门槛外,脸部则朝下。 第17章 戴面具的集团   小说家停下了脚步。   虽然对方目前是以俯卧的姿势,倒在地面上,生死不明。但从侧脸来看,很像是某个最近才认识的人。然后,通过反复的观察,确认是数日前和他达成合作的私家侦探。   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了。   辛苦你了,侦探先生。   他冷静地心想。   如果有可能的话,说不定会有帮您报仇的机会。   啊对了,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呢。所以全称是“不知名的侦探先生”吧!   听起来稍微有点可怜。   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会以扑街的姿势趴在那里呢?当然是为了等我们过去检查的时候,突然跳起来吓人。这家伙其实有类似这种没头没脑上演拙劣滑稽戏的恶劣爱好,真是个不懂气氛的人。骗你的。   一旁的伊东真帆,在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停下脚步。不知道是否注意到了什么。小说家将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   那么,只能认为是被人打倒了吧?是被谁呢?或许是在私闯民宅的时候,偷窥他人隐私的时候,被正义感过剩的居民一拳KO。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考虑到侦探先生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提到有着丰富的对人搏击的经验和长时间的训练,毕竟是在从事着伤害和得罪他人的工作。打倒他的人,可能是格斗高手,或者持有武器吧。   不过,地上没有沾染血迹。   过程大概是这样的:侦探先生被放倒之后,就放在了门背上。但门并没有上锁。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重心的变化,在私家侦探倚靠着的体重压迫下,门被打开了,然后他随之扑倒在地面上。   比较糟糕的猜测是,对方一开始就埋伏在出租房内,趁着侦探先生开门进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打倒了。不过,小说家在十分钟前,刚和私家侦探进行了联络。这就是说,当时的他还保持着清醒的意志。而从发来的信息上看,侦探先生所在的位置,正是身后的房间之中。   所以,变故应该是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那时候的小说家和班长大人,正在前往这里的路上——或许是他在沉浸于专心致志地检查内部情况的时候,被从房间外闯入的人打倒了。   那个“人”会是谁呢?   无论怎么想,都只剩下一种可能性。   因为,这里可是跟踪狂居住的地方。   “不好了,良同学……!”   小说家还在观察扑街的人体的时候,伊东真帆从后面匆匆地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然后压低音量、加快语速地说道。   “有人过来了。”   “从哪里?”   “就在楼下的门外。刚刚我从楼梯口那边听见有脚步声,然后到阳台上看见了。”   “不是住户吗?”   “人数很多。”   “一共几个人?”   “我担心被发现,就只往楼下望了一眼,没有数清楚。应该有五、六人,不知道还有没有后续跟过来的……”   少女的表情虽然显得很慌乱,不过,她头脑的思考依然清晰,说话的方式有条不紊。   “他们都穿着深色的宽大外套,其中还有戴面具的,绝对有问题。”   两人在简短地交流完情况后,目光同时望向了扑街的男人。这个时候,就算是小说家也听见了来自楼下不止一人的凌乱脚步声,和铁门被“吱呀呀”打开的声音。沉稳的、轻浮的、散漫的。来自不同人的脚步声,有的已经“咚咚咚”地往楼梯上行走。   这群家伙,似乎完全没有掩饰行动的想法。当然,现在他们是在集群行动。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真的是冲这里来的吗?   “我们先藏起来吧?”   “欸?”   没有等待回答,小说家一把握住了少女纤细的手腕,然后两个人径直朝着最近的出租房走去。   原本虚掩的门大开着,里面的景象被朦朦胧胧的黑暗所掩盖着。   “等、等一下,良同学,万一里面……!”   伊东真帆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小说家理解她的担忧。   毕竟,原本应该在搜查房间的私家侦探,如今就倒在他们脚边。除此之外没有别人,干掉他的危险分子,说不定就隐藏在这个房间内。虽说不知道将他放在门边有什么用意……   “来不及了。”   小说家语气加快地回答道。   这里只有一条直通的狭窄走廊,没有岔道。从楼梯口的方向往这边看,走廊上的景象一览无余,不可能有藏身的地方;去其他房间门口碰碰运气未必不可行。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眼下,打开的门就只有一个。就算是龙潭虎穴,也要尝试着踏入其中。   “要是真的有人藏在里面,而那群人又不是冲着我们来的话……正好有机会呼救。”   小说家解释着的同时,两只手抓住了侦探先生的后领。动作粗暴地将对方往房间内拖拽。   “你来看着后面。我将这人拖进来。”   ……   房门合拢的时候,那群人中领头的男人,已经踏上了二楼的台阶。   “喂,短信上说是这里吧?”   楼梯上有人发出不耐烦的声音。背后传来正在被推搡的感觉。   男人往后瞟了一眼,没有回答。他的脸上是白色骷髅图案的面具。剩下的人基本上都和他一样,穿着深色的宽大风衣或者罩袍,以及佩戴着可疑的面具。看起来,这群人就像是正在参与万圣节派对游行。   真是群乌合之众……   他心想。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这群人和他一样,不是为了利益或者更崇高的目标而聚集在一起的。   集团行动的目的,纯粹是为了兴趣。卑劣、低下、道德败坏,需要小心翼翼地隐藏真实身份,才能持续下去的兴趣。   “有可能是说谎。”   男人通过喉咙上佩戴的电子设备,发出变声后的电子合成音。   粗大的手腕和指节,已经磨损的老旧皮质手套,触碰着墙壁。   “我不确定,对方好像没有加入我们的打算。不过我们还是要来。为了……”   将表情隐藏在面具下。男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为了新的‘优姬’。” 更新恢复说明   因为毕业论文的事情,本卷的更新状态很不稳定。但现在已经送到学校初检。之后就没什么大事要忙,可以放松写作了。为了避免某些不必要的忧虑,上来说明一下。   相比起之前说好的20号,其实论文是今天早上交的,本来可以提前更新,但因为这几天一直是忙到凌晨四五点,所以爆睡了一整天,手机和电脑都没有打开过……想了想还是从明天开始吧。   *顺便说一下,以后我会定在十二点半自动上传章节。手动上传的话总是容易忘记。 人物档案解密(小说家)   姓名:端木良   性别:男   笔名:立木良(由姓氏拆字而来;另外,“立木”是他的远房亲戚,也就是雨津庄曾经所有者的姓氏)   *自称是“普通高中生”,就读于私立由比良高中的17岁少年。   *居住在日本的远房亲戚意外去世后,就没有亲人和家人了;至少本人是这样认为的。   *同时是著名出版集团学谈社的签约作家。以“立木良”的笔名活跃在推理小说界。出道作是《仲夏,蝴蝶,梦》。著有以推理小说界兼侦探立木凉为男主角的系列作“神名”系列(包括《维斯塔的白羊》、《戴安娜的麋鹿》、《密涅瓦的猫头鹰》)和以女高中生侦探浅见优为女主角的系列作《壁虎之尾》系列(目前只出版了第一本)   并不算是畅销作家,但有着相当稳定的读者群体。在某些人眼中得到的评价很高;在网路上似乎存在着狂热爱好者集结起来的拥趸团体,不过本人并不清楚这一点。   *在旁人眼里,基本上算是个好人。但没什么朋友,人际关系很糟糕,总是被人敬而远之。由于对别人的情感变化和心理活动有着十分敏锐的观察力,因此问题不是出现在迟钝上,而是本人缺乏干劲的缘故。   *对个性独立自主的人很尊敬;反过来说,异常讨厌总是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   *比起“头脑聪明”,更确切的形容是“敏感”;很擅长说服他人。但本人固执地讨厌话术,认为那是无意义的表演。不过由于一直有在下意识地频繁使用话术;最近这种观点正在被动摇。   *在男女关系的处理上,基本上是个人渣。虽然有在这方面常识缺乏的原因,但这绝不是情有可原;基本上是人渣。   *对于事不关己的他人,往往有着“希望事态能变得更有趣!”的意愿。绝大多数情况下是以旁观者的身份默默关注,偶尔亦会有将事态引导向戏剧性发展的主动行动。   *性格稍微有些别扭的男孩子。对于他人的善意偶尔报以冷笑,对他人的恶意时常怀有鄙夷,在善恶观上往往呈现出复杂的意愿。   *初上高中的时候,有段时间对周畔事物和人表现的异常疏离;就算是在露出笑容讨好人的时候,都会给人以一种“目中无人”的观感(这点某种意义上和弥生很相似,所以在班级里一直有被关注)一直到和某位女房客相遇后,精神状况才慢慢好转:大概是恋爱会改变一个人的缘故。   *有着轻微的傲娇倾向,不过本人并未察觉。   *有着轻微的抖S倾向,不过本人并未察觉。   *有着轻微的抖M倾向,不过本人拒不承认。   *激进的冒险精神和决不妥协的懒惰主义的集合体。   *内心中似乎有着保守和传统的一面;比如说藏H书的地方往往是床底下。顺便一提,排名前三的性癖主题是:黑长直、人妻、JS。(注:由于是某位大小姐在搜查后完毕后发表的结论,此处存疑)   *不会因为他人的外貌美丑和身份高低而产生差别心。当然,这不是因为平等主义,主要是本人对此漠不关心。   *很讨厌利他主义者;但行动中的表现又往往与利己主义者的标准相距甚远,很少关注自身的利益,必要的时候,亦会毫不犹豫地做出为他人牺牲的举动。   *不喜欢和陌生女性打交道。和男人说话会比较轻松。如果在“迫不得已必须交流的女性是否有恋人”的问题上选择的话,可能会偏向于“是”。原因是和单身的女性 交流更容易出现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这样真的好吗?   *对他人的道德标准很宽容;而自身则有着异于常人的道德观。   *对宗教、民族和国家的看法:建构主义者。   *对心目中的理想女性的要求:无。   *从小学到国中二年级为止,一直都很擅长作文。之后的作文成绩,往往有着相当大的起伏。   *星座:天蝎座。   *喜欢的食物:肉类。纯粹的肉食主义者。   *喜欢的电影类型:恐怖片。   *讨厌的食物:香菜;蔬菜;放在汤面上的香菜。   *讨厌的作品类型:青春日常或者恋爱喜剧。   *害怕的事物:截稿日 第18章 他和她的躲藏   小说家将耳朵贴在防盗门上,倾听着门后的声音。为了避免被注意到,他并没有从门虚掩的缝隙中向外窥视,而是尽量通过听觉来猜测外面的状况。好在对方的人数不少,并且没有遮遮掩掩的打算。过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看起来,对方有大概率冲着我们来的。”   虽说看不见这群人的样貌,但光从声音就能分辨出他们的行动。“桄榔桄榔——”毫不掩饰的声响,粗暴的开门和摔门的动作,“咚咚咚”众人凌乱交叠的步伐踏入房间,以及在隔壁翻箱倒柜的声音。狭隘的走廊上已经挤满了他们的同伴,别说冒头,只要发出任何轻微的异响,都会被注意到。   很显然,对方的群体是正在搜索着什么;而且是在没有任何试探性的举动,径直地这么做了。这说明这群人很清楚,他们想要找的“人”,目前正处于躲藏的状态之中。而藏身的地点,就在这栋老式公寓里。   无论怎么考虑,这都不太像是巧合。   小说家看了一眼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的私人侦探。   刚才拖进来的时候,他粗略地检查了对方身上的伤口,看样子是后脑勺遭到了创伤,才会陷入昏迷之中。也就是说,是被人在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从身后偷袭倒下的;呼吸和脉搏的生命体征微弱而顽强地存在着。这个人还活着,但不排除未脱离生命危险的状况,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命丧黄泉。   小说家和伊东真帆发现晕倒的侦探先生,不过是五分钟之前的事情,而进入这栋公寓楼则是七分钟之前。对方能那么快就找到这里,而且还是集团行动。只能认为是早有预谋。   到底是如何做到的?通过小区的监视器吗?就算如此,他们为什么知道他和班长大人会来这里?   他挠着下巴,额头上冒出冷汗。   第一种可能性是,对方派人始终监视着小区入口,注意到他们的身影之后,很快集合起来。   小说家的头脑飞快地转动着。   不太对劲。要是真的如此,只能说他们两人早就被盯上了。那么,将“地点”设定在这里的必要性是什么?自己姑且不论,要对班长大人主动出手的话,在被对象察觉、或者至少是在被家人和警察注意到之前,才比较好吧?   第二种可能性是,他们知道伊东真帆会前来这里。这里是跟踪狂的老巢,但班长大人事先并不清楚这里,而是通过自己和私人侦探之间的联系才得知的。   小说家叹了口气。   换句话说,侦探先生是卧底,或者是被利用了。从苦肉计的成分来看,大概是后者。不过这种事情已经无关紧要,最关键的是,这里——跟踪狂的藏身处,根本不是被“发现”的,而是被引诱过来的!   小说家望着天花板。沾染上灰尘、油污和污渍的墙体。他望向隐藏在无光漆黑中的房间深处。   厚厚的窗帘被拉拢起来。外界的光线无法透入。   要往里面去吗……?   “那……我们该怎么做?”   班长大人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对方肆无忌惮的行动,她同样注意到了。   两个人此时都跪坐在门旁,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不必要的响动。少女一副惴惴不安的表情。刚才用手机向外界联系。但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至少,在这群人搜查到这个房间之前,必须想出办法。剩余的时间恐怕只有不足数分钟。   听见越发逼近的脚步声,就连墙壁和天花板都在微微地颤抖着。伊东真帆的瞳孔中流露出慌乱和恐惧的神色,不自觉地往小说家的方向靠近。因为是在狭窄的空间里,两人之间的距离原本就已经很近,现在更是显得亲密。他的手绕过伊东真帆柔弱的肩膀,撑在门口,就好像是在拥抱着她一样。小说家的视界中,仿佛只剩下少女雪白的脸颊和墨色的瞳孔。周围的嘈杂声响,威胁着两人生命的脚步声,在这一瞬间都被淡化和稀释了,如同隔着遥远的距离般模模糊糊。这时候,只要低下头,就能嗅到好闻的香味。不知道是从少女的头发还是从身上传来的。   “好奇怪呢,这里没有别的居民吗?”   班长大人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她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在黑暗的房间和门外,显然是在犹豫着该如何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就算有,现在也不敢出来。”   小说家随口回答。   能记得报警就算不错了。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一层确实没有其他居民。考虑到他们来到这里根本就是陷阱,所以这应该不是什么巧合吧。   “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事实上,现在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   伊东真帆拉开了窗帘。布满着厚厚灰尘的玻璃,隐约打入房间内的阳光呈现出怪异的色泽。少女像触电般将手挪开了,因为窗帘上残留着的糟糕触感,好似覆盖着厚厚的油腻。   “这地方,难道是没有人居住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只是从来没有人在清理而已。   小说家觉得自己踢翻了什么东西——可能是方便面盆之类的——他没有在意,伸出手在窗柄上用力往下按,然而结果是纹丝不动。他立刻放弃原本的打算。这扇窗已经被生锈的部分固定了位置,就像用强力胶粘附在上面一样。   “来这里!”   少年宽厚的手掌,握住了少女纤细的手。   ……   被拖拽着拉入陌生的房间和卧室之中。   发酵腐烂的臭味,阴暗的视野,丧钟般回荡的脚步声,以及很有可能潜伏在暗中的“他人”。   这时候,都远离了耳畔。   只剩下“呼呼”的喘息和“咚咚”的心跳。   想要跟上前面那个人的脚步。   腰肢传来力量,她配合着对方的动作,踏入狭窄的空间里。   然后,身畔传来热烈的温度。   在大门被踹开的同时——   小说家和班长大人挤入卧室内的柜橱之中。   这一次,两人不得不以肢体交缠的亲热姿态,拥抱在一起。 第19章 他和她在橱柜   ——气温,好像在升高。   伊东真帆心想。   之前闯入卧室的某一瞬间,所感受到的渗透入骨的寒意,简直像是幻觉般消失了。彼此的呼吸声,像“咚咚”永不停息的跃动着的心跳般迫近,鼓动着耳膜。   因为进入柜橱的时间匆忙,自然没有时间调整姿势;加上逼仄的内部,手脚的肌肤交叠着贴在一起,透过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递而来的热度,   或许,变热的不是空气,而是自己的体温吧。   总觉得,这样的状态不太妙。惊慌失措,内心不安。不清楚该做什么好。手脚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无论怎样摆动或者调整,都不太对劲。她只能乖巧地一动不动。   可是……在最深处的地方,隐藏着某种雀跃的心情。仿佛某种致幻的因子般若即若离。   “怎么了?”   伴随着吹拂着头发的呼吸声,对方悄声说道。在耳畔响起的,是在经过努力地压抑音量后,酝酿出近乎无声的话语。无光昏暗的视野里,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轮廓,需要依靠记忆才能复原成原本的样子……   充盈着空间的腐朽和糜烂的味道,现在嗅不到了。   “没什么。”   她张开唇瓣,无声地回应。   ……   小说家思前想后,最终还是伸出手掌,放在了女孩柔弱的肩膀上。如果这时候想要将她搂入怀中,大概不会遭到太强烈的抵抗。   但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他可能会忍不住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无声的、强迫的、令人难以接受的要求;就算对方在这样令人心跳不已的环境中,因为无法反抗、害怕被发现和被注意到,不断地忍耐着,以至于一切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发展。但是,在等他们出去后,两人的关系一定只会被迫陷入尴尬的境地……因此,他什么都没有做。   被打开的开关,要再度合拢的话可不容易。   这并不是单纯的理智上的克制,他心想。想要去嗅少女的头发,想要闻到衣料和肌肤的味道,想要分辨出香波、洗浴露和肥皂的香味,想要用手掌触碰着微微颤抖的躯体,柔软温暖的皮肤……   这纯粹是本能驱使中的境地。   然后,少年意识到,这一瞬间——未来并不清楚, 但当下时分,他确实没有感受到过分的性 欲。与班长大人脸贴着脸,手贴着手,足贴着足的刹那,只让他想到春天河岸上的柳枝轻摆,嫩蒲的香味弥散和融化在暖气里,而不是身处狭窄的、漂浮着灰尘的、肮脏阴暗的橱柜中。   ……   ……对了。这样不行。   直到这短暂而无声的时刻,在分分秒秒中流逝,思维继续运转,他才意识到,现在可不是发情的时候啊?看来经过数次冒险的锻炼后,他的意志力和胆量确实有所成长,可像现在这样极为偶然的契机中,这未必是好事。是不是太旁若无人了呢?   *   冷静下来后,小说家用目光和听觉,试图从橱柜的缝隙里,观察外面的状况。伊东真帆努力地凑过来,将小脸贴在柜壁上向外张望。本来漆黑一片的房间内的景象,却因为他们两个正身处于更加暗淡无光的柜子里,而变得隐约可见了。   房门被粗暴地打开……或者说被踹开。   侦探先生昏迷不醒的身体,此时就在门旁。他们两人根本没有时间处理,或者藏到哪里。就算这样做,很快就会被发现。   这群人只要不是蠢货,就应该能意识到,这个房间内确实存在着不对劲的地方。   鱼贯而入、交叠的脚步声。   有什么东西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家具和物品被踢倒在地、被扫落、被打碎。   有人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有人已经踏入了房间之中。   客厅、走道、卫生间、厨房……都被翻找了一遍。   这里是卧室吗?看来距离不远了。   他冷静下来心想。   然后,小说家注意到了通往门的旁边,置放着一张大床。   闯入出租房的人们,领头的是一个高大的男性。背对着身后照射而来的光线,面容隐藏在阴郁的影子中。他突然站住脚步,一动不动地停在门口。   为什么?   他想要做什么?   小说家一开始就不觉得,自己和班长大人能逃过这群人的搜索。因为他们的目标过于明确,而这地方又不存在密道或者暗室。只要继续下去,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之所以还要继续躲藏、努力想要做到“不被发现”,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哪怕晚一分、晚一秒都好,说不定逃生的机会就会来临。他原本将希望寄托在外来人员身上。   但是,契机好像比他想象中的,更快且更突然地来临了。   这群人停下了脚步,只有领头的男人,慢悠悠地走到床边上,一屁股坐下来。其他人将卧室塞的满满当当;小说家甚至能从缝隙外十几厘米的地方,看到某个人的脊背——正因为如此,躲在壁橱内的少年和少女的视野,被完全遮掩住了。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班长大人当然不可能像恐怖片里那样,因为惊讶就会不小心发出声音。小说家是从她的瞳孔里理解了女孩的想法。两人互相对视,彼此的视线交织着,传达着疑问和回答。   然后,昏暗的堂室中,有人开口说话了。   ……   ——“还不打算出来吗?”   看不到对方的行动,只能听见声音。   “……!”   寂静压抑的环境中,突然响起的声音,显得尤其具备压迫感。小说家将班长大人的手掌攥紧了。虽然他不觉得少女是会在这时候做出反应的笨蛋,但以免万一,他还是通过实际的动作安抚着伙伴。   因为他意识到,存在着“第三种可能性”。   之前的猜测是,他和班长大人,似乎从一开始,就落入了某个精心编织起来的陷阱之中。   未必如此。   符合之前的全部条件,但得出的答案却大相径庭。   “他们其实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换句话说,还有别人,躲在这里吗……?” 第20章 出乎意料的人   “还不打算出来吗?”   正在说话的男人的声音,像夜枭般尖锐而刺耳。小说家很快就分辨出那并非自然的人声,而是通过机械而发出来的电子合成声。   他的口吻中带着嘲讽,又像是携带有恶意地期待着什么。   躲在壁橱里的小说家和班长大人四目相对。   “他口中的‘那个人’,到底是——”   但过了一会儿,没有人发出声响。就像是在场的第三个躲藏者,只存在于他的臆想之中。   “喂,既然这家伙不肯听从劝告,就由你来给他一个教训吧。”   那个声音又开口说道。一副缺少耐性,不再忍耐的样子。不远处传来拍打的声音,大概是这家伙在拍打身下的床单示意。真是容易让人误会的指示。   然后,遮挡在柜橱身前的那个人得到头领的命令后,就这样离开了少年和少女的视野,走向卧室内唯一的床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接下来是沉闷的拖拽声。   “咚!”   原本沉闷的房间里,诞生了人类喉咙里发出的充满惊恐的呜咽声。拖拽的声音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像是人体与墙壁碰撞的声音,和衣料与地面剧烈摩擦的回响。小说家在脑海里想象出对方从床底下强硬地拖出发着抖躲在角落之中的人,而躲藏者则是拼命地挣扎着、双手死死地抓住床柱,在地面上像野狗般挣扎的狼狈样子。   但抵抗是毫无意义的,毕竟房间里起码有五、六个身强体壮的成年男性。伴随着充满力度感的沉闷回响、和急促的痛呼与喘息——大概是被拉出床底,躺在地上的躲藏者被谁重重踢了一脚,很快在剧烈的疼痛中放弃抵抗。   ……哎呀呀,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幕,感觉稍微有点可惜。   小说家事不关己地心想。   不,这当然不是说他渴求着目击到暴力抑或血腥的画面,不要误会了。虽说他确实蛮喜欢那种能给予视觉上刺激和冲击力的影响作品,但这和现实的爱好取向完全是两码事。小说家只是希望能在必要的时刻来临之前,记录下对方的相貌。   如果发生什么残酷的事情,他虽然来不及阻止,但至少还能让这个可怜的家伙早点得到治疗。此时还有机会抢救一下。   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回应了他内心的呼唤般,遮挡着视线的人们,开始往两边散去。他们将被拖拽出来的“他人”包围在中央。于是,躲在壁橱里的两人,同样能看见那个人的长相。   像煮熟的虾子一般,正佝偻着身体。以歪斜的姿势躺在地面上。微卷的绒毛般的头发,鼻梁上架着眼镜,以及遮挡在面部五官的阴影轮廓之中,懦弱和慌乱的表情。   就算是在阴暗的房间中,他依然能辨认出对方的长相。很熟悉。不是只有一面之缘的“认识的人”,而是时常能碰见的熟人。   “……啊。”   他意识到对方是谁,然后立刻将目光转向身边的少女。   “……”   黑暗中的伊东真帆,张开她红润的嘴唇,露出雪白的牙齿,一副十分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相比起自己,班长大人和这家伙的关系更为熟络。   吉野隆志。   和他们两人同一个班级的同学。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   “好了,不要继续浪费时间了。”   领头的男人冷淡地说道。   他的脸上是白色骷髅图案的面具。穿着深色的宽大风衣,其他人的穿着,基本上都和他一样。他有着异于常人的粗大手腕和指节,被磨损的老旧皮质手套包裹着。这个人的身上,毫无意外地隐藏着危险和暴力的气息。   “我想这家伙不是傻瓜,刚才躲起来的时候,应该有报警。再这样磨蹭下去,被警方注意到就麻烦了。”   这句话是对周围的同伴说的。   然后,男人一手抓起了吉野同学的头发,不管对方因为头皮被拉扯的生疼而发出的喊叫声,将他整个人从地面上拖拽起来,使他以半跪着的姿势坐起来,紧接着猛地将脸庞贴近。   “我说,你还是乖乖开口比较好吧?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没人会因此而贬低你。还是说……”   他将单手攥紧成拳,慢条斯理地活动着指节,发出有意为之的“嘎嘣嘎嘣”的声响。   ……真是老派的威胁。小说家不禁在心中感慨着。如果不是身处此地,他说不定会以为自己是在拍摄电视剧的片场。不过,对于没什么眼界的高中生而言,这种程度已经绰绰有余——面对着一群凶神恶煞、打扮古怪的危险分子,无论对方说什么,唯一的反应就只剩下拼命点头,生怕晚一秒钟就会挨揍。   男人微微点头。因为佩戴着面具的缘故,看不出他是否有露出满意的表情。   “好了,那就快告诉我们,‘优姬’到底在哪里?”   “……现、现在,应该是在家里吧……”   吉野同学因恐惧而颤抖着的声线,回答着男人的问题。他将双臂抱在肩膀,整个人蜷缩地坐在地面上,不敢抬头去看站在周围的人。   “喔?你能肯定吗?”   骷髅面具男微微俯下身,用怀疑而又压迫感的语气问道。   “你已经耍了我们一次了,还记得吗?先是主动和我们联系,之后又杳无音讯,躲在这种地方,还以为不会被发现……”   “真、真的!因为就算是在这段时间里,我都一直住在这里盯着她!就在半个小时前,她还在自己家里!”   吉野同学的声音立刻大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如果不能解释清楚的话,他恐怕就要受皮肉之苦,甚至会有生命危险”——这样的印象,已经被深深地烙入男高中生的脑海里。   “这家伙没在撒谎。像他这种私底下做着不能见光的龌龊事,跟蟑螂没什么两样的小鬼,根本没这个胆子。”   有人发出了嗤笑声,嘲笑着他的怯懦。 第21章 跟踪狂的真身   就算被人说成是“见不得光的蟑螂”,被这样肆意地贬低和嘲笑,跪坐在水泥地面上的吉野同学依旧没有丝毫反驳的意图,只是瑟瑟发抖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生怕激怒周围这群凶神恶煞的危险分子。   狭窄的黑暗空间里,小说家一边继续握着班长大人柔软的手掌,其实心中思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他知道我们在这里吗?”   假如他一直躲在床底下,再加上两人进入卧室的时间和这群人闯入房门的时间几乎重合,吉野同学在惊慌的状态之下,未必会注意到有人藏身在橱柜中;但被发现的可能性同样很大。   又或者说,其实吉野同学才是后来者?他是在少年和少女躲入壁橱之后,才跑到床底下的?他回忆了一下,确实记不太清当时的状况,或者说因为光顾着感受班长大人的……不对,这是由于过于匆忙的缘故。要是吉野同学的行动速度足够快和隐蔽,小说家确实有可能错过。现在的状况不允许他向身旁的女孩求证。   如果是这样,那么吉野同学之前又是躲在什么地方呢?   小说家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还是不要抱侥幸心理比较好。   他的心弦微微地绷紧。   就当作吉野隆志是清楚两人的藏身处的。接下来的问题是,他会不会向这群人出卖自己和班长大人?   就吉野同学目标的表现来看,实在是很难指望的上。何况他很有可能根本不清楚突然闯进卧室里的两人的身份,未必算得上是“出卖”……   “还有什么隐瞒的?”   在小说家愣神的时候,有人突然朝吉野同学的身上狠狠踢了一脚,同时发出恶意的窃笑声。   “没……没了……”   “我看你是在说谎吧?偷窥和跟踪同班女生这种下流事,亏你小子做的出来!”   吉野同学又被踹了一次。这次的力度颇大,导致他整个人都开始朝旁边歪倒。   “就连老子上高中的时候,都干不出这么过分的事情来!”   “是啊,我以前不过是给学生妹下药嘛,你情我愿的事情。”   ……   男人们肆无忌惮的笑声中,吉野隆志一言不发,只是卑躬屈膝地向他们陪笑。   “好了!”   领头的男人说。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听从他的指示,毕竟只是一群临时集合起来的乌合之众。   他并没有在意,而是对坐在地上的吉野隆志威胁道。   “听好了,既然信息提供者是你,就别想着脱离干系。另外,‘优姬’是被我们选中的人。要是你能碰上她,知道该怎么做吧?”   吉野隆志没有丝毫的迟疑,拼命地点头。   于是,骷髅面具男转过头来,对身旁的人们说道。   “走吧,去将属于我们的‘优姬’找回来。”   “什么?结果还是要听那个女人的指示啊,真麻烦。”   有人表示不满地说道。   “真是的,随便找个女人不行吗?”   “要是街上随处可见的那种,从哪儿拉来哪个女人都行,我们还有必要像这样聚集在一起吗?必须是‘优姬’;不是‘优姬’不行。纯洁的,美丽的,始终生活在幸福之中的‘优姬’……”   立刻地,有人提出了反驳。   “可是,难道我们就这样空手而归?我说,三个月前的时候,是你组织的吧,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男人沉默了半响。然后从面具底下,发出了低沉的笑意。   “……我们当然不会空手而归。这小鬼刚才不是说了吗?她现在就在家里。距离这里两个街道之外的地方。”   他用手势招呼房间里的众人离开。   “接下来,要将‘优姬’带到我们的集会现场。”   “等、等一下,万一我被发现怎么办?!”   突然间,吉野隆志扑了过去,抓住对方的裤脚。   “之前真的不是故意忽视你们的,可是她的家人都已经报警了,要是等会儿我被警察发现的话……!”   “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旁边有人不耐烦地将他一脚踹开。   骷髅面具男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没有理睬吉野同学哀求般的目光,朝着通往卧室外的甬道走去。   这时候,楼下的院方传来了警笛声,并往这里不断地逼近。应该是冲着他们来的。意识到这一点后,这群奇装异服的家伙,一个个都加快了脚步。   很快,房间内重归寂静和无声。暗淡无光的昏暗视野里,只剩下跪坐在地面上的男高中生。他低着头,从喉咙深处,不断地发出像是受伤野兽般的粗重喘息。   *   壁橱里的小说家和班长大人,面面相觑。   从刚才吉野同学和这群危险分子的交流之中,尽管只是些支零破碎的话语,但其中已经隐隐透露出了不少信息。比如说,他们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谁是之前一直监视和偷窥着伊东真帆的“STALKER(跟踪狂)”。   原本和吉野隆志关系还不错、算是熟人的班长大人,此时的心情一定很复杂。   至于小说家,他在第一时间回想起来的,则是数月前在丹羽孝人在生日派对上发生的某一幕。当时就已经注意到,吉野隆志私底下始终注视着伊东真帆,目光中蕴含的情感并不寻常,并很快做出了“他在暗恋她”的判断。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并不是毫无征兆……话说回来,虽然他并不是很关心班级内的人际关系,但对于班长大人的事情还是很关注的。在他看来,“吉野隆志暗恋伊东真帆”这件事,班上应该有不少同学已经察觉到了吧。   在正常的暗恋和歪曲的痴情之间,到底酝酿了怎样的过程,小说家并不知晓,也没兴趣了解——   “我们走。”   吉野隆志在几分钟前,终于冷静下来,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离开原地。   小说家根据远去的脚步声来判断,对方似乎已经走出这间出租房。抓住这个机会,他牵着伊东真帆的手,离开橱柜。   少年和少女的手心,一同被汗水浸湿。   两人携手离开跟踪狂的巢穴。   ……   ……   ……然后,和恰巧踏入房门的吉野同学,在门口正面相遇。   ——   如无意外,以后都这个点定时发布。就不在群里艾特了。 第22章 对峙和逃离   “你们……”   在看到手牵着手出现在门口的少年和少女的时候,从外面踏入的吉野同学,毫无保留地露出了震惊和愕然的神情。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张开嘴巴,似乎是想要问询这个。但吉野隆志的目光很快落在小说家和班长大人紧紧地握在一起的手掌上,于是他闭上嘴了。   在某个瞬间,他的视线透露出复杂难明的成分,就像是一杯底部积满泥沙后盛满水的玻璃杯,被猛烈地摇晃之后,在短时间内变得异常浑浊的景象。   “吉野同学……”   身旁的伊东真帆,似乎被突如其来的相遇吓了一跳。但少女很快就回过神来。从刚才的变故中,就算小说家没有提醒,她同样很清楚,对方已经不再是平日里维持着正常交往的同班同学,而是怀着某种险恶心理的觊觎之人。她没有开口斥责或者质问对方,而是露出警惕的目光,朝身边的同伴靠拢,采取最为谨慎的态度。   ……于是,吉野同学的表情变得更糟了。   大概有那么五、六秒钟的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动作。三人只是在房间门口相互对峙着而已。   “你打算做什么?”   小说家的发言,打破僵持的局面。   “想要阻拦我们的去路吗?还是说,准备通知那群家伙回来呢?”   他的目光看似落在吉野隆志的身上,但大部分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门外的走廊。如果那群奇装异服的万圣节游行爱好者,突然杀个回马枪的话……   “这个问题,是应该由我来问才对。”   吉野同学不紧不慢地开口回应。和刚才讨好别人的声音不一样,他的嗓音沙哑低沉,仿佛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内心涌动着的情感。   ——“小心!”   骤然间,伊东真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过去温柔的声线,在这一刹那变得尖锐起来。   少女纤弱的手臂上,猛地传来平常难得一见的力道,将他往旁边拉扯。   小说家忍不住吓了一跳。老实说,这个突如其来的展开和班长大人的台词,令他不禁联想到了某些很不妙的银幕烂梗。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好在对方并没有拿出什么真正足以致命的威胁物品。无论是小说家还是班长大人,这个时候都已经狼狈地矮下身体,朝旁边躲闪。伴随着“噗嗤”的声响,有朦朦胧胧地雾状水汽从他头顶的空气上掠过去,头发有沾上了冰凉湿润的水珠的触感。过了数秒种后,头皮传来灼烧般的刺痛感,仿佛着火了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味道。比不小心用刀切开洋葱的刺激性更强烈数十倍,尽管他已经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屏住呼吸,还是被刺激的眼角发红、泪水盈眶、鼻尖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是强刺激性的喷雾吗?”   尽管他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锁定在吉野同学身上,就算是在刚才都没有闭拢过;但这个人毫不犹豫的先发制人和转身逃跑,已经占得先机。加上通过毫不吝啬的喷洒,在彼此的去路之间形成了水雾,现在已经追赶不上了,只能听见不断远去和下楼的慌乱脚步声。不过,小说家本来就没有非要逮住他的打算。就算真的追上了,他又能怎么做呢?班长大人还在这里,尽快离开这里,转移到安全的地方,才是眼下最优先的事项。   话虽如此,小说家对于吉野同学的动机和心理,确实颇感兴趣。正如他之前所猜测的那样,吉野同学恐怕早就清楚小说家和班长大人躲在壁橱里的事情。但刚才被那群人欺辱威胁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开口呢?有什么样的理由,在阻止他这样做?   “谢谢你,班长大人。”   小说家思考着的同时,向旁边正蹙起纤眉、用衣袖捂着鼻子的少女道谢。   如果不是她刚才的提醒,恐怕就要正面挨上一记。虽说没有性命之虞,但是就从空气中残留的刺激性气味来看,要是真的被“直击”眼鼻的话,在这里耽误上十几分钟是免不了的。   伊东真帆放下袖摆,被刺激的发红的琼鼻和眼角,泛着水光的瞳孔,看起来仿佛是大哭过一场似的。他觉得此时班长大人的模样,就像小兔子般可爱,便愣了一会儿神。   “没什么啦。”   伊东真帆抽了抽鼻翼,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因为我平常一直都有在练习用喷雾对付坏人和骚扰的技巧,像之前的时候就用上了;所以一看吉野同学的动作,就觉得他大概是拿着类似的东西吧……”   原、原来如此。   平常为了对付他人的骚扰,一直有在练习啊……   小说家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伊东真帆的随身小包。   ……   等回过神来后,出租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是不是快点离开比较好?”   班长大人有些担忧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她显然很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   小说家点头同意。不过很快,他又摇了摇头。   “稍微等一下。”   在即将离开房间之前,他停下脚步,回到门旁边。   “哎呀!”   伊东真帆看到小说家的动作,忍不住用纤手捂住自己的唇瓣。   “竟然将这位先生忘记了……”   对此,女孩似乎感到很愧疚的样子。   当然,小说家停下脚步,可不是因为像她那样是在意侦探先生的事情。他和伊东真帆并不是医生,就算呆在这里,也什么都做不了。何况警察马上就要赶到了。   他从侦探先生的外套上衣口袋里摸索着。过了一会儿,他拿出黑沉沉、看起来颇有分量的手机。和普通人不同,侦探先生使用的不是当下已经很普及的触屏智能手机,而是翻盖手机,并且内部设置简单到只剩下发讯息和打电话的基础功能。   对于常人来说很不方便,但侦探先生似乎是更考虑安全性,为了避免信息泄露或者骇客入侵。至于诸如拍照之类的,则有更合适和专业的工具。   小说家打开私人侦探的手机,将讯息浏览一遍后,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第23章 过去与现在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班长大人在他身边蹲下来,   “嗯。你注意到这封短信的格式和发送时间了吗?”   他将手中的屏幕递给伊东真帆。   “这个,有哪里奇怪吗?”   少女的目光在上面一掠而过,困惑地询问道。   “我最近收到的讯息,是通知具体地点让我们到这里来,并和这位侦探先生见上一面;所谓的委托人和私人侦探之间的正式见面。之前没有注意到,但仔细比较的话,其实这条邮件和之前我们两人的对话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差异。比方说,口吻。侦探先生似乎是个很注重礼貌的人,特别是和顾客之间的交流;但在最后的这一条,却没有加上敬语。当然,这或许是时间紧张的缘故,不能算数……”   小说家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敲击着,调出新的菜单。实际上,他同样更习惯使用翻盖手机。考虑到他是个比起其他电子设备、更愿意带随身携带收音机,在这方面的爱好完全不像是正值青春期的人,这种小小的怪癖,算是情理之中吧。   “不过,真正可以当作证据的,是这条还没来得及写完和发送的邮件草稿。”   小说家举起电子屏幕。   这一次,伊东真帆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难道说,是最后一次修改的保存时间?”   “Bingo。”   他露出微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天短信的发送时间,是在我们到达之后。昏迷的人当然不可能使用手机;而那支‘万圣节游行队伍’自然不可能有这种闲心。所以……”   “是吉野同学发的啊。”   班长大人神情微妙地低声喃喃。。   “嗯。之前我还在猜测,吉野同学在被抓到之前,到底是藏在哪里。不过,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他和我们躲在相同房间中’这一种了。在不速之客闯入之前,他恐怕一直呆在这个地方。”   就像那个骷髅面具男说的那样,在这里监视和偷窥着家中生活的班长大人——当然,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那、那样的话,他应该能注意到我们吧?”   伊东真帆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说的不错。如果他当时确实已经注意到我们两个人,那他接下来的举动就显得颇为古怪了。所以,吉野同学的动机依旧令人困惑。恐怕不是单纯的……”   小说家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   “现在已经追不上他了,估计之后想要联系吉野同学的难度会很大。无论如何,还是要怀有警惕之心才行。”   他摇晃了一下侦探先生的手机。   “我收到的最后那封邮件,很可能就是吉野同学假借着这个倒霉蛋的手机发过来,然后引诱我们来到这里。这样一来,侦探先生也很可能是被他从身后偷袭打晕的。”   虽然不知道吉野隆志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他至少并不像在被那群面具人欺凌的时候表现的那样懦弱无用……又或者说,单纯是个性组成中存在欺善怕恶成分的缘故吗?   他并非是有意地要将同班同学在假想的猜测中贬低到这种程度,但毕竟过去有着先例——那位曾经颇受欢迎的人渣大少爷,小说家自然不会轻易地忘记,想必班长大人也是一样。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嗯。”   伊东真帆点了点头。   ……   这一次,离开房间的少年和少女,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碍,   *   “对了,我听刚才老师有说起,过去有家人是跟踪狂的受害者?”   ……   就在十分钟前,正当小说家和班长大人陷入被一群可疑分子包围,不得不躲到壁橱里去的窘境的时候——   美纱绪和某位戴着黑框眼镜,将头发扎成团子状的补习班女教师,一同并肩行走在路上。   就在不久前,美纱绪拜访了这位老师,希望从她口中得到挚友在被人跟踪的情况下,“对方”是否有在补习班中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答案自然是没有,这点并不出乎少女的意料。但令她感到惊讶的是,负责教导美纱绪班级的老师,却表现的对此尤为热情和上心,已经到了让人不得不怀疑的地步了——   “既然如此,我想有个地方对你们会有帮助。”   在从美纱绪口中得知了跟踪狂的情报,女教师又具体询问了几个特征。在沉默片刻后,她突然以一副极为认真的表情,开口说道。   “能相信我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陪我去一趟。”   看到她煞有其事的样子,美纱绪自无不可。她本来就没什么线索,能得到他人的帮助,已经是意外之喜……话虽如此,美纱绪并没有放下对这个人的戒备。   “怎么了?难道说,你对别人家的悲惨遭遇很感兴趣吗?”   老师的口吻像是在开玩笑般说道;但脸上的表情却不自觉地变得阴沉起来。看来,这对她来说并不是能被轻松提起的事情。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话?”   美纱绪意识到了她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女教师本人的说法是“我的家人,曾经有过被跟踪狂盯上的经历”——但事实恐怕没那么简单;不止是被“盯上”,甚至有可能是受害者。想到这里,她自然会联想到同样被跟踪狂当成目标的挚友,内心中涌现出不安的情绪。   “没什么,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女人貌似已经恢复平静。   “就算说出来,也……你恐怕都能猜的到,我的家人和家庭,有过被跟踪狂伤害的经历,留下了无法愈合的伤痕。我虽然不像你一样,和伊东同学熟识已久,但我很清楚,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真不希望她遭到卑劣之人的伤害……”   老师的话头停顿了。   “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缘故。”   “……咦?”   美纱绪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她。   “真正的原因是,我认为伊东同学遇到的那个跟踪狂,和过去曾经伤害我家人的,很可能是同一人。”   老师用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口吻,如此断言。 第24章 学姐的判断   天色和气温逐渐上升。昼日的亮光似乎变得更加刺眼。   从老式公寓楼里走出来的两人,一边注意着周围的情况,然后小心翼翼地回到小区门口。现在他和她的心情,自然和来之前截然不同。十字路口的不远处,那个正在悠然锻炼的老人的身影,仍然在那里能被看见。就像之前过去的半小时内,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生过。   小说家时刻在留意走在他身边的女孩子的表情。伊东真帆低垂的目光中,有着难以掩饰的忧虑和阴郁的成分。这很好理解,因为她在亲眼见到了数量众多的危险家伙们肆无忌惮的表现,之后又得知被同班同学跟踪和偷窥的事情,班长大人就算是性格坚强的女孩子,这时候亦容易感到疲惫和产生无力感。   “那个……要向警察报告吗?”   伊东真帆注视着小区的门口。值班室里依旧没有人,这时候,就算是白昼时分都显得颇为幽深的森林,被警车上的虹彩般旋转着的灯光照亮了。不知为何,有种朦胧又远离的观感。明明此时是天光正好的白天,他却觉得像是在黄昏时分。   “班长大人不愿意去吗?不想去的话就不用去了。”   小说家给予回答。   “……谢谢。”   伊东真帆小声地向他道谢。她的脸颊上,总算浮现出些许笑容。   “我们回家吧。还是说要去别的地方躲起来,不被那群人发现比较好?”   少女开口问道。忽然间,她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表情很快变得惊慌失措。   “对了,那群人在最后的时候,好像说要去我家……这不是很危险吗?!”   他的视线在女孩雪白的脸颊、红润的唇瓣和漆黑的瞳孔上流连,思考和揣测着班长大人内心中浮现的想法。   设身处地想;如果现在这时选择再回到那个无人的家里的话,她内心的担忧和恐惧感,可能会不断地加深和被强化,一直到无法承受之沉重的程度。何况,小说家本人确实不放心这样做。   既然对方是在集团行动,就算有人陪着伊东真帆,未必就一定安全。毕竟班长大人此时的陪同者,是像他这样的普通高中生。   “伊东同学,要不然你去美纱绪家里呆上一段时间吧?”   他想了想之后,如此提议道。   小说家一直很相信,美纱绪的家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她的母亲香织小姐居住在那里。就像身处在虎口之中。正因为始终被最令人心惊胆战的威胁和危险包围着,所以才不会受到任何外物的侵害。   伊东真帆的瞳孔中,迅速地闪烁起亮光。   “好啊。”   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嗯。接下来,确认一下藤岛同学和香织小姐有没有在家。”   和香织小姐联络完毕后,小说家将班长大人送到路口,然后停下脚步。   “怎么了?”   伊东真帆放下手机,疑惑地看向他。她刚才准备拨打母亲的电话。要是她家真的被那群危险分子盯上的话,附近无疑会变得很危险。少女是打算和出去游玩、晚上才归来的家人们联络。   “嗯,稍微有点事情。既然雇佣的私人侦探指望不上了,就只能另外拜托别人了。”   小说家笑了笑。   “这种担惊受怕的事情,不能一直持续下去。特别是对班长大人来说,要尽早解决才行。”   *   和伊东真帆暂时分别之后,小说家来到了街区外的某家咖啡厅。   白色的遮阳伞下是圆桌和塑料椅。他点了一杯红茶后,在遮掩伞的阴影中坐下来。   剩下的选择不止一种;他在犹豫了半响后,拨通了浅见学姐的号码。   “早上好啊,助手君。”   电波对面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她该不会是才起床吧?小说家看了一眼腕表。已经临近中午了。   真好啊。说起来,浅见学姐好像有着不必强制上课的许可。   “哼哼,一定是有事情拜托,才会主动联系我吧。助手君是不是把我当成那种方便的女人了呢?”   在他开口前,浅见悠子率先发难。   和预料中的一样,像这样那样地闹着别扭。   “‘方便的女人’是指啥啊,我只有在遇到棘手的案件或者觉得有问题的怪异事件的时候,才会联系学姐。话说回来,这难道不是你的要求吗?”   小说家叹了口气。   “人家是有说过‘助手在遇见可疑事件的时候要向侦探报告!’的话,但这可不是说平常的时候就不能打过来!”   浅见悠子大声抱怨道。   “原来如此。学姐其实可以更坦率一点啦。”   “不行。就连对侦探的心灵感应都做不到,这样根本就不算是合格的助手喔。”   你是不是对“助手”这个职业,有什么奇怪的误解啊?   话说回来,这种语气就好像浅见学姐其实会“心灵感应”一样……小说家认真地想了想,又开始觉得这未必不可能。为了避免真的从侦探小姐口中听见会对世界观产生冲击的答案,小说家决定无视她的话,将话题重新回到正轨上。   当他谈论起跟踪狂和恐吓信事件、那群奇装异服的家伙,以及“优姬”的事情之后,浅见悠子不出所料地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唔唔……这样说来,伊东同学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优姬’。可以这样理解吗……”   在听完小说家的描述后,浅见学姐完全陷入了沉思状态,自言自语整理着线索。   “所谓的‘优姬’,应该是某种代称吧,就是被这群家伙盯上的人的意思。”   “嗯,我是这样想的。”   小说家在脑海中尽可能地试图回忆骷髅面具男所说的话。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就意味着跟踪狂事件不止一起,说不定是连环案件……”   “助手君,你想的太简单了哦。”   浅见学姐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对方是集团行动的吧?那样的话,受害者的范围很有可能比想象中的更大。另外,跟踪狂是为了满足彻头彻尾的私人欲望才会行动的一类人,一般来说不会出现多人参与的情况。这群人是在有组织有计划的行动,换句话说,这很可能不是普通的跟踪……”   ——“而是绑架。” 第25章 真帆的世界   和小说家告别之后,班长大人乘巴士前往美纱绪的家里。两人的关系很要好,周末的时候常常一起出去逛街,或者互相拜访家里。因此她当然知道美纱绪和她的母亲藤岛小姐已经在数周前乔迁新居,并且在前往友人家的路上表现的轻车熟路。   ……顺便一提,班长大人同样很清楚,某人居住的地方就在附近,确切地说,是距离美纱绪家不到半站路远的地方。女孩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在巴士即将到站前,车辆经过的地方,有一栋外表陈旧的三层公寓楼,门口挂着“雨津庄”的牌子。汽车自然不会在这里停留。伴随着车轮的移动,公寓消失在视野之中。伊东真帆注视着道路旁栽种的树木,层次不齐的楼房,路过的行人,远处的大厦,都在不断地往后方移动,觉得这是司空见惯的城市景象。   她意识到,这种体验最近才有过,大概是在假期的第一天,搭上前往荣町商业街的时候,可回忆起来却像是发生在很久以前——她对此并不感到无聊或者厌烦。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秒钟,都值得用眼睛和大脑记录下来。伊东真帆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其中的理由,就连自己都不太清楚。   伊东真帆开始暗自想象着某位异性好友在那栋楼房里的生活。不是波澜壮阔的冒险,而是和她相似的生活:放学回家,上学离家,去便利店购买用品,在街道上闲逛,与他人交谈,为学习而苦恼,为小小的惊喜而雀跃……像这样,平淡无奇的日常。此时在脑海里描绘的一切,尽管只是想象而非现实,却依旧让她感到高兴。因为,由此诞生的“我和他生活在相同的世界中”的实感,对伊东真帆来说,是弥足珍贵的体验。   在巴士即将停靠之前,她收到了来自家人的邮件。顺便还附上了父亲和母亲在游乐园里的大头照。明明是这个年纪的人,却能毫不顾忌他人目光地表达彼此的爱意,就算是在大庭广众之中都……想起了过去和这对笨蛋夫妻出门时的场景,伊东真帆忍不住笑了起来。身为女儿的她确实偶尔会感到羞耻,但更多的,是对两个大人之间关系的羡慕和憧憬。   至于真希酱,好像是因为现在肚子不舒服,正在旅馆里休息,不能继续享受游乐场之旅。真是太遗憾了,明明这孩子一直很期待去游乐园的。但她的个性如此,闹出因小失大的笑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别人看来是个早熟的小大人,身为真希的姐姐的她却很清楚,这孩子其实有着容易冲动和莽撞的一面:比方说,因为第二天要和父母去游乐场,兴奋过头吃了太多冰淇淋,结果搞坏肚子不能好好地享受之类的……   将手机放回手提包里。回过神来的时候,伊东真帆已经站在美纱绪的家门口。   这是三层楼高的独栋别墅。台阶旁摆放着景观植物。她按下门铃,门内很快传来了脚步声。   “是小真帆来了吗?”   推开门的是好友的母亲。穿着轻飘飘白色纺纱睡衣的金发丽人,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欢迎她的到来。   “嗯,打扰了。还有,这是礼物。”   尽管伊东真帆和香织小姐已经认识了很久,很清楚对方并不是会注重礼仪的大人,但她却像往常一样,很有礼貌地递上昨天逛街时买的饼干盒。   “小真帆每次都这么客气呢。”   香织小姐接过来。她的语气似乎是在抱怨班长大人的表现不够亲密,但心情却显得愉快的样子。   伊东真帆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对方身上。纵使她是在穿着宽松睡袍的时候,依然无法掩盖底下峰峦起伏的曲线,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小腿的雪白肌肤,绣有蕾丝的花边衣领下,是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香织小姐的身上,有着少女般的纯净和成熟女性的艳丽,有时候会令处在高中生年龄的伊东真帆羡慕不已。而且,香织小姐看起来真的很年轻,她甚至感到怀疑,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美纱绪的母亲。当然,类似的像是对家庭和隐私刨根的问题,伊东真帆从来不曾开口提起。   “对了,美纱绪不在家吗?”   香织小姐在为她准备拖鞋的时候,伊东真帆本能地觉得像是忽视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感到奇怪地向房间里张望。平日里,总会第一时间会跑过来开门的美纱绪,今天却看不见她的身影。   “嗯嗯。她呀,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就连对我这个母亲,抖搞得神秘兮兮的,不肯坦率地说出来呢。”   香织小姐感到苦恼似地,用纤长的玉指轻点着脸颊。   “是不是到叛逆期了呢?最近这段时间完全不肯听我说话,总是抱怨着‘好烦啊’、‘别来管我’之类的。哎呀呀,虽然身为家长,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但人家还是会有点伤心。”   不过,她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开朗的笑容。   “小真帆你来了就好。她可是最听你的话了。能不能帮我好好劝劝她呢?”   “……这样啊。我明白了。”   伊东真帆的脸颊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无论事实如何,香织小姐确实是美纱绪的母亲,是始终热爱着、关心着孩子,有时候会为亲子关系感到苦恼的妈妈。   不过,这样一想,美纱绪的“叛逆期”未免出现的太奇怪了,是不是太晚了点呢?她在感到困惑的同时,却又隐隐觉得,自己应该很清楚那个答案。   “好了,快进来吧。”   香织小姐拍了拍手,高兴地说道。   “我正打算为小真帆准备午饭。还是说,下午茶比较好呢?”   “呃,不,那个还是先等一下……”   班长大人的额头上冒出冷汗,正准备阻止对方——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咦,是美纱绪?   少女在见到来电显示的号码后,感到颇为惊喜。   只不过,在简短的对话之后,她却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   “……你在说什么呀?” 第26章 人间蒸发   在河岸的彼端,矗立着因为资金问题,建设工程只进行到一半便被放弃的半栋高楼。通往烂尾楼的,是一大片铺满水泥和砂砾的地面,随处可见的是散落着砖块和钢筋。   藤岛美纱绪和女老师,正走在以此为目的地的路途上。   从车站的方向往浑浊的河流对面眺望,能清晰地看到的大地与天空的分界线。她们朝着通往山上的柏油路前进,途中仍然出现了那条碎石子岔路。美纱绪在岔路口处停下,碎石子路的半路上横栏着一张金属网,然后看到上面写着一块【禁止入内】的警示牌。   “真的没问题吗?”   少女转过头来问。   “没关系,这里其实已经被废弃有一段时间了。几年前,接到我家人报案的警察们,倒是有在附近搜查和巡逻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女老师回答。   ……   根据女老师的说法,数年前,她的妹妹——曾经同样被跟踪狂盯上过。遭遇和伊东真帆如出一辙:首先是有被人跟踪和监视的感觉,家人们自然是很担心,但报警之后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之后又收到了恐吓短信,遇见了奇怪的人……   美纱绪询问了最后的结局,结果则令她十分的担忧:就在女老师的妹妹收到恐吓信的两周后,她失踪了。无论是警察还是家人,自此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过妹妹的身影。   虽说不知道妹妹是否真的遭遇不幸,或许在这种最恶劣的情况下,可能“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但无论如何思考,正常人都只能得出凶多吉少的结论。   心灵留下的伤痕,不是那么容易磨灭的。即使过去了数年时间。而最令女老师感到不甘的是,整起事件之中,从妹妹被人跟踪到人间蒸发……幕后黑手都不曾露出过踪迹。而这一次,那家伙在时隔数年后,似乎有了新的目标,她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一机会。失去了家人的她,内心的执念不会亚于任何人。   这样看起来,美纱绪和她确实是同盟关系。在这之后,女老师提出要带美纱绪去唯一可能留下线索的地方——那是有人目击到她妹妹在失踪后,出现过的最后的地方。   头顶的太阳灰蒙蒙的,平常时候的温暖和灿烂消逝不见,反而有种身处幻境般的阴冷感。只有枯黄的野草在废墟的四周繁茂丛生,连一丝细风都没有。细长的杂草一动不动,显得异常寂静。   大楼的阴影,几乎要垂到路上布满的冰冷泥块和碎石子上。美纱绪抬起头,在碎石子路的尽头,有一块硕大的白色混凝土状的物体,仿佛在沉重地背负着无穷无尽的高空。那是一栋两层高的建筑物。这栋过去被工人们和吊车包围着的建筑物,如今只剩下空壳,就如恐龙死掉后留下光秃秃的骨架化石一样。   “是这里吗?”   “啊……我不可能记错的。”   自从看到这栋楼房后,女老师的表情不可抑制地朝着阴沉和恶劣的方向发展——不过,美纱绪由此才真正地相信,她并非在撒谎。因为,这个女人流露出来的情感是如此的沉重,不是虚假的谎言能承担的重量。   “我的妹妹……被人最后目击到的,就是这个地方。有人将她带到这里,之后就……”   女老师沉默了片刻。   “可能是被囚禁起来,又或者是遭受了别的什么……”   ……   伴随着女老师断断续续的讲述,这段路漫长又短暂。她们穿过大门,走了进去。大门以前可能是嵌有玻璃或其他什么东西,但是现在只剩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框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许多已经不成形的长凳堆放在大厅的角落里,还有支离破碎的凳子四处散落在混凝土碎片里。美纱绪环顾着四周,墙上还残留着用彩色喷漆涂鸦的痕迹。   在踏入寂静无人的大楼中之后。周围的空气令人窒息,身后的人传来的呼吸声也似乎变得愈来愈微弱。头顶上的天花板仿佛没有尽头,每时每刻都在挤压着脑袋,仿佛有着强烈地感受到无形的压迫。天花板上有很多像是以前安装了灯泡所残留下来的洞,地板上散落着许多破碎的荧光灯碎片。周围是废墟般的冷清和安静。鞋底下不时传来“嘎嘣嘎嘣”的像是玻璃踩碎的声响。光线暗淡,数米外的事物便会陷入一片昏暗之中,看不清楚。   这栋废弃的楼房里,似乎充斥着某种毛骨悚然的氛围。   ……   忽然间,口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美纱绪拿出来后,发现是小说家发送给她的短信,说是他已经让班长大人去她家中做客。另外,他和伊东真帆遭遇了不明团体的威胁,具体事项等她有空打过来电话交流,并让美纱绪保持警惕,以免被卷入危险中。   美纱绪露出惊讶的表情,没想到在同一时间里,事态正在发生令她意想不到的变化。少女很快意识到,这确实是最正确的做法。唯一的问题在于:对方和班长大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起行动的?美纱绪摇了摇头,暂时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首先在第一时间和伊东真帆取得了联系。   在确认好友的状况安全后,美纱绪将这边的事情告诉她。   “我现在和真帆酱的私塾老师一起行动。她的家人过去有被跟踪狂威胁过,所以能为我们提供线索。我去的时候,真帆酱的老师正好在值班,真是幸运……”   美纱绪刚说完,却发现电波对面陷入了沉默。   “你在说什么呀?”   片刻后,伊东真帆感到困惑般的声音,从移动电话的那头传来。   “周末不开补习班。那里不会有人的才对……”   “……!”   而就在这时,她的身后传来了女老师关切的询问声。   “怎么了,藤岛同学?”   美纱绪转过头去。   戴着黑框眼镜,将头发扎成团状的女性,对着少女露出微笑。微微张开的略显苍白和干枯的嘴唇里,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芒。   少女辨认了一会儿,意识到……那是她舌头上的环套。   “发生什么了吗?”   女人的嘴角像裂缝般张开,声音柔和地询问着。 关于某个坑   今年四月份开的那本新书,我坑掉了。   然后,作品相关里的通知和正文里的宣传语都已经删掉。   诸位就当作黑历史吧(笑)   虽说这是消耗读者信用的行为,好在只写了四万字,我没有选择签约,没有打赏,没有给他人造成实质上的物质损失。虽说如此,那毕竟是有人在期待,有人在等待,有人热心帮忙宣传过的作品……但与其在之后长时间地来消磨大家的耐心,不如由我来狠下心,将婴儿杀死在襁褓里。   很对不起。   另外,这对本人来说当然是打击,不过我不会因此在写作道路上止步,尽请放心。   至于对新书并不关心的朋友,以上的报告自然没什么所谓了,这样就好。   ……为了达到字数,顺便提前预告一下,第六卷濒临尾声,下一卷是以藤岛香织为中心的故事,敬请期待。 第27章 姐妹关系   当然,不止是舌头;她的脸颊上,同样不太整齐地排列镶嵌着金属环或是装饰钉;女人的嘴唇和耳朵上,都泛着亮闪闪的光芒。看起来不像是请专业人士钉上的,而像是由本人随意地戳入血肉之中的产物。……老实说,这个人的外貌根本不像是老师,而是小太妹。不过因为已经是四十岁左右年纪的人,所以这应该算是个人的爱好吧?但这个女人之前坐在办公室内喝茶看报的态度太过自然,虽说她有怀疑地询问过“你是这里的老师吗?”之类的话,不过很快注意力就被对方提到的线索所转移。   现在想来,是不是太草率了点呢?   美纱绪一边心想,一边露出微笑,对着“女老师”摇了摇头。   “没事,什么都没有哦。”   *   另一边。   班长大人到达美纱绪家里的时候,小说家正坐在咖啡厅里休息。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小时。浅见学姐不出所料地接受了他的委托,她看起来对那群跟踪狂……不,该说可能演变成“连环绑架事件”的犯罪团体感到很兴趣。   在那之后,浅见学姐打算开始以常人难以接触到的情报渠道,一如既往地搜集围绕着事件本身的信息。这样就能得到想要的情报了,共享万岁。于是,现在的小说家,就坐在遮阳伞下喝着咖啡,悠闲地等待结果。   ……嗯,是不是有点嗟来之食的意思?他有些心虚地想着。   小说家给美纱绪发了邮件,将他和伊东真帆今天遭遇的事态简单地告诉给对方,希望她有空能联系;换句话说,如今正同时等待着两位女孩子(如果算上可能会“报平安”的班长大人的话就是三个)打来电话。思考到这里,某人的心虚症状愈发地严重了。   “叮铃铃!”   忽然间,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来了。   “呜哇!”   小说家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起移动电话。   “我想,我找到最有可能的线索了。”   电波对面传来的少女的声音,略显兴奋。尽管最近她的说话方式和语气开始变得能给予人冷静的氛围,很有故事中游刃有余的名侦探的感觉。但习惯和对方相处的小说家能轻松地分辨出其中隐藏着的不同情绪。   “喔,比预想中要快不少。”   小说家有些惊讶。他立刻打起精神,全神贯注地集中到对话上。   浅见学姐自然不是会无的放矢的人。会这样说,一定是有注意到十分重要的信息。话说回来,她的效率未免太高了,这才过去不到半小时吧?   “嗯,多亏你提供了在时间上的关键情报。”   浅见学姐像是能猜到他心中的困惑一般,如此说道。   ……   在小说家和班长大人躲在壁橱里,恰好偷听到那群人和吉野同学的对话过程中,他有注意到某个重要的细节。   ——“三个月前的时候,是你组织的吧,那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有人这么说过。   小说家对“时间”和“地点”的信息一向很敏感,将其视为最有可能的突破口记录下来。   “然后,我首先调出了三个月前在市内的失踪事件报备。考虑到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年轻的女性,由此来缩小和锁定范围。之后是根据‘优姬’这个名字来寻找东京都范围内的失踪人员。幸运的是,得出结果的过程,比我想象中的更容易。”   侦探小姐不知道是在感慨还是在赞扬,用轻快的语气回答道。   “信息时代还真是方便。如果在过去的话,恐怕要叫上一组人到档案室里,翻箱倒柜地找上半天吧。”   “结果呢?”   “在五年前,确实有一位名字是‘石崎优姬’的女性,在回家的途中失踪。半个月之后,被找到了尸体。”   “尸体?”   小说家愣了一下。   老实说,他还以为会是“至今下落不明”的结局……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只是他本人的直觉。   “然后,你所说的‘三个月前失踪的’,应该是一位在荒川区的某所女子高中内就读的女高中生。实际上,她的父母前几天还去过当地的警局闹事,因为目前为止,警方还没有找到对方的踪迹。以这两人的特征来对比的话……”   电波对面的浅见学姐的声音有些低沉。   “有着相似特征的案件,从石崎优姬的失踪案发生后算起,起码在三十起以上。如果其中真的存在某种确切的联系的话,这很可能是情况极为严重的恶性犯罪,以年轻女性为目标的连续绑架事件,并且受害者大多下落不明……”   “三十起?!”   小说家忍不住皱起眉头。   哪怕打个对折,都是不得了的数字。   “之前难道没有人注意到吗?”   “那个啊……助手君应该很清楚,失踪案件是何等麻烦的事情吧。”   学姐似乎在感到困扰般,苦笑着回应着。   “如果犯人的手法足够利落的话,只要让每起存在不规律时间间隔的案件受害人,保持在‘不知生死’的状态下,就很少有人会追究到底,更不用说发觉其中的特征、将它们联系起来了。如果不存在突破口的话……”   浅见悠子这么说着,然后话锋一转。   “不过,这只是初步筛查的结果,这些受害者固然有着相似的年纪,但很难说就是被同一伙犯人盯上。现在还不清楚具体的状况。”   “……嗯。”   小说家点了点头。   仔细想想,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要是真的只有一群绑架犯在作恶,这反而不太正常。话虽如此,毕竟已经确定有两名受害者牵涉其中,不能掉以轻心……   “那么,助手君,我就直接告诉你本人的结论吧。”   浅见学姐变得严肃起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因为时间很紧迫,就算是我,能注意到的线索依旧很少……不过我想,对于你和伊东学妹来说,这群失踪人员身上,确实存在着某个无法忽视的共同‘特征’。”   “失踪者们的家庭成员中,无一例外存在着姐妹关系。而且,受害者一般都是妹妹。”   侦探小姐的言语,仿佛是直击要害的子 弹。   ——“告诉我,助手君。伊东同学是否有妹妹?” 第28章 伊东真希   通过家门前的走廊的时候,伊东真希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呼吸随之变得轻柔低缓。   ……   这并不是什么能坦率说出口的理由,她目前正准备偷偷地回到自己家中。伊东真希正在做贼心虚,又因为年龄的缘故不懂得如何巧妙地掩盖内心情绪的缘故,于是导致小女孩的行动,在旁人看起来有些奇怪。如果不是年纪幼小和相貌上的优势,之前走在路上的时候就会被巡警拦下来询问吧。由于容貌上的优势,相比起“形迹可疑”,伊东真希身上的“可爱”的成分更高。   小女孩对此恍然未觉。   她满怀着心事,已经顾不上他人的眼光。伊东真希从巴士上走下来,迈开步伐,朝着归家的路途前进。摇摇晃晃的脚步略显僵硬,小腿肚传来隐隐的酸痛感,是因为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   这是女孩第一次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因此在伊东真希的内心中,始终有着惴惴不安的情绪。   这样做,一定会为家人添麻烦;还会让爸爸和妈妈感到担心。就算留下来说明情况的字条,但这个年纪的小学生竟然要独自行动,搭车和步行,一个人穿过数十公里的路程,从游乐园回到家中……只要是正常的父母就不可能不感到担忧。   而且,她还撒谎欺骗了爸爸和妈妈;违背了过去和大人之间的约定,不再是好孩子——   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亲爱的姐姐。她心想。   或者说,小女孩是在用这种幼稚的思考来催眠着自我。伊东真希现在还无法察觉到这一点吧!正因为是懵懂的意识,有时候才会显得尤为偏执。   ……   就在前日,伊东真帆——她的姐姐,收到了来自跟踪狂的恐吓信。   “下一个就是你!”   对方这样说。   光是看到那封短短几行字的威胁信,她都有些被吓到,姐姐却表现的很冷静。和过去一样,是那位被她一直依赖着的可靠的姐姐……   但是,这一次,被威胁的不是别人,而正是姐姐自己。   这样的话,光靠她一个人是不行的。就算是小学生的真希,都能理解这一事实。真希对此非常、非常的担心。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姐姐没有将收到威胁信的事情告诉给爸爸和妈妈。她是在无意间发现的,因为当时的姐姐,正沉默地反复阅读着字条,不曾注意到他人的靠近。   姐姐……想要做什么呢?   那天晚上,她一直在偷偷地观察姐姐,想了各种各样的借口,要留在姐姐的卧室里。   趁着真帆姐姐去洗澡的时机,真希偷偷地打开了她的手机。   这样做是不对的。当时,伊东真希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砰砰”直跳,却无法停止,头脑的理智无法阻止身体的动作。她就像是被什么力量操纵了一样,点开姐姐的邮件——   因为很在意。   不得不去在意。   姐姐的表情,存在着异常的不自然。   和姐姐一起长大的真希,不认为自身的判断会出错。   然后,伊东真希终于在邮件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要和某个男性……在家中独自见面?!”   为此,姐姐甚至不惜用“游乐园”,让她和爸爸妈妈离开家中,甚至撒了谎!   但姐姐一定不是故意这样做的——   她是为了保护家人,决意要独自一个人来面对威胁他的凶恶犯人。为此才要隐瞒事实。   那么,会变成什么样呢?姐姐她……会被如何对待呢?既然是一直在跟踪和威胁着她的人,绝对是个不择手段的大恶人吧!这样的人,一旦姐姐选择对他屈服的话……   伊东真希的小脑袋里,顿时浮现出大量不健全的场景和对小学女生来说显然十分过激的镜头。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确实有着像大人般成熟的一面。不过,这种因超越同龄人的见识和过剩的好奇心而得来的“成熟”和受年龄所限、有所缺陷的“幼稚”杂糅在一起,才是最麻烦的状况。   总而言之。   在这样、那样的复杂因素的作用下,由于只了解一部分事实而缺乏根据的胡思乱想,以及小孩子特有的旺盛精力与执拗的行动力——伊东真希下定决心要帮助姐姐。她在和爸爸妈妈来到游乐园之后,借口肚子不舒服,回旅馆休息;但实际上却是径直回家,为此准备了隐藏的出行计划,目的是为了尽可能地隐瞒父母和姐姐,拖延被发现的时间。   小真希牺牲过去一直很期待的游乐园时间、零花钱的积蓄,以及超过限度的体力消耗——   *   终于回到家中。   小女孩的心情,微微地高昂起来,伊东真希不明白这种兴奋感从何而来,她只是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然后偷偷地往里张望。   午后的阳光,温柔地穿过透明的玻璃门,洒在光洁的大理石瓷砖上。   “姐姐……不在家?”   她感到惊讶地喃喃自语。   难道是她之前的猜测有问题?不,不对,还有着更靠谱的可能性……   “难道是和对方出门了?这样更加不妙吧!”   伊东真希心想。   她关上身后的房门,穿上拖鞋,走入客厅。   ……确实没有人。   与此同时,门外的走廊,传来了脚步声。   她以为是真帆姐回来了,正准备去迎接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如果就这样出去,姐姐应该会感到困惑,等到她反应过来后,绝对会大发雷霆。而真希最害怕的,就是生气时候的真帆姐……于是,她犹豫了半响,没有迈出步伐。   而这短暂的迟疑,却令伊东真希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   “不止……一个人?”   以及——   “我才不会认错!姐姐的脚步声,我是绝对不会和别人搞混的!”   她曾经这样对真帆姐姐说过。   没错,那并不是谎言。   真希能轻易地分辨出姐姐的脚步声,因此确认了门外的人们中,没有伊东真帆的存在;可是,这群人偏偏又是冲着这边来的!   到底……是谁?   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伊东真希循着下意识的反应,朝一旁的沙发底下钻进去。 第29章 小学女生   “好,就到这里吧。”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随后转过身来,朝站在身后一脸无精打采,身穿保安制服的中年大叔点点头。对方松了一口气后立刻转身离开。   就算是在有住户拜托的情况下,这种态度是不是有点不负责任啊。万一其实是骗局的话,班长大人家里就要遭殃了……他不禁为这里的安保条件感到担忧。   小说家回到班长大人家楼下的时候,其实正好撞见巡逻的保安先生。虽说这个人更像是希望当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但为了避免麻烦,他还是希望能向对方说明情况。   由于在从浅见学姐那边得到重要的线索,他判断班长大人的妹妹很可能身处在危险的境地之中,于是第一时间联系了此时在美纱绪家中的伊东真帆,询问她妹妹的情况。   少女在电波那头显得十分的紧张和忧虑,但她还是拜托小说家去她家里,自己则和父母联系,确认伊东真希此时的所在。原因是这两个人清楚这群人的目的地在哪里。躲在柜橱里的时候,听到过那群人的对话,他们前往的地方是吉野同学始终以跟踪狂的姿态加以监视,班长大人日常生活的宅邸。   ——而就在刚才,他得到预料之中的结果。   伊东真帆的父母原本以为他们的女儿因为肚子不舒服,而在旅馆内休息;结果在收到来自大女儿的通知后回去确认,却发现在房间内不见对方的踪影,之后发现了伊东真希留下的字条,说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所以选择独自一人提前回家。目前那两个人已经急的团团转,并且试图寻求警方的帮助。   “话说回来,假如那群人的目标是妹妹的话,他们是怎么知道那孩子的行踪的?这可是班长大人本人都不清楚的情报……”   小说家思考了半响,随后摇了摇头。   “不,不止是班长大人,她的父母同样不清楚。这是那个小女孩独自做出的判断——虽说目前的原因还并不清楚,大概是发现有关班长大人的情报……因此,这是没有人能预测到的行动;换句话说,他们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是班长大人的家里。”   他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这群人行动中的恶意是如此的鲜明而毫无掩饰,一旦得到目标后,就会毫不犹豫地付出行动;始终笔直向前,采用最直接的行动。既然他们打算到伊东真帆的家中待着,恐怕无论是班长大人,还是她的父母,都很难逃过一劫吧。   目标或许只有一人,但摧毁个人精神的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破坏他(她)身处的“生活世界”;而有着最为亲密关系的家人,自然是最好的突破口。   ……   小说家用钥匙打开房门。   这是在和班长大人分别前,就从她手中要来的东西。   完全可以用来干坏事呢。不过,因为被像这样坦率地信任着,将家中的钥匙交给了自己,所以反而叫人很难产生坏心思……当然,这对他来说倒是没什么影响。   理论上说,那群家伙们应该会远比自己更快地到达这里。毕竟他和班长大人从居民楼里出来之后,还去咖啡厅里待了半个小时以上。但从保安大叔的口中,却并没有得到与之相似的消息。   对方不像是在说谎。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他们现在到底在做什么?小说家思考着这些很难置之不理的问题,脱下鞋子,像这栋房屋真正的主人那样在玄关穿上拖鞋,施然然地走入房间之中。   *   “看样子,她还没有到家。”   小说家环顾着四周。视线从地板到墙壁,从墙壁到天花板,再从天花板飘回到地面上。   忽然间,他开口说道。   ……理所当然的,并没有人回应他。   客厅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有风从窗外吹来,拂动着帘子。   小说家等待着。   随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躲起来的反应很及时。不过,伪装的水平太烂了。伊东小姐……打个比方说,你的鞋子还摆在这里。”   他拿起放在玄关上的黑色小圆皮鞋。从大小和样式上来看,自然是年幼的女孩子才会穿的。上面沾着新鲜的灰尘和泥土,他放在眼皮底下,仔细地端详着。   “喂!你怎么能……怎么能随便碰女孩子的东西啊!”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某个娇小的身影从沙发底下钻出来。   那是位梳着侧马尾的小女孩。她睁大了乌溜溜的大眼睛,以一副“你这个大变态!”的视线,很用力、很生气地瞪着他……以及,他手上拿着的小皮鞋。   小女孩似乎在努力想要摆出“恶狠狠”的表情; 不过无论怎么看,她都不太可能成功。   “零分。”   小说家如此评论。他低下头,仿佛是在沉思。   过了一会儿,这个人的脸上,浮现出完全符合大变态般的笑眯眯的表情。   ——他往前迈出一步。   “你……你不要过来啊!”   伊东真希想要大喊大叫的时候。结果却被威吓的视线所阻止。   她说话的方式很快变得结结巴巴,口齿不清;她的态度慌张,眼神惊恐地注视着不断逼近的年轻男性。小说家每靠近一步,小女孩就会往后倒退一步,很快就被逼到了客厅的角落。   “不要害怕。我只是想教给你身为大人,必须要明白的知识……”   “你、你到底在说……说什么啦?”   伊东真希一副被吓到的表情。她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似的,无法动弹,僵硬地站在原地,纤瘦的脊背紧贴着玻璃隔门。   咦?   不妙。   如果世界上有“绝对不可以这样做哦?!”大学的话,此时的他应该能被破格录取。   尽管内心貌似是在冷静地评价着眼下的行为,小说家却不自觉地露出愉快的表情。   然后,他终于停下脚步。   “我是说,怎么能那么快就放弃呢?就算样子再难看,也要怀着‘万一没有被发现’的侥幸心理,挣扎到最后一刻才行。”   这个人,一本正经地说道。 第30章 小鬼当家   这样那样(此中省略)这样那样。   大概过了十分钟后。   男子高中生和女子小学生面对面地坐在明亮的客厅里。   小孩子的精神,往往来的容易,去的也快。伊东真希不需要太长时间,就恢复了平常的状态。特别是在使用班长大人的语音取得对方信任之后,小女孩虽然依旧在嘟嘟囔囔地表示不满,不过看起来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伊东真希像是小动物般,坐在宽大的椅子中央。因为身材娇小的缘故,双脚无法触及到地面,只能悬在半空中。他觉得小女孩坐在椅子上,摇晃着小脚丫的样子很可爱。大概是因为刚才从沙发底下钻出来的缘故,原本干净的白袜子上沾上灰尘,显得有点脏兮兮的。不过就算这样,似乎都不曾影响这孩子带给人的充满活力的观感。   “原来如此。其实不止你,还有一群变态……一共有两拨人,都想要对姐姐做坏事……厉害,真帆姐果然很有魅力耶!”   在高中生用尽可能容易理解的话语解释清楚眼下的状况后,小女孩露出思索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她得出以上不知该说是正确还是错误的结论。   “不愧是——我的姐姐!”   小女孩漆黑的瞳孔闪闪发亮。   ……不不不,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吧。   小说家忍不住在心中吐槽道。   “那么,真希酱,你是怎么打算的?”   他看了一眼腕表,然后意识到剩下的时间并不充分。但他没有表现出焦虑和心急的情绪。小孩子这种生物,可不是依靠简单粗暴的胁迫或者要求,就能让他们乖乖听话的。要是关键时刻出岔子的话,恐怕要让大人们跟着一起完蛋;当然,即使想要讲道理和澄清利弊,同样未必能其作用。说到底,他们是一群无论是依靠经验还是逻辑,都不一定能“战胜”的对手。   小说家尽量让自己的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   “怎么样,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   只能寄希望于伊东真希是乖巧懂事的类型。以班长大人的通情达理的性格,若是她的妹妹能继承到其中的十分之一,他就能安心了吧——   “嗯嗯,我知道了。有一群人盯上这里,这件事我已经很清楚了。”   小女孩将双手抱在胸前,表情严肃地点头。   “这样看来,确实是看起来只有一个人的你,比较安全。”   “说的不错。”   小说家点了点头。幸好,对方的思维方式还是蛮成熟的。   “而且,那群人马上就要过来了,到时候想逃走来不及。还是趁早离开这里比较好。”   他说。现在并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但应该还来得及。   “那么,你和姐姐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   小说家愣了一下。   “是同学?是敌人?是朋友?陌生人?单纯地熟人?总该不会是恋……不,这个不可能啦。”   为什么不可能……不对,这个不是重点。   “这和之前的对话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   小女孩摇了摇头。侧边的马尾随之摇晃着。   “然后?然后呢?快回答我的问题啦,姐姐她到底……”   真希的瞳孔中闪烁着十分感兴趣的光芒,似乎完全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这可不是玩闹,而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喔?   小说家有些无言。看来,姐妹俩之间并没有个性上的相似性。仔细想想,说不定事实正好相反,在相似而不尽相同的环境中成长,不同天性的人,才会容易有性格的偏离。   他想了想后,决定还是要果断行事比较好。至于之后的隐患,就等之后再说吧。于是,小说家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小女孩柔软的身躯拦腰抱了起来,夹在手臂下朝着房门外走去。   “呜哇!等等!我知道了!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的啦!”   伊东真希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浑身僵硬,一边大声叫嚷,一边在小说家怀里用力挣扎和扭动着身体。   “你放心好了,这个……这个……姐姐的友人A!现在还没有人过来,没有你说的那群家伙!所以没事的!不用那么着急也可以!”   “姐姐的友人A”是啥啦。   不过小女孩的话语,确实令他的动作停下来。于是,他将对方放了下来,有些好奇地注视着伊东真希。   “为什么你会知道?”   伊东真希的小手抚摸着平坦的胸 部,一边做着深呼吸,似乎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没过多久,她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得意的表情。   “哼哼!愚蠢的问题,我可没有大意到会让宵小之辈闯入家中!作为特例,今天就让你这家伙好好见识一下吧,跟我来!”   小说家并不准备吐槽这孩子的装模作样,因为他的目光已经完全被她的背影所吸引。   *   “这是……”   床头摆放着大大的玩偶熊,角落里到处是可爱装饰,给予人一种“轻飘飘”氛围的房间。不出所料的话,这里就是伊东真希小姐的闺房。如果是平时,小说家大概会饶有兴趣地欣赏吧。不过现在,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伊东真希从柜子底下拿出来的显示屏上。   看到小女孩一副神秘兮兮的态度,他已经隐隐猜到这东西的“正体”。   “这个,难道是……”   “没错,是监视器喔。和外面是联通的。”   伊东真希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不要误会了。这是为了保护姐姐,还有爸爸妈妈的安全,才会特意设置的‘安全阀门’。一旦发现可疑目标,就能及时发现和报警!可以用‘完美’来形容!”   这还真是……   他由衷地感到惊讶。   这真的是小学生能做到的事情吗?   “感到荣幸吧,这可是连姐姐他们都不清楚的事情!这次是看在你和本小姐算同一阵营的份上……”   伊东真希仰起小脸,态度骄傲地轻哼了一声。   咦,竟然连自称都换掉了。看来她是真的很得意。   “原来如此。确实很厉害。”   小说家态度诚恳地称赞对方。   “不过呢,话是这样说……刚才的我,不是很容易地闯进来了吗?”   “……” 第31章 意外消息   “这、这是因为……!”   小女孩一副完全被命中要害的僵硬表情,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笑眯眯地注视着这孩子手足失措的样子,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得好了起来。   “说到底,就算这样做,也未必能保证安全吧?假如假想中的敌人们,选择将这里附近包围起来的话,你打算怎么做?”   以人数而言,这是完全有可能做到的;当然,在发现“猎物”之后,这群人会不会表现的那么冷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呜呜……没关系。到那时候,就叫警察叔叔们来帮忙……”   嗯嗯,说的不错。   呼叫警察,自然是身为市民的普通人,在遇到危险时的第一选择。但因为他有点想继续“欣赏”下去的缘故——   “如果来得及的话,这样做确实没错啦。可是,假如这群家伙在那之前就试图强行冲进来呢?”   “……他们不可能进来,因为我在家中设下了陷阱!”   或许是这个年纪的孩子,都不太愿意在年长者面前低头的缘故。沉默半响后,她似乎有些不服输地大声说道。   ……真的假的?   竟然还准备了“陷阱”。难道说这里真的是《小鬼当家》片场吗?   小说家回忆着这两次拜访班长家的经历。算上这次在内,记忆中的景象,和寻常的家宅没什么两样。看不出哪里会有“杀机”暗藏的地方。应该是放在其他隐蔽或者令人无法察觉的地方,否则无疑会给人添麻烦。不,还有可能是能手动开关和操作的装置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是以后有机会要夜袭的话,确实需要注意一点。   不过,这孩子毕竟是小学生,他心想,应该不会放置什么具有杀伤力的武器。事实上,就算伊东小姐有类似的危险想法,以她幼小的年龄而言,不太可能有机会接触到什么危险物品,特别是毒药啊,爆炸物啊之类的——   “嘛,说是陷阱,其实以我的年龄而言,利用身边的资源就只能完成一样啦。不过质大于量,这就是所谓的‘决胜兵器’吧。”   伊东真希之前还表现的稍微有点丧气,好像对年龄的事情很在意。但很快,她就振作起来。   “决胜兵器”啊。这种感觉的称呼,听起来真让人怀念。是来自最近流行的动画里的什么虚构物品吗?   ——“简单来说,将家里的煤气管道和简易的定时爆炸装置连接在一起。必要的时候,就可以让整个房间像这样……”   小女孩比了个飞上天的手势,同时一脸认真地用声音模拟“爆炸”的轰然响动。   “依靠决胜兵器,和坏人们一口气同归于尽!”   ……   ……   竟然真的是“决胜兵器”!字面意义上会将自己发射出去的那种!这孩子的能力和思考方式比想象中的还要惊人!危险过头了吧!   小说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本来只是打算戏弄对方,结果没想到,会感到手足无措的人是自己。这里到底是该吐槽,还是应该要严肃地教育对方“不应该这样做”?最好的办法,或许是和找机会班长大人商量一下这孩子的状况——   “啊,对了,你记得这件事不要和姐姐,还有爸爸妈妈说。”   伊东真希忽然间抬起头来警告他,就像会读心术一样——当然,小说家并没有吐槽这一点。和小学生较真会显得莫名其妙;更何况,他认识的女性们,基本上都会这项特技。   “当然,就算你这家伙想要告密,一样是毫无用处的!我的家人们可不会相信你。”   “是喔。”   他赞同地点了点头。   班长大人暂且不论,她的父母应该不会愿意相信吧。   总而言之。让自己的家爆炸,同归于尽。老实讲,很难想象会有小学女生……不对,该说是普通的女孩子会以这样一副自然的态度说出类似的台词,都会显得很奇怪吧!更何况,对于伊东真希小姐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停留在口头上的威胁,而是已经实实在在地付出过行动。   “如何做到的具体过程“,似乎变得不再重要,毕竟现在是信息社会和网络时代。关键是伊东真希为何会想出和实践这样的行为;另外,班长大人知道她的亲生妹妹是这样一个潜在的危险分子吗?   其中的根源究竟是由于常识上的偏差,还是思想上的偏离;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搞不懂了。   ……小学生的世界,还真是深不可测。   *   在小说家和伊东真希离开家门之后,他接到了来自浅见学姐的电话。   “喂,有什么事吗?我们已经离开伊东同学家了,目前还没遇见别人。学姐你就放心吧。”   “那个……那个啦,我就是想说这回事。”   浅见学姐的声音,显得有点怪怪的。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因为对方确实正陷入到某种困惑或者犹豫之中。   “你已经不用担心了——至少,那群助手君口中的‘打扮的像是参加万圣节派对的可疑份子’,应该没办法再继续打扰别人的正常生活。顺便,你可以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伊东学妹和她的家人。”   小说家一时间无法理解她话语中的涵义。   “……这是什么意思?”   “唔,其实我也有点搞不太懂状况……总之,在半天前,就已经有人向警方举报了这群人,并且匿名提供大量犯罪信息和证据,包括数起集体行动的绑架杀人事件。目前通过与失踪人员档案的对比,已经初步确认情报的真实性。”   学姐的话语停顿了一下。   “另外,就连他们的行踪都被在匿名报告中写出来。就在半小时前,这群人很轻松地就被警察先生们逮捕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来到班长家附近的原因……不对!他想说的可不是这个。   “嗯,怎么了吗?友人A先生?”   原本走在旁边的伊东真希,已经朝前方迈出了数米远。她意识到小说家没有跟上来后,转过头,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他。 第32章 “你是下一个!”   藤岛美纱绪觉得这里的环境,令人异常的难受,就好像身体被什么东西包裹和缠绕住。她有数次都感觉到,肌肤上仿佛有某种被蜘蛛网黏上的触感,可是当少女想要去掸掉的时候,却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这大概是某种错觉,而产生错觉的根源,就是这栋被废弃的大楼内四处弥漫的气氛。   荒凉的,被废弃的,死气沉沉的,犹如行走在墓地之中……   美纱绪在墙边上看见有一个氧气瓶似的东西,为了不让它掉下去,就被锁牢牢地固定在墙上。房间的中央有一个长满铁锈的金属长桌。让人联想起冰冷的手术台。她看到女老师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你在……做什么?”   美纱绪皱起眉头问。   就算从伊东真帆那里得到了预料之外的答案,对方从“同伴”瞬间变为“可疑份子”,但在触及到真相前,她不打算就这样轻易地离开。前往大楼深处的路上,美纱绪始终在戒备着,结果……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在想象。”   俯瞰着长桌的女人说。   “……?”   少女往前走了几步,抬起头。   这时候的她才注意到,墙壁和天花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黑糊糊的东西。并不是因为火灾而留下的痕迹,那些黑糊糊的东西是从中间的平台向四周溅起而扩散开去的黑色,就连双脚踏着的地板都被染成黑色。黑色侵蚀了脚下的水泥地面,从廊柱延伸到阴影的深处。   该不会是……干枯后的血迹吧?   “我在想象,这五年的时间里,无时不刻不在想象着。因为没能亲眼见到,只能依靠这种方式,来体验妹妹临死前的场景。”   女人背对着美纱绪,叹息般说道。   手术台上原本似乎粘有一层黑色的皮革,但现在已经剥落得只剩下一小部分了,上面还留有被利器割裂的划痕,裸露出金属部分。暗黑的血渍就浸染在上面,女人的指尖慢慢地如舔舐般向上移动,似乎能够听到手指与血渍摩擦的声音。就好像自己仿佛被触摸着似的。   “每天晚上,我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时候,都会思考同样的事情。”   她的声音轻柔又低沉,就像沉浸在某个幻梦之中。   “我的妹妹啊。可怜的妹妹。她在临死前,一定是充满了痛苦的回忆吧?锋利的刀刃捅入肌肉里,眼睁睁地看着肌肤被剖开,鲜血不断地流淌出来,看见体内蠕动的器官和内脏……很有可能不是这样,最好的情况下,她或许是在昏迷中安详地死去的。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停止这种思考。”   “……”   美纱绪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对不起。”   沉默半响后,女人仿佛是清醒过来了,笑着说道。   “就算我这样说,你大概只会感到难以理解和苦恼。”   “你认识我的朋友吗?”   少女说。   “朋友?啊,是你之前说过的那个人。”   对方坐上长桌。生锈的支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对了。这样说起来,那天的下午,我在便利店里见到了一个女孩。她和我的妹妹很像。不,不是说外表,我的妹妹那时候已经大学毕业,当了无业游民,整天游手好闲,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据说还在外面养了个比自己小几岁,还是学生的小白脸男友。真是乱七八糟。那孩子应该才读高中吧?可真叫人羡慕,她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乖乖女的类型。我想,让我联想起妹妹的,是某种更深层次上的,比方说容易受到别人觊觎的特质。然后,我下意识地沿着她的方向去寻找了。最后发现她在一家学校里念书,就在那里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   “于是就遇见了你。我想,她会不会就是你的朋友呢?”   “你是说,这都是偶然?”   藤岛美纱绪很难相信这种话。   “不,不是这样的。至少,在遇到我之后,就不再是偶然。不是……”   女人注意到美纱绪怀疑的眼神。她忽然将手指探入嘴唇,猛地从里面拉扯出舌头。长长的指甲在柔软的舌上掐出淋漓的血液。上面的金属环,在阴暗的世界里闪烁着微光。   “果然很不适合我,对吧?”   过了一会儿,她含含糊糊地笑着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但对方没有理睬少女的质问。她将手放在膝盖上,坐在沾染着黑色血浆凝固块的长桌边沿。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同时,神经质地用指甲划过金属,发出令人不快的刺耳剩下。   女人的表情开始变得恍惚。这个人再度陷入到脑海内的幻梦之中。女人的瞳孔中看到的不是现在,而是久远的过去。其中不存在站在眼前的美纱绪的身影。这时候的她,体内并不具备身为人类的理性。   “……这个呢,其实是妹妹的打扮。她在五年前,就是这个样子的。有段时间,作为姐姐的我很讨厌她。不肯去找工作,和渣滓败类混在一起,靠着我和爸爸妈妈来养着她;将自己打扮成像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让街坊邻居,还有我的朋友们笑话。就算她失踪之后,警察们在我和爸爸妈妈的拼命恳求下派人搜查过。但谁都看的出来,像这种女人,根本不会有人会去在意。就算死了都无所谓,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哦,呵呵呵……不行啊,这样不行,我的妹妹,她那么可怜地死了……”   说话的过程中,女人的眼角正流淌下泪水,但她本人好像并未察觉。   半响后,咕哝的话语停下来。这个人陷入无言的沉默之中。   “我本来确实是打算让你的朋友去死的。”   藏身在黑暗中的女性,只能意识到阴影中的轮廓,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   美纱绪二话不说,正准备上前踢翻对方的时候——   “但现在已经用不着了。”   女人从长桌上跳下来。   ——“因为,你就是下一个。” 第33章 暴力能解决的问题   “你就是下一个!”   这样大吼着,朝这边的方向扑过来的女人瞳孔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那是其中分明还存在着人的理智,却又被疯狂的执念所扭曲的眼神。   美纱绪蹙起眉头,往旁边轻巧地跳出一步,让开了对方的扑击。   女人的身体并没有停住势头,而是不断地继续往前狂奔。最后在美纱绪身后发出像是肉体与坚硬的水泥地面相互碰撞的声音,以及某个人蕴含着怒气,低沉而沙哑的怒吼。   “砰!”   沉闷的回响。   就像是某种装满液体的袋子被打破了一般的声音。一瞬间后,美纱绪的身后陷入突如其来的安静中。然后,人声终于停下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虚弱的呜咽声。   藤岛美纱绪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来客,露出浅浅的笑容。   少女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   “那么,你是谁?”   她说。   *   就在刚才,站在藤岛美纱绪和女教师身后的人。   此时的美纱绪,正直面着对方。因为站在逆光的地方,凭借着从外面透进来的少许光亮,能隐约看清楚他的相貌。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手里拎着一张已经破碎大半的骷髅面具,另一只手则提着自制的简易“狼牙棒”、或者是类似的某种武器,坑坑洼洼的表面上“生长”出七歪八斜的钉子,看起来异常的凶残;上面还粘附着黑红色的血污,以及粘着看起来像是人体头皮组织和头发的部分。有某种粘稠的液体,正从上面往下滑落,在黑暗中发出“滴答”的回响声。   那大概是刚从女人的脑袋上刮下来的吧。   藤岛美纱绪的目光落在地上。只能看到散乱的黑发和像是被海藻包围着的头颅。   “我是……”   他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似乎是牙齿被打断了导致漏风。在沉默半响后,男人突然古怪地笑了起来。   “我是谁,你不如问问这个婊子吧?”   他一边说着,用靴子底狠狠地踩着椭球形的人体器官。从其中发出的“吱嘎吱嘎”声音里,即使是旁观者,都仿佛能从中感受到那种被磨压时的痛楚。可是女人却像一具尸体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此时的她,应该是处于毫无知觉的状态中。到底是因为昏迷而过去,还是已经处于濒死了呢?   “她似乎不太像是能开口说话的样子。”   美纱绪将双手抱在胸前,笑眯眯地说道。她的态度很自然,看不出有任何因为眼前的暴力景象而有所动摇的样子。   “啊啊,好像确实是这样。”   中年男人“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女人和我们一样,都是最底限的人渣,人生中的最大爱好是欺凌弱小。像我和她一样的人渣们会集体行动,对柔弱的年轻女孩施虐。暴力、凌辱,强 暴。就是这么一回事。她是个女的,其中很多事情参与不了,但似乎是能从旁观他人的痛苦中获得乐趣。老子是完全理解不了这种变态。施暴和凌虐女人,当然要亲手来做才比较有意思……你说是吧?”   美纱绪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确实有人这样说过。但我没亲身体验过,所以不清楚。”   “这样啊。没关系,小姑娘,等会儿你就会明白。”   中年男人笑着说。   “当然,是以受害者的身份。但现在你的事情先放在一边,我最想处理的人是她……没错,就是你,还在给我装死吗?”一边说着,他开始用鞋子的侧边,狠踹女人的脸。   伴随着痛苦的呜咽和呻 吟,她终于睁开眼睛。但是脸上的浮肿,使得女人只能勉强睁开一道缝。   “告诉我,为什么要将我们的事情告诉给警察?”   女人沉默了片刻,往旁边呸了一口。有什么东西滚落出来的声音,大概是刚才被打落的牙齿吧。   “你还活着啊?没想到你能从警察手里跑出来。算了,没关系,你就是下一个。快点和你的同伴一起——”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再度踩在了脑门,头骨发出好像要在下一秒碎裂般的声音。   但这一次,这个人并没有昏厥过去。她咬着牙,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放心,警察马上就会来这里。现在说不定已经在楼下包围了,你逃不走的。”   男人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刚才的问题回答不了,那就换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我不知道啊。”   她笑呵呵地回答。   “我只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在事情结束后,和警察通报我的位置,好让我——最后一名犯人,被成功抓走。”   “……”   有那么一会儿,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美纱绪静静地注视着两人。   “说到底,该问这个问题的,是我吧。”   女人将手放在地面上,试图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或者说……”   “你·为·什·么·知·道·这·里?”   她在说话的时候,伤痕累累的身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巨大的力量,奋力挣脱开男人的体重压迫。但女人并没有选择逃离,而是反过来死死地掐住了对方的大腿。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   “放开!你这个疯女人,是想要现在就去死吗?!”   猝不及防下被抓住的男人,愤怒地打算用手中的武器给予对方的头颅再一次猛烈的捶打。可是下一秒,他的身体就被扑倒了。两人就像正在交配的虫子一样,在地面上翻滚、扑打、撕咬。激烈的争斗在持续不断地持续着,仿佛永无停歇之时。   ……好像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   意识到这点后,美纱绪做了个深呼吸。   然后——   “够了!”   少女的声音如雷霆般炸响,在空旷的黑暗中回荡。   “真是难看啊,亏你们还是大人。”   她慢悠悠地朝两人走去。   “老实说,我已经搞不懂谁是谁,谁是为了什么在行动;你们中是否有人在说谎,或者是在联合在一起欺骗我……”   不过呢。   这一切,已经全都无所谓了。   藤岛美纱绪握起拳头   “现在看来,把你们全都打倒,就行了吧?”   男人愕然,刚想本能地举起手中的武器,却只听见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袭来——   “蠢货,给我躺下!” 第34章 不算是问题   “这地方的环境,还真糟糕。”   乘车来到目的地附近,她远远地就望见在碎石子路的尽头,有一块硕大的白色混凝土状的物体,这栋曾经被工人们和吊车包围着的建筑物,如今只剩下空壳,就好像是死去的巨兽,风化后的骨骼依然屹立在那里一样,有种阴森的压迫感。   ……小说家对环境和气氛啥的倒是不在意。但这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来,就连流浪汉都见不着,平时自然不可能有人打扫。进去等于是吃灰,老实说,他不太想让自己脏兮兮地回家。   啊,不过就以“杀人抛尸”为需求的话,这里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场所。另外,废弃大楼的侧近,就是浅浅的河滩。柔软湿润的土壤生长着稀疏荒芜的水草,踩在上面有微微的下沉感。   往这边是前往大道的出路方向。   而他们的目标,则是这栋“废墟”。   相比起只是感到些许不适感的小说家来说,走在他身旁的侦探小姐,表现的则更为不堪,裙摆下的双腿都在发软。   “呜呜,这地方……看起来好可怕……”   浅见悠子用双手抱着肩膀,整个人缩起来,娇小的身躯就像是家里饲养的仓鼠。她正害怕地注视着废墟般的大楼,同时脚步越来越迟疑和缓慢。   “学姐在害怕什么啊。来之前你不是已经听警察介绍过的吗?就在几年前,这里有个可怜的女孩子,被绑架后带到这里,囚禁起来,经历的惨无人道的虐后,被杀死,然后分尸……”   “不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学姐捂住脑袋,拼命的摇着头,由于这幅样子很可爱,小说家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   “不止如此哦。”   他故意将声音压低,用就好像是在讲鬼故事一样的口吻继续述说着,   “不止如此,学姐,听说有住在附近的人,晚上常常能看见有女孩子的身影在荒芜的河岸上行走。远远的看去,就像是一片白白的影子,飘忽不定。但是,一旦有人想要走过去打招呼,她的身影就会倏忽间消失不见……”   “呜呜……”   小说家注意到学姐的表情,已经变的相当的虚弱,就好像受到了暴击伤害了一样,如果再继续说下去的话,她恐怕会软软的瘫倒在地吧。   仔细想想,明明是侦探,却害怕鬼怪,这种设定真的没问题吗?虽然确实很可爱就是啦。   看样子,学姐好像已经没办法继续支撑下去了   要是耽误正事就麻烦了,他心想。于是,小说家露出温和的笑容,在少女的肩膀上,以示安慰的拍了两下。   “放心吧,学姐,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有说谎的可能性,   更何况,万一要是真的有怨灵恶鬼蹦出来的话,身为助手的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说话的同时,小说家捋起袖子,露出坚定的表情。   “是,是这样吗?”   浅见学姐好像有点开心。   虽说侦探小姐很容易被吓到,但另一方面,想要劝慰她,同样相当的容易。特别是对于掌握浅见悠子这种生物的生活习性的某人而言。   被安慰了的侦探小姐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   “助手君,你偶尔表现的还蛮可靠的嘛。”   “那当然,我可是名侦探浅见悠子的助手。”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那么急着要来这里呢?等那群警察一起过来不好吗?”   “那样是会比较安全,但时间上可能会有来不及。”   “什么意思?”   “总之呢,就是要尽早赶过去才行.”   学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过了一会儿。   她冷不丁地开口说道。   “对方是女孩子吗?”   小说家无言以对,保持沉默。   *   另一边,光线淹没在室内漆黑的海洋之中,唯有破空的风声,在耳畔呼啸着响起。   对方比她想象中的更加顽强,简直有着蟑螂般的生命力。而且似乎有经过专门的对人战斗训练。在速度上,她当然占据着绝对的优势。然而以自身的身体素质,如果被对方手中的武器打上一下的话,就算不小心擦破皮肤,都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损失……毕竟她是16岁的女高中生嘛,是最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   昏暗的视野,给予两人在行动上很大的不方便,不过相对而言,原本就已经受伤的中年男性,在体力消耗上显然落于下风。   当然,藤岛美沙绪并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放松戒备。她冷静地控制着呼吸,只是倾听着男人的步伐,小心翼翼的围绕着廊柱而行动。   ……   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真的是刚才见到的年轻女孩吗?   从被一开始的突然袭击,打的满脸是血的中年男人,则正在努力的让自己的意志保持清醒,之前剧烈的疼痛感所带来的刺激,已经慢慢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犹如梦境般的昏沉和困倦,仿佛下一秒就会沉沉的睡去。   额头上流淌下来的鲜血此时已经处于半凝固的状态之中,将他的眼睫毛和眼皮粘在一起。视野中的景象,变得模糊而扭曲。他意识到自己快要倒下了,体力不断的流失。而内心的火焰,却在不断的燃烧着,燃烧着,愈发的炽烈和旺盛,好像要将心智全部燃烧殆尽似的。   混账……混账……!   中年男人不断的低声咒骂着。   他恶毒渴望着,在内心描绘着凌虐对方时的场景,仿佛这样做,就能让肉体伴随心情一同变得轻快起来。   但遗憾的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现实的意义就在于,无论如何反抗,付出的努力终将消失殆尽,最终变得毫无意义。   数分钟后,藤岛美沙绪一步越过了地上躺着的女人,在对方视野的死角,借着廊柱作为支撑,高高的跃起,手肘重重地敲打在中年男人的太阳穴上。   这一击如千钧般沉重,并且特地和第一次袭击时用脚踹中的地方一致。两次的伤害累加,再加上位于人体要害部位,男人哼都没哼一声便倒下了。   ……   等小说家和浅见悠子,走上废弃大楼的二层,看到的是坐在金属桌上,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晃悠着双腿的马尾少女,以及静静的躺在她脚边的血泊之中,生死不知的两个大人。   这一场景,仿佛是有巨大的不明猛兽经过的猎场一样。 第35章 过去,我与你的约定   看来,是自己白担心一场了。   之前是因为和藤岛同学的母亲不同,他对美纱绪的战斗力不甚清楚。   当然,还有另外的原因。这是在警察们的审讯过程中,从男人的共犯们口中得知的某个消息。他们的领头,唯一一个从追捕中逃脱的男人,似乎是个曾经的自卫队军官,后来因为违反军纪而被开除。   小说家为此感到担忧,于是就拉着侦探小姐匆匆忙忙的赶来。   “助手君,助手君,那边那个女孩子是谁?”   小说家瞟了一眼身旁女孩子的表情。她好像并不是在感到生气,而是出于好奇心才开口询问的。   “美沙绪。藤岛美纱绪,我之前和你提起过吧?是班上的同学。”   “原来如此。是藤岛学妹啊。”   浅见悠子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就是她将那两个犯人打倒的咯。”   “看起来,没有其他人了。“   ……   “哦,你来啦。”   马尾少女在看到两人的身影之后,就像已经等待了很久一样,态度自然,笑眯眯的朝着他挥了挥手。   美沙绪和浅见学姐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两人互相介绍和寒暄了一下。   在某次聊天的时候,侦探小姐对藤岛家的事情,表现出相当感兴趣的关注态度。但眼下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浅见悠子在打完招呼后,便自顾自的去检查躺在地上的血泊里,昏迷不醒的两个人。   ……   “浅见学姐,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女高中生名侦探吧?”   美沙绪用手肘顶了顶小说家的胸口,悄声说道。   小说家点头承认。   最近这段时间,浅见学姐的名声和人气正处于飞速上涨期。如今在诸如推特等网络社区的名声,甚至不亚于亚洲地区的知名偶像。质疑声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但在她已经取得的成就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声音。   这个国家的民众,乃至海外的人们,都开始关注着这位被称作“新世纪最后的侦探”的少女,在与犯罪者们彼此斗争的舞台上的“演出”。   浅见学姐对此是如何看待的呢?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像这样疑问。   “没想到还认识这样的人物。果然在和其他女生们的交际关系这方面,不能小觑你这家伙呢。”   少女不知道是在感慨,还是单纯地调侃。   因为两人都身处在昏暗的视野中,小说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话说回来,她好像叫你助手君吧。这又是什么情况?”   “和学姐认识是在几个月之前的事情。稍微有点……不太好简短说明的理由。”   “啊……”   美沙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就是那个吧,你去住院之前发生的事情?对了,这样说来,我确实曾经在医院里见过她一面,就在去看望你的时候。”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听说。小说家的好奇心促使着他开口询问。   “那个……”   “不行,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就像完全看穿了他的想法,少女摇了摇头。晃来晃去的马尾发辫拂过他的脸颊,美纱绪在一旁发出促狭的窃笑声。   小说家不禁感到窘迫。   女孩子特有的读心术真是太耍赖了。   ……   两人注视着在场第三人的背影。   沉默半响后,美沙绪忽然轻声说道。   “没想到你会会这么快就能赶过来。是在担心我吗?”   “是吗,我觉得还好吧。”   小说家干咳了一声。   “毕竟在来之前,我和学姐在咖啡厅喝了杯茶。”   藤岛小姐的声音顿时变得低沉下来。   “你呀,难道就一点也不关心我吗?”   “我很关心你哦。我只是不觉得有人会是你的对手,仅此而已。”   “万一,万一这家伙其实很强,打的人家不得不向他求饶呢?说不定再晚一点就看不到完整的我喽。”   被打得跪地求饶的,只会是他们吧。   他心想。而且,他无法想象美沙绪会向某个人屈服的样子。就算这个人真的在战斗中落于下风,也会拼命的咬住牙齿,举起拳头才对。   “因为,我相信着你……”   “和这种事情没关系啦。这是朋友之间表达关心的态度问题,要更加认真的对待才行。”   “是嘛是嘛。”   小说家敷衍着露出笑容。   至于侦探小姐之前所说的,他没等警察来就急急忙忙地赶过来的事情,纯属子虚乌有。嗯,就是这样。   和美沙绪说了一会儿话后,小说家看了一眼腕表,觉得是时候离开这里。   他正准备招呼浅见学姐离开的时候,忽然间袖子被身旁的少女拉住。从纤细的手腕上传来的力量,令他无法抗拒的被拉扯过去。   “突袭”成功的美沙绪,在黑暗中用手臂搂住了他的脖颈。   “你和真帆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敢瞒着我到他家里去,真是胆子不小。”   虽说呼吸不通畅,要是对方用力的话,以少女的力量说不定会被折断脖子,但小说家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真可惜,难道忘记我们在这方面是竞争对手了吗?   美沙绪露骨的发出咋舌声。   “你这家伙……”   她用咬牙切齿的口吻说道,手臂上的力量越变越强。   正当小说家开始认真的思考着,是否要向蹲在旁边沉浸于自我世界中的侦探小姐求助的时候,对方的话风忽然一转,变得异常柔和。   “你这家伙还真是不坦率。明明之前担心的不得了……对吧?”   因为两人的面颊贴的很近的缘故,红润的嘴唇,就在他的耳畔;女孩唇齿间吐出的气息,吹的耳朵痒痒的。   ……我的脸是不是红过头了,才会被看出破绽啊?   “不过,这次就原谅你好了。”   美沙绪忽然间松开他,愉快地笑了起来。   “看在你还记得约定的份上。”   他愣了一下。   “约定?有关于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不觉得我会向别人求饶,像这样相信着我……”   美沙绪歪了歪头,她注意到满脸困惑的小说家后,顿时不满地鼓起脸颊。   “啊,你不会忘记了吧?好讨厌!这样不是显得一直记在心里的人家跟笨蛋一样嘛!”   不,就算你这么说……   正当小说家苦笑着转过头来的时候,藤岛美沙绪的手指,轻轻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不是约定过吗?”   少女的声音轻快又温柔,直达他的内心深处。   ……   “除了你之外,我绝不会向任何人说出软弱的话语。” 第36章 最初的跟踪狂   “这样就可以了。”   蹲在地上检查两人的侦探小姐,忽然间开口说道。自不久前开始,她似乎一直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   “嗯,你在说什么?”   小说家从某种气氛中惊醒过来,下意识地回过神来。   美纱绪柔软的手臂,从他脖子上悄然放下来。但从脊背后,依然能感受到传来的柔软的触感。   “当然是本次事件。绑架团体的最后一份子已经落网,而举报他们的、同时曾经是其中一员的这个女人,已经在刚才的互相厮杀中倒下……就是这样。两败俱伤,最后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这就是选择错误的复仇手段后的结果。”   浅见悠子的声音和平常不太一样。并不是以个人的身份作出评价,而是在以客观的“第三者”得出最终的报告。就像是新闻播报员。   “她之前应该是通过与中年男人合作的方式,将绑架和杀害目标定在和她死去的妹妹特征类似的年轻女性身上;并暗中将消息传播出去,从而召集在这方面的兴趣上“志同道合”的人们。换句话说,这个人是在用牺牲他人的方式,来引诱五年前失踪的那个凶犯上钩,成为集团的一员,最后……”   锁定对象,私自报复。   至于这个女人为什么会在最后时刻改变想法,以及如今躺在地上的男人是否真的是她的仇人,恐怕要等到事后的审讯才能知道。   ……   十分钟后。   等到小说家,浅见学姐和美沙绪一同离开废弃的大楼之后,警察先生们才总算姗姗来迟。   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与他们无关。   在和侦探小姐分别前,小说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向对方询问道。   “说起来,你们有找到吉野同学的踪迹吗?”   浅见悠子稍微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助手君……”   *   他和美纱绪一同回到少女的家中。在打开门后,上来迎接的是班长大人。   她的手中,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饼干。   是样式很可爱的动物饼干,不再是机器人或者章鱼头邪神,但是已经有了心理阴影的小说家咽了口唾沫,忍不住说道。   “这个该不会是……”   “放心吧。虽说香织小姐确实本来想要亲手制作,但被我及时阻止了。”   “喔喔,干的漂亮!”×2   小说家和美纱绪同时竖起大拇指。   伊东真帆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做出“嘘”的动作,轻笑着说道。   “声音不要太大。不然要是被楼上休息的香织小姐听到的话,她会伤心的。另外,还有别的原因……”   她的笑容温柔可人。   “我暂时想不到该如何感谢两位,想着既然有机会,就先尝试着亲手制作饼干。”   “……谢谢你们。”   班长大人已经从之前的电话中,听说跟踪狂团体已经被消灭的信息。   她虽然不清楚之后发生在废弃大楼里的事情,但结果上并没有改变。   望着对方的微笑,小说家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变得轻松起来。   怎么说呢,有种“一切都告一段落”的感觉。   就像从日常生活逐渐坠落向异常的过程,往往存在着以某个人或者某个事件为中心的契机;伊东真帆的笑容,或许正是重归平静和日常的“契机”吧。   *   ——然后,那是在绑架事件落幕后一周以后的事情。   某个日落西山的时刻。   霞光如织的黄昏,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落幕。周围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   小说家受到班长大人的委托,前往某所小学,接送她的妹妹回家。   今天是樱花小学的返校日。他曾经从美纱绪口中听说过这里,因为班长大人小时候一样在这里念书。   因为是学校临时通知的事项,时机上有点不凑巧。伊东真帆现在正从补习班回来,父母暂时在外地出差没有时间,于是选择拜托熟识的人来接送。   而这个人,就是小说家。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以帮助两姐妹远离跟踪狂集团的威胁为契机,小说家确实接近了这个家庭,并且很快取得了家长们的信赖。班长大人的父母是相当开明的类型,这点真是帮了大忙。   ……   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小说家站在校门口,心情呈现出微妙的焦虑感。他注视着背着书包走出来的孩子们,其中亦有不少好奇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校门外人流如织。家长们前来接孩子放学,其中有像他一样,打扮的像是学生的,应该是兄长或者姊姐。而在这其中,小说家并不显得特别显眼。   之所以他会觉得不自在,大概是因为做贼心虚的缘故。   “你来啦!姐姐的友人A大哥哥!”   这称呼也太长了吧!就不能把前缀修改一下吗?   小说家在内心中吐槽着。最关键的是,被吸引过来的视线变多了……他抬起头,看到那位背着书包的小小身影,和同行的伙伴们告别后,从远处奔跑过来。   黑色的侧马尾,在脑袋边活泼地跳跃着。   等她来到小说家身前后,稍稍喘了一口气。伊东真希小脸红扑扑的,她用力踮起脚尖,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一副十分认真的表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请不要觉得难过,这种特殊的称呼,才会比较让人印象深刻。好好感谢我吧。”   “……”   虽说年纪小小,在口胡方面倒是很有天分。很有他当年的风范。小说家心想。   和小孩子讲道理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他并不觉得自己能办到,所以只是耸了耸肩。   “走吧,真希酱。”   ……   夜幕垂落,远望天际的话能看见高悬的星辰。等到两人踏入这个路口之后,夜色中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悠然走在归家的道路上。   “说起来,最开始在偷窥和跟踪你姐姐的人,就是你吧。”   小说家用拉家常的轻松口吻,打开话题。   原本正愉快地哼着小调的伊东真希,顿时僵硬住了。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只见到小女孩像石雕般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   抱歉。群里的朋友可能知道,最近的写作是采用口述语音记录+电脑上修改的方式进行的,否则我的手指真的要支撑不下去了。   结果,两天前手机摔碎了…… 第37章 小姨子定律   走在前面的小说家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对方。   “你你你在说什么啊!”   “……看来好像没猜错。”   “你这家伙,是在故意引诱我说出来吗?!”   伊东真希露出生气的表情。   “笨蛋,不要将像我这样和蔼可亲的大哥哥,说成是狡诈的坏蛋一样。”   小说家一本正经地敲了敲小女孩的额头。   这并不是什么难以得出的结论。他之前就觉得奇怪,特别是在“时间”上。   被某位中年女性盯上,是在和美沙绪去逛街的那一天,换句话说是假期开始的第一天;这无疑要比班长大人察觉到自己被跟踪的时刻晚不少;另一方面,被吉野同学盯上,却又要比班长大人感觉到被跟踪的时间更早——而且,监视的位置是固定的,很难想象会在偶然间察觉到的可能性。或者说,是缺乏必要的契机。   而伊东真帆第一次感觉到跟踪狂的迹象,其实是在前往接妹妹放学到那天晚上。自从在班长大人家里,和伊东真希初次见面之后,他就已经开始在怀疑某位小学生的行动。   尽管在一开始考虑跟踪事件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将家人排除在外,但伊东真希的可疑度,却已经超过常理的范围——   “这、这只是个意外而已……”   伊东真希的气势,不出意外地衰落下来。   “认输的好快。”   总而言之,这段时间让班长大人焦虑和疑神疑鬼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妹妹。   “拜托,请不要告诉姐姐……”   “哼哼,希望我为你保守秘密啊。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你、你在对小学生说什么啊!”   伊东真希瞪大眼睛,一副随时有可能拉响书包上的报警器的样子。   “真希大人手下留情!”   他很快选择认输。   ……   “总之呢,我是为了保护姐姐才这样做的!虽、虽然最后出人意料地演变成错误的事态……”   是这样啊。   小说家点点头。   这是预料之中的答案。过于坚决的想要保护什么人的念头,确实很容易“出错”。就像不久前的石崎女士一样。   说到底,要了解什么是“正确”,本身就已经困难到不可思议。有的人即使等到死去的前一秒,都未必能得到答案,何况是未成年人。   他想了想。   “话说回来,你姐姐她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喔喔,真是爽朗的直球发言,这和刚才的话题有关系吗?!——总之这是属于姐姐的隐私,怎么能随便告诉我给居心叵测的家伙!”   被果断拒绝。   “这样啊。”   小说家并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而是又很快换了个话题。   “那么,真希酱你又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咦,对你来说,我的看法很重要吗?”   “当然。”   小说家毫不犹豫地承认。   “假如我有一天能和班长大人喜结连理,真希酱不就会变成我的小姨子吗?”   小女孩眨了眨眼。   “……所以呢?”   少年沉默了片刻。   刚才的话不是在信口开河,或者是随口敷衍。小姨子的属性在人际关系中,确实有着相当特殊的地位。只不过,他不知道是否应该跟小学女生解释清楚这一点。如果真的要这样做的话,各种意义上都很危险。   所谓的小姨子,就是指夫妻中的女方的妹妹在男方视角中的亲缘身份,也就是妻子的妹妹——妻妹。而从小姨子的视角来看,夫妻中的男方的身份则是“姐夫”。按照妻子与小姨子的具体关系的远近(实姐妹、堂姐妹、表姐妹等),小姨子的亲缘关系远近亦会不同。这里先按下不表。   在日本这个国家的法律中,小姨子是法律意义上的义妹的一种。在没有妹妹的人们看来,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壮举,真希望全世界都能学习;最重要的是,以此为根据,可以发展出传说中的“填房婚”,或者称之为“姐妹逆缘婚”。具体说明的话,就是在妻子死后,与妻子的妹妹结婚:首先让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叫自己“哥哥”,然后与这个女孩结婚;成了夫妇后,继续让她称呼自己为“哥哥”,这样就能在现实社会中,合情合法的达到“与可爱的妹妹结婚!”的成就,是通往妹妹线END的天堂之路。   当然,即使抛开这一点——   “怎么说呢,假如有人想和班长大人在一起的话,身为妹妹的你的配合和助攻是很重要的。对吧?”   小说家回忆了一下曾经看过的后宫向作品的剧情。   地位最重要的女主角的妹妹,除了填充女性角色属性和达成姐妹花成就之外,往往会在和谐的后宫生活中,发挥着中流砥柱的作用。另外,如果女主角的性格是偏向内向和保守的,那么小姨子就会表现的活泼很外向,反之亦然。这就是规律性总结,统称“小姨子第一定律”——   “不愧是阴险狡诈的友人A大哥哥。从家人方面下手,本身是容易取得信赖的途径,而且还能潜移默化的影响……”   伊东真希点了点头。   “但是我拒绝!我不认为姐姐和你是合适的情侣。”   小女孩语出惊人。   什么?!这世界上竟然有不给后宫作品男主角助攻的小姨子吗!这怎么可能——!   ……   小说家敲了敲脑袋,强行终止妄想式的思考。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他不禁有些好奇。   “你难道没有发觉吗?姐姐和你相性不合。”   伊东真帆理所当然地说。   “如果大哥哥来追求我的话,才会比较合适。”   原来如此。   用这种方式来接近班长大人,确实同样有机会……   “拜托不要露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思考啊!”   伊东真希一边吐槽着,一边警惕地瞪着他。   “是不是要追求姑且不论,今天算是正式见面吧?”   小说家笑眯眯地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不管如何,以后要让真希酱留下好印象才行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哥哥你已经失败的很彻底啦。”   ……   昏暗的路灯光,寂静的小巷,落在地面上一大一小的两道人影。   彼此间产生的“如果有妹妹/哥哥,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令他们的步伐因此变得更加轻快。 第38章 耳环   将伊东真希送回班长家后,小说家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他表现的就像是这个家庭的一员。在厨房间坐了一会儿,为自己泡了杯茶,悠闲的等待着少女的归来。   大约半小时后,门口传来咔嚓咔嚓的响声。提着塑料袋的班长大人推门进来。   少女扔下袋子和书包。伊东真帆将脱下来的鞋子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穿着黑色的过膝袜的纤足,“咚咚”地踩过地板,打开冰箱,拿出冰镇的饮料,仰头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   大概是因为天气的炎热和消耗大量体力后口干舌燥的缘故,此时的伊东真帆,表现的与平常那副不紧不慢的淑女姿态相距甚远。   冰冷的液体从红润的薄薄嘴唇旁流淌下来,流过小巧的下巴和修长的脖颈,最后不小心将衣领渐染,在日光灯中呈现半透明的质地。穿在身上的轻薄白色布料,同样已经被汗水打湿,黏在皮肤上。隐约能看见内里衣料的颜色,充满着煽情的肢体美。   小说家默默的注视着她的动作。   这一幕的班长大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某种奇妙的诱惑力,会让任何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子们都怦然心动的魅力。   “哈……”   伊东真帆将饮料瓶放在一边,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后,才总算恢复平时的冷静。   然后,她终于注意到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自己一系列动作的某人。   班长大人的身体,僵硬住了。少女就像齿轮生锈的机器人一样,慢吞吞的转过头来,和他对视。   这副模样有点眼熟。小说家回忆了一下,就在不久前的伊东真希身上见到过。十分类似的惊讶神情。真不愧是姐妹。   “呜……”   伊东真帆下意识地发出低声的哀鸣。她很快捂住了嘴唇,雪白的脸颊,登时被如霞光般殷红的颜色晕染。   ……   好不容易静下来后,伊东真帆回房间里换了一件外套,然后才在他面前坐下来。   小说家本来打算率先打开话题,但他很快注意到,少女脸上正流露出犹豫的神情,似乎是在纠结是否要开口。   “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你最近见过吉野同学吗?”   伊东真帆放下水杯。   小说家摇了摇头。   “他不是已经转学了吗?”   没错。   就在上半学期的期末,又一位学生离开了私立高中二年一班的人们。   在身为跟踪狂的事实暴露之后,吉野隆志很快向学校提出了转学的请求。据说他和他的家人,现在已经离开这座城市。   这种做法对他来说,无疑是最为明智的。   班长大人对此同样松了一口气。假如对方真的要继续留在班级里,会感到尴尬的情绪暂且不论,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隐藏的威胁,不可能坐视不理。   算上在学期初因为意外而不得不躺在医院里的丹羽孝人,和现如今等于不存在在班级之中的弥生,这已经是第三个人了。   不断有人被卷入远离日常的事件之中,不断有人因为意外而不得不离开。   身为小说家的过剩想象力,令他不由自主地觉得,二年一班该不会是传说中“被诅咒的班级”之类的——   因为除了小说家和班长大人寥寥数人之外,其他人对事件的详细内情并不知晓,所以班上的学生们固然有为同学和友人的离开而觉得遗憾和悲伤,却不会产生和他类似的想法。   “是啊。可是就在刚才,吉野同学来找过我了。”   “……刚才?”   小说家忍不住蹙起眉头。   “是的。”   伊东真帆叹了口气,好像有点心有余悸。   “吉野同学在从小区门口到家里的半路上出现,将我拦住。当时还吓了一跳呢。幸好,他只是来和我告别而已。”   “……这样啊。”   少女摊开手掌。   像是耳环的金属饰品,静静的躺在她的掌心中央。   “然后,他将这个送给我。说是作为恋情的纪念和回忆,希望能将最珍贵的东西交给我来保管。”   “我可以看一下吗?”   “可以啊,反正是要扔掉的东西。”   班长大人的表情有些微妙。   “虽然吉野同学一幅很认真的表情,说什么这是‘我珍贵的宝物’、是‘我对你感情的纪念’……但这种东西,我不可能留下来吧。”   小说家将耳环放在日光灯管下,仔细端详着。   耳环的材质看起来颇为陈旧,有被人长时间使用过的痕迹,能观察到表层的暗淡和磨损。在反复的检查后,他在上面发现一丝不易察觉的血红色。并不是什么名贵的饰品。如果说有哪里会让人觉得“珍贵”的话,应该是上面寄托着的感情,或是某种深刻的纪念意义吧。   他放下耳环。   “伊东同学,你怎么想?”   班长大人沉默了片刻后,最后老老实实的说。   “我觉得……有点恶心。”   过于坦率的回答,令小说家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可怜一下某个在上面倾注了爱情的男生呢?   “啊对了。既然如此,这个东西,能暂且交给我保管吗?”   *   离开班长大人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九点。   他环顾四周,确定没人之后,拿出手机,给浅见学姐打了个电话。   “上次我询问过你,关于吉野隆志的事情……”   “果然,助手君是在怀疑他吗?”   电波对面的侦探小姐如此回应道。   ……   通过警方的询问,浅见学姐已经确定,吉野隆志和那位中年犯人——跟踪狂集团头领的合作,其实从五年前就开始了。   “我一直很在意这起事件最初的起点,所以最近这段时间,始终将注意力放在石崎优姬的人际关系,直到昨天才有所收获。根据曾经是她朋友的女性证人说,五年前的那段时间里,她曾经包养过一个国中男生。而就在她下落不明后,那个男生同样失去了消息。”   国中男生吗……?   小说家想了想,然后说道。   “我这里,说不定有能成为证据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小小的金属环放在路灯光下。观察着在昏黄的光线中,闪烁着的冰冷光芒。   在小说家看来,这不像是耳环,而更像是……   ——舌环。   ————   py空想空新书《没救了这只废天使!》:“你身为恶魔大公的儿子,不但没有半点恶魔该有的残忍、暴戾、贪婪、傲慢,反而还沾染了那些臭天使的心软、善良、体贴、节俭等无聊陋习,年纪轻轻你就这么恶劣了,等长大以后还了得?而且最关键的是你对姐姐体贴也就算了,凭什么对外人也这么体贴,凭什么!”幼年的恶魔就被姐姐罚到人界磨练去了。“你身为天使却没有半分天使的善良,反而还懒惰无比、游手好闲、贪吃贪睡,简直把恶魔的七大罪都沾染个遍了,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变成堕天使是迟早的事情!”于是,幼年的废天使也被家人赶到了人界。总而言之,这是一本废天使与丢人恶魔在人界的偷懒摸鱼日常 卷末 “stalker”的自白   我喜欢的人,伊东真帆,16岁,就读于私立由比良高中二年级,就任高二一班的班长。   水瓶座,生日是1月25号,血型是a型。身高157cm,最近的一年里长高将近三公分。没有参加过体育社团或者其他爱好者协会,除非有需要帮老师和同学忙的时候,一般是回家社成员。   虽然名义上不曾隶属于任何社团,却常常会在学校社团们举办的各项活动中看见她的身影,在各方面的能力上颇受他人的信赖。   上学期的成绩是全年级第六。   交友广泛,平日里和好友藤岛美沙绪一起行动的次数最多。   没有和男生交往的经历,无论是小学,国中,还是高中。平时出门和回家的行动都很规律,不曾去过酒吧。缺乏在娱乐场所方面活动的经验,是处女,没有性经验。   中午一般不去食堂或者小卖部,而是和朋友们在教室里吃便当。便当是自己做的,种类丰富,同时注重美味和健康,在营养的搭配上很均衡,便当中最常出现的荤菜是章鱼香肠,最常出现的水果是小番茄,最喜欢的食物是海苔饭团,最喜欢的饮料是柠檬茶。   令人稍微有点意外的是,真帆酱还蛮喜欢碳酸饮料的。家中常备汽水或可乐,特别是夏天的时候,饮料的购买量会有显著提升。   假期有报名私塾。补习班的地址是文京区前桥路域坂上路交叉路口的第一条小巷附近的六层办公楼的二楼。   常用的香波牌子是Honeyce,和她的家人们相同。   家里有个妹妹,名字是伊东真希。现在就读于樱花小学六年级。   父亲是律师,目前在六本木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   母亲是大学老师,一般在大学附属的研究所内工作。那里的古典文学专业很出名。我目前以此为升学的目标。   因为家庭环境的影响,真帆酱所受的教育良好,对于陌生人的戒备心理很高,平常出门都始终在谨慎地注意安全,很少会露出破绽。   ……   ——对于伊东真帆的事情,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了解。   我的早上,往往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了。因为必须要在有住户上班离开别墅的时间点之前,潜入真帆酱的家所在的小区。   我会戴上卫生面罩,穿好手套,拿上准备好的塑料袋,用宽大的带有兜帽的衣服遮掩住面容和体型,来到伊东真帆的门前。   不管周围是否有人,我的动作一向很小心,不会让任何人发现。我不想打扰真帆家人的生活,不想因为窥视而被人抓住。   我是来挑选收藏品的。   在他人眼里,肮脏又臭烘烘的垃圾堆,对我来说却是埋藏着宝藏的地方。当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只有这里才行,这里是只属于我的地方。   真帆酱的牙齿舔舐过的一次性筷子和塑料瓶,真帆酱的手指抚摸过的肥皂块和沐浴露瓶,真帆酱随意丢弃的废旧物品和家具,触碰过的铅笔,笔记本,橡皮,书包,穿戴过的衣裙和帽饰……我将这些珍贵的物品,全都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然后藏在壁橱里的保险柜中,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假如幸运的话,还能发现价值最高的宝物——属于真帆酱身体的一部分,譬如掉落的头发和指甲。   我将它们收集起来,煎成茶水喝下去。   这样做很不好……原因是我常常会由于沉迷在她的味道里,而忘却时间。   在我的出租房里,有一台能够跨越三个街道的距离,窥测到伊东一家的窗户的望远镜。通过它,我能轻松地掌握真帆酱的出行。   要是时间上来不及的话,就不能和真帆酱乘坐同一列地铁或者巴士上学。放学的时候一样。我的行动足够小心,真帆酱至今都未曾注意到我。   我没有任何的野心,我只是默默的关注着她。想象着不属于我的生活,而这份思念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让我确确实实的体验到,自己正在和天使,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   就这样,过去一整年的时间。   没有人比我更靠近“伊东真帆”。她是属于我的。在这段时间里,我始终如此坚信。   可是,美好的生活总是如此短暂,而且消逝得令人措手不及——   我被真帆酱发现了。   这样一来,就不能继续待在她身边。   而改变这一切的,是同班的男生和女生。   对我来说,那是非常、非常、非常讨厌的人。   因为他和她,能轻易地和那孩子说话,牵手,和拥抱。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能做出这样轻浮的举动?   ……我其实很清楚的。   那是因为真帆酱是好孩子,不懂的拒绝别人的缘故。   而且——她并不是在讨厌自己。   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我很清楚真帆酱的魅力,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所以,无论是谁在居心叵测地靠近她,都不奇怪。   很遗憾,在告知真帆酱这一切,提醒她小心之前,我就得离开这座城市。   在那之前,我意识到,我一直从真帆酱身上得到生存的养料,却从来没有为她留下什么。   于是,在告别之前,我将保险柜里的耳环送给真帆酱,希望能为我保管。   ……   ……耳环?   那是什么?   我什么时候得到过真帆酱的耳环?   更何况,她本人从来没有佩戴过类似的饰品。   我努力地回忆着,然后总算想起来。   ——那好像是,过去某个女人身上的东西。   在女人死后,我将它拔了下来,曾经放在保险柜里,结果在遇见真帆酱之后,忘记扔掉了吧。   话说回来,那个人是谁呢?   优……优……是谁?   不行,名字已经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无关紧要的人。   天使往往会在不经意间,降临在我的人生之中。为了将那个人的一切记录下来,一言一行,全部牢牢地烙印在脑海里,不得不将剩下的其他人一口气全部忘掉。   名字也好,人生也好,共同度过的时光也好。   如此循环往复,不断地遗忘着他人的人生,有时候,我确实会感到痛苦,我只是无法克制内心汹涌的情感。不过最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总有人无法接受这一点,总有人不愿意被我遗忘。   这样不行。这时候,就算用上稍微有点强硬的手段……能理解吧?当然,因为理解万岁。   不过,真帆酱,不一样。   就算隔着很远的距离,就算隔着漫长的时间,我都会铭记着她。   只是,和她再次相遇之前,恐怕只能通过寻找替代品,才能缓解寂寞的心情。   ……   那么——   谁是下一个呢? ExtraChapter 虎口之中   明媚的阳光洒落在人们和街道上,四处是鼎沸的声音和喧嚷的人群。   “距离上次出门,已经好久了吧。”   一旁的美沙绪说话的时候,班长大人正低着脑袋思考问题,没有反应。   等到好友重新复述一遍后,她才恍如梦醒般地抬起头。   “啊……嗯。”   伊东真帆想了想,说道。   “其实算不上太久,只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马尾少女顿时鼓起脸颊。   “两周?已经很长了不是吗!上学的时候,我们两人几乎天天放学都会在一起,始终如胶似漆的粘在一块——”   少女不禁有些脸红。   对方说的没错,除非是有急事或者特定的状况,比方说她被老师和同学拜托,或者美沙绪需要训练和参与活动的日子,否则在放学时分,她们两个都是一起行动的。周末假期的时候也一样,出门逛街,拜访彼此的家庭,都是习以为常的事。   ……但不管怎么说,“如胶似漆”这个形容词用的太奇怪了吧?   怎么想都应该是用来形容热恋中的情侣,而不是放在形容同性好友之间的关系上。   “声音太大了啦!”   她忍不住拍了一下好友的腰身。   ……   今天,班长大人和美纱绪的目的地,是市内的动物园。   听起来根本不像是两个女高中生在假期会选择的聚会地点,一般只有带着小孩子的一家人,才会去那种地方。   要是真的想要欣赏动物们的憨态可掬,或者是希望能见到平日罕见的奇珍异兽,精心摄影和录制的纪录片和电视节目更加合适。动物园说是能提供和它们近距离接触机会的地方,实际上不过是隔着护栏和囚笼在观赏而已。被磨削去了野性的猛兽,和家中饲养的宠物,不存在本质上的区别。像这种不小心就会嗅到粪便气味的地方,实在是乏善可陈。   不过,对于关系熟络的两人而言,这反而是一次新奇的尝试。   ……   排队买票的时候,站在前面的美纱绪,随口问道。   “真帆的话,最喜欢什么动物呢?”   “动物啊……”   伊东真帆眨了眨眼。   “只能选一个吗?”   “是啊。”   “那就……兔子吧。”   她回答。   “为什么?”   美纱绪好奇地转过头来。   “除非有特殊经历,人会喜欢动物,基本上是出于觉得可爱或者美丽之类的浅薄想法吧。”   伊东真帆说。   就像人在评判他人的时候一样,相比起会通过激素分泌和气味来选择的野生动物们,这是只属于人类这种视觉动物的癖好。   “……柔软的躯体,温暖的体温,摸上去毛茸茸的,手感很好的皮毛,可爱的外表,红色的眼睛,吃东西的时候脑袋上下点头的样子,休息的时候呆呆的样子。性格又很温和,不用担心被伤害……诸如此类。”   “那,猫和狗呢?小猫小狗一样很可爱,如果是柔软的皮毛,抚摸它们时候的手感,或者外表之类的因素的话,这两者应该同样可以吧?也有完全不具备攻击性,很温和的品种。”   “啊哈哈,我本来就是随口说说啦,对于这方面没有特别的爱好,家里从来不养宠物。”   事实上,有真希在,就足够大家头疼的了。班长大人心想。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认真地回答道。   “……不过,如果让我说,兔子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的话,大概是因为这种生物实在是很脆弱。胆子又很小,不懂得反抗,稍微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拼命地逃跑,几乎是怯懦的代名词。”   伊东真帆想了想,又继续说道。   “你想想,小时候,我们看故事书或者绘本上的童话故事,常常是以动物形象来代替人类,里面如果出现小兔子的话,基本上是扮演被害者的角色吧?就因为它们很弱小,没办法保护自己的缘故。”   “嗯……”   美沙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仔细想想,胆小也好,怯懦也好,这些都算不上好的品质。为什么反而会招人喜欢呢?“   “大概是因为……保护弱者固然是麻烦,但同时亦是一种难得的自我满足。”   人在世界上都生活的很辛苦,少有机会扮演强者的角色,哪怕只是在没有知性的动物面前,这都是会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能为柔弱又可爱,却无法好好保护自己的生物,提供庇护和安全,实在是很让人高兴。   “原来如此。”   美纱绪一边抚摸着发尾,一边说道。   “确实,对兔子们来说,时刻都处在被天敌窥视和觊觎之中。以兔子为食的猛兽也好,天敌也好,实在是数不胜数。其中最为凶猛的,最大的敌人,最危险的对象,就是……老虎吗?”   “对啊,童话故事里的森林之王。”   伊东真帆笑了起来。   “而且,常常以与兔子相对应的对象登场。”   勇猛,蛮横,凶恶,傲慢,只有老虎欺负别人的份,绝不会允许反过来,是和软弱无力的兔子截然相反的对象。   “当然啦,除了老虎外,兔子们还会被狼啊狐狸啊之类的家伙盯上……”   “欸,这样说来,小兔子果然很可怜啊。我好像有点能理解选择饲养它们的人类的心情。温暖舒适,不用担心天敌和食物的居所,对于动物而言,确实是最安全的庇护。”   在轮到两人前,美纱绪将钱包拿出来。她正准备取出现金的时候,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   “不过,对于那些生活在动物世界里的小兔子们来说,哪里又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班长大人愣了一下。   这还真是个困难的问题。   ……   望着即将向她敞开的动物园的大门,伊东真帆开始想象着脑海中的兔子的形象。   “大概,是老虎的口中吧。”   沉默许久后,她轻声回答。   “只要呆在老虎的口中,就不会再被其他的黑暗或者邪恶所觊觎。对于兔子来说,那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除了……”   “除了要担心老虎会不会某天心血来潮,将自己一口吞入腹中。” 卷六后记·新卷预告   诸位好!我是仲夏夜之梦。   这一卷是以“stalker”为核心的故事,当然不一定是最后一次尝试此题材;另外,虽然这一次被卷入事件之中的是伊东真帆,但未必就需要看成是属于班长大人的个人回。   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们,天生就处于被窥探和监视的境地之中,或许正因为如此,大家对他人的视线才会尤为在意和敏感。要分辨和警惕其中的不怀好意之人,是因为世界上不存在无来由的善意,却确实存在着无来由的恶意,这便是本卷的创作主题……呃,我猜是这样吧。   ……   因为正好时值毕业,前段时间的本人不能全身心地投入于创作之中,第六卷的进程相比过去较为缓慢。如今已经恢复正常更新有一段时间,希望各位能谅解。   然后是惯例的,拜托投票和订阅。这两月的低微收入,导致只能问家里人要生活费,过的稍微有点凄惨。加上电脑和手机接连坏掉,必须购入新物的花销。嗯,对于即将迈上人生的新道路的我而言,这就是所谓的“船迟又遇打头风”吧。   希望大家和我,都能走上未来的正轨。   *新卷预告*   “想要活下来,就去啃食他人吧!”   这是以他人的死亡为食的鬣狗们的故事——   夏日假期的某一天,不期而至,拜访雨津庄的香织小姐破门而入,将小说家从床上拽走,踏上前往港口的直升机。   “亲爱的,让我们去度蜜月吧!”   以这句话为开端,被迫卷入杀手们的战争中的男高中生,迎来了疾风骤雨般袭来的大冒险——   “这是哪门子的蜜月旅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注:之前预告过的藤岛香织回(……大概)   ————   推荐江舞的《高冷姐姐和鬼畜的我》:傲天装B请去他处,纯爱x帽勿入此门。我是江云横,没有超能力,没有系统,没有穿越,也没有劳模动漫人物来帮忙。一个被姐姐和老师和学姐和...逼着在现实中缔造后宫的男人。胃药和暴风雨。甜蜜的青春。纯原创小说。 第1章 夏日开端   “好……热……啊……”   小说家双目无神的看着天花板,仰面躺在床铺上一动不动。   伴随着充满抱怨意味的咕哝,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皮肤上有痒痒的感觉在爬动。他意识到这是有汗水正在从额头上滑落。他默默的体验着水珠从脸部肌肤上划过的感觉,等待它落到下巴的位置后,自动坠落。   过了一会儿,小说家将身体翻到另一侧,默默的注视着紧闭的房间大门,觉得自己好像成为了和大马林鱼搏斗后精疲力尽的圣地亚哥。   视野之中的家具和陈设,如同在蒸笼里,被淡淡的雾气笼罩,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体内残余的力气被炎热的室温蒸发干净。   万籁俱静之中,他什么都做不到。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某种粘稠的半固体,在肌肤上蔓延。   没错。   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是……房间里的冷气坏掉了。   虽说只是持续半个下午的时间,就会恢复正常,但在他心中,却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   弥生和宫城小姐都不在这里,而是在隔壁充满冷气的房间里。   她们两人不允许雨津庄里唯一的男人,随意进入到自己或者另一个人的房间中,这是一开始就约定好的。   出于生命安全和意志力上的考虑,他本人自然是同意的。即使是像现在这样的特殊时刻。当然,小说家并不会因此而感到寂寞。因为平日里,两人一般来说会到小说家的房间里度过一整天。   ……不过,今天不一样。   ——“良就在这里等着,我已经联系好人了。”   ——“房东先生不可以随便进来哦。”   抛下像这样事不关己的话之后,两位女性将他独自舍弃在炎热的房间中。   就算之前热的受不了的时候,他分别拍打着与隔壁房间相邻的墙壁求助,却依然没有得到回应。   呜呜,真是脆弱不堪的情感。   人类的情感,在大自然的严酷面前,竟然显得如此无力……   好吧,其实是因为室温过高,刚才的理智呈现出“脱水”状态,无法正常思考。仔细想想的话,其实只要选择敲响任意一边的墙壁,应该就能进入到她们中某一个的房间里。事后虽然可能会遭到另一方的白眼或者抱怨,至少不用忍受像现在这样的酷热之刑。   很遗憾,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啊……对了。”   小说家的瞳孔里,忽然间闪烁起希望的亮光。   是的,正是为了避免万一发生这种情况,他提前已经做好准备。那是能缓解干渴,带来清凉,驱散炎热的利器。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正像是溺水时的救命稻草,黑夜中的一丝曙光。   小说家从床上一路滚下来,拖拽着无力的身躯,来到冰箱前。   “什……什么?!”   打开冰柜们后,昨天从超市搬来的冰淇淋,此时竟然消失一空!。   脑海里不禁浮现出“希望的光芒离他远去,留下一个人在绝望的黑暗中”的幻境。   他此时的大脑虽然有些迟缓,但犯下罪行的犯人过于明显,以至于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出答案。   显然,冰淇淋是被某个一到周末或者假期就会赖在家里不肯出门,生活用品都是让房东带回来的好吃懒做的女大学生抢走了!   他连咬牙切齿地去找罪魁祸首算账的力气都不剩下。少年的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板上。   额头上的汗水,在重力作用下,大滴大滴落在地面。现在还只是夏天的开端,就已经难熬到这个地步,很难想象之后的生活。   除了炎热的夏日外,阻挡在悠闲的暑假生活前的,还有由他创作的女高中生侦探为主角的系列推理小说的第二卷的初稿;以及由他执笔的首部长篇系列的第五卷的写作,如今同样要提上日程。   对于患有严重的拖延症和拖稿癌的小说家而言,这可不是轻松的活计。不出意料的,陷入一如既往的灵感枯竭之中。   必须忍受焦灼考验的,不只是人的肉体,还有思维。会落到今日处境的下场,原因不只是个人。这与长时间地生活在东京这座城市——地球上少数的几个巨型人类聚集地有关。   “等我写完这本书,就去乡下休养。”   他如此下定决心。   这并非是心血来潮的决定。他以前和同出版社的作家们交流的时候,不止一次听说过类似的经验。与自然风光毗邻,人的心灵变得平稳与安和。灵感如山间泉水般源源不断。而被环境熏陶得浪漫起来的人,能很轻松地写出浪漫的文字。   小说家不断幻想着被这群人所描绘出来的心目中的场景。哎呀呀,真是美好的生活。   重新回到床上的他,很快就在疲倦与白日梦中,慢慢失去了意识。   ……   “咚——!”   然后,伴随着巨大的声响,门被一脚踹开。   打着洋伞的金发女人,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   小说家勉强睁开眼。   “啊……是香织小姐。”   如果是平常时,看见她来拜访,应该会感到高兴和紧张吧。但现在的他,只是抬起眼睑,懒洋洋的说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不要紧的话,请等晚上再说吧。”   “不可以!”   香织小姐大声说道。态度相当的坚决。   “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离开的话,就会被无关紧要的外人阻拦!”   ……原来如此。   香织小姐是一直在等待着那两个人,不在房间中的时候吗?   脑海里浮现出与此相关的推测。   但还没等他说出口,手腕已经被牢牢的握住。他完全没看清对方的行动,只觉得有不可阻挡的力量,从另一边传来——   “让我们出发吧!”   “等……等等!”   直到他被强硬地拽下床,下巴磕到地板,突如其来的疼痛,才让意识清醒了一点。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之前不是说过吗?当然是——”   被粗暴踹开的大门外,落入明亮刺目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他仰望着前方的女人,微微低下脑袋的香织小姐,脸上绽放的笑容,却比天上的骄阳更为明媚。   “我们两人的蜜月旅行!” 第2章 直升机旅行   “……这次,应该不是什么准备和我出门度假之类,无足轻重的小事吧。”   伴随着洪流般巨大的噪音,不断冲撞得他的耳膜,导致他虽然戴着机械耳机,依旧忍不住提高音量,大声说话。   然后,小说家不得不捂住开始尖叫着发出混乱电波声的麦克风,叹了口气。   之前涌入机舱内的凛冽寒风,此时已经被隔绝在外。可是呼啸席卷的声音却依旧停留在耳畔,触摸着冰凉而凹凸不平的金属,能感受到舱壁传来的隐隐震动,如同某种异物在手心内雀跃。   算上和香织小姐与弥生共同乘坐的那一次,这是他第二次乘坐直升飞机。难以适应噪音与高空而带来的生理上的厌恶感,始终一如既往的徘徊在他的心中,丝毫没有习惯。   是的。   像这样被香织小姐强硬的从雨津庄的房间内拖出来,之后风风火火地赶上停靠在楼下的私家轿车,一路不曾减速和停留地在道路上飞驰前行,最终到达的地方,是城区内某家高楼顶层的停机坪。   现在的他,就在原本停在上面的这架直升机里。   藤岛香织将他拖出来,说是一起去度蜜月,但大概是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否则不需要劳驾直升机来接人——   ——“说错了哟,和亲爱的度过甜蜜的假期才是大事,其余的都是可有可无的小事。”   穿着米色连衣长裙,戴着白色遮阳帽,坐在他身旁,正用手压着帽檐下的金色长发的香织小姐,笑眯眯的纠正了他的话,然后才继续说道。   “之前呢,去找个朋友帮点小忙的时候,得知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着某个有名军火商的孩子。他的父亲在数个月前,不小心卷入某场发生在当地帮派和军队的火并中死去了。对方出于人情的考虑,拜托我去保护这个年轻人。”   “……所以说,为什么要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呢?”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一般来说,会有人将夫妻二人的蜜月度假与“绑架”、“军火”、“帮派火并”之类的危险词汇联系在一起吗?   “因为,这是少数可以不被他人打扰,能和亲爱的长时间独自在一起的机会……不可以吗?”   隔壁座位上,原本与他相距不到十厘米的香织小姐,毫不介意地将两人的距离再度缩短。柔软饱满的娇躯紧紧地贴过来。互相触碰的肩膀和手臂,充满女性魅力的肢体,有着惊人弹性的肌肤,他鼻尖嗅到的淡淡的香水味道……无一处不在散发着对异性的吸引力。   小说家干咳了一声。   他的脸有点红,不得不往旁边转过去,望着机舱外的高空风景。   “那个,当然不是说不行啦……”   在这样完全不讲道理的攻势下,任何男人恐怕都会在第一时间选择投降。更何况,某人的意志,从一开始就算不上坚定。   “呀,太好了——”   香织小姐像小孩子那样张开双臂,在机舱内举高欢呼。   “直到刚才,我都在一直担心亲爱的会不答应我呢。”   ……你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就算不答应,没什么意义吧。   当然,他并没有将这种话说出口。既然已经作出决定,对身边人的毫无必要的抱怨就没必要继续重复。   “我们两个人没问题吗?还有,关于事先和委托人这方面的准备……”   香织小姐很快将一份资料递过来。   上面贴着照片。   “桑园莲斗。”   目前就读于开成学园一年级。   原来如此。和自己一样,还是高中生吗?   但是,和平凡的我不同,是个身份有点特殊的家伙,出身在不太寻常的家庭里。不知道这算幸运还是不幸呢?小说家心想。   “是因为我和他是同龄人的缘故吗?”   他想了想,没有详细地阅读下去,而是在粗略地瞄了几眼第一页的基本档案后,将资料放回去。   “这个算是原因之一。”   香织小姐说。   “最重要的是,我可不想做别的男人的保镖。不过就这样冷淡地回绝不太好,所以才会邀请你。只要和亲爱的呆在一起的话,心情就不会太差劲,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那么讨厌——这样的念头不容易浮现。“   “……是吗?”   小说家觉得很开心,同时又稍微有点遗憾。   “只是……在一起就足够了吗?”   对方眨了眨眼。   “还需要别的吗?”   金发女人红润的唇角边,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疑,她的脸颊微微地朝少年的方向贴近。小说家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对方微微颤动着的浓密睫毛,和素色裙料底下如春天山脊般起伏的曲线上。   “是什么呢?”   “呃……”   小说家一时间没有说出口。   不知道为何,在香织小姐面前,他总是很难完全地放松下来。就算内心确实涌动着热烈的情感,却无法轻易地表达。   可能是因为,藤岛香织在最初登场在他面前的时候,是以长辈的形象出现的;即使是现在,依旧是熟识的同班同学的母亲,这点未曾改变。   就算在对方的主动攻势下,两人有着彼此近乎默认的亲密关系,但他有时候,仍然不能坦率地面对内心的感觉……   好在,香织小姐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度纠缠。   “具体来说,你打算怎么做呢?”   小说家很快换了个话题。他比较在意接下来的行动。实际上,他的裤兜从十几分钟前,开始就没有停止过震动。就算不用拿出来,他都能猜到是谁打过来的。但现在的小说家,并不准备连接通讯。   因为,香织小姐的目光,正一直注视着他。从两人遇见以来,她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   “当然是遵守承诺。”   她说。   “欸?天气那么热,我不想去别的地方啦……”   小说家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藤岛香织的手指,这时候轻轻地点在他的额头上。   这个有点熟悉的动作,让他忍不住屏住呼吸。 第3章 某处,夜晚的林间   这是位于远离城市,杳无人迹的郊区林间。   巨大的月亮,高悬在夜空上。散发着淡淡光辉的圆盘,极低地压在森林上方。近到好像连上面的环形山都能看见似的。   幽暗的林间里,燃烧着篝火的光芒。周围停着几辆越野车和货车,一群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到处散落着烟蒂和酒瓶。远远地听见有不止一个女人的叫声。   他趴在微微凹陷的沙坑里。沙坑边上站着形形色 色的男人们,露出不怀好意的目光,从上面俯瞰着他。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们用拳头或者皮鞋不间断地揍脸。对于从小就是个乖孩子的他来说,实在是苦不堪言。   这群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呢?在他看来,应该是某种聚会。来自各地的人们,全都聚集在这里。当然,这些原本其实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然而不幸的是,他是被选中运到这个地方,拿来取乐的活的沙包和人偶。   接下来,等这群人厌倦这种行为后,他是会被埋起来,还是扔到森林里让野兽啃掉身体?他没办法阻止脑海里的浮想联翩。因为不这样做的话,下一秒就有可能疯掉、或是变成什么都想不了的傻瓜。   过去的几年里,沉迷在柏青哥,将工资和存款都赔光后,向不太正经的人欠下了债款。结果就是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就连身体都不再属于自己,被卖给了更加危险的家伙们……前言暂略,总而言之,过去只是个普通上班族的他,陷入了某种随时可能死去的危险境地之中。被看来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一群人包围着,在临死前被肆意地凌虐,围观取乐。幸好是,被抓走的时候,周围没有其他人。   奉行单身主义,没有交女朋友,平常没有下班后能结伴同行的友人。父母都在远离城市的乡下。以前觉得过着既凄惨又寂寞的生活,现在看来却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而这场残忍的游戏,已经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从都市里被击倒、打晕,被绑架到某个临近港口的仓库里。那里阴暗又潮湿,能嗅见海鲜的腥味,听见远方轮船的声音。再然后,就被带来这里。先是在仓库里被人踹肚、击打腹部,能吐出来的东西全都吐了个够。之后一杯水没喝,当然不可能会有食物提供,胃里空空如也;如今,没漱过的嘴里,血、泥和其他东西混着,发酵奇怪的味道。他张大嘴巴,不小心将地面上的沙土吞咽入腹中。   在天旋地转的视线中,狼狈地蜷缩在沙地里的男人,忽然注意到站在人群中的某个年轻男人。他的脸色忽然间变得煞白。   如果有镜子的话,他就会注意到,自己的脸与初见时相比已完全变了样子,一开始会被揍得沙沙作响的脑袋,此时变得像是个烂掉的西瓜。就算被捶打,也只能发出沉闷的回响。就像脑浆和髓液都稀里哗啦地搅合在一起。在近乎晕厥的状态中,意识在清醒和昏迷之间摇摆,思考变得异常缓慢。因此,他无法很好的理解这其中的含义。   说是年轻……   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在被鲜血模糊的狭窄视野里,努力的观察着对方。   怎么看,都貌似年轻过头了。   而且,气质上和正在虐待他的人们大相径庭。   他是第一次遇见这群人,并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经验。只是本能的这么觉得而已。   为什么……?   他在犹豫。   某种福临心至的预感,使他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开始工作。   就像是沙漠中失水迷路,随时可能倒下的旅人,却在视野的尽头,望见一大片葱郁的绿色与湖泊。就算理智明白那很有可能只是海市蜃楼,枯竭的体内却能涌现出仿佛无穷般的体力,支撑着人继续朝前走。   他咬着牙,颤抖的伸出手。   指甲都不剩下一片的五根指头,血肉模糊的惨烈。与布满沙砾的地面相互摩擦,自然而然的传来钝钝的痛楚。   如果是一天之前,这种程度的疼痛就足以让他哭天喊地,而现在却只是为他的脸色增添几分苍白。   人的精神,肉体,感官,都存在着承受的上限。   他浑身上下的肌肉和神经,都在朝着身体的主人高声地喊叫,无时不刻传来的刀削般的剧烈痛楚。使得他已经感受不到额外的不适感。   假如承担疼痛的负荷总量超过上限的话,刚刚就应该意志崩溃而昏迷吧。事实上,他已经昏迷过去数次,能够像现在保留清醒的意识,已经算是奇迹。   虽然过去只是个普通人,可能内心身处却存在着某种韧性的特质,使得他没有很快就屈服成对外界毫无感觉的白痴。可是,在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情况下,这种坚强仅仅是拖延了他成为这群人的玩具和延长遭受磨难的时间。   滴落的血肉,与地上的尘土混合在一起。   在地上缓慢拖曳的躯体,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的血痕。   有人在旁边高声喊叫。   有人在欢呼雀跃,手舞足蹈。   有人在兴奋的注视着这个可怜人的挣扎。   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烟草的气味,刺激着人们的神经。   醉醺醺的家伙们,和落在地上的篝火的倒影,在夜晚的森林中,共同狂热 地舞蹈。   男人对此充耳不闻,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理睬周围的环境。   爬呀爬。   “帮帮我……”   爬呀爬。   “请帮帮我。”   爬呀爬,爬呀爬。   终于,不知道过去多久,他爬到那个年轻男人的脚下。   有一部分指头,已经露出被血肉包裹底下的白森森的骨茬。他抓住了对方的裤脚。   他的嘴唇不断的蠕动,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呻 吟,无法组成完整的词句。救命的声音,只能徘徊在心间。   可是,他并没有感到绝望。   因为从头顶落下来的目光中,分明感受到了不忍和怜悯。   能感觉到,这个人蹲下来,朝自己的脑袋伸出手。他想要做什么?想要触碰或是抚摸吗?   然后,对方的动作停了下来。 第4章 大地彼方   “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做。”   低沉的嗓音,在年轻男性的背后响起。   站在他身后的,是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人。白色T恤底下显露出强壮的肌肉轮廓,光头的造型更是平添几分剽悍气息,是个第一眼看上去就会让人觉得是危险分子,而敬而远之的外国男性。   他的年纪看起来已经不小了,事实上是五十岁以上。两边的鬓发微微泛白。但矫健的身形,依然给予人豹子般凶猛的印象,完全看不出衰老的痕迹。   他的名字是理查德·波特。非裔法国人。当然,国籍对他来说似乎没什么意义,这个男人一共掌握八种语言,在十几个国家居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近在比利时定居。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更愿意自称是地球人。   对桑园莲斗而言,对方是这段时间的“临时同伴”。虽说少年并没有完全信任他,但眼下,对方已经是唯一值得依靠的人。从一个普通高中生到被卷入地下势力和远离日常的世界中,仅仅度过恍如梦境般短暂的一周。理查德先生身为年长者的态度和经验,令他受益匪浅。   “怎么啦……?”   莲斗刚张开嘴准备说话,理查德用手指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少年张了张嘴,将剩下的话语咽了回去,然后采用压低后的声线说道。   “为什么阻止我?”   “还有什么?”   理查德睁大瞳孔,对年轻人过于悠然的态度感到不满。   “之前不是已经约定好了吗?不会已经忘记了吧?教你的三句话,再给我复述一遍。”   桑园莲斗用手指挠了挠下巴,用无奈的口吻说道。   “……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和遇见的陌生人扯上关系;不要随意离开您的身边。”   “你小子刚才是想违反几条约定呢?”   “可是,那位先生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桑园瞥了一眼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倒霉蛋。   “如果你不想也变成那副样子的话,就给我记住了!”   理查德毫不客气地拍打着少年的脑袋,打断他的话。   “听好了,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就算是我,能不能活下来都很难说。何况还要照顾你这个菜鸟。”   说到这里,黑人男子将眉头蹙紧。   “真麻烦啊。如果不是欠了你父亲的人情,实在是不愿意……”   絮絮叨叨的声音,在他耳边盘旋环绕。   和硬朗坚毅的外貌不同。理查德先生意外的是个话痨。   说到底,该抱怨的人,是我才对吧?   桑园心想。   为什么只是个普通男子高中生的我,要出现在这里呢?   桑园莲斗并不是最近才知道父亲的工作;军火商听起来很酷,又有种超现实的刺激感。但他已经度过会因此而有所妄想的年龄。对他而言,“父亲”这个名词,象征着某个几乎不曾见过面,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的男人;是只不过有着血缘和户籍上的关系,会定期将生活费打到银行账号上的“符号”。   ——而会因此而卷入危险之中,还是第一次。   “你知道,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理查德忽然问。   “嗯……好像是被外国黑帮意外杀死的吧。”   真是个不通人情的大人。一般会随意问这种问题吗?至少要选择合适的气氛才对吧。   桑园在心底抱怨着对方,同时心不在焉地随口回答。话说回来,虽然对方不曾介绍过自己的身份,但从年纪上说,理查德先生可能是父亲的前辈?   “简单来说,是因为一场武器交易。本身是很常见的,将国外的危险品送到国内的生意。令其中的状况发生变化的,是‘交易’本身的体量。”   黑皮肤的老男人搓了搓手指。   “……那是足以动摇你所生活的国家的交易。”   “喔喔。”   少年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某些人认为,在你的父亲死去后,世界上唯一掌握着这场交易的秘密的人,就是身为独生子的你。”   “哈啊……”   他不知道是应该感到苦恼,还是惊讶地挠了挠脸颊。   “真抱歉,我对此完全不知情。”   大概是因为父亲保护的很好的缘故,他的见识和视野,和其他在和平日常中成长的孩子们,没什么不同。   “这是没有人会轻易相信的情报。而且就算真的如此,我劝你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理查德先生耸了耸肩。   “这群人会聚集在这里,就是因为你。假如你说不知道的话,会怎么样呢?”   看着躺在沙坑中不成人形的倒霉蛋,少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该怎么做呢?”   桑园莲斗态度诚恳地朝身边的男人请教。   “你要逃离这场漩涡的话,不是没有办法。比如说……”   理查德先生看了一眼腕表,   “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他微微眯起眼睛,视线投向大地和星空的彼方,浸没在漆黑海洋之中的城市的方向,不知道在注视着什么。   *   另一边。   “好像没有人在。”   从直升机上走下来。   他们面前,屹立着巨大的寂静仓库。   不远处就是大海,听见细微的涛声。夜晚的轻风中,能嗅到新鲜的腥味。   就算是小说家,都能看出留下的痕迹。例如港口到仓库的道路上,有轮胎摩擦后留下的车辙。   可是,到处都看不到人影。   两人踏入空旷的世界里。   “走的好像很匆忙。怎么办?这样岂不是不能接上人了?”   在落地前,他们两人乘坐的直升机已经在空中盘旋了整整半天。   这样下去,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香织小姐……?”   他试探地问。   站在码头边上的女人没有立刻回答。她静静地站在夜色中,注视着不知名的远方。海风将她的长发轻轻拂起。   “……算了。”   最后,她轻声说道。   “什么?”   “亲爱的,我们明天去逛街吧!然后,现在去夜市!”   伴随着开朗的声音和扑来的香风,他的手臂陷入了饱满的柔软触感之中。   ……突然间是在说啥啦。   小说家完全摸不着头脑。   “没有在约定的时间来到约定的地点,率先失约的人是对方。”   注意到少年的困惑后,藤岛香织亲热 地抱住了他的胳膊,脸上露出愉快的表情。   ——“那就算了吧!”   ——   抱歉啊,我总是试图在倾注了最初热情的这部小说中,努力尝试不同的题材和写法。这一卷算是碰壁……不过毕竟是连载的网文,这两天如此不稳定已经很对不起了,还是得硬着头皮写下去。 第5章 盥洗室内的大发现   从天台的屋顶上望去,首都高速公路的高架桥、汇集无数铁路的巨大车站、沿着错综复杂的坡道并排的大楼、百货公司和电视台。   远处的风景,就像是电视节目里才会出现的那样。   连日温绵的霏霏清雨,将时时笼罩着城市的尘埃天幕冲洗无余。雨后逶迤的薄薄云层,镶嵌在高远的湛蓝天穹上。   清风拂过脸颊。站在天台栏杆外围的少年,向着城市的远方凝眸远望一段时间后,只觉得双目隐隐作痛。也许是因为天光过于明朗的缘故吧。   这样令人舒畅的天气,恰好又是休息日。交错的街道上,人群比平日里更加的熙攘和喧闹。   他所身处的地方,是一家中等规模的商场。商场建筑的主体部分是一幢烂尾楼装修改造而成,今日开业大吉。不过,宣传广告的攻势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月,想必附近居民区的主妇们,今天全都会蜂拥而来吧。   往下俯瞰,在门口进出的人群,就像不断搬运粮食回巢穴的蚂蚁部落。   少年在台阶上默然站立了片刻。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刚才想要通过冥想的方式排解由于香织小姐的缘故、结果一整晚都没机会睡眠的深深倦意。现在看来,是失败的尝试。   这个时候,裤兜里的移动电话响了。   刚按下接听键,他就不得不将机身拿开耳朵附近。   “真是的,到底去哪里了啊!”   就算隔着电波的那头,都能想象出香织小姐鼓起脸颊抱怨的画面。   “才一转头就不见了!原来亲爱的是会瞬间移动的超能力者吗!”   “……呃,不好意思。”   女性正在气头上的时候,第一时间的选择不是顶嘴,而是应该诚恳地道歉。   “我去检查了一圈这栋商场的所有安全出口。现在到了天台。”   “好棒!亲爱的很谨慎呢。不过你是怎么上去的?”   “可能是因为刚开业的缘故,员工们都在忙别的事情,从安全通道里进来之后,一路上就没见到什么人。包括走到天台这边,既没有人来阻止,锁也没上。”   小说家一边回答疑问,一边朝着楼梯的方向走去。   “不用着急,我马上就过来。”   小说家最后看了一眼视野宽阔的天台,顺手带上了铁门。   无论什么时候,陪女性逛街都不能算是轻松的活计。   另外,如果不是香织小姐拜托的话,他很难有机会单独和女孩子出来吧。   在二楼的服装区,小说家和一个提着箱子、戴着墨镜的黑发女人擦肩而过。因为觉得对方似乎有点眼熟,让他不由多看了几眼,随即才注意到了甬道旁的招牌。   “……对了,还是先去上趟卫生间吧。”   接下来,恐怕会没有时间让他继续停留。   各种各样的手袋,会挂满他身上的各个角落。将双腿变作机械的滑轮,跟在香织小姐的身后,转遍整座商场——他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   卫生间里意外的没有一个人。   小说家还以为有着和他同样遭遇的男同胞,应该还蛮多的呢。   干净明亮的瓷砖和廉价的工业品挂画,以及刺鼻的清洁剂的味道。其中一个洗手池的水龙头正在“哗啦啦”地往下流水。   小说家走上前去,将水龙头关拢。   将手拿开的时候,总觉得手上有粘腻的颗粒感。   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似乎是白色结晶粉末。   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光泽。   “……这是什么?”   小说家嘀咕了一句,用手指互相搓捻一下,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洗干净手之后,他打开了最里面那间的门。   结果刚迈进去一步,小说家便停下来了。   “有人把东西落下来了吗?”   在他的脚边,静静地躺着一只黑色的皮箱。   *   “……总之,还是先交到商场附近的失物招领处吧。”   没错,他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孩子。   “但在那之前,得先看看里面有什么。”   小说家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拉开了手提皮箱的拉链。   并非是贪图里面的财物,而是出于以防万一的考虑。   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做一个正直的人,是有风险的。不存在“好人有好报”之类的定律,即使想要帮助他人,一定要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进行。事先支付一定的成本,总比事后的意外损失要好。   皮箱的样式很简朴,除了最上方的金属锁扣和方便提拉的带子之外,通体用黑色的皮革包裹。单从边角上的磨损程度来看,皮箱似乎已经用了很久。黑色的漆质已经磨光,露出底下灰白色的绒毛。   上面没有挂着密码锁。虽然没有钥匙,却依旧很轻易地打开了。   “啪嗒。”   皮箱的底部敲击地面瓷砖的声音,一声清脆的回响。   ……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的,是一叠叠纸钞,和十张支票。   全都印着富兰克林的头像,也就是说,是面值一百美金的钞票。   虽然不像金子一般耀眼,但在人们眼中,同样闪烁着耀眼的金钱光芒。   “啧。”   将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小说家一用力,狠狠地攥成拳头。   十分钟后。   一共是三百二十张纸钞,十张金额为十万美元的支票。   百万美元。   按照现在的汇率,便是一亿日元。无疑是一笔普通的高中生无法想象的巨款。   毋庸置疑,这时候应该手舞足蹈、表达内心的狂喜之情。   他却并不觉得兴奋。   先不管社会道德上的约束,也暂且不用去思考卫生间里遗留的一个未上锁的箱子里有数千万美金,这件事情本身有多不可思议;实际上,他还在皮箱里发现了别的东西。   总共五袋,里面全是白色的结晶粉末。没错,就是在洗手台的水龙头那边,他偶然间摸到的那种颗粒状物质。   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每一小袋20g左右。   只要不是笨蛋,这个时候就应该能猜出来了——   这哪儿是什么意外横财啊,根本就是犯罪团伙留下来的“定时炸弹”。 第6章 交易   手提箱会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巧合。要么这里就是人家约定好的取货地点,要么就是出了什么意外。无论是哪种,假如被对方——那些犯罪者们撞见,大概会被灭口。就算逃离这里,万一被对方发现蛛丝马迹的话,不能排除还会被追杀的可能性。   拿着手提箱逃跑?小说家觉得以他个人的身体能力,是没办法和那些凶恶的犯罪者们对抗的。   “……总、总之,还是先交给专业人士吧?”   现在,立刻,抹除本人的痕迹,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发现,离开这个地方。这是在有限时间内,得出的明智结论。然而,他正准备拿出手机的时候,清晰地听见从卫生间外传来的脚步声。   那是男士皮鞋踩在走廊瓷砖上的回响。而且,不止一个人。   “哈啊……”   小说家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那是自己似乎又被卷入BigTrouble之中的预感。   “算了啦,这种事情……被香织小姐拉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准备。”   如果这时候离开的话,无疑会被发现。换句话说,他需要另寻出路……以及“掩护”的时机。   *   “Mr .Takahashi, it should be right here(高桥先生,东西在这里)。”   相当流利,且带有浓重口音的英语。大概是外国人。   “嗯。”   回答者是位声音沉稳的中年男人。是习惯于颐指气使,身居高位的类型。   “这边,这边。高桥先生,您先请。”   这是第三个人。谄媚的声音中,透露着市侩的圆滑感,就像是他口中的“高桥先生”的奴仆一般毕恭毕敬。   ……   留在最里面那个隔间的小说家,屏住呼吸,倾听着三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眼下的场景,正如同某部刑侦电视剧开端的展开。如果真的是按照电视剧的情节,像他这样并非警察,也不是知情者的路人,下一个镜头就会被人直接灭口,捅死在隔间里。   他可不想变成一具尸体,被人在下水道或者垃圾桶里发现,也不希望死后被一群不认识的人动手动脚。   虽然并不确定此时走来的就一定是和手提箱有关的犯罪团伙的成员。但日本人+翻译+洋人,恐怕是在进行某种国际性的贸易吧。这样一群家伙,在谈论生意的时候,不去那些酒吧或者宾馆,反而跑来一家新开业的商场的卫生间,即使不是犯罪者,有着其他非同寻常的目的——   很遗憾,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以他去判断对方的身份了。   无论是谁,现在必须寻找离开这座小小的“囚笼”的途径。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呢?   他对此没有经验。事实上,第一时间浮现在脑海之中的,基本上是虚构作品的场景:比如主角们潜伏蹲点,正在屏气凝神地观察犯人的行动的时候;又或者是主角们躲在什么隐蔽的地方躲避杀人狂的追杀,大家都超紧张的情况下,结果某个笨蛋的手机响了,或者是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发出脆响,结果被人发现的戏剧性桥段……   思考着无关紧要的琐事,小说家迅速地发送短信,然后将手机盖合拢,调成静音模式,然后无声地关机,放进衣兜,拉上拉链。在有能力解决这一切事态的人赶来之前,要是暴露就有可能被杀害。   根据脚步的回响,他觉得那群人大概还没走到盥洗室门口。走在最前面的,应该是三人中处于核心位置的那位“高桥先生”,他的脚步和他的声音一样沉稳。   小说家往四周望了一圈。狭窄的干净隔间里,可以利用的环境条件稀少。不过因为是最里面那个隔间,所以旁边的墙壁上,在塑料管道的末端悬挂着水箱。似乎是新制的,样式很简易。上面的盖子似乎能撬开。只要触碰一下按钮,就能冲水。   他专注地盯着水箱。过了一会儿后,移开视线。在隔间的头上有一扇窗户,通向外界。以他的体型,应该勉强能钻过去。正是有着这扇窗户的存在,才不至于陷入窘境。   接下来,就是踩着坐便器,从窗户里爬出去,然后逃跑——   等等。   为什么没有坐便器?   因为之前一直将注意力集中在皮箱上面,他现在才突然意识到这一点。   这个商场的卫生间,是和式(蹲式)的。   不,这个在平常顶多是抱怨一下的小事,现在就……   他抬头望着窗户。又看了看水管。他应该勉强能踩着潮湿的水管爬上去。但要避免手滑掉下来被发现的尴尬状况。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找准落脚点和着手点。   心念电转间,他迅速地按下了水箱的按钮,同时将皮箱举起来,往窗户口里塞进去。   *   就在极近的距离,骤然间传来一阵巨响。   正走在走廊上的高桥。一把拉过了身旁的翻译,同时微微地蹲下身子。冷酷的眼睛朝着四周逡巡。   “那……那个……高桥先生……?”   翻译吓得满脸苍白。   如果真的是什么袭击的话,说不定已经被当作肉盾,打成筛子。然后他意识到,这应该是附近卫生间内冲水的声音。   高桥不动声色地缓缓松开身旁男人的后衣领。他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顺便拍了拍仍然魂不守舍的翻译的肩膀,让这个胆小的家伙安心下来。   “不好意思,高桥先生。这家商场今天才开业,可能存在着某些‘问题’……这里原本是一幢五年前因为工程款拖欠问题而废弃的工程。还有一部分没有改装完成,剩下的全都是员工区域。当然,我们是特意选择在这个地方的。”   外国人是个高瘦的金发男子,约莫四十岁,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穿着白色的西装。   他正露出温和的笑容,用英文向高桥解释道。   “我的同伴,已经将‘货物’提前放在里面。有她在,不会有意外。” 第7章 反目   年轻的翻译君一副脚都站不稳的样子,显然是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但他还是结结巴巴地将对方的话复述给高桥。   “巴西勒先生,你说的不错。不愧是国外来的精英,真的比我手底下那些小鬼要靠谱的多。”   对方露出了礼貌的笑容。   “我的BOSS,非常重视这一次和高桥先生的合作,有花费大量的精力和钱财,在东京都警视厅安插下了棋子。今天,只是一个实验性的开端。将来是整条跨国航线的大生意,希望高桥先生能够明白这一点。”   “我当然明白。说的没错,哈哈!”   高桥一边大笑着,率先走进了卫生间。   *   “货呢?!”   站在最里面的隔间,高桥瞪大了眼珠子。   之前表现出来的沉稳,在他脸上不翼而飞。   他不信邪地往一旁的隔间走去,用力地将门踹开。   随着一次次空荡荡的结果,高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狰狞,额头一根根青筋暴起。   “喂!你这家伙,不是在耍我们吧?啊?!”   高桥狠狠地将最后一扇门摔上,一边揪住了高瘦的外国男人的衣领。   他的身材魁梧敦实,虽然已经年近中年,袖子底下依然有强壮的肌肉鼓起。   至于翻译,早已经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对于突然翻脸的高桥,金发男子并不显得如何惊慌失措。   他的眉毛皱起,对于眼前的状况,似乎同样在感到很困惑。   “高桥先生,请冷静一点。这是我们未曾预料到的事态。或许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现在……”   “说什么意外,啊?!”   巴西勒的解释无法让高桥信服,反倒是点燃了他的怒气。   高桥粗壮的脖子上青筋暴露,面红耳赤。他瞪圆了眼珠,将高瘦的西装男子“碰”的一声按在了门板上。   “你现在要如何赔偿我的损失?”   “请冷静,高桥先生。就算有人取走,也只是在这一小时的时间里。只要动用我们双方的力量,完全可以找回货物……”   “混蛋!怎么可能来得及做这种事情!我可是马上就要……!”   高桥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但他的表情却越发狰狞起来。鼻孔“呼呼”地喘着粗气。   “总之,你们应该还带着货吧?先把那些交给我,至少应付过这段时间。同时我再派人去找那个混蛋……”   “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巴西勒的语气很礼貌,却坚定地拒绝了高桥的提议。、   “啊?!你以为你现在是和谁说话啊?”   高桥居高临下地瞪视着对方。   文明的外表被撕碎了,暴露内里野兽般的本质。   就算已经很久不在战斗的第一线,高桥仍然保留着暴力分子的特质。   他从衣袋里取出了乌溜溜的金属器物。   那是一把左 轮手枪。从木质枪柄的光滑程度和样式来看,已经有一定年代,但保养的很好。枪身反射着森冷的光泽,暗示着它仍是一把能夺去人性命的凶器。就像一面死神的镜子,反射出枪的主人截然不同的两张脸。   ——“兵器上沾染着的鲜血和人命越多,这把兵器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高桥有着古怪的迷信。就像古代传说中,杀人如麻的武士刀会成为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妖刀”、被人们所畏惧一样,他坚信着这把手枪亦是如此。所以他从来没有更换过自己的配枪。   高桥将枪口,死死地按在了巴西勒的额头上。直到挤按出浅浅的圆圆的红印。   他想让这个虽然面带微笑、实际上却一直看不起人的混蛋家伙,在他面前露出恐惧和惊慌的狼狈姿态,跪倒在他身前。   就像过去的那些人一样。   没有人会不感到害怕。不管再坚强的人,被枪指着脑袋的时候都会痛哭流涕,高桥很确信这一点。   天花板上“簌簌”地往下掉落尘埃。翻译坐在地上,双手双脚同时用力,拼命地想要离开这里,却无论如何都站不起来。年轻的脸上一片惨白,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下来。   卫生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巴西勒叹了口气。   “看来是没得谈了 。”   他直视着高桥的眼睛。   “真遗憾,高桥先生。那么,有关于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   *   在短短的几秒钟时间里,高桥仍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只是在由衷的困惑、就像一个闪电般的念头,流窜过他的大脑。   ……不见了。   那个可恶的金发外国人,在高桥的注视下,消失了。   他用珍藏的左 轮手枪指着的,只是一件白色的西装而已。西装慢慢地飘落,覆盖在冲水漫出来的地面上,很快沾染上了洗不掉的污迹。   他就像幽灵一样消失不见,溶化在空气里。   就像一滴水珠落入大海。   一旁已经爬到卫生间门口的翻译却看的很清楚。   那个金发的高瘦男子,只是以不可思议的灵巧动作,将双手从袖管中解放,接着整个人从西装里钻出来,然后移动到了高桥的背后。   他的动作,就像工厂机械里轰隆运转的齿轮,一枚枚纹丝入理地咬合,流畅严谨。步伐精准地在高桥的视觉死角范围内移动,   巴西勒同样从落下的衣袋里拿出了枪,同样将枪管对准了高桥的脑袋。但他并没有出声威胁,而是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闷响。   高桥的后脑勺绽放开一朵血花,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   “砰。”   又一枪,打中了翻译的腿。   血流如注。   从管道漫溢到地面上,清澈透明的水,渐渐地染红。   穿着白色衬衫的高瘦男子,脚上的皮鞋轻快地踩起小小的水花,一步步走向卫生间门口。   “……不……不要……我什么都不会说……”   捂着大腿,依靠在门框上的翻译,一边缓缓摇着头,泪流满面地仰望着杀手,一边嘴唇颤抖着说话。   他的声音比半死不活的病人吐出的气息,更加轻微。   “砰。”   巴西勒的嘴唇比作“O”型。   他从放在地上的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移动电话。 第8章 初次交锋(前)   他打开手机盖,拨打跨洋电话的号码。   铃声恰好响了三次,对面的人才接起来。   “BOSS,非常抱歉。我们的一部分钱和货都被不知名的外人拿走。和高桥的生意合作也已经中断。我已经把包括他在内的目击者,全都清理掉了。”   “……你很清楚的吧,这次不是普通的任务。”   似乎发生什么事情,老板的声音里,少有的浮现出疲倦的感觉。但依旧有着平日里的威严,犹如用钢铁浇筑一般,铿锵有力。   “你能担负起这个责任吗?”   距离皮箱的消失,还不到一个小时。再加上有后备的手段,以他的侦查能力,完全不成问题。他对自己的业务能力具有充分的自信。   可是,巴西勒却并没有这样回答。   事实上,他在电话的这一头,保持了十几秒钟的沉默。一直到老板开口询问,杀手先生的嘴角才微微往上翘起。和平日里的温和假笑完全不同。那个笑容,就像是在塑料壳上,生硬地刻出来一样。   ……   “FCUK**。”   “……什么?”   电话对面的人疑惑地反问。   “我说,我不干了。去你x的。”   杀手先生一字一顿地回答。   随后,他把移动电话扔进了水坑。   *   巴西勒很清楚在他出生的那个国家,那个城市,他的BOSS拥有着怎样的势力。他有大把大把的金钱,有政府内高官的庇护,还有一票打手供他使唤。   就算像他这样的人,也不敢轻易得罪。   他是杀手,不是007。可就像他老板说的那样,这次运送的不是普通的“货色”——   与其做一条忠诚的猎犬,朝着主人吃剩后的骨头摇尾乞怜,不如解开项圈,重归自由。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干一票大的。】   巴西勒不由地有些兴奋起来。舔了舔自己的唇角。   在这个国家。   到时候,将没有人知道杀手巴西勒的去向。他会改头换面,以一个新的身份出现。   一切从那个皮箱开始,   当然,还有手中的枪;以及长期的杀手生涯中,磨练出来的技术。   ……   巴西勒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沉浸在他为自己所构筑的美好未来。很快,他的专业素养,以及千锤百炼后的坚韧神经,催促着他重新冷静下来。   ……好了。   接下来,就是抓小白兔的时间。   不过,在那之前,还需要一些准备工作。   巴西勒将手枪别在裤带上。想了想之后,又拿出来。   从裤兜里抽出一张白手绢,温柔又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枪身表面。   将每一处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全部擦干净。   接着,他注视着瘫坐在门旁的翻译。   对方的脸色惨白,双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气若游丝,一副即将昏迷过去的样子。而一旦真的失去意识,恐怕再也不会醒过来。他不再继续挣扎,看起来是陷入了彻底的绝望。   在巴西勒当着他的面和老板翻脸之后,这个可怜的家伙就已经明白了,杀手从一开始就没准备放过任何一个目击者。   就算放着不去管他,他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现在的话,有别的用处。   巴西勒将手枪塞进翻译的手掌中,温柔地将他包起。五指蜷曲成拳,在巴西勒的帮助下,放到太阳穴的位置。   接着,扣动扳机。   “砰!”   翻译的白眼一翻,脑袋歪倒一边。   这样,就能伪造出他在不得已枪杀高桥之后,又在畏惧报复的绝望中自杀的场景。   迅速地处理完杀人现场之后,巴西勒望了一眼手表。   此时,指针指向了下午三点十五分。   *   三点二十分的时候,离开安全通道的小说家,将手机重新开机。   没有回复。   这是反复确认后得到的答案。   ……异样的沉默。   如果一切正常的话,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换句话说,香织小姐现在同样被卷入某种麻烦里。到底是什么程度的麻烦,使得她在这段时间内无法回应呢?   他停下脚步,注视着前方仿佛在往晦暗的深处延伸的楼梯。   短暂的几秒钟后,他已然做出决定——   看来,暂时只有依靠一个人。   “喂,小鬼,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粗重浑厚的男声,从小说家背后传来。   他转过头去,发现是个穿着天蓝色工作服,满脸横肉的大叔,推着一辆手推车,站在安全通道的门口,正一脸不耐烦的情绪,恶狠狠地瞪着他。   大叔上身的纽扣解开,露出强壮的胸肌,上面覆盖着黑色的绒毛。与其说是人类,倒不如说和人类的近亲(黑猩猩)更接近一些。   呜哇,真可怕。   “……抱歉。”   小说家露出歉意的微笑,让开了原本堵住安全通道的去路。   大叔一边慢吞吞地推着和他身材不符的手推车往安全通道里走,一边依旧用一副令人不适的怀疑目光,上下打量着小说家,含糊地咕哝着什么。   随后,他的视线移到了小说家手上的皮箱。   “这该不会是……”   “不、不是啦,这真的是我的东西。”   他连忙解释道。   这个人,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吗?   *   三点三十分。   小说家提着皮箱,走出了僻静无人的安全通道,重新走入商场内部熙攘的人群之中。   他不确定自己的外貌有没有被那个杀手注意到,总之还是换一套衣服比较保险。   首先,必须选择深色的帽子,或者连帽衫。除了容易掩盖面貌之外,在这个季节不会显得突兀。但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在店里购买,在顾客们都在排队的情况下,耗费的时间过长,很容易引起注意。虽然很失礼,只能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把东西拿走,将符合价格的金钱留下来。   小说家往周围可能安有摄像头的角落望了一圈,或许是因为刚开业的缘故,商场内部的监控并没有妥善地安装好。这为他接下来的行动提供方便。   他选择了一家生意看起来相当好的旅行用品商店走进去。   一分半钟之后,换上一件浅灰色登山款兜帽衫的少年,提着皮箱,从店铺门口慢悠悠地走出来。   “……”   正当他准备走向商场出口的时候,忽然觉得从脊椎骨窜上一阵电流。   小说家猛地转过头去。   人群之中,一个穿着白色西装的高瘦金发男子,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脚步不急不缓。   一边往两边东张西望,充满了好奇,就像是普通的外国游客一样。   ……不,等一下,他好像确实是往这边走过来了!   他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该怎么办,现在对方看起来还没有发现自己——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和金发男人的目光,相互对视。   对方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后朝他露出微笑,礼貌地点头致意。   尽管在此之前,彼此之间并没有见过面,但双方却在这一刻,同时意识到了:   ——“他就是目标(杀手)。”   小说家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下了一个错误。   那就是让杀手看到了自己的面貌。   这样的话,之前的所有努力,相当于白费了。   不,相比起这个,还有更加迫在眉睫的问题。   必须找个机会,立即跑出去才行。   因为,那个伪装成普通顾客的杀手,正在朝他一步一步靠近。   精准到每一步都仿佛是丈量出来的步伐。   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小说家甚至能在无数嘈杂的声音里,听到杀手的脚步声。   “咚,咚,咚。”   ……   他不由地往后倒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到后面的人。   “喂,你这家伙,果然是……”   不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不……不好意思……”   小说家下意识地道歉,然后才意识到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他往身后看去,发现是那个穿着天蓝色修理工服装的魁梧身影。   不知为何,小说家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却不由地轻轻地松了口气。原本脸上紧绷的表情,随之松懈了下来。   ……没办法了。   看起来,自己之前还是想的太简单。   对方说不定会径直地开枪杀掉自己,就像卫生间里的那两个原本是他同伴的倒霉蛋一样。相信这种事情,对于眼前的危险分子来说,恐怕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就算明白身处目击者众多的商场,只要杀手的脑袋没出问题,就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开枪杀人——   可是,他仍然心存忧虑。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是没办法用几率来衡量的。   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   他将手中的皮箱,直接扔在了身旁提供给顾客休息的长椅上,然后转身就逃。   “喂,站住,小鬼!”   大叔朝着他的背影大吼。但少年的身影如游鱼般,很快在人潮之中不见踪影。   *   …… 难道说,只是恰巧遇上的普通人?   巴西勒甚至觉得有些遗憾。   就像是对于老练的猎人来说,狡猾的猎物固然是个麻烦;但亲手捕猎它们的满足感,同样是难以言喻的。和他预想的一样,这是没有丝毫挑战性的任务。未来的筹码,已经确实地掌握在他手上了。   对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他当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目击者,既然已经看到了脸,想要杀掉不算困难。   巴西勒靠近长椅,将手伸向那个手提皮箱——   下一秒,他的手腕被紧紧地攥住。 第9章 初次交锋(后)   “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小鬼的同伴吧?”   ……什么?   杀手先生皱起眉头,往一旁看去。   攥住他手腕的,是一个身材强壮魁梧的男人。   “喂,你倒是说话啊?”   男人凑近了一些。从修理工服装的领口冒出来的茂密汗毛,快要凑到他脸上了。   巴西勒没有回答,试着挣脱了一下,竟然没有成功。   不但外表看起来像是黑猩猩,就连力气也是啊。   “说不出话来了啊。怎么样,这样子就是人赃俱获了!”   黑猩猩得意地朝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板牙。扑面而来的口臭,熏得杀手先生不得不把脑袋扭过去。   ……等等,这家伙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他这现在才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时候,黑猩猩开始用力,攥着巴西勒的手腕,试图将他从这边拖走。   杀手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他浑身的肌肉不动声色地用力,硬生生地踩住地面。   “这位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这个手提箱,是属于我的东西,刚才那个人才是小偷。我不过是把它拿回来而已。”   巴西勒用相当流利的日语,向黑猩猩质问道。   “你这混蛋,居然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黑猩猩见自己竟然拽不动他,顿时有些恼羞成怒。   “先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明明就是你和那个小鬼两人配合,一起偷了那家旅行用具店的东西。看看到时候警察过来了,你还敢说谎话吗?!”   ……   这时候,巴西勒才终于注意到,长椅上的皮箱,和之前装着货物和数百万美金的货物,并不是同一个。   上面没有破损和老旧的痕迹,光洁如新。   ……不,应该说就是新的。甚至连牌子的标签都还留在上面。   “该死的……竟然被他掉包了!”   正在他懊恼的时候,巴西勒一时不察,竟然被骂骂咧咧的黑猩猩拉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周围的顾客们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冲突,全都好奇地围过来。   但是,他已经没有心情去关注这种小事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看起来还是学生模样的少年,已经将手中的皮箱替换了?   *   直到小说家走进安全通道,才松了一口气。   假如恐怖电影和游戏里的主角们都能有这样的生活经验的话,或许就会避免惨剧的发生。至少知道遇见怪物或者杀人魔的时候该往哪里逃,以及在被追杀的时候,也会记得随手关门。   虽然是平常看起来很麻烦又没什么必要的工作,但实际上却可能在关键时刻救人一命。   他回到了之前和黑猩猩大叔第一次遇到的地方,将藏在门背后的手提皮箱拿起来,接着沿着楼梯往下。   从这个出口出去,就是商场的地下一层。   除了三三两两停着的汽车之外,宽阔的地下停车场寂静无人,连气温也仿佛降低了几度。确定身后没有人跟踪之后,他的步伐也逐渐变快,终于走出了商场。   停车场出口处的街道对面,有两三辆出租车停靠在一旁。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快步走向其中一辆。   ……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中开始飘落零星的小雨。   飘斜的雨丝打在他的脸上,脸颊上冰凉湿润的触感,令他精神一振。   车窗落下一半。一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斜靠在方向盘上抽着烟。   “客人,下雨了,快上车吧。”   他见到提着皮箱,脚步匆匆地朝着这边走过来的少年,便满脸堆笑地朝他搭话。   他开车门,双手紧抱着皮箱坐下。   “去东京车站。随便找个地方都行,我需要在附近一间旅馆休息。你应该清楚地吧?另外,房间的价格要尽量便宜。”   “明白了。”   司机转过头,眼神颇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发动了汽车的引擎。   一路上,终究是没有发生“飞车追击”之类惊险刺激的动作片戏码。   二十多分钟后,出租车平稳地停靠在路边。   越靠近东京车站,流动人口就越多。车道两旁的广场,喧嚣的人声即使隔着车窗也能听到。街道的不远处人潮涌动,遥遥地能隐约望见一幢巴洛克式风格的红砖造建筑和八角状的屋顶。那是站区西侧的丸之内口。   他下车,朝着司机所指的方向走去。   沿着交错的街巷,七弯八拐地走过数个路口,在一家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拉面店旁边,小说家终于发现了目的地。   “唔……”   他望着头上的招牌。   矗立在他面前的,是一幢三层高的旅馆。   旅馆的招牌上,装饰着即使是在天光明亮的白昼,依旧闪动着暧昧俗艳的斑斓色彩的霓虹灯,以及浮夸的鲜红色心型造型……司机大叔,竟然把他带到一个LoveHotel。   ……   之所以决定去车站,一方面是这里人口流动量极大,来自日本各地、乃至世界各地的面孔,都能在这里看到。人多眼杂的情况下,更不容易被发现;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方便在万不得已的时候逃跑。相比较之下,飞机的手续更复杂,而且很容易被追上。   至于一定要选择“价格便宜的旅馆”,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在某些街巷的角落里,存在着不提供身份证明也能入住的私人旅馆,算是最不容易引人注目的地方了。   ……啊,不过这么说来,像这种私人寓所,同时兼营爱情旅馆的生意,似乎还蛮常见的。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这样。   反过来说,连这种地方都能摸着的那位开出租车的大叔,真不愧是经验丰富的老司机。   他看了一眼腕表。   此时的时间,恰好停在了下午四点。   距离他捡到这个箱子,才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可是,给人的感觉却仿佛度过了漫长的世纪。   办理入住手续的过程,和想象中的一样顺利。前台坐着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小说家拖着箱子走进来的时候,他正一边低着头玩手机,一边打着哈欠。   ————   推荐草莓拿铁的《天下萌舞之大军师司马懿》。这位朋友的前作《侦探少女雾切》我以前章推过。新书的内容是常见的三国娘化萌妹。这种类型的作品,不用过于苛求严谨性,只要做到轻松有趣即可。对这方面的题材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尝试一下。 第10章 应召女郎   当小说家询问住宿事宜的时候,年轻人头也没抬,随口问了几句房间的要求,收了押金之后就把门钥匙扔给他。他甚至懒得将放在台子另一角的登记册挪过来,只是自顾自地在那边敲打着手机键盘。   可能就算有贼趁机摸进去,这家伙都没办法发现吧。   “放心吧,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前台。一分钟之内肯定会接起来的。”   年轻人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   算了,无所谓。现在的他,只想一头埋进床铺里,呼呼大睡。   仿佛是在紧张的心情结束之后,体内积压的疲倦感,一口气如同海潮般席卷了全身。就连平常的步伐,都像是身后拖曳着千斤重的铁块。   或许是因为生锈的缘故,钥匙试了好几次才捅进锁孔。   打开门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软绵绵的白色床铺。虽然很想直接将身体抛到上面去,但他的理智并没有完全被疲惫感所冲垮,心中的警惕感占据了上风。   面对一位职业杀手的追杀,以及独自一人携巨款和危险品逃亡所可能遭遇的威胁,无论是体力、经验,他都落于下风。唯一可能让他幸免于难的,只有无时不刻保持着戒备心理。   ……顺便一提,香织小姐还是没有回复。   真令人担忧。这时候或许应该联系其他人?出于某些原因,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先是拆开了床头柜上的座机、天花板上的台灯,检查里面的零件和结构;枕头、床底、窗帘等地方也全部摸索一遍。这是为了防止有放着监视器和监听设备。特别是这种价格低廉,一般是用来解决男女之间生理问题的私人小旅馆,这种事情还挺常见的。旅馆主人的目标基本上是偷拍下性 爱录像,用不可告人的隐私来威胁客人;更多的则是用来满足个人的变态癖好。   但这家旅馆,似乎还蛮正常的。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应该把皮箱藏在哪里。   从前台的警戒水平和门锁的结实程度来看,这地方的安全系数基本为零。万一有个贼趁着他睡着的时候,撬开门偷偷摸进来,恐怕就要完蛋。   “……啊,对了。”   小说家的目光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逡巡着。   过了几分钟,他已经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了房间中央的通风管道。   一般来说,宾馆里的通风口都很狭小。一些小物件还好,手提箱什么的是绝对不可能塞得进去的。但也许是因为这栋旅馆建成的年代较早,室内和管道装修的风格都是近十年前的样式,留下了这个常人定然不会注意到的空隙。   善于妄想的某人的脑袋里顿时浮现出很多画面,比如主角在狭窄的通风管道里如何匍匐前进之类的镜头。   “放在这里,应该就没问题了吧?”   他一边咕哝着,一边拉来椅子,将管道口的不锈钢栅栏取下来,再把手提箱塞了进去。   ……   之后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   尽管他的身上全是灰尘,却连去卫生间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了。   *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漆黑,静谧无人。   来自遥远地方的声音和光线,只从厚实的窗帘的缝隙中透出一点点,模糊而疏离。仿佛是身处在深海之底。   他心中一惊,赶紧爬起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电子屏幕的荧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晚上九点十分。   小说家惊讶于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在这五个小时近乎昏厥般的沉睡之中,恐怕外界的任何响动都没办法惊醒他。他不免有些懊悔,同时也庆幸着什么都没有发生。   ——干得好,那位长得像黑猩猩的大叔。   “咚。”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他心中一惊,立刻翻身下床,结果不小心脑袋撞到了床头柜。   “嘶……”   小说家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却依旧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 吟声。   这个时候,有什么东西,从房门底下的缝隙中飞了进来。黑暗之中看不清楚是什么。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看到了放在角落的一根晾衣杆。于是他拿起长杆,小心翼翼地伸向那静静地躺在地毯上的事物。   近了看才发现是一张纸片。借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暗淡光线,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了上面的文字。   “电话上门……制服……JK(女子高中生)……”   粉红色的暧昧图画,充满挑逗意味和性暗示的文字。   ——这不就是宾馆里应召女郎的名片吗?来这种规模又小、地方又偏僻的LoveHotel里上门推销的应召女郎,质量想必是不容恭维的。所谓的“女子高中生”,说不定是穿着水手服却掩盖不住脂肪,满脸涂粉来遮挡皱纹的五十岁大妈。   不过,总算不是杀手上门,那就好。   现在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了。   他打开了房间的灯光,接着将地毯上的名片从门缝里塞了回去。   正当他准备去拿手提箱的时候,一声轻微的响动,那张应召女郎的推销名片,竟然又被塞了回来。   “……”   他将名片捡起来,重新扔了回去,   下一秒,名片被当作飞镖又扔了回来。   就这么将一张名片飞来飞去,十几个回合之后,小说家惊觉自己好像做了很无聊的事情。   而且,他应该已经把拒绝的意思表现的很明显了,这家伙到底是有多执着……   没办法,他只好贴着房门,对外面的人开口拒绝。   “喂,够了吧。我没兴趣做这种事情,你去找别的客人吧。”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   “我才不要。”   ……   啥?   这是傲娇吗?难道说最近的风俗业界流行这种属性吗?不过从声音来看,似乎是年轻的女孩子,说不定是正牌的JK也说不定。   小说家心动了一瞬——当然,只有一点点而已喔。   “咳咳,不好意思,我真的没兴趣……”   “喝啊!”   门外传来一声大喝。   ……什么?   他愣住了。   下一秒,他连人带房门飞了出去。 第11章 苏我狐彻   “疼疼疼疼……”   小说家抱着脑袋,痛苦的呻 吟起来。   虽说地上铺着地毯,但连门带人一起被撞倒在地,后脑勺还是被撞得生疼。   短短五分钟内,头骨就遭到二次重创,他有些怀疑会不会被摔出脑震荡。因为现在他的视野里,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在闪烁着金星,并且欢快地旋转。身处其中只觉得晕头转向,昏天黑地。   趴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过来,   他晃了晃脑袋,抬起头来。   “唔……白色的?”   ……   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   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   就像海贼王发现了新世界。   刚刚成功看到了一位陌生女性内裤的小说家,此时的心情激荡不已,无法平静。   当然,这不是因为“看到女人内裤”这件事本身,而是……   ——“那个,这位大姐,能把枪放下吗?”   *   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的,是一位身材修长的美人。她将黑长发自然地梳到两边垂下,牢牢盯着他的双眸,跟野兽一样狭长纤细。   从外表上看不出年龄,也许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白领,也许真的是十几岁的女高中生。   但她无论哪边都不是。虽然这只是小说家个人的直觉而已——   这个女人,仿佛有着狮子一般的威势,和万载冰山般毫不动摇的气魄。   “你刚才,在看哪里?”   女人的手里拿着一把手枪。如果小说家对枪支有一定了解的话,就能从外表上看出这是一把M36转轮手枪,这也是日本警察的一般配枪。虽然在八十年代之后,警察们使用枪支的机会越来越少,一般都会配备伸缩警棍。   “呃……那、那个……对不起!”   他的额头上渗出汗水,很坦诚地道歉了。   ……当然,就算不知道枪支的种类,也不妨碍小说家做出正确的选择。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被人用枪指着脑袋,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了吧。   女人咧开嘴角,对着他露出洁白的贝齿。   有那么一瞬间,小说家还以为对方会像猛兽一般扑过来,咬断他的喉咙,但她只是向他露出了一个不太像是笑容的微笑。   “你好,很高兴认识你,端木同学。”   ……这个人,知道我的名字?   “请问你是……?”   他谨慎地开口询问。   “已经忘记我了吗?我们之前有见过面。”   她将手枪塞回腰间,踩着小说家腹部的脚也收了回来。   不会吧。   如果有遇到她的话,他应该会有很深的印象才对。然而……   不,等等。   小说家似乎确实回忆起了什么。   那是在几个月以前的事情。   在他住院之前,准备和葛西志乃见面的时候;浅见学姐因为在不休不眠地寻找资料和档案,过度疲倦的缘故而入睡。急着前往医院的小说家,曾经拜托某个偶然间路过档案室的警官大姐姐,照顾睡着的悠子。   就是这个人吗?   “看起来,你似乎想起来了。”   女人穿着黑白条纹相间的淑女裙和黑色的过膝长筒袜,脚上是漆黑的皮靴。踩起人来不出意料的会很痛,事实上他刚才已经享受过了。   “那个……请问,你是来……”   “我是来帮助你的喔。”   毫不犹豫的回答。   对方的身份是警察。这样看来,他好像可以松一口气。但小说家并不准备草率地信任对方——根据他无意间听见的情报,在东京警视厅的高层中,存在着犯罪团体的“内奸”。   至少要等到和浅见学姐联系之后再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多谢。”   当然,虽然内心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疑问,小说家还是态度诚恳地向对方道谢。   “不必如此。我只是对你个人很好奇而已。”   女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表情介于冷淡和暧昧之间。   “我为了找到你,花费相当的时间和精力。这四个小时里,我一刻不停地在比对资料库,以及询问调查各种各样的家伙,靠着一点点运气,通过某个载过你的出租车司机,才找到你。……在不以‘警察’身份行动的情况下。”   什么?   她没有主动理睬小说家困惑的打算,径直拉开房间内唯一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请问,现在是……?”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只有沉默。对方似乎不准备继续说下去。没办法,小说家只好将问题再度重复了一遍。   “刚才的明信片上不是写的很清楚吗?我现在是应召女郎。”   “不不不,只有这种事情绝不可能。”   光是用眼睛看就能理解。   “没办法呢。因为,我在过去见到你的那一秒,就已经一见钟情。但小女子是风尘中人,没办法当面诉说心意,只能上门自荐枕席。”   你骗谁啦!   居然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果然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小说家决定坦诚相待。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如果你希望从我这边得到什么答案的话,大家还是坦诚布公一些比较好喔。”   “确实是这样。”   她点了点头。   “我想,你应该是从某个准备进行跨国毒品交易的犯罪团伙手中,拿到了某样不得了的东西,对吧?而且,从你的行为判读,对方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你,是吗?”   ……正中直球。   小说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尽管一直在深呼吸,心脏却不听话地越跳越快。   这个女人,到底是能帮助他暂时脱离苦海的救星,还是前来扼杀他希望的恶魔?   “别担心,我至少不会是犯罪团伙那边的,至于会不会成为你的同伴,视你的答复来决定。”   女人靠近了一些。   甚至能嗅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水味。他不由自主地往下偷瞄了一眼。   ……穿的保守过头了,差评。   她站起身来,朝着他伸出了手。   “正式认识一下吧。你好,我是‘曾经’的东京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一课的警部补,苏我狐彻。”   ——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小说家遇到了光看名字,就让人觉得很难应付的女人。 第12章 侦探登场   两个小时之前。   换句话说,这是发生在小说家酣眠之时的事情。   ……   日落西沉,夜晚从天际线上,一点点吞噬着天光,暮色笼罩大地。   刺耳的警笛声,像是乌鸦的鸣叫,盘旋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   白天人潮涌动的商场,此时已经是关门时间的半个小时之后了,但人气却完全没有降下来。商场的外围,被警察们拉起了警戒线。台阶附近刚铺好的草坪,被人来人往踩的不成样子。一个身材强壮如大猩猩的男人,正一边擦着汗,和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警官谈话。他就是这个商场的老板。数小时前的他在为远远超出预料的人流量暗自欣喜,结果却发生这种事情——   实在是无妄之灾。   警戒线之外,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这些人都是住在商场附近的居民,关于商场内发生枪击杀人案的流言,很快就会在附近传播开来。这对于他的声誉,无疑是个不小的打击。   老板又擦了擦汗,咕哝着“这天气真让人气闷啊”,一边目光不时地地往旁边瞟去。   明黄色的警戒线内,光线和阴影的交际处,站着一位穿着高中制服的长发女生,她的身上,有种和周围现场格格不入的气氛。某些站在边上看热闹的男人们,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她的方向。   *   浅见悠子百无聊赖地看着闪烁光辉的警灯,和暮色中忙碌的人们。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忍耐着随时有可能倒下去的倦意……因为能在她入睡的时候,温柔地抱住她的那个人,现在不在这里。   伴随着鞋子踩过草坪的声音,有人正在接近她。浅见悠子揉了揉眼睛,努力让脸上露出笑容。   “你好,浅见小姐。”   将档案恭敬地递过来的年轻警官,瞳孔中闪烁着兴奋和钦慕的光芒。数个月前的侦探小姐,总是会对人们展现出来的热情感到不习惯;而现在的她,却早已经习以为常。   “死者一共两名。其中一位是暴力团新桥组的老大,名叫高桥大郎,四个月刚过完45岁生日。另一位是山田寿一,23岁,目前在一家外资企业做翻译。不过根据记录,他曾经多次与新桥组,以及高桥大郎本人有过接触。”   “小坂警官……”   浅见悠子快速地浏览着档案上的内容。她还没来得及进入现场,所以打算先看一下调查报告。   “浅见小姐叫我阿勤就好,大家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年轻人热情地说道。   “……小坂警官,你刚才有进去过吗?”   侦探小姐无视了小坂勤的提议,目光停留在报告上,继续低着头问道。   “是……是的。”   小坂警官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   不到一分钟,浅见悠子已经将报告内容阅读完毕,全部记在脑中。她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   “那你觉得,这个叫‘山田寿一’的人,是自杀,还是他杀呢?”   “什么?”   年轻巡警的眼神有些迷茫,不太清楚她提问的用意。   “是、是自杀吧?”   “错了。”   侦探毫不犹豫地做出否定。   “欸?那个,浅见小姐,你不是还没有进去过……”   小坂警官迟疑地说。   “这种小事,光看报告就能知道了。你看,山田的腿上有一处枪伤,没错吧?”   浅见小姐的手指放在死者的照片上。   “对,不过那个不是致命伤。真正夺走他性命的,是要害太阳穴上的伤口。我想,他说不定是在意识到自己枪杀了暴力团的老大,害怕被报复,所以才在绝望之下选择开枪自杀……”   小坂勤回答道。出于每个男人都会有的、试图在仰慕的女性面前表现自己的心理,他还附上了自己的推理。当然,说是“推理”,实际上不过是偶然间从前辈们口中听来的而已。   然而,对方却摇了摇头。   “不要这么快就下结论。如果山田寿一真的是用这把手枪杀完高桥之后,再自杀的话,他身上只应该留下一个伤口,也就是太阳穴上的枪伤。那他腿上的枪伤是从哪里来的呢?”   “呃,这个……难道不是高桥大郎吗?”   “如果是高桥大郎的话,就意味着在此之前,山田寿一和高桥大郎,就已经发生过冲突,甚至发生过互相之间的枪击。”   小坂勤的思维,很快被少女侦探的话语所引导。对方的言辞并不咄咄逼人,却蕴含着某种惊人的敏锐性和说服力,让人不自觉地跟随着她的步调。   “这、这是……”   “很奇怪,对吧?你还记得高桥大郎的致命枪伤,在哪里吗?”   “……是在后脑勺上,一枪毙命。”   “没错。但当时如果两人已经发生了冲突,高桥大郎怎么可能会选择背对着山田寿一,让自己的要害暴露在他面前呢?另外,高桥大郎是暴力团的领袖,是个在杀人上经验丰富的恶棍,而山田寿一却只是个普通人,体格并不强健。但是,在两人之间发生冲突之后,先被打死的却是高桥大郎,而且还是精准的从背后一枪毙命。这很难用单纯的运气来解释,不是吗?”   “……”   小坂警官除了点头外,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高桥大郎实际上根本没来得及开枪。山田寿一腿上的枪伤,其实是被他手上拿着的那把枪打穿的。当然,具体情况,还需要鉴识科的人通过这家伙腿上的弹孔,和高桥手上那把左 轮手枪的硝烟反应,来确定弹道和子 弹的种类。但是,犯人给予我们的答案不会有改变。”   浅见悠子随手将报告塞回小坂勤的手里。   “说不定,还能见到满装六颗子 弹的左轮。这位高桥先生,很可能一枪都没有打出去喔。好了,现在快点让我到现场去吧。”   “好……好的!”   巡警先生朝她敬了个礼,态度慌张地为侦探小姐指路。   ……   没错。   现在,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   凝视着暮色中的门口。浅见悠子的瞳孔,像是猫般闪烁着光芒。   ——“当时在场的,除了高桥和翻译之外,应该还有第三个人。而山田寿一手上的这把凶器,应该是他(她)的才对……” 第13章 追杀   房间里突然沉默了下来。   小说家和苏我狐彻,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原本浓重如深海般的夜色,仿佛被某种尖锐物毫不留情地刺穿——那是刹车的声音。   ……   “……有谁过来了。”   苏我狐彻轻声说。   “或许只是路过?”   “不,从声音听来。车在附近停下来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沉浸在黑夜里的街道。不知道看见了什么,这个女人脸上游刃有余的笑容收敛,表情好像严肃起来了——有可能只是错觉。“奇怪,不应该这么快才对……”   她咕哝着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身朝着小说家询问道。   “对了,你从他们手上拿到的东西,有没有仔细检查过?”   “……”   他愣了一下之后,随即反应过来。   “你是说,他们在上面装了用来追踪的发信器?”   ……不,他当然不是会迟钝到基础的检查都会错过的人。还在卫生间的时候,就已经检查过了。无论是箱子内,还是钞票和装有晶体颗粒的袋子上,都没有类似发信器的装置。   尽管他没有立即开口,苏我狐彻却依然像是听到了回答一样,继续问道。   “假如物品本身上没有的话,箱体内部有没有检查过?”   原来如此。问题是出在手提箱本身吗?   他走到通风管道口,将铁栅栏取下,拿出了手提箱,递给苏我狐彻。   她抚摸着磨损的角落,轻声说道。   “有故意做旧的痕迹。是为了降低戒备心理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里面应该有植入了某种电子设备。”   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依靠信号探测追上我了……呃,这个时候,我们是不是应该停止闲聊,立刻逃跑?还是说,苏我小姐,你有自信对付他们?”   他同样来到窗户旁,一边借着夜色的掩护,小心翼翼地观察外面街道的景象,一边准备把窗帘扯下来,当作临时的绳索——   “当然,应该逃跑。”   苏我狐彻笑了起来。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因为据我估计,他们可能不止两三个人,而且个个都持有枪械。就算我能带他们在附近迂回,然后一个个解决,加上你一个普通人之后,应该做不到吧。不过,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立刻就走,甚至刚才还有心情和你聊天吗?”   对方出乎意料的态度,令小说家有些惊讶,同时也让他稍稍安下心来。   “因为我在窗外,看到他们的车了。而且直到现在,他们正慢慢地朝这边靠拢。我觉得,信号发射器加上他们手上的接收器,很可能只是确定手提箱所在位置一定半径内的范围。如果是在刚才,不管从门口还是窗户逃跑的话,在狭窄的街巷里,只会被抓个正着。这群人可不是善类,估计看到我们的身影就会直接开枪。”   小说家放开了窗帘,认真地询问道。   “那么,在你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你会信任我吗?”   苏我狐彻望着他。   不知道为何,小说家总觉得她在期待着什么。   是在期待他肯定的答复吗?   往好的方向想的话,对方或许是在期待着别人对他的信任。这种结论听起来完全是擅作主张。虽然会显得可爱一点点啦……应该只是他的错觉。   “在专业的领域,我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专业人士。”   “……明智的选择。”   她点点头,然后顺手关掉了台灯。   房间里再度陷入了一片黑暗。   “我们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等他们的突袭人员全部都上来之后,再从窗户逃离这个房间。在街道上,应该还会留下几个人在看守,但人数、警惕心和素质应该都不如那些进入旅馆的人员。我们迅速解决掉这些家伙,再用他们的车逃走。”   苏我狐彻朝他靠近了一些,直到肩挨着肩的地步,在他耳边低声而又迅速地说道。   “……我明白了。”   于是,又是一阵沉默。   从身旁女性身上传来的香味,和隔着衣料一样能体会到的柔软肌肤和温暖的体温。黑暗之中,视觉削弱到了最低,而其他的感官却十倍地放大了,令他心旌动摇——就是说那个啦,之前就有所察觉,可能是因为逐渐习惯的缘故,最近对于危险的敏感度貌似在下降之中,反倒是在其他方面变得更加敏锐。   “不用觉得尴尬,我同样是第一次和还活着的男人靠的那么近。”   她突然开口说道。   “……唔。”   “活着”……是什么意思?   “如果能让你觉得好受一点的话,我可以离……”   “不,不必了。”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丢脸,但他还是希望保持这个距离。   这一次,苏我狐彻沉默了一会儿。   “对了,端木同学,你能不能知道,他们是否已经进入了这个旅馆?”   “不能像之前一样,从窗户那边……?”   “现在他们应该已经锁定这间旅馆了,从窗户往外看的话,说不定会有被发现的危险。”   “那就没办……不,等等,你刚才说他们不止一人对吧?”   “是的。”   小说家拿起了床头柜上的座机,连上了前台的线路。   等待一分钟后,无人接听,他便挂断了电话。   ……   ——“看起来,他们上楼了。”   *   门外有轻微的响动。   像是从走廊的另一头传来的。   小说家屛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房间的门。   “咚。”   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板上的回响。   走廊外的灯亮了起来。   明亮的光线从门缝底下透进来。   “嘎吱——”   腐朽的地板被踩断的声音。走廊上的人可能是脱去鞋子、或者穿着足袋行走。要是没有这一声回响,恐怕就算一直走到门口,都不容易被察觉。   “……。”   对方似乎不准备隐藏了。   狭长的阴影,倒映在地毯上。随着门外那个人的位置移动,往小说家和苏我狐彻的方向延伸。   两人以室内的床为掩体,静静地等待着。   ……   “咚咚。”   门被敲响了。 第14章 逃脱   当敲门声响起的那一刹那,小说家还以为自己的心跳要停止了。   ……结果,被敲响的,是对面的房门。   他悄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好了,就是现在。”   蹲在他旁边的苏我狐彻,用眼神示意他。   接下来,要是在这个房间爆发冲突的话,下面留守的人一样会察觉到。所以在外面的人破门进入之前,眼下正是最好的时机。   他和苏我狐彻的手上,全都缠绕着好几圈窗帘。   苏我狐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的嘴唇咬着那把G30转轮手枪,所以没办法说话。朝他点了点头,示意先下去。   ……   小说家先爬过窗台,将手提箱的把手挂在脖子上,然后双手紧紧地攥着窗帘,脚在外墙上用力一蹬,身体迅速下滑。手心传来火辣辣的痛楚……要是能按“E”下落就方便啦。   他不敢往身后看,生怕动作慢上一步,就会被街道上停着的那几辆车里留守的暴力分子发现。他在半空中没办法做出任何有效的规避动作,绝对会被打成筛子。   当他的双脚悬空在外的时候,走廊上传来被人从睡梦中吵醒的房客不耐烦地骂骂咧咧的声音,紧接着是沉闷的“砰”的声响。   小说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   没有丝毫侥幸的余地。   这个时候,苏我狐彻也顺着窗帘的绳索,动作熟练地往下爬去。   在小说家的角度角度,从下往上看,能看到苏我小姐包裹在套裙中的臀部和过膝长筒袜里的大腿,勾勒出的浑圆弧度。   ……现在不是适合发情的时候啊。   他在内心里吐槽了自己一句。男子高中生的旺盛荷尔蒙,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咚。”   在他从胡思乱想中重新回到现实世界后,双脚已经有了踩到地面的实感。   ——落地了。   在下来之前,地面的情况都已经检查过,自然不可能发生踩到易拉罐惊动敌人之类的情节发生。   苏我狐彻紧跟着跳了下来。   稳稳落地的同时,牙齿咬着的手枪落入手中。女警官的双膝微曲,右手握枪同单臂据枪动作。左手虎口在上掌心向内,围握扳机护圈。   “砰。”   “砰。”   “砰。”   十几米外,围在两辆黑色轿车旁,正在吞云吐雾的三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完全来不及躲闪或者拔枪反击,全都应声而倒。   ……直到此时,小说家才意识到,之前苏我狐彻对自己战斗力的描述,还是很谨慎的——或者说,谦虚过头了。他毫不怀疑如果没有自己,她真的能以一己之力干掉这群追杀者。   苏我狐彻和他不再试图隐藏行踪,同时开始朝着轿车全力飞奔。   一辆车内的司机似乎被外面的守卫所惊动,一边掏出枪,一边打开车门探出头来,结果被一枪命中天灵盖,闷哼一声瘫倒在地。   另一个似乎要机灵一点,关紧了车门,完全没有还击的打算。人躲到驾驶座底下,显然是打算通知旅馆里面的人。   但此时的他,已经狂奔到了距离最近的那辆轿车边上   一边脚踩在地面,用力刹住,同时他将全部力量集中在手腕上,以右脚为轴心,双手带着身体旋转。一个人影从驾驶座中猛地窜出,朝他扑来,而在小说家手中沉重的皮箱的棱角,正好狠狠地砸在他的脑袋上。   旅馆那边传来喧闹的响动。像是深水底下的一颗炸弹被引爆,嘈杂的哭喊声、怒吼声,夹杂着沉闷的响声,打破了原本笼罩着附近街巷的寂静。不远处的居民楼的几面窗户,依次亮了起来。被响动惊醒的居民们,擦着惺忪的睡眼,在阳台上探头探脑。   “好了,上车吧!”   苏我狐彻一脚踹开了那个头破血流、晕倒在地,半个身子趴在驾驶座上的倒霉蛋,对着身边的临时同伴说。   她和小说家原本呆着的那间房间的窗户,开始有人影闪动。还有人从楼梯上狂奔下来,已经端着枪快要跑出门口——   ……但是,来得及。   少年已经抱着手提箱滚进了后座,苏我狐彻同时拉开了驾驶座的门。   车钥匙插在孔里,没来得及拔出来,真是帮了大忙。接下来,只要发动引擎,驱车离开这里,就可以了。虽然不太清楚苏我小姐的车技如何,但她既然定下了这样的作战计划,想必是胸有成竹吧。除了信任她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侧边的街巷里走出来,正好和准备坐进驾驶座的苏我狐彻打了个照面。   “糟了……!”   ……之前大概是出去放水,所以才从苏我小姐的枪下逃过一劫。而且这个家伙的反应很快,显然不是普通的小喽罗。在看到面前的苏我狐彻,只愣了很短的时间,就迅速做出了正确的应对。由于距离极近,他没有试着拔枪,而是直接张开双手,朝着苏我狐彻擒抱了过去。   苏我小姐的反应比他更快,闪电般地伸出双手、抓住了他的双腕,阻止了他的进一步行动。但要做出反击和挣脱对方的话,显然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僵持。   原本没什么大不了的战斗,却在争风夺秒的当下,迅速把二人的处境变得危险起来。   已经有冲出旅馆的人,朝这边端着枪射击了。   “砰!”   子 弹射穿了挡风玻璃上。裂口冒着白烟,玻璃上绽放开白色蛛网般的裂痕。   这样下去……不行。   小说家很快意识到这一点。   要是被那群家伙包围的话,会很不妙。看起来,就算他们的同伴和苏我小姐正在僵持之中,他们一样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他抓起手提箱,猛地踹开了车门,跳出车外。   几乎是在同时,子 弹划过车辆的外壳,擦出一道耀眼的火星。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打中,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   小说家冲步上前,对着那个正和苏我小姐对峙的家伙的胯间要害,狠狠地踹了过去。 第15章 中弹   ——他没有任何犹豫,亦没有迟疑于该从什么地方下脚。他甚至能听到一声古怪的破裂声,不是液体也不是固体,而是某种浆液的回响。那想必是“鸡飞蛋打”的声音。   对方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血液凝固一般的青紫色,从脖子蔓延到脸庞。他翻着白眼倒下去。   “漂亮。”   苏我狐彻第一次对他露出笑容。   耽误了这一会儿时间,已经有三四个人往这边冲过来。在陷入枪林弹雨的危境之前,必须离开这里——   *   “……”   小说家的心中,传来一阵悸动。   就像心脏被紧紧地攥住,近乎骤停。   他朝着旅馆的方向看去,   尽管距离很远,他却在第一眼认出来了,那个站在窗户边上的金发高瘦男子,正是之前在商场追杀他的人。   他正面带笑容地、朝这边看过来。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杀手的手中端着枪。不是手枪,虽然看不出来型号,但应该是比手枪危险不少的武器,小说家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的目标不是自己,而是苏我狐彻。   这时候的苏我小姐因为背对着杀手,所以并没有察觉。她正在拧动车钥匙,发动引擎。   在他的直觉里,杀手的枪口对准了她的脑袋。   ……要救她。   身体行动的比思维更快。小说家用力地一把将苏我狐彻推进车里,将自身完全暴露在即将出膛的弹道上。   从单纯的利益上考虑,苏我狐彻是他现在能依靠的人。想要在这群家伙的追杀中活下来,保护对方是理所当然的……但老实说,这一刻的少年,脑袋里什么都没想。   双手抱在胸前的手提箱,猛地一震。   他知道自己中弹了。子 弹的冲击裹挟着他,踉跄地往一旁倒去。   失去了力气的身体,压在苏我狐彻的身躯上,两人的距离极近。   女人深潭般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苏我狐彻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将他一把推到副驾驶座上,她迅速拔枪朝着窗户的方向还击,同时狠狠踩下了油门。   引擎的轰鸣,就像巨兽的低吼。   反作用力将她和小说家死死地按在座椅上,但苏我狐彻的表情依旧冷静。黑色轿车犹如一枚离弦之箭,直接撞飞了几个试图过来包围的追杀者。   她的脑袋一偏,躲过了被子 弹打碎的玻璃残片,在她操纵下的轿车,也随之甩动尾巴,撞飞了一个铁垃圾桶。汽车以不可思议的漂移动作改变方向。车尾险险地擦过墙壁,扬起烟尘,车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爆破响声。   就像被人一脚踩扁的易拉罐,在地上滚动的垃圾桶被碾成铁饼。一起被压扁的,还有躲闪不及的倒霉蛋的腿。   在众人愕然的目光注视下,女人驾驶的汽车在狭窄的街巷中横冲直撞,拖曳着尾烟,扬长而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追?!”   从不远处传来了怒吼声。在场的五六个暴力分子吓得一激灵,赶紧发动引擎,朝着那辆被抢走的轿车追去。   *   “……该死的小鬼……!”   坐在地上的巴西勒,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用这种方式减轻痛楚,枪已经掉落在了地毯上,杀手紧紧地攥着自己正不断流血的左手。   从伤口处流淌下来的血液,很快在他脚下积成小小的潭水。不马上取出弹片,消毒包扎的话,这只手很可能会废掉。   那是刚才被苏我狐彻开枪击中后留下的伤。唯一值得庆幸的,他是右撇子,所以还能勉强单手战斗。   巴西勒脸上泰然自若的表情,此时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和愤怒。   ……没想到,会因为同一个人连连失手。   没错,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名为苏我狐彻的女人。   巴西勒真正在意的,只有那些真正可能对他造成麻烦的敌人——比如,被他所背叛的BOSS;比如某些已经注意到他在这个国家的行动的势力和组织。   苏我狐彻的能力固然超出之前的预料,但却并不影响计划本身。原本,巴西勒的打算就是用其他人分散她的注意力,自己再躲在暗处,利用狙击技术,给予这个女人致命一击。   “不止是盯上箱子的人,恐怕这个国家的人,全都已经行动起来了。”   杀手先生心想。   还有——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她”的身影。   光是想象的瞬间,他的身体就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即使是千锤百炼的神经,都难以承受那道身影的压迫感。   巴西勒在浪费数个小时后,才追上信号源,是由于不得不从“她”手中逃离后的缘故。   而直到现在为止,他甚至未曾看见过对方的正脸。就好像仅仅是运气不好,才会在商场内撞见对方。   “可恶……”   *   “抱歉,端木同学,我们恐怕没办法去医院。否则很有可能会被他们追上来。”   苏我狐彻一边目不斜视地驾驶者汽车,一边说道。   “……”   小说家并没有回答。实际上,他现在疼的既说不出话,也没办法进行正常的思考。脑袋里混沌一片,除了“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之外,没有别的念头。   黏糊糊的血液染红了他的裤子,不断地往外溢出来。裤管布料和腿部的血肉像是黏在了一块,变得沉重而粘腻。   按照苏我狐彻的结论,只是腿部中枪,一时半会儿应该死不了。多亏了手提箱的阻挡,让子 弹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没有打中要害。   但小说家却觉得自己快要死了,疼的只想在地上打滚。深呼吸,深呼吸,不断地往肺腔内灌入冷空气。他连通过大喊大叫叫来发泄痛楚都做不到,只能发出“呜呜”的丢脸哀鸣。   “再忍一下吧,我很快为你处理伤口。”   苏我狐彻将油门踩到底,声音变得柔和起来。   只是,此时小说家的意识逐渐陷入黑暗,已经彻底地什么都听不见了。 第16章 出乎意料的人正在拔得头筹   “咔嚓。”   门外上锁。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位黑发的年轻女性走进房间。。   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几盏大功率的照射灯放在床头桌的一旁。炽亮的光柱,照射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身上。   对方虚弱的面色,在强烈的光照下愈发显得惨白;他的眉头紧皱,不时地露出痛苦的表情,显然不是什么好梦。   经过简单地应急处理之后,伤口已经不再继续流血。斑斑点点的凝固的血浆黏在床单上,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渗人的暗红色泽。   苏我狐彻走进房间。手中提着装有刚从附近药店买来的应急药品和消毒用具的袋子,放到一边。除了常用的医用酒精、棉花、注射器和纱布之外,还有抗生素等应急用品,包括固体药片和注射用的药水。在出示警官证之后,就算是一些处方药品也能方便地获得。   苏我狐彻过去有学习过过枪伤治疗和处理的,但将技术实际应用在别人身上,其实还是第一次……   因为她是那种不可能受伤的人。   和别的伤口类型相比,枪伤是高能量损伤。其特点是进口小,出口大(贯通伤),而且形成负压,易将周围的异物、致病菌带入体内,导致坏死组织与周围正常组织界限不清。处理这种伤口,对于新人来说可不容易。   她注意到裤筒的破口处裸露出来的肌肤上的烧痕。这表明是闭合性创伤。第一步必须扩大创口,清理皮缘,显露肌肉内的伤道,才能进一步地切除坏死和失活组织,清除异物以及特殊组织的处理,如离断的神经血管,骨折的处理等。   站在卫生间盥洗台前的苏我狐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冷水泼在脸上。镜子中那个头发湿漉漉的女人,用墨玉般的瞳孔紧紧地盯着自己。几秒钟后,她的唇角向上微微翘起,露出红润唇瓣间的洁白牙齿。   苏我狐彻带上了干净的橡胶手套,走到了少年的身旁。   沿着破开的裤洞,将裤子的布料撕开之后,她有些惊讶地发现,伤口的位置比她想象的要更深一些。   沿着大腿的烧痕往上,枪伤似乎在大腿内侧的地方。幸好,和男人的关键要害部位,还有一定的距离。另外没有伤害到神经中枢,对于生殖系统没有影响。   苏我小姐很清楚这方面对于男人的重要性。要是因此真的让少年失去了那方面的能力,她能想到的唯一的补偿方法,就只有和他结婚,下辈子照顾他。至于孩子的话,只能收养。和一般女性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并不是很在意恋爱和结婚之类的话题,在她看来算是可有可无的内容。   “真麻烦啊。所以才讨厌欠别人人情……”   苏我狐彻在不少地方都表现的缺乏常识,特立独行,另一方面又有着某些古怪的偏执。   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现在和他结婚,好像还太早了一点。毕竟对方只是个高中生。不过,去国外的话就没问题吧?不知道能否接受在世界各地流浪和从事特殊行业的妻子呢?   苏我狐彻摇了摇头。   对了,来试试看吧。这样就能知道功能是否正常了吧?   ……   两分钟后。   “嗯,看来是没问题。”   她在仔细端详、然后又摆弄了十几下后,很快就看到了那地方明显的“苏醒”特征。对方虽然处于昏迷状态,但OO却还很精神。在来自女性手掌的刺激下,轻松地产生了反应。   “要是有学过这方面的技术的话,应该会更容易。“   苏我小姐松了一口气,集中精力,放在伤口的处理上。   伤口是在少年的大腿内侧。苏我狐彻拿着手术刀比划了一会儿,发现想要消毒和扩大创口、取出异物的话,必须要更进一步的坦诚面对才行。   “……作为‘初体验’而言,好像有点微妙呢。”   她一边思考着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边动作利落地将少年的裤子扒了下来。   *   小说家从疼痛的噩梦中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升上了天堂。   他隐约记得,自己曾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周围被强烈的白光所笼罩着,视网膜上留下了炽白色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随后,记忆如春潮般归来。   “……原来是为了救人挡枪才死的。所以,就算上天堂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他心想。   “你醒了。”   黑发女性坐在床旁,微微地歪着头,望着苏醒的他。   由于她长着一张赏心悦目的脸,所以就算环境黑暗潮湿,他依然忍不住松了口气。和之前梳成利落马尾的样子不同。此时苏我小姐长长的黑发没有扎起,而是随意地披洒下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   小说家干咳了一声,觉得喉咙仿佛被火燎烧过似的。他意识到自己还活在人间。   “应该是处理过伤口了吧,腿好像不是很疼了……但感觉还是不能灵活地移动。”   对于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他自然是一无所知。   “虽然没有伤及动脉,但毕竟是枪伤。在取出子 弹之后,需要一段时间来供血肉和神经的自愈和生长,填补伤口。”   苏我狐彻将椅子拉近了一些,轻声说道。   “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事情有发生什么变化吗?我们甩开那群追杀者的机会,应该还挺大的吧?”   “之前会处于被动,是因为我是沿着情报的线索,独自追踪过来的。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我的直觉。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我没有通知其他人。不过,我在前往旅馆之前已经向别人申请支援了,不必继续逃跑了。”   “……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身后的枕头上。   “不过,在搞定那些家伙之前,我有想要问你的。”   苏我狐彻低下头望着他,轻声说道。   “关于你拿走手提箱,被犯罪团伙追杀的过程,我希望你能详细地讲述一遍。说不定能作为之后对付他们的‘武器’。”   与她对视了片刻后,小说家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17章 动摇的武器   此时已是深夜。   对于习惯在夜晚中生活的人们来说,世界的真正面貌,才刚刚开始显露。——而对于侦探的工作而言,同样如此。   浅见悠子在樱田门的东京都警视厅的正门口下车后,在这栋建筑物的内部,沿着一条白昼时分依然灯火通明的通道,很快来到了一间会客厅的门前。   ……   事件的起初,是在一个星期前。   一份署名是“救国复兴会”的恐吓信,被寄到了位于西新宿的都议会议事堂。   按照信上的内容,一种新型的病菌武器,将利用空气循环通道和净水装置,侵入整个东京都、特别是政府机关部门的建筑物内。从邮政系统地途径没办法找出寄出的地址。很可能是派人直接投递的。按照措辞来看,也不像是外来游客的恶作剧。但监控摄像头方面,也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尽管如此,警视厅在一开始的时候,对于这次恐吓的应变出现了某些……“程序”上的问题。   过去能造成疫病流行的细菌武器,曾经是令人谈虎色变的恶魔。但在当今这个年代,暂且不管国际上关乎战争人权等条约的限制,有限性生物武器容易受气象、地形等多种因素的影响,烈日、雨雪、大风均能影响生物武器作用的发挥。此外,生物武器使用时难以控制,使用不当可危及使用者本身。   其中更关键的,则是起效时间漫长、效果难以估计的问题。也就是说,目前的病菌武器,对于一场战争来说,是有着致命缺陷的“鸡肋”。   更何况,和世界上一些医疗条件极差、战火纷飞的落后地区不同,对于有着完备防疫程序的东京市,病毒武器或许还不如爆炸物或者毒气之类的威胁更大一些。   但在此之后,从国际刑警组织总部那里,就发来了某个通知——   自称“救国复兴会”的恐怖组织,袭击了位于法国里昂的“让.梅里厄实验室”、并且成功抢走实验室中某种关于致命病毒的最新研究成果。   让·梅里厄实验室,是全球少数的BSL-4(生物安全四级)实验室,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先进的高危病毒实验室。法国政府已经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向全世界地各国政府,都通告了该种新型病毒的危险性。   那是拥有着远超过去那些能引起人类严重或致死的疾病,但通常无预防和治疗的方法的第四级危害群微生物和病原体——如炭疽杆菌、霍乱弧菌、埃博拉病毒等——的巨大威胁。   以“药物”贩卖为幌子的,实质上则是病毒武器的交易,其内容足以完成动摇整个国家的恐怖袭击;而这份可能性的阴影,如今逐渐笼罩着东京市。   浅见悠子思考着得到的情报,反复咀嚼着其中有价值的成分。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要通过毒品贩卖的渠道呢?这样做完全起不到隐蔽的作用,只会引起注意……”   少女很快意识到其中的怪异之处。   她站在门前,停下脚步。里面正坐着一群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的“大人物”们……一想到这里,浅见悠子的太阳穴就开始隐隐作痛。   “要是助手君在这里的话就好了。为什么会联系不上呢?真是个坏家伙。”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在心底抱怨某位少年的不负责任,浅见小姐深吸一口气,将门缓缓推开。   *   小说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天气太凉了吗?如果环境上有哪里不舒服的话,要说出来。否则可能会导致伤口的感染。”   就算嘴上说着看起来像是在表达关心的话语,苏我小姐的表情上却完全看不出情感的成分。或许这对她来说是习以为常的。   “……不,没什么。”   他叹了口气,想让自己尽量无视从大腿伤口不断传来的痛楚。   “眼下最重要的是得到情报。对方表现的肆无忌惮,而且在这座城市里,一定有着帮手。”   “确实是这样。”苏我狐彻点了点头,“实际上,东京都警视厅和法国警方有针对过此人进行的联合调查行动。他的名字是巴西勒·杜兰,有着至少二十年以上身为职业杀手的经验。成功暗杀过一些法国当局的政府高官。在业界内有相当的名气。虽然曾经多次被法国警方追捕和通缉,却仍旧逍遥法外。这一次前来日本,是根据他老板的命令,与东京都的暴力团首领合作,建立远东的毒品贸易通道。结果中途出了意外,由于某些原因,巴西勒选择了背叛。”   “……老板吗?”   “杜兰目前的雇佣者,是法国的一位大毒枭。弗朗西斯,今年54岁,出生于马赛。二十年之前,弗朗西斯在一场争夺毒品进口控制权,即所谓的‘法国贩毒网’的火并中获胜,成为活跃在巴黎和马赛等多个法国大城市的黑社会头子。”   和别的犯罪集团的头领一样,弗朗西斯也曾经多次入狱,却总能利用各种方式提前出来——绝大多数情况下是通过“合法”的途径——继续过着糜烂舒坦的生活。   在1987年的时候,弗朗西斯曾被判入狱12年,但在1994年就被释放出狱。4年之后,他又因毒品犯罪被比利时警方逮捕,并被引渡回法国。由此得到一个“来自比利时的人”的绰号。结果没过多久,弗朗西斯又再度被释放。   “最近这几年,弗朗西斯已经逐渐洗白自己的身份,开始跻身上流阶层,利用金钱和权力结交那些达官贵人,并利用他们的贪婪和关系网络,攫取更多的利益。声名狼藉的杀手杜兰,之所以一直气焰嚣张,至今仍然活跃在杀手界,也是多亏了弗朗西斯的庇护。”   是个危险人物。   苏我小姐做出评价的时候,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翘起,露出洁白的牙齿。在小说家看来,这才是对方的真情流露——就像盯上猎物的野兽般充满愉快意味的笑容。 第18章 不会受伤的女性   于是,要面对的坏家伙,终于要扩展到世界范围吗?虽然过去就有所心理准备,当现实如疾风怒涛般袭来的时候,他还是不禁会有所感慨——这就是所谓的LevelUp吧。   “这种小事先放在一边。”   苏我狐彻说,她似乎很自然地将国际犯罪团伙和追杀他们的杀手当做无关紧要的事情来处理。   “眼下最重要的是你的伤势。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而且也从来没欠过。如果你留下什么后遗症的话,我会很不安。”   “是吗?……应该没问题吧。比起这个……”   腿部还在传来阵阵的痛楚。可是,他还是比较在意手提箱的事情。被危险分子盯上的危机感,和无法准确地把握事态全貌的情报弱势,令小说家下意识地感到焦虑和不安。   “请放心,在你恢复行动能力前,我会保护你的。”   就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对方靠近身边,一边轻声安慰道。   苏我小姐将脸庞低下来,不经意地凑近他的下半身。柔顺的黑发垂落在小说家的膝盖上,她的鼻翼微动,就像是通过气味确定猎物或是同伴的野兽一样,嗅着伤口附近散发的血腥气。   “喂喂——”   就算明白对方是在辨认伤口情况,他依然由衷地感到不自在,想要将双腿并拢;但很快,他的声音就转变为忍耐着痛苦的惨叫。   “疼疼疼!轻点,轻点啊苏我小姐!”   “别动。”   苏我狐彻将他的双腿按住。看起来纤弱的手掌上,持续传来重逾千钧的力量。   ……   将伤口周围的肌肉组织清理一遍后,苏我狐彻小心翼翼地将绷带缠绕上去,像初学者那般谨慎。   “苏我小姐,你的处理方式好像有点生疏。平常不在用吗?”   小说家注视着女人认真的侧脸,一边随口问道。   还以为像她这种类型的女性,对于这方面的技术应该很熟悉才对。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某个肚子被开了个大洞的金发女性的身影。   “因为我不太会受伤呢。”   “这、这样啊。”   稍微有点意外。明明她长着一副“常常会被卷入麻烦之中”的脸   “我很强,这是一方面;另外,我的运气很好。就算经常遇见麻烦,总能毫发无损地逃离和解决。”   ……这真的仅仅是运气的缘故吗?真好啊,真好啊。要是她拥有某种经验或者技术的话,他只要学会,未来说不定就能活的更轻松一点。   “当然,我过去的同伴大概不会这样想。之前不是说过吗?我很少欠别人的人情。”   苏我小姐站起身来。和初次见面时候的裙装不同,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她换上了方便行动的外套,此时苏我小姐正偏着头,顺手将落在背后的长发扎成马尾。   高挑纤瘦的身型,充满意志力的双眸闪闪发亮。在房间的灯光下,对方利落的身姿,令他看的有些出神。遗憾的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语,却不那么美好。   “因为,我欠人情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哈?   女人的双手放在头发上,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正在扎头发的她斜睨着小说家,唇角浮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以前和我共同行动的人,无一例外的因为重伤隐退,或者死掉了喔。虽说无论面对怎样的处境,我都有信心活下来,但身边的旁人可就不一定呢。”   “那我是不是立刻离开你身边比较好!”   “都说了嘛,我会保护你的。”   苏我小姐耸了耸肩。   “你是第一个享受这种待遇的人,所以说不定就不会受伤呢?”   “这、这样啊。”   他点了点头。   “那真是感激不尽。不过,为什么呢?”   “因为你太弱了呀,端木先生。”   对方毫不留情地回答。   “我过去的同伴,可不会因为这点小伤就会痛到昏迷过去。一个个都表现的很坚强,和像你这种像是动作片里的花瓶女主角一样的软弱表现完全不同。”   “……”   比起为自己的男子汉尊严辩驳这种小事,小说家更在意的是这种吐槽好像有在哪里看见过。   “不过呢……”   苏我狐彻露出思考的表情,然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来得及在危险的时候伸出援手吧。谁让他们都一副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姿态,身为女性的我还得考虑这群人的自尊,真是有够麻烦……”   “咚咚。”   她在说话的时候,外面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皮鞋踩在木制阶梯上,发出吱呀呀的声响。   小说家立刻警觉地抬起头,将放在一旁的手提箱拿起来。   “是那群家伙吗?”   “我去把外面的人打倒。”   苏我狐彻不在意地走向门边。   对了,说起来——   他自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好像还没有开口问过。   “这里是哪里?”   “是别人家里。我随便找了个有贮藏室的地方,现在门外面的,大概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吧。”   ……   小说家不禁开始为门外遭受无妄之灾的倒霉家伙祈祷;对于前路的凶险和迷茫,似乎又平添了几分忧郁。   *   “要被杀了要被杀了要被杀了啊啊啊啊啊!”   “闭嘴!小子。”   理查德·波特低喝一声,宽厚的手掌在少年的脑袋上用力拍了一下。   “你想被那‘她’发现吗?”   “咕……哈啊……”   桑园莲斗似乎冷静了下来。他的脸色发青,手脚发抖,大口地喘着粗气。结果从脑袋上飞过去了什么东西——那貌似是人类的残肢。吓得他僵硬在原地,捂住嘴巴,一副随时有可能吐出来的样子。   ……   一大一小两人,躲在堆叠着大大小小的纸板箱的柜架后面。这里是某个港口的仓库内。兜兜转转一圈,他们又回到了这里。   “‘她’真的是人类吗?”   “……谁知道呢。我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但是已经很久没出现在人们视野里了。”   老人神情严肃。   “只是现在,‘她’为什么会盯上你呢?” epiosde19 “她”   “我……我被盯上了?”   少年表情惊愕地转过头来,哆哆嗦嗦地说道。   “啊,没错。不论怎么看,对方都是冲着你来的吧。”   理查德说。虽然他早已经有所预料,但来势如此凶猛,着实令人心惊胆战。   “为为为为什么啊?”   “她的目的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和你父亲留下的秘密有关。否则没必要一口气杀那么多人。这是在排除竞争对手吧。”   不,仔细回想一下,实际上率先开枪的是这边的人。理性地考虑的话,或许对方只是在自卫。己方在人数上有着绝对的优势,因此没有人将单独的敌人放在心上。以强凌弱,你死我活,一切都以普遍的秩序进行着,只不过强弱的评价上出现颠倒,结果是独自一人的对方占据压倒性的优势,这群人的全灭罢了。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但‘她’盯上桑园莲斗是真的。理查德不清楚目的,这点没有说出来……光是提供猜测的话,算不上欺诈。言语和行动导向的结果是,如今的桑园莲斗,已经将身边的男人看作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我该怎么做?”   这是最近总是能从他口中听到的台词。和他个性固执的父亲不太一样,年轻的男孩似乎是缺乏主见的类型。理查德由衷地觉得,这不算是坏事,起码不会在某个清醒的夜晚里,一个人怀着悲伤的心情死去。   “你在市区里,有值得依靠的人吗?”   理查德抚摸着下巴的胡茬,望着在堆叠的货物缝隙里不时绽放的耀眼火光。那是子 弹擦过金属和水泥的痕迹。他一边计算着十几个职业杀手在“她”手上能坚持几分钟,一边不紧不慢地询问道。   “……我、我有个青梅竹马,在春海田女子高中上学……”   迟疑了几秒钟后,桑园莲斗回答。   他在思考什么?是在人际关系中选择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吗?不过,也有人不希望将珍惜的人卷入危险的类型,反过来会下意识地选择不太在意的对象。莲斗是哪一种?理查德对年轻人的想法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而且,他好像会错意了。   ——理查德之所以询问这个话题,不是希望得到桑园莲斗所说的“值得依靠的人”的帮助,比如撤退到他的青梅竹马家中之类的展开,而是希望能斩断少年在这座城市里的留恋。有能好好告别的机会,对双方而言都是happyend。   “只有一个人吗?很好,做起来更方便。”   “……?”   桑园莲斗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该走了。”   理查德将计时表放回口袋。伴随着他粗大的手掌里发出的短促电子音,下一秒,扭曲到看不出原型的人体,从两人的头顶飞过,“啪叽”一声重重地摔在仓库的墙壁上。   碰撞的瞬间,似乎因为浑身的骨骼碎裂而发出夸张的动画效果音,那人的四肢朝着不同的方向歪曲,水壶般炸开的脑袋拖曳着血迹,从冰冷的水泥上慢慢滑落下来。就像被人随手拍死在墙壁上的蚊子。   轻微到听不清,感觉不出来的响动。被堆叠起来的货物顶上,长发女人的阴影落在地面。   “为什么要到处乱跑?”   ——那个“她”,终于站在两人的身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   逃亡游戏的倒计时,再度开始跳动。   *   “以后不准再给我添麻烦,否则就打断你的手脚。这样会比较方便吧?”   和想象中的不同,是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不带有杀气,亦不曾有厌恶,在说出打断他人四肢的威胁的时候,“她”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今天为女儿准备的便当食材一样平淡。   什……么?   “她”在说什么?   少年侧过脑袋,茫然的目光看着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着抖,不敢抬头往上看。显然不能指望这样的人能冷静思考。另一边,见识过大风大浪的理查德,状态则要好上不少。他的思维敏锐,隐约察觉到了对方的目的;而这份猜测令老人颇为吃惊。   ……当然,这一切,都和接下来发生的“故事”无关。   远远地、传来撕碎凝重气氛的尖啸声。那是沉重的轮胎倾轧过地面的声音。三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仓库另一侧的墙壁。   “她”微微蹙起眉头,盯着底下的少年看,犹豫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理查德意识到,这是眼下逃离的唯一机会。   “撞进来!”   老人朝着车来的方向高声呼喊,同时拽住桑园莲斗的手腕。   “——!”   仓库外的运货车冲破铁皮的阻隔。被撞飞的集装箱飞上半空。在理查德的命令下,驾驶者没有刹车,而是果断地继续踩住油门。发动机的轰鸣声犹如巨人的呐喊,高速移动的八吨重的大型铁块,庞然的重量恍若向人倾倒的山峰。   ——理查德将少年推向车头撞来的方向。   骤然间的变故,令他完全来不及反应。桑园莲斗跌跌撞撞地趴在地上,浑身僵硬地看着阴影往脑袋上倾覆。   毫无疑问,下一秒——自己就会粉身碎骨。   ……   “啧。”   ……   “她”不愉快地咋舌。   “她”的身影,就像闪烁的火光,移动到车前。   “她”拎起少年的后衣领,随手将他扔向远方。   而取而代之的——是“她”被撞飞了。   “咚!”   裹挟着巨大重量的冲击力,将“不自量力”的人影撞出十几米外,在空中划过漂亮的抛物线。   “快上车!”   高速甩尾的货车,轮胎和地面间摩擦发出“刺溜”的尖叫。坐在车内的驾驶员推开车门,理查德一把抓住在半空中七荤八素的桑园莲斗,以完全看不出是老年人的矫健动作,一跃而上,稳稳地落入保持行驶状态的车内。   理查德瞥了一眼后车窗。   “……这种程度,恐怕还不够。”   老人牙疼般敲了敲下颔。   “走吧。别被追上了。”   戴着墨镜的司机恭敬地朝他点头。货车撞破大门,朝着港口和大桥的方向驶去。 第20章 手提箱   天正蒙蒙亮的时候,两人从地下室中走出来。   那辆抢来的轿车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放在街道上。车厢上到处是深浅不一的白色刮痕,前车窗上有蛛网般的裂痕,就好像从枪战动作片现场跑出来的道具车;遗憾的是,这里的“好像”是错误用法。   “打算离开这里了吗?”   小说家询问的时候,又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蠢,于是自顾自地说道。   “躲在那种地方,一旦被包围就很难逃出来……”   “其实,躲在那里挺好的。更不容易被发现”   坐上驾驶座的苏我小姐,发动车辆。她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手指轻轻地搭在边沿,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一边说道。   “这、这样吗?”   “是啊。要是到处乱跑的话,被盯上的风险还会更大。……不过无论如何,选择躲藏或是逃避,都只是一时之策。”   她的目光落在少年抱着的手提箱上。发动机沉闷的回响持续地在耳边盘旋,但苏我小姐并没有立刻踩下油门,似乎是在等待着某种信号。小说家的目光落在后视镜上的挂坠上。   奇怪。之前有这玩意儿吗?他正仔细端详着那块垂落下来,有繁复的花纹和文字图案的挂坠。上面貌似用汉字写着……   “救国……”   随后,身旁女性的话语,将他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过来。   “既然‘货物’依然保留在你的手上,就意味着主动权在我们这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不会放弃追杀你。既然如此,与其被动地选择逃亡,不如找准时机,做出反击吧……?”   苏我小姐回答道。   嗯嗯,好像蛮有道理的样子。但是,要如何去实现呢?自从相遇一来,她就没有任何解释的意图。在香织小姐没办法联系上的情况下,他只能被动地配合。有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这种无力感,每个人都会有机会体验;令人焦虑的、不安的,以及对事态有可能失去控制的忧虑——   ……   远远地,街道的另一头。传来了警车的鸣笛声,如同笼罩在雾气之中般朦朦胧胧。与此同时,汽车缓缓地开始前行。   他在座位上,因为腿部传来的疼痛感而没办法方便地移动身体,只能努力转过头,朝车后窗的方向看去。从街巷的角落,他瞥见了熟悉的车辆样式。从大张旗鼓的程度上来看,警察们有着明确的目的。苏我小姐娴熟地驾驶着汽车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着,朝着目标地点进发。   过了一会儿,小说家重新将视线转回前方。   “……苏我小姐。”   他的态度微妙的有些迟疑,显然是在顾忌着什么。   “怎么了?”   “你刚才……是不是在躲避着警察们呢?”   苏我狐彻没有回答。她抿起嘴唇,嘴角的弧度就像刀锋般锐利。   “如果我回答‘是’的话,你会怎么想?”   就好像没有注意到驾驶座旁,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逐渐变得险恶起来的气氛,小说家”嗯——“抱着双手,露出认真思考的表情。   “呃……我觉得大概是有某种理由吧。”   “什么理由?”   “比方说,警察内部有犯罪组织的卧底,为了避免情报泄露之类的。”   “……不错的回答。”   苏我狐彻表情愉快地笑了起来。   “那就当是这样吧。对了,将手提箱交给我来保管,这样会比较安全。”   说话的同时,她的另一只手,已经将放在小说家膝盖上的手提箱拿了起来。   *   “等、等等!请倒退十秒钟暂停,没错,就是这里。”   对策室的内部,喧嚣又忙碌。宽敞的空间遍布着忙忙碌碌、来来往往的警员们。无论何时都灯火通明的闭塞空间,让身在其中的人们习惯于日夜颠倒,不知昼日将来。   浅见小姐坐在十台并列在一起的监控录像显示屏前,技术人员们的身后。她的双手放在膝盖的裙摆,身体在椅子上微微前倾,注意力牢牢地集中在以八倍速放映的录像上。她的视线茫然而涣散,缺乏神采,瞳孔以高频率不断地左右移动。   “对,就在这里,放大。”   在她的指示下,技术人员很快寻找到了目标。在静止的画面之中,某个少年的身影倒映在浅见悠子幽深的瞳孔里。   “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她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之前如同照相机器般无机运作着的目光,重新恢复正常。   “原来如此。助手君一样被卷入其中了吗?”   虽然心中一瞬间浮现的是担忧的情绪,但浅见悠子最后还是捂着嘴巴窃笑起来。   “这就是无法逃离的关系呢。就算不回复我的通讯,最后还是会……不,等等,这样说来的话……”   助手君大概不是故意不回电话,而是根本做不到。   浅见悠子不知道是应该先高兴,还是为他正身处在怎样的麻烦之中而烦恼——   “浅见小姐……?”   一旁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不,没什么。”   浅见悠子很快意识到,无论是哪一种想法,仿佛都是在围着助手君团团转……不行,这样可不行。   不过,既然助手君在那里,以他的运气和敏锐程度的话,说不定有触及到事件核心的可能。   “注意这个人,锁定他之后,再将超市周围街道的录像一起调出来。……等一下,你去让其他人都过来。”   她在之后的录像里,很快注意到了某人的行动。被装入预告中的危险物品的手提箱,因为意外而被闯入现场的”无关人士“被取走了。这令在场的人们全都松了一口气。   但侦探小姐的态度,却并不乐观。   “助手君并不清楚箱子里面放的是什么。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甚至就是接头人拿到的话,事情将会演变到最糟糕的地步。然而,现在根本联系不上他……”   浅见悠子蹙起纤细的眉头。   “至少,绝对要将那个手提箱保留在身边才行。不可以交给别人啊,助手君……!” 第21章 “小惠”   “就是这里?”   ……   理查德和桑园莲斗两人在一栋看起来十分寻常的二层高住宅楼门前停下脚步。运货车没有跟着他们开过来,为了避免被追踪,放在三个街道外的修车厂里。此时天光逐渐明亮,路上的车辆和行人还很少,窗外的鸟儿却已经啾啾地鸣叫多时。   理查德踮起脚尖,往里头望了一眼。窗内的房间是厨房,光线暗淡,洗好后放在柜台上的陶瓷碗具上沾着水珠。隐约能看到帘门后的客厅内,充斥着着生活气息的布置。   “这个点,是不是会打扰你青梅竹马家里人的休息?”   “她爸妈这段时间在海外工作,小惠是一个人住的。”   桑园莲斗说。他走上水泥台阶,敲响房门。门口屋檐悬挂的风铃微微摇晃,发出清脆的鸣响。   过了一会儿,门的另一边传来摇摇晃晃地脚步声。穿着睡服的年轻女性,打开了房门。   “呼哈……莲斗……?”   粗眉毛的少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瞪着他。   “你来做什么?想要夜袭人家吗?”   她的表情刚开始还有些迷糊,看到桑园莲斗后,很快清醒过来,恢复成平日里很有气势的态度。   “不行喔。家人都不在,你不能乱来。我很明白,莲斗毕竟是男孩子,而且到这个年龄,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然后,有什么事吗?你身后的大叔是谁?”   她警觉地盯着站在青梅竹马身后的外国男人。对方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人。少女的目光落在两人的衣服,外套和长裤灰扑扑的,沾满灰尘。黑色和花白的头发上有湿漉漉的水汽。她甚至嗅到了腥味,就像是刚从清晨的鲜鱼集市或者海边跑了一圈回来。   “光惠,能先让我们两个进去吗?”   桑园莲斗露出讨好般的笑容。他显然很熟悉该如何对付她。   少女的眉头快要拧成一条线。她觉得青梅竹马和他“同伴”的行踪是可疑的,但……   光惠将撑在门框上的胳膊放下来。   “进来吧。喏,这两双拖鞋是给客人的。”   说完后,光惠转过身,趿拉着拖鞋朝厨房的方向走去。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为大清早就来打扰女孩子宝贵的休憩时间,两个没礼貌的家伙准备茶水。   *   “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   理查德端起热气腾腾的茶杯,抿了一口热水后说道。他舒服地窝在沙发里,那模样就像颗长芽的大土豆。   “……是吗?”   桑园莲斗挠了挠下巴,表情有些微妙。小惠在平日里的表现,可远远算不上“善良”,特别是和同龄的高中女生相比较的话。小惠有时候总是会躲着他,瞒着他在做某些事情……可是,两个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对方有哪里隐瞒自己的地方,又怎么会发现不了呢?   过了一会儿,莲斗又点了点头。   “她确实是。”   至少,对他而言。   “趁她在厨房的时候,先准备一下腹稿吧。”   “……”   莲斗露出忧郁的表情。   “这样啊。好的,我明白。但没有别的可能性了吗?我很年轻,总该有别的机会吧?”   “哼,真是大言不惭……但这话说的不赖。”   理查德在玻璃茶几上放下茶杯。   “年轻是资本,是最后的底牌。无论遭遇什么,只要活着就有机会。而眼下的情况是一样的。付出代价,总归能脱身。我想条件就是……只要能拿到在你父亲最后经手的‘货物’。”   “然后,交给‘她’吗?”   “怎么做都行。‘货物’在你手中,就等于掌握了主动权,之后说不定能适时地准备反击……”   “我只想投降。”   “不错的选择。或者,可以交给我?”   桑园莲斗露出相当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理查德很清楚,因为在仓库里的那场变故,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为了摆脱可怕的“她”,而选择将少年推向撞过来的汽车,两人间原本的信赖关系已经分崩离析。他不是很在意这一点,亦没有解释的打算:这孩子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恐怕是唯一的脱身方法;而他同样明白,要是理查德真的在意自己的性命的话,不可能会做出像那样所谓“正确”的选择。   “对了,说起来。”   莲斗很快将视线转过去。他轻声问道。   “所谓‘动摇国家的武器’,到底是什么? 不可能是单纯的军火吧?要是数量上是有那种程度的厉害玩意儿,光靠我们两个人,根本不可能……所以,是什么?”   少年咽了口唾沫。   “难、难道说,是核原料之类的……?”   理查德笑了起来。   “真是个有趣的想法,你的父亲一定会为这种敏锐又大胆的思考而自豪吧……”   他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   理查德推开房门,走下台阶。周围没有其他人,寂静无声。小区内的道路规整,一眼就能望到头。黑人男子点燃香烟,夹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烟气缭绕,白蒙蒙地遮蔽着视野。   他跺了跺脚,沾在鞋底的灰尘抖落在草坪边上,将手机放在耳边。   “Boss,找到巴西勒现在的位置了。”   电波对面,沙哑又恭敬的男人声音响起。   “哦。”   清晨的空气里,残留着些许寥寥的寒意。理查德朝着街道的方向,喷出一口烟雾。   “杀了他。他已经没用了。”   “是。”   ……   理查德转过身来的时候,看到女孩正静静地伫立在门口。他愣了一下,随后露出温和的笑容。   “怎么了,小姑娘?”   “你……没让莲斗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光惠的一只手抱着另一边的胳膊,冷冷地盯着他。她的手上,握着闪耀着寒光的美术刀。   老人笑了笑,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手枪,枪口朝她晃了晃。   “有这个在,就没有危险。”   “……是吗?”   小惠沉默片刻后,将刀片收拢,转身回到房间里。 再休养一天,看看情况   之前手指又酸又疼,这次不止是大拇指根部,中指和食指一样开始疼。想着休息两天不打字,涂涂药膏什么的……结果并没有好转。   再休息一天。不行的话,得去医院了。   各位读者大人们,很抱歉。   不用特别担心,毕竟还有口述的方法。我是不会放弃写作的。 第22章 交换条件   “砰。”   金发男人的后脑勺绽放开一朵血花。鲜艳的红和浑浊的白,痕迹在西装衣领上渐染开来。他的身体,逐渐失去支撑体重的力气。他将一只手撑在墙壁,慢慢地坐下来。   子 弹卡在头骨的裂口之中。要害部位的大脑受到如此重伤,竟然还没有当成死去,作为人类而言相当了不起。但这毫无意义,因为再高明的医生,都不可能治愈他现在的伤口。   巴西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肺功能正在以人体可察觉的速率飞快下降,视野里的世界,只剩下朦朦胧胧的红影。   ……   站在他身后,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男人蹲下来。   “老板有话对你说。”   他的声音沙哑,就像来自久远的记忆之中一般飘渺。   “有话对我说”……结果却下这么重的手么?但他没有说出口,一方面是体内力气的大量流失,求生本能令巴西勒更愿意将剩余的力量用来苟延残喘,另一方面是他很清楚,话语对这群人来说毫无意义。   求饶、威胁、咒骂。对于像身后这样的人,像这种将意识和机体都被改造地与机器人无异的杀手而言,只是细弱到微不可闻的噪音。   巴西勒很清楚这一点,因为他曾经亦是其中一员。只不过,因为一场变故,某个相遇,锡士兵找回了自己的心,曾经的机器人找回了自由意志,只是这样的故事而已。   “你好,巴西勒。干的不错。”   ……什么?   老板的开场白令他感到在意。金发男人努力地扒开眼睑。眼眶周围的肌肉僵硬,如同有千钧之重。   “在东京市区内大闹一通,从而转移日本人的注意力。你确实做到了。不枉我对你寄予厚望。”   ……?   迟钝的大脑超负荷地运作。   过了半响,巴西勒苦笑起来。   是这样啊。自己的背叛,亦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并且反过来当作武器来利用,压榨着作为杀手生命所剩余的最后价值……!   “只是,世上总有未知的变故。真叫人头疼啊。”   老板叹了口气。   “很遗憾,因为不速之客的闯入,东京这边的局势已经变得一团糟。你已经没有价值了,好好地去死吧。”   对方说出象征着最后通牒的话。   他吃力地抬起头。   “……老板……你现在……原来在东京吗?”   “是啊。察觉到了吗?真是不错的直觉。竟然要损失像你这样优秀的手下,我感到很心痛。”   对面的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稍微提高音量。   “来,送他最后一程吧。”   “是。”   风衣男说。   他扣动扳机,在巴西勒的脑袋上补了一枪。   “啪”最后的微弱挣扎消散了。金发男人像上岸后缺氧死去的鱼那样躺在地上,张大嘴巴,一动不动。   “老板,您还有吩咐吗?”   杀手恭敬地向电话彼端的男人询问。   那是他的主人,罪无可恕,血债累累的犯罪者集团的领袖。   ——弗朗西斯·理查德·波特。   “在尸体上做点手脚,然后处理掉,放到日本警察的眼皮底下去。”   老人回答。   “事情正在起变化。真叫人头疼,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吧。”   *   ——“让一切尽快结束吧。”   苏我狐彻放下电话,单手扶在方向盘上。   她踩下油门,原本就在马路上高速行驶的车辆,再度开始加速。像游鱼般灵活地穿梭在海洋之中,将一辆辆车抛在脑后。他甚至能隐约听见后面传来的警笛声……被盯上了啊。这样下去,被警方阻拦不过是时间问题。小说家侧过脸观察了半响,苏我小姐好像不是很在意。是因为快到她口中所说的“约定地点”了吗?   ……   车辆缓缓停下来。   那是某个居民楼小区的门口。   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站在那里。看来是迎接他们的。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是因为其中一人的相貌十分惹眼。脑门两侧留着花白鬓发的黑人男子,外貌像是位上了岁数的老人,却有着一般年轻人都会自愧不如的强健身材。另外一位则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喔,苏我小姐!”   黑人男子一见到走下车的两人,立刻露出热情的笑容,上来迎接。   “你好,弗朗西斯先生。”   推开车门的苏我狐彻,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老人立刻停下脚步,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我可能有点心急。那个,关于‘货物’的事情……?”   弗朗西斯先生搓了搓手,注视着她。至于刚刚拿着手提箱,踉踉跄跄地走下车的年轻人,则是被他完全无视。   苏我狐彻却不一样。她的目光,正牢牢地黏在他的身上。   小说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面的两人。在感受到苏我小姐的注视后,他在心底里叹了口气。   ……看来,这一次不交出去是不行了。   说到底,如果一切都只是他在箱子里发现的那些毒品的话,总觉得有点大费周折。该说只是某种直觉吗?他不认为对方会是因为这种“小事”而行动的女性。   手提箱中,隐藏着更深的秘密吧?他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想轻易的妥协。就像刚才在车上的时候一样。   啊哈哈,遗憾的是,现在说不定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假如他不肯答应的话,事情一定会演变成那样。   “等等, 让我将手提箱交出来可以。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或者说,可以看作是报酬吧?”   小说家叹了口气,将注意力放在如何说服苏我狐彻身上。   “没问题,是想要钱吗?无论多少都可以……”   弗朗西斯先生连忙开口说。   “啊,你说吧。我可以答应你。”   苏我狐彻打断了老人的话。对方的眼神很认真,这令他忍不住松了口气。   “那么……”   小说家清了清嗓子。   他的手指,落在正局促不安地看着三人的对话,同时保持着沉默的少年身上。   ——“请将他交给我。”   ————   回来啦!……手指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 现在是恢复口述的方式写东西了。 第23章 不甘心   “怎么回事……?”   苏我狐彻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在她眼里,站在理查德身边的少年,和普通人无甚区别。但既然是这个人想要的话,总归是有什么理由。苏我狐彻并非对此不感兴趣。可是假如交易立刻完结,她恐怕就亦要暂时离开这个国家,已经没时间对彼此做更深入的了解。   “好,我答应你了。”   苏我小姐很干脆地回答。   “什么!”   站在交易另一侧的人——无论是理查德,还是桑园莲斗,似乎都没有想到这样的展开。   “不,等等,两位……”   老男人抓了抓光溜溜的脑袋,露出严肃的表情。   “桑园君是我的同伴,至少在答应别人的交易条件之前,应该征求一下我们的意见吧?苏我小姐,擅自做出决断,以我的立场来说会很难做……”   “你不想要货物了吗?”   苏我狐彻从小说家的手中拿过手提箱,语气不太耐烦地说。   仿佛是为了再度表明态度一般,她又开口说道。   “要么货物,要么人。二者选其一。怎么样,你的答案是什么?   就不能二者都要吗!   理查德暗自叹了口气。   假如是在平时,是在本国的话,他大概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由本人做出的决断吧。遗憾的是,形势比人强。这里是东京,不是他的地盘。理查德先生虽说被手底下的人称作“Boss”,亦被民众和警察看作是黑恶组织的领袖,实质上确实如此。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不讲理的恶徒。   习惯于将不听话的狗,和朝着自己狂吠的狗杀掉——这种程度当然不算是“恶”,只是个人的癖好而已。   “莲斗君,你怎么想?愿意往那边去吗?”   他的话语听起来不太像是在征求意见。   “我还有别的选择啊……”   桑园莲斗挠了挠脸颊。不知道算是在为此感到欣喜还是失落,抑或是在单纯地感慨。他朝着这边走过来,走过小说家身边的时候,少年低声说道。   “谢谢你。”   小说家没有回应他。   他沉默地注视着苏我小姐和黑人男子之间的交易。他完全不确定自己的行为是否正确,或许事情根本不是他想象那样,或许香织小姐现在不需要他的帮助,或许他的行动和目的与利益南辕北辙……但正因为有着如此众多的“或许”存在着,才有令人感到在意和做出准备的价值。他在思考着——确切来说,是正在思念着某个人的时候,一直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等他回过神来之后,对方似乎已经交流完毕。   理查德先生已经上车,发动油门离开。   苏我狐彻往这边走来。   “要让我送你回去吗?”   纤长的白皙手指上,摇晃着汽车的钥匙串。   “不必了。”   “这样啊。”   她一副“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的表情。   “那么,再见了。”   苏我小姐朝他摆摆手之后,相当潇洒的转身离开。   *   最后,两人是乘坐巴士离开的。   小说家将手掌撑在下巴上,注视着窗外的景象飞速往后掠去的场景,始终一言不发。   一旁的桑园莲斗表现的相当自然熟。   “那个漂亮的大姐是谁?你之前就认识她吗?”   “我们好歹还是一起行动的同伴,所以……应该算是‘认识’吧。”   “哎,既然是这样,分别的话不觉得可惜吗?”   少年一副远比他更加遗憾的表情。   “我之前还以为你们两个会有别的话要讲,结果招招手就说再见了啊。”   “……你难道和那边的大叔深情告别了吗?”   “唔。”   桑园军露出讪讪的表情。   “就因为是大叔啦。以貌取人,这是所谓人的天性。如果说我们两个之前算是伙伴,现在就只是陌生人而已。和你的大美人同伴不一样,只是当做人生过客的话,不觉得可惜吗?”   “……有道理。”   小说家挠了挠下巴。   “假如有机会能得到临别之吻的话,或许不错。”   就因为不可能才不会期待。时间太短,没来得及为彼此留下加深了解的契机,换句话说,深刻的印象……不,等等。“深刻的印象”什么的,还是有留下来的吧。   他闭上眼睛。大腿上传来的痛楚,令他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貌似又得过上一段时间一瘸一拐的生活,真叫人头疼。   桑园君一副还想说什么的样子。但他已经困到不行了,脑子里充斥的是回家好好睡觉的想法,只好率先打断他的话。   “有话直说就行。”   小说家睁大眼睛,直视着他。   两人目光交汇的时候,桑园莲斗立刻缩了回去。他并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刚才搭话的热情看来只是演技。   “……你知道,那个手提箱里放着什么吗?”   少年咬着牙,语气沉重地说。   “不知道。但就算知道,一样毫无意义,现在东西已经不在我手上了。思考类似的问题等于自寻烦恼。还是说……”   巴士从天桥的阴影下驶过。光线骤然明亮起来,眼角余光盯着窗外的小说家下意识地眯起眼睛。   “……你在不甘心?”   桑园君愣了一下。   “啊,不会!当然不是,那箱子里的东西,过去的我只会敬而远之吧。就算是现在,能以那种方式解决,老实说是松了一口气,真的很感谢你!”   “你的话有矛盾喔。”   桑园莲斗忽然间想起那个男人的脸。   “但是……”   悄无声气地被埋葬在密林里,不认识的男人的脸。要说他是因为自己而死都不为过。虽然完全不认识,最近却总是出现在梦里。如果什么都不去做的话,这座城市,这个国家,还会有更多的人……像小惠一样的普通人,都会落得相同的下场。   “但是!手提箱里有着能威胁数十万人性命的‘武器’,是我老爹从国外携带过来的,过去的我一直在逃避,但现在看来,却是没办法坐视不理的事情……”   类似这种心情,一般就叫‘不甘心’吧?   他心想。   ————   py《良心玩家的无赖美学》,超现实都市世界观,作者夜半葵精心设计了全新的力量体系和形象鲜明的人物形象,加上夜半葵独有的轻松搞笑的笔触,必然让你会心一笑,加入到作者庞大的箱庭世界里面 第24章 重回现场   “病毒武器……”   小说家这次有些吃惊地眨眨眼。   “还真敢大胆啊。那么,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难道是有人想利用这个向政府发来通告和威胁信吗?除去脑子不正常的宗教徒,武器的力量,终究要到来到政治的筹码桌上——”   “是的,好像确实有人这么做了。”   “……”   他挠了挠下巴。   “总觉得好像有点佩服起这群人了。真可惜,如果不是本人被卷入到这种麻烦的事态里,我大概会为这群饱食终日之人的白昼梦鼓掌吧。”   不只是现在,更是指在不久的将来可能发生的麻烦。更何况,学姐如今说不定已经参与其中,很难有置身事外的机会。真难办啊……他现在由衷地心想。   ……   在桑园莲斗看来,对方的话很难分辨是认真的还是在讽刺。但他现在想要达成的,是将对方“事不关己”的态度彻底改变。过去因胆怯和懦弱而放弃的物品,如今却因为后悔而捡起来。在旁人来看是首鼠两端,白费功夫,但对于当事人而言,却很可能是自然而然的想法——能否鼓起勇气,只是一时间的念头转变而已。   他握紧拳头。   ……必须表现出下定决心,有所决断之后的态度;如今的这份勇气能持续多久,一切都是未知数。   “桑园君,你是打算拉我入伙吗?”   “……是的。虽然这种请求毫无道理,但我能拜托的、又对事态的状况有清晰了解的人,只有您一人!所以……”   对方深深地低下头。但老实说,他现在唯一想做的,只有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你先不要着急。”   小说家打了个哈欠,擦了擦眼角。   “你想要阻止他们吗?那么,来确定计划吧。首先从最糟糕的可能性开始。假如他们为了避免类似你这种人打扰,决定尽快离开这个国家,说不定现在已经上飞机或者轮船,你打算怎么做?”   “那就等之后再说。我们的目标不是和他们成为敌人,而是抢回放置在箱子里的武器,最起码要保证他们不会在这个国家的土地上使用,酿成惨剧……”   “是‘你’的目标,不是‘我们’的。”   小说家纠正后,才继续询问道。   “追上他们的方法呢?”   “以我本人为诱饵。”   桑园莲斗态度干脆的回答。看来之前确实有好好考虑过。   “你之前应该注意到了吧?理查德先生,啊,就是之前那位老人,他在将我送出去的时候,态度很不情愿。换句话说,那个人就算已经拿到手提箱,却依然想着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虽然我不清楚他的具体打算——那很可能和我的父亲有关,总之,要是我主动联系的话,就能引诱他上钩了吧。”   “他能看穿你是诱饵吗?”   “会察觉到不对劲,是必然的。”   桑园莲斗露出苦笑。   “幸运的是,以理查德先生之前表现出的态度来看,好像不怎么能瞧得起我。就算他心里清楚我别有用心,大概还是会答应下来。当然事后要是被识破的话,下场会很不妙;但既然已经有与这群人为敌的打算,小小的得罪算不上问题。”   “……这样啊,那就当你的想法是正确的:现在你有能力找到对方目前的落脚点,又打算如何找到手提箱,以及从他们手中抢夺过来呢?”   桑园莲斗张了张嘴,这次却说不出话,一言不发。   “确实,既然这边没有能力布置什么惊人的陷阱。只有走一步看一步……”半响后,小说家点了点头,反而是为对方解释道,“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桑园君的双手猛地攥紧裤筒。   “这座城市里,生活着你在意的人吧?假如真的被病毒武器袭击的话,大家都有可能会……”   “没错,说不定有人会死。真好啊。有点被感动了。”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这不是纯粹的嘲笑。既然是发自肺腑的话,就算是朴实的言辞,一样会有折足以令人信赖的感染力。……遗憾的是,这正是他讨厌他人话术的地方。毕竟自己的个性很别扭嘛,这点就算是小说家自己,也已经察觉到了。   “这、这么说来,您能同意吗?!”   “当然……。”   小说家再度点点头。   “……不要。我拒绝。”   *   “浅见小姐,您不在本部吗?”   浅见悠子回到案发现场的时候,远远地望见到有值班的警察正在巡逻。他看见少女的身影后,殷勤地迎上来。   “我要进去,再检查一遍现场。”   侦探小姐指了指门口。   “搜查工作已经结束吗?”   “只是初步的检查过一遍,还没有彻底的……”   “为什么?”   浅见悠子察觉到对方尴尬的表情,便不再说话。她将对方抛在身后,小心翼翼地跨过黄色的警戒线,自顾自地走入商场里。   走廊的地面上有湿漉漉的水迹。自从商场被封锁后,不知哪里的管道似乎坏掉了,无人维修。耳畔是细微的水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尤为清晰。浅见小姐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决定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   ……   打开手电筒,大约前进了三分钟后,浅见小姐注意到从卫生间里流淌出来的水,漫过瓷砖地面,一直蔓延到门口。在窗外头落下来的月光中,反射着朦胧光泽。   “滴答,滴答。”   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紧接着朝着门内的方向走去。   ……果然是这里。   发生枪杀事件,死者两人,下落不明两人的地方。   “说起来,这是不是我来的第一个男厕所呢?”   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浅见悠子踏入盥洗室。她往里侧行走的同时,开始在脑海内模拟某人的举动:进入无人的卫生间后,发现手提箱;以那个人表面上冷淡,实际上相当好事的个性来判断,有很大的几率会打开。当然,是否真的打开不重要。从监控录像上看,助手君进入后不久,那三个人就进入这里,之后就没有从正门出来。唯一的出口,就只有隔间内上方的窗户——   少女毫不犹豫地推开最后一个隔间的门。 第25章 半分钟暴走推理   她打开最后一扇隔间的门。   之前一直萦绕在耳畔的淅淅沥沥的水声,源头就是这里。水管貌似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以至于被拦截的自然水漫涌出来。   少女小心翼翼的抬起脚,避免沾湿鞋袜。小皮鞋在暗淡又清冷的光线中,反射着水珠的光芒。   “问题就在于——助手君为什么要拿着手提箱逃跑呢?”   无疑,监控录像里的助手君的行动中,存在着“不自然”的地方。既然要模拟思考的人是助手君,就不能简单用慌乱时下意识的动作之类的理由来搪塞。   “这点实在是难以理解;分明是为行动带来不便,而为逃生行动增添无端障碍的愚蠢之举。”   箱子里据说藏有大量的金钱,但对于助手君来说,这显然没什么意义——而且,就算是想要携款逃跑,不应该先将箱子里别的东西扔掉,来减轻重量,或者干脆只拿着支票离开吗?   “但是,助手君确实是带着手提箱一起逃跑了。难道说他知道那里面放了什么?可是,根据那边的说法,不具备专业知识的人士应该是无法分辨出来的……”   不能简单地以常理来判断对方的行动;但是特地将手提箱带离,对他来说确实需要额外的动机。   ——“是作为谈判的筹码吗?”   浅见悠子如此猜测。   假如在逃跑的中途被发现的话,就会被杀人灭口。但是,要是有追杀者所需要的物品在手上的话,就有谈判的余地,通过交换的方式来保住性命。……不,不对。这种思考方式太勉强了。就算“物品”在被追杀者的身上,那群暴力分子们更可能采取的行动是直接杀掉知情人,然后再将随身携带的手提箱抢走。   助手君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就算有办法让对方相信“真正的箱子不在我身上!”之类虚张声势的说法,万一、万一他在拿着手提箱跑来跑去的时候,直接在远处被人一击毙命的话……!   想到这里,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觉得气温骤然间下降了。她摇了摇头,将这种不安的臆想甩出脑海,重新回归思考:将以上的猜测排除后,就说明助手君并非在考虑自身生命安全的前提下将手提箱带走的,而是另有目的。   到底会是什么呢?要将手提箱带在身边,就意味着敌人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他身上,为何要冒这样的风险……等一下,如果反过来思考的话怎么样?或许,助手君的目的,正是为了吸引他人的注意力,从而转移真正的目标。   简而言之,那是……   ——有为别的“某个人”开辟道路的想法吧。   浅见悠子貌似不经意地将大拇指塞进嘴巴里,“嘎吱嘎吱”的咬了起来。要是有旁人在场,恐怕一眼就能看出她内心的不愉快。   “啊啊,果然,果然是这样。箱子是为了别的‘什么人’才拿上的,这样考虑比较自然。不要难过,现在不是往这方面深入的时候。继续,继续思考。还没有结束。”   月光从窗户的走廊头落下来。漫过地面的自来水积成小小的潭水,像一面镜子映射着周围的场景,将昏暗的视野微微照亮。站在水池中央,黑色长直发的少女,和寂静到只剩下“滴答”声的诡异气氛相当契合,就像是怪谈中出现的盘桓在卫生间里的女性幽灵。   浅见悠子重新整理思绪。犯罪者们从走廊上到卫生间,在短短的数十秒钟内,助手君做出了怎样的思考,以及如何在此基础上作出的决断。   “既然判断手提箱的事情会和不知名的‘某个人’有关,就说明存在足以支撑这一判断的证据。大概是通过电话联系……不,从时间上看,很可能来不及;换句话说,是由于其他的间接证据,譬如说两人当时在距离上很相近。如果用正常的方式无法联系上对方,这样基本就能判断意外状况和对方有关……”   “话说回来,助手君为什么会在那种新开业的商场里出现呢?这或许才是问题一开始的关键……不,不用想了!这就是约会吧!一起去新开业的商店逛街什么的还真浪漫!过得很幸福呢!”   阴郁的思绪在脑海里持续暴走。一段时间后,浅见悠子深呼吸一口气,总算冷静下来。   “哼哼,很好。推断到这一步的话,基本上都能成立了。剩下的就是结论部分——”   “既然手提箱是为某个人才想要拿走的,那接下来就是转交给对方。在无法联系上、还在被追杀中的情况下,而且接下来必须将全部精力和注意力放在逃跑和躲藏上,要怎么做呢?最好的办法……最好的办法的,当然是让对方来配合。然后,然后是如何确保这一点——”   在极端条件下,就算自身失去性命,也要确定能将手提箱里的东西交到对方手上。这并非是牺牲精神,而是不自觉地会不计本人性命,理智而冷酷的思考。   ……   浅见悠子抬起头。   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快要漫过她的鞋跟。到底是哪里“坏掉”了?她的视线缓缓向上移动。   ……原来如此。   十分简单的方法,只要将手提箱放在必要的去路上就可以。他确信对方一定会沿着自己逃跑的方向追踪上来,只要将“物品”放在道路上,就会被发现。   “时间正好。”   浅见悠子看了一眼腕表。   思考时间30s。从她进入卫生间之后,时间过去了两分钟。和助手君离开的时间相同。   浅见悠子将最后隔间内的水箱打开,用手电筒照亮里面。在箱壁的内侧,隐约能见到物品拖拽后留下的白色划痕。   “……将手提箱里的一部分东西放在里面,之后又被人取出来。因为只有钱和支票能辨认出来,清楚实际的用途;那么剩下的东西:包括装有病毒原体的容器,全都被取走了吧?”   来迟一步。如果是上一次进入现场的时候,或许东西还没有被取走。但现在不是为此感到懊恼地时候。浅见悠子快步离开卫生间,回到商场门口。   “将今天下午的监控录像拿过来。”   她吩咐道。   *   侦探小姐很快得到“现场的监控摄像被破坏”的消息。她对于“某个人”——大概率是女性——的身份依然保留猜测,但有一点至少已经清楚:对方是个能在警察们的眼皮底下,进入现场、破坏证据的嚣张家伙。   “可恶,真是——”   浅见悠子在内心中抱怨着。   “没眼光的笨蛋——!” 第26章 女孩子的直觉   “你为什么要来东京?”   “想要听真心话吗?等我说出来之后,请不要用奇怪的眼神看待我喔。其实呢,我一直有想要尝试……被某个人逼上绝境的体验。”   苏我小姐不出意料地感受到来自坐在对面座位上的那个人,蕴含着古怪情感的视线。   “不,请别误会了。我不是说我喜欢失败,要是失败的话我一样会感到沮丧和苦恼,烦躁得难以忍耐;更不期待被别人杀掉,要是真有一天死到临头的话,我一定会很难看地去挣扎吧——说到底,现在的我没有寂寞到那个程度。只不过,世上一旦有没有尝试过的事情,总归让人怀有好奇感吧?不是吗?”   她在说话的时候,坐在对面的人却始终保持沉默,一言不发。这倒不是说对方是个性格安静的人,这家伙现在只是沉浸在“某件事”中无法开口。坐在车后座对面,将身体蜷缩在座位中的人,正将手塞进膝盖上的罐子里,抓出大把大把的金平糖一口气塞入嘴巴里,大嚼特嚼。伴随着牙齿和糖块之间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对方的腮帮子像松鼠般鼓起来。   “能稍微停一下吗?人家在说话的时候还在不断吃东西,这是很失礼的行为……”   “才不要。和你这种体力笨蛋不一样,人家是更辛苦的脑力劳动者。所以才需要随时随地补充糖分。”   对方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从糖堆里面拔出来,拿起盖子遮在糖罐上,伸出舌头将食指上沾着的糖渍全部舔了一遍,瞳孔像慵懒的猫一样满足的眯了起来,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用餐巾纸擦掉手指上粘着的痕迹。   “然后呢?‘想要品尝绝望的滋味’,这是你来到这个极东岛国的原因吗?呜哇,不行不行,刚才那些话光是说出来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还真敢想耶。”   “好歹这里是我和你出生的地方,就算是为了体验归乡感……”   苏我狐彻笑了起来。   “当然如你所说,那必然是原因之一。”   对方“哼”了一声。   “所以才讨厌你这种人。分明有着超越常人的才能,却因为这份天生的富足带来的优越感而反过来去追求匮乏。啊啊,最令人烦恼的是,这样的人还不止一个两个,以至于我已经见惯不怪……!”对方一边烦躁地抓着头发,一边用力瞪着苏我狐彻,“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由上帝安排的话,那家伙的做法真是本末倒置。”   苏我小姐笑了起来。她的视线往一旁的窗户上倾斜,无意识地用手指缠绕着落在肩膀上的头发。   “你刚才是说‘才能’……对吧?在旁人看来的话,确实能如此轻易的作出判断。可是本人却不一样:我到底是因为自身的强大,还是因为运气的缘故呢?如果不试着陷入绝境一次的话,真相恐怕永远不会被知晓。”   “什么意思?”   对方的视线不断的往旁边上的糖罐飘去,一副蠢蠢欲动很想吃,却又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样子。   “——极限啊,极限。人只有在达到自身的‘上限’的时候,才能看清楚自己的本质。这很好理解,不是吗?无论是运气,还是能力,当由于来自外界的压力而不堪重负、直到崩溃,真正决定我是我的本质内容,就会浮出水面。”   “你觉得在东京能碰到那样的人,是吗?讨厌的自大狂!”   ……有趣的说法。苏我狐彻忽然间意识到某一点。这个人没有用“不切实际”或者“妄想症”的形容,而仅仅是在抱怨她的傲慢;换句话说,表面上是在冷嘲热讽,其实却是在认同她。   “其实在找上弗朗西斯之前。本来是打算和一个叫武井和树的男人见面。然而就在不久之前,他就被自己的老师杀掉了;而一口气将整个关东地区清理干净的那个女人,如今就住在日本。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遇见她——”   “原来如此。哼哼,真遗憾啊,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对方的视线同样落在窗外。东京的土地不断地远离他们两人。   就在这时,苏我狐彻的电话铃声想了起来。   “箱子里面的东西根本就不对!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电波对面,传来老人略显失态的怒吼声。   “找回来!快给我找回——”   “吵死了!”   在通讯被挂断之前,对面的人晃着脚捂着耳朵大喊,一把将手机抢过来。   “聒噪的老家伙!给我闭嘴!”   朝着屏幕大叫大嚷后,手机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此时,苏我狐彻脸上浮现出来的,不是被人冒犯的愤怒和阴沉,而是难以抑制的喜悦。   ……正如之前所言,她期待着这一切。   “刚才,你说‘没有机会’是吗?遗憾的是,机会时常会有。”   见到苏我小姐从车后座爬回到前面,将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打算掉头的时候,对方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臂。   “等一下,你这家伙,难道打算现在回头吗?!”   “当然。”   女人困惑地转过头来。   “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不是当然的嘛,你这个笨蛋。”   对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不如说,除此之外的选择都可以吧!”   “唔……条件不完成的话,对我们的信用来说是很大的打击。之后就不会有人来找我们合作。‘商业规则很重要唷,请你在合作者那边不要乱来!’这不是在来东京前,你对我反复强调过的话吗?”   “这、这算什么嘛!比起性命来说的话!要是前方是龙潭魔窟的话,当然要遵循着直觉逃跑啊!”   对方指了指太阳穴。   “我现在脑海里的警铃,正在‘叮铃铃’响个不停。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谓的‘女孩子的直觉’——所以,快给我重新回到路上!”   “是吗。”   苏我狐彻的唇角向上翘起。   “——可是啊,属于我的‘女孩子的直觉’,此时正高叫着让我踩下油门呢。”   话音未落,她已经循着直觉这样去做了。伴随着剧烈的震动,加速的汽车开始如离弦之箭般在公路上奔驰。   ……   半响后。   “呜啊啊啊啊等等等等太快了啊等这次回去后我不会放过你的啊啊——” 第27章 杀手故事   在名为“美沙绪”的小女孩,出现在她的人生中之前,藤岛香织曾经度过了相当漫长的孤身一人的生活。即使以现如今的“母亲”的角度来回望,那段时间的她不曾有过寂寞的情绪;相较而言,过去的人生和现在的人生,其实没有幸福指数上的差异。一个人有一个人的乐趣所在,和小小的家庭一起度过的和平生活确实令人心情愉快,但时刻过着神经紧张的生活,同样别有刺激感。这样说来,她算是那种个性冷淡的女性。不过,藤岛香织更愿意认为自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藤岛小姐很清楚她的过去,会为如今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麻烦:过去是命运的暗影,是无法逃离的魔爪,只会永远、永远的揪住她和她身边的人不放。她在很久以前看过的电影,故事讲述的是一位女杀手逃离原本的集团组织,在外界与普通男人结成连理,生下可爱的孩子,但最终还是无法逃离杀手们的纠缠和斗争的漩涡,而结局往往是家庭破碎,无辜的丈夫和孩子遭受厄运。   事实上,那不是某部电影,而更像是某种题材,这说明类似的故事中,存在着某种元素让人很感兴趣;或许是因为“杀手”这样的职业,远离日常和现实,往往会让普通人充满好奇心:过去冷酷无情的女性杀手,如今却为了某个人而成为温柔贤惠的妻子,这样的妄想中特别承担的,恐怕是诸多男性观众们的愿望。   ——电影是虚构的,那“我”的人生呢?   藤岛香织时常会设想:假如某一天,未曾了断的恩怨将如今的生活彻底打碎,假如她的女儿被人绑架,遭受伤害,甚至被人杀死,她会怎么想,怎么做呢?   首先是复仇:就算不会特地向中国的武林高手学习绝技,寻找日本最好的铸刀匠打造绝世凶器,她依然能将敌人杀光。说到底,藤岛香织和电影中的退隐女杀手并不相同;选择和他人结成家庭这种事,也并非是为了逃离什么或者背叛什么——那只是在生命中的某个瞬间,悄然而至的偶然罢了。复仇后的空虚感必将到来。事实上,藤岛香织光是想象着未曾发生的事情,这股空虚感就已经从内心深处涌现上来。而这种感觉,竟然是如此的真切和紧迫。   ……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   人生始终持续下去,直到现在。她无法想象某一天,生活会倒退回过去的情景。   这大概就是独自一人和与他人结伴同行的最大区别。同样的,就和不讨厌身处带随时可能死亡的世界中,藤岛香织并不讨厌这种在曾经的自己看来十分麻烦的事态。过去的她生活在轻松愉快的世界里,而现在的她身处美好幸福的日常中。现实最令人不安、和最令人安心的地方在于,现在是现在,永远只会走向未来,而不会回到过去。   她正走在这条道路上。   藤岛香织,朝着未来走去。   *   拔地而起的巨大高楼,在由钢筋水泥构筑而成的庞然森林中扮演着参天大树的角色。大楼的外观被玻璃幕墙覆盖着。正午的阳光洒落下来,折射着炫目的光彩。一旦有人不经意的掠过视线,光污染就会照得人睁不开眼,头晕目眩。   落在人身上的阳光,充满着热烈的温度。而包围着路人的被玻璃幕墙折射而来的光,却只叫人遍体生寒。锐利的,锋利的,如同一面被打碎的玻璃窗,裂缝周围生长着大小不一、不规则突生的锐角……程度相似的危险视线,正盯着她。   在大楼底下,路人纷纷来往的空旷平地上,有个引人瞩目的身影:打着阳伞的金发女人,正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过。   “在夏天出门,真讨厌呢。”   藤岛香织心情不太愉快地低声抱怨着。话虽如此,裸露在洋装外的雪白肌肤上却没有丝毫汗迹;洋伞遮挡的阴影下的女性,氛围清爽,姿容艳丽,磁石般吸引着周围人群的目光。   “再忍耐一下吧,再忍耐一下吧,很快就能和亲爱的见面了。”   她恍若未觉地自言自语,就像是在自我催眠。   “请等一下。”   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从旁边推门走出来。在熙攘的人群中,他的存在感尤为强烈。男人的皮肤黝黑,头发稀疏。从布满皱纹的面容上看,这个人的年纪已经相当大了,可是神态和动作却依旧像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   “请问,是藤岛小姐吗?”   “我是。”   洋伞在她手中“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有事吗?搭讪的话可不行哦。”   藤岛香织笑眯眯地答。   “不好意思,能将手提箱交给我吗?”   香织小姐停下脚步,歪过头来注视对方。   “……那样东西,确实在你手上吧。”   老人谨慎地保持着和金发女人之间的距离。   “看来情报没有出错。让人盯着您,是正确的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   “只要您愿意交出来,报酬……   “不行。”   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为什么?”   “因为,那是‘亲爱的’送给我的礼物呢。”   洋伞又转了一圈,露出阴影下的微笑。   “那个箱子,对您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黑人男子蹙起眉头,沉声说道。   “要说有什么意义的话……能够对国家政府造成威胁的武器,会有人不感兴趣吗?”   对方的眉头越皱越紧。过了一会儿,他就像放弃了什么一样,露出些微遗憾的表情。   “那么,按照习俗,接下来就失礼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去,很快在高楼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真麻烦。”   藤岛香织在原地站立了一会儿。她将洋伞收拢,提在手中,往后倒退了一步。   然后又退了一步。   奔跑。   朝着前方狂奔。   洋裙的裙摆在风中摇曳。   原本路过的行人们中,有十数个人目露寒光,从衣服和手提行李里拿出凶器。短暂的沉默后,剩下的人们开始惊恐地大叫大嚷,一哄而散。   ————   ps:Py《我的徒弟哪有那么可爱!》进入现代后,万法凋零,大多数来自上古的资料遗失,人类对怪异事件处理越加无力,神父,修道者,阴阳师融合成为了驱魔师。病毒,妖怪,遗迹,古墓,幽灵,厉鬼,僵尸,甚至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古神,以及那从无数异位面来的邪恶穿越者…商不焕继承了盟约的遗愿与意志,那无数早已失传的奇门异法,那是上古的遗产,是人类当年的辉煌与荣耀。《问水诀》《神思术》《太虚剑意》《魔导?破夜书》《神剑御雷真诀》《洞玄天机录》《太极游龙步》《万神劫》……但他并不care这些听起来就很中二的东西。他只在意那个随时自带隐身BUFF的路人脸大弟子啥时能出师,那个一贯只会冷嘲热讽毒舌的NEET侦探紫苑寺啥时能闭上嘴,那个作为萝莉连卖萌都不会的智乃能不能好好的肩负超度亡灵的责任……总感觉这师门吃枣药丸。   (本书又名《战神徒弟和她们的丈育师父》) 第28章 杀手狂宴(序)   大楼的不远处,是提供给市民作为休憩和娱乐场所的公园。离开大楼底下,穿过街道的藤岛香织,在背后射来的枪火中高高地跃起,撑开的阳伞仿佛蒲公英似的,在空中划过优美的痕迹。   她越过栅栏和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鞋底踩在泥土中。香织小姐抬起头,周围是由茂密树木交织的绿荫,身后的追兵身影已经见不到了,原本一直萦绕在耳畔的脚步声瞬间仿佛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在夏日时节永不停歇,不知疲倦的蝉鸣。   藤岛香织并没有和那群人正面冲突。她并非感到畏惧,而是在担忧不在身边的家人。而且,要是在大庭广众下和一群杀手们发生冲突的话,后续事项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看样子,这边一样需要叫人吗?”   身为VMO地区主管的藤岛香织,有调动本地部下的权利。只是因为上次变动的缘故,关东地区的人手已经呈现出严重匮乏的状态。来自国外的势力能在本土上行动,亦和这种“势力真空”的状态有关。   忽然间,她停下了脚步。原本寂静安详的人造森林,此时竟变得杀机四伏。被惊起的飞鸟群“呼啦”一声飞上天空。   第一个杀手朝他冲来,被藤岛香织刹那间用伞尖戳穿眼球,尖端往眼眶深陷而入,从后脑勺破壳而出。她将沾满血液和脑浆的洋伞高高举起,微微躬身,摆出投掷标枪的姿势。伴随着撕裂空气般的呼啸,飙射而出的阳伞破开第二个杀手的胸膛,将对方钉在树干上。可他没有死,而是一边咳嗽着吐出血液,一边虚弱的说道。   “我们、有……有一百个人。前方……有一百个杀手在等待着你,你是……”   藤岛香织冲步上前,拔出伞柄。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   “你是赢不了的……”   留下最后的遗言后,他脑袋一歪断气了。   第三个杀手从埋伏的草丛里扑出来,想要从后方利用擒抱技巧束缚香织小姐的行动,被一记后肘狠狠的砸到面骨,惨叫着蹲下来。   “你可以现在选择逃跑……”   想要与前一个杀手配合行动的第四个人,被鞋跟踩烂脚趾。藤岛香织一个高抬腿,洋裙的裙摆蹁跹中,对方被踢歪了颈骨。   “但这样一来,那个小鬼就会死!”   第五个人口中的威胁刚说出一半,就被捏住喉咙,举在半空中。对方疯狂地扭动着四肢,像上岸的鱼,一般拼命的挣扎扭动,很快就失去了气息。   “要死的是你们。”   藤岛香织说。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交出手提箱……”   伴随着“嘎吱嘎吱”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相互摩擦声响,第六个人的衣领被拽起,就像用洋娃娃发泄脾气的小女孩,藤岛香织将他拎起来后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后脑勺和坚硬的石块相互碰撞,脑浆迸裂。   “这次来的一共有一百个人!你要将他们全部杀死吗?!”   第七个人放下狠话,想要暂时撤退。却不小心被地上生长出来的粗大树根绊倒。藤岛香织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走过去用阳伞尖端刺穿了他的喉咙。   “正好一百人吗?”   “……哈啊……哈……”   气管被鲜血堵住的男人,只是一个劲地喘着粗气,无法回答她的提问。   “这样很好。数起来很方便。”   藤岛香织站在原地,呆了半分钟左右,确认暂时没有人攻过来。她轻轻地松了口气。刚才的这群人,虽然没有一个能将话说完整,但藤岛香织确实“听见”了来自那家伙的威胁的全貌。   换句话说。   ……她已经无法逃避争斗了。   藤岛香织甩了两下伞柄,将上面的血迹和秽物全部甩干净,重新往回走。离开公园深处的林间,不少市民正在广场上休息。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祥和的风景,她的心情平静下来。这时候,有个推着婴儿车的母亲从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婴儿车中忽然有人跃起,   貌似侏儒的杀手,正藏身其中!他掀开遮掩的披风,手中的冲锋枪枪管,在阳光下闪烁着乌黑的金属光泽。而扮演母亲的女杀手则同样举起了藏在背后的手枪。   藤岛香织将收拢起来的的阳伞猛然间张开,将两人手中的枪械弹飞。她将洋伞抛向空中,飞快旋转的伞面尖端,割开了两人的喉咙。伴随着重力落下来的冲锋枪和手枪,顺势落回到她的手里。   在一片惨叫声中,隐藏在人群中的第10个,第11个,第12个,第13个,被她用手枪点射击倒。另一只手紧握着的冲锋枪扣下板机,于是广场的一角遍布着闪耀的火星和子 弹乱飞的声响。藏在公园长椅背后的第14个和第15个人惨叫着倒了下来,被击碎后到处乱飞的砖块恰好击中朝这边冲来的第16人。   她偏头躲开穿着风衣的第17人的射击。旁边有一对情侣在枪林弹雨中惨叫着摔倒在地面上,男人想抓住自己的女友逃跑,但女方却一时间腿软,无法站起来,只好用手拼命的往这边爬过来。   藤岛香织瞟了他们一眼。她的手指弹着从半空中慢悠悠落下的洋伞柄上。阳伞朝着躺在地上的女人飘去,被内侧机簧弹开的刀片飞快旋转,就像锯齿般撕咬开了女人想要偷偷从口袋里掏出枪的右手。   那是一对擅长变装的雌雄杀手。幸运的是,她曾经了解过这两个人的情报。   “救救我,救救我……”   一位老太太捂着正在汩汩流血的胳膊,满面泪水,跌跌撞撞地朝她怀里冲来。藤岛香织没有丝毫犹豫地扼断了她的脖子,同时正步直拳,敲碎了趁乱想要从人群中靠近她的第21个杀手的脑袋。   “……!”   正在高速跑动的藤岛香织骤然停下脚步。她微微往旁边侧了一下身子。下一秒,脚边的水泥地面炸开来,留下正在冒白烟的蛛网状小坑。   她抬起头,往那幢大楼的高层望去。   “狙击手……”   藤岛香织从尸体上捡起阳伞,朝着大楼的方向走去。 第29章 杀手狂宴(破)   “请等一下,你有预约吗?”   藤岛香织推开旋转门,走向空荡荡的大厅。这里是刚刚经过的那幢大楼的内部。聚集在这里的人员,显然并未被外界的街道和公园内的混乱与恐慌所波及,厚厚的水泥砖和玻璃幕墙隔绝了来自外界的噪音,人们还在忙碌和沉浸于自己的事情。   来到室内却依旧撑着伞,以及西洋血统使得外貌出众的藤岛香织,被几个抱着文件以及拿着手提袋的人们,用好奇的视线注视着。在注意到她身上沾染的血迹后,露出狐疑的神色。   站在门口的保安显同样注意到她。走上前来,表情严厉的询问道。   藤岛香织抓住了他伸过来的右手,同时踹碎了对方的膝盖骨。从这家伙背后落下的金属刀刃,和地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回响。他身不由己的跪下来。   “第22个。”   她说,顺势扭断他的脖子。   一枚小球状的金属器物,悄无声息地来到她的脚下,滴溜溜地旋转着。藤岛香织用伞尖挑飞。金属小球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落入前方的柜台。   伴随着轰然的爆炸声和闪耀的火光,一根烧焦的断肢从内侧飞出来。   “第23个,第24个,第25个,第26个,第……”   藤岛香织对亲手制造出的惨剧充耳不闻,在开始慌乱逃跑的众人中缓慢前行。   “第27个。”   她踩碎穿着高跟鞋的职业女性的头颅,一边继续数数。   “28,29,30……”   在藤岛香织的听觉世界里,再度响起了如同闷雷般炸响的枪声。她举起第31个杀手瘫软的身体,狙击枪的子 弹将尸体的头颅如西瓜般轰爆,飞溅的血浆和脑浆,将香织小姐的华丽洋裙和雪白脸颊,都染上了肮脏的污痕。   “真讨厌啊。”   她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形容那位狙击手的存在,还是因为衣服沾上了很难洗去的污渍。   在杀死第32个,重伤第33个,打晕34个杀手后,她终于穿过大厅,迈上安全通道的楼梯。突然间有兽群经过般的震动,好似整栋楼房都摇晃了一下。有人从楼上冲下来,巨大的阴影覆盖在她的头顶,庞大强壮的身躯,仿佛想要在重力势能的裹挟下,将底下的人压成破烂。   藤岛香织高高的跃起,右足踏在墙壁上,在以毫厘之差躲过的瞬间,利用反作用力落在第35个人的头上。   “这是谁?哪里找来的相扑选手吗。”   简直像是传统迷宫机关里的巨大落石,肉团般的男人直接将身后的三个想要追上来的杀手扑倒在身下。   香织小姐望了一眼从痴肥的躯体下蔓延出来的大量血液,耸了耸肩,继续往上走。   又一人从楼上冲下来,她将手中的阳伞像挥棒一般沉重的打出去。第39个人闷声不吭地从楼梯扶手旁翻下去了,藤岛香织想要故伎重施,但第40个人的反应速度却远比她想象中的快,在即将坠落的一瞬间,对方拼尽全力地抱住了伞身。她蹙起眉头,刚想用力将对方甩下去,楼上却闪过了新的人影。   在空出手将第41个和第42个人击晕后,藤岛香织的另一只手却为了躲避前一个人的攻击,不得不松开手掌,让抱在上面的家伙和伞一起摔下去。   “好喜欢这把伞的……今天真是损失惨重。”   藤岛香织叹了口气。   她在内心估算着那位狙击手的位置,按照之前在公园的子 弹射来的方向,和刚才从能看见一楼大厅的位置往上移动的距离,保持着不紧不慢地步伐来到了第七层。用关节技让守在门口的第43个人窒息,谨慎的拿他的尸体当作盾牌。门口果不其然埋伏着第44个人和第45个人。她的手上已经没有武器了,只好敲碎一旁的玻璃橱窗,将第46个人用灭火器砸晕。酒瓶是酒吧斗殴的利器,而在狭窄的楼道里,灭火器就像大号的酒瓶。她拉开保险销,第47个人正好被喷了个满脸。“咚咚咚”。在他身后的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惨叫着被摔在墙壁上。   “而你,就是第50个人。”   走廊内侧的玻璃窗,正好能向下属看到一楼大厅的中央。有人正端着狙击枪半跪在那里。在来不及移动的对方惊恐的瞳孔倒映中,藤岛香织急速逼近——   “surprise!这是陷阱,你这个蠢女人!”   在她敲断狙击手的脊椎骨之后,从身后传来惊喜的叫声。紧闭的房间大门打开,那个人面目狰狞地扣下板机。藤岛香织在千钧一发之际扭开身体,但是子 弹依然从胸腔左侧穿透而过,带起一溜血光。   ……   踩在第51个人的尸体上,藤岛香织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   “糟糕,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子 弹从肌肉和肋骨中穿过。她的呼吸正微妙地变得急促起来,很有可能伤到了肺部。香织小姐将口腔中的血液喷在第52个人的眼睛里,趁着对方来不及反应之前,将他推下了七楼。   “你会在这里死去,都说了这里是陷阱吧——”   远远的,听见了濒临崩溃边缘的狂叫。   藤岛香织下意识的眯起眼睛。视网膜仿佛被白炽的烈光点燃了。巨大的轰鸣伴随着冲击波席卷整个楼道,数十面玻璃窗在同一时刻纷纷破碎:那一瞬间,耳朵里只剩下嗡鸣声。火光从楼道的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   金发女人的身体像一枚落叶般被狂风卷起,被抛掷到半空中,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烈火和白光在下一秒吞没了她的身影。   无数的玻璃碎片在激波的裹挟下,朝着楼外飞射。好像天上下起了一阵透明的暴风雨。楼梯,走廊和房间,被化为坍圮的废墟掩埋,被漆黑的烟气和尘埃笼罩;世界恢复平静。   ……   半响后。   一只纤细的手掌,从半人高的水泥碎块中伸出来,浑身烟火的女性,吃力地从断壁残垣中爬起来。   在她头顶上,是唯一一个保存下来的监控摄像头。   藤岛香织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大片雪白的肌肤从破败的布料里裸露出来。她晃晃悠悠地站稳身体,用手遮挡住要害部位,抬起头来。对着头顶的摄像头,这个女人第一次露出笑容,大幅度张开的唇瓣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第30章 杀手狂宴(急)   “她”已经消失不见了。   望着监控录像中仿佛末日废墟般空荡荡的景象,站在顶楼的众人的面色都相当难看。   对于仍然具备常识的人们而言,那个女人的笑容,恐怕将会成为他们一生都无法挥去的梦魇;并且,眼下最关键和迫近现实的问题是,即使是爆炸都没有解决对方,或者至少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在留下“我要过来”的无言讯息后,“她”破坏掉摄像头。恐怕不需要多久,“她”就能来到他们面前。   一时间,弗朗西斯和他的手下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过去,然而就在这最为紧迫的时间里,仿佛所有人都更愿意希冀着转机的出现,而畏惧着自身做出思考和行动啊,任凭宝贵的时间一点点流逝。   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弗朗西斯的身上,这个正闭着眼睛假寐的老人身上。   “那个……BOSS,请问,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最后是某个年轻人,瑟瑟发抖地开口了。在这群人中,他看起来心态和经验都颇为不足,在一步步靠近的危机面前,表现的最为动摇,正因为如此,此时的他实在难以忍受内心的恐惧,不顾其他人的心情,出声询问道。   一直百无聊赖地嚼着棒棒糖的女人——她刚才站在和这群人相隔着一定距离的地方——立刻开口回答。   “现在的情况十分危急。我劝各位最好立刻转移,别在这里傻站着了。”   她实在无法忍受下去这种不明所以的气氛。相比起可怕的敌人,脑袋不正常的同伴永远更糟糕。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黑人男子,慢慢睁开眼睛。   “顾问小姐,你是说,要跑吗?”   “是的。已经束手无策了。一百个人,在不到半小时内被她杀掉了一半……”   “而你用炸弹炸死了剩下一半中的三分之一,不是吗?真是个好主意。”   弗朗西斯冷哼了一声。   “现在不是相互责怪的时候吧?话说回来,当我提出以您的属下性命作为诱饵布置炸弹陷阱的时候,仅仅是作为方案之一,而你可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喔,眼睛都不眨一下。”   女人将含在嘴里的棒棒糖咬的“嘎吱嘎吱”响。   “如果你稍微能在意一点他人的性命的话,或许就不会让事态严重到这个地步。因为你总是将生命看得太过轻微,才会导致依靠牺牲他人而得到的报酬越来越稀薄。‘生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会这样思考的领袖,自然会导致属下价值的下降……”   “你来是为了教训我的吗?”   弗朗西斯说。   “如果顾问小姐的目的是来教育我如何做人的话,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失礼了。”   女人点了点头。   “我在想,不是还有一架直升机吗?既然要利用诱饵和炸弹做埋伏,那就干脆做到底啦。”   对方来到弗朗西斯的身后,微微俯下身,在黑人男子的耳边轻声说道。这一次,她刻意压低声线,避免让计划除他们两人以外、在场的其他人听到。   *   “第52个,53个,54个……”   “第57个,58个,59个……”   藤岛香织在废墟中前行。因为爆炸的发生极为突然的缘故,外加环境的逼仄狭窄,所有埋伏在这一层的杀手们,除了她以外都死去了,而且基本上是以不成人形的凄惨模样作为结局。他们被当作牺牲品了。   如果是常人的话,很难分辨出通通化作焦炭的尸体们之间的区别;不过,这只是经验问题。对她来说,就算是一节小拇指或者烂掉的耳朵,都能分辨是否来自不同人的身上。   楼梯消失不见了。藤岛小姐径直跃入上一层。在入口处被炸掉半截的身体的杀手,正捂着烧焦的肠子,侧躺在地上呻 吟着。   “你们的boss,现在人在哪里?”   “在,在天台上……”   对方用虚弱的口吻回答。或许是由于被当作诱饵的愤怒,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恐惧,他毫不犹豫地出卖了老板的情报。   “天台啊……”   她意味不明的嘟囔着。在这里的其他人,恐怕没有人能理解藤岛香织的心情。人生的经历,就仿佛是一场剧本结构循环往复的戏剧一般。男女主角刚开始相遇的情节,在某个落幕时刻,得到另一场不同寻常的“演绎”。不同的演员,相似的舞台。如果这是命运的话,那背后暗喻的内涵又是什么呢?遗憾的是,要是真的认真思考类似的问题,总觉得有点过于装模作样。   在此之前,得先换上新的衣服。   ……   穿戴整齐的她,慢条斯理地推开从楼梯通往天台的门。   凌厉呼啸的风声,螺旋桨盘旋转着卷起风暴,直升机开始向上飞行,底盘已经离开地面。底下有数人正守在那里,看到她后,立刻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已经……没有时间去瞻前顾后。   藤岛香织在一瞬间压低身体,以贴近地面的姿势,脚部发力,恍如被吸引的磁石般,和杀手们的距离在极短时间被缩短。她正在以肉眼无法察觉的速度靠拢,事实上她的动作比起“奔跑”或是“跳跃”,在观感上更应该用“发射”来形容。   “第62个,第63个……”   这里的人,都失去斗志了吗?   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像样的反抗,天台上的人一个个倒下。敌人和藤岛香织的关系,就好像是稻穗与拿着镰刀的农夫,手轻轻一挥,便一排排地被收割。   “……还有别人。”   还剩下30人。可是他们现在在哪里呢?包括那位“boss”在内,眼前这架直升机里,根本装不下那么多人——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但是,不可能放过。   藤岛香织盯着驾驶舱,那里面的情况完全不明。假如不进入其中的话,难道需要用挂绳才能将即将起飞的直升机阻止吗?听起来像是义体人才有可能做的事情。   她站在天台的边缘思考了半响,直升机已经飞离平台。藤岛香织从边沿起跳,在数百米的“悬崖”高空中,拉住绳子。 第31章 没头脑和不高兴   距离大楼天台顶端数百米外,某座相邻的大厦上,弗朗西斯先生不动声色,但握着望远镜的手掌心,却正在微微地发汗。   直到那个女人的身影,径直跃入直升机的机舱之中。半响后,数个人影从高空坠落,而下一秒,整架直升机化为空中的巨大火球,无数碎片和零件雨点般向地面坠落,如同烟花般绽放——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监控摄像头和数十名杀手,实际上是被安排在另一个大楼,就连他们本人都不清楚这一点。在事实上将战场分割开来,从而在战斗爆发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使自身置身事外;当然,还有再一次以自己人为诱饵,再一次使用的爆炸陷阱。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虽然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听说过“她”的名头,没想到竟然会比传闻中更加夸张。难道说是退隐的这段时间里,变得更强了吗?另外还有一点令他感到在意,对方究竟几岁了?女人的成名时间很早,但是外表上却完全看不出与此相符的年纪……   弗朗西斯摇了摇头。   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了。他没兴趣理睬死人的事情。   “能解决就万事大吉。这次带来的人手根本不够啊。”   是不是该思考退休的事情了呢?他心想。以电视剧的标准台词来形容的话,就是“这把老骨头已经经不起折腾了”。弗朗西斯先生不动声色地在周围的人群身上望了一圈。如果他们知道BOSS此时正在考虑继承人的事情话,大概会表现的更加冷静和出色——但此时流露出来的表情最为真实,每个人都满头大汗,面露狂喜。   “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啊。太遗憾了,真希望我亲爱的下属们,能理解真正的威胁来自哪里。”   老人抚摸着手上的戒指,嘴角浮现出冷笑。   *   “你怎么想?”   “‘事情还没有结束’……这样的感觉。”   苏我狐彻回答。   “从那个女人刚才在天台上短暂迟疑的反应来看,应该察觉到了上面存在着陷阱的可能性,但她最终还是选择跳上去。我想不会那么简单就死掉了吧?”   “你是说,她认为自己有把握能在任何形式的陷阱中活下来,才会这样做的吗?”   顾问小姐双手抱在胸前,发出“嗯——”略带怀疑的声音。   “那可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距离地面三百米以上的高空喔。要怎样才能活下来呢?刚才她能在爆炸中存活,保留了一定的战斗力和行动力,是因为这个人比在场的其他人都率先察觉到了陷阱的存在,在极其短暂的时间内移动到距离炸弹最远的楼层边缘,同时利用自身的力量和周边环境的设施,制造出了一个临时的小型抗冲击结构。至于能判断出炸弹的位置,大概是出于某种经验累积基础上的直觉吧……一切都有据可循,她不是依靠幸运或者是干脆是某种不可理解的存在。她无疑是人类,并且在活用自身才能的基础上活下来的。”   “顾问小姐”从口袋里拿出一袋软糖撕开来。她从来不相信有“神明的庇佑”或者“奇迹般的力量”之类的说法。所谓的“奇迹”,本质上是发生概率极小的事件;而“战场上的奇迹”,则是依靠身经百战的经验,饱经锻炼后强有力的身体素质,和些微的直觉与少许运气结合后的产物。   就像是经过精准配量的原料,在稳定的工序下得到恒定的产物;一切要素都如同公式中的某一数字,或者精密道具内的某个齿轮,想要得到奇迹,则必须让机械纹丝贴合地运传。结果则完全可以通过分析和计算得到。至于小小的“幸运”和“第六感”,那是增添趣味的调料,但不可以成为主味。   “在极近距离发生的爆炸,哪怕是能够侥幸存活下来,又要如何在直升机从高空坠落的状况下脱身呢?”   顾问小姐沉思了半响,决定询问身边有可能在这方面拥有经验的女性。   “怎么样?你能做到吗?”   “这种事情,不去尝试一下是不会懂的吧。”   苏我狐彻笑了起来。她一直注视着爆炸后的天空,不知道是在寻找飞鸟,还是某个人的身影。   “真是讨厌的回答。假如什么东西都要自己尝试一下才知道放弃的话,那么先辈们的经验教训,系统总结而成的知识,对我们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总有愚蠢的人会这样想。而这群不尊重知识的人,根本无法理解人类的成长。”   “……你呀,太喜欢说教了吧。”   苏我小姐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我刚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除去思考和为各类人群出谋划策的时间,顾问小姐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始终在喋喋不休地抱怨他人、自己和整个世界。这副不高兴的表情,可以算是常态。   ……听起来像是怨天尤人的类型,但这个人其实和“心理脆弱”完全沾不上边,这只是单纯爱管闲事的性格问题。   “我就是看不惯,看不惯啦!”   对方瞪了她一眼。   “没头没脑,莽莽撞撞的人,我讨厌这种人的成功。总有笨蛋会将一切都在所谓的‘奇迹’上面——就是受到类似事例的影响吧?”   换句话说,就是她并不像刚才说的那样否认存在,而只是单纯的讨厌吗?真是不坦率。   “那个……我想,我虽然不太爱说话,但那一般来说只是没必要,还不至于到‘没头没脑’的地步……”   “就是没有,没有!因为你总是不听我的话!”   “好吧,好吧。”   苏我小姐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   她们谈话的时候,大街小巷的上空正交织着警笛声。路人们的惨叫和哭泣,伴随灼热的空气一同升上天空。直升机早已坠落,一路上撞破和刮碎楼层,广告牌和树木后,在公路的地面上化作喷发的巨大火球。熊熊燃烧的火焰,使得周围的一切全都染上了漆黑的焦痕和裂缝。升腾的浓烟里,只能隐约看见破碎和扭曲的钢铁。假设有人在坠落之前身处机舱中,恐怕根本不可能在这样严重的事故中幸存下来。   ……当然,这只是假设而已。 第32章 活着   一切都只是假设而已。   “还有……先不论那个女人会不会活下来,这边的老家伙好像不太老实。说不定很快就会和我们翻脸喔。”   顾问小姐嘴巴被糖果塞的鼓鼓囊囊,含含糊糊地说。   “就说这次只有我们两个人过来,绝对会人手不够的啦。”   因为有时候嚼碎硬糖时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很吵,在情绪不佳的时候更容易让人心情不安,就连她本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她最近开始尝试果汁软糖。   “你说的不对。假如她能活下来的话,就用不着去担心老人家的问题了吧?”   苏我狐彻抱着双手。相比起始终持怀疑态度的同伴,她对那位金发女性的信心更加充足。这并不是说他有某种足以驱使苏我狐彻这样思考的证据,而是单纯的直觉,野兽般的……啊不对,是女孩子的直觉。   “就算能活下来,她未必能继续战斗……”   迟疑了半响后,对方不太确定地回答。   但是否能支撑战斗这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假如活下来的话,一切都不是问题。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种事情。   *   某个平静的午后。   “好……热……啊。”   小说家双目无神的看着天花板,仰面躺在床铺上一动不动。   伴随着充满抱怨意味的咕哝,少年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皮肤上有痒痒的感觉在爬动。他意识到这是有汗水正在从额头上滑落。他默默的体验水珠从脸部肌肤上划过的感觉,等待它落到下巴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小说家将身体翻到另一侧,默默地注视着紧闭的房间大门,就像是被圣地亚哥杀死后晾在甲板上的大马哈鱼。   视野之中的家具和陈设,如同身处蒸笼里,被雾气笼罩,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体内残余的力气被炎热的气温蒸发干净。   万籁俱静之中,他什么都做不到。   房间内的空气,仿佛某种粘稠的半固体,在皮肤上蔓延。   ……没错。   自从他离开之后,房间里的冷气根本没有修好。   酷热的炎夏,显然没能轻易地离这个城市的人们远去——虽说只有短短的半个下午的时间,却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剩下的人,被抛弃在地狱中的人,就只有I自己。   弥生和亚纪当然是呆在打着冷气的房间里,享受着愉快的午后小憩。   她们不允许自己进入其他人的房间,同时早在两天前就让维修家电的人打道回府。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小小的“惩罚”。小说家回来之后,选择自己联系。结果却被告知要等到晚上才能修好。   哈啊。多么令人期待的假期时光。   他在床上再度翻了个滚。房间内蒸笼般的高温让他的精力迅速流失。没过多久,他就在迷迷糊糊的精神状态中睡着了。   ……   临近傍晚的时候,小说家的手机接到了通讯。是医院发来的。不知为何,最近这段时间和医院的联系变得频繁和紧密起来。无论用怎样乐观的态度来看待,这都算不上吉兆。   那时候,天光逐渐暗淡。夕阳朝着被帘布遮掩的窗户里洒落朦胧的光辉。玻璃窗外的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将原本笼罩在楼房阴影里的走廊染上昏黄的光彩。而小说家刚刚从昏沉的梦境中醒来,他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心情很不痛快。   “到底是谁呀……”   房间里没什么光亮,显示屏幕就显得尤为刺眼。他眯起眼睛,在看到来电号码的时候,打了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小说家的精神状态像是被注入一针兴奋剂似的,立刻振作起来。   “香织小姐,是香织小姐吗?”   遗憾的是,对面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女人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藤岛香织女士的丈夫吗?”   “……”   沉默。   “啊,呃……那个,是的,对,没有错。”   在迟疑半响后,小说家从床上下来,来到卧室中央,压低声音,语速急促地回答道。   “藤岛女士目前在医院。她现在正在急救病房中,目前没有办法联系家人,因此由我们帮忙打电话过来。”   对方的话语停顿了一下。   “本来有两个联系方式,一个上面写着‘丈夫’,一个是‘女儿’。但由于藤岛女士本人强烈反对让我们联系后者,说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担忧,所以我们只好先打给您。但院方的建议是不要向家人隐瞒,这位先生,您觉得呢?可以的话,希望能帮忙通知您的女儿……”   “啊,请等一下,这个事情待会儿再说。香织小姐……我是说香织,她现在人怎么样?情况很糟糕吗?”   “十分钟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但因为藤岛女士本人在此之前,确实受到了十分严重的伤害,为了避免发生伤口感染或是过敏的意外,目前还在急救病房照看中。假如您现在赶过来的话,或许很快就能和她见面。”   “好,我马上过来。”   小说家在做出肯定的答复之后,犹豫了几秒钟,随后又向对方询问。   “请问……您知道香织她是为什么受伤吗”   “应该是被卷入了武井大厦附近的直升机坠落事件。其他在场的受害者都是警察们送过来的,只有她一个人是独自前来医院求救……”   小说家已经没有心情听下去了。他打开网页,连接网络,很快在新闻消息上看到了与此相关的消息。   假如事情还未曾结束的话——   “……真是个笨蛋。”   他咕哝了一句。不知道是在形容其他人,还是在抱怨自己。   “什么?”   “不,没什么。请帮我转告香织,我十分钟后就会到。”   ……   落日的余晖,如今已然彻底地沉没在地平线上。在换上出门的外套和鞋子后,小说家推开房间的门,警惕地朝两边望了一圈。周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他蹑手蹑脚地离开走廊,走下楼梯,随后飞快奔跑着离开了雨津庄,在街巷口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医院。 第33章 “夫妻相谈”   小说家等待在病房外面的时候,周围没有其他人。隐约能听见因为痛苦而哀鸣的病人们的声音。拿着文件夹或者推着平台车的医生们和护士们,在楼道和各个房间内进出着。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因为是重症病房的监候区域,环境保持着落针可闻的安静氛围。小说家讨厌医院的原因之一,这是因为这种凝重又哀愁的气氛,这里到处徘徊着的和居住着即将死去却不愿失去的人们,以至于不可避免地变得死气沉沉的世界。   但这一次,他在赶到之后,却忍不住松了口气。医院内部很和平,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都以正常的秩序进行着。   ……没问题。   香织小姐受重伤后被送入医院,可能是最近遇到过最倒霉的事情。好在没有发生在此之上更糟糕的情况:假如敌人率先发现了香织小姐的行踪,将目标放在这里的话,恐怕市内又有一家医院要遭难。   “您可以进去了。”   推门出来的护士,将一辆装着瓶瓶罐罐的手推车放到一边,对他点了点头。   “好的。”   病房内的消毒水气味越发的浓重,像阴云般笼罩在头顶,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驱散。白色的布帘在四方上垂落下来,遮掩住床上的景象。   “……”   小说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不知为何,他开始有点紧张起来。或许是因为受到了“气氛”的影响。在赶来的路上始终压抑着的担忧的心情,此时更是不安分的涌动起来,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念头浮上脑海,其中的大部分都化为令人感到不安的不祥幻象。   “呜呜呜——”   是不是,传来了什么声音?   他往病床靠近,将手放在布帘上。于是那个声音越发的清晰起来,那是人的声音。   “……”   小说家无言的沉默着,然后将布帘一把掀开。出现在面前,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正是香织小……   “你是谁啦!”   他下意识地吐槽道。   白色的床单上,双手双脚都被支架固定着,浑身都被厚厚的石膏和绷带绑起来,难以动弹的人。就像刚从蛹里爬出来的蚕宝宝,又或者是金字塔里出土的白色木乃伊,只有漆黑的眼珠露出来。过于厚实的外部包装,使得他人只能勉强看出人的轮廓。印象中雪白的肌肤,曼妙又丰腴的女体,自然是被彻底的掩盖住。   “呜呜呜!”   白色木乃伊又发出了那种怪怪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支架的震动和身体的挪动,显然对方的情绪相当激动,就好像在说“是我啊是我啊”。   “好啦好啦,我知道是你,香织小姐。”   小说家忍不住叹了口气。   对方的漆黑瞳孔,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虽然别的地方全都看不见,但是我能认得出你的眼睛哦。”   他从旁边拿来一把椅子,在床头边坐下来。   “这是在搞什么啊?为什么会搞得自己像是动画或者搞笑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夸张人物……”   “呜呜呜!”   木乃伊又在说话了。同时支架和病床不断的震动。   “?这是什么意思?”   小说家试探性地询问道。   “难道说,是想要让我帮你把嘴部的束缚撕开来,好让你能开口说话吗?”   女人墨玉般的瞳孔直直的盯着他。因为没有面部表情的配合,所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从视线中得知她内心的想法。说到底,所谓的“人类能够理解其他人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某种情感”,恐怕只有在虚构的故事中才会出现:一般来说,就算想要通过眼睛辨别出对方的内心情感,也必须是和人的表情一同出现的状况才行。   不过,一旁的金属支架又在发出“嘎啦啦”的响声。这是香织小姐的回应,就说明他的判断没有错误吧。   “这样没问题吧?会不会触碰到伤口呢……”   虽然稍微有点担心,但小说家还是决定尊重和信赖对方的判断。   他伸出手,将嘴部的束缚解开。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做,尝试几次后,搞的满头大汗都没有成功。小说家害怕拖得太久的话,会被外面的护士们察觉和阻止。他的目光落在放在一旁桌上,可能是用来修剪花瓶内花枝的剪刀上。总算剪开后,女人红润的嘴唇暴露在空气里。小说家想了想,又继续小心翼翼地往上沿着边缘剪开,最终让对方的整张脸都暴露出来。   “这样就好了吧。”   他满意的点点头。   “一上来就想要看我的脸……亲爱的,你是在害怕我会破相吗?”   藤岛香织先是轻轻地松了口气,随后眨了眨眼,朝他露出微笑。   “那是什么意思?”   “比方说,要是人家现在的脸上有疤痕,长相变得很丑的话,很有可能会被亲爱的冷酷抛弃哎呀!”   香织小姐可爱地叫了一声。   小说家收回弹她额头的手指。   “怎么啦,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明明就有妻子了,身边还一直围绕着长相可爱的女孩子们……”   藤岛香织鼓起脸颊,不满的抱怨道。   “笨蛋,不先看脸,难道要先看胸部,大腿,或者别的更加私密的地方吗?那样更像是变态吧,而且还是趁着女性无法动弹的时候干坏事的下三滥。”   小说家先是吐槽了一句,随后又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   “不过,你说的对。我确实基本上算是外貌党。既然知道这一点,就不要做有可能伤害到自己的危险事情啊。”   “请放心,我身上可不会留下疤痕哦。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亲爱的如果不放心的话,那就来帮忙检查吧!咦,那是什么反应,果然很感兴趣吗?那就请务必好好地、彻底地、检查一遍全身哦。”   她的声音比平常更加婉转和轻柔,令小说家心底一颤。他咳嗽了一声,才保持表面上的冷静回答道。   “才没有,你现在这副样子,只会让人觉得滑稽,才不会有什么兴趣……”   “亲爱的,真是会装模作样呀。” 第34章 夫妻相谈   香织小姐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她的神态和精神状况,反而是愈加显得活泼。   “说起来,亲爱的,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不是变得更加亲密了一点呢?”   “……有吗?”   小说家回想着过去数天内发生的事情。   “事先说好的蜜月,最后根本没有实现。只有最开始的时候有短暂的相处,和平时好像没什么区别……不,应该说是减少了吧!”   “啊,好像很不满的样子。”   香织小姐忍俊不禁般笑了起来。   “就算如此,我们的关系还是变好了。”   她像是在强调什么一样,重复着自己的判断。   “为什么?”   “就是那个啦,不觉得有种不可思议的契合感吗?这就是所谓夫妻之间的‘心有灵犀’吧。明明不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却能在不经过交流的情况下知道对方的想法,这难道不是彼此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的证据吗?”   ……原来如此。   香织小姐的意思,是指他们在无法联系的情况下,将手提箱在众人眼皮底下转移的事情吧。这就是“心有灵犀”……不对,事实应该不是这样:之所以能相互配合,是由于两人都是通过理性逻辑和经验,不约而同做出的共性判断。   他当然不可能是因为什么“夫妻之间的心有灵犀”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而信任香织小姐的,他是因为相信着她本人的能力和个性,才会为此付出行动。   但是,小说家并没有开口否认。   尽管和常人眼中象征着直觉和不可思议的这一词语本意有所不同,但假如有人能依靠理性在思维上达到同步的话,这算不算是另一种“心有灵犀”呢?   “是啊。”   他缓缓点了点头。   “我们确实……”   得到认可后,藤岛香织满意地点点头。   “但是,我能请教一个问题吗?”   他说。   “有什么事吗?”   “这件事情……或者说这个问题,已经困扰我很久了。”   小说家叹了口气,挠挠脸颊。   ……或许不开口说比较好吧。他偶尔会这样想,而且直到现在,都还在犹豫和踌躇。只要不说出来,他和香织小姐的关系就不会发生变化。只要再这样持续下去,只要继续在一起的话,总有一天,纵使是虚妄的关系,纵使是玩笑般的戏言,亦能酝酿出真实不虚的果实:因为人和人的相处,原本就是自虚到实,从无到有,由伪化真的过程。   遗憾的是……   真的很遗憾。   他总是会打破不言而喻的默契,哪怕会伤害到他人的情感,亦不会因为别人营造出来的所谓的“氛围”而妥协。   ——“香织小姐,你一直说想要和我成为夫妻的事情,是在开玩笑吧?”   *   “……为什么呢?”   对方的声音稍微低沉了一些。   “首先,我好像还没有到这个国家法定的结婚年龄。就算成为夫妻,不会受到法律的保护和认可。”   小说家耸了耸肩。   “在现代社会,这样的婚姻关系是行不通的吧。”   “呜。”   藤岛香织鼓起脸颊。   “讨厌。那就让他们把法律修改掉好了,将男孩子的结婚年龄再下调一岁,就没问题了吧?”   “不要因为任性而麻烦别人啊……”   “或者一起去别的国家——”   “不行的吧!美纱绪还在啊!”   他一边吐槽的时候,一边产生了“香织小姐该不会有恨嫁属性”之类的失礼想法。   “这不是关键,最重要的是情感上的问题。”   小说家回忆着和母女两人初识时候的情景。   “就算是吊桥效应,据说能让人的感情在短时间内升华,可是一口气到最终环节,未免快过头了。另外,总觉得当时的情况,对于香织小姐而言还算不上真正的‘吊桥’。”   那是发生在某个傍晚的事情——   “而且无论怎么看,在那种时候说出求婚的话,都应该是在开玩笑啊……”   似乎意识到小说家态度很认真,藤岛香织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她沉默半响后,才回答道。   “亲爱的,你认为两个人必须从一开始就具备互相喜欢的感情,之后才能结婚吗?你难道有这样的情感洁癖?”   “呃,倒也不是这样……”   “什么呀,那就没问题。不是吗?”   藤岛香织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她的反应令小说家感到意外。   “可是,那个……再怎么说,直接跳过恋人的环节,就成为夫妻的话……”   “不要被常理所束缚,不要被常人的情感所困惑。这是我和亲爱的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和他人无关。以及……”   香织小姐微笑着用手指点着少年的额头。   ——“和这个世界无关。”   小说家这一次没有回答。但是看他的表情,显然还有无法释怀的地方。   ……真是个别扭的人。不过呢,时刻关注和保护丈夫的心理健康,同样是妻子的职责吧。她愉快地心想。   “是呢。要说有什么理由的话,无论多少都会有……”   香织小姐想了想。   “你和那位丹羽家的大小姐,从不久前开始,关系就一直很亲密吧。那时候为了能更好地保护美沙绪,我改变了隐居的想法。但是,这样还不够,想要彻底达到目标,光依靠个人的武力是不够的,需要寻找有着充沛财富和权势,强有力的外援。假如以你为中介,就能和丹羽财阀搭上线。是你的话,会怎么想?”   小说家没什么犹豫,立刻回答道。   “就算不用做多余的事情,我一样会帮助你和美沙绪同学的。”   “可是,那位大小姐恐怕不会轻易地松口喔。”   “这就是需要和本人达成更亲密的关系,哪怕只是停留在口头上的——现实的理由吗?”   “亲爱的,你现在感到很失望吗?”   小说家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在说谎。他真的没有在失落,不如说正好相反才对。   ……   ……   呼呼,看亲爱的脸上的表情,他似乎正在感到安心哪。   金发女性窃笑起来。   因为,这一点正是令她常常会感到心动不已的“源头”。 第35章 永无宁日   “既然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闲聊了几句后,小说家看了一眼腕表,意识到时间已经到了。自从家里出来以后,距离夜晚门禁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如果继续呆在这里的话,他不在自己房间的事实,就很容易会被发现……当然,这种说法只是心理安慰而已。从事实上而言,从一开始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她们,但是事实和需要为此付出的行为,往往是两回事。   最重要的是,他不认为自己应该呆在这里,特别是对于现在的香织小姐而言。   藤岛香织并没有阻拦他,而是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问题吗?身为妻子的我,绝不会对于自己的丈夫有任何隐瞒的。”   在他离开之前,香织小姐笑眯眯地说道。   “是吗。”   小说家看了她一眼。   本来想回答“没什么”的时候,他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沉思的表情。   “咦,难道真的有哪里感到困扰吗?”   “是啊……说起来,这个问题是我早就很困惑了,可以说从我初次见到香织小姐的时候,就一直盘桓在心里……只是因为觉得对女性而言太失礼,所以才一直没有开口问。”   “不必担心,既然我们是最亲密的关系,就不用顾忌这种小事了吧?无论什么都可以哦。”   “那好,我的问题是……香织小姐,你今年到底几岁了?”   “……”   “……”   病床上和病床旁的男女,面面相觑,沉默不言。寂静的气氛保持了数十秒钟后,香织小姐脸上僵硬的表情,很快如春风化冻一般露出灿烂的微笑。   “亲爱的,路上小心,一路顺风。人家就不送了。”   “……”   小说家觉得病房中的气氛不太对劲:假如不懂察言观色,继续追问下去的话,说不定会遇见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他点了点头,在和“妻子”短暂告别后,明智的选择离开病房。   常识而言,女性的年龄确实往往是不能提起的禁忌话题。不过,就连自己的丈夫都没办法搞清楚,看来她本人确实是十分在意这一点。小说家心想,看样子,藤岛香织的年龄,恐怕永远都会是个谜了。   *   在注视着少年的背影离开病房后,她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真是的,竟然冷不丁地就击中别人的软肋啊……该怎么说呢,不愧是亲爱的呢。”   藤岛香织将脸蛋缩进拆下来的绷带里。就好像羞于让别人看到她现在的表情一样,尽管现在房间里空无一人。香织小姐被白色绷带和石膏包裹着的身躯微微颤动着,发出拼命地压抑着,却依旧克制不住内心喜悦的愉快笑声。   过了一会儿后,她才慢慢恢复平静。   “好了。”   藤岛香织叹了口气。   “夫妻之间的交流已经到此结束,接下来,就轮到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病房说话。   ……   “藤岛女士,之后需要拆换绷带,请你配合一些,不要乱动。”   半响后,一位推着装有瓶瓶罐罐和医疗用具的手推车的护士,从门外走进来。看来对方是一直在等待探访结束后,才进来的。   在解开藤岛香织手上的绷带之后,护士熟练的戴上无菌手套,用针筒汲取袋子内的药水,另一只手拿着止血带。   “好啊。”   藤岛香织顺从地点了点头。同时又忍不住低声咕哝道。   “女士啊,总觉得有点被叫老了……”   “不好意思,这只是寻常的称呼罢了,和年龄无关。刚才那位不是前来探望您的丈夫吗?”   “话是这样说,可是和其他人比较起来,就等于落于下风了。”   “我不清楚藤岛女士是在和谁做比较,不过还是对你的丈夫放心一点比较好。就算不放心,首先要养好身体,恢复健康,才能有所作为,不是吗?”   护士耸了耸肩。   对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之前带有调侃意味的那些话,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   “哦,说的很有道理嘛!想必一定很受病人的欢迎吧,护士小姐。”   藤岛香织笑了笑。   当对方打算用止血带将她的手腕捆住的瞬间,香织小姐另一只手如闪电般伸出,死死地攥住了对方。   “这是……在做什么?”   护士蹙起眉头。对方手上传来的巨大力量,无疑让她感受到了疼痛。但她没有发火,而是冷静地询问藤岛香织。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的话太多了。我以前见到的医院护士,都是一副冷冰冰的公事公办的样子呢。”   “因为我不只关心病人的身体健康,还很注意他们的心理状态。”   “所以说啦,这方面的主见太强对于护士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吗?我以后会注意的。藤岛女士,请你把手放开,我的手腕很痛。”   “痛的话就对了。”   藤岛香织的嘴角向上翘起。她再度加重攥住对方手腕的手掌上的力道,然后猛的下压,死死地按在病床上。   “怎么样,高兴吗?”   护士没有说话。她抬起另一只手,针筒的尖端上闪烁着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被束缚在病床上的女人大腿扎去。   “那里面装的什么?到底打算给本人灌入什么药剂呢……”   石膏如同塑料泡沫一般,轻易地碎裂了。   厚厚的绷带,在半空中一条条地解开。   金色的长发,在空中飘扬着。在窗户外投落下来的阳光中,闪耀着光泽。   “没什么,只是普通的镇静剂罢了。”   针筒扎空了。她在上面施加的力道过大,针尖直接扎破了床垫,没入床板。护士甩了甩由于反震而传来些许酸痛感的手腕,冷静的回答道。   “是吗?那你的运气不错。”   站在病床上的女性,有着冰雪般的肌肤,流苏般的金色长发,山峦起伏的美妙曲线,犹如一尊完美的女神塑像。但盛开的美景只绽放一瞬间,就被白色的床单挡住了。   藤岛香织一手拿着床单,遮挡住外泄的春光,同时傲慢地俯瞰着对方。   “因为,现在的我,还不算太生气。” 卷七 尾声一:角斗   护士沉默了片刻后,忽然间往后倒退。她来到门旁,将病房门反锁。这样一来,这里就暂时成为了牢笼。狭窄的、逼仄的封闭空间,就像是古代罗马的角斗场,角斗士和凶猛的野兽,一同身处在被无数观众们狂热和期待的目光注视着的囚笼之内,为了生存下去而互相展开生死搏杀——   护士撕下了伪装,她的面部表情正在肉眼可见地发生变化。原本仿佛戴着面具般冰冷的脸,此时正被热烈的笑容所取代,嘴唇向上大幅度的翘起,露出雪白的牙齿,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着凶猛的光芒。   “我期待这一刻,已经有段时间了。”   她的手一挥,将手推车上的瓶瓶罐罐全部扫飞,落在地上或者摔在墙上,化为碎片和飞溅的液体。在这些平常的医疗用具的掩盖下,露出排列整齐的武器。从热武器的枪械弹药,到冷兵器的刀剑锤斧,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皆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使用,等待着将敌人的血肉撕碎。   是这样啊……   一方是角斗士,而另一方是野兽吗?   藤岛香织点了点头,从床上一跃而下。   “你准备的还蛮充分的嘛。”   “是啊。因为携带的重量比平常更多了一倍,只好用手推车来运送。”   对方笑了起来。   “多了一倍?”   “剩下的是为你准备的,为了我们两人之间的角斗。”   她耸了耸肩。   “当然,你要是无法相信,或者认为自己不需要,也可以不用,不过我是不会因此而改变做法的。”   “你的说法真有趣。难道说,世界上真的会有寻求公平的杀手吗?让人大开眼界呢。”   藤岛香织毫无防备地来到她的面前,纤长的手指,轻轻地触摸着摆放于推车架上的武器,从枪械的外壳,到锋利的刀刃……态度温柔地抚摸着。   “我还以为只有在漫画里的正义格斗家,才会这么做。”   “我不是杀手,也不是格斗家。”   女人回答道。   “这次找上门来,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自我满足:本来在得到您现在的位置情报后,完全可以让别人来。那群人在老大的性命威胁和重金的诱惑下,想必会表现得更加热情……事实上,追杀你的事情原本就和我无关。”   “哦,这么说来,你和他们不是一群人?”   藤岛香织忽然间兴致乏乏地摇了摇手。   “那你就赶紧离开吧。我不想和无关紧要的人打交道,毫无意义的战斗只是在浪费体力罢了。”   “那可不行啊,正是因为出于自我满足的目的,所以才会比一般人更加执拗。”   对方叹了口气。   “很抱歉,本人同样为感到苦恼。可是,这份心情已经无法继续抑制下去了,假如不在此时此地大闹一通发泄出来的话,未来的我只会更加痛苦。”   “笨蛋,我为什么要配合着你说的去做啊?说到底,如何让敌人感到痛苦,才是本来应该考虑的事情,不是吗?”   “藤岛女士,我不是你的敌人……”   “少说废话。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想要尽快恢复到平静的生活,没时间和别人聊天。话说回来,你不会以为将门反锁上,就可以阻拦我的离开吧?”   藤岛香织轻笑一声,显然是打算破窗而出。   对方站在原地,没有阻止的意思。她沉默了数秒的时间,大概是在考虑如何改变香织小姐的主意。直到最后,她就像是作出了某种不太情愿的决定一般,冷静地开口。   “不好意思,藤岛女士,本来我是不想说出来的。因为一己之欲就将他拉入无关的争斗中,实在是有违原则……但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之后,请务必原谅我。”   这人,没头没脑的在说什么呢……?   藤岛香织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原本是看在她没有对亲爱的离开医院的行动,做出阻拦的份上,打算放她一马的……   ——“我和端木良先生,在不久前做了xxxxx的事情。”   听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消息,香织小姐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   “……你这是,在挑衅吗?”   “是的。毫无疑问,现在的我,是你的敌人。”   金发女人低下头。等她抬起脸的时候,周围的气氛瞬间改变了。   “是吗。那就,请做好心理准备吧——”   *   小说家刚坐进车内,远远的传来一阵爆炸声,让他吓了一跳。   “搞什么啊……”   坐上出租车的小说家,若有所觉地将目光重新转回刚刚离开的医院。远远的,能望见某栋楼房——确切的说就是藤岛香织所在的急症病栋——一排排玻璃窗户猛地碎裂开来,空中闪烁着晶莹的雨点。火焰从缺口中喷发出来,伴随着爆炸声,和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声。   人群在楼底下乱窜,还有不少人从病栋的门口,慌不择路的跑出来。惨烈的声响就算是在这里,坐在车后座,都能隐约听得到。即使没有在近距离观察,都能想象出一片混乱的景象。   “太心急了吧?”   他揉了揉脸颊。   事情在短暂时间内发展到这个地步,说明在他离开病房后,几乎是在同时,香织小姐就和某个人、或者某些人,爆发了冲突。虽说在房间内的时候,就有所预料……原来,大家的心情都很急迫。在他们迫不及待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反而成为了碍眼的人了呢?   眼见着出租车司机正好奇的打量着医院的方向,小说家敲了敲前方驾驶座的椅背。   “开车吧。”   医院内正在发生的事情已经和他无关,他改变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恐怕只有相信着香织小姐。只是,令小说家感到稍微有点意外的是,他从病院里出来,路上一直很顺利。   “被放了一马吗,还是说……”   小说家摇了摇头。   他撑着下巴,注视着车窗外不断往后飞掠的城市夜景。在此之前,司机已经打电话报警了。   “无论如何,祝你好运。”   他的话,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卷七 尾声二:欺骗   平静的时间转瞬即逝,墙上的日历推移,来到某个周末。   天气预报说最近会有大雨降温,结果过了几天都没有下:这世界上唯一能叫人忍让,甚至习以为常的虚假新闻,就是这个了吧?干燥的空气,炙热的温度,依然统治着这片大地。如果没有必要的事情,没有人愿意离开有冷气的凉爽房间,到外面去。   雨津庄房间内的空调已经修好了。小说家本来想一直窝在卧室里,悠闲安然的度过暑假剩余的时间。结果一通电话打过来,他还是不得不离开空调间,穿过马路,挤上地铁,来到在通话时约定的地方。更遗憾的是,这并非引人遐想的幽会邀请,因为地点在公众场合。好在这里的配置齐全,从通风管道吹出的冷气,像幽灵般“呼呼”地在房间内游荡。总算不用再酷暑的地狱中煎熬。   ——“那么,现在你可以把东西交出来了吧?”   说话的人一副目光炯炯的样子盯着他,和平日里那副小猫般慵懒,好似永远睡不够的迷糊表情完全不同。这说明对方现在正处于认真状态。   “东西……什么东西?”   小说家还想装傻,结果脑袋被敲了一下。因为浅见学姐本人的力气很小,所以不算很痛。不过从她气呼呼的态度来看,继续隐瞒下去的话,对方绝对会更加生气。   “……箱子吗?”   小说家挠了挠头。   “很可惜,现在不在我手上。”   “但助手君一定有办法轻易地弄到这里来。”   侦探小姐将双臂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一副“看穿一切”的表情。   不知为何,小说家一进门后,就看到浅见学姐站在椅子上,并且她还命令自己双手放在膝盖,态度端正地坐在少女对面的椅子上。这大概是出于在谈话中途想要一直保持“俯瞰”的姿势的目的。由于学姐天生娇小的体型,以她原本的身高显然是不足的,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在他面前保持着这幅“居高临下”的姿态。   事实上,物理上的高低差距,确实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心理高度,在谈话中占据优势或者劣势。浅见学姐的想法或许就是这个,利用俯瞰的压迫感,来让他感到愧疚和弱势。   只不过,女孩本人像小动物般可爱的姿态,令这份努力大打折扣。老实说,因为浅见学姐的外貌,小说家很难想象对方表现出十分威严或者具备强烈压迫感的样子……特别是在他面前的时候。   浅见悠子站在椅子上喋喋不休的时候,小说家完全处于走神状态。他神游天外地注视着面前的风景。眼前的……眼前的景色,只有少女的裙子。以他现在的视线高度,前方刚好是学姐的裙摆,伴随着主人的动作和手势,小幅度地上下翩跹和左右晃动。裙摆下方,与大腿之间的缝隙,是一片自然形成的阴影区域,充满着未知和神秘,很容易引起他人的好奇心和探究的欲望。   ……或许是因为最近的心态过于放松的缘故,乱七八糟的念头开始不断的浮现在脑海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学姐的裙摆,目的自然是希望能像过去的某次突发事件那样,“偶然间”看见学姐裙子底下的风光。可惜浅见悠子虽然穿着短裙,但下摆的长度并没有短到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就会看到内裤的程度。事实上那种令人害羞的裙子,学姐也不可能去穿。两人此时都身处室内,更不会出现足以卷起裙摆的风……   换句话说,想要依靠自然和偶然,是绝对不可能看到的。剩下的方法,就只有人为。   “假如,我现在土下座诚恳地请求学姐的话,她会不会把内裤露给我看呢……呸呸,笨蛋!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小说家摇了摇头。   最近的自制力好像在不可避免地被削弱中。就算是没有人知道的脑内活动,亦不应该如此放纵……   “喂,助手君,你到底在看哪里呢!”   浅见小姐生气地大声说话,让他从糟糕的思考中挣脱出来。   “没、没在看什么!我只是在发呆而已!”   “骗人!”   学姐的目光中充满着怀疑和鄙夷。   “明明一直在看我的裙子……H!色鬼!变态!敢做不敢当!”   “呃……”   “就算什么都没在看,在我说话的时候发呆,也是绝对不允许的!”   “是是是……”   “啊,你又在敷衍人!”   学姐微微躬下身,将双手朝他的脸伸过来。小说家完全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愣愣地坐在椅子上,没有反抗。   只见那双嫩白的小手,来到太阳穴的两侧,然后猛地钻了起来!   “呜哇哇!好痛好痛!”   就算是以学姐贫弱的力气,在攻击人体最脆弱的部位的时候,一样能给予剧烈的痛楚,相比起以前掐住腰和肚子扭来扭去的攻击更加可怕,   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哼哼哼,这样一来,助手君就该学会好好听话了吧?以后还敢不敢将我丢在一边?”   “请浅见大人高抬贵手!”   痛苦一直持续到浅见小姐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她才松开手。   “现在,乖乖的将东西交出来吧。”   似乎是因为少见地在和助手君的相处中占到上风,学姐的脸蛋红扑扑的,心情愉快地说道。   小说家捂住自己的脑门。   “……嗯,事先说好。”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坦率地回应——当然,一开始就这么决定,只是在过程中产生了犹豫的心情。   “那个……被人抢来抢去的手提箱,虽然确实在我这里,但结果未必会遂人愿,学姐你很有可能会感到失望。”   在得到箱子后,藤岛香织和他一起检查过手提箱的内部。但是,他们很快就察觉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就算两个人对病毒武器的事情不甚了解,但那箱子里面的东西,无论怎么看……   浅见小姐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   他叹了口气。   ——“我们,恐怕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卷七 尾声三:前路   东京车站。   此时是深夜的凌晨时分。站在这里,仍然能看见陆续来往的人们。女人将发动机熄火,打开车门走下来。   旁边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超市。她打了个呵欠。夜晚与白天的温度差距鲜明,她用手紧了紧衣领,朝着便利店走去。   半响后,她拿着一袋糖果和美味棒,嘴里叼着美式热狗走出来。   “哈……这混蛋居然要让我等到那么晚,肚子都快饿坏了。话说回来,深夜吃东西,可是很容易长胖的。”   女人嘟嘟囔囔的抱怨着。不过在即将来到车旁边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因为在路灯旁,站着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影。   她谨慎的站住,端详了一会儿,才松了口气,然后大声抱怨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拄在那里做什么呢,吓我一跳。”   伴随着轻笑声,那个人从阴影中走出来。昏黄的灯光下,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同伴的脸。她为她打开车门,将手放在另一边肩膀上,恭敬地鞠躬,就像电视剧里的管家一样。   “我来迟了。请原谅我吧,大小姐。”   “不要,好恶心。”   尽管她的言辞毫不客气,但态度却很自然地坐上了驾驶座。   苏我狐彻从另一边坐了上来。   ……   顾问小姐的嘴巴不断地鼓动着,飞快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很快将整个热狗咽入腹中,之后又撕开了一根美味棒的包装袋,塞入口中。   “说老实话,我还以为你这次死定了。”   “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你发起战斗的理由太蠢了。假如人不是因为愚蠢而死,又是为什么而死呢?”   可能是害怕手指沾上油腻,所以在享用夜宵的过程中,顾问小姐从来没有用手指触碰过食物。苏我狐彻将车钥匙塞入,踩下油门。   “更何况,假如女人在直升机爆炸中还能存活下来的话,就说明她的实力已经超出之前的预估。一旦爆发正面战斗的话,我认为你会赢的概率很低。”   “……原来如此。我能理解。”   苏我狐彻将手放在方向盘上,静静地注视着车前玻璃在路灯光下反射着斑斓的光泽,一边点头回答。   “所以呢,情况如何?我不是没有将‘最后的胜利者是你’的可能性考虑其中,但与此相对的,我已经做好看到一具不成人形,七零八落的身体的准备。结果……”   她怀疑的目光,落在驾驶座的女性的身上   “你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啊?要是真受了什么重伤的话,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康复……等等,与其说受伤,你身上好像连灰尘都没怎么沾。难道说,你已经杀掉对方,取得胜利,并且在战斗中占据了绝对优势……”   “没有。”   苏我狐彻摇了摇头。   “对方没有受伤。之前爆炸造成的伤害,现在都看不出来了。”   “想想也是。对方的战斗力我亲眼目睹过,那可不是虚张声势。”   女人想了想。   “那……就是你被放过一马了?”   “本来她好像是这样打算的。不过我很轻松地就激怒了对方。之后她应该没有手下留情。”   “这样啊。在惹人生气方面,你确实是个天才,所以我相信你。”   顾问小姐拉下车窗,指甲轻弹。被丢弃的美味棒的包装袋,在空中摇摇晃晃,像一片落叶般随风飘动,时而左,忽而右,让人摸不清它的运动轨迹,最后“恰好”飘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她扔掉包装袋后,就没有再向外看一眼。   “这算是夸奖吗?”   “当然,嘲讽是谈判时的必要选项;既然是必要的,当然可以作为一项才能来看待。”   顾问小姐心满意足地拆开最后一包糖的袋子,一边继续问道。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势均力敌,两人都没有受伤。”   苏我狐彻沉默着没有回答。她烦躁地叹着气,没什么形象地开始用手指挠着头发。   “不是这样……但是,原因我不太想说。”   “咦,为什么啊?”   顾问小姐的声音忽然提高了,语气饶有兴趣的问道。   “快说,快说出来!我会为你保密的。假如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嘲笑你。”   “你好像很高兴啊……”   “那当然,本人生活中小小快乐的来源,永远都建立在他人的为难之上喔。”   顾问小姐笑了起来。   “你既然明确表示不想说,就绝对会引起别人的好奇心。放心吧,我在不知道真相前是不会罢休的。假如你真的不愿意开口的话,该从一开始就撒谎。”   “别一副自然的态度向别人灌输歪理。”   苏我小姐摇了摇头。   “所以,你到底是打算说还是不说?”   “在此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是关于手提箱的事情。”   “箱子出什么问题了吗?”   顾问小姐立即转过头来,看向车后座。   “什么啊,不就在这里吗……吓我一跳。之前你就这样,说什么‘在路上遇到以前见过的人’,害我虚惊一场。”   真正的手提箱,在一开始的时候,是由苏我小姐亲自去替换的。不过在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她不经意间和某位少年相遇了。只是,对方在当时并没有认出变装后的她,在她离开之后才进入盥洗室的。   而之后,再次见面的地方,是在某家爱情旅馆里。那时候,对方才想起的曾经在警视厅内的短暂会面。但还是没有察觉到,在此之前发生过的小小相遇……   “我是说,箱子里面。”   苏我狐彻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   “那个啊,所谓‘动摇国家的武器’,现在就放在里面吗?”   “我不是说过不用担心嘛。防护措施做得很好,不会泄露出来的。”   “不,我不是指这个……”   她说。   ——“我是指,里面藏着的新型病毒,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吗?”   顾问小姐歪了歪头,好像在犹豫是否要回答。但苏我小姐却比她想象中更快地放弃了。   “……算了,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接下来还是考虑我们两人,要怎么活着离开东京市比较好。“   “说的没错唷。”   顾问小姐笑了起来。   “这一次,就干脆将目的地定为法国吧。你觉得怎么样?”   “不错的主意。”   苏我狐彻一口气将油门踩到底。 卷七后记·新卷预告   诸位好!这一卷的故事在就这里告一段落了,我是仲夏夜之梦,好久不见。……以后大概不会有后面这句新加的台词,希望如此。   本卷的目的之一是拓展世界观的弹性,让故事在未来的可能性更加丰富,因此描写的重点会和过去有细微的偏差。当然,所谓的“弹性”的意思就是“可以这样、也可以那样”,所以看起来像是铺垫和伏笔的部分,未必就一定有意义……不,应该会有意义吧。嗯。   总的来说,希望之后有机会的话,不止局限于题材和通俗小说类型上的嬗变,还能在故事里采用更加丰富和有趣的叙事手法和叙事角度。“形式可以高于内容”,本书单元剧的形式或许将更有利于这方面的尝试。   不过,因为下一卷的内容很早以前就有所决定,所以暂且尝试的部分推后。以下是新卷预告……对了,还有一件事,本卷最后一章的某段情节,其实是发生在本卷的第五章,这算是额外的提醒。   *新卷预告*   ——“各位,他就是我的男朋友君喔!”   某一日,小说家被宫城小姐强行拉去参加大学同学们的聚会。当她在众人面前以上述台词作为开场白之后,他不出意料地感受到来自各方的充满嫉妒情感的视线。   在那之后,大学生的众人们开始准备暑假期间的电影部社团活动。但让身为外人的小说家有点在意的是,被选中为拍摄地点的“那个地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有着不太妙的传闻——   ……   “话说回来,宫城小姐,‘朋友’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啊哈哈,真是个好问题。或许你能让我明白这一点呢,房东先生~” 第1章 返校日   小说家发现自己的身体难以动弹。   周围什么都看不见。他的手脚全都被东西捆绑起来,传来难以反抗的束缚感。但是,当小说家拼命转头想要去瞧个仔细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你是没有办法逃出我的手掌心的……”   脸颊上传来温柔的触碰感。有什么人正在抚摸他的脸颊。因为意识处于不太清醒的状态之中,他分辨不出对方到底是熟悉的人,还是陌生的人。   “我爱你……就在这里陪伴着我吧……永远,永远的……一直留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什么鬼。   小说家心想。   真是让人困扰的病娇发言。假如我真的被囚禁起来,一直呆在某个地方保证不被其他人发现的话,绝对会引起大 麻烦喔。   “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没有人……”   对方的台词让他的脊背升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让我们……一起去死吧……这样就可以永远的在一起……”   才不要呢笨蛋。   小说家有点不愉快地想道。总是将“死”挂在嘴边的人,其实常常难以认清生命的重量。这种人无一例外地令人心生厌烦。遗憾的是,他还是无法挣脱束缚,反抗对方。   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那个不断嗫嚅着的声音,对方好像是某种幻影,又或者……只是被自己妄想出来的“人”。   直到此时,他总算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眼前的“世界”逐渐分崩离析,正在温柔地抚摸着他的人影,逐渐地消逝和离去。   取而代之的,是额头上的痛楚感——   ……   “竟然敢在我的课上睡着,你的胆子还真大啊?”   小说家迷迷糊糊的从课桌上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怒气冲冲的女人的面庞。她的手中正不紧不慢地抛动着一枚粉笔,眼神凌厉而具有压迫感。   一旁的同班同学们刻意压低声音的窃笑声传入他的耳朵,视线纷纷朝这边集中过来。   小说家揉了揉额头,总算想起现在身处何地、身在何时:今天是私立由比良高中的返校日,时间则是在暑假的中后段,地点是一如既往的二年一班教室。   最近这段时间,附近的街道治安不太平有一起作案时间长达五年的连续绑架事件刊被曝光后登上了报纸。再加上暑假前发生在这所学校内的学生失踪和自杀事件,影响极为恶劣。为了强调校外安全的重要性,校方专门邀请心理辅导室的野上佐千代老师前来,为他们授课。   ……这种说法稍微有点奇怪,不过考虑到佐千代一贯的作风和特殊地位,她确实是被请来的,算是相当少见的机会。佐千代老师虽然不常在学生们面前出现,亦没有教授课程,就连在办公室都常常找不见她,但在校内意外的有着极大人气,知名度相当高。这其中的理由,恐怕只能用“青春期的躁动”来形容。   “今天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穿着黑色女式西服的佐千代,面带冷笑地说出以上的经典台词。   “哎……”   他忍不住咋舌。   被狐狸女盯上了,有种非常麻烦的预感。   因为暑假的前半段里,发生了不少事情,搞得身心俱疲。而最近却少见地拥有一段安稳的时光,因此他的精神状态确实有点懈怠,每天的时间起码有一半都在床上打滚度过。养成这种不良习惯,其结果就是导致在野上佐千代的课堂上睡着……   他在懊悔的时候,却分明地感受到来自附近的男生们的目光。小说家很轻松地分辨出来,这群家伙的视线中蕴含的不是幸灾乐祸,而是羡慕和嫉妒的情感……果然,麻烦的个性和内在的品质都无所谓,对于男高中生来说,身材和相貌才是最重要的吗?   小说家忽然有点想打喷嚏,于是揉了揉鼻子。   *   放学时间。   佐千代的课程结束后,返校日亦临近尾声。除去有准备假期内的社团活动的学生们,其他学生们都已经离开学校。楼道外回荡着悠扬的铃声。   小说家站在办公室里,望着落地窗外逐渐被夕阳的光辉和灿烂的霞光晕染的操场和草坪,继续神游天外。   说起来,我为什么会做那种梦,难道说是某种预兆吗?可是,真的有人会这样做吗?   不,他当然不是在质疑身边的女孩子们在人格扭曲与病态程度上的严重性……而是指,假如她们中真的有人想这样做话,应该早就动手了才对。   “良同学,你难道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的佐千代,正面色不善地瞪着他。西装裙摆底下伸出包裹在黑色裤袜中的大腿,这女人正丝毫没有顾忌形象地将一双穿着高跟鞋的纤足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不,没有啊。”   小说家打了个激灵,立刻回过神来。   “是吗?我偶尔才有机会高中生的小鬼们上堂课,结果却发现有人在睡觉,……能想象我现在心情的愤怒吧?”   佐千代说。   “我才不是上课睡觉喔!而是在梦中被人绑架”——这种理由说出来大概会被揍,于是他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见到他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佐千代有些无趣地将架在茶几上的双脚放下来。   “对了。最近啊,你有想要参加过什么社团吗?马上就是第二学期啰,要享受青春就要提早才行。”   佐千代老师忽然突兀地换了个话题。   ……什么啊,关于让自己参加社团的事情,难道说佐千代还没有放弃吗?小说家心想,她在这方面还真是意外的执着。   “我有参加推理小说研究社。”   他思考的同时,毫不犹豫地撒谎。结果被佐千代用旁边的文件夹拍了脑袋。   “我有说过,那是‘根本不存在的社团’吧?”   “所以才适合我嘛。”   “……对老师的警惕心太高了啊,良同学。”   佐千代将文件夹放到一边。   “放心吧,这次不是我以前和你谈起过的话题。当然,这不是说我放弃了……只是,这次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第2章 “恶魔教师”   “拜托,我现在可是受伤的状态,什么都做不了。如果是什么辛苦的委托,还请饶了我吧。”   小说家指了指自己的大腿。   这是差不多两周前的事情。虽说是枪伤,但因为伤口较浅,算是被“刮开”的程度,再加上得到了及时的医护处理,结果不算严重,至少不用像上次那样被送进医院躺上半个月。伤口本身没有为日常生活带来太大的不便,只是在炎热夏日,外出长时间运动的话还是会吃不消,起码要休养上两个月。   “放心,我看得出来。”   佐千代摆了摆手。   “好了,别一副将我看作压榨学生的恶魔教师的表情。事实上,这一次不是我的委托,而是有其他人在迫切地希望能让你参与其中。”   “……那是什么意思?”   “良同学,你知道我们学校的摄影部吗?”   佐千代曾经将学校内的社团全部向他介绍过一遍,目的是激发他对课外活动的兴趣。虽说小说家对此根本毫无热情,不过还是被强迫着不得不去了解。   “摄影部是艺术类的社团吧?我想想,好像在附近高中的圈子里,还蛮有名的。”   在东京都圈内的学校里,私立由比良高中不止是是在升学率和偏差值上名列前茅,文化和体育领域同样受人瞩目。假如他是其中某个社团的成员的话,说不定这部作品就会转变为歌颂青春友情与热血的运动作品……不,不太可能。   他忽然意识到,在这所高中内的体育社团中,存在着某位凌驾一切同龄人的大魔王。就算是不同的性别,就算他在这方面在努力,都不可能超越这个人的光辉。由比良高中依靠这位“大魔王”天生的压倒性才能,在数个高中生体育竞赛项目内,在东京都有着数一数二的地位;而文化社团方面,摄影部算是其中比较有名的。因为有在校生拍摄的业余自制电影,在这方面的比赛中获奖的缘故——以高中生的水准而言,算是相当了不起的成绩。   “就是这样。然后呢,这一届摄影部的成员,还和东京艺术科学大学的电影社有着密切的联系。最近他们打算在暑假期间,去外地举办联合合宿。”   “哎?高中生和大学生吗?”   小说家有点惊讶。而且……“东京艺科大”,真是熟悉的名字。   “这就是我找你来的原因:其中电影研究社的成员之一,是你认识的人。哎呀,来自可爱学妹的请求,真是很难拒绝呢。”   佐千代老师的脸上,露出了令他感到不安的熟悉笑容。   “真的假的……”   位于东京艺术科学大学念书的人,在小说家狭窄的交际圈中,选项就只有一个。   啊……!这么说起来——   小说家忽然想起一件事。那是他在住院的时候,曾经从宫城小姐口中得知过某个情报:佐千代老师和宫城小姐是同一所大学的校友,而且还参加过同一个社团。已经工作的毕业生和正在就读的大学生,算是学姐和学妹的关系,两人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虽然她本人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不过小说家在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可是相当惊讶。   那次丹羽孝人的生日宴会,宫城小姐会出现在会场上,正是出于这种联系的缘故:宴会的情报是由佐千代老师提供的。   “这两位女性是互相认识的”——虽然不清楚她们之间的联系到了何种程度,算不算得上朋友,但光是这样就足以让小说家感到忧虑……说起来,宫城小姐和佐千代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可是,我既不是大学生,又不是摄影部的成员,对这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这样会让我很为难……”   小说家妄想着继续挣扎一会儿,但很显然,对方既然已经出手,是不可能为他留下余地的。   “说的对。不过呢,像校内的社团想要和其他学校——对方还是大学——举行类似于合宿的校外活动话,肯定需要校方的审核和批准,而且要派人全程监督才行。否则要是出什么意外的话,对学生们的家庭那边无法交代。”   运动系社团常常会有和外校队伍练习的机会;而文化社团则是一同举办活动或者参加比赛的准备日程。   “本来应该有指导老师跟去的。遗憾的是,这位老师最近没什么空闲,所以,我们决定再派一个学生代表……”   “等等等等,这个理由太牵强了吧?!指导老师是谁,不负责任过头了!而且就算要让别的学生一起去,也不应该是我这样的普通高中生,而是要让学生组织的成员、比如学生会的干部去才对吧?!”   “遗憾,本校摄影社的指导老师,正是本人。”   佐千代老师微笑地挺起丰满的胸口,一副相当自豪的表情。   原、原来如此,这家伙就是罪魁祸首,而且还是那种就算明目张胆地犯错,都没有人会给予惩罚的恶人!   “另外,良同学,难道你不知道吗?啊,可能是我忘记通知你了。现在的你,就是私立由比良高中学生会的成员哦。”   “真的假的!”   这次,小说家是真的感到震惊了。因为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印象……不对,说到底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他怎么会主动去参与学生会这种地方?……虽说“无意间”成为学生会一员这点,还蛮有青春校园喜剧氛围的,不过小说家相当清楚,这地方的学生会长是个戴眼镜的认真男,副会长是打棒球的肌肉男,书记是成绩很好的胖妹,是让人充分感受到生活现实感的搭配——完全没有“全员都是美少女”这种额外设定。   “顺便一提,当时是由我盖的章。”   这家伙在学校里的权力太大了吧?!   “至于良同学的签名,身为教师的我很轻松就能搞到手。”   别在当事人面前说出来啊!   “安心,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佐千代注视着面前少年苦恼的表情,心情似乎变得愉快起来,她笑眯眯的将手放在小说家的肩膀上。   “我不想为难你,这是真的喔?但是被人要求了就没办法了,如果有什么抱怨的话,就去和真正的‘幕后黑手’去说吧。好了,接下来,我带你去摄影部那边转转。” 第3章 由比良高中摄影部   这是一件位于新楼的社团活动室。地方相当宽敞,厚厚的窗帘被拉开,房间内洒满阳光,窗明几净。一旁摆放着各式各样应该是用来摄影的机器和器材,为了防止被光线直射到而用黑色的幕布遮挡起来。教室的后面,是一台立式空调,正在“呼呼”地释放冷气。   和小说家与浅见学姐第一次相见的地方截然不同:同样是社团活动室,一个位于旧校舍,一个位于新楼,内部的环境和面积大小更是天差地别,这是社团人气高低所造成的区别吧。   ——“大体上,就是这么回事。”   佐千代老师双手一拍,笑眯眯地说道。   整齐地站在教室中央,位于她面前的三个学生,面面相觑,然后一同回答道。   “好!”x3   “很好,那就拜托你们了。之后一定要好好相处才行。”   “没问题!”x3   而在佐千代旁边冷眼旁观着师生和谐一幕的小说家,此时只想翻白眼。……但因为在初次认识的人面前做这种举动实在太失礼了,所以他忍耐着克制住自己。   被佐千代强行拽过来的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心情;当然,他倒不是讨厌被女性强硬对待这一点……而是因为未来似乎充满了变数。他讨厌会在不经意间变得麻烦起来的事态。不过,小说家并不是在指责佐千代的行动。无论如何,一切要等到之后和宫城小姐见面后,才能作出评判。   佐千代对学生们的配合和恭敬态度相当满意,点了点头。   “那,我还有事去忙,先走了喔。各位再见。”   “老师再见!”x3   女老师摆了摆手,拉开教室门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将小说家留在这里。   他和摄影部的成员们相互对视了数秒钟。小说家的脸上露出营业式的笑容,率先向他们搭话。   “各位摄影部的同学们,你们好。我是……嗯,学生会的成员,受野上老师的委托,希望与各位共同参与合宿,关于这件事,你们应该都接到通知了吧?放心,除非是出现危险的或者严重违反规定的情况,否则我是不会干涉诸位的活动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   “能有机会和大学生们一起参与课外活动,还是借了各位的光,真的十分感谢。”   小说家笑容满面地一口气说完后,能看得出对方似乎松了口气。   “嗯,那……之后就请多多指教。”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强壮,看起来更像是参加体育社团的短发学生。   “我是二年级的大石直哉,这边是一年级中原实和久野拓磨。请放心吧,我们都是希望能认真参加社团活动的,不会有问题。”   “只要是在正常的进行社团活动,就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虽然小说家确实是这么希望的,遗憾的是,本人的直觉已经隐约地否认了这种可能性。   “谢谢,那个……我还以为你们会觉得有外人参与,会觉得困扰啊。这下放心多了。”   “这个嘛,其实我觉得还好。”   对方挠了挠后脑勺,笑着说道。   “像这种活动,一旦申请上去,学校肯定会让人参与的,这是意料之中的。与其让指导老师来,让同龄人来会更好一点吧!总之,我是这么想的。”   “啊,确实。不过我本来还以为会有人会因为佐千代老师不能来,而感到遗憾。”   小说家半开玩笑地说道。佐千代在男生们中的人气很高,如果是一般的指导老师的话,他们确实会觉得厌烦,不过是她的话……或许会不一样。   “呃……关于这个,恐怕‘监督’他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没想到,大石同学这时候却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包括他的几位同伴,脸上是相似的神情。   “‘监督’……?”   那是什么?外号吗……   “就是我们的部长,柳川同学。别看这次来的是我们几个,其实我们在社团里的工作是杂务,平日里都是做一些搬运器械或者准备行李之类的杂活。真正的……啊,该怎么说呢,就是摄影部的核心人员,现在一个都不在场。”   对方苦笑着说的。   “哎,是这样吗?”   “嗯。因为听说这次佐千代老师不会参与核素,所以监督……柳川同学他就闹脾气了,没有过来。另外,还有几个人是一起去新宿购买服装道具,待会儿就会到。”   大石同学打开教室的门。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先带你过去吧。”   ……   在路上,小说家根据三人之间的谈话,以及向他进行的的介绍,差不多已经搞清楚了这个社团的组织状况。   外号“监督”柳川空,是高二的学生。主要的剧本、摄影和调配工作,以及后期的剪辑与制作,甚至配乐,都是他在负责,是社团内无可争议的核心。之前摄影部拿到过的奖项,几乎都是依靠他的个人能力。   主要的女演员是上学期才刚加入社团的高一学妹,名字是横山利佳。据说长相很可爱,在街上经常会被星探们搭讪,请问是否要偶像出道之类的   另外两个是化妆师和副社长,竹内明日香和加藤秀人,这两人是高三的前辈,目前是恋情火热的情侣关系。身为女性的化妆师,同时还负责包括制作道具,服装之类的工作。副社长则是为人开朗,很会社交的类型。这次有机会能和东京艺术科学大学内相当有名气的电影社合作,全是依靠他的关系。   剩下三人——他们自己所言,主要是负责杂务,平时搬运摄影器材,准备道具和场地,拍摄的时候为技术人员和演员们端茶送水。大石同学和小说家一样是高二的,剩下两人都是上学期才们参加社团的后辈。   当然,除了主要的女演员外,他们全体成员都会偶尔参与一些龙套的配角工作。   “一共是七个人。作为在学校内相当有名气的社团,人数算是比较少的……”   小说家一边倾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心想。   “希望是群好利用的笨……不对,是好相处的类型。”   不过,他注意到三个人略显紧张的表情,显然事情不会太简单。 第4章 集合的成员   这里是另外一间教室。因为返校日已经结束的缘故,此时没有其他人在,被摄影部的成员们当作暂时的聚会场所。与东京艺术科学大学电影社的合宿在两天后开始,在此之前,他们需要时间进行充分的准备和集合前的社团会议。今天是借着返校日的机会,摄影部的众人约定好在学校碰头的日子。   “你们来了啊。”   大石同学刚推开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爽朗的打招呼声。   说话的人是个身材挺拔,头发染成棕色的男生。他满面微笑,从课桌上跳下来,站在他们面前,看样子好像是一直等待在门口迎接。   “加藤学长。”   身后的社团成员们纷纷态度恭敬地向他回应。   “这位就是学生会的干部吧?”   加藤学长的视线朝这边看来,表情有些惊讶。   “咦,总觉得同学你不是很眼熟呢?”   “加藤学长,以前是学生会的一员。”   大石同学在一旁轻声说道。   “啊,没错没错,不过到高三就退了。但学生会的人,我差不多都认识。因为常常有机会打交道,再加上他们算是我的后辈……”   对方用探询般的目光注视着他。   “不好意思,因为我不太常参加学生会的会议和活动。”   小说家回答。   实际上是从来没参与过。就连“自己是学生会的一员”这个事实,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是这样啊。”   小说家一边心不在焉的和他对话,一边观望着活动室里的状况。   除了加藤学长之外,教室内还坐着另外两人。其中一人是头发梳着三股辫,戴着眼镜,外貌朴素的少女,正站在一张堆满了东西的课桌旁边忙碌这忙碌那,动作麻利地将像是装着化妆品和小道具,各式各样的大小盒子和塑料袋放入手提袋里。虽然她一副是在聚精会神工作的样子,但目光却时不时的停留在加藤前辈的身上。   “从外表来看,应该就是作为摄影部化妆师和道具师的竹内学姐吧……?”他心想。   剩下一人独自坐在偏僻的教室角落,好像正在打瞌睡。就算有人进入教室里,他依旧保持着一副无动于衷的态度,继续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好啦,社长,快起来迎接客人了。学生会的人已经来了喔?”   加藤学长提高音量。   但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加藤秀人没有再次尝试的打算,他耸了耸肩,用略带歉意的口吻对小说家说道。   “不好意思,社长……柳川同学他,最近可能比较疲劳。”   “我没在睡觉。”   对方忽然用沉闷的声音大声说道。正当众人都望向他之后,却又不说话了。   “……”   教室内的气氛顿时沉默下来。大石同学他们表情有些尴尬地望向小说家,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这时候,就连加藤学长都没有继续开口打圆场,而是皱起眉头,盯着摄影部的社长。   ……看我作甚?   小说家有点不太高兴。   难道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情而生气吗?相比起因为无聊的事情本身而感到不愉快,更令人不愉快的、是需要为无聊的事情思考言辞,转变态度。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砰”的一声。   “前辈们好!我将东西买来了!大家……”   教室的门被人用力拉开后,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从门外闯入。   “咦?咦?大家都是怎么啦?”   这位茶色短发的女孩很快察觉到了教室内的气氛。她瞪大眼睛,一副很惊讶的表情。少女有着瓜子脸,小巧的下巴,圆滚滚的眼睛,看起来十分的精神。头发上还有一枚兔耳装饰,相当的可爱。   对方的闯入,无意间打破了教室内的沉闷氛围。加藤学长笑着开口。   “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迎接学生会的同学。”   “喔!这样啊,前辈……”   她看了一眼小说家的制服领口。   “您就是这次要和我们一起去参加合宿的人吗?”   少女将手里提着的两个大塑料袋放在旁边的桌上,朝他伸出手,笑容满面地大声说道。   “前辈好!我是一年二班的横山利佳,请多多指教!”   “……这边才是。”   小说家握住了对方柔软小巧的手掌。   “你来得正好。”   横山同学一边说着,将塑料袋里的一样样东西拿出来。便当,三明治,面包,炸鸡腿……   “我去便利店买了食物,大家一起来吃吧?”   “那个,利佳,我只是让你帮忙带瓶茶饮料过来,怎么……”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沉浸在工作中的眼镜女生,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   “竹内学姐!呃……那个,因为现在都快晚上了,大家没吃晚饭,肚子一定都很饿,所以我就擅自主张买咯?”   少女好像有点心虚的样子,慌慌张张地解释道。   “你呀……”   “好了,明日香。你让这孩子独自一人去买东西,就应该事先有心理准备了吧?”   加藤前辈拍了拍手。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客气了。大家将椅子搬过来。柳川君,你不过来吗?”   他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又一次提高音量。   实际上,自从横山学妹风风火火的冲入教室后,那个一直趴在桌上的人就已经坐起来了。   柳川同学的头发比普通男生更长,可能是不太打理的缘故。看起来油腻腻的,脸色苍白,身材瘦弱,眼睛底下有浓重的黑眼圈。关键是这家伙身上的阴郁氛围,实在令人难以接近。   “……”   “柳川前辈,快过来呀!”   横山利佳朝他热情地打着招呼。   柳川的视线一直落在学妹身上,说了一声“好”。态度和刚才看起来有鲜明的区别,只是表情看起来还有点僵硬。   “但是,我想先等等。你们知道,我还有想要拍的东西。至少在合宿开始前……”   “想要拍的……”   加藤学长再度皱起眉头。他露出沉思的表情回忆着。   “是那个吗……柳川君,你还没有死心啊?对方不是已经很明确地拒绝你了吗?”   “她只是还没理解这个机会的宝贵之处!我一定会说服她的……”   柳川同学有些激动地大声回答。两人进行着让某个外人摸不着头脑的交流。   ——   不好意思,这两天家里店铺转让,帮忙搬货。昨天一整天都没打开过电脑……明天或许没有,之后就没问题了。 第5章 游泳池的美人鱼   “我记得,那是在暑假开始前几周的事情,监督他好像是希望以游泳部的某个成员为女主角,拍摄一部短片,结果在提出请求后,却被对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可能对方就是那种讨厌被拍的人吧?”   大石同学愣了一下,有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是说这个。”   小说家摇了摇头。   “我是指,为什么柳川同学会执着于拍摄的对象呢?”   “啊,啊,原来如此。可能是因为对方的长相?一方面来说,她在学校里还蛮有名的,所以柳川同学才会找上他吧。”   大石同学语气不太确定地回答。   “在校内享有名气的游泳部成员”……   小说家闻言,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按照监督自己的说法,是‘从在她身上看到了超越常人的美感,其他所有人都不具备的,无法替代的特质!’”   大石同学低声模仿着不是自己的“某人”的口吻。   “‘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刚好是她从水里出来的瞬间,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无与伦比的冲击力’……总之,我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啦。”   教室的外面,摄影部的社长和副社长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嘀嘀咕咕着。半响后,只听见加藤学长长长地叹了口气,教室内的众人仿佛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难以忍受对方的固执却又不得不妥协”的复杂情感。   “各位有时间吗?社长他希望我们在过会儿后,共同去一趟游泳馆……”   副社长走进门口,拍了拍双手。   “要快一点,不然时间上可能就来不及了!”   柳川同学丝毫没有掩饰他内心的急迫,不断催促着其他人。   这时候,小说家正在“咔嚓咔嚓”地咬着炸鸡腿。事实上,他和坐在椅子上的横山利佳,是在场的人中唯二有心情大快朵颐的人……顺便一提,横山学妹则是正在往嘴巴里塞奶油面包,两腮鼓鼓囊囊的,还不时用舌头舔去纤长手指上沾着的奶油,一副专心致志对付食物的样子,她恐怕完全没有注意其他人在说什么。   小说家观察着某人的情绪,觉得对方的脸色就像踩下油门后的汽车表盘,正不断地往代表“焦躁”的刻度上靠拢,同时无意识地跺着脚,神色中充满了不耐烦,显然是快要到达临界点——正当对方张开嘴巴,准备说什么的时候,他才不紧不慢地用餐巾纸擦掉嘴唇旁边的油渍,率先开口打断。   “好了,社长同学都这样说了,那就一起走吧。横山同学,你怎么样?”   “嗯?哦……哦哦!”   刚才正在进食的学妹,就像捧着松果啃来啃去的松鼠,尽管她一直是在小口小口地咬下食物,效率却非常高,塑料袋里的食物正在以惊人的速度被消耗掉。直到被小说家提醒后,横山同学才茫然地抬起头,发现在场的其他人都在看着她。   “我,我知道了!”   横山学妹有点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一口气咽下嘴里的食物后,有些恋恋不舍地将塑料袋系上。   “那好,让我们尽快出发。”   *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走廊的窗外,偶尔有人声从操场的方向隐约地传来。落日的余晖和黯淡的光晕,将人落在大理石上的影子拉的漫长。   前前后后一共八个人。小说家就算走在最后面,依然能听到前面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当然,或许是他本人比较敏锐的缘故。从社长和副社长两人的态度上来看,倒不像是故意想让他听见。   “加藤,为什么要让根本不是摄影部的人参与进来?干脆让他赶紧离开学校不就好了吗?说到底,就是因为这家伙,野上老师才不能和我们一起参加合宿……”   “不要随便迁怒别人,野上老师大概是有事不能参加,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那么,他能做什么呢?这家伙不是摄影部的成员,对这方面的事情完全不了解吧?”   “所以说是学生会的成员啦,他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监督,而不是帮助我们工作。还有,这是学校那边的要求,没办法避免……”   “我才不管那个。总而言之,就是个没用处的家伙,对吧?不觉得难受吗?”   “……”   一路无言。很快他们,就来到目的地前。沿着操场外被茂盛的草丛掩映着的小道,绕过体育馆后方,小说家和摄影部的众人,相继走入另一个位置偏僻的馆楼。   走进馆内后,青石砖铺成的地面被沾染水汽的铺着塑胶网格取代。一路上没有见到其他人。在不远处,能隐约听见拉门背后传来的人声。   这里就是私立由比良高中的游泳馆。   ……说起来,自己貌似有一段时间没来这里了。在还上学的时候,小说家其实是这里的“常客”呢。   “藤岛同学,今天应该来这里了吧?”   来到泳池附近的门口,部长同学反倒是有些退缩起来。   “假如她不在的话,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加藤学长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   “好了,快进去吧。”   众人换上室内鞋,推门走入。   巨大的游泳池内碧波荡漾。可能是因为水面反射着从外天窗洒落下来的光线的缘故,室内反倒比外面明亮一些。少女们在水中像游鱼般聚精会神地投入训练。有人朝这边投来目光。   即使在泳池里有着十数人,戴着泳镜泳帽很难辨认,但小说家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是许久未见过的,对方穿着学园制式泳衣的样子。   在水面上快速划过的白线,一直来到池壁后停下。她从水中抬起头来,将手放在扶梯上,靠在上面支撑起身体,和站在游泳池边的顾问老师说着话——锻炼出来的紧致丰腴的肉体,深蓝色泳衣布料下伸出的修长有力的大腿,健康而有活力的肤色,少女的头发沾着晶莹的水花,她自水面底下出来的美丽又妖艳的景象,总会让小说家联想到传说中的美人鱼,令人印象深刻。   在不经意间,再度目击到这一幕后……他似乎稍微有点能够理解柳川同学的心情了。 第6章 “我要他来拍!”   “那位学姐,好漂亮……”   一旁传来横山利佳充满惊叹和羡慕的低语声。   走在最前面的柳川同学,在向游泳池边站着的社团老师说明来意后,对方倒是表现的很热心,朝着重新回到泳池里的少女招手道。   “藤岛同学,有人找你。你先上来吧。”   “可以吗?”   “没事,今天的训练就到此为止。对你来说,保持身体状态更为重要,不要太累了。”   伴随着溅起的水花,藤岛美纱绪从水面中浮上来。她一边扶住梯子,踩着阶梯向上走,一边将泳帽和泳镜摘下来。   “藤岛同学,你好!这一次,请一定要允许我为你……”   柳川同学迫不及待地靠拢到泳池边上,不顾形象地趴下来。   “等等等等,先别过来……你是谁啊?”   刚从水中走上来的藤岛美沙绪,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后,用原本绑在手腕上的发带,将头发扎起来,让长长的马尾落在肩膀上。她在看到对方没头没脑地凑过来时,立即眯起眼睛,露出一副相当不善的表情。柳川同学被充满威慑力的眼神吓了一跳,往后退去。后面的加藤学长,及时拉住了他。   “我是谁……等一下,那个,我们之前不是见过……”   “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美沙绪赤裸着双足踏上瓷砖,表情冷淡地回答道。   她在向老师打了个招呼后,自顾自地朝着换衣室的方向走过去,显然是要径直离开了,根本没有停留的打算。那位顾问老师显然很清楚她的脾气,脸上带着苦笑,却没有阻止的打算。   能够在两年内始终为社团乃至学校迎来荣誉的王牌,自然是有特权的。更何况,藤岛美沙绪的能力,早已超越过去寻常的“王牌”所能代表的价值。   “哎……”   柳川同学一副愣住的表情,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眼看着目标以一副彻底无视他们的姿态,即将从泳池边上离开,加藤学长立刻提高声音,主动地想要挽留她。   “那个,你好!藤岛同学,初次见面,我是摄影部的副部长,加藤秀人……”   “所以,有什么事吗?只是想自我介绍的话,我没兴趣听。去找别人搭讪吧。”   藤岛美沙绪斜睨着他。   “啊,真的很不好意思。”   加藤学长干咳了一声。虽说他在年龄上是前辈,但考虑到这边有求于人,再加上对方冷冰冰的个性,这时候不得不低头。   “这次冒昧前来打扰,真的很抱歉。不过,我们只是想借今天这个机会……”   “既然觉得不好意思,那还不赶紧离开?训练很来了,我现在只想回家,你们应该没什么要紧事吧……”   少女打了个哈欠,随意地摆摆手。   “而且,你们带了一群人来是怎么回事?这里是游泳部的场所,目前是女队的成员在训练,不是外人可以随便进来的。再不离开的话,老师就要把你们赶走啰?”   就连他们的来意都不打算听,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丝毫没有留情面,说不定比在数月前,柳川同学遭遇过的拒绝更加不客气。   当然,藤岛美纱绪并不是对这群人有什么反感或者厌恶的情绪。正如美沙绪之前所言,她从来都不认识他们,以前唯一见过的人,甚至已经忘记了长相。   美纱绪只是一如既往地无视着无关紧要的家伙,仅此而已。   “哎呀,这下真麻烦啊。”   加藤学长束手无策,他挠了挠脑袋,只好反过来劝慰呆呆地坐在瓷砖地面上的社长同学。   “既然对方完全没有把我们放在心上,这边还是放弃吧?”   “……”   柳川低着头,没有回答。   *   “等等。”   本来已经走到更衣室的入口附近,即将在众人面前消失的美纱绪,忽然间瞥见了某个身影。   少女原本因为困倦而眯起来的细长双眸,此时惊讶地睁开来。   “为什么……?”   她感到不可思议般咕哝道。   在那群“不速之客”们的身后,有着熟悉的人。虽然对方一直在其他人的身后,有意地借用别人来遮挡从前方往来的视线,显然是不太愿意被注意到……不过,美纱绪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咦?”   美沙绪眨了眨眼。   “好像一副躲着我的样子呢。看来,是有不想让我发现的目的吗?还是说……在做对不起人家的事情?”   原本倦怠无聊的心情,此时瞬间一扫而空。   “哼哼哼!怎么能那么容易让你得逞呀。”   少女的瞳孔中,因为愉快的心情而闪烁起亮光,大步迈开步伐,朝着那个人的方向走过去。   ……   “藤岛同学为什么又回来了?该不会是改变主意了吧……”   听到一旁副社长的声音,柳川同学惊喜地抬起头。   “告诉我,你们的目的。”   美沙绪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   “我想为你拍摄一部短片!”   社长同学语速飞快地说,生怕对方改变主意。   “几个月前,学生会拜托我帮忙记录都大会时的录像。本人就是在那时看到了藤岛同学参与比赛时的英姿,当时就觉得十分感动……”   “好,我明白了。”   对方点了点头,打断了他的话,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我答应你们。就在今天好了。”   “什,什么?!真的吗!“   柳川同学惊喜地从原地跳起来。   “快,大家!快把器材从教室那边搬过来……”   “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美沙绪朝摄影部的众人们举起一根手指。红润的唇角微微上扬。   “我要……他来拍!”   少女的手指,越过人群的后方,指着一脸“大意了!”的小说家。   “你们将摄影机搬过来后,剩下的人现在就可以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就好。”   “什么意思?等等,这,这怎么行……”   柳川社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吃地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如果不行的就算了。好了,我现在回去换衣服,你们商量好后告诉我。”   美纱绪丢下这句话后,潇洒地转身离开。 第7章 更衣室   “不可以!这怎么可能……明明只有让我来拍摄,才能将藤岛同学身上具有的这份美感真正地记录在录像之中!”   柳川同学虽然一直这样坚持着,但他语气中的“毅然决然”,很快就慢慢地弱下来。再加上美纱绪根本不在场,走得相当干脆利落,他连想要说服对方的机会都没有。   “何况那家伙不是对这方面一窍不通吗?要怎么样才……”   “好了,这些都无关紧要。现在的问题是,你要是不同意的话,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加藤学长耸了耸肩。   虽说是初次见面,只经历过短暂的交流,但他已经有点明白藤岛美纱绪的个性了。本质上说,他们的社长亦是相同的人,简而言之就是以自我为中心,完全不顾忌他人的家伙;然而藤岛同学的自我性,要比寻常人强烈上数十倍,显然更具压迫感。   两个自我主义者在意见不一致的时候,自然会产生矛盾,而这种矛盾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呢?结果或许只能是更加“自我”的人胜出吧。   “那个,社长……”   凑到旁边来的横山利佳有些犹豫的说道。   “我觉得可以答应。让良前辈按照您的要求帮忙拍摄完之后,您再来剪辑和后期,应该能达到差不多的效果吧?”   “这种事情……不行,和让我亲手拍出来的效果,完全不一样。”   “那个,监督君,不管怎么说,这是唯一的机会。总比被彻底拒绝要好吧?”   大石同学跟了上来。   ……   在众人劝说的时候,小说家若无其事地欣赏着游泳部少女们的泳姿。说到底,这和自己都没什么关系吧?和他一样表现的无精打采的,是身为化妆师的竹内学姐。她似乎对演员方面的事情不感兴趣,靠在墙壁上,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   结果,柳川同学虽然表现得不情不愿,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刚才你不是觉得对方没有用处吗?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呢。”   加藤学长笑着说道。   “……”   社长同学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不过,他应该和藤岛同学认识吧?而且关系不赖,否则藤岛同学不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副社长若有所思地说。   在场的其他人应该都看出来了,因为藤岛美纱绪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这次,我们大概真的是沾了他的光。要好好感谢他才行。啊,对了。”   他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我们还没问过他,不是吗?万一他不肯同意……”   “……”   柳川的表情再度变得郁闷起来。   假如对方和藤岛同学一样难缠的话……   “没办法,我们一起去拜托他吧。”   望着那之前被他轻视的无所事事地人。柳川同学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改变态度。   *   他们的请求相当顺利。   小说家虽然缺乏积极性,但并没有要刁难他们的想法:毕竟之后还要一起参加合宿,不太好将关系搞得太僵。   “好啊,我答应你们。”   他笑容满面地回答,态度温和。   “能帮助到各位,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谢!前辈果然是个好人!”   “谢……谢谢你……”   摄影部的众人全都松了口气。就算是一直摆着臭脸的柳川同学,同样露出由衷的微笑。   一般而言,人总是比较讨厌自我伪装的人,或者说“戴面具的人”——这是显而易见的。尽管人人都在理所当然地撒谎,令人不愉快的性质却没有丝毫减弱。   小说家算是例外。他不是特别在意这种事情。就算和虚伪的人打交道,或者自身虚伪地活动着,亦不会觉得郁闷。要怎么来形容呢?或许本质上是和美纱绪相似的,不让他人放在眼里的傲慢,只有外在的表现不同……幸运的是,这种“症状”目前已经变得轻微了。至少在弥生眼中是如此。   ……   小说家独自一人提着拍摄器材,他从楼道的另一边绕过来,避免他人的目光,走到更衣室附近。摄影部的众人已经离开了。要是让他们看到变态般的行径,大概会觉得很吃惊吧。   尽管美沙绪说的是“等我从更衣室里出来,你们将商量后的决定告诉我。”……但小说家很清楚她的性格,这话其实是对他说的。隐含的意义是让他去更衣室里找她。   虽然这样说有点奇怪,不过通往私立由比良高中的女子游泳部更衣室的道路,他已经算是熟门熟路。但小说家可不是来偷窥,而是堂堂正正地走进来。   能让他舍弃名誉,行径糟糕的,学校里只有一个人:幸运的是,不会将其他女生牵扯进来。因为更衣室的钥匙,就在美沙绪手中。这当然是彻头彻尾的滥用职权的行为,愧对他人的信任。美沙绪的话,大概会说“‘信赖’是他人擅自强加上来的东西,那我滥用一下又有什么不对吗”之类的话。   总之,小说家一进门后,根本没有换下衣服,穿着泳装的少女从门后闪出来,抓住男生的手腕,将对方拉入“女孩子的禁地”,反锁上更衣室的门,将他顺势按倒在门板上,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近在咫尺的距离中,小说家能感受到美沙绪口中吐出的空气吹拂在脸上的微凉触感,。瑕的肌肤,干净的瞳孔,发丝上沾着的晶莹水珠,沿着两人相互缠绕的手臂,往下滴落。   女孩的脸颊绯红,呼吸越来越急促,原本瞳孔中的清澈变得朦胧起来,他意识到再这样下去的话,会有点不妙,于是立刻开口。   “那个……美沙绪,让我们开始吧?”   小说家没有反抗,只是摇晃着手中的摄影机,提醒着对方。   “不然时间就来不及了喔。”   “啊,啊,好的。我知道……呼呼……”   但少女并没有松手,态度反而变得更加兴奋。   ……   半响后,美沙绪才从异常亢奋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她松开拥抱着小说家脖颈的双臂,从他怀里站起来。 第8章 辛苦工作回家后……   随着与美纱绪日常接触的时间增加,关系逐渐变得亲密,特别是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她似乎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的个性。……如果表现的过于偏激的话,吃苦头的只会是自己,毕竟美纱绪的癖好中有令常人难以忍受的成分,而这种糟糕的地方是由他独自来承受的。   “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了吗?”   小说家伸出手掌,抚摸着美沙绪的脸颊。光滑柔顺的肌肤,充满弹性的触感。今天和以前的表现稍稍有些不同,少女并没有做出反感的表示,而是顺从地蹭了蹭他的手。   “啊……”   他不禁感到吃惊。   半响后,美纱绪用双手握住他的手腕。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无关紧要的社团里?总不会是又盯上别的女生了吧。对了,我好像看见有个长得很可爱的学妹呢……”   美沙绪再次抓住小说家的手,将它放在脖子偏下的位置,紧贴着没有被泳衣布料覆盖到的肌肤。就算少女放开揽住他脖子的手,两人的身体距离依然非常贴近。   “呃,那只是个意外,被人为操纵的意外。”   “那还能叫意外吗?”   少女忍不住笑了起来。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后,美沙绪若有所思地说。   “假如继续下去的话,总觉得会在你身上发生更加不幸的意外呢。”   “很懂嘛。”   小说家点了点头。   “确实,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哼哼,看你好像没有拒绝的意思……明知道会被伤害都无所谓吗?气量真大。”   美沙绪好像有些不满,于是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腹部。穿过纽扣的缝隙,指甲在他的肚腹上挠来挠去,传来痒痒的感觉。   “那,在此之前——好好地陪我一会儿,应该无所谓吧?”   “本来是无所谓,但不抓紧时间的话,游泳馆的门就要关了……不对,在那之前,你的同伴们训练结束后,很快就会到这里来,不是吗?”   毕竟这里是游泳部的更衣室。   “说的没错。”   怀里的美沙绪甩了甩马尾辫。   “让我们换个地方吧!去学校里更适合拍摄的地方!”   “哪里?”   “体育馆的仓库。”   “为啥啊!”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由比良高中的游泳馆和体育馆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而且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那里会适合拍摄。   “因为那里是封闭的、黑暗的、无论我们两人在里面做什么,都不会有其他人会来打扰的地方呀。”   美沙绪再度用手指戳了戳他,这次是胸口。同时一本正经地说道。   “能够不被人打扰在环境,自然效率就会更高吧。”   ……体育仓库。那里是学校有名的场所,光是提起名字就足以引人遐想的地方。和效率完全是反义词。   “不,我想用不着吧。”   小说家叹了口气。   “只是帮忙而已,随便摆几个姿势……或者不摆都可以,将你在游泳时的姿态记录下来就行了。”   “哎?这样就可以了吗?”   “当然。”   ……实际上,柳川同学提的要求还蛮多的。不过大部分都被他无视了。小说家总觉得这种事情有点怪怪的,到时候就用藤岛同学不愿意的借口而应付过去吧。   “原来如此。”   美沙绪说话的时候,又一次不容许拒绝地拥抱了上来。她将湿润的嘴唇贴近他的耳朵,悄悄地说着话。柔顺的头发在他的手臂上轻柔地拂过,却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呐,不觉得可惜吗?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准备顺便让我拍一下‘色 色的东西’吗?”   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小说家觉得胸口发烫。仿佛能想象的到少女的羞涩表情,带着火烧般的殷红。   “顺便一提,今天书包里还带了体操服和短裤,你可以强迫着让我脱掉泳衣换上去……我是没办法违抗命令的呢。”   沿着少女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修长的脖颈,线条分明的脊背,一直到翘起的臀部,全都被深蓝色的泳衣覆盖着。那种紧勒的束缚感,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女孩的侧边脸颊,脖子和双手裸露出来的肌肤,因为主人的心情,染上了煽情的晕红。美沙绪没有擦干身体,头发上、身上还在不断滑落下来水珠,沿着修长雪白的大腿,一直滴落到地面上。   “私人照吗……”   “是呢。只要是我允许的,拍出来后的照片和录像,你用来做什么我都不介意哦?”   正相互拥抱的少年和少女,呼吸不约而同地变得急促起来。   “而且,以后说不定可以用那个,来威胁我这样那样的事情……”   要做,什么事情呢?   小说家的头脑发热,有点迷糊地想道。   纵使是隔着泳衣的布料,仍然能感受到从胸膛上传来的丰硕柔软的“果实”的挤压感——   “这点就任君想象……对了,还有一件事,拜托,待会儿的录像我只希望给你一个人看到,请不要交给别人喔。”   *   小说家回到雨津庄,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他手中拿着两份录像带。其中一份是删减后明天准备转交给摄影部众人的,另一份完整版则是要保留下来。   他推开卧室的门,正准备去浴室换掉身上的衣服。结果“不出意料”的在房间里看见了宫城小姐的身影。穿着吊带衫和热裤的女大学生,正懒洋洋毫无形象地躺在床上。   “回来的这么晚,在做什么呢?”   “摄影部的事情。……话说回来,宫城小姐应该很清楚吧?”   “对哦。不过,房东先生一回来就急着往浴室走,又是因为什么呢?”   女孩忽然笑容满面地凑了过来。因为她刚才是俯卧在床上的姿势,加上穿着宽松的吊带衫,雪白丰腴的肌肤近乎耀眼。此时伴随着她爬过来的动作,沉甸甸的胸部晃动着,内里的风景一览无余。   小说家撇开眼睛。   ……他觉得有点不太妙。   宫城小姐已经抓住了他的裤腰带,俏脸慢慢地靠近,甚至摆出嗅来嗅去的动作。   再这样下去,绝对会被发现的……! 第9章 他和她和她   小说家正在陷入慌乱之中的时候,宫城小姐的动作却忽然间停了下来。   她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瞳孔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原本兴致勃勃的表情稍微收敛起来。   “算……唔,这次就算了。暂且先放过房东先生吧。”   宫城亚纪放开抓住他裤腰带的手,重新回到床上,“骨碌碌”地在床铺上滚了一圈,重新恢复成原本趴在枕头上的姿势。   说实话,完全不知道宫城小姐的脑袋里在想什么,一如既往的难以琢磨……即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悄悄地松了口气。   “啪嗒啪嗒。”   这时候,浴室的方向,传来有人穿着拖鞋的脚步声,和拉开洗浴时的帘布的“哗啦啦”的声音。   小说家朝浴室的门口看去,只见一位穿着浴袍的纤细身影,正从里面走出来。   长长的黑发柔顺地披落在肩膀上,带着湿漉漉的水汽。平日里有些苍白的俏脸,此时泛着微微的红潮,就连平时冷漠锐利的漆黑瞳孔,看起来同样柔软了不少。   虽说少女的脸上和往常一样,依然没什么表情,但和她关系亲密的人,还是可以分辨出她此时的心情不错,精神状态处于相当放松和舒适的状态下。   丹羽弥生一边用毛巾细心地擦拭着自己的长发,一边从浴室走到床边。   “怎么啦?”   她忽然轻声开口询问。   “什……什么?”   小说家被没头没脑的发问难住了。   “表情很紧张,良。刚才她有对你做什么吗?”   弥生的目光,在他的脸颊两侧来回扫视着。   ……宫城小姐忽然停手的原因,是这个吗?   “等等——那是什么话!好像是我的错一样,明明是弥生小姐拜托我拖住房东先生的吧?!假如他没头没脑地闯进浴室里的话,会变得很糟糕喔!说不定会发生很不健全的事情!”   一旁的宫城小姐很不满地大声抱怨起来,   “话是这样说,我可没拜托你给别人添麻烦。”   “……对了,为什么到我的房间里来洗澡?”   小说家相当惊讶。   虽然弥生平时常常会到这个房间来,不过却从来没有做过类似于借浴室的事情。就和少女平日里表现出来冷淡清高的态度相符,她似乎有着一定的洁癖。从日常生活的细微态度和动作,可以明显地察觉出来……这样的她,竟然会使用别人的浴室,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至少,过去的小说家一直觉得,弥生是那种以后就算和丈夫孩子一起居住,都会选择使用独立浴室的人。   “刚才在这里和宫城小姐聊了一会儿天,所以就晚了……”   弥生的话语停顿了半响,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我房间里的热水,一到晚上就不太好用。”   “那之后找人来维修吧?我一直以为你有洁癖……”   “说的对。不过,请放心吧。”   弥生的唇角有微微向上的弧度,仿佛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在进入浴室前,我花了半小时的时间彻底地清洗了一遍,保证没有任何来自良身上的毛发或者脏东西会留下来。”   ……真是微妙的台词。   他不知道这时候是应该觉得放心,还是感到伤心。   弥生将浴袍的腰带稍微弄松了一些,拎着下摆,和宫城小姐一样坐上了他的床。   话说回来,那里可是有男生从早到晚一直睡着的地方,不是应该更加戒备吗?小说家心想。他忽然有点怀疑起来:弥生她真的有洁癖吗?如果是弥生的话,完全有可能仅仅是为了在人前伪装出“某种弱点”,而坚持着一丝不苟地模仿着,就算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都无法分辨真伪……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决定不再继续想下去。   ……   “已经到深夜了呢。”   清秀的黑发女孩和艳丽的金发女孩都穿着不太保守的衣服,以理所当然的随意姿态,一同坐在某个男人的床上。从浴袍和吊带衫热裤中伸出的纤细美丽的手脚,相互交叠着,就像精致的工艺品。   昏暗的光线里,女孩们雪白的肌肤若有若无的裸露在外,视线不自觉地就会被吸引。她们坐在床上,同时微微向上抬起视线,静静地注视着他——这一幕,可谓是“男人的梦想”的现实体现。   身为正常男性的小说家,自然同样是十分的感动,感动到眼泪都快流出来……他忽然觉得手脚发麻,双股战战。   “那个……”   小说家咽了口唾沫。   他敏锐地察觉到,在暧昧的气氛中,有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没什么……”   宫城小姐温柔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最近这段时间的房东先生,好像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做了不少事情呢。”   “是,是吗?”   “是啊。这样下去可不行,良。”   弥生一本正经地说。   “假如不能让我一直注视着你的话,万一发生什么意外的话,会很危险。”   “这,这样啊……”   他的额头上冒出冷汗。   “好像确实是这样,说的没错……”   是在生气吗?果然在生气吧!   自从上次被香织小姐抓去“度蜜月”之后,小说家本来还有点担忧,但在回来后,雨津庄的另外两位房客,却都意外地没什么反应。事实上,最近他已经完全放下心,还以为事情早就平息了——   小说家不禁感到有些懊恼。   他倒不是后悔和香织小姐出去“度蜜月”导致被盯上这种事情本身,而是因为分明有这样的机会,却没有好好地把握。   世界上最令人难过的事情,是明明没有享受到任何好处,却需要为此付出代价和承受误解,实在是很遗憾。   ……真的太遗憾了吧!   “那么,房东先生,接下来我们需要‘约法三章’才行。”   宫城小姐笑眯眯的说的,一边朝着他微微招手。   “来,快坐下来吧。你可以坐到我们中间。”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带着蜜糖般的甜,充满诱惑力。   “夜晚很长。我们三人有充分的时间,来好好讨论未来的事情——” 第10章 聚会前与车上   ……然后,那是第二天傍晚的事情。   返校日后的第二天,换句话说就是明天,私立由比良高中摄影部和东京艺术科学大学电影社的合宿就要正式开始了。小说家本来的打算自然是在床上躺尸一整天。不过,就在黄昏时分,雨津庄外的马路一如既往地被染上了霞光绚烂色彩的时候,宫城小姐敲响了房门。   “……怎么了?”   他懒洋洋地没有起来。宫城小姐则是用钥匙打开门,来到床边,将一个手提袋递给他。   “这是什么?”   “接下来房东先生需要换上的衣服喔。现在就换吧?”   小说家用怀疑和谨慎的目光,仔细观察着手提袋里面装着的衣服材料和样式。不是让人出洋相的奇装异服,不是女装,尺寸正合适,结果只是普通的休闲服。只是从领口还没有拆掉的铭牌上来看,价格相当的高昂。   “不用担心,这只是等会儿出门的需要。另外,这套衣服是丹羽小姐为你挑选的。”   宫城小姐看出了他的犹豫,笑呵呵地抱住了他的手臂。   “就算不相信人家,也应该信任她吧?丹羽小姐是不会做出让你丢脸的事情的。”   小说家沉默了片刻,将里面的衣服拿出来。   “要出去……是去哪里?”   “带房东先生去见人家在大学的朋友。简而言之就是酒会啦~”   “啊,就是电影社的那些人。”   他有些恍然。   “不过,明天不是就能见到了吗?”   “稍微……有点不太一样。”   宫城小姐回答。   “假如房东先生明天和由比良高中的那群人一起出现的话,初次见面的印象,就会被定格为那边的高中生吧?不过,率先和人家在聚会上出现的话就不同了,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哦?”   这种事情他当然明白,不清楚的只是动机而已。   虽然心中还颇为疑虑,但小说家还是乖乖地换上了衣服。   两人一同回到房间之中。宫城小姐进入浴室,而他则是在卧室中。   他们一边换衣服,一边隔着墙壁对话。   他向来对外貌装扮没什么特别需求。不过,高级成衣的质量和布料质地,倒是令他感到有些惊讶,就算是像小说家这样钝感的人,都能察觉到区别。果然标签上那一串看的人心惊胆战的数字,某种程度上确实有存在的价值。   “说起来,我们的目的地是哪里?”   “我想,大概是某个酒吧或者家庭餐厅。”   “那些人会喝酒吗?”   “说是酒会,肯定有准备吧?”   墙对面传来窸窸窣窣,引人遐想的声音。   “那岂不是很不妙。因为我还是未成年。”   小说家已经换好了。但他根据以前的经验估计,等到宫城小姐准备完毕出门,这恐怕才过去了二十分之一的时间。   “那还真遗憾……不,果酒的话可以呀,人家最近很喜欢那个呢。”   两人说着闲话的时候,时间飞正在飞快地流逝。宫城小姐终于换好衣服出来了。   “漂亮吗?”   宫城亚纪拎起裙角,在他面前灵巧地转了个圈,在出门前询问着某个经典问题。   而小说家自然以最诚恳的姿态作出回复——   “当然漂亮。宫城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   “……谢谢。”   结果,对方的脸上却浮现出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羞涩红晕,   “那个……非常感谢。”   她又重复了一遍,说话的时候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水色的裙子确实很漂亮,裙摆底下是包裹在白色丝袜中的修长大腿。比起平日里时髦性感的打扮,更增添了几分保守的美感,   ……又在奇怪的地方害羞了。明明平时进行各种出格的行为的时候都没有害羞过。想起几个月前的某个午后,人生中第一次被告白时的场景。小说家的心情动摇起来。   这种猝不及防的突然袭击真是耍赖,让人完全没有抵御能力。就算明知道是演技,他依然能察觉到自己的脸正在不受控制地发烫,房间内的温度慢慢升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宫城小姐的位置比刚才离他更近了一些,女孩身上的香水气味不断钻入鼻孔。她慢慢地弯下腰,能隐约看见长裙的襟口处,雪白的肌肤和深深的沟壑……   “咚咚咚!”   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了震动声。似乎是有人正在用力的敲着墙。小说家忍不住吓了一跳。   “好了,似乎有人正在不耐烦地催促我们呢。”   朝他靠近的宫城小姐,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而只是笑眯眯靠近他咬耳朵,随后站起身。   *   出租车上的时候,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上。宫城小姐一直在玩手机。涂着指甲油的拇指在屏幕上灵巧地划动着,不时露出微笑。手机屏幕的电子亮光,微微的照亮了女孩的侧脸。半响后,她合上手机盖,忽然亲昵地靠过来。   “来,房东先生。说说看,你觉得在别人眼里,现在的我们俩像是什么关系呢?”   她有意地往小说家的耳朵里吹着热气。   “打个比方,就好像前面坐在驾驶座上的那位司机先生。”   他抬起头,注意到宫城小姐口中的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正不时地抬头通过后视镜观察乘客。不知道是有什么在意的地方。   “大概……是夫妻或者情侣吧。”   小说家在坦率回答后,想了想,又补充说明道。   “不过我们俩的年纪比较轻,应该是情侣的几率更大吧?”   “咦,今天的房东先生好像很诚实……”   宫城小姐将手机拿过来。上面显示的是line群组的通讯界面。   “亚纪,你还没到吗?”   “快到了哦。今天不是说好要介绍我的男朋友吗?”   “哎……等等?!是真的吗?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   “怎么会。要是等不及的话,就让我和男朋友先来拍张照片好了。”   他在阅读完聊天记录后,宫城小姐掐准时机般询问着。   “怎么样?”   “……”   虽然听起来是在征询意见,不过宫城小姐已经揽住了他的的肩膀,整个人躺在小说家的怀里。两人的脸颊亲密地贴在一起。摄像头白光一闪,将这一瞬间长久地驻留下来。 第11章 电影社的众人   餐厅小小的角落里,聚在一起的年轻人们互相碰杯。他们不是同专业,同宿舍,就是来自同一个社团,彼此间的关系都很亲近,说笑间气氛很快热烈起来。   不过,此时真正的“主角”还未登场。虽然对方一如既往地迟到,却没有人会开口指责。他们有意识地控制着情绪,还有人频频朝着餐厅入口的方向张望。   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发青年正在喝水的时候,坐在他旁边原本在玩手机的女生,突然惊讶地叫起来,下意识地用力拍了拍他,吓得对方差点将口里的水喷出来。   “你们看!亚纪好像是认真的喔!”   这位留着长长黑发的女生大声说道,周围其他座位上的人纷纷看向她。她举起手中的手机屏幕,上面是刚刚发送过来的一张照片。   围绕着长桌的众人们,全都将脸凑过去。   照片上面是一男一女、光线昏暗,从背景来看,应该是在车上。路边的灯光折射透过后窗玻璃,投落在两人的脸上。   穿着连衣裙的女生和休闲装的男生,脸颊紧紧地贴在一起,两人之间萦绕着甜蜜的气氛。两人脸上的神情虽说不太一样:女孩子表现的兴高采烈,男孩子却有点无奈——但那种情侣般的熟悉而亲密的氛围,却难以作假。   “……应该真的是男朋友吧?”   有人迟疑的问道   “当然!你以前有见过亚纪和别的异性如此亲密过吗?”   女生顿时有些不满地开口了   “总该不会是假扮情侣……”   另外一个男生说。   “如果是假扮的,不太可能靠的这样近还拍下照片。还有呢,我觉得这两人在气氛上不像是伪装的。”   黑发女生反问道。   “而且在我们面前伪装情侣什么的,有什么意义吗?”   虽然这个事实十分地出人意料,但最后讨论出来的结果,却得到在场人的一致认可。   “呜哇,这小子还真幸运!到底是哪里来的,竟然闷声不响的把我们的宫城大小姐抢走了!”   “是我们学校的吗?还是说别的社团的人?我好像从来没见过耶……”   “可能是外校的吧……”   “宫城和他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呢?”   众人的好奇心都被提起来,集中在这两个人的身上。   黑发女生悄悄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微笑,也不知道是在因为什么而放松……忽然间,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黑发女生抬起头。站起来的人是电影社的社长,野间裕。   “陪我出去一趟,怎么样?”   “……什么?”   野间裕以前是她的男朋友,再加上她的现任同样是电影社的成员,彼此间的关系有点敏感,本来两人是很少在其他人面前单独相处的。   对方露出笑容,伏下身轻声说道。他声音轻微,动作很小心。似乎是在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啊……好的,我知道了。”   盯着对方的笑容,黑发女生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慌慌张张地点头。   “我们出去买点水回来。”   就这样说着,两人一同出去了。   在他们的背后,戴眼镜的男生注视着两人的背影,默默喝着杯子里的茶水。   *   走到一半的时候,野间已经一把抓起了她的手腕。两人没有朝着餐厅外面走去,而是前往附近的卫生间。   “真是的!快放手,你到底想做什么?明明是在后藤面前,居然还将我一个人叫出去……”   一直被拉到盥洗室的门口,黑发女生才将男人用力甩开。她一边捧着自己的手,一边抱怨道。   “不要做太过分了,裕……野间君!”   “好了,别废话。你不是跟着过来了吗?”   野间裕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那是……”   女生张了张嘴,没有将来到嘴边的话说出来。   “现在该怎么办?”   他急切地在原地转着圈踱步,看起来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虑,原本帅气的脸上,布满了阴沉。   “亚纪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这不是很好吗?”   女生继续抚摸着纤细的手掌,低着头没有看他。   “好什么?!你之前不是说那是开玩笑的吗?宫城她现在还是单身,当时只是为了避免麻烦才这样宣称的,不是吗?还有,你和她不是朋友吗,所以我才会这么相信你……”   “就算是朋友,彼此间一样会有知道和不知道的事情!”   女生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   “既然你那么想要知道,就应该亲自去询问亚纪,朝我抱怨有什么用?”   野间裕的表情变得更难看了。   他四处张望着,仿佛是害怕有别人过来。一会儿又默默地自言自语着什么。这个男人平日里看起来意气风发,一旦有不顺心的事情,就会变成这样,就像个任性的孩子……水岛舞心想,这点和过去一点都没变。她不禁感到有些怀念,神情变得恍惚起来。   “舞,拜托你帮帮我。”   野间裕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表情诚恳地说的。   水岛舞吓了一跳,从刚才的回忆中惊醒过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什,什么……”   “请帮帮我,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你说要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水岛舞其实已经很清楚他的想法。那当然是不对的,她心想。但是,她又有点舍不得对方手掌传来的温度。所以她没有反抗或者挣脱,而是轻声问道。   “当然是之前说的那个,让宫城和我……”   “不可能。”   水岛舞断然拒绝。   “亚纪现在有男朋友了,我为她感到高兴。就是这样。”   “……”   野间裕沉默了片刻,脸上的表情逐渐变的有些怪异。   “舞,你一定要拒绝我吗?”   “……什么意思?”   就像预感到了什么一样,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那么,就算将那个录像公布出去,都没有关系吗?”   水岛舞的呼吸停滞了。数秒种后,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你……你是认真的吗?我明明是为了你才……” 第12章 镰仓之行   “好了,舞。别的话我不想多说,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到底愿不愿意?”   野间裕一脸不耐烦地问道。   他的心情显然很急迫。倒不是因为担心和别人的女朋友单独相处的时间太长,而是因为刚才发照片过来的时候,宫城亚纪已经在车上了,很快就会到达这里。   “……”   水岛舞脸色苍白,纤细的十根指头紧紧攥起来,握成拳头。指甲都快掐进肉里。   她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   “我、我知道了……我会配合你的。但是!不可以做太过分的事……”   “好,好,没问题。”   听见女孩答应他的请求,青年脸上立刻浮现出喜色,满口答应。   *   十分钟之后。   在餐厅的角落,围绕着长桌的众人们,这时候全都有所察觉,纷纷抬起头。穿着连衣裙的女孩拉着休闲装男生的手,朝这边走过来。   “各位好,他就是我的男朋友了。”   宫城小姐往旁边微微踏出一步,于是众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后的小说家身上。   ……小说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因为说实话,这群人的眼神不算友好。不如说其中蕴含着货真价实的嫉妒与恶意。   不过,这种程度还算可以忍受,他心想。   “来,快坐下吧。”   他的手臂上传来柔软饱满的触感。宫城小姐亲热 地抱住他的胳膊,两人一起在靠近中央的位置坐下来。那里空出来的地方,显然是为女孩特地留下来的。   在与年龄相仿的大学朋友们聚会这种较为随意的场合,类似的情况还是蛮少见的,因为大家一般不会特意为某人留下座位,也没有人会在意这方面的礼节。事实上,这种做法更常出现的场合是类似于公司聚餐或者家族聚会之类更加正经的地方,下属为上司、晚辈为长辈留下空位,有一种微妙的身居下位的谦卑感。   小说家忽然想起以前宫城小姐曾经对他说过的话:“一周至少会收到一次聚会的邀请”、“而且是否参加完全依赖本人的心情”。宫城小姐在同龄人中的人气很高,且绝不是单纯地受人欢迎,而是位于人际关系顶端的现充强者,不再受到人情的制约,而更像是被人们恭恭敬敬的供养起来的“女王大人”——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有些奇妙的画面。   “那孩子,就是邀请我来参加聚会的人。”   女孩在他耳边轻声说着话,为小说家介绍着在场的众人的名字和彼此间的关系。正在被她指名的是一位黑发女性,正笑容满面地和坐在旁边的眼镜男说话。对方的外表看起来颇为清纯可人。   “如果不是她邀请的话,我大概不会过来吧。”   除此之外的人,他暂时记不住名字。比较有印象的是电影社的社长,看上去就是平日里很注重仪表的型男,还有黑发女生的男朋友,以及另外一对情侣:男方是蘑菇头,身材矮小,表情活泼,不断地插科打诨,很擅长活跃气氛的样子。女方是气质颇为恬静的女生,留着偏浅色的波波头。虽说她穿着样式保守的衣服,不过依然能看出底下丰满的胸 部曲线。剩下几个人不是电影社的,而只是被邀请过来的友人。   “记不住名字没关系啦,其实我也不太能记住。毕竟,这算是我今年第……呃,大概是第三次,参加这个社团的活动吧?”   宫城小姐点着手指头,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   “等、等一下,你不是电影社的吗?”   小说家有些惊讶。   “平常不来参加活动,真的没问题吗?”   “对他们来说确实很抱歉,但人家参加的社团可不止一个哦。”   宫城小姐笑眯眯地回答。   “每个社团的活动我都参加的话,那就根本没时间玩了嘛!”   当然,她说是“玩”,其实就是宅在家里玩电脑。   “所以呀,我一般都是根据心情和空闲时间来选择课余活动,就算一个不去都无所谓。”   “真亏他们还愿意容忍你。”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早就被踢掉或者当做幽灵社员无视了。长得好看的人果然可以为所欲为吗?   “本来一开始的时候,就是他们热情过头地来邀请我,人家才会答应的,所以会认同这种小小的特权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如此。   这就是所谓“xxx是大家的”的感觉吧?怪不得电影社的众人会采取这副态度,宫城亚纪在学校内的人气,不仅仅局限于某一个社团或者年级的样子。   话说回来,这样高人气的女性,却在某一天公布有男朋友的消息,表明“归属权”……以后他要是有机会去东京艺术科学大学的话,是不是要小心一点比较好。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们。这次合宿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宫城小姐开口询问道。   “这次选择的地点,是靠近海边的度假村喔。”   社长笑容满面地回答。   “听起来真不错。夏天是旅行的季节。”   波波头女生一边喝着茶,一边轻声说。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么热的天气,根本不想出门耶……”   蘑菇头发出了长长的叹息声,将脸贴在桌上。   “海边的空气很凉快,完全不用担心气温。这次订的旅馆是在镰仓,等合宿结束后,有时间的话,大家再一起去江之岛那边。”   “镰仓,不错的地方,有和主题相符的氛围。”   眼镜男赞同地点点头。   “那当然。既然是摄影社团与电影社团的合宿,自然是要选择适合野外拍摄的地方。从东京坐车的话,一小时内就能到达,没有比那里更好的选择了。”   “啊……!难道说,就是以前梅村同学去过的地方吗?”   宫城小姐拍了拍手,有些恍然地说。   伴随着女孩不经意的发言,餐桌上的氛围陷入了怪异的沉默中。   “是的,就是这样。”   野村裕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次去那里,也有为了纪念梅村同学的想法……” 第13章 死者的纪念   “梅村同学”……?   总觉得,听到了令人在意的名字和情报。他们采用这种说法,就意味着对方现在不在这里吧?   宫城小姐用旁人听不见的音量,小声在他耳边说。   “梅村同学曾经是电影社的一员,但现在已经不是了。我听说去年的夏天,她独自一人去镰仓的海滨地带取材和拍摄的时候,在旅馆附近不小心跌入海里,淹死了。”   而这时候,野间社长还在继续发言。   “……梅村同学去世后,我们一直很想念她。我想,这是个好机会。正好时间已经过去一年了,作为纪念旅行,既是为了缅怀电影社曾经的过去,同时也是立足未来的新起 点……”   社长同学的声音微微抬高,蕴含深情。   “所以这次要去的地方,就是死人曾经住过的旅馆吗……?”   留着蘑菇头男生——根据其他人对他的称呼,名字应该是叫“小森”的青年——有些不情愿地咕哝着。   “说真的,很不吉利耶。”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大家都是一副认真的样子,没有人出声反对,最后只好闭上了嘴。   ……实际上,身为外人的小说家和他的想法相似。当然,他并非确认世上有鬼魂或者幽灵之类的超自然存在,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诸如“死者的灵魂久久盘桓于人世不肯离去”之类的事件,但小说家依然不愿意靠近有名的鬼屋或者某些有着诡异传闻的地方,更从来都不会接触诸如笔仙,碟仙,通灵游戏之类的活动。   一方面是对这方面的事情不太能提起兴趣,总觉得是在浪费人生;另一方面,谁知道那些有着流言蜚语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鬼魂或许不存在人间,但世界上能够危害人的性命和心智的东西原本就太多了,根本不需要再加上“莫须有”的鬼魂:举例来说明的话,总是流传着有人不幸死去或者失踪传闻的地方,可能是当地的自然环境会释放有毒气体,可能是在暗中隐居着某个杀人狂,可能是附近有凶猛的野兽出没……然而在场的众人中,没有人反对这一点。就连宫城小姐都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宫城小姐暂且不论,剩下的人大概是处于社交层面上的考虑吧?他们未必和梅村同学关系有多么亲密,但这个时候开口反对,就仿佛是不将曾经的同伴放在心上一样,显得过于冷漠。这种时候谁都不愿意放松,如果有人能率先开口的话,说不定就能从这种束缚中挣脱——但最终还是依照社长本人的意思决定了。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独自一人时会很胆小,一旦聚集起来就会拥有毫无意义的勇气。   接下来在社长同学的安排下,在座的电影社众人们,开始分享过去的照片。全部是由梅村同学拍摄的。   “对了!当时她就向我们推荐过这里,说是风景很美好。旁边是古迹,环境幽雅清静,很适合拍摄取景,还让我们一起过去。当时大家在看到她的照片后,就觉得很心动,只是一直没时间去……没想到,后来事情会变成那样。”   照片上是一位年轻女性的身影。她正满脸微笑的站在一尊神社的鸟居前,朝着观看照片的人们比着手势。女性的背后是枝叶繁茂的森林,看起来颇为幽深。   除此之外,还有十几张照片。有的是单纯的风景照,有的则是那位年轻女性与景观并存。照片的背景有造型古朴的寺庙,人烟稀少的海滩,不断卷起白色波涛的大海,还有像是旅馆的地方。   “如果这一次的集体旅行,能弥补上这份遗憾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之前就是这么想的……”   野间裕说道。   “不,不对吧?这次不是电影社集体旅行活动,而是和由比良高中的摄影部一同举办的合宿,不是吗?”   一直保持缄默的小说家,忽然开口说道。   “不要搞错主题了!”——他的潜台词是这个意思。   野间社长愣了一下。   “没、没错,是这样……嗯,是宫城同学跟你说的吗?”   “不是哟。因为他明天要和我们一起去参加合宿。”   宫城亚纪笑眯眯地代替他回答。   她的话音刚落,众人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人回应。   “这就是说……”   有人态度迟疑,试探性地询问他。   “你是……”   “我目前是就读于由比良高中的学生。”   黑发女生的脸上,顿时露出惊叹般的表情。她着手指捅了捅坐在对面的宫城亚纪的手臂。   “这种事情,亚纪你好像完全没有跟我说过啊?”   “哎呀呀。”   宫城小姐用手捧住了自己的脸颊,遮挡住浮现的红晕。   “因为……有点不好意思呀。和男子高中生成为恋人什么的……”   “哎,竟然是高中生吗?”   蘑菇头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自来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就是年纪比我们都小的意思吧?你放心吧,大哥哥一路上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边也是!”   水岛舞举起手臂,笑嘻嘻地说道。   “要是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拜托大姐姐我喔?”   “喂喂,你可不要小瞧了对方。不如说正因为是高中生,才不能小觑。你想想,他可是将那位宫城大小姐攻略下来了哦?绝对是很擅长讨女孩子欢心的类型吧,各位男朋友们可要看牢了。”   野间社长半开玩笑地说道。   “啊,这样说来很有道理……”   波波头女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确实呢,别看他一副不爱说话的样子,其实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哦。”   这样,一边说着的宫城小姐,一边从后面亲热 地抱住了小说家的脖子。   对此,某人自然是无力反抗。   ……   桌上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   “总之,这一次合宿的最终目标,是共同完成一部时长60分钟内的电影,主要的取景地就在明天要去的镰仓海边。至于剧本,我到时候会发给你们。好了,我话就说到这里。接下来,就好好享受聚餐吧!”   伴随着社长同学的话语,餐厅橱窗外的夜色,变的愈发浓厚。 第14章 逆膝枕   列车呼啸着往前行驶。   车窗外,钢筋水泥构筑而成的城市风景慢慢远离了。就像是被剥开包衣的糖果,露出自然界原本的面貌。每间隔一段距离,就有电线竿在视野中飞快地往后掠去。   往往在这种时候,小说家脑海里总会浮想联翩,他撑着下巴倚靠在车窗边上,长久的注视着窗外的风景:相似的元素,有规律的、频繁的、反复的出现。譬如说“绿色的田野”,“在田野中工作的农夫”,“矮小的平房”,“袅袅升起的炊烟”……远远地看上去没什么不同,让人怀疑世间是否存在着循环的景观。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车上的乘客们之所以会觉得外界的景色单调重复,只是单纯因为眼球感到疲劳,或是知觉过于钝感……小说家揉了揉眼睛,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座位上。   不过,仔细想想——在轨道上每日来往,不知疲倦地前行驶的列车,实际上却是始终在环绕着某一段路,没有前进亦没有后退,本身就是一种“loop(循环)”吧。   小说家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熟悉的香水味再度靠近他。坐在旁边的宫城小姐,将脑袋凑到少年的胸口,视线微微向上抬起,兴趣盎然地在极近的距离里盯着他看。   “房东先生,你在看什么呢?”   “……只是窗外的风景而已。”   车票是之前就一起订好的,而两个社团之中的情侣,都被“善解人意”地安排坐在一起。   “是——吗——”   宫城小姐拖长语调。她将手肘放在小说家的膝盖。这样一来,女孩的整个上半身就都趴在了他的大腿上。那是仿佛被非同一般的柔软和弹性包裹着的触感。当然,小说家并没有暴露出什么丑态:因为这种程度的刺激,在家里就已经习惯了。   “说起来,你要喝点什么吗?”   他的视线放在面前小小的桌子上。茶杯和包装盒微微地颤动着。   “有什么呢?”   趴在他腿上的宫城小姐懒洋洋地回应道。   “……只有红茶可以吗?”   “……”   小说家没有得到回应。他耸了耸肩,自顾自地拆开盒子,将茶包倒进杯子里,浇入滚烫的热水。在等待着红茶泡好的时间里,小说家既然觉得有“不明所以”的视线,往这边飘过来。   他没有回头,也不太想确认这到底是从哪里投来的视线……因为来源是复数的。如果非要去在意的话,恐怕这一路上都会坐立不安。周围的座位都是摄影部和电影社的成员们。不清楚视线的来源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或是二者兼有。   总之,那绝不是什么善意的目光。但考虑到对方是处于青春期躁动的男生,这种程度还是可以忍耐的。   小说家想起今天早上,两边人马汇合时候的情况。   跟在摄影部众人们后面的他,先是被之前还不认识的电影社成员们主动搭话了,然后其他人才知道昨天晚上某人竟然去参加了聚餐,这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但最过分的是,之后竟然还登场了一位漂亮又性感的大学生女友,两人自从登场后,就始终亲亲热热 地牵手在一起。   当时摄影部众人们的表情,他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上次见到类似的展开,还是在丹羽同学家里的生日宴会上。总之,虽然不知道理由,但宫城小姐之前的目的显然是达到了。   “你好像很困倦的样子,昨晚没休息好吗?宫城小……呃,亚纪?”   小说家的手指,态度自然地摩挲着女孩微卷的长发。顺便将平日里称呼对方的方式修改了。毕竟现在的身份是情侣嘛。   “对呀。今天早上起来后,一直迷迷糊糊的,根本没睡好。起床的时候还头疼了一会儿。不过你好像很精神的样子啊?明明我们是一起聚餐,一起喝酒,一起回家的……”   宫城亚纪忽然抬起头,很不满地瞪着他。   “你不是说自己从来没喝过酒吗?果然是骗人的吧?明明那么熟练……”   “那可不一定。毕竟人是有天分这种东西的。”   他随口回答。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电影社的其他成员们,都要比昨天晚上看见的要安静。看来昨天晚上的聚餐,对精力的消耗,要比他们自己想象的更严重……或许不止是聚餐的缘故吗?   这种程度对于小说家而言,完全是小case。以前为了在deadline到来之前完成写作,他早已经让自己成为就算持续熬夜数十个小时,还能集中精力在高强度脑力消耗上的强者。   “好了……哈啊,我要休息一会儿。”   宫城小姐打了个哈欠后,用脸蛋在男生的裤子上蹭了蹭,随即露出愉快的表情,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再度趴下来,一边闭上眼睛一边说道。   “等到目的地了再叫我。”   “喂喂,旅行才刚开始就这么没精打采,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因为人家的心,已经在旅行的路上。”   半响后,宫城小姐真的入睡了。女孩口鼻中吐出的若有若无的气流,吹拂在他的大腿内侧。   ……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现在女孩正像熟睡的猫咪般将他的大腿当作枕头,所以小说家只能强行忍住,不让自己动作。   身后传来“咔咔”的声响。这次,小说家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发现是摄影部的柳川同学。他正在咬牙切齿地捣鼓着手上的摄影机。旁边放着自己早上递给他的录像带。   柳川同学的目光虽然没有看向这边,但脸上的郁闷却一览无余。不知道是因为之前出人意料的状况,还是因为录像带中记录的内容,和他期待中的完全不同。   坐在他旁边的,是因为同样没有恋人,座位就被分配到一起的横山学妹,她正眨巴着眼睛,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两人的视线交错后,对方立刻做贼心虚般转了回去。   这是怎么了呢?   小说家不打算深入思考。他微微调整座椅的角度,向后躺去,同样闭上了眼睛。 第15章 十四人的旅行   车辆停靠在路边,发出“嗤”的声响。车门缓缓打开,摄影部和电影社的成员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陆陆续续地从巴士上走下来。   之前一起在新干线上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实际上参加本次合宿的人数实蛮多的,摄影部全员到齐:柳川空社长,加藤秀人副社长,化妆师竹内明日香学姐,演员横岛学妹,还有大石同学,以及另外两个负责杂务的社员,中原实和久野拓磨。而另一边的电影社,包括野间裕社长,水岛舞副社长,水岛学姐的男友后藤正明,摄影师小森,小森的女朋友冈美咲,被特别邀请过来的宫城亚纪,以及小说家——在场的全员,一共十四人。   从巴士上走下来的年轻男女们,很快被驻留在休息站的其他人注意到了。司机将脑袋伸出窗户,用当地方言和工作人员聊天。他们在外人眼里,比起摄影团队,大概更像是旅游团。青年们的脸上都带着些许兴奋和雀跃之情,显然对接下来的海滨旅行充满期待。之前在列车上,已经有过一段时间的充分休息,在搭载巴士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清醒过来,于是整整一路都在热火朝天地说笑和聊天。在笑声和欢呼声中,原本有些陌生的年轻人们,很快对彼此熟悉起来,以至于小说家在中途不得不用上耳塞。   “社长,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蘑菇头背着登山包,左顾右盼。巴士停下的地方是一处公路边上的加油站和休息场所。他来到护栏的一侧,往下张望,山崖上被葱郁的林木覆盖着,一直沿着山脚蔓延。   “野间前辈,我们等一下要搭乘计程车吗?”   加藤秀人走到野间裕的边上搭话。其他摄影部和电影社的成员们基本上是今天第一次见面,但为此次合宿牵线搭桥的这两人,关系一早就很熟络。   “不,不用。”   野间裕看了眼手腕上电子表,笑着回答道。   “我和旅馆那边提前打过招呼了,他们很快会派车来接我们。”   “好耶!这样就不用走路了。”   小森举起手欢呼。他的脚边放着长长的包裹,应该是装着摄影器材。那样沉重的器物,和小森前辈瘦弱矮小的身材相比起来,确实算是过重的负担。   “那边的大家都听见了吗?等车来了再集合,可以去里面休息一会儿,但不要跑的太远喔?”   冈美咲将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朝着站在不远处的高中生们喊话。   “知道啦,美咲姐!”   横岛利佳朝着波波头的女大学生招了招手。这两个人的相性貌似很好,在车上的时候就以“姐妹”相称了。横岛学妹一下巴士后,脚步不停,背着挎包径直走向公路边的便利店……估计是去买吃的了。   ——“出去旅游的话,最重要的目标就是要品尝当地的招牌食物!总有一天,我会游历整个国家,然后实现制霸全日本美食的梦想!”   横岛学妹在车上就已经发表过她的雄心壮志。顺便一提,收集完成全日本的“铁路便当”和各地便利店的特色食物,同样是这个宏伟志向中的一部分——她是众人中唯一一个在车上就吃过便当的人。   “记得别离得太远——”   “好——”   大石同学等几个男生则是去上厕所了。剩下的人在路边等候,等待着旅馆的工作人员开车过来。   小说家是倒数第二个下巴士的。他来到护栏边,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挺直脊背,眺望着远处的山林,如果视野能再开阔一点的话,说不定能看到山那一头的海岸。   公路边上有一架巨大的广告牌,上面是夜晚的大海与天空中盛开烟花的场景。广告牌上的海滨旅馆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底下是联系电话。那是附近最大的旅馆,同时是他们这次的休憩场所。   “看起来规模不小,不是那种偏僻的小旅馆……是不是可以安心一点了呢?”   他的脚边放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其中一个是宫城小姐的:既然是和“女友”一起出来旅行,这种事情自然是需要依靠男方。   “哈啊……”   最后一个下车的宫城亚纪,摇摇晃晃地从后面抱了上来。丰满的胸 部挤压着脊背,她将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小说家身上,害得他不得不用手撑住护栏,才能保持平衡。听见背后女孩困倦的哈欠声,总觉得对方的身体同样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他不由得开口询问。   “还没有清醒过来吗?”   “是啊。”   女孩懒洋洋地回答道。   “看来,这里最没精打采的人就是你了。”   “没办法呀,谁叫昨天晚上,一起折腾到那么久……”   “喂喂,不要说这种会让人引起误会的话。”   小说家一边回答,一边心虚地往周围望去。他刚好注意到野间裕往这边投来的视线。对方装作不经意地转过头,和一旁的眼镜男后藤前辈继续谈话。   “那个叫野间裕的人,是不是喜欢你?”   他忽然说。   “嗯……?谁呀?”   宫城小姐摇晃了一下脑袋。听她的口气似乎不是在开玩笑,好像是真的不记得这个名字。   “你没记住他的名字吗?就是那个电影社的社长啊。”   “啊,对了。是那个小舞的男朋友吧?”   “‘小舞’是……水岛舞学姐吗?等等,她的男朋友不是后藤正明吗?”   “是这样吗?唔,那大概是前男友吧。”   “……这、这样啊。”   之前小说家就隐隐约约地觉得,电影社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似乎蛮复杂的。当然,摄影部这边的情况不遑多让。   这里一共有十四个人。十四个彼此认识、共同出行的年轻男女,假如用线条来代表他们之间或明显或隐秘的人际关系的话,最终形成的会是一张错综复杂的蜘蛛网吧。   “真令人头疼……不,现在还不能作出结论。”   小说家心想。   “总之,要到旅馆那边才能知道吧。”   ————   py:《你有看见我家姐姐吗?》作者空想空。   为了追寻失踪的姐姐,璃原来到了异世界。却不料在这个满是魔物娘的世界里,他一来就听到了各种劲爆新闻。比如精灵女王的蛋被姐姐偷了?史莱姆女皇的蛋也被姐姐偷了?连龙之蛋都惨遭了姐姐的毒手???那你们这些女王倒是抓我姐姐去啊,没事都跑来抓我干嘛?啥?因为姐姐偷了你们的蛋,所以你们就要抓我去生蛋?不要啊,我已经是姐姐的人了!!! 第16章 “喂,出来——”   “请给我这个、这个、和这个,这两个用塑料袋装起来,然后那个有额外的袋子。”   “你好,一共五百零五十圆。”   横岛利佳从钱包里拿出钱,递给收银员。   她拿起袋子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从玻璃门外走过。横岛利佳当然认识这两个人。但这对组合有点罕见,不免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她的目光追随着那两人的背影,一直到走入便利店后门的方向,最后消失不见。   “呜哇哇!好烫、好烫!”   横岛利佳正在走神的时候,手指的指腹处传来炙热的触感,痛得她下意识地将手缩回来。原来是收银员正将装着热食的袋子递到她手上,女孩一时间没有察觉,不小心触碰到了袋子底部。   “对,对不起!您没事吧?”   对方看起来比她还要慌张。横岛利佳“呼呼”地朝着手上吹着凉气,摇了摇头。   “没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抓住塑料袋,在收银员“欢迎下次光临!”的声音中,走出自动玻璃门。在犹豫片刻后,横岛利佳选择朝着两人消失的地方走去。   ……   “到底……去了哪里呢?”   提着塑料袋的少女喃喃自语,心中困惑不解。她沿着石板铺成的道路绕道后方,却看不见那两个人的身影。   便利店的后方,倚靠着一座山坡。上面种植着大片茂密的树林,到处是叫不出名字的参天大树。远远地望去,能看见在山坡后面起伏的苍茫山脉。周围很安静,只有风呼啸着吹拂过身畔的声音。相互碰撞的叶片“哗啦啦”的作响,就像卷起波澜的海潮。   “奇怪啊,为什么看不见他们?”   明明是跟着那两个人到这里来的,结果却不见踪影……该不会是有隐身或者瞬间移动的超能力者吧?横岛利佳胡思乱想着,态度迟疑地往山坡上走了几步。说不定他们是藏在树林里吧?   “不不不,我并不是想要偷窥别人的隐私才跟过来的!比如‘想要撞破这两个人在私底下的幽会’——类似的念头完全没有喔。”   女孩在内心中为自己开脱。   “这是因为,那个……对了!是因为害怕他们走得太远,待会儿会听不见声音,我才会跟踪。一切是为了同伴着想,才不是出于什么可疑的动机!嗯嗯,没错。”   周围寂静的氛围,令她有些不安,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但是那两个人还是不见踪影。这里人迹罕至,树林生长的十分茂密,白昼时分,原本炽烈明亮的阳光都被头顶厚厚的林盖所遮挡住。越往里走,视野变得愈发昏暗。……在这样的地方,根本看不见人。   横岛利佳的心情很快低落下来。“什么嘛……”她低声咕哝着,决定离开这里。只要碰壁两次就会立刻选择放弃,我还真不愧是宽松世代教育出来的当代女性,她心想。   “对了!干脆先在这里把袋子里的食物吃好,再去集合吧?毕竟刚才已经在车上已经吃过便当。作为女生却总是在大家面前大吃大喝,丝毫不顾忌形象,就算是我一样会感到不好意思啦……大概。”   横岛利佳打开塑料袋的结。忽然间,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落在肩膀,往身上滑落。那不像是轻轻飘落下来的树叶,而更像是某种会扭动的“活物”,例如说被枝叶间的蛛网捆缚住的昆虫之类的……她立刻扭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算,算了,待会儿要是虫子掉进袋子里……啊不行,光是想想都觉得恶心。今天要是吃不下东西可就太浪费了。”   横岛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小腿处却传来瘙痒感,就像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今天她穿着的是牛仔裤,将女孩修长的腿型勾勒出来的同时,小腿到脚踝部分的肌肤却因此毫无防备,全然暴露在外。   “不会吧,真的有虫子吗?”   横岛利佳十分的后悔。居然会莽撞地一个人走进丛林里,真是大失策。现在可是夏天,是昆虫们繁衍生息和蓬勃生长的季节!女孩连忙弯下腰,想要检查自己的小腿是不是有被叮咬过的痕迹。如果真的被咬了,就必须回去涂药水和防虫膏……   就在这时,横岛利佳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之前她完全没有察觉到的“事物”。   “什么?是我看错了吗?”   女孩下意识地往那边走了几步。   ……果然。不是错觉。   她停下脚步。就在距离七八步远的地方。   ——那是“井”。   边缘很规整,看得出是人工制造的,因此她才觉得那是“一口井”。上面的盖子不翼而飞,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洞穴。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洞穴口,往下俯瞰,因为里面一片漆黑的缘故,什么都看不见,只注意到旁边都是水泥构筑而成的洞壁,壁上有涂着红色油漆的字体。大概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的缘故,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应该是消防井之类的吧?由附近的荒草生长得太过茂密,将这口井的洞口完全遮掩住了。如果不是女孩正好俯身,根本就不会注意到。横岛利佳忽然间有一种“心有余悸”的感觉:假如她刚才没有改变主意,继续往森林里面前进,说不定就会在不曾注意到这个洞口的情况下,一脚踩空,跌落进去……   一想到那样的结局,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等等。”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刚才那两个人同样是前往便利店的后面,然后就看不见了,在哪里都找不着他们……   “等等……等一下!该不会、不会是……不会吧?”   横岛利佳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了汗迹。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炎热,还是被吓出来的缘故。她急得在原地转了好几圈,一时间头脑混乱的犹如糨糊,竟想不出来要做什么。   “喂,出来——”   就在这时,女孩的身后,传来了低沉的男声。 第17章 《海猿》   “喂,出来——”   站在背后的男人对她说。   “快从里面出来。”   横岛利佳被突如其然的声音吓到了,“呜哇”一声跳起来,差点因为没站稳而摔下山坡。   她动作僵硬地转过头。后方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个陌生人正站在那里。外貌看上去大约四十岁,有着朴实的面容和太阳晒出来的黝黑皮肤,手脚粗大。   ……这是谁?   横岛心想。   不认识的大叔。不过对方的表情倒没有凶神恶煞的样子,反而是在尝试着对她露出友善的笑容。   “你快出来吧。这里的森林不适合游客进入。”   “对对对对不起!”   横岛利佳慌慌张张地道歉,赶紧从转身往山坡下走。   “啊,没什么。倒也不用那么紧张。”   对方抓了抓脑袋。   “你是横岛小姐,对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   横岛利佳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把那两个人的事情说出来比较好。况且对方还是外人。   “……我只是闲着无聊,随便转转,不小心就走上山坡了。”   “是吗。总之附近的山林,对于不熟悉路的游客来说存在危险,以后还是不要擅自到山上来比较好。”   旅馆的大叔一边说,一边招了招手,示意让女孩下来,他自己则是朝着出路的方向走。   “好了,我是从旅馆那边来接你们的。横岛小姐的同伴都在车上等你,快过来吧。”   “哦,哦。”   横岛利佳点了点头,赶紧小跑着离开山道,跟上他的步伐。   “那个……您刚才说山上有危险,是指什么?”   她在问话的时候,忽然想到:既然对方是从同伴那里过来寻找自己的,那就说明落队的只有她,其他人没出什么意外吧?   大叔看了她一眼,笑着回答。   “年轻人就是好奇心旺盛啊……”   “是啊,不然我不会到那山上去。”   女孩没想太多,大大咧咧地回答道。   “其实倒也没什么,毕竟这里是山脚下。”   那人回答道。   “就是好几年以前,有过游客被山上野兽袭击受伤的事件。因此大家都会注意一点。”   “野兽……是老虎啊狮子啊什么的吗?”   横岛利佳满脑袋的问号……非常遗憾的是,身为宽松世代教育出来的当代女性,横岛小姐对野外生活的知识只能用“贫瘠”来形容,至于动物方面情报的了解,更是仅仅停留在“小时候去过动物园”的印象上。不过她好歹知道,这个国家是没有狼的。总之,这一切都是愚蠢人类的错。   “你至少说熊和野猪吧。日本可没有野生的老虎和狮子。”   “真的吗?”   横岛小姐有点震惊。因为这完全触及了她的知识盲区(其实是遗忘干净了……)。   大叔叹了口气。   “不,那个啊……其实是猴子。”   “猴子?”   “嗯,猿猴。”   对方点了点头。   “我们当地人,一般称呼它们为‘海猿’——”   *   ——“海猿……那是什么?”   坐在她旁边的冈美咲有些好奇地继续追问道。   “不知道啊,大叔没仔细讲。”   此时,横岛利佳已经坐上车了。巴士的涂漆上有旅馆的名字,以及由大海房屋,夜晚烟花大会构成的宣传画,和公路旁的广告牌如出一辙。看来是专门用来接送旅馆客人的。   大叔的姓氏是伊泽,而他们前往的旅馆就是“伊泽旅社”,这地方大概是家族经营的吧。根据伊泽大叔的说法,现在旅社的老板和老板娘还是他的父亲和母亲,至于下一代的继承人,就轮到他和他的妻子了。   伊泽先生发动汽车后,巴士在道路上平稳行驶着。横岛利佳回到车上后,不得不将袋子里的食物拿出来分给大家,以示歉意。   ……顺便一提,“那两人”果然就在车上。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在行动的,难道说当时是从加油站后面绕了一圈吗?女孩为了避免引起他们的猜忌,自然是没有将话问出口,同时强忍住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这对男女的想法。   横岛利佳很快说起了有关于这座濒临大海的小镇上,山林中生活着一种被称为“海猿”的野兽的传闻。   “……听起来像是海上搜救队的别称。”   小说家随口说道。   “啊!你是在说那部漫画吧?就是身为海上保安员的男主人公,和伙伴拯救来自中国的落难船只的故事!那里面描述的兄弟情很棒喔,一起训练,一起拯救人们的故事……真的让人很感动!”   隔着一个座位的水岛舞听见他的话,似乎是找到了同好,将双手合拢,放在胸口前,眼睛闪闪发亮地靠近过来。   “是啊。还有真人电影和电视剧的版本。”   小说家有些不太适应地往后微微仰起身子,靠在椅背上,一边回答道。   他想起之前宫城小姐曾经向他介绍过水岛舞的事情。两人在爱好上倒是蛮相近的。   “不只如此,之后还有大型天然气钻井平台事故、拯救豪华游轮,以及不得不迫降在东京湾的飞机等等一系列情节……”   “……咳咳。这里的‘海猿’可不是什么代称,而是货真价实存在的生物。而且很久以前开始,就生活在海边。自古代就有记录了。”   前排的野间社长干咳了一声,转过头来对他们说道。   “咦,前辈知道吗?”   横岛利佳好奇地询问道。   “是啊。因为来之前就做过这方面的调查。海猿们不仅生活在山上,还会住在海边的悬崖洞穴里,一般是集群生活。以前这地方没有小镇,没有开辟出人类生活的聚集地的时候,到处都能看到它们的踪影。只是现在比较少见了,或许它们才是这地方原本的主人吧,人类只是鸠占鹊巢而已。”   “好厉害!前辈对动物很了解吗?”   对此一无所知的横岛,不禁有些钦佩。   “这个嘛……”   同样坐在前排的加藤秀人发出轻笑声。   “野间前辈,太装模作样了喔。”   “哎?这是什么意思?”   加藤学长耸了耸肩,回答道。   “他当然会知道。”   “——因为,这次我们要拍摄的剧本,就叫《海猿》。” 第18章 爱情故事   “剧本就叫‘海猿’……那是什么意思?”   包括横岛学妹在内,对此不太清楚的小说家,全都提起了兴趣。   他有些意外的发现,不清楚剧本内容的人似乎不止他一个。包括摄影部和电影社的人,全员都将视线集中过来,等待着两位社长和监督讲述。喂喂,这样真的好吗?之前在敲定剧本的时候,难道根本没有沟通过?这群人根本没有打算去拍摄,而是真的当作外出旅行了吧。   “难道说是以海猿们为主角的故事吗?比如海猿聚落如何迁徙繁衍之类的……”   冈美咲的双瞳闪闪发光,好像对这种题材很感兴趣。   “就像NGCI(国家地理频道)里放的那种……”   “那个是纪录片吧!不不不,不可能,以我们的水准绝对做不到啦!”   一旁的小桑立刻吐槽道。   “欸?”   “要拍摄出那种水准的纪录片,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还要有很专业的摄影器材和技术,根本不是一群学生能做得来的。”   好歹他算是社团内的摄影师,这种基础的比较还是很容易理解的。以常识而言的话,确实是这样。   “但、但是,要求可以不用那么严格……”   他的女朋友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   “不行。如果一开始就以拙劣的仿制品为目标的话,最后的成品只会比想象中的更加糟糕。”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柳川同学不知什么时候戴上眼镜,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说道。   “如果主角是动物的话,拍摄起来的难度会相当高,除此之外,还有各式各样不可控的风险。”   一旁的大石同学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摄影部的众人似乎有这方面的经验,特别是几个负责杂务工作的同学,都露出了“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上学期,我们拿竹内学姐家的宠物狗作为主角,尝试着拍了一部短片。结果真是把我们折腾的够惨。那家伙一会儿充满精力地到处乱跑,害得我们跟在他后面跑来跑去,搞得精疲力尽;一会儿随地乱撒屎撒尿,一会儿又没精打采的趴在地上,怎么叫都不肯起来……总之就是完全不听人的话。就算想让它对着镜头,那家伙也只会自顾自地原地打转。”   “这还只是家养的宠物。根据学姐的说法,之前有训练过它一段时间,结果还是很凄惨。更不用说,对方要是野生动物的话……”   大石同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我,我也觉得不太好。”   横岛学妹轻声说道。   “你们刚才听见了吧?以前有过游客被海猿们袭击的传闻,这样做还是太危险了。”   “好啦好啦,你们可以不用说了。”   野间社长表情有些遗憾地打断众人的讨论。   “其实这些问题,我们都有考虑过。”   加藤秀人笑着接上话头。   “只不过,野间前辈他在拍摄开始之前,还是想要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毕竟要是我们真的能以海猿们为主角,成功地拍摄出一部电影的话,绝对会让人大吃一惊……当然,大家现在都表示了反对,既然如此,就按照原计划进行下去吧。”   “原计划……?”   “是的。其实最初的设想里,《海猿》是一部爱情电影,主要内容是以在当地附近流传的一个传说故事改编的。”   加藤秀仁清了清嗓子。   “对了,既然现在还没到旅馆,我就为大家概括一下剧本内容。——可以吧?”   *   ——那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说多久以前?啊……具体年代就不用管了,没时间去设定。总之是在古代,海边有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渔村,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基本上都依靠出海打鱼为生。   在村子中,有一位家境贫寒的青年渔夫,和村中最美丽的少女两情相悦,互相爱慕。但青年却没有足够的钱来迎娶少女。   后来,有个富有的商人找上了他们村子,说是要雇佣当地的村民,作为这片海域内的向导,乘船前往一座危险的岛屿。只要能回来,就能得到足以让人后半生无忧的大笔金钱,作为报酬。   依靠这笔钱,青年就能和少女结婚了——于是,他为了实现两人的梦想,不顾少女的阻拦,毅然决定上船。他们在分别之际立下约定,回来之后,两人将结婚生子。   青年离开后,那位少女就在村子中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她每天都会呆在悬崖上,希冀着那位青年归来。她拒绝了家人和他人的做媒,拒绝了村中其他年轻人们的求爱,一直固执地等待着,不断地等啊等,等啊等……   半年,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岁月流逝,她从青葱少女成长为成熟的女性,然后慢慢地走向衰老。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说,青年已经在海上无情的暴风雨之中葬身鱼腹,又或者在得到商人的报酬后,抛弃了故乡与少女,前往城镇中生活。可是,长大后的少女依然没有选择放弃。”   再后来,村子里遭了灾。从深海中涌现的浪潮淹没大地,绝大部分村民们在海啸中死去。幸存下来的人们,不得不移居到山林里生活——而同样住进森林里的少女,仍然选择独自一人生活,等待着那个人的归来。   ……一直数十年后,村子重建了。她却没有从山林中走出来。人们都说,那大概是因为她已经变得很老很老了,走不动了,又或者是已经死了。可从此之后,这地方却常常流传着这位女性的传闻——每当清晨时分,出海打鱼的人们,总是能在山林里和悬崖上看到一个浑身苍白的身影。而   在那之后,山上和悬崖上,都出现了白色猴子的踪迹。   这,就是关于“海猿”这种生物的传说。   *   在座的女性们全都陷入了沉默。像较为感性的冈美咲,眼圈正微微泛红。   这不是离奇的传闻,但确实是凄美的爱情故事。   只有小说家的表情有点微妙。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在这个人看来,将这个传说加以总结的话,就是“一个女的,从人变成了猴子”……   那算什么?返祖现象?   ……   ……不不不,我还没有不解风情到这个地步吧。大概。 第19章 剧本遗失   虽说他确实对恋爱故事存在着某些偏见,但最重要的还是结构本身存在着微妙的不协调。……当然,这一切和他都没什么关系。小说家在听完剧本的概要之后,很快对此失去了兴趣,戴上耳塞开始闭目养神。   在小说家调整椅背躺下后,车内的讨论气氛倒是变得更加热烈了起来。   “大家怎么看?“   “我觉得是还不错啦……”   “是吗,不是有点无聊吗?很难让像我们这个年龄段的观众们提起兴趣吧?”   “只要最后能拿得出合格的作品就行了。老师和前辈们就没抱什么希望过。”   “小森你这家伙还真是没什么干劲耶,好歹这次有请来在电影节上拿过奖的‘少年天才监督’喔?”   “别这样叫我。我现在距离‘天才’的称呼还太遥远了。”   柳川同学虽然平日里一副不太能瞧得起人的态度,但在这方面倒是很认真地否认了。   “啊对了,秀人。剧本是不是在你那里?”   加藤前辈还在说话的时候,野间社长则一直在窸窸窣窣地在座位上翻找着什么东西。他将脑袋埋进放在膝盖上的登山里,过了一好会儿才抬起头来。   “欸,之前不是一直由前辈你拿着吗?”   “……不会吧?”   野间裕将包放下来,露出有点沮丧的表情。   “怎么了?”   “我好像……忘带剧本了。”   “真的假的?!”   柳川空毫不掩饰地大声抱怨起来。   “为了完成那玩意儿,我们可是花了好几天的功夫啊!”   “冷静一点,社长。野间前辈,你要不要再找找看?”   “不行啊,刚才车没来的时候,我就开始在找了。”   望着低垂着脑袋的野间裕,众人面面相觑。   “……丢掉的话该怎么办?重新写吗?”   加藤秀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之前有记忆,应该会更加容易一些。”   “如果要把台词全部复制出来,拍摄日程上就可能来不及。这次时间本身就比较紧张……剧本会不会放在别的地方?”   野间社长抬起头。   “大家来帮忙找一下吧!”   ……   这时候,始终保持一言不发的竹内明日香,忽然间有意地咳嗽了一声,将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两位社长,还有监督。你们先听我说。各位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将剧本完成,这很了不起,辛苦三位。可是,大家不觉得很奇怪吗?因为在此之前,剩下的人们却对剧本的事情完全不知情,台词也没有排练过。既然是摄影部和电影社一同完成的电影,难道不应该全员共同参与吗?”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确实,虽然剧本是由两个社团的核心成员们编写的。但却是在隐瞒着其他成员的情况下完成,没有经过任何讨论。就算大家不说话,总归会有点想法吧?尽管这种决策未必是错误的。很多时候,精简人数的效率远远比集体行动要高。特别是像学生社团这样,没有严格的工作分配和管理制度的宽松氛围中。   “那个……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重要的是必须要有剧本……”   加藤秀人讷讷地说道。他显然有点没料到,自己女友的态度会突然间变得如此尖锐。   “既然剧本不在了,那不正好从头开始吗?”   竹内学姐推了推眼镜,轻轻地笑了起来。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还是集思广益比较好吧?说起来,大家有想要制作的主题吗?”   假如剧本没有遗失,就算对于两位社长和监督的擅作主张心存不满,剩下的人在明面上也不会有意见。但现在的话,情况却不一样了。   “等一下,那时间上的问题怎么办?”   “一边拍一边写不就好了吗?”   “别开玩笑了……”   野间裕烦躁地挠着头发。   “……柳川,你觉得怎么样?没有剧本的话,根本拍不了东西不是吗?”   柳川空正在神游天外,被问到的时候愣了一下。   “……不,从拍摄流程上讲,一边拍摄一边修改和撰写剧本,确实是有可能的,在现实中,这样的例子亦有不少。像某些电视剧制作,就会根据观众的反馈来修改剧本……”   “是吗?不过那样同样要有专业人士来制作,才做的到吧?”   野间社长还是一副难以赞同的样子。   “既然是一群业余的学生,还是要老老实实地提前做好准备。我们这里难道有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保证创作出比原剧本更具吸引力的故事吗?”   *   小说家静静地躺在座位上。行驶中巴士的震动,就像是微微摇晃的婴儿的摇篮……他正在半梦半醒间,坐在旁边的宫城小姐忽然捅了捅他的腰。   “honey~你以前有没有写过剧本啊?”   小说家随口“嗯”了一声,将脑袋转向另一边。……结果很快就被按住脸,又转了回来。   “听见我的问题了吗?”   他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回答。   “……什么?”   “快~醒~来~”   这一次,小说家总算清醒过来。他一边揉着发痒的鼻子,一边睁开眼睛。   “我是说,亲爱的之前有没有写过剧本呢?”   宫城小姐的双手正抚摸着自己的脸颊。长长的头发洒落在耳廓和鼻尖上,挠得他痒痒的。   “……为什么问这个?我的职业是小说家啦。当然,以前确实有人拜托过,但次数不是很……”   小说家的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车内的气氛有点奇怪。他发现众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这是……怎么了?”   *   “不行,我拒绝。”   在听到众人们所面临的困难后,他二话不说,果断拒绝。   “为什么啊?”   “刚才的剧本我已经听过了,是个爱情故事吧?对不起,我可不擅长这方面的创作。”   小说家打了个打哈欠,摆了摆手。   “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这时候,竹内学姐却露出严肃的表情,认真询问道。   “那,你擅长什么样的故事呢?”   “这个嘛……”   小说家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是呢,让我想想……”   他思考了半秒钟。   ——“总之,先死个人吧?”   *   很抱歉,各位读者大人,这几章的人物在名字上出现了混淆,有的是单纯笔误,有的是记混了。现在重新确认一下:学妹是横山利佳,摄影部的副社长是加藤秀人,电影社的社长是野间裕,摄影师是小森。 第20章 争论   ——总之,先死个人(来助助兴)吧。   他一派轻松口吻地回答道。   当然,这种话可不是单纯的恶趣味发作——个人兴趣部分仅仅占了八成左右——无论如何,在故事中增添死亡的元素,是最容易博人眼球的形式之一。   死亡代表着意义的终止,时间的终结。不管是何种形式的死亡,都会让人们本能地觉得这是“重要的”。对于常人而言,一般能见到的不过是病死或者老死,死亡令人畏惧,令人疏远,由此而具有吸引力的和神秘感。   小说家对此轻车熟路:因为推理作家就是以描绘死亡来贴近人的审美癖好为职业的。一般的死亡方式,一般的杀人手法,甚至都无法让他们满足——   “溺死剁死砍死削死吊死切死撞死坠死炸死烧死毒死”。   笔下的世界和脑海中的人们不断地不断地重复着死亡的过程,才能最终到达迷宫的终点。   “对不起,我完全不擅长普通的爱情故事。”   “你说要有死人……”   小说家的话一说完,车上的人全都陷入沉默。真的采取这种建议的话,原本的爱情故事无疑将会风格大变,朝着南辕北辙的方向前进。这种程度的改变,显然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接受的。   只有竹内明日香学姐一副不动声色的表情。   “……我觉得很好。”   她回应道。   “诶?明日香,你突然间在说什么呢?”   她的男友有些惊讶的叫起来。   “我只是站在一个观众的立场上,才这样说的。因为会有人死去、带有悬疑和恐怖色彩的故事,听起来自然是要比一般的浪漫传说更具有吸引力吧?”   “等一下,竹内小姐刚才的说法不算错,但不是很现实。我们大家作为同伴当然是平等的,但决策权还是存在着比重上的差异,不是吗?我觉得,最终还是要看监督的决定。那个……柳川君,你是觉得怎么样比较好?”   水岛舞露出严肃的表情。   然而,柳川空这一次却有些反常地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确实,恐怖故事更容易刺激人的肾上腺素,得到年轻观众们的欢迎,反过来说,爱情故事既可能让人感动到流泪,也有可能困到流泪。从原剧本来看,情况不容乐观……说起来,各位不要忘记,这次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小森说。   “最后的电影成品,需要参加半年后在东京艺术科学大学举办的青年电影节。这次采取的是大众评审的制度,而观众们基本上都是年轻人,不是吗?”   啊……   众人有些恍然。   这样一来,怪不得柳川同学会犹豫不决。或许他本人更愿意拍摄原来的剧本,更不用说他本来就对某人有偏见,但如果是从更功利的角度上来考虑的话……   “等一下等一下!这次之所以把地点定在这里,必须要和当地的风俗景观结合在一起吧?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野间裕显然不愿意放弃。   “说的对。嗯,既然名字是《海猿》,可以没必要修改。之前横岛同学不是说有游客被海猿袭击的事情吗?不如这样吧。”   小说家笑眯眯地提出建议   “只要将原本的爱情故事,转变为恐怖传说就可以了。譬如说——”   ★   这座小镇,自很久以前开始,附近就生活着一群怪异的生物,它们昼伏夜出,聚集在山林和悬崖上,凶猛异常。   有一天,一群对此毫无所知的大学生们,为了拍摄电影的取材来到小镇上,不顾当地人的阻拦接近森林。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场发生在人性夹缝中的残酷生存斗争,即将拉开序幕——   ★   “不不不,就算要换成那种题材,那事先的准备呢?比如道具……”   “怪物吗?”   竹内明日香拿起放在一旁的挎包。   “面具我带上了。就算按照原来的剧本来拍,同样需要有人化妆成猿猴吧?秀人已经提前和我说过。”   “那……那如果改成具备血腥和暴力元素故事的话,武器什么的……”   “带了哦。”   竹内学姐从包里拿出伸缩软胶刀。   “还需要大量的血迹……”   “带了哦。”   竹内学姐从包里拿出大包大包的血浆袋。   “嗯,还有伤口什么的。”   “全都没问题。“   竹内学姐的双手十根指头全都夹着瓶瓶罐罐。   “你从最开始就和那家伙做了一样的打算吧!”   野间社长忍不住大声吐槽。   ……   “那个……良前辈,你刚才说了本职工作是小说家吧?”   车内的讨论正激烈的时候,横山学妹凑过来好奇地问道。   “有没有出版的作品呢?说不定我以前看过。”   “横山同学喜欢看推理小说吗?”   “诶?那个,只有一点点……”   “比如说?”   “那个,《黑夜行》,《嫌疑人y的复仇》……”   “很遗憾,看过我作品的几率不是很大呢。”   商业时代的类型小说往往是针对特定读者群体,偶尔会有特别有名和有人气的作品,则会跳出“类型”的范畴,为大众所熟知。   但是,两类不同的读者群就算同样看过某本书,往往侧重点都会不一样,特别是推理小说这样特殊的类型。   普通读者往往是以阅读一般小说的视角来看待推理作品。因此更加在意文学性和真实性,而与大众文学更接近的“社会派”推理小说,自然更容易成为“大众作品”。   但推理小说爱好者却不一样。极端地说,就算某部作品结构混乱,情节平淡无趣,动机拙劣到令人无法理解,人物不讨人喜欢……但只要核心的诡计足以让人感到震撼或者有趣的话,一切都能被原谅。在某些人看来,作品的技巧可以通过后期的磨练来提升,但能想出惊人诡计的大脑却世间罕有。   对于小说家而言,不想评论这种评价方式本身是否正确,更不在意无关紧要的家伙们的评论。   “另外,假如横山同学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我是否合适的话,还是算了吧。毕竟小说和剧本是完全不同的。” 第21章 伊泽旅舍   如果说通俗小说主要以对话和描写为主,那么剧本则单纯地以对话为重点,需要以大量的对白和镜头描写来体现人物性格的变化,大段的心理描绘必须舍弃,因为无法在镜头上表现出来。另外情节的安排上更注重画面感和可拍性。……不过对于小说家而言,他曾经面临的最大困难大概是“真实时间”和“戏剧时间”的平衡问题:虚构故事与现实不同,有可能在现实中数分钟内发生的状况,故事中将使用了大量篇幅来描述,而现实中度过了数十年的漫长时间,故事里却可能只用“xx年后”一笔带过。但同样作为虚构故事,小说和剧本的区别在于,后者必须清晰地区分出二者,否则就没办法用画面精准地表现出来。   ……虽然像这样解释了一遍,但他注意到横山学妹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她大概完全没听懂吧。   “我们到了。”   巴士缓缓地停下来,坐在最前面的伊泽先生回过头来。尽管车内的声音很嘈杂,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却始终一言不发,一路上只是专心致志地开车。   “大家先下车吧?”   “啊,好的!”   加藤学长拍了拍双手,咳嗽一声后说道。   “我们先去旅馆。剧本的事情,等晚上讨论后再说。在度过下一个夜晚之前,我们会通过讨论和表决的方式做出决定的……到时候,有可能就要麻烦您了。”   加藤秀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小说家没有回应。   虽然之前是果断拒绝了,但这一次他却没有说话。   *   众人们在伊泽先生的带领下,拿着行李前往旅馆。巴士在缓坡的底部停下,旁边是高耸的参天树木。浓密的树荫遮挡住头上落下来的强烈阳光,将水泥地面覆盖上晃动的阴影。有风自山里的那一头吹来,穿裙子的女性不得不暂时放下行李,压住裙角,避免裙子飞起来。   距离他们不远处,那栋门面宽阔的建筑,就是“伊泽旅社”。   第一眼给予人的印象在高级宾馆与地方民宿之间,外在的建筑风格有传统的屋檐和屋角,但除此之外的部分都充满着现代的金属感。而与一般的和式建筑最为鲜明的、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区别,自然是楼房的高度。粗略一数,旅社的主楼起码有十五层以上。自动门旁边相隔着同等的距离摆着售货机,就好像中国古代宅邸旁用来镇宅的石狮子。   “那地方是……”   宫城小姐将手搭在眉毛上,另一只手指向某个方向。就在旅社主体建筑的旁边,是一片幽静的林子,被枝繁叶茂的树木团团包围的地方,有向山坡上蔓延的台阶和鸟居。   “神社吗?居然在这么近的地方。”   小说家的记忆里不算差劲——虽然和浅见学姐无法相提并论。他很快回忆起了之前聚会的时候,在死去的梅村同学拍摄的照片上看到过的场景,脑海内的轮廓和现实中与景象重叠在一起。   “嗯,看来是同个地方。”   他驻足在原地,注视着那片林子的时候。其他人已经走远了。远远地传来野间社长的招呼声。   “大家快点过来,我们需要登记全员的名字!”   ……   旅舍内部的空间比想象中的广阔。这里承担着在当地接待外来游客的任务,一楼大厅的正前方有显示附近地区景点的电子展览板,一群背着登山包,戴着相同制式帽子的人们,正拥簇在那里。   接待柜台不在一楼。他们陆续走上电扶梯,有人好奇地张望着大厅内的景象和俯瞰着在底下等待着的人们。二楼是便利超市,家庭餐厅和咖啡厅。提供住宿服务的地方是在三楼。   柜台后面站着身穿白马甲和黑长裤,扎着马尾的年轻女性,露出微笑迎接他们。在路上的时候,野间社长已经说过,房间是按照两人一间的标准来分配的。情侣住同一间,而剩下的则是按照性别区分开来。中原同学和久野同学住一间,大石同学和柳川同学住一间,横山利佳和野间裕独自一个单人间。摄影部和电影社的众人们依次上前,登记名字。   “宫城亚纪……端木良……”   小说家龙飞凤舞地在登记簿上写下自己与恋人的名字,将圆珠笔放下。他们是最后一对。   “好啦,大家先回各自房间放下行李,准备休息吧。等晚上——应该就是饭点的时候,再出门集合。临时的地点就定在电梯口,我们的房间都在同一层,彼此照应一下很方便。”   站在三楼的电梯口,野间社长拍了拍手,将大家的目光吸引过来后,约定好时间。在说完后,他自顾自地前往电扶梯,似乎是打算准备去二楼。   “我要去附近拍照片。”   “啊,又有吃的……”   “去神社那边看看怎么样?”   大概是因为在列车上都休息过的缘故,大家都表现地很精神。最后一起登上电梯的,只有小说家和宫城亚纪,摄影师小森和冈美咲,还有后藤正明与水岛舞六人。一共有四部电梯,因为他们的目的地在同一楼层,选择了同架电梯。   电梯的运行需要电子房卡。后藤证明将钥匙卡塞入插孔后,电梯上方的显示屏出现红色的数字,开始平滑地在垂直轨道上运行。金属门的对面是栏杆和玻璃,能望见外面的风景。   伴随着电梯的高度提升,小说家静静地注视着地面上的建筑和人们离他们越来越远,变得像盒子与蚂蚁一般大小。直到能望见远处的森林,以及……   “啊,是海耶。”   这个方位真不错。怪不得刚才在入口的地方,特地写了“观光电梯”的招牌。   “真的……”   水岛舞惊叹着喃喃自语。   “好漂亮。”   极目眺望,在视野的尽头,隐约能看见碧蓝的海面,在灿烂的阳光下闪烁着金辉。   从登上电梯开始,黑发女孩的脸色就有点阴郁,直到这时候才放松下来。 第22章 亚纪   电梯平稳的上升到十二楼。   三对情侣各自拿着行李,在楼梯口道别。   小说家拿着钥匙卡,一手提着行李,拖着像树袋熊似地抱在他身上的宫城小姐,来到指示牌前。上面写着这一楼层的房间配置。   “我们俩~的房间在~哪里~呀?”   宫城小姐将脑袋搁在肩膀上,双手像拉住巴士上的拉环一样紧紧箍住他的脖子,保持着身体不会从他身上滑下去。   因为小说家的两只手都没空闲的缘故,所以没办法托起大腿,将她抱起来,使得女孩的双脚就这样拖在地上。长长的头发从他的侧脸旁边披落下来。   ……老实说,这已经超过普通的“无精打采”的程度,而进化为融合怪人了。要是外人不小心看见了,说不定会误认为自己是背负着尸体前进的犯罪者。   “稍微等一下。”   小说家眯起眼睛,借着朦胧而昏暗的光线,分辨出房间号码。   他觉得脖子被勒得有点不舒服。再加上手臂上都支撑着两人行李的重量。确实有些疲劳。不过最近一直有在保持锻炼,所以身体素质比半年前窝在出租房里当阿宅的时候提升了不少,不至于吃不消……除了大腿原本有旧伤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   话虽如此,他并没有要求宫城小姐从自己身上下来。既然是出来旅行,女友的小小任性,身为恋人的话需要包容——他觉得这样想会比较自然。   当小说家转过其中一个墙角的时候,房间号码出现在面前。   “1204。”   他打算尝试着拿钥匙卡打开房门,却发现门并没有关上。可能是清洁人员忘记了吧?将电子房卡插入门口的插槽中,房间内的灯光依次亮了起来。   小说家踏入房间的。他正准备将身上的女孩甩到床上的那一瞬间,宫城小姐却更快一步,从他身上跳下来。   “好嘞!恢复精神啰!”   女孩站在房间中央,张开双手,大声说道。   小说家有些无言地看着她。   “嘿咻,嘿咻。”   宫城亚纪将行李全部拖过来放好。两人都不是会出门会带着大包小包的性格,而是“有需要的东西就在当地买”的类型。所以带来的只有一个行李箱和一个旅行包。在恋人的目光注视下,她双手叉腰,手指着房门外。   “东西放好了!让我们一起出去玩!”   “……不行,我拒绝。太累了。”   小说家摇了摇头。整个人伴随着重力作用,不倒翁般扑倒在旁边的床铺上。当身体陷入软绵绵的弹簧床中时,人和床之间诞生了天然的磁性,让他彻底地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啊,真拿你没办法……那暂时算了。”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   宫城小姐脱掉鞋子,动作利索地爬上床,在他身边趴下来。   “喂,那边不是有你的床吗?”   “情侣当然要睡在一起。对了,为什么明明订的是情侣房间,这间旅馆却摆着两张床?”   “可能是房间没有空闲的关系,结果将我们分配到了普通的二人间里。对了,既然晚上要睡在一起,就先把它拼起来吧。”   在两人的努力下,两张单人床被拼凑成了一张大床。   小说家又一次躺了上去。为了测试会不会掉下去,他“咕噜噜”地在上面滚了一圈,从床的一侧滚到中间的位置。   “……感觉不坏。”   宫城亚纪同样爬上床,“咕噜噜”地滚了一圈。是从床的另一侧滚过来。   两人在两张床正当中的位置,面对面地躺着。赤裸着的双手和穿着袜子的双脚交缠在一起。   “……房东先生,你知道我这次来的目标是什么吗?”   “是什么啊?”   “保密。”   “那为什么要问我?”   “只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而已。”   宫城小姐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另外,还有一件事——”   女孩伸出手指,在他脸上戳了两下。   床上两人的距离非常近,又是脸对着脸,彼此的呼吸和鼻息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从宫城小姐的红润嘴唇中吐出的湿润空气,扑打在他的脸上,带着鲜花般的清香。   “我们是情侣,以后不许称呼我的姓氏,而必须直接喊名字。”   是指“以后”的以后吗?   小说家心想。   “说起来,我在路上不是一直都喊‘亚纪’的吗。   仔细想想,即使不是恋人或者亲人,关系要好的朋友之间亦会直呼其名。应该无所谓吧?   结果,宫城小姐却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不止是嘴上。”   她在他的脸颊上又戳了两下,穿着薄丝袜的纤足在他的裤脚上蹭了两下,然后又将手指移动到胸口。   “……这里要改过来。”   原来如此。   “可是呀,亚纪明明直到刚才为止,都还一直在喊我‘房东先生’呢。”   “外号的话不一样啦。有种角色扮演的感觉,就像恋人中的女性一方称呼对方为‘老师’、‘哥哥’或者‘爸爸’一样。”   宫城……不,是亚纪,一边说着,一边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爸爸”是什么啊?   “‘房东先生’的话,就很像是那种情节吧?被房东抓住了把柄、然后胁迫的漂亮女大学生之类的。因为被偷拍到的奇奇怪怪的录像,而不得不听从卑劣的男人各种各样的命令……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呢,好像呼吸在变得急促起来哦?”   “才没有。”   说笑的。   由于其中的情境条件大约有一半是符合实际的,这种妄想才更加让人难以自抑。   “不过,如果是你坚持要求的话,要改不是不可以……可是啊,‘良’,‘良同学’,‘良前辈’,‘小良’,‘亲爱的’,好像都有人称呼过了。身为第一女主角的我要是没有更特别的爱称的话,岂不是很奇怪?”   “是,是吗?”   确实,这个问题说不定比想象中的更严重。   “就是这样。”   亚纪闭上眼睛。   “好啦,让我们休息吧。”   说话的同时,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小说家的双手。   ……   半响后,他们彼此依偎着,陷入梦境。 第23章 “与其他异性的约会”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   小说家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睡中的俏脸。亚纪躺在她旁边,神情安详平和。红润的唇角微微上扬,似乎正沉浸在某个美梦之中。两人在入睡前相握的双手,此时仍然紧紧地握在一起。   不远处的窗帘被拉上了,只有些微光亮能从缝隙中透出来。因为没有开灯,房间内光线昏暗,视野之中的家具和摆设,在黑暗中浮现出隐约的轮廓。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眯起眼睛,打量着玻璃窗外的风景。外面的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房间内很安静,除了女孩平稳的轻微呼吸声外,没有别的声音。门外偶尔会隐约传来电梯开门的响动,剩下大部分时间都一片寂静。   “哈啊……”   小说家揉了揉眼睛,从女孩的手掌中抽出来,拍了拍脸颊,好让自己更快地清醒过来。   接下来,他还有个“约会”。   小说家抓住宫城亚纪的手,动作轻柔地将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直到两只手都挣脱出来。为了避免吵醒熟睡中的恋人,小说家悄无声息、缓慢地将两人交缠在一起的身体分开了。睡梦中的女孩蹙起眉头,好像有点不愉快。骤然间离开了彼此温暖的躯体,可能有点不太适应吧?小说家伸出手,将她的眉毛悄悄抚平。   “好了。”   他叹了口气。   不能继续将亚纪柔软而有弹性的娇躯当做抱枕,确实有点难过。但这种遗憾以后还有充沛的时间可以弥补。   他爬下床,换上拖鞋。因为不能开灯,所以只能在房间里摸黑着准备。他在穿鞋的时候一不小心绊倒了,额头正好撞在床角上,痛的小说家眼泪直流,抱着脑袋在地毯上滚来滚去。就算这样,他还是下意识地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哈啊……”   这下子,额头上肯定留下红印了。希望待会儿在亚纪醒来,以及和大家见面之前能消退……不,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会面。   他来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打湿毛巾,灌满水杯,仔细地漱口和擦拭脸颊。   准备完毕的小说家再次来到门口,将插槽内的钥匙卡拔出来,放在手中,然后走出门,将门关上。这样就不会有人来打扰亚纪了。   真希望在她醒来之前,自己能及时回来,否则就要将她独自一人留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当然,这件事本身对女孩来说倒是不算什么。不过要是在亚纪醒来的时候,没能在身边看到他的身影,说不定会变得很生气……那种情况下,她无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小说家只是为了避免这一点而已。   亚纪平日里总是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对待他人的态度温和,手腕灵活,但实际上个性却异常恶劣和扭曲。一旦到无法忍受的时候,就会毫无限度地暴露出来。   “好啦。”   他倚靠在背后的门板上,望了望两侧的白色墙壁。此时没有其他人,漫长的走廊铺着红地毯,往楼梯间的方向延伸。小说家将手掌摊开,上面放着钥匙卡,以及用纸质标签写上的数字。   ——“1217。”   *   小说家拿出移动电话,看了一眼“某人”在入睡之前就发过来的邮件。距离和对方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左右。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总之,为了避免怀疑,或许应该拿回属于这个房间的钥匙卡……”   他心想。   该怎么做呢?   可以利用“拜托,我们的房间安排错了”之类的借口去找柜台替换。但这样更有可能的结果是,工作人员会重新为他们换一个房间。这样做本身倒是无所谓,但小说家还是觉得让恋人好好的休息比较重要:避免乱七八糟的苍蝇来打扰女孩的休息,就和帮忙提行李和容忍女友展现出可爱一面的小小任性一样,是他作为恋人的义务。   “而且,这张钥匙卡一定会被要求收回去,那就没意义了。”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走廊的转角。拿着巨大的可移动塑料桶和扫把,穿着蓝色制服的中年女性的身影,在那里一闪而过。   是正在辛勤忙碌的旅馆清洁人员。   之前就是看到她刚好从那个房间出来,小说家才会带着亚纪去那里。   他们身上当然会带有额外的房卡。说不定还是通用的的。能不能拜托一下她呢?   小说家正在思考的时候,“那个人”又一次发来信息。看来已经等不及了。   “你醒了?现在可以见面了吗?”   “好啊,我们在电梯口见面吧。”   他在键盘上飞快地打字。   “等一下,那里不是很危险吗?万一撞到别人怎么办?”   “那你要去哪里?”   “……到二楼的咖啡厅或者家庭餐厅吧。”   那样更危险吧?不但被摄影部或者电影社的成员撞见几率更大,而且解释起来亦更加困难。   一边这样思考着,小说家回复了一个“好。”既然对方都不在意,他本人自然没什么顾忌的理由。   ……   小说家乘电梯来到二楼。   他在门口等候片刻,按照约定的时间和地点,走入咖啡厅。一路上没有遇见其他认识的人。   “在这里。”   有人从不远处的桌子边上,朝站在门口的他打招呼,一边伸直手臂摇晃着示意。   小说家在这个人的面前坐下来。桌上已经摆好了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对方将菜单推到他面前。   “需要什么就点。我来请客。”   对方说道。   “不,还是我来吧。”   小说家摇了摇头。   “第一次约会的时候,男方来会比较好吧?不用为我考虑。”   “……这样啊。真大方。像你这样的男生会很受欢迎喔。”   对方笑了起来。   “那人家就不客气啦。”   “在那之前,能说说邀请我前来的目的吗?”   “只是偷偷的、私底下的、在瞒着恋人的前提下,与其他异性的约会而已。无论我,还是你。果然不行吗?”   “当然可以。我很荣幸。”   小说家放下菜单,露出很认真的表情。   ——“水岛小姐。” 第24章 关于宫城亚纪的事   “‘目的是什么’……嗯,很难讲。”   “是因为有难以启齿的理由,还是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这个问题一样很难回答。但先不谈这个,你的感觉如何,不觉得有种刺激感吗?”   水岛舞的嘴角浮现出促狭的笑容,她将脸凑过来,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小说家下意识地偏过视线。周围的座位都是浮动的人影,就算真的有认识的人在场,恐怕都分辨不出来。   “在瞒着恋人的前提下和其他异性约会,这种禁忌的感觉——”   “那么,直接到您的房间去不是更好吗?”   小说家一边捧起茶杯,一边不动声色地回答。   “哎?这个嘛,我倒是想过,可是初次约会就那样做,是不是有点太过头了呢。”   水岛舞耸了耸肩,重新坐直身体。   “毕竟我的男朋友还在房间里。我们是和你一起上来的,不记得了吗?被其他人发现的话,可就要和这次愉快的旅行说拜拜咯。不止如此,之后还会不得安宁。你也一样,不想那么快和亚纪分开吧?”   女孩的目光飘向别的地方,就像在回忆着什么。   “是吗?那从一开始就不要这样做比较好吧。”   “……很遗憾,要是大家都能如此理性就好了。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没有人会因此而愿意放弃之前的生活,只是头脑发热,被追求刺激的冲动操纵一时而已。然而尝试过其中滋味的人,却会像上了瘾般,很难依靠自制力去阻止,他们会一次又一次的犯下同样的错误,直到这种恶习最终导致自我和周围人的生活开始崩坏——那几乎是必然的——因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时候就算后悔都来不及了,除了跪下来祈求原谅,就只能义无反顾地继续跳进深渊。”   对方就“偷情”这个话题发表着看法,小说家则保持着倾听的角色。直到服务生将两人点好的食物端上来为止,似乎不想在陌生人面前继续讲述刚才谈论的话题,水岛舞闭上了嘴。   “那算什么,经验之谈吗?”   等服务生离开后,小说家半开玩笑地问她。   “怎么会,我可是从来都没有做过这种坏事。因为本人是对恋人很忠诚的那种……呃,该怎么形容呢,就是忠犬系的女友啦!人家对亲密之人的背叛一向深恶痛绝。”   “这样啊。”   小说家不是很有所谓。   “反正怎么样都无所谓,因为后藤前辈他,现在应该睡的很香吧?”   “……这是什么意思?”   水岛舞的表情,忽然间变得有些僵硬。   “没什么。只是……”   他露出微笑。   “你在出来之前,难道没有确认过后藤前辈已经入睡吗?万一让他看到的话,岂不是会很不妙。”   “这个嘛,嗯,他确实睡着了,不用担心。”   “那么,万一他中途醒来的话,看到水岛前辈不在,出来找你怎么办?我这里准备有强效安眠药,需要吗?”   “当、当然,安眠药我也……”   水岛舞的话说到一半,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水岛前辈,你还真是熟练。”   “这是什么意思呢?人家~完全听不懂。”   她咳嗽了一声,一边用银匙搅动着茶杯。   “如果是说对做这种不好的事情很熟练的话,彼此彼此。难道说,你以前有对女孩子做过这种事?”   “因为我是小说家,才会对此很敏感。类似的场景只在本人的妄想里出现过,但从来没有成为过现实。”   “那大姐姐我就放心了。要是听说自己的男朋友被送进监狱,亚纪她会很伤心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后,水岛舞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   “怎么啦?从刚才开始,你每隔五分钟,就会看一次手表。是已经呆不下去了吗?”   小说家笑眯眯地问道。   “当然不会,其实和你聊天还挺有意思的。”   “实话呢?”   “‘说实话’……对,就是这种地方完全不行,无论是问题还是回答,都太过尖锐了。”   水岛舞叹了口气。   “真叫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真是抱歉,如果水岛小姐只是想在咖啡厅里呆上一段时间,随便找个人来陪伴的话,我可以什么都不说。”   小说家将茶碟里的蛋糕整个插起来,塞入嘴巴里。   “或者,聊点儿其他更轻松的话题。”   “谢谢,这方面倒是很善解人意嘛。话是这样说,但我们才见过两面,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对了,要说有什么共同的话题,亚纪她……”   水岛舞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差点忘了,我之前就一直想问,你和亚纪到底是怎么认识的?明明一个是高中生,一个是大学生,是在联谊会之类的地方吗?还有,亚纪平日里是什么样的,因为我只有在大学里才能和她见面,所以对此很好奇。”   “不是在联谊会上认识的。至于平时的她……”   小说家想了想,如此提议道。   “这样吧,我们来交换一下情报如何?作为男友的我,同样对亚纪在学校里的表现很感兴趣。”   “不向本人询问吗?”   “因为和亚纪成为恋人还是最近的事情。另外从其他人口中听说、和向本人询问的角度,是完全不同的。”   “好啊!那让我们开始吧,轮流来讲述有关于她的事情。”   就这样,这两个人明明是在独自相处,却一直在以宫城亚纪作为话题,聊了很长时间……直到约会结束。   “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水岛舞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站起来。   “下次还有单独出来的机会吗?”   小说家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这个嘛……”   对方歪着头。   “为什么这样问,你难道真的想做对不起亚纪的事情吗?”   小说家摇了摇头。   “我是说——”   *   小说家坐电梯重新回到十二楼。   从楼梯口出来后,他没有回到宫城亚纪的身边,而是从1204房间走过,径直朝着走廊更深处的房间走去。 第25章 房间   其实,小说家在车上的时候,就收到了来自水岛舞的通讯。   “……未免太心急了。”   他心想。这种态度不自然到了几乎是在给予人提醒的程度。   水岛舞的现任男友是后藤正明,而任是电影社的社长野间裕,但水岛和野间两人却藕断丝连;不知道这一点当事人们是否已经察觉,因为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种态度实在是过于明显。恐怕电影社中的其他成员们,都是在以暧昧的目光来看待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的。   根据小说家之前的观察,野间裕似乎对亚纪心存好感,而亚纪和水岛舞又是好朋友。这同样是令人十分在意的三角联系,看起来需要打起精神来提防。他很快就有一种猜测:之所以会收到莫名其妙的邀约,很可能是在为某人创造与宫城亚纪单独相处的机会。将地点约定在咖啡厅,而不是楼道口,同样能从这个方向来理解。   话虽如此,他并不打算拒绝水岛舞的邀请。   房间是由野间裕社长安排的。因此,小说家在拿到房间卡之后,立刻做了某个决定:他从最开始就调换了房间。他背着亚纪来到了没有人的“1204”。等女孩入睡后,又锁上门,打开“保险”。   ……   和水岛舞分别后,他回到十二楼,慢悠悠地来到野间裕原本为他和亚纪预定的“1217”号房间,用钥匙卡打开房门。里面只有一张提供给情侣的大床。   “看来,确实有其他人进来过。”   站在门口,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地毯残留着某人鞋子留下的痕迹。小说家谨慎地确认房间里没有其他人。恐怕是见到目标不在这里,就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吧。   他来到门旁,将橱柜全部打开,拉开床头柜的每一个抽屉,检查床底,翻开床上的枕头,搬来椅子卸下通风管道的栅栏,随后又踏上床,将头顶天花板上的灯罩拆开。   “找到了。”   小说家将里面的摄像头和录音机拆下来,左右端详了一会儿。   “将这些东西放进来……”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自然自语地说道。   ——“到底,是打算对我的女朋友做什么呢?”   *   宫城亚纪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刚醒来的她,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于是将一旁的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身边空空荡荡的,入睡前紧紧被握住的那只温暖的手,现在已经离开了。   “……怪不得。”   她咕哝了一句。   觉得冷的原因,是如今的她身边,没有躺着恋人的缘故。……虽然有点生气,但因为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女孩在深呼吸了一会儿后,很快将情绪调节完毕。   如果是平日里的“宫城亚纪”,这时候就该大发雷霆了。自己有“起床气”——这样不知道算不算弱点的生活习惯,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房东先生是很清楚的。   “惩罚的事情,就等待会儿见面了再说。”   她虽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了,可是并没有爬起床,而是继续缩在被窝里,呆呆地望着头顶的花板。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什么都看不清楚。白色水泥上的污渍,在她的视野中,正在不断变换着形状。   “不想起来。”   只想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等他回来。   “干脆在他回来之前,就这样装睡吧。”   说是“装睡”,但只要闭上眼睛,很快就会真的睡着。她不想这样,难得有和房东先生单独出来旅行的机会,要好好享受“相拥入睡”的滋味才行。   “怎么还没回来呢?”   每隔几乎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女孩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相同的念头。   “大概是出现突发事件,所以暂时脱不了身……”   房东先生在这方面的运气很糟糕、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是“好”过头了,常常会被卷入乱七八糟的事情之中。当然,他本人“来者不拒”的态度同样是造成问题的根源。   “不过,这个人的运气真的很差耶。”   像是想到了什么,宫城亚纪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在黑暗中露出微笑。   “明明一直有在坚持说‘自己是绝对不会进鬼屋之类地方的!’,结果在无意中挑选的地方,却正好是这个房间。1204,1204,熟悉的房间号码,以前这里可是……”   ——“死过人的地方呀。”   *   傍晚。   包括小说家和宫城亚纪在内,摄影部和电影社的十四名成员,全都集中在伊泽旅社的一楼大厅里。   “大家都拿好随身行李了吗?待会儿我们要去最主要的拍摄场景踩一下点。”   野间裕和加藤秀人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因为距离不算远,这次就不麻烦旅馆的人接送了,我们一起走过去。根据情况,之后可能需要在那边露营,所以记得带上衣服和水。对了,器材和道具都准备好了吗?”   “拍摄地点是在海边?”   小森举起手。   “对,是个没什么游客会来,不容易被别人打扰的好地方。根据野间前辈的说法,有电影社的成员去过那里采风,是参考那个人的意见后选中的地方。”   加藤秀人笑着说道。   “地点距离海岸很近。拍摄过程中如果有休息的时间,大家可以换上泳衣,去海边玩……啊,不过今天晚上还是算了吧,因为气温会有点低,到水里很容易受凉。”   加藤学长搓了搓手,表情有点局促,转过头来盯着小说家看。   “不好意思呀,接下来可能真的要麻烦你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创作出合适的剧本,实在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   就在刚才,关于是否要修改剧本的问题,十四人已经经过了一次集体投票。而最后的结果是……   “没关系的,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不用担心,不止有我一个人,具体的台词和故事走向,我会和演员,监督,还有摄影师,大家一起商量的。”   小说家微笑着回答。   和最开始的回答,与第二次的回应相比,他的态度出现了180度的转变。   ——“就让我来撰写剧本吧。” 第26章 海边的素足履   穿过森林,众人们提着仪器、道具和行李,沿着蜿蜒的小径。就像穿过衣橱,来到另一个世界一样。周围的喧嚣一下子远离了,之前还能看到旅馆附近游客们的身影,和听见来自不远处马路上行驶过的汽车的鸣笛声,现在却只剩下这一群人彼此间的说话和交流声。小说家的鞋底踩在掉落下来的断枝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很快没有人说话了,大家保持着安静。偶尔会有小动物的身影从脚边跑过,转瞬即逝。不知道是不是个人的错觉,旁边的树木都生长得比别的地方更高,将阴影往下投落,覆盖住路过的人们。野间裕和加藤秀人没有骗他们,这段路并不长,还没到后背发热、额头微微渗出汗水的地步,他们就已经走出森林,到达目的地。   “这算是热身运动吗?”   离开被茂密的林叶所遮挡着的小径,走在他左手旁的宫城亚纪低声地自言自语。小说家不太能理解。到底是“什么”的热身运动呢?   “快看,那里!”   有人突然叫起来,指着身后森林的不远处。   小说家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方向。小森将摄像机扛在肩膀上,另一只手指着森林深处的方向,大叫大嚷。   “那地方,不就是那个神社吗?”   在幽深的林间尽头,坐落着古朴的鸟居顶端。如果要跋涉过去的话,估计还要再走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夕阳西沉,一群飞鸟扑扇着翅膀,从树林深处飞上高空,在大地上落下影子。   其实根据之前的方位,很容易就能意识到这一点。小说家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察觉到,神社位于目的地和伊泽旅社门口之间的位置,但他没有办法像小森那样大呼小叫地表现出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野间裕嘟嘟囔囔地说。   “社长,你在说什么?”   “啊,嗯……没什么。”   ……   脚下踩着的土壤逐渐干枯、龟裂、分裂、碎块化,最后化为绵软的细沙。原本漆黑湿润的土壤,被海水沾染上了苍白的颜色。这里是海滩。距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就是一脚会陷下去的沙滩,而再往更远处眺望,映入眼帘的是广袤无垠的海洋。此时此刻,海水在夜色中翻卷着,浑浊的浪花不断侵蚀着沙地,白色的浪头撞击在嶙峋的岩石上,破碎成漫天的泡沫。   “说是可以住宿,地方在哪里……?”   走在野间社长身边的冈美咲,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好奇地问道。   “喏。”   加藤秀人举起手臂,指向靠近崖岸与沙滩交界的地方。那里有一座看上去颇为老旧的木质屋子,外表呈现出类似于木材被水浸湿后裸露出的暗沉色彩。屋子外面是延伸向海面的木板,底下由几根高矮不一的木柱支撑着,构成一座小小的栈桥。栈桥下方是一条用绳子系在木柱上的小船,伴随着海面上晃动的波涛摇来摆去。   “很有海边小屋的感觉。”   柳川空站在海滩和森林的边界,观望一会儿后发出感慨。他看起来有点兴奋,可能是被这里的环境引起了拍摄的热情。   “是的。因为这座小镇以前是渔村,而这栋房子就是过去出海捕猎的渔民留下来的木屋。后来附近的海岸,都被伊泽旅社买下来了,这里也一样。这栋屋子没有被拆掉,就是为了供给外来的游客们使用。”   加藤秀仁回答道。   “会来这地方的人很少,屋子能保留下来也是多亏了这点,否则早就被重修和改建了。海岸线边沿类似的渔民小屋有不少,但最后保留有原本风貌的,却只有这里。要寻找到合适的地方,真的很不容易。”   走过来的野间社长,表情有些得意地补充。   “是啊。多亏了两位社长的努力,才能找到在周围的气氛上如此合适的地方吧。”   如今从“外人”一跃成为创作组主要成员的小说家,注视着周围的景色,同时回应道。他是真的这样认为的。淳朴和粗糙的特征被妥善地保存下来,简直是再合适不过的取景地点。   “本人现在觉得灵感十足……”   “啊、啊哈哈,是吗。那就好。”   野间裕挠了挠头,下意识地偏过视线。   ……   众人们前往小屋。中间需要经过一段松软的沙滩,穿着凉鞋的几个女孩子不得不将鞋子脱下来,防止沙子进入缝隙里。   ……顺便一提,虽然宫城亚纪穿着的是靴子,但她同样脱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旅行时一直穿着的白色长筒袜被亚纪换了下来,卷到膝盖下方的裙摆底下,露出肌肤晶莹的小腿和赤裸的雪白双足。   “你什么时候脱的袜子?”   落在队伍最后面的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小说家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女孩踩在沙子上的秀足,一边询问道。   “出来前就换了……啊,确切的说,是之前睡觉时候脱下来的。刚才出门的时候,时间比较紧张,虽然带上了新的长袜,却没有再穿上去。”   “这样啊。”   所以,刚才一直是保持着“素足履”的状态吗?   “嗯,然后……”   昏暗的天光下,站在海滩上的女孩眉毛弯弯,就像初一的月亮,微笑着侧过脸来盯着他看。   “亲爱的,要不要帮我保管一下呢?”   ……等等,这个台词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听过?   小说家开始回忆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将入手后纤薄柔滑的某件“衣料”放入口袋里。   “晚上有点冷,不穿袜子的话会不习惯。等会儿到屋子后先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帮我换、上、吧?”   亚纪咬着他的耳朵说道。   “好啊。嗯,没问题。”   *   野间裕用钥匙打开海边小屋的门。   “大家先把行李都放进去……咦,里面地方好像还蛮大的。”   “要不,先点上篝火吧?”   加藤秀仁提议道。   众人们聚集在屋外。小森打开摄像机,将夕阳中栈桥的景色拍下来。海面上的天色,逐渐暗淡下来。 第27章 海边的小屋   这栋海边小屋的表面看起来陈旧矮小,但内部的设施却很完备。显然是旅馆的人以前就过来布置过,地面,墙壁和天花板没有肉眼可见的灰尘,说明平常有人在定期打扫。小说家还注意到,屋子外有三个空调机。屋内装有冷气,加上位于海边,就算是盛夏时节来,都不用害怕高温和酷暑的困扰。   站在外面不太能看的出来,走进去后才发现这栋房屋的内部空间比想象中要大,只是被木板分割成了七个十平米左右的小空间。每个“小房间”内部装有壁炉,屋子角落堆积着干燥的柴火,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那里。   众人们拿着行李,参观了小屋的全貌,同时分配好了房间。内部的装潢设施都一样,只有最中间的那个小房间,在地板上有一扇门。底下应该是地下室,需要管理人员的钥匙才能打开。   小说家和宫城亚纪自然是呆在同一个房间里。十几分钟后,传来了敲门板的“咚咚”声……实际上,这种地方根本不能算房间,因为只是左右用木板隔开来,连门都没有,完全朝着走廊敞开,想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坏事的话,一旦有人经过就会看得一清二楚。   “宫城小姐,良前辈,社长让我叫大家过来,一起到中央的房间集中。”   说话的人是横山学妹。她没有径直走过来,而是倚靠墙壁站在门旁,目光朝着走廊的方向,向里面的他们询问道。从这个举动来看,横山利佳的个性虽然大大咧咧,却是个很懂礼貌的女孩子,相当有常识。   因为如果什么都没考虑,直接莽莽撞撞地走过来的话,万一撞见他人进行某些“私密”行为,无疑会显得很尴尬……   不过,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应该都不会那么猴急吧?在这种极端容易暴露的地方,就算是容易冲动的青年男女,都很难放下羞耻心的拘束,做出什么“少儿不宜”的坏事才对。没错,他们两人当然一样。   “好的,我们马上过来。”   小说家大声回答着,听见横山学妹“咔嗒咔嗒”踩着地板离开的脚步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差点被人撞见后,他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态度谨慎地将白色长袜的袜筒边缘继续往上提起。   小说家的手深入女孩的裙摆底下,手指微微颤抖着,指腹触碰到的光滑又柔软的肌肤触感,清晰地传递到意识之中,无时不刻在刺激着男人的脊髓神经与大脑。宫城亚纪坐在他的怀中,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将小巧的下巴放在肩膀上,在他耳边发出轻微的呻 吟声。这细小的声音,只有在极近距离下的小说家能听见,就像一只猫爪正在轻轻地挠着他的心头似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说家才沉重地吐出一口气,动作轻柔地放下女孩搭在膝盖上的修长丰满的大腿。   “一起过去吧?”   “呜……感觉身体软软的,站不起来了。”   亚纪摇了摇头,低声回答道.   “而且现在过去的话,会被看出来吧?“   小说家愣了一下。之前一直在“专心致志”地为女孩穿上袜子,没有仔细观察对方的反应,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此时躺在他怀中的女孩,双颊涨得通红,明亮的瞳孔中泛着朦胧水光,任何人看到现在的宫城亚纪,都会浮想联翩……没错,现在的她,确实不适合去见别人。   “好吧,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要说状态“不适合见人”,其实现在的他也差不多。只不过,这方面男孩子更不容易被发现而已。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总算让头脑和身体同时冷静下来。小说家拍了拍变得皱巴巴的裤子,从位置上站起来,将外套披在宫城亚纪的身上。   *   壁炉里的柴火正在“啪呲啪呲”地发出声响。火光跃动着,在墙壁上映射着奇形怪状的阴影,伴随着木材的燃烧,为坐在一起的人们提供些许光亮。小屋内的光线忽明忽暗。   墙壁的上方开着一扇小窗,这时候夜幕已然降临,外面是浓郁深暗的夜色。清冷的月辉洒落下来,坐在屋中的他们,能嗅见海水的腥味和听见呼啸的海风。   他们在这里坐着将近三个小时,有的已经躺下休息了,有的在打牌,有的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正望着窗外的夜色发呆。剧本的大纲已经在之前讨论中定下来,要如何利用附近的环境来进行拍摄的流程也已经确定,剩下的就只有“主演名单”。   野间裕说要出去散散心,在四十分钟前就已经离开了海边木屋,到现在还没回来。而之后离开的是冈美咲,她说是要去旅馆里拿东西。亚纪则一个人呆在小空间里休息。   “好啦,我赢了!”   小森将手中的扑克牌扔到地上,伸了个懒腰。自从女朋友离开后,他始终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可以回去了吧?已经很晚……等等,我们总不会要在这里度过夜?”   “是啊,有旅馆里好好的房间不住,偏偏跑到这种地方来。”   加藤秀仁笑着回答道。   “等野间前辈和冈前辈回来之后,我们就走。不过,我希望大家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今后要是拍摄时间来不及,可能真的要在这栋屋子里休息。”   “不是吧……”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里挺好的。”   小说家说。   “出门就能呼吸到新鲜空气,还是在海边;晚上的时候,风从陆地吹向海洋,旁边是枝繁叶茂的森林,深夜时候想来会有‘哗啦啦’的响动,与海潮声此起彼伏……你们想象一下,不是很有气氛吗?很适合作品的氛围喔。”   “睡觉的时候,这种气氛还是不要比较好……”   “另外,太晚回去的话,路上是不是会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总该不会真的有海猿从森林里冒出来,把我们抓走吃掉吧?”   小森耸了耸肩,开玩笑似的说道。他显然完全没当回事。   “那种事情,谁知道呢~” 第28章 森林中的意外遭遇   40分钟前,野间裕离开了这栋海边小屋。而此时,无所事事的他正在栈桥附近晃悠。他来到桥的木板边沿的位置,蹲下来俯瞰着水面。   月光洒落在近距离的海面上,反射着粼粼波光。而视野中的其余地方,几乎尽数沉没在漆黑的夜色里。   他呆呆地望着泛着波纹的水面,过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野间裕想要回到小屋中,却发现自己的腰带还没系上。他想让别人见到了肯定会心生疑窦,于是借着些海水反射的微光亮,将裤子拉链拉上来。   “真叫人不爽啊……啊!”   拉链卡在内裤上,痛得他差点叫出来。野间裕大声地抱怨着,这时候他又不太想回去了。之前在旅馆里的时候,他并没能成功地见到亚纪。尽管想了很多办法,却依然没法达成目标。这样上去,借助外出旅行创造出来的机会,就等于白费……   “算了,之后总有机会的。”   老实说,他才不关心电影拍的怎么样。一群年轻人拍出来的影片,就算拿了奖又能怎么样?社会和大人们是不会认可的,对于大学生涯不会有实际好处。野间裕并不是因为热爱电影才成为电影社的一员,之他所以参加这个社团,只是因为有某人在电影社中而已。从前辈手中接过社长的位置,也不过是顺其自然。   野间裕抬起头,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沙滩上漫步,朝着森林走去。   “怎么回事?不是回去了吗?”   万一对方真出什么意外,他可担待不起。虽然这附近倒是很安全,但为了以免万一。   他舔了舔嘴唇。   “要是时间充裕的话,还可以……”   借着月色和海面的反光,野间裕走向森林。鞋子在沙滩上留下一串足印。快到边沿的时候,他觉得好像有沙子掉进鞋子里了,就脱下来在半空中抖了抖。等野间裕抬起头来的时候,对方已经看不见踪影。   “怎么回事,去哪里了?回旅馆了吗?”   忽然间,有一阵风从森林中涌了出来。和白昼时的温暖宜人的感觉不同,风中带着萧瑟的寒意,夜风在身边不断发出呜咽的悲鸣声,呼啸着卷起地上的树叶。   他的脊背上升起一阵寒意,汗毛竖起来。   野间裕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在他面前的,就是通往旅社的临近小径。几个小时前经过的时候他并没有察觉,此时却觉得这地方就像一个漆黑的无底洞,不断地往外吹出冷风。里面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它就像潜伏在密林里的巨兽张开的大嘴,将周围的光亮都吸引过来,吞噬殆尽。   “喂,你在里面吗?”   结果,当然是没有人回应他。   野间裕咬了咬牙,用力地拍了一下脸颊,用疼痛激励自己。   “不行,这样下去肯定会被怀疑的。我得找出来……”   野间裕抱住自己的胳膊,瑟缩着发抖了一阵。但他还是迟疑地迈开步伐,往里面走。   才没走出去几十步远,他就开始后悔了。尽管没去看手表,但野间裕从与森林边缘的距离来看,自我估计还没过去几分钟的时间,但体感上却像是度过了好几个世纪。   “算了算了,这么大人了,应该不会出啥事……附近就是旅馆,旅馆里的人常常会到这里来,这里又不是人迹罕至的荒山……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野间裕站在原地嘟嘟囔囔,自言自语了一大堆之后,像是总算说服了自己,转身就想离开。   ……   ——“咔嚓。”   背后传来响动。   是“有人”在不远处踩断树枝的声音。停顿几秒钟的时间,脚步声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你原来在这里啊——”   他本来想转身打招呼,结果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根本动弹不了。……手脚僵硬,脖子上渗出冷汗。野间裕的头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身体却已经本能地察觉到了:那并不是自己想找的人。   “怎,怎么回事?不是同伴的话,什么人大半夜会来这鬼地方?是旅馆那边的人吗?”   他一边心想,一边努力地张开嘴。   “你,你,你是谁?”   野间裕没有回头。他本来是打算正常地询问,结果说出口的,却是任何人都能听出其中所包含的恐惧情绪的颤抖声音。   ……真是太丢脸了。他心想。明明还没发生什么事情,被外人嘲笑的话怎么办?   然而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有急促的脚步趟过草地的声音,在他耳中越发地清晰和鲜明。野间裕很快意识到,那是背后的家伙,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逼近自己的缘故!   “你到底是谁?!”   然而,身后的“人”依旧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野间裕终于忍不住了,他转过头来,在黑夜中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后方来者的身份——   在和对方目光交汇的同时,野间裕深深地感到后悔。   ……没错,他刚才不应该转头,而是不管不顾地闷头朝前逃跑才对。   因为站在野间裕面前的,压根就不是人,而是毛茸茸的野兽头颅!   对方有着与人类相近的外形,但脸颊却被茂密的皮毛所覆盖着,身体佝偻着,从大树后方探出脑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与野间裕对视的瞳孔,在夜色中闪烁着晶莹的绿光。   在野间裕看来,那毫无疑问是充满着野性和贪欲的目光。   “这,这是什么怪物?”   他忍不住倒退几步。   在青年因为恐惧而变得无比混乱的头脑中,忽然浮现出白天从同伴那里听到过的传闻——   “海猿”。   生活在附近的山林里,会集群攻击游客的凶猛生物。   不,不止是这样。   野间裕没由来地觉得,对方是准备想吃了自己。从这不明生物的瞳孔中放射出来的目光,根本就是对待食物的眼神!   这时候,又有一阵风从森林深处涌出来。浑身覆盖着茂密体毛的野兽呲咧着嘴,露出猩红的牙床和森白的牙齿,就像收到的信号一样,朝他猛然扑过来。   ……   “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 第29章 “海猿”   野间裕转身就逃。   他不小心绊到从土壤中突生出来的大树根系,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啃泥。头顶传来呼啸的风声,刺激的脑后勺一阵发疼。野间裕心下一凉,他仿佛能想象出背后的“海猿”伸出利爪,在他脖子上挠得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象。   但差点被绊倒的事实,似乎反而救了他一命。猿猴的袭击落空了,利爪撕破空气的挥击声在头上一闪而过。   野间裕将手撑在地上,勉强保持住身体平衡,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继续朝前方奔跑。恐惧的心理作用,肾上腺素的急速分泌,令他的运动能力远远超过平常。一时间,野间裕的大脑甚至难以察觉到不堪重负的身体所传来的疼痛和酸胀感。   怪模怪样的猿猴,再一次发出尖锐的吼叫声。在他加速奔跑后,对方的声音就被落在后面了。野间裕仿佛能听出这吼叫声中蕴含着的不甘之情。他的脚下虽然不敢放松,拼了命地往前跑,心情却稍微宽慰了一点。   他甚至开始感到庆幸,之前因为胆怯而没有彻底地深入森林之中。现在,只要跑出去、跑出森林,就能远离身后的猛兽的袭击。而且在面积更广阔的外野,就算对方追出来,他也能更容易地躲避……不,说不定还有机会反击。仔细想想,只要踏入海滩,就不用害怕了吧?再怎么说,对方只是习惯于生活在森林里的野兽,而且本身又不是那种各方面的身体能力都远超人类的巨型食肉动物,只是猿猴罢了。   野间裕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考虑没有出问题。要是双方都在沙滩上的话,对方就连最后的环境优势都不存在了。区区未进化完全的猴子,要如何与力量不落于下风、且智慧远远高出的人类相提并论呢?   他刚才是害怕被伤到要害,所以才会转身就逃。而不是没有反抗的能力。更重要的是,他的同伴们就在那里,就在距离海滩出十米外的海边小屋;只要他大声呼救,他们就会听见,然后就会来帮助自己。要是自己是在森林深处遇袭的话,真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跑到外面来……说不定已经被挠得头破血流了。   没问题,没问题。   等我出去后,看我怎么对付你们这群畜生!   即将跑出森林的瞬间,他高高地跃起。野间裕在半空中的视野里,已经映入皎洁的月光辉映下柔软而洁白的沙滩,和远处融化在夜色中的浑浊浪花——   “咚。”   ……有什么声音,在脚下响起。   野间裕还没有反应过来,朝前飞奔的身体却已经在惯性作用下,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他的下巴狠狠地磕在沙子中。大量的砂砾就像流动的潮水一般,拼命地挤入野间裕的口腔和鼻腔中。   他只觉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下颚传来钝钝的痛楚,眼泪都不由自主地流出来。野间裕吃力地支撑起脑袋,无意识地抚摸着嘴唇。大概是因为撞到沙子而不是石头的缘故,下巴没有流血或者骨裂。但晕眩感却依然萦绕着大脑。   “呸呸!”   受迫于肺腔传来的窒息感。他不得不俯下身,拼命地咳嗽着,想要将嘴巴和鼻子里的沙子倒出。眼泪和鼻涕一同流淌下来。   身后传来清晰而迫近的嘶吼声。   “完了……”   野间裕的意识变得朦朦胧胧,心想“这下真的要完蛋了——”   *   野间裕的思维稍微清醒了一点,大概是在十几秒钟之后。这次映入眼帘的是之前见过的毛茸茸的脑袋——一共三颗脑袋,正在极近的距离俯瞰着他。   ……原来如此。这种貌似猿猴的生物,不止有一个吗?   接近后才发现,对方的身材意外的高大,简直和人类相差无几。之前只不过是佝偻着身体趴在树后,才会看不出来。另外,能做出“一只在猎物后面追赶,另外一只在森林边缘埋伏”这种行动的野生动物,智能应该已经相当高了。   真可怕啊。   躺在沙滩中的野间裕心想。   我要被吃掉了吗?   可是,他等待了半响,却谁都没有动作。它们看起来只是在围着自己,用毛茸茸的爪子触碰着他的身体……   怎么回事?野间裕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身上和脸上都没有传来疼痛感,看来并没有受伤。该不会,它们并不打算吃掉自己?那是怎样,要把自己拖回洞里吗?   猿猴们的外貌一个个丑陋而狰狞,有的张大嘴巴,口水从里面流淌出下来,滴在他的外套上。   野间裕觉得一阵恶心。他想要爬起来,但很快似乎想起了什么,硬生生地抑制自己的冲动。他忽然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传闻:有人在森林里遇到熊后,通过装死的方式躲过袭击。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为了避免激起这群古怪猿猴的过度反应,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装作假寐的样子,在模糊的视野中偷偷打量着它们。   奇怪,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野间社长,你在哪里?你在哪?”   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了某人的呼喊声。他的声音伴随着海风在空中飘荡着,模模糊糊地传递到自己的耳朵中。   因为是太过出乎意料的惊喜,野间裕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他兴奋地差点跳起来。是因为自己出去太久没有回来,所以寻找自己了吗?这时候的他,简直感动到快要流泪……虽说野间裕的脸,这时候早已经被眼泪鼻涕弄的一塌糊度。   不过,同伴的呼喊声,似乎一样引起了海猿们的注意。它们看起来十分的焦躁。野间裕咬了咬牙,立刻作出决定。   “快,快来这里,我被袭击了!”   他一个翻身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臂护住脑袋,踉踉跄跄地从猿猴们的包围中跑出去。   “快来救我——我在这!”   ……   狼狈地在沙滩上奔跑的野间裕抬起头,看到的是从小屋里走出来的数人。他们正拿着摄影器材,对准这里。 第30章 全力表演的人   “快,救救我!”   月色弥漫的沙滩上,留下一连串凌乱的脚印。   野间裕从猿猴们的包围中突破,跌跌撞撞地往海边小屋的方向奔跑。   身后是张牙舞爪的声音,这让他的心情越发急迫,没法停下脚步。呼吸越发沉重,肺部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野间裕知道现在自己的外表很狼狈,但是刚才那种在林中被袭击、和被围起来的危险状况,没有受伤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望见从小屋里走出来的同伴们,不止一人。只是这群家伙的动作慢吞吞的,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这边的情况危急。   “你们快点过来啊!”   他焦虑地大喊。野间裕已经没力气继续奔跑,一边高声喊叫,一边气喘吁吁地在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迈步。之前几分钟不到的路程,此时却显得如此漫长。   “快来救我——!”   但是,被额头上流淌下来的涔涔汗水模糊了视野的他,忽然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几个人,手中全都拿着摄影器材。其中一人是电影社成员的小森,他正扛着摄像机,将镜头对准这里。   ……搞什么啊,这群家伙。他顿时心生愤懑之情。没看到自己正被野兽追赶吗?没听见自己的呼救声吗?   野间裕只好继续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可是依然没有人理睬他。他们在小屋前站住脚步,竟然开始专心致志地捣鼓仪器来……没有人像预想中的那样冲过来救他,而是对发生在眼前的一切都熟视无睹。他们互相说笑着,表情中没有丝毫的慌乱和紧张。   ……等等。   等一下。   不、不会吧?   野间裕总算意识到,同伴们不是瞎子不是聋子,他们确实听到了自己的喊叫声,也看到了自己正在被三只野兽追赶这场景,但却没有任何反应,反而对准这边拿起了摄像机?   没想到这群人竟然会冷漠到这个程度!确实,社会上经常会出现发生人间惨剧时路人们不闻不顾,反而拿出手机拍摄、聚众看热闹的新闻,令人大叹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可他们不是不认识的陌生人,而是一起出来旅行的同伴啊!   要说真的是十分危险的境地就算了,毕竟人在危急时刻选择明哲保身是正常反应,但从他们的态度看来根本不是这样……为什么不过来帮我?难道说是在拿自己取乐吗?万一我真的被野兽袭击死亡、甚至被分尸吃掉的话,他们难道会感到高兴吗?   充满愤怒和惶恐的混乱心情,让他再也没办法坚持下去。野间裕双脚一软,整个人在惯性的作用下,又一次往前摔倒,然后在沙滩上滚了一圈才停下来。   “喂,等一下,这样子不太好吧?社长不会受伤吗?”   “没关系,没关系。就是要有真实感才比较好啦。”   远远的,已经能听见站在屋前的那几个人的声音。说话的人是那个高中生监督,还有电影部的摄影师小森。   这群家伙在说什么?趴在地上的野间裕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什么叫真实感啊?你们以为是在拍电影吗?……不,等等,说起来,他们确实是为了拍电影才来这个地方……但只是为了拍部电影,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传闻中的海猿们已经冲过来了,真的不怕被野兽吃掉吗?   ……吃掉,被谁吃掉?   之前他的头脑里始终充斥着混乱不堪的念头。直到这时候,他才总算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   *   “好了,好了。Cut!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   蹲在摄像器材后面的柳川空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朝着这边大声说道。   小森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在放松了一下身体后,往这边走过来,同时对着躺在地上的野间裕露出笑容。   “社长演得真卖力,表现的很好。完全没看出来你有这种演员天分。过去藏得够深啊?”   “哎……?”   灰头土脸的野间裕瞪着他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后那群怪模怪样的猿猴们的吼叫声已经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人的脚步声。   “啊,累死了累死了,刚才一直弯着腰,脖子好酸……”   “好热,化妆做的是很逼真,但这皮套未免太热了吧!”   “热度倒是还好,我以前有在游乐园当吉祥物的经验,还算适应。其实最难的是要学着猴子的样子蹦来蹦去,哇……脚底进沙子了,真是疼死我了!”   野间裕努力地让自己翻了个身,同时“呸呸”的吐掉嘴里含着的沙子,然后抬起头来。   他看到的,是熟悉的运动鞋。   三个高中生的肩膀下方,夹着毛茸茸的头套,那正是他刚才目击到的海猿的脑袋,只不过现在已经干瘪下来。他们的身上、还有手脚,还包裹着白色的“皮毛”,没有卸下来。这群年轻人们露出奇妙的笑容,盯着他看。   “哎呦,前辈,你刚才演的太用力了吧?”   “真是人不可貌相……”   “跟在后面的我们都被前辈你吓到了啊,因为前辈的表情,就像真的会被杀掉一样!”   “说的没错。”   这时候,柳川空同样来到了野间裕的身边。他弯下腰,拍了拍野间裕的肩膀,很高兴似地说道。   “真没想到你会那么拼命演戏。之前总以为像你这种长着一张帅哥脸的家伙,又不是专业学校出身,在演戏的时候绝对会心不在焉,所以态度不好……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等,等一下,我……”   野间裕因为过度震惊而变得迟钝的头脑,总算开始运转。   “是的,多亏你刚才的卖力表演,这条一次性就过了。辛苦你了,野间社长。”   柳川空感慨地说道。   “没想到你们电影社对这次合作那么认真,看来这边也得努力了。绝对,不会让大家的努力白费!”   对方不再是以前那副看谁都不爽、十分阴沉的表情,反而充满对自己的热情和钦佩。   ……然而,对于此时的野间裕来说,眼前看到的、耳中听到的一切,都令人感到茫然。   我……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第31章 前辈与后辈   众人们回到屋内。扮演“海猿”的几个演员,包括大石直哉、中原实和久野拓磨,全都卸下了化妆和皮套。而因为“表演太过认真”而浑身狼狈的野间裕,则是去外面的房间淋浴和换衣服了。小森和柳川空拿着摄影机回到小房间里。   “果然,无论看几次,都觉得效果很好啊……”   柳川空调整着录像,一边在众人面前放映着,一边感慨地说道。   “这次真是多亏你的想法。”   他对小说家的态度,看起来似乎好了不少。   虽然还没经过剪辑,没有任何后期和特效的修饰,不过众人光从画面上都能感受出来,那来自作为主观视角的“被袭击者”,在被不知名的凶猛野兽,内心流露出的惶恐与不安……总之,完全是依靠演员的“精湛表演”在调动观众的情感。   “这是大家想出来的剧本。我只是出了一份力罢了。”   “不用谦虚,至少强调‘真实感’的整体方向,还有具体该如何实现的方法都是由良同学提出来的,现在看来,这点果然很重要……”   “没有错。”   小说家点了点头。   “在惊悚与恐怖题材的电影中,最重要和最需要被强调的要素就是‘真实感’,换句话说就是贴近生活的质感,因为这会让观众带来更深刻的临场体验。另外,突出‘真实感’同时还是成本低廉的学生电影,都有机会能引起关注的最好方法。”   电影史上有类似的例子,虽然很少见:光用胶卷的成本就换来上万倍的收益——这罕有的例子,就存在于恐怖片这一类型中。   “一方面是多亏了竹内学姐的高超化妆技术和准备万全的道具,就算靠的这么近都不容易露出破绽;而另一方面,野间前辈的‘表演’真的很出色。”   “说明他平日里一直有在下功夫。”   小森挠了挠脑袋。   “老实说,我和社长在同个社团里呆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表演能力那么强。”   “难怪之前在选择男主角的时候,野间社长会毛遂自荐,大概是对自己信心十足吧?”   “这就是所谓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现在好像有种预感,这部电影一定会受人欢迎的!”   柳川空的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要是其他演员们的演技,都能达到像野间社长这种程度的话——”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在场的众人里,唯有冈美咲紧皱着眉头。她刚才一直盯着屏幕上的野间裕看,目不转睛。   “那个,我想问一下,虽然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奇怪。野间君他……真的知道这是在拍电影吗?”   她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在场的其他人面面相觑。   “学姐,您在说什么啊?”   小说家笑了起来。   “我们不是提前和大石同学他们打过招呼的吗?让他们在森林里埋伏的时候就告诉野间社长。所以他一定从最开始就知道啦,怎么会出现隐瞒的状况呢?”   *   ——“你们怎么能隐瞒着我做这种事!”   身上只披着一件浴巾的野间裕在原地打转,嘴里嘟囔着“太莫名其妙了!”,愤愤不平地瞪着大石直哉等人。他现在总算冷静下来,清楚地意识到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野间裕想不明白的是:剩下的人们为什么会联合起来瞒着自己?   “野间前辈不是说过要演男主角吗?现在机会已经让给你了,现在为什么还要反过来责怪我们?”   “一群笨蛋!假如我受伤了怎么办?这个责任你们担得起吗?!少开玩笑了,这件事肯定不会到此结束的……”   野间裕完全无法接受。   大石直哉和他身边的同伴对视了一眼。   然后,这群高中生的表情,忽然间发生了变化。   “野间前辈。”   大石说话的时候,另外两个人默契地从旁边走过来,围绕在他的两侧。   “你,你们想要做什么?”   野间裕的反应还算快。可能是因为刚才受惊过度的缘故,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这群人的不怀好意,声音颤抖着质问道。   “我们不想做什么。”   大石直哉叹了口气。   “放聪明点,野间前辈。你认真想想,这里可不只有四个,还有其他人。难道我们还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吗?”   ……好像确实是这样,野间裕心想。   “所以。”   大石猛然间伸出手,在野间裕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就用力抓住了对方的下巴。这样的动作,显然已经将他的粗暴态度和赤裸裸的敌意表露无遗——他粗壮的五指慢慢用力,直到野间裕感受到了难以忍受的疼痛。   但野间裕没有叫出声来,因为对方将手指放在嘴边,向他比出了“噤声”的手势。而身后的两个人,同样将手按在了野间裕的肩膀上。   “所以,我想请野间前辈和我们一样,不要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因为下巴被牢牢抓住的缘故,他只能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   “电影社的后藤正明,你应该很熟悉吧?毕竟是和前辈你待在同在一个社团的成员。”   大石直哉轻声说道。   “不过,我们对他同样很熟悉。因为后藤正明曾经和我们是同一个社团的前辈,是大家很尊敬的人,”   野间裕睁大眼睛。他想起来,后藤正明以前确实是私立由比良高中的学生……   “我们除了摄影部的成员之外,还是足球队的成员。后藤前辈在高中时期是足球队的队长。当然,在我们几个还是高一的时候,他就已经毕业了。即使如此,后藤前辈依然会在每个周末,定时到学校来指导我们这些新生,帮助我们训练。所以,大家都很尊敬他。”   大石同学将头压低,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这样让人值得尊敬的前辈,应该过上幸福的生活,不是吗?”   “水岛前辈和他很合适,是前辈真心喜欢的人。但是当我们注意到,竟然有只讨厌的‘苍蝇’整天在后藤前辈的女友旁边转来转去的话——”   “你觉得我们会怎么想?” 第32章 搞错台词的人   ——“你们完全误会了!”   野间想要像这样大喊,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听明白了吗?你只要照做就好,以后离水岛前辈远一点。”   ……结果,他能做的,只是乖乖点头而已。   *   “野间社长,你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野间裕这时候从门后面走入屋内,而小说家则正准备从中间的房间前往亚纪所在的位置。两人刚好在楼道上碰面。   野间裕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虽然大石直哉等人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确实没有对他动手。不曾受到过暴力对待的他身上,自然不存在任何明显地伤痕,但他的精神看起来却相当的萎糜不振,是会都能看出他现在的状况不对劲。   “……是你啊。不。没……没什么。”   居然被一群高中生威胁什么的,已经非常丢脸了。更何况,他现在根本不敢说出来。   小说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露出微笑。   “没事就好,要好好注意休息。正式的拍摄明天早上就要开始。野间前辈,你可是主人公喔。”   “好,我知道了。”   野间裕有些不耐烦。他现在只想回到柔软的床铺上,好好睡一觉。短短几个小时里发生了太多事情,野间裕觉得自己需要更充裕的思考时间,好让自己混乱的头脑冷静下来。   ……   与其他人告别晚安后,小说家回到最里面的房间。   电车加巴士的长途旅行,午后的讨论,外加晚上的短期化妆、表演与拍摄,这时候的大家已经很疲惫了。结果,今晚他们并没有像加藤秀人之前说的那样回到旅馆,而是各自拿着被子和枕头,回到被分配到的房间内,在一个屋檐下的同伴身旁躺下。   这里没有电线,开不了灯。为了晚上的安全起见,他们在各自的房间里都点上准备好的蜡烛。壁炉朝周围放射着温暖的温度,没有灯光的室内忽明忽灭。海边的寂静夜晚,呼啸的风声和低温全然被隔绝在小屋的木墙外。刚开始还能听见隔壁传来的谈笑声,随后很快转为窃窃私语,最终陷入落针可闻的安静,只剩下燃烧的火柴在壁炉中“噼啪”作响的声音。   实际上,其中有数人一早就已经躺下休息了——譬如说宫城小姐。小说家回到房间的时候,她正一脸恬静的微笑,整个人缩进被窝里,躺在临时铺成的床铺上。可能是之前始终没有人打扰她的缘故吧,女孩看起来睡得香甜。   小说家忍不住摸了摸她光滑柔嫩的脸蛋,忽然间有了“想要蠢蠢欲动的做什么坏事”的念头……但他很快就抑制住了这种冲动。他脱下外套,在宫城小姐身边躺下来,将被她搂得紧紧的棉被轻轻地抽出来一角,盖在身上。   *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耳畔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吵醒了。   小说家本来不打算理睬,但响动始终没有停歇,在他耳边坚持不懈地转来转去。他不得不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印入眼帘的是空荡荡,黑漆漆的天花板。他呆呆地盯着上方看,打了个哈欠。   从平角的视线角度向前方望去,面向楼道的空间敞开着,木板墙壁上交错纵横的影子在黑暗中隐隐若现。壁炉内的火焰不知何时熄灭了,剩下燃烧殆尽的木炭,偶尔会往外蹦出几点残余的火星。烛焰在墙上摇曳。   小说家只盖了棉被的一角,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温暖,不止是来自壁炉残留在空气中的温度,被子与床单的温度,还有……   来自枕边人身上的体温。柔软的肢体,和沉甸甸的触感。   “等等……已经那么晚了,还是不要做比较好吧?”   小说家轻声嘟囔着。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经验。他在雨津庄的房间里熟睡的时候,被女孩子夜袭的经历不是一次两次——每次当夜袭的一方心满意足地离去后,被留下来的自己只能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直到第二天清晨。   小说家的脑袋还是有些迷糊。他在挠了挠脸颊后,总算意识到就以眼下的状况而言,还有更不妙的问题……   “喂,等一下,还有其他人还在隔壁啊!”   “有什么关系吗?”   女孩在小说家耳边轻声细语地说话,随后用牙齿轻轻咬了咬他的耳朵。   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对方的嘴唇已经快速往下方移动。   又是一阵细碎的声响。   “……你好像很精神呐。”   “哎呀,没办法。因为晚上睡了好久,自从醒来之后,就没办法再次入睡了呢~”   “……”   从宫城小姐上扬的语调来看,大概是认真的。   “可现在是凌晨吧,我很困啦。”   小说家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拿被子遮住脸,含含糊糊地说道。   “拜托,今天能不能放过我……呜啊!”   因为敏感部位突然遭到袭击的缘故,他差点丢脸地叫出声。仿佛有一阵电流从脊髓深处一路往上到达大脑,小说家浑身打了个激灵。   “等,等一下!会被听到的!”   “我无所谓……不,仔细想想,那不是更加刺激吗?”   宫城小姐发出了奇妙的笑声。   小说家又是一个激灵。之前的倦意早已经被甩到九天云外,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忍不住睁大眼睛。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声正在变得越来越沉重和急促……只好努力地压抑着自己。   “哼哼,明明这里都已经变成这样了……嘴上说着‘不要’,其实心里很想要让我这样做吧?”   宫城小姐再度将身体压了上来。   “想要吗?想要的话,就好好求人家。来,快说出来!”   “……”   这台词是不是有哪里怪怪的?   小说家看着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俯瞰着自己的雪白无瑕的俏脸,和对方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瞳孔。   我这是在做梦吗?   是因为白天的时候,一直在帮忙考虑故事和构思剧本,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会不会,一不小心搞错了男女主角的剧本啊?   小说家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开口。   “我——” 第33章 悬挂的头颅   小说家早上是被一阵嘈杂喧嚣的声音吵醒的。其中还混杂着女人的尖叫声与男人的怒吼声,让人没办法不在意,就连继续装睡都做不到。他睁开眼睛后,映入眼帘的是坐在他身旁的宫城亚纪。女孩盘腿坐在他身边,身上的衣裙整贴,画着淡妆的俏脸精致无瑕,显然距离醒来有一段时间了。此时的她正拿着梳妆镜,往嘴唇上涂抹口红,一边哼着小调,看起来心情很好。   小说家挣扎着想要从床铺上坐起来,只觉得一阵腰酸背痛,不小心又倒了回去。   “哎呀?昨天晚上辛苦了喔。”   宫城亚纪注意到身旁的响动,笑眯眯地转过头来,看见某人正在揉着自己的腰。女孩伸出手掌,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她看起来容光焕发,瞳孔中泛着水润的光泽。   “不用那么着急起来也可以哟,再休息一会儿嘛。今天没什么要紧事,另外拍摄时间推迟啰。”   “哈……是吗?”   小说家闻言,放心地吐了口气,又躺了回去,重新将被子盖在身上,准备睡个回笼觉。然而外面的声音却没有因此而停息下来,反而愈演愈烈。还能听见夹杂着细微的抽泣声,最后演变成哭声。从声音来看,大概是冈美咲学姐……   “不不不,这很奇怪!外面有人正在哭啊?绝不是没什么要紧事情的状况吧。”   小说家一边吐槽着,一边用手支撑着底下的床垫,再度爬起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   “嗯……”   宫城亚纪显然正将注意力集中在梳妆镜上,没有看向他,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道。   “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他们好像在外面发现了个死人,仅此而已。”   他的手肘一滑,又了摔回去。   *   “你说有人死了?!等等,这可不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啊!”   小说家的脑袋重重地撞在床铺上之后,忍不住痛呼了一声,这下才完全清醒过来。他捂着脑袋坐起身。   “是谁死了?是不认识的人,还是我们这群人中的一员?”   “这话问的有点奇怪呢。‘我们’是指谁?如果是说昨天在这座小屋里休息的人的话,其中大部分我都不认识。”   “这,这样啊……”   “记不住名字,记不起相貌,以后就算在大街上碰到恐怕都认不出来,这样的关系,应该算不上彼此认识吧?”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   不过,是不是冷淡过头了?   宫城亚纪此时涂完了嘴唇,女孩早晨时的梳妆打扮就此告一段落。她将梳妆镜和化妆品都放入一旁的手提包内。   “房东先生,你刚才在想什么?该不会觉得我是个冷血的女人吧?”   她将脸转过来,若有深意的视线集中在小说家身上,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不不不,怎么会。在我心目中,亚纪一直是个善良又温柔的女孩子。”   “谢谢。以后夸奖人家的时候,视线不要乱飘会比较好。”   宫城亚纪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头顶。   “但是呢,我可不赞同这种评价。人家其实只是有点脸盲症而已。”   “脸盲?”   “对啊,其实我不太能记住只见过一两面的人的名字和相貌。当然,这种状况没有严重到需要去医院检查的地步。只有平常想见就能见到的熟人,或者总是待在一起的朋友——这样的人才会被我记住,其他人很容易就会遗忘。”   “啊……这么说的话,我好像一样。老实说,我很羡慕那些第一次见面后,再遇到还能记得名字和认出脸的人。”   他想了想。   “这种事暂且不论,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死人吗?”   “房东先生想要怎么做?”   “亚纪呢?”   “人家无所谓啦。”   小说家盯着她看。   “那个……亚纪,你这次来参加旅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咦?”   女孩歪了歪头,表情看起来有些惊讶。   “现在还不明白吗?当然是为了有机会能和房东先生一起去海边玩泳装pl ay啊!”   “只是这样而已吗?”   “对,只是这样。”   亚纪扑了上来,躺在他的怀里。她抬起头,微笑着和他对视。   “所以,我的愿望很容易满足。剩下的,无论你想要怎么做,全都没问题喔。”   *   小说家和宫城亚纪前往小屋正门。一路上其他小房间内空空如也,显然其他人都集中在门口。   “良前辈,宫城小姐,你们醒了吗?”   横山学妹注意到了两人的靠近,小声地对他们打着招呼,同时招了招手,示意到这边来。   “发生什么了?”   小说家同样压低声音。   “呃……看那里。记得要做好心理准备。”   女孩的表情看起来有点苍白,但总算还是保持着冷静。女高中生的表现,要比起正在人群中哭啼啼的某个女大学生要好不少。   “那是……”   顺着横山利佳的手指往前方看去,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挂在海边小屋正门附近的屋梁上,有一颗人类的头颅,正在海风中微微地晃动着。   因为处于屋檐阴影的笼罩下,如果不是被学妹指出来的话,这个位置很不容易被察觉到。   小说家低下头,木质的廊檐地板上不出所料地残留着大量的血迹。之前还没完全凝固的鲜血滴落下来,形成一滩黏腻的痕迹。   至于那颗悬挂在梁上的脑袋,正被海藻般乱糟糟的头发遮掩住,看不出具体相貌。第一眼看上去,就像个生长在树上的毛茸茸的椰子。   “……是谁?”   横山学妹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只是,等大家醒来后,先是有人发现少了两个人。然后才看见这东西……”   “其实今天凌晨的时候,我好像听见有人离开小屋的声音。”   这时宫城小姐从背后抱上来,在他耳边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音量轻声说道。   ……   “什么时候?”   “就在你醒来之前。”   “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吗?”   “因为他们的动作很谨慎呢。” 第34章 海雾包围的清晨   偶尔有风从海面上吹过,穿过木头之间的缝隙,在小屋内来回乱撞,发出“呜呜”的声响。远处林传来“哗啦啦”的响动,拍打在悬崖和沙滩上的海潮和波涛声此起彼伏。今天的天色比往日都要阴沉,和煦的阳光和温暖的空气,全都被阻挡在阴沉的云层后面。   令人在意的是,整座海边小屋都被清晨的雾气所包围,远处风景隐藏在朦胧的视野之中。   小说家数了一圈在场的所有人。   野间裕、水岛舞、后藤正明、小森、冈美咲,电影社的人都在这里。而摄影部这边,柳川空、横山学妹、大石同学……   小说家很快意识到是哪两个人不在:副社长加藤秀人和他的恋人,化妆师竹内明日香。   “加藤学长去哪里了?还有竹内学姐。”   横山利佳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刚才问过其他人,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去哪里。”   ……所以,亚纪今天凌晨听见的从小屋出去的脚步声,就是加藤秀人和竹内明日香吗?他们两个为什么要离开这里?从亚纪的形容来看,他们不是被外人胁迫或者出于意外,而是遵循自我意志在行动。当然,不排除之后发生了意外……   “但这样一来,这颗挂在悬梁上的死人头,难道不是我们中的一员吗?那是谁?是来自外面的人,还是这座小镇上的居民?”   他望着在风中微微摇晃的干枯头颅,说道。   “现在还不确定。实际上……还少了另外一个人。”   这时候,从海边小屋的另一边传来脚步声。他是沿着走廊那边绕过来的,是和大石同学同为摄影部打杂三人组的久野拓磨。他看起来面色阴沉,大石同学将探寻的目光看向他,结果久野同学只是摇了摇头。   “……中原同学不见了。”   萦绕在海边小屋的气氛有些压抑。软软地瘫坐在一旁,倚靠在门上的冈美咲学姐的抽泣声,增添了几分不安的氛围。冈美咲扶着门板,身体不断颤抖着。她的男友正在抚摸着冈美咲的肩膀和头发,不断地低声说着话,安慰她。冈美咲是第一个发现被悬挂在半空中的头颅的人,貌似受到了过大的精神刺激。   “总之,还是先报警吧。已经有人死了,这不是我们这群普通人能处理的事情。”   小说家举起手,提出建议。   “我、我也这样觉得!”   横山学妹立刻点头同意。   少女看起来松了口气。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偷偷地观察众人的脸色,显然是在犹豫着是不是要率先开口。相比起为有人被杀害或者失踪而悲伤,她更在意“剩余的幸存者要如何做”——   其他人有的同样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纷纷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准备给警察和旅馆那边打电话。   “等、等等,等一下。”   野间裕忽然开口。他指着头颅说。   “先别急着报警。你们再仔细瞧瞧,难道说那颗‘人头’一定就是真的吗?会不会根本是假的?”   “……假的?”   “就是化妆出来的,道具。用填充物塞进人造皮肤里,然后涂上血浆,安上假发,做成的伪造人头。”   野间裕一开始的时候,口吻还有些迟疑,但越是说下去,他似乎就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如果是‘假的’,将警察叫过来不是很丢脸吗?还会被批评教育。明明是一群学生的恶作剧,还要来麻烦大人……”   “加藤学长、竹内学姐还有中原同学呢?”   “不一定是失踪啊,可能是去了别的什么地方。比方说,现在他们其实已经提前回到旅馆了。情侣嘛,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说到这里,野间社长的表情突然变得有点阴沉。   “没错!这完全有可能真的是在恶作剧,他们几个人打算逗我们玩呢。竹内同学不就是化妆师吗?之前猿猴的面具和皮套都栩栩如生,做出个人头来不算难吧?就像在合起伙来吓唬我的时候那样。”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野间君……”   原本一直在低头抽泣的冈美咲,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   “野间前辈说的有道理。”   大石同学干咳了一声。   “是我们在看到死人后太慌张,一时间忘记了。那还是打电话吧?中原同学,还有加藤前辈和竹内前辈的联系方式这里都有……”   “等一下。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如果只是想要知道死者的身份的话,不是有更加直接的途径吗?   小说家说。   “只要将那颗人头从悬梁上取下来,不就知道了吗?无论怎样精湛的化妆技术,经过近距离的辨认,是不可能认错的。”   “这个嘛……”   横山学妹露出为难的神情。   “良前辈打算怎么做?好像屋里没有合适的工具。”   小说家的目光落在小屋一侧的木梯上。只要沿着那里就能爬上去。为了方便旅馆的工作人员和维修人员行动,不需要什么技巧或者过人的身体素质。   “爬到屋顶上,然后取下来不就好了?”   但没有人回应他。原来如此,如果是假的倒还好说,但要是真的是死人头颅的话,确实会让人踌躇。   “好嘞,那就让我来吧!”   小说家摩拳擦掌。   ……   亚纪在楼梯下方看着,小说家踩着扶梯来到屋顶。木头上有清晨露水留下的湿润痕迹,踩上去很容易打滑。他小心翼翼地张开双手保持平衡,抬头望下檐廊上悬挂着的“毛椰子”。   “怎么回事?”   “该不会——”   正当小说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努力想要朝着那颗头颅伸去触碰的时候,聚集在底下的人们,却遇见了另外一个“意外”状况。而这个意外的发生,令所有人都开始感到不安。   “手机打不通?”   “奇怪,明明距离旅馆的距离不算远啊?”   “昨天晚上呢?有人谁尝试过吗?”   “其实昨晚的信号就不是很稳定,现在可能是因为天气的缘故……”   ……   此时已经是早上九点。但浓郁厚重的海雾,仍始终萦绕着这座小屋,和这群年轻人们。 第35章 完全隔离   “……电话打不通。”   站在屋檐上的小说家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尝试着联系外界。   “嗯,果然不行。这个状况……我明白,我明白。我懂的。”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   因为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一群人被围困在封锁的洋馆之中,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之类的。但小说家很快又意识到两者在根本上是截然不同的。昨天晚上在使用移动电话的时候,信号虽然不稳定,但远没有像现在这样糟糕,这恐怕是受到晨间雾霾天气的影响。此时空气中漂浮着水珠和颗粒物,而手机信号是电磁波,容易产生衍射作用,改变传播方向,被减弱穿透介质需要的能量;在信号基站强度较高的城市内可能影响不是很大,如果是在海边的小镇的话,就不一定了——但这点很微妙。如果想过去那样利用电磁屏蔽的相关仪器就罢了,想要利用天气状况来阻断通信的话,实在很难想象是被人为控制和利用的……   或许只是偶然的状况吧?只要在这里等待一段时间,阳光再强盛一点,伴随气温升高,空气中的水珠被蒸发,海雾自然会散开,到那时候,通讯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不过,其中最关键的区别是,眼下的环境断绝中存在着鲜明而巨大的“空隙”,以至于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像是自然发生的意外,而不可能是人为的陷阱——   “啊,这下可不妙吧……?”   “接下来要怎么做?”   相比起意外的发生,更令人担忧的其实是萦绕在他们这群人身上的不安气氛,正在变得浓烈起来。   悬挂在廊檐上的死者头颅、失踪的三名成员、无法通过电波与外界联系……接连发生的事态,就算再迟钝的人都会察觉到不对劲。可以说,这是某种循序渐进的过程,尽管现在还没有确认到底存在着何种威胁,却让在场所有人的内心,都不自觉地产生焦虑感。   “怎么样,拿下来了吗?”   亚纪站在楼梯下面,抬起头来看着他。……宫城亚纪理所当然地是例外,女孩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感到任何不安,悠然的态度和底下的其他人截然不同。她只是专注地盯着小说家。   “嗯,稍等一下。”   他点了点头,又尝试着伸出手,去触碰廊檐上悬挂着的人头。   小说家的手指尖正好能触碰头颅的脸颊。可能是在海风中被挂得太久了,加上皮肤干瘪,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凉僵硬的触感。但即使如此,他仍然觉得这更可能是属于人类的肌肤,而不是野间裕猜测的那样,是人工伪造出来的。不过没有什么特别的依据,单纯的直觉而已。   “可是,皮肤都干成这样了,真的是最近才死去的人吗?不如说是在海风里晾了有一段时间的干尸……不,现在还无法下判断,如果利用某些化学制品的话,应该能造成同样的效果……”   小说家心想。   结果因为他的身高和臂长不够,只能碰到人头、让它随风摇晃,却没办法取下来。这样看来,在场的其他人恐怕都不行。   “亚纪,有能用的工具吗?”   女孩歪了歪头。她在思考数秒种后,拍了拍手,示意小说家在上面等待,然后她走回小屋里。宫城亚纪很快将壁炉里的火钳取出来,递给半蹲在屋顶上的他。   “这样就行了……嘿!”   小说家瞄准头颅上方被绑住的绳圈,用火钳将其小心翼翼地夹起来,然后放在之前准备好的桌布上。他没有仔细观察,因为在移动人头的过程中,光是瞥见那干裂青黑的肌肤,和枯萎种子似的眼球,就已经让人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了。要害怕的话,还是干脆让大家一起受惊吓比较好。   他提着用餐布包起来的人头,沿着梯子爬下去,然后在地板上摊开来。   ……   “——!”   尽管没什么难闻的气味,但还是有几个人不自觉地往后倒退几步。   “看起来……”   大石同学从小说家手中拿过火钳,翻动了一下桌布上的头颅。他下意识地偏过脑袋,露出厌恶的表情。就在这时候,不止有一条白色的蛆虫,从腐烂的脑壳里面掉落出来,在桌布上蜷曲着翻滚和爬行。冈美咲顿时发出了惨叫声,转身扑到男友的怀里瑟瑟发抖。在场其余几位女性的表情,同样不太好看。   “这个……”   旁观的野间裕有些迟疑地喃喃自语。   “看起来,像是真的啊?”   他说完后,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尸体皲裂的皮肤表面下,裸露出腐烂的肌肉。头皮底下白森森的颅骨和干枯的神经组织全都暴露在空气中,一只眼球已经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露出底下黑洞洞的眼窝……那绝不是仿造品能制作出来的精细程度。   “看起来,像是以前就死在这里的人?”   横山学妹脸色苍白,用手遮挡着视线,一边轻声说道。   “……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状况。我还是去旅馆那边走一趟吧。”   小森沉默了半响后,开口说道。   “美咲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他显然是打算回去请人帮忙。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这是任何正常人在眼下都会做出的选择。   ……没错,这就是小说家之前感到疑惑的地方。此时此刻的场景,根本就不是封闭式的。如果真的是有人在布置陷阱的话,必须想办法让他们与外界绝缘才行。无论是电波渠道,还是物理渠道,都应该想办法隔断开来,就像弥生曾经的做法……   小森没有拿行李,他是想要去旅馆通知工作人员过来处理,然后一同回来,不需要太长时间。在和众人告别后,他便离开了。   所以,要如何才能做到呢?   小说家正在思考这一问题的时候,小森已经走入海滩地区,他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雾气之中。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于是下意识地开口喊道。   “等一下,小森前辈,请等一下!你先回来……”   “啊————!”   然而,小说家的话音未落,浓雾中却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第36章 捕兽夹   “——?!”   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就像是用指甲挠黑板时发出的噪音成百倍地在耳膜上放大,令人毛骨悚然。在场的年轻人们皆被无名的恐惧攫取心脏,不自觉地将视线集中在朦胧的海雾深处。   “啊啊啊啊啊啊——”   凄惨的叫声并没有随之停止,而是持续不断地从雾气彼端传过来。饱含着苦闷、仿佛要从身体内部撕破喉咙一般的叫声。尽管喊叫的声音过于尖锐而导致变形,但人们还是能听出来,那是属于不久前走入海滩的小森的声音。   所有人好像都被震慑住了,一时间竟没有人开口说话。直到数秒钟后,冈美咲学姐颤抖的声音打破沉默。   “到底……到底怎么了……小森,小森他……”   她一副马上就会晕过去的可怜表情。   “别愣着了!大家赶快过去看看!”   没多少犹豫,剩余的几个男生立刻决定前往海滩……除了野间裕之外。   “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几个去,我在后面帮你们观望情况。”   野间社长说。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平静,没有任何躲闪或愧疚的意思。其他男生都选择主动前往的情况下,他还能说出这种话,某种意义上还挺厉害的。   大石直哉和久野拓磨对视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没有人开口针对野间裕的话表示反对。现在不是内部起争执的时候   “等等!先拿上这个,小森前辈他说不定是在前面遭遇危险。”   小说家将火钳拿在手中晃了晃,朝他们示意。   “好……好的。”   他们分别拿起木棒和登山杖,当作临时武器。   四名男生离开小屋。一开始他们受内心的急切情绪影响,步伐有些急促,但当众人的鞋子踩入柔软沙子中、微微下陷的时候,速度便不自觉地慢下来。   “说起来,你们觉得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总不至于真的是传闻中的海猿来袭击我们吧?”   大石低声问道。   “而且,刚才小森前辈的惨叫声,听起来好惨的样子……”   “所以我们才要及时赶过去,要是小森君真的受伤了,必须要得到及时救助才行。他现在很可能正身处危险之中。”   后藤正明推了推眼镜,平静地回答。   “可是,那个啊……万一我们也被盯上的话怎么办?”   “能怎么办,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或者像那个胆小鬼那样找个借口,和女生们待在一起……”   “嘘,你们先暂时不要说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惨叫声开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呻 吟声。他们仿佛能想象到躺在沙滩上的小森,因为疼痛难忍而无力发出求助声的凄惨模样。   环绕在身周的是一片寂静与白色的雾气。渐渐的,海边的小屋在雾气中只剩下轮廓。回头望去,在走廊上等待着的女孩子们的身影,同样消失在视野中,再也看不见。   “奇怪,小森前辈有走的那么深入吗?”   大石同学不自觉地开始低声念叨,这大概是人在情绪紧张时的下意识反应吧?那位表情始终严肃的眼镜男,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们等一下,快看那边!”   小说家顺着久野君的手指往前方看去。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半躺在地面上,他抱着膝盖、像煮熟的虾子般蜷曲着躯体,随后很快又滚到另一侧。青年紧咬着牙齿,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额头上满是汗水,看起来正在拼命地压抑着痛苦。   “发生什么了?!小森君,你没事吧?”   后藤正明率先小跑着来到他身边半蹲下来,一边观察着他的身体情况,一边冷静地询问道。   小森没有说话、或者说是根本无法开口。恐怕他一旦张开嘴,从喉咙里涌现出来的只会是惨叫声。小森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脚踝位置。   这时候,其他几个都一起围上来了。众人将目光集中在他的脚上,大半个裤脚都被鲜血染得濡湿。大石直哉尝试着地将对方粘滑的裤子往上卷起,因为半凝固的血浆几乎将皮肤表层和牛仔裤的布料粘在一起,他不得不小心翼翼,避免将整块肌肤都撕扯下来。他和久野同学在注意到惨不忍睹的伤口后,忍不住睁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捕兽夹。”   后藤正明低声说道。   生锈的金属环,一侧生长着尖锐的刺。就像一张潜伏在泥土里、只剩下打开血盆大嘴的怪物。   捕兽夹一共两个。其中一个夹子的“利齿”穿透了登山鞋,将鞋的表面和鞋底牢牢地接合在一起,另一个则是靠近小腿的位置。小说家仿佛能想象出当时的状况:小森在踩到第一个捕兽夹的时候,因为脚上传来的剧痛、不自觉地往身后倒去,结果却被“埋伏”在地底的第二个捕兽夹,咬穿了小腿上的肌肉。   “怎么办?怎么办……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吗?”   小森的腿部血流如注,如果不能及时将捕兽夹取下来的话,伤口情况只会越发恶化,但两个高中生对此显然毫无经验,围着伤员打转,急得满头大汗。   小说家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后藤正明却率先开口。   “你们将木板给我。”   “喔、喔,好的……”   后藤正明接过木棒后,将其中一根穿过金属环,堵住夹口,然后用另一个木板在上面轻轻地敲击。他的表情十分淡定,看不出慌乱。   小说家见状后,便不再开口。   ……因为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利用木棍顶住夹角,轻轻敲击、下压,使双夹张开,就能解脱捕兽夹。本身不算困难,只是对于疼痛难忍的受伤者而言很难做到,而对于旁人而言则更要求冷静。   后藤学长如法炮制,将两个捕兽夹全都取下来之后,又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在小森腿上的创口位置绑起来、扎成结,进一步抑制流血。   “好了,大石君,我们两人一人一边,把他背回小屋。我在随身行李里带了应急药物和道具。可以吗?”   随后,他将目光转向剩下的两人。   “回去吧。” 第37章 分路行动   “他情况怎么样了?”   “还好,没有伤到骨头。但是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最好抓紧时间去医院检查一下。万一有破伤风、或者由于捕兽夹的锯齿造成其他感染的话就糟糕了。”   “那、那该怎么办啊……”   ……   小森前辈的脑袋躺在壁板上,眼睛半闭半睁,看起来像是意识陷入了噩梦和现实的边缘。原本剪的整整齐齐的蘑菇头,如今变得乱糟糟的,头发里和脸颊上,都沾满了尘土和砂砾。他小腿上的伤口,已经通过暂时清理、涂药和包扎,不再大量流血。但要是不能及时去医院,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运气好的话没事,运气差的话就算因感染而死都有可能。   “先让他休息一会儿。”   后藤正明再度检查了一下包扎情况,然后他站起身来,对聚集在走廊上的众人们说。   “总之,我们要想办法从这里出去才行。将小森君转移到附近的医院里,不能再呆在这个危险的地方了。”   所有人都明白,他说的是正确的。没有人想要继续留在这诡异又危机四伏的地方,然而前提是能离开的话——小森在沙滩上的意外受伤,已经说明他们要是贸然按照原路返回的话,很有可能会遭遇不测。   “沙滩上埋着捕兽夹,这应该是人为的吧?”   “当然。我们昨天晚上过来的时候,并没有人‘中招’。这说明捕兽夹是有人趁着我们睡觉的时候埋下的。而且总觉得和现在的雾气有关,否则在原本平坦开阔的视野中,陷阱很快会被察觉到,小森君也不会那么轻易就受伤了……”   大石直哉摸着下巴说道。   “不不不,埋在沙子里难道不是更不容易被发现吗?以前在海边沙滩上走路的时候,最担心地就是会不会踩到里面埋着的尖锐物。”   柳川空很快提出异议。   “等等,这些不是问题的关键,我们需要知道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做。沙滩那条路已经走不通了,除非有人有自信能从那条路里走出去而不受伤,在场的诸位应该都不想冒这种风险吧?”   水岛舞将双手抱在胸前,蹙起纤眉。野间裕正抱着双腿,坐在她脚边。在众人里,除了受伤的小森以外,就属他和冈美咲的精神状态最为差劲。他一副强打精神的模样,正和满脸泪痕的冈美咲小声说着话。   “不止如此。”   小说家轻声说道。   “既然有人在沙滩上埋下陷阱,说明对方就是冲着我们来的。接下来,我们很可能要面对更危险的事物,就是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出现。而如果真的出现的话,就是对方打算主动进攻的时候。”   “‘更危险的事物’,是指什么?”   横山学妹盯着他,声音颤抖着问道。   “不会是海猿吧?”   ……你们这群人,对于海猿是不是在意过头了啊?明明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场的迹象喔。   “不清楚。如今敌暗我明,只能见招拆招。谁也不知道对方趁着一晚上的时间,到底在附近安排了多少。不如说,我们连‘敌人’是谁都不了解。”   “那……我们要怎么做?坐以待毙吗?”   坐在地上的小森张开眼睛,吃力地抬起头,语气虚弱地说道。   “不用担心。摆在我们面前的,不止有一条路,不是吗?”   明明是身处相当不妙的状况之中,后藤正明看起来却一如既往地冷静,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自信的笑容。   “这座小屋可不仅通往树林,我们未必需要经过危险的沙滩。”   他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次在这里落脚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共有三条出路,一条通往沙滩,一条沿着木桥通往海面,一条通向后山的森林。三条路不共同,但想要出去求援的话,无论选择哪一条都可以吧?”   “……海面?”   小说家摇了摇头。   “你是指放在栈桥底下的那艘小船吗?想靠那个划船通过近海面,然后到相邻的海岸?别开玩笑了,在有雾的天气,一群没有经验的普通人想要穿越海面,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即使对于以此为生的渔民而言,想要在这样的天气分辨方向,都是不太容易的工作;何况谁都不知道此时雾中有什么,说不定海面上正被惊涛骇浪肆虐着呢。   “没错,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了——”   他指着小屋后方的方向。   “往那里走吧!绕过山林,应该能到达外面。”   后藤正明转过头,注视着其他人。   “你们觉得如何?”   “……我没意见。”   小说家点了点头。   “不过,需要有一部分人留在这里。万一有旅馆那边的工作人员过来的话,需要有人提醒和说明情况。发生那种情况的话自然很幸运,不能错过。”   其他人没有表示反对。有人面对这种状况脑子里就剩下慌张的情绪,与其说是赞同后藤正明,不如说是根本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只是下意识地在听从他人罢了。   ……   “那个,等一下,难道说那地方就一定没有陷阱了吗?”   野间社长举起手,表示反对。看他的神情,恐怕就算明知接下来会有被袭击的可能性,他都更愿意呆在小屋里。   “和沙滩到对面树林只有一段路不同,后山这样宽阔漫长的地带,想要设下陷阱的话会相当困难……当然,最重要的是,和布满雾气的前方不同,后山上更容易分辨,大家到时候注意脚下就好了。”   “说的轻巧,不能确认有没有陷阱的话,不是根本没有区别嘛?你们爱去就去,我留在这里好了。”   “不,是男生们都要去。”   后藤正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除了受伤的小森君以外。女生们留下来可以照顾他。我们必须将剩余的人都集中起来,为了能更快地到达外面,体力占优的男性更合适。”   “我……”   “放心吧,社长。”   眼镜男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第38章 阴天山路   “今天……是阴天啊。”   小说家抬起头,心中想道。视线穿过被头顶生长的茂密叶片遮掩间的缝隙,映入眼帘的是阴沉沉的天空。偶尔有海鸟扑扇着翅膀,从视野的狭缝中穿过,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看来环绕小屋的海雾,有一段时间不会消退了。林中的空气并不沉闷,偶尔吹过山林的风中带着湿润的水汽,清凉的触感令人心旷神怡。但在崎岖的小径上行走了约莫半小时后,衬衫下的脊背依然渗透出微微的汗意。不知昨天晚上或者清晨时分,天上是否下过雨,鞋底踩过的泥土呈现出湿润和柔软状态的青黑色,但没有到“泥泞”的地步,所以并不妨碍行走。   众人们沉默地在山路上前行。不知道是出于保存体力和节约水分的考虑,还是因为大家全员心情沉闷的缘故,或是二者兼而有之——在压抑的氛围笼罩下,走了许久的山路,却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是机械地跟着前面的人往前迈进。遗憾的是,众人中这时候会有心思开玩笑缓解气氛的人,却正好受了伤、不得不呆在小屋里。当然,小说家想要做的话,倒是可以扮演相同的角色。但他觉得还是其他人在保持紧张的精神状态时候的表现,看起来比较有趣,所以什么都没有说。   越往小路深处走,坡度不断上升,森林就越发茂密。铺天盖地的树木枝叶,像厚厚的云层般遮挡住了阳光和雨水。有时候,前面的路会忽然间变得陡峭起来,需要偶尔用手抓住上坡从泥土中裸露出来的岩石,才能稳稳地攀爬上去。但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山体的羊肠小道为主。前路漫漫,时而往上时而朝下,根本看不到尽头。人在枝叶繁茂的森林中很容易就分辨不出空间和方位,这种无着落的枯燥与疲惫地重复,会慢慢滋长人心中的不安,最终到达临界点的时候——   “喂,停下来,停下来,你们都给我等一下!为什么大家始终在一个劲地闷头往前走啊?我们又不认识这里的路,如何确定大家一定能从山里面走出去?……等等,你们听见我在说话吗?”   野间裕拿着随手捡起来的粗壮树枝当作拐杖,一直走在最后面。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他终于像是受不了一样,停下脚步,喘着粗气,一边朝着前面的同伴们大喊。   “说话啊,你们都是哑巴吗?”   大概是自昨晚以来的经历削弱了意志力的缘故,他的口吻变得相当不客气。   “喂,后藤,你现在是领头的吗?你真的确定这条路是正确的吗?万一不是的话怎么办?”   其他人不得不停下来。小说家觉得队伍中有这样的人在某种意义上还挺好的——野间裕就像是个安全阀门:因为忍受力比其他人都要低上一截,因此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候,其他人距离精神上的临界点都有一段距离,反而能趁此机会松一口气,不至于始终绷紧神经。   留着中分头的高中生久野拓磨,仰头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然后转过身,用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野间裕。   “当大家都是笨蛋吗?之前一路走过来的时候,你这家伙难道完全没有察觉到?我们脚下这条路,是之前就开辟好的,显然是常常会有人经过的山中小径,所以前面肯定通向人们的聚集地,不是山里的村落就是山外的小镇……总之,沿着这条路往下走,肯定能求到援助。”   山上的道路通常是有迹可循的。一旦某个地方有人需要经常路过,就会不知不觉间被找到在地形上最轻松的道路,长年累月后形成固定的路线,而假如再加上简易的记号,或是铺上石子的话,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山路。   “话是这样说,谁知道要走多久?万一方向不对,走到晚上都没有到怎么办?我早饭都没吃,现在肚子都饿得咕咕叫了。”   野间裕反驳后,沉默了片刻,将双手放在膝盖上,低下头。   “……而且,就算能找到聚集地,难道就一定能得到他们帮助吗?说不定这条路通往的是一个隐藏在山中的食人部落,我们这群笨蛋正送羊入虎口……”   “你这家伙,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呢?”   大石直哉从旁边走上来,面色不善。他已经没有在使用敬语了。   “老是说这种丧气话,竟然连‘食人族’这种妄想都跑出来了。既然这么不想沿着这条路走,干脆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样?或者自己换条路好了,我可是完全不介意将你丢下……”   “没关系,不用担心,野间君。”   领头的后藤正明朝这边走过来。他的鬓角沾着汗水,正拿衣角擦拭眼镜镜片上的灰尘,同时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大石同学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来。大石同学似乎很尊敬这位前辈,很快就闭上嘴,和对待野间裕的态度截然不同。   后藤正明重新将眼镜戴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金属圆盘,来到野间裕身前。   “我一直有带着指南针。所以放心吧,方向不会有错。这条路确实是通往城镇那个方向的。”   “……”   野间裕抬起头,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他想不出理由来继续反对,或者说他只是希望能早点结束这一切而已。   “……这、这样吗?这样的话最好……”   “当然,大家都想早点走出去。我明白的。”   眼镜男的嘴角浮现出笑容。他的声音冷静沉稳,透着令人信赖的说服力,   “所以,请相信我吧。”   ……   小说家饶有兴趣地旁观着几人的对话。体力更弱一点的柳川空则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大口喝着水。   这时候,就在他们上方的丛林深处,猛然间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这古怪的声响很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怎么了……?”   柳川空皱起眉头,抬头看去。他的脸色忽然大变,露出惊骇的神情,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 第39章 猜一猜   另一边,小屋内。   小森和冈美咲这对情侣坐在旅馆外面的廊檐下。小森君正在闭目养神,而另一边他的女友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偶尔能听见哀愁的叹息声。水岛舞则是前往栈桥,说是要去海边放松心情。屋内的只有横山利佳和宫城亚纪两人。   ……   横山在走入小屋前,看到水岛小姐蹲在栈桥边上,将小船绑在木柱上的绳子解开。水岛舞正尝试着用脚踩着木船边沿,似乎是在检查船体的稳固程度,不知道她到底打算做什么。横山利佳在开口询问后,却没有得到回应。   “宫城小姐……”   横山利佳踏入屋内,看见那位漂亮的大姐姐正悠闲地哼着小调,在第一个隔间内踱步转圈。自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一直很在意宫城亚纪,一方面是对方的相貌和身材最为出众,有着让人不自觉就会将视线集中在其身上的魅力;另一方面,宫城小姐表现出的悠闲而慵懒的态度,即使在遇到一连串意外后都没有发生丝毫改变,这点令横山觉得有点羡慕。   “嗯?是利佳酱呀。”   宫城亚纪停下步伐,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怎么了,有事吗?”   “不,没什么。只是……我想回到这里比较好,能放松一些。”   早上的时候,明日香学姐失踪了。小屋内剩下的都是以前不认识的电影社的成员。另外三人她尝试着交流过,但貌似全都很难相处的样子,而对方看起来是开朗和蔼的类型,所以应该没有问题吧……?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   宫城小姐踏着轻巧的步伐靠近她,一直靠近到横山利佳能嗅见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香水气味的距离。   “不,那个,没事……”   横山利佳不禁有些脸红,往后微微仰了仰身子。她不太适应和别人太过亲密。   “对了,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喔。”   宫城小姐却径直抓住了少女的小手,亲热 地将她拉到身边。两位女孩一同走到床边坐下来。   “一般人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是、是吗?”   横山利佳有些不安。她想要将手挣脱出来,结果却被抓的很牢。只好任由对方拽住、拉到床边,直到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   “是啊,我觉得你还蛮可爱的,所以才决定给予你这个特权。”   宫城小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呃……谢,谢谢?”   横山利佳的脸颊愈发红润。从对方手掌上传递来的热度,令女高中生有点心慌意乱。   宫城小姐之后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说话,只是拉着她的小手。寂静的房间内,仿佛有某种暗中的气氛正在悄然滋长。   “她、她们……其他人的精神状况好像不是很好。”   横山慌慌张张地找话题,想要缓解内心的紧张。   “是啊。毕竟类似的意外,大家恐怕都是第一次经历,又联系不上外界,会感到害怕很正常。”   “可,可是,宫城小姐……您看起来好像很冷静?”   “叫我亚纪就好啦,或者‘亚纪姐姐’也可以。”   宫城亚纪捏了捏她的小手,笑着回答道。   “只是看上去是这样而已,其实我一样害怕的很。特别是现在良还不在我的身边。”   “这、这样啊。”   横山利佳的表情有些微妙。说起来,那位比她大上一年级的学长,虽说是宫城小姐的男友,但明明之前的时候还和游泳部的学姐……难道说是在脚踏两条船吗?   “对了,利佳酱,问你个问题。可能会有点糟糕,对你来说很难回答,但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答案哦。”   “什么?”   ——“你现在还是处女吗?”   ……   “……欸?”   横山利佳张大嘴巴。   “没听清吗?我是在问你现在还是处……”   “不不不,我听清楚了!不用再重复一遍!”   她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   这到底是什么问题!太直接了吧!而且确实糟糕到很难回答……   “为、为什么亚纪姐姐要问这个?”   “之后说不定会有用喔。”   女孩的唇角微微上翘,轻声回答。房间内没有灯光,从横山利佳这个角度看去,只觉得对方的瞳孔里好似沉淀着某种暗沉的色彩,这令她感到些许不安。   “其实呢,昨天晚上我听见了,有人出去的声音。当时我觉得有些好奇,于是就偷偷跟出去了。”   亚纪轻声说道。   “欸?那是……加藤学长和竹内学姐吗?”   对方摇了摇头。   “不是哦,而是另外一对很稀奇的组合呢。这两人竟然会趁着大家都睡着的时候在半夜一起出去,任谁看到都会觉得奇怪。利佳酱,你知道是哪两个人吗?”   “……”   横山利佳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但她没有说话,而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对这种话题没兴趣吗?还是说,利佳酱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呢?”   宫城亚纪放开女高中生的手,抬起来后,动作温柔地放在她的肩膀上,让两个人的距离更加贴近。   “这、这是……什么意思?”   横山很快变得慌乱起来,不敢抬起头来看她。   “真是的,利佳酱的这种反应,很难瞒住其他人喔?”   宫城小姐笑了起来。   “我从你从加油站回到巴士上后,就已经察觉到了呢。利佳酱在车上的时候,一直在偷偷打量‘那两个人’吧?虽然你自己觉得很隐蔽,不过这种程度的异样,观察力敏锐的人,只要旁观一阵子后很容易会注意到。”   “什么?那难道说……”   “不。其他人有没有注意到,我倒是不太清楚,但当事人应该没有察觉,所以请放心吧。”   横山利佳顿时松了口气。   “好啦,既然利佳酱已经有猜测了,我就直接公布答案吧。昨晚一同出去的‘那两个人’的身份——”   少女忽然注意到,坐在她身边的女性的瞳孔正在闪闪发亮。是她的错觉吗?   “——是冈美咲和后藤正明。”   ……   “……欸?”   横岛利佳吃惊地睁大眼睛。   “看来,利佳酱猜错了呢~”   黑暗中的女孩,露出愉快的笑容。 第40章 袭击   柳川空从地上立刻爬起身来。   “那、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他在抬起头的时候,注意到在他们头顶的那片森林中,有一道白色影子一闪而过,很快又是相同的影子在视野中晃动和穿梭。显然不止一个。它们看起来并非是四足着地的野兽,而是类似于人类的直立生物。本来在眼下的环境中,任何轻微的风吹草动都会令人紧张,此时的他们更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大家都看见了吗,那,那个……”   监督君的声音正在微微颤抖着。   “啊,看见了。我们都看见了。”   后藤正明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地抬起头。被白色皮毛覆盖着的影子正在“唰唰唰”地行动着。犹如一阵在林间吹过的轻风——   “速度好快?!难道说是森林里的幽灵吗?”   大石同学喃喃自语地说道。   “不对,它们的行动起来有不小的响动,所以应该不是幽灵,而是某种动物吧。”   小说家回答。树影晃动、和地上草叶被践踏后纷乱嘈杂的声音,即使隔着数十米的这里都能听见。   这群“动物”们看来已经发现山路上的人们。但白色的影子并没有选择离开,也不像是正好经过这里,它们在经过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就停下来,静止着一动不动。在一片浓荫之中的白色变得尤为显眼。它们正在窥视着山坡底下。   “说是动物,到底是什么?而且数量似乎不少……”   起码在十只以上。   后藤正明警戒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似乎注意到了动向的异常,压低声音,快速对周围的伙伴们说道。   “大家快拿起随身能作为武器的东西。它们好像是冲我们来的!”   对方没有发出任何类似于野兽的吼叫声,只是在静静地观望着他们。而仅有草丛掩映中的些许体貌特征,根本无从判断到底是什么种类的动物。人类一方同样没有人开口说话,没有人作出动作,大家都保持着随时都能逃跑的姿势。一时间,隔着半个草坡对峙着的两方,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和寂静之中。   不出所料的,人类一方中表现得最为不堪的自然是野间社长,他瞪大眼睛,双腿发软。   “等……等一下?你们不觉得,那个……它们长得很像是……像是海猿啊?”   在野间裕看来,白色的皮毛、与人类相似的外表、直立行走……这些特征与之前他在森林中遭遇的那三只由后藤正明的后辈所扮演而成的猿猴,简直是如出一辙。但问题是,大石直哉、久野拓磨此时都在队伍之中,而中原实则是在早上就消失了。那么出现在这里的,又会是什么呢?   “确实很像。难道说真的存在这种生物吗?”   “之前不是说了吗?海猿是存在的,只是没有被拍下来的证据而已,毕竟以前有过它们袭击游客的传闻。等等,说起来,好像就是在山上……”   “所以这次是正好让我们碰上了吗!太倒霉了吧?”   或许是这样。小说家不置可否。他比较在意的是,假如眼前的这些生物正是传说中的“海猿”,而大家又都没有真正见过海猿的照片的话,其中当然会产生某个令人在意的“巧合”:为什么两者的外貌会如此相似呢?   “好吧,让我看看,这群畜牲到底想做什么……”   大石同学喃喃自语。他正想往前走出一步,结果这个举动似乎引起了树林中未知生物们的注意。原本静止不动的白色影子们,开始不安分地震动起来。不过即使如此,依然没有听见任何类似于野兽的低鸣或吼叫。这太奇怪了,就算是训练有素的狗,都会从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呼噜。   大石同学似乎是被吓了一跳,连忙又后退到原来的地方。但对方显然没有就此安静下来。森林中的“它们”正在准备着什么,或者说,正在蓄势待发——   “砰!”   有什么东西,在脚边炸响。   那是一枚羽箭。就斜斜地插在距离野间裕三四步远的地方。箭矢的尖端径直插入泥土之中,小小的土尘随之扬起,尾部羽毛还在“嗡嗡”颤抖着。野间裕一屁股坐倒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瞪着这打破寂静的袭“罪魁祸首”。   一开始甚至没有人能反应过来,直到后藤正明大叫了一声“快逃!”,剩下的人才开始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是弓箭?   为什么一群“野兽”会使用武器?   为什么它们要袭击自己?   ……   很遗憾,他们暂时已经没时间思考这种问题了,因为所有人都在奔跑,在狭窄的泥土小镇上狂奔。身躯和大脑内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因为恐惧颤抖,因为天上下起了箭雨。   在这样居高临下的局面中,一旦被箭支命中就只有穿筋透骨的下场。没有任何外部装甲的防护,只穿着休闲服的血肉之躯不堪一击,一旦意识到他们是在被弓箭袭击后,众人们就连拿起武器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升起过。   背后传来“嗖嗖嗖”的声响,以及利箭穿破空气、射入泥土之中的声音,脊背上汗毛直竖,根本不敢回头。或许身上已经被扎中了也说不定,但没有人愿意停下来。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背后那恐怖的声响暂时听不见了。野间裕的耳畔只剩下心脏“咚咚”的鼓声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声。被汗水沾湿的睫毛,使得视野变得模糊,前方的人影同样在踉踉跄跄地行动,看得出和自己一样精疲力竭。   那是谁呢?   野间裕只知道自己是众人中最落后的一个。这一路上有着岔道,在逃亡的途中,他看见有人分开来,跑到别的道路上去了。但野间裕根本没有余力去阻止,只是一个劲地遵循着直觉在狂奔。   忽然间,在一片嘈杂的耳鸣声中,他听见有人在大喊。   “我们快进去!到那里面去!”   野间裕努力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古朴的鸟居,和向上延伸的石质阶梯。   那里是……   ——神社。 第41章 你看见了吧?   “看样子,我们看到的人好像不一样呢。”   身边的女孩在黑暗中露出微笑。   “这是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   横山学妹喃喃自语。   “一般来说,看到一男一女在有意避开其他人的情况下单独相处,很容易就会产生‘这两个人彼此间存在某种联系’的判断。而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如果说这两个人是不应该私下相处的关系、譬如他们分别有着自己的恋人的状况,无疑更令人在意。”   ……没错,就是这样。   所以,最开始在加油站后方的山上看到“那两个人”的时候,横山利佳才会感到困惑。   “‘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在私底下约会,他(她)很可能是背叛了自己的恋人’,利佳酱,我认为这种判断完全没有问题。是常识人的想法。但为何我们看见的对象有所不同呢?”   没有等待横山利佳的回应,宫城亚纪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只能说明,两边的关系都是成立的。仅此而已。”   “这,这样说来……!”   横山利佳恍然大悟,同时又不自觉地流露出异常惊讶的表情。   ——“冈美咲学姐和野间裕社长,还有后藤前辈,全都是……那种关系吗?”   “原来如此,你在加油站看到的是冈美咲和野间裕啊。当然,不出意料的话,正是如此。”   “哎,这……”   横山利佳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可是,完全看不出学姐是那样的……明明是个很温柔的好人。”   “这两者没什么关系吧?”   亚纪笑眯眯地说。   “性格温柔善良,待人友好真诚,这和她是个劈腿女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的地方啊?”   “……”   横山利佳沉默了半响。   “那个,请问,小森学长他知道这件事情吗?不,他肯定不知道……”   “不清楚呢,我平时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很少。”   “但是,假如小森学长有一天了解真相的话……”   少女的声音不自觉地降低。   “他会做出什么反应呢?我听说男人对这种事情最不能容忍,真的很难想象。”   “忽然说起这个,利佳酱是想要告密吗?”   “欸?”   横山利佳又犹豫起来。   “总感觉,不是很好……”   “是吗,为什么?因为觉得破坏他人的感情是恶劣的行径?但让小森君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继续和冈美咲在一起,不是很可怜吗?”   “不,我不太清楚。不过,如果说就这样‘啊,算了’就放弃的话,有种袖手旁观的感觉。亚纪姐的意思是要告诉小森前辈吗?”   “这是利佳酱的决定,我不打算插嘴哦。另外,说不定小森君早就知道了,只是没有被人察觉而已。”   “这有可能吗?”   “哼哼~谁知道呢。”   宫城亚纪摇了摇手指。   “另外,就算利佳酱的出发点是好心,但在其他人眼里,却有可能是惹人嫌的坏事行为。无论如何,你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看见了他人想要隐瞒的隐私。这是个危险的行为,不管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这都是即将介入私人领域的征兆。一旦和常态有所偏离,情况就会迅速变得失控。就算这样,利佳酱还是要决定告诉小森君,他的女友已经出轨的事实吗?”   横山利佳有点听不太明白。她正打算继续询问的时候,不远处的小屋外,忽然传来沉闷的声响。“咚”的一声……好像有什么钝器砸到了木板上。   “怎么啦,发生了什么?”   横山利佳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站起身,心想“最近这句台词听得有点多”。亚纪小姐似乎察觉了到她的想法,放开了她的手。少女在黑暗的房间中,朝着被些微光亮的方向前进。   门外的世界依然雾气蒙蒙。隔着十几米外,便已然看不清事物的全貌,只剩下淡淡的轮廓。横山利佳叹了口气,意识到毫无变化的困境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然后才将视线往下移动,望向声音的来源。   ——少女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世界绝非一成不变。   更不用说,对于一群被困在深山老林里的年轻人们而言。   从最初开始,他们就已经被卷入了瞬息万变的危机之中。   譬如说——   ……   亲眼目击到面目狰狞的前辈,正死死地攥住自己女友的额头,正准备将其脑袋狠狠砸在地面上的场景。   *   “咚!”   熟悉的闷响。和刚才如出一辙。那是女人的后脑勺与冰冷坚硬的木板相互碰撞的回音。小森拽起冈美咲的头发,让女孩的脑袋在空中停留片刻,然后再一次狠狠地往下砸。   冈美咲一声不吭。她连一次惨叫都没有发出来,所以横山利佳才会毫无戒备地走出小屋。女孩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头皮渗出的血丝沿着额头往下流淌:就算是在昏迷状态中,冈美咲仿佛依然能感受到疼痛般,紧紧蹙起眉头。白皙的额头上,有着一道清晰的乌青。   ……这样看来,冈美咲学姐恐怕是在第一次被砸脑袋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晕过去了吧?小森前辈注意到了这一点,于是在抓着女友的脑袋往地上狠砸第二下后,他就停止动作。   但他并没有松开手,依然牢牢地拽着女友的头发,将软软瘫倒的女孩的身体支撑起来。之前充满愤怒和杀意、令人感到阴森恐怖的表情,慢慢收敛了。现在的小森前辈简直像是机器人一样,面无表情。   横山利佳眼含泪水,一只手捂住嘴巴,下意识不想发出呼吸声,另一只手扶住身旁的门框,拼命努力着不让自己不会倒下去。少女想要转身逃跑,可是,眼下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横山的双脚绵软无力,根本提不起来。   “……你看见了吧?”   小森前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半跪在地上。绷带包扎好的大腿上,正不断渗出血迹。   他没有转过脑袋,但是显然察觉到了有人正在靠近。于是,小森前辈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我说,你看见了吧?横山小姐。” 第42章 后宫场景   “横山小姐,你看到了吧?”   “是!……你说什么?”   横山利佳将脊背紧紧地依靠在木板上,深呼吸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能说出完整的话来。   “我是说,你看见这女人和别的男人幽会时的场景了吧?”   “……”   “别想瞒着我。这婊子出轨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   小森说。   “或许小森君早就知道了喔?”横山利佳很自然地回想起宫城亚纪刚才所说的话来。这怎么可能呢?——虽然她当时的第一念头是这个,但真正的现实却正是如此。   “所、所以,你才会……”   才想要用暴力的方式教训和其他男人出轨的恋人吗?   横山利佳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冈美咲,露出担忧的神情。万一学姐受伤的状况很严重,就这样放着不管的话,很容易出意外。但她却暂时没有精力去帮忙包扎伤口之类的,事实上横山利佳现在就连靠近对方都不敢。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小森前辈重新恢复理智,否则下一个受到伤害的,有可能会是自己。   “……小森前辈,那个……我觉得你还是放开学姐她比较好。”   少女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冷静。   “为什么?”   “暴力不能解决类似的问题。虽然冈美咲学姐背叛了你,但是假如你让她受伤的话,遭到社会惩罚的人,就会变成前辈你了。”   “哼,还真是会说话。”   小森笑了起来。他松开被攥住头发的女孩的脑袋,任对方重重地倒在地板上。再度传来的闷响,虽然横山利佳不忍心去看,但还是暗自松了口气。……看起来,对方似乎接受了她的建议。   就算说是“最无法容忍的事情”,就算遭遇令人心痛和难过的背叛,但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相比起并不相爱的恋人,果然还是自己的前途比较重要吧?   “对,就是这样,前辈,不要因为冲动而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为惩罚这样一个女生去冒风险,太不值得了。”   横山利佳用袖子擦拭掉眼角溢出的泪水,努力露出温柔的笑容。她认为小森前辈已经开始冷静了,暂时便不会发生冲突。另外,学姐正陷入昏迷之中,而且看起来被打的很惨,对方的怒气应该有被发泄掉一部分吧?   ——“不,不对喔。要说‘错误’的话,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啊,横山同学。”   可是,小森却摇了摇头。   “假如你没有看见这女的和其他男人卿卿我我的场景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哎……?”   横山利佳愣了一下。她有些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事实上,我早就知道这女人有在和我们帅气的社长大人,私底下勾勾搭搭。”   他露出嘲笑的表情。   “那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就在自习教室里,当时我还是回去取东西的时候发现的,两个人在椅子上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的样子。”   “……”   “不过没关系,只要不让其他无关紧要的人知道,我就不会觉得丢脸。可现在,那两个蠢货……竟然会让一个高中生发现。”   小森前辈叹了口气。   “完全不行啊。太糟糕了,不是吗?所以我才会这么做,我刚才说过了吧?横山学妹,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   “无论如何,你是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看见了他人想要隐瞒的隐私。这很危险”——亚纪姐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回响。少女只觉得脊背汗毛直竖,一阵寒意涌上心头。   “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少骗人了,难道其他人里只有你知道吗?那坐在里面休息的那个女人呢?”   小森前辈指了指房间里的方向。   “那是——”   恐怕是亚纪姐是早就猜到了吧?但眼前这个男人是不会相信的。   “哼,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都会认为我被蒙在鼓里。我因为这个婊子丢尽脸面。”   他又将手伸向当冈美咲的后脑勺。横山利佳忍不住闭上眼睛。但小森前辈最后什么都没有做,而是将手撑在地板上,让半跪着的自己站起身。   “一想到要被这个社团的人嘲笑,甚至在一群高中生们面前抬不起头,我就很生气啊……”   他挠了挠自己的蘑菇头,表情异常的烦躁。   “所以——”   横山利佳睁大眼睛看着他。   “接下来,我该考虑要如何弥补了。”   “欸?”   说话的瞬间,男人已经将手猛地朝少女胸口伸过来。横山利佳没来得及反应,只是本能地将双手招架在身前。然后少女纤细的手腕,就被牢牢地攥住了。   “不……不要!你想做什么?”   横山利佳下意识地惊呼起来。   “闭嘴。”   他的另一只手同样伸了过来,想要依靠蛮力直接拉开横山的胳膊。   “前辈,快放手!不然的话……”   “不然?不然怎么样?”   对方裂开嘴角,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   “现在这鬼地方,不是只剩下我一个男人吗?好不容易能演变成这种令人兴奋不已的局面,你觉得自己能反抗得了我?”   “……!”   尽管横山利佳十分慌张,头脑一片混乱,但是并未完全失去判断力。对方这话听起来的意思,简直像是——   “你,你难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哦。”   小森前辈稍微放松了一点手上的力气,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一下子就明白了吗?看来脑袋还不差,和我这个愚蠢的女朋友完全不一样。”   他张开双手,毫不掩饰自身的欲望。。   “是啊,当然。要是有其他男人在,会很不方便吧?要是有蠢材想跟老子抢就不好了,还是趁早去死吧。”   “‘阳光明媚的海岛,男人们全都失踪,只剩下一群无依无靠的可爱女孩子们。而唯一被留下来的男性,就只有我’——这可是宝贵的后宫场景哦?所谓的‘后宫’啊,当然得只有一个男人才行。”   这,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快放开她!”   就在这时,从桥的另一侧,传来了女生的声音。 第43章 山中神社   “呼……呼呼……”   爬到台阶顶端的时候,野间裕已然是满头大汗,双腿战战,四肢酸痛无力,就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站在台阶上,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的姿态。前往神社的最后十几级台阶,他是手脚并用爬上来的。   野间裕抬起头,视野被额头流淌下的汗水所遮挡,模模糊糊能看见鸟居的木梁上的红色油漆。青色的瓦片覆盖着长长的笠木,两旁是同样涂抹着红漆的龟石。而再一次往里面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神社的正体。中间隔着一段被砖石覆盖的小广场。   和寻常的神社看起来并无甚区别。神社建筑前方有一个水池,旁边放着用来浸手的长柄木勺,这门通往的拜殿,屋脊往两边翘起,底下是带有木条格的善款箱。大殿的屋檐下,垂落着一根麻绳,与风铃相连。入目所及之处皆是红色的廊檐和围柱,始终朝着看不清晰的内部延伸,一时间无法辨认这座神社的全貌。神社的后方,是葱郁的大片森林。高大的树木连绵生长着,浓荫和树影一直沿着山脊蔓延,一眼望不到头。   “快进来!”   那个之前招呼他的声音,很快又响了起来。   野间裕擦拭掉额头上的汗,将手甩了甩,眯起眼睛看向大殿的正门。后藤正明就站在那里,一脸焦急地朝他招手。   忽然间有一阵风,从神社前方的青石路上吹过。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被汗水浸湿的衣服,在风中渗透着冰冷寒意。野间裕将衣料和脊背肌肤拉开,耳畔回响着来自远方山林间的风声,高大的树木枝条上生长着大量茂密的叶片。在风中,它们彼此相互碰撞着,发出如同浪潮般的声音。野间裕转过身,目光望向朝着山路下沉的台阶,还有更远处的山中小径,被枝繁叶茂的树林所覆盖着。空空荡荡,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当然,他同样没见着那群恐怖的白色影子。   野间裕摇了摇头,将广场上萧瑟的声音甩在身后,朝着站在神社门口的同伴的方向走去。   ……   踏进正殿的门槛后,外界的声音在一瞬间内被隔绝在外。他们踏入的是一片清静之地,里面雕塑的威严神像,在晚上见到或许会觉得恐怖,但现在看来却像是人间的守护者般让人心安。特别是……刚才还经历了那样危险的事情。   “其他人呢?”   野间裕一边悄悄观察着周围的雕塑和陈设,一边跟着后藤正明往大殿深处走。在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竟然建造有如此完善的神社吗?   “没有了,这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走在前面的眼镜男头也不回地说道。   “什么?他们全都不在这里?!”   野间裕一时间有些愕然。   “对,那几个高中生都不在。他们在中途的时候,就和我们走散了。应该是跑到别的岔路上去了吧。”   “这、这样啊……”   他们两人倒是暂时安全了,那其他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说不定已经被那群白色的家伙们袭击、然后拖回山洞里吃掉了呢。野间裕的内心颇怀恶意地心想。他和那群高中生算不上熟悉,而且其中还有两个家伙曾经威胁过他,剩下的另一个人他也很讨厌。所以全部死掉都无所谓。   “这地方,平时有人来吗?完全是深山里的感觉啊……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出来。”   这太奇怪了。野间裕越想越觉得奇怪。明明是在山中,却建造有规模庞大的神社;明明是大白天,这里却一个人都不在。   越往大殿内部走,周围的环境就越发寂静,简直到落针可闻的地步。两人之间对话的声音飘荡在静悄悄的空气里。   “看里面还挺干净的,说明平常应该有人在打扫。”   后藤正明回答道。终于,他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是哪里……?”   野间裕有些困惑的问道。或者说自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沉浸在劫后余生的轻松之中,只是下意识的在跟随着同伴往前行走而已,直到现在才开始重新运作大脑。   “刚才在你进来之前,我就已经跑到里面看过了,为了确认是否有什么危险。”   后藤正明推了推眼镜,嘴角浮现出微笑。   “就是这里。那群家伙肯定进不来。”   “对了,说起来,那些袭击我们的到底是……?”   一想起那漫天的箭雨,和隐藏在森林中的白色影子,野间裕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谁知道呢?不过,至少能肯定不是野兽了。”   后藤正明耸了耸肩。   “弓箭是只有人类才有可能制造和使用的武器。”   “说的对。那……难道是附近住在山里的村民吗?为什么二话不说就要对我们展开袭击?”   他完全无法理解那群家伙的动机。现在想起来,要是真的是海猿之类的凶恶野兽的话,反而不是那么可怕,因为他们有拿起武器反抗的机会。但如果是人想要杀死人的话就不同了,弱势的一方根本就毫无胜算。就算是现在,他虽然成功地从那群人的视野中逃离,却始终无法放心下来。   “所以说,没人知道啊。”   同伴叹了口气。   “或许正像你之前说的那样,那群人说不定来自食人部落,才会将我们这些误入山林的游客当做捕猎的目标吧?”   “他们……难道将同族的人类看作食物?”   稍微想象一下落入那群人手中的结局,野间裕就觉得一阵恶心。   “好啦,我们先进去吧。现在还不能放心,万一他们过来搜寻就麻烦了。必须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等待救援。”   后藤正明一如既往的冷静。野间裕之前其实不太能看得起这位在社团中默默无闻的同龄人,再加上水岛舞的缘故……不过,现在他已经很清楚地意识到对方优点,眼下能有这样一位同伴在身边,他感到十分地庆幸和安心。   “好,一起进去吧。”   野间裕笑着回应道。   ……   ——在那里,立着一扇涂有红漆的铁门。 第44章 俘虏   “噗——”   有奇怪的响声,在耳畔轻飘飘地回荡着。   大石直哉一时间难以分辨那到底是什么声音,但他很快就知道了。他一个跟斗摔倒在前面的泥土里,惯性作用下在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一直等他脑袋重重地撞到树上,才总算停下来。   “久野,久野君……你在哪里?久野拓磨,拓磨,你到底在哪儿……快来救我……”   他躺在地上,想要大声呼唤同伴的名字,但从干燥的喉咙里发出的,仅仅是微弱到根本听不清楚的叫声。大石直哉挣扎着想要站起身,结果双手双脚全然失去了力气。   ……怎么回事?   大石直哉感到非常惊讶。因为他虽然奔跑到精疲力尽,但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简直像是失去了知觉的残疾人。   他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现在已没有时间去慢慢思考。然而就算这样,大石依然没放弃。他想要依靠拖曳着双手来移动身体,一点点地朝前爬去。   “救救我,救救我……”   但久野拓磨并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是一个人逃走了呢,还是像自己一样,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大石直哉奋力地爬啊爬,爬到一棵树的树根旁边,耗尽最后一点体力,让自己的身体能倚靠在树干上。   然后,他终于察觉到了——   自己的大腿上,正扎着一根羽箭。箭矢的前半端小部分穿过裤子,径直捅入血肉之中。伤口正汩汩地流出血液,将整条裤脚都濡湿染红。   “这样啊……我中箭了。”   刚才听见的声音,那个奇怪的响声,就是箭穿透肌肉的声音吗?大石直哉想。意外地,他没有感到恐慌。譬如害怕自己流血过多或是伤口感染而死的想法,全都没有出现。他甚至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大家都在努力的试图从那漫天箭雨中逃生,即使在奔跑的过程中,都在担心会不会被射中,没有人可以在恐惧中保持冷静。但现在好了,既然自己已经被射中,是不是可以松口气了呢。   不过,为什么没有任何疼痛感?   大石直哉有些奇怪。明明伤口正在流血,却不觉得疼。是因为意识不太清醒,感官迟钝的缘故吗?他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   这种感觉到底是……?   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勉强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影子们。在大石直哉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重重叠叠的人影。果然,他们根本不是野兽,而是人类。只是披着野兽外皮的人类罢了。   大石直哉心想。   追赶而来的人们,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将手朝着他伸过来……   *   “大石……大石……”   意识的内海。无限拓展的黑暗中,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唔……嗯?”   是谁?   “直哉,你快醒醒!”   “什么?”   是谁在喊我?   “你醒了吗?快清醒过来,不然就来不及了!……大石直哉,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   那声音越来越焦虑,越来越急迫,越来越清晰。   梦境与现实之间原本暧昧不清的界限,逐渐被分割开来。   大石直哉的眼睛,缓缓睁开。   “怎么了……?”   大石眨了眨惺忪的睡眼。只觉得眼球又酸又疼,而脑壳子的深处,同样正不断地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楚。   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这里……是哪里?”   青年的目光往四周绕了一圈,结果却什么都没有看清,因为周围环境的一切,尽皆沉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大石,你终于醒了。”   旁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对方的语气里饱含着庆幸和欣喜的情感。   “久野君……久野拓磨?”   大石直哉有些惊讶。不知为何,他的身体还是没办法动弹,只能努力地转过脑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你在那?”   他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大石的眼球逐渐适应了黑暗,利用自身的视觉,能在不远处看到隐隐约约的人形轮廓。   “对,我在这。”   对方松了口气,随后苦笑起来。   “本来我还觉得你能逃走,结果下场是和我一样啊。”   “我们这是……?”   “被抓住了。是被那群白色的野人们,拖回自己的领地里了。”   “这是哪里?”   久野拓磨似乎摇了摇头。   “不清楚。他们将我搬过来的路上,我和你一样处于昏迷之中。但看这环境,应该是山洞之类的地方吧。”   “这样啊……”   说起来,确实能感觉到。身体下方凹凸不平的岩石触感;以及依靠从不知道哪里反射来的些微光亮,他辨认出几米外的地方,是由岩石构成的洞壁。   “算了,总比最坏的结果要好。”   久野拓磨说。   “我被绑在这里的时候,一直在想象其他人会变成什么样。最糟糕的话,当然是已经被那群家伙杀掉、或者不小心摔下悬崖之类的。总算,大石你没倒霉惨到那种程度。至少,你还活着。”   “还活着吗……”   “是啊。还活着,我们现在都活着,但接下来就说不定了。”   对方叹了口气。大石直哉沉默片刻后,又一次努力挣扎了一下身体,结果却只能感受到肌肤上传来被磨砺的火辣辣的痛楚。看样子,他和久野拓磨一样,被人结结实实地绑住了。   “放弃吧,他们绑的很牢固。而且就算能从绳子里解脱下来。以我们现在这种虚弱的状态,未必能从野人们手中逃出去。”   “到底怎么回事?”   “这群家伙,很可能在箭上涂抹了能让人神经麻痹的药物……!”   说到这里,久野拓磨咬牙切齿。   大石直哉则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怪不得……”   怪不得自己在受伤后,就变得没办法动弹,腿一软就摔倒了,甚至连疼痛都无法感受到。   “我说久野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闭目等死吗?”   大石忍不住说道。   “那你还不如别叫醒我。” 第45章 洞窟,野蛮人与摄像头   这话才刚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   “喂喂,你怎么还反过来责怪我了?”   久野拓磨很不满地回应。   “啊!……对不起。我有些心急了。”   大石直哉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他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和对方毫无关系,他真正应该发火的对象,是那群白色的野人才对。不如说正好相反,对方其实是现在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伙伴。因为一时的冲动就责怪对方,实在太不明智了。   “算了,没事。”   久野拓磨摇了摇头。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正因为我们两人目前都深陷绝境之中,所以才更需要冷静。”   “说的没错,久野君。你打算怎么做呢?”   大石直哉又不死心地挣扎了一下。可是除了手腕和脚腕上再度传来的疼痛感之外,他什么回报都没有得到。   “……现在的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对方叹了口气。不过很快,一向乐天派的久野君就再度振作起精神,在黑暗中对他大声说道。   “没问题的,大石!会有机会的,耐心等待就好。只要我们两个人齐心协力,肯定能想办法逃出生天!”   “……没错,就是这样。”   大石直哉缓缓地点了点头。   集合两个人的力量,一定能做到——说是信心也好,说是自我催眠也罢,但有因为值得信赖的同伴在身边的事实,确实令大石心中涌现出了希望。   ……   长时间身处黑暗中,人对时间流逝的观感会逐渐变得模糊。没有经过处理的伤口失血过多,再加上之前长途奔跑导致筋疲力尽的缘故,与伙伴交流过后不到十几分钟,大石直哉不知不觉地又一次闭上眼睛。很快,他便再度陷入某种“半梦半醒”的状态。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耳畔响起了同伴焦急的呼唤声。   “快醒醒,大石!你怎么又睡着了?”这一次,他还是被久野君叫醒的。   “啊,我知道……我知道了。”   大石有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他呆了几秒钟后,才总算想起如今的处境。他和他的同伴,现在是一群野人的阶下囚,时刻都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怎么了,有发生什么吗?”   “嘘!小点声。仔细听,外面有声音。”   久野君压低音量对他说。   大石照做了。果不其然,在屏气凝神后,他确实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隐约声响,沿着曲折狭窄的洞壁回荡着。那是人的脚步声,而且正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有人在靠近这边?”   大石有些吃惊。   “是谁,那群野人吗?”   “我倒是由衷地希望会是前来救我们的人啊。”   对方苦笑了一声。   “不过听这毫不掩饰的脚步声,希望渺茫。”   ……遗憾的是,事实正如久野君所料。   十几秒钟后,数个高大强壮的人影来到两位大学生面前。因为对方手中都点着明亮的火把,眼球许久未接触到光亮的两人,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才勉强能分辨出他们的长相。   披着白色的野兽皮毛,肌肤黝黑的男人们,有年轻的,有正值壮年的,有年迈的。他们有的拿着长矛,有的拿着弩箭,岁数从二三十岁到六七十岁不等,身上的装束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现代人的痕迹,这群家伙正用对待猎物的险恶目光上下打量着他们。   “可恶,这次真的糟糕了……!”   大石直哉心想。   之前将他们形容为“野人”,还只是随口说说,多有揣测的成分;但真正面对这群人的时候,他才发现这种猜测完全有可能成真。   “不会……真的要被当成食物吧?还是说会被杀掉吊起来风干,当做储备粮……”   大石忽然回想起在小屋里,他们发现的那颗风干头颅,胃部顿时传来一阵翻涌的恶心感。他没来得及继续思考下去,其中一个强壮的中年男人已经走过来,动作粗暴地将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解开,却留下了手上和脚上的束缚,然后对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同时用力地拉扯绳子的一端,似乎是打算将他拖到外面去。   “等……等等!”   大石直哉的话还没说出口,下巴就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痛得他眼泪直流。而野蛮人似乎根本不在意,继续猛地拉起绳子,导致他的脸颊与坚硬突起的岩石相互摩擦,大石忍不住大声惨叫起来,怀疑自己的脸是不是已经血肉模糊。   而在他身旁不远处,同样传来激烈的挣扎和痛呼的声音。看来久野君和他一样,遭受到了可怕粗暴的对待。   *   ……最后,大石直哉和久野拓磨两人还是被拖走了。   面对这群野蛮人,手无寸铁的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至于想要和他们进行交流、哪怕仅仅是求饶都做不到。大石直哉有听见他们之间的说话声,那根本不是他熟知的任何一种方言,当然更不会是外语。他很怀疑这群家伙能否听懂自己说的话。   走在前方的野蛮人时不时地拉扯着绳子,而被捆绑住手脚的两个人像牲畜一样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这场在曲折幽暗的山洞中痛苦而屈辱的行程,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终于,前方出现了些许亮光,披着白色皮毛的男人们放缓脚步。   他们到达了终点。   两人刚想要跟着停下来,脊背上却被人用力推搡了一把。他们身不由己地又往前跑几步,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洞穴。周围的洞壁上燃烧着篝火。而距离他们不远处,某个类似于广场的空地上,整齐地跪伏着赤裸身体的人们。密密麻麻的人头,看上去有数十个……不,是上百个!   ……   正当久野拓磨被眼前的壮观一幕所惊呆的时候,大石直哉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了某个正在闪闪发光的事物。他不经意地抬起头,于是发现了与当下环境格格不入、十分异样的“东西”。   “那个,难道说……”   大石直哉愕然地盯着正隐藏在头顶角落的阴影中,反射着周围光芒的玻璃圆片。   ……   “……摄像头?” 第46章 处女,储藏室与新发现   小森前辈死了。   杀死他的是水岛前辈。   水岛前辈用一把小刀就杀死了他。   ……   当时,横山利佳的双手都被小森前辈紧紧攥住,难以动弹。她拼命挣扎着、想要离开对方的禁锢,但在差距甚远的力量较量中很快落于下风。那家伙将整个人都压上来了,想要用体重压制住少女。隔着异常近的距离,对方粗重的喘气吐在她的肌肤上,让横山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对方的目光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恶劣欲望,显然一旦制服少女后,下一步绝对会侵犯她。   正当横山的手一点点要被拉开,精神即将陷入绝望的时候,他们身旁传来了女生的叫声。“快住手!”——宫城小姐还在屋内,所以这时候冲过来打算阻止小森前辈的,自然只有水岛舞学姐。   横山利佳很感激对方能过来救自己。但学姐冲过来的样子实在太过冒失了,令她感到担忧。这时候应该采取更为谨慎的行动吧?比如寻找武器之类的……   小森前辈见状笑了起来。   “不用着急,水岛同学,等我将这孩子的衣服扒干净后,下一个就是你。不过我对待你可不会像现在那么温柔了喔。在已经有现任男友的情况下,还和社长勾三搭四的女人,简直和我的女朋友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婊子嘛。”   他努力地伸出一只手,试图去抚摸女高中生光滑柔嫩的脸蛋。   “呵呵,对待处女的话,我自然会温柔一点。但如果不是的话就没办法了。在这世界上,除了处女外的女人全都没有价值……”   “吵死了,蠢货。”   水岛舞从栈桥边上走回来。她站在沙滩上,手微微一撑护栏,便轻盈地跃过走廊栏杆,跳上木制地板。她显然听见了小森前辈的话语,蹙起眉头说道。   “话说回来,像你这种不受欢迎的可怜男人,想要分辨对方是不是处女太困难了吧?”   “混蛋!我当然看得出来!”   蘑菇头青年顿时脸颊涨红。   “处女的胯部和大腿浑然一体,处女的眼神是清澈纯洁的,处女的声音更加婉转和清脆……像你就绝对不是吧!里面那女人也一样,看起来就长着一张婊子脸。而横山学妹……”   他转过头来,瞪着少女。   “你是吗?”   “欸?”   “你是处女吗?”   ……横山利佳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似曾相识。   “哈啊。真可怜。”   水岛舞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什么眼神?放心吧,就算你不是处女,如果能乖乖地服从我,我还可以……”   小森前辈说话的时候,水岛舞的双手放在背后,正往前迈出一步。   下一秒,横山利佳的眼前一花。水岛学姐不可思议地跨越好几步远的距离,出现在他们面前。   “咦……?”   小森前辈睁大眼睛。   水岛舞手中高高举起的小刀,在他的瞳孔中,倒映着闪烁的寒光。   下一秒,男人的喉咙被割破了。鲜血四溅。被割裂的脖子里仿佛装有拧开的自来水龙头,不断喷洒出浓稠浆液。   横山利佳还没来得及为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叫,她的小手就已经被水岛舞温柔地握住,然后对方轻轻一拉,少女就这样自然地躺入前辈的怀中。   两人如同踏着双人舞,伴随着曼妙的步伐,转移到小森前辈的另一侧。从男人喉咙里肆意涌出的血液,没有一滴沾到她们的身上。小森前辈死死地瞪大瞳孔,满脸的难以置信,他捂着喉咙,浑身僵硬地往后倒去,后脑勺和栏杆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   “……他、他死了吗?”   横山利佳将脸埋在水岛舞丰满的胸 部上,声线颤抖地询问。她不敢回头,双手紧紧攥着前辈的衣领。   “啊,是的、他死了。”   水岛前辈的语气相当柔和,纤手轻轻地抚摸着少女的发丝,然后将双手放在横山利佳的瘦弱肩膀上。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过了好一会儿,横山利佳才总算恢复平静,身体停止了颤抖。   “那、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少女低声问道。她还是不敢回头去看那具躺在背后的尸体。   水岛舞再一次握起了她的手,让两人的距离进一步靠近。她有意地让横山利佳远离那具尸体。毕竟从对方身底下流淌出来的血浆,已经快要流淌到他们脚下了。整个地方都渗透着惨烈的红,血腥的味道与湿润的雾气交织在一起。   “没办法,要是被其他人看到的话,还是会有点麻烦,现在只好想办法暂时处理一下。利佳酱,你能帮帮我吗?”   水岛舞侧过脸,笑意温柔地看着她。   “好,好的!”   横山利佳将双手放在胸前,表情十分认真,用力点了点头。   “很好。”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两位女孩一同迈入了小屋的门槛。   “总之,先要将血迹尽量清洗干净。假如小屋内的清水储量不够的话,就用海水吧。另外抹布和拖把虽然容易留下痕迹,但需要用的时候就尽管用,不必客气。”   “然后就是……”   水岛舞在尸体旁边蹲下来,在那里左看右看。横山利佳则是站在门后面,尽量不想往那个地方看。   “处理尸体。果然要找个地方埋起来吗?”   “哎?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当然。要不然,人家可就变成杀人犯了哦。”   “可,可是……”   “啊!我想到了。”   横山利佳还想继续说什么,水岛舞却用力拍了一下双手,大声打断了她。   “屋子里不是有个好地方吗?”   “……?”   “小舞说的是贮藏室吧,就在最中央的那个隔间里。”   少女的背后,传来宫城亚纪的声音。   “对对,就是那里!我当时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觉得那里用来弃尸会很方便。”   “确实。但遗憾的是,会这样想的人,可不止小舞你一个。”   宫城小姐在黑暗中低声笑起来。   “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横山利佳有些不安。   “你们两个,过来看一下就知道了。”   *   五分钟后,她们拉开了通往地下贮藏室的活板门,在里面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 第47章 有两张面孔的女人   时间倒回前一天的晚上。   加藤秀人正在夜色中狂奔。他的一只手紧握着竹内明日香纤细而柔软的手掌,两人头也不回地在森林中穿行。   ……   这天下午,他们到达海边小屋。之后完成了一起短暂的拍摄:东京艺科大的电影社社长野间裕作为男主演,将因为被一群凶恶不明生物追赶的倒霉蛋演得活灵活现——这是整场影片的开端。   随后是深夜,众人安然入睡。直到靠近凌晨的时候,私立由比良高中摄影社的副社长和他的恋人,趁着没有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地离开了小屋。   当然,加藤秀人并不情愿做这么麻烦的事情。事实上,他被女友从床上叫醒的时候,还在呵欠连天,就算自己的脾气再好,熟睡时被人吵醒的话还是会很不爽。   话虽如此,他憋着一肚子的脾气却没能发泄出来。女友慌慌张张的表情,让加藤说不出责怪的话来。他跟着女友走出小屋的门,然后就看见了在夜色中悬挂在梁上,伴随着夜风晃来晃去的人头。   加藤秀人一开始还以为那是个椰子。直到竹内明日香打开手电筒,明晃晃的光柱,照映出一张狰狞可怖的残破人脸,从脖颈的断面上,大量淋漓的鲜血“滴滴嗒嗒”地落在地板上……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加藤秀人吃惊到话都说不完整了,差点没吓到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那群人’的警告。另外你好像还挺冷静的嘛?”   竹内明日香回答。   “我刚才的反应能叫冷静吗?!”   加藤秀人忍不住吐槽道。   “至少你没有发出能将屋子里剩下的其他人全部吵醒的惨叫。本来,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   他沉默了片刻后才说道。   “那是因为我有幻想过。明日香,有句话我早就想说:‘其实自从这场旅行开始,我就有很不好的预感’。……只是没想到,不等我来得及说出口,这预感就在眼前成真了。”   “是吗?”   “对。或者说,自从一年前你和我相识、再到变成我的女朋友开始,这种担忧就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   加藤秀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说到底,你为什么要一直给自己化妆呢?只有在深夜的时候,才能看到你真正的样子。”   ……   夜色浓郁。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唯有清冷的月辉披撒在这对年轻男女的身上,将女孩的脸颊照的晶莹剔透,纤尘不染。   那是一张朴素的,清秀的脸。   ——可是,外貌却和白天时的“竹内明日香”,全然不同。   虽然作为她的恋人,加藤秀人在看久了两张脸的区别后,还是会觉得某些特征存在重叠,譬如瘦削的轮廓有些相似之类的。但如果是不了解内情的外人,任谁都不可能将白天的她和晚上的她联系在一起。无论怎么看都是两个人,是就算放在照片上比较,都不会给予人半点熟悉感的两位女孩。但实际上,却是同一个人通过精妙的化妆技术做到的。并不是寻常女性“卸妆前卸妆后”的区别,而是纯粹的、冰冷的“伪装”。竹内明日香平常沉默寡言,和他人少有接触,在兴趣之外的任何事物都不放在心上,也是为了减少被无关人士注意到的风险。   “怎么样,感到高兴吗?”   站在他面前的竹内明日香露出微笑。   “我只有在你面前才会露出‘真面目’……这不正是女人对男人最真挚的爱意表达吗?”   “不要转移话题。”   加藤秀人有些不满地说。每次一旦提起这件事,女友就会顾左右而言他。不必细想,一个在他人面前和自己面前,会选择完全不同长相的“脸”的女友,怎么看都很成问题;只有出于某种别有用心目的行动的家伙,才会如此麻烦。   有时候,加藤秀人确实会感到后悔。如果再继续这种关系的话,恐怕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被这位神秘的恋人卷入到生命威胁之中吧?不过在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对竹内明日香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感情。加藤秀人不确定自己能为女友做到什么程度,可这份心意是难以否认的。   在真正面临选择之前,他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女友有两张面孔,不是很好吗?简直算是合法开后宫了嘛。”   而竹内明日香则还在毫不在意地开着玩笑,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男友严肃复杂的神情。   “听起来有点道理。”   加藤秀人抓了抓脑袋,表情很无奈。   “但你很清楚,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吧?当然,明日香你真的不打算说的话,我没办法强迫。可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对。不是那样的。”   对方摇了摇头。   “秀人,我不是不想说。只是现在的你,还有选择的机会。假如我真的说出来的话,你可就真的没办法脱身了喔?”   竹内明日香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吗?当你知道真相的时候,就会被卷入这漩涡之中,再也无法脱身,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我……”   加藤秀人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露出了犹豫的表情,没有立即回答。   “明日香,不要骗我,告诉我答案。今晚之后,我们两人的关系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对不起,我可能不得不离开你。”   “我明白了。”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干脆地说道。   “我不要和你分开。所以,请将你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我。”   “秀人……”   女孩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加藤的错觉,她的瞳孔中正泛起朦胧的色彩。   “谢谢你。”   加藤秀人不清楚自己是头脑发热,还是在内心深处早就这么打算了,才会如此迅速地作出决定。可这些都不妨碍他露出笑容,将恋人拥入怀中。   ……   正当两人的气氛逐渐升温的时候,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   “是谁?”   加藤秀人立刻将目光转过去。 第48章 企业复仇   声音是从小屋的方向传来的。   加藤秀人猛的转过头。屋子被浓郁的黑暗笼罩着,只剩下隐约的轮廓。到底是谁。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忽然间,明日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加藤秀人感受到了从肩头传来的清晰痛楚,不由得吃惊地低头看向女友。竹内明日香的手指用力到微微泛白,与他对视的瞳孔中,正放射出让加藤感到异常陌生的可怕光芒。   “不可以泄露出去!秘密……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这……”   加藤秀人有些迟疑。他当然明白女友的意思,而且刚才还答应了会和他站在一起。可是,加藤终究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想要让现在的他作出行动,会感到犹豫和踌躇是理所当然的。   “算了,我自己来吧。”   竹内明日香低下头,没有继续要求,而是轻声说道。她放开男友的肩膀,准备离开。   “等一下!你去的话太危险了。”   加藤秀人立刻抓住女孩的手。   “……我知道了。这件事就交给我。”   “请小心。”   加藤秀人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在月色下缓步朝着小屋方向走去。   ……   竹内明日香站在沙滩上,静静地等待着。她清晰地听见从小屋方向传来的闷哼声,和急促的打斗声。五分钟后,男人从里面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一直来到明日香的身前。   新鲜的血液不断从他身上流淌下来,伴随着步伐踩在柔软的沙地里,渐染开一个个殷红的痕迹。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不,好像没有……”   竹内明日香上下打量着对方,随后才皱起眉头说道。   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没什么。只是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冲突而已。我不得不这样做。”   “原来如此。”   竹内明日香朝着他伸出手。   “我们现在就走吧!不能继续呆在这里。否则会被发现,会被抓住,会再也无法逃离……加藤君,加藤秀人,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好,我知道了。”   加藤秀人再度回答。   他和她,在月光辉映的海岸边,沉默地将双手牵在一起。开始了夜晚的狂奔——   *   “可、可以……停下来了吗?”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终于忍不住询问道。他不知道已经跑了多久,只是死死地拉着恋人的手,在森林中拼命奔跑。因为对方没有说停下,他就始终没有停下来。   “你,你之前说会被‘那群人’发现……到底是指什么?”   “是‘海猿’。”   竹内明日香回答。她的气息听起来远比自己要平稳。   这一次,女孩似乎不打算继续向自己隐瞒这座海边小镇内的秘密。   “传闻中的动物,果然是存在的吗?我们竟然还尝试着想要扮演‘它们’……”   “不,不是动物。而是人。”   “人?”   “对,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生活在这片山林的深处,一直到现代都未曾灭绝的部落民。‘海猿’是这一部落的代称。他们曾经数次袭击过经过这里的游客。据说至今还保留有杀人祭祀的陋俗。”   “什么……?”   加藤张大嘴巴。   “这不是恐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食人部落吗?没想到现代日本还有这种地方……”   “是的。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当地政府甚至禁止外界的人到这里来,那个伊泽旅社就是为此而设置的。整个小镇中只有一家可供食宿的旅馆,外来游客们一旦在那里驻脚,就不得不听从旅馆的安排和引导,然后会被强制要求在更安全的地方休息和游玩。”   “是这样吗?”   加藤秀不禁感到惊讶。   “可是,为什么我们这些人却完全不知道……”   “因为,这种惯例只持续到一年以前。如今已经被废除了。”   竹内明日香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转机是有一家来自东京的旅游公司,在买下伊泽旅社后入驻了小镇。不过所谓的‘旅游公司’只是一个招牌,实际上是一家专门为上流阶层人士提供特别娱乐项目的企业。他们掌握着大量的金钱流,旗下有设立多家会所,娱乐经纪公司,赛马场,房地产企业,游艇公司,潜水机构,高尔夫球场,亦与某些政府高层颇有来往。这家企业的投资人看上这里后,他们派来的人很快就‘控制’了这个地方。”   “哦哦!”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所以呢?”   “所以……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女孩抬起头,望着悬挂在天穹上的清冷月亮。   两人站在寂静无人的森林中。前后左右都沉浸在漆黑的海洋里,看不见方向和风景。夜晚的风在林中穿梭,吹拂着单薄的衣料。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抛弃温暖的房屋,和女友两个人在这种地方担惊受怕。就算在过往的噩梦中,都没有出现过比现在更可怕更疯狂的场景。   此时是凌晨,距离全新一天的开端还有段时间,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间。   “他们让当地政府撤销禁令,让对此一无所知的游客们来到这里,一旦有好奇心过剩的人们,被引诱进入这片生活着部落民的森林中,自然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但没有人会阻止,就算报警都没有用。”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这样做有什么企图?对了,还有。”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明日香,你是怎么知道这种事情的?”   ——“因为,我曾经经历过一次啊。”   明日香笑了起来。但女孩脸上浮现出的微笑,在男人看来却有种毛骨悚然的气息。   “就在一年前,我在这里被同伴们抛弃。他们都以为我死了,事实上就连我自己都那么想。如果不是我在那群部落民生活的地方,发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秘密’的话……”   女孩对他说。   “秀人,你不是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我想要复仇。我有能让所有人都受到惩罚的办法。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得逃跑,假如被企业的人或者部落民发现的话,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第49章 逃脱的两人   “总、总算到了。”   柳川空累得气喘吁吁,在山坡上叉了一会儿腰,休憩了数分钟后才总算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   “监督君,看来你平常的锻炼完全不够啊。”   小说家在他背后出现,慢悠悠地小跑来到他身边。   “这是本人身为脑力工作者的缘故……”   柳川空哼了一声。   “就算是脑力工作者,同样需要强健的身体,才能维持长时间高强度的思维活动。”   这算是经验之谈,至少最近这段时间,他在这方面受益颇深。当然,要是完全没有写作思路的话,是另一回事。   “你好像和看起来的外表不一样。难道说身体素质很好吗?”   “因为一直有在锻炼啦。不止是工作,在其他的地方,总有会用上的一天吧。”   不,说不定已经“用上”了。   ……   两人正在一边闲聊,一边朝着缓坡的尽头走去。遭遇野人们的袭击后,又在逃亡的中途不得不和其他同伴们分离,柳川空和小说家经过大约半小时的跋涉后,总算离开了森林——那个被大片葱郁的原始林木所覆盖、不见天日的地方。   “那群家伙……现在应该没事吧?”   在意识到凶恶的野人们已经不会再追上来了,柳川空松了一口气后,想起其他同伴。   “只要没被野人们追上抓回山洞里,就有机会离开。”   小说家回答。   “就算是完全没有方向感的笨蛋,一路循着往下坡前进的方向,同样能离开森林。我们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那,小屋那边……”   “那里就更安全了。如果没有发生意外的话。”   “要是有呢?”   “有的话没办法。现在的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小说家冷静地回应。   “我们需要做的是眼下力所能及的事,也就是按照原计划、在离开森林后尽快向他人求助。这是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的最好办法。”   “你说的对。”   柳川空赞同地点点头。   顺着平坦道路往前走,前面的林木越来越稀疏。人类生活的痕迹变得越发清晰,远处是重重叠叠的屋檐。在山坡的尽头,两人来到了一处停放着车辆的地方。有数辆巴士和运货车。看起来,他们很可能来到了伊泽旅社的后方。   有个身材高大,戴眼镜的男人,正拿着车钥匙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准备乘上一辆高档轿车。   “啊……!是西野先生……”   柳川空明显认识对方。在看到男人的相貌后,下意识地惊呼出声。   “你认识他?”   “……对。昨天下午在旅馆二楼闲逛的时候遇见的。他对摄影很感兴趣,所以我们两人聊过一会儿。”   监督君一边说着,一边更改了自己前进的方向,似乎是希望绕开那位“西野先生”,想要避免引起对方的注意力。   “你不打算去打招呼吗?或者,向他请求帮助。”   小说家摇晃了一下手中的移动电话。   “离开森林后没过多久,信号就恢复正常,我已经报警了。但等他们赶过来还有段时间,或许再找点帮手比较好吧?”   “不用了吧……对方又不是熟人。这样麻烦人家,不是很好。”   两人正在说话的时候,西野先生已经注意到他们了。他将电子钥匙放回口袋,笑容满面地朝这里走过来。   “柳川君!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我们差不多一年时间没见了吧?什么时候回来的?”   是一年以前认识的吗?而且对方的态度看起来很热情,不像是单纯地认识。这不是和监督君刚才的说法完全矛盾了嘛。   “啊哈哈……西野先生。”   柳川空的表情有点尴尬,但还是朝对方老老实实地打招呼。   “您好。这次我是和我社团的同伴们一起来的,因为需要和其他大学的社团举行合宿,才选择了这个地方。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不不不,怎么会。自从一年前我们认识以来,我一直很期待柳川君能再度光临哪。”   西野先生搓了搓手,他的态度和神情表现的十分热情,不像是成年人在和高中生说话。   正在旁听的小说家,忽然觉得两人的对话有些奇怪。西野先生的口吻,就像是主人在接待客人一样。   “请问,这位是?”   他小声向身旁的柳川空询问道。   “呃,西野先生他……”   “我是伊泽旅社的老板。你就是这一次柳川君带来的同伴吧?很高兴认识你。”   西野先生态度和善地向小说家自我介绍。   “伊泽旅社的老板……等一下,那不是……”   小说家想起了开车将他们送到这里来,那位沉默的中年男人。   “伊泽老先生确实是这栋房屋的所有人。不过,他在很久以前已经将旅馆的经营权转让给我了。我和伊泽老先生的儿子,现在算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对方解释完毕后,又将热切的目光投向柳川空。   “对了,柳川君。这次你来镇上,还是像去年一样,为了拍摄在这里取景吗?”   “这个……”   监督君看起来有些迟疑。   “对,没错。”   旁边的小说家代替他回答了。   “原来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怎么样,柳川君,你回东京之后有考虑过吗?”   西野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川空看。   “要不要现在就答应下来?我可是很期待你在那个岗位上,能有优秀的表现喔。”   “可是,我现在还是学生……”   监督君吞吞吐吐地回答。   “没关系!学历和待遇都不是问题,只要柳川君愿意加入我们的话。”   “这是怎么了?”   小说家有些好奇。   “啊,你还不知道吧?柳川君在拍摄技术上可是很厉害的,本人希望他能够为我们公司工作。自从一年前看到他亲手拍出来的录像后,我就向柳川君发出了邀请,只是现在还未得到回复……”   “等等,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西野先生,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柳川君忽然将声音提高,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啊,对喔。小说家心想,还要求救来着。   “有发生什么吗?”   西野先生不再继续说下去,上下打量着外表狼狈的两人。 第50章 一年前   于是,小说家和柳川空两人将他们被围困在海边小屋、以及在山上遭遇野人袭击的事情,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诉对方。   “什……什么?!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西野先生的表情十分惊讶。   “没想到,没想到会出这样的纰漏,我还以为那群家早被警察们从山林里驱赶走,不会再出现了……”   “西野先生,那些家伙,果然是真的野人吗?”   “对。是一群落后于时代,生活在人迹罕至地方的部落民,同时也是这座小镇从古至今就流传着的‘海猿传说’的原型。”   对方叹了口气,看起来很忧愁。   “几年前发生游客被袭击的那起事件后,我们就已经找过警察和当地的猎人。但是谁都没能找到那群家伙的部落所在的位置。因为后来没有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我还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非常抱歉,这是本人的责任,真的很对不起各位!”   他朝着两人鞠躬,一口气弯腰到底。   “先等等再道歉!那群野人们是很危险的吧?”   柳川空急切地询问。   “啊,当然,据被袭击后活下来的游客说,部落里还保留着某些血腥而野蛮的祭祀仪式。”   西野先生直起身,神情严肃的从口袋里拿出了移动电话。   “不过我们会尽快处理的,请放心吧!来到这座镇上的游客们的安全问题,始终是放在第一位的。除了报警之外,我会让伊泽先生招集人手,尽快展开救援行动。”   “西野先生,请让人先去小屋那边,确认留守的女生们还有伤员的安全情况,然后再派人保护他们,将伤员送到医院。另外要注意,那边的沙滩上放置有用来捕猎野兽的陷阱。”   小说家建议道。   “至于其他的男生,如果之后没能逃出来的话,目应该都还留在森林里。不知西野先生可否提供我们一张地图?我希望可以尝试一下,通过回忆来猜测他们目前所在的大致位置。”   “好!没问题。”   西野先生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人手足够吗?”   柳川空有些担忧。   “请放心,我们有专门成立应对类似问题的安全小组,另外还有生活在这里,对森林状况很熟悉且经验丰富的猎人们,想必能很快处理好的。”   他笑了笑,朝两人做了个手势。   “两位刚逃出生天,现在很劳累了吧?先去旅馆的房间里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会儿,需要的东西我会派人送上来。等事情有了进展,会第一时间通知二位的,补偿和道歉的事情我会尽快安排……”   “不,现在先将心思放在救援上吧。等人都救回来了再讨论不迟。”   小说家摇了摇头。   “您说的没错。所以……”   西野先生拉开了车门,焦虑的表情不似作伪。   “二位,我先走一步。”   *   十几分钟后,柳川空已经回到伊泽旅社。他没有去原本的住处。旅馆为他们两人特意准备了二楼的空房间。   他花几分钟冲了个凉,在肩膀上搭了根毛巾,就从浴室里出来了。在无时不刻的焦虑不安中,柳川空根本没办法静下心来,更不用说像自己的那位同伴那样,心安理得地将时间浪费在享受洗浴和睡眠上。   柳川空走出房间,进入二楼的走廊。很快,他来到一面落地窗旁停住脚步。因为从这里,能清晰地俯瞰见在旅馆正门处外面的景象。   窗外天光暗淡。眺望远处,重峦叠嶂的山峰被浓厚的雾气笼罩着。葱郁茂密的翠色在阴沉沉的天色下,呈现出毫无生机的色调。头顶的云层黑压压地低垂。   他沉默地观望着。不一会儿,一群身穿黑衣的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并排站好。他们的动作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然后是一辆辆相同制式的吉普车,从旅馆后方开出来。男人们陆续上车后,车队朝着山林的方向驶去。   “……”   这一幕似曾相识。   一年以前,就在某个天光相似的午后,他就站在同样的位置,遥望着着这群人远去。   是的,柳川空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参加本次活动的十四个人中,有人和他一样。曾经在一年前,就在这座小镇上,有着一段刻骨铭心的沉痛经历——   “到底是谁?还是说,是这座小镇上的人……比如西野先生?”   柳川空的声音低沉,喃喃自语。   如果不是有人提前将“那段录像”发到他手中的话,柳川空根本不会在此来到这里。这里埋葬着他们曾经的共同秘密,同时,埋藏着某位女孩的生命。   “梅村学姐。”   对他来说,那是曾经是非常重要的人的名字。   如果柳川空在国中时期,不是一直受到梅村学姐的引导,他也不会走上拍摄电影的道路了。   可是现在,他却绝对不想在听到这个名字,甚至光是想象一下都会感到排斥和恶心。   一年前,在学生电影节上得到奖项后的柳川空,收到了来自梅村学姐的邀请,以唯一一个外人的身份,参与了东京艺科大电影社的校外活动。当时的梅村学姐还是电影社的社长。而他们的目的地,是位于镰仓的某座海边小镇。   结果,这群人在那里遭遇了很可怕的事情。虽说其他人都活下来了,但梅村学姐却因为意外,成为了唯一的牺牲者,被为求得生存的他们抛弃了。他们中的某位女性,甚至不得不亲手杀掉对方。   更糟糕的是,那一切的过程都被拍摄了下来。他用自己的双手,亲手记录下来的录像,最终成为了无法被抹去的罪恶证据。柳川空虽然没有问,不过其他人会来参加本次聚会,基本上都是出于相同的目的吧?   而一年后,他却重新回到了这里……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呢?   柳川空有些恍惚。说不定,是梅村学姐的幽灵在作祟?   “咚咚咚。”   背后传来敲门声。   柳川空从噩梦般的回忆中惊醒过来。他转过头,发现是笑容满面的西野先生。   “你好,柳川君。真的是好久不见。” 路线①(横山利佳)   “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横山利佳双手抱着裙子,将下巴放在膝盖上,坐在床沿,望着面前沉没在黑暗之中的房间墙壁,发呆了好久。少女的脑袋里不知道该说是一片空白、还是被纷乱思绪彻底填充满了,总之没办法做到正常的思考,只是一个劲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   海边升起的雾气、沙滩上的陷阱、受伤的同伴,大家不得不分兵两路,健康的男生们前往救援,剩下的人呆在小屋内。原本就已经是相当令人不安的局面,但之后的发展更为糟糕:同伴之一的前辈,竟然打伤了自己的女友,后来还想侵犯她,结果是被另外一位前辈杀掉了。她还帮忙“处理”了尸体。但在过程中,她们却发现了新的尸体:那是一具没有头颅,属于男性的尸体。因为身上的衣服都被扒光了,又无法得知相貌,某些看起来像是容易分辨体征的地方被人刻意用刀划烂,所以不清楚是不是她们失踪或者离开的某位同伴。   根据宫城小姐的说法,现在距离对方的死亡时间并不遥远,尸体表面没有明显腐烂的现象,可能是昨天晚上才死的。划烂皮肤的人手法凌乱,走的很匆忙。   换句话说,昨天晚上有人被杀掉后,尸体在他们熟睡的时候,被凶手运进第一个房间用活板门隔开的地下贮藏室里——这种事情,真的有可能吗?   “……完全搞不懂。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本来以为只是开开心心地和同社团的朋友们、还有大学的前辈们一起出去愉快玩耍,在海边度过悠闲时光,充满青春玫瑰色彩的集体活动,然而一切还没开始,局势便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急速恶化。美好的幻想化为泡沫,被海边的浪花卷走了。   屋子里很安静。宫城小姐和水岛前辈都在屋中。小小的隔间很狭窄,就算想要刻意保持距离都做不到,所以应该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可是,在少女的感知中,黑暗中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没有人说话,横山利佳不知道另外两人在做什么,又为何不发出声音。她不敢开口询问,就连稍微往深入思考都不敢。因为那两位前辈的身上,分明隐藏着秘密——就算对方一直开朗地微笑着,对她的态度也很和善,但少女还是从中能感受到一股潜藏的危机感。   小屋外明明是白昼,却没什么阳光。门外的地板上还残留着粘腻的血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萦绕在鼻梁上的血腥味总是挥之不去。她不想呆在那里。当然,房间里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入眼处一片漆黑,空气潮湿阴冷。女孩们没有挪动地下室的那具尸体,反而又摆了一具新的上去。那个被砍掉脑袋的倒霉蛋、以及被割开喉咙的小森前辈,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地板底下,横山利佳仿佛能嗅到从木板缝隙中渗透上来的腐烂的气味……   “咚咚咚。”   忽然,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   “?!”   横山利佳猛地抬起头来。   这、这是……大家都回来了吗?少女的心情不由地雀跃起来。她真的不想继续独自一人呆在这里了。   “请问里面有人在吗?水岛舞小姐,宫城亚纪小姐,横山利佳小姐,冈美咲小姐,小森宏先生,你们都在里面吗?”   门外是不认识的陌生人的声音。可横山利佳却眼前一亮,立刻从床上爬下来。   ……情况,似乎比她想象中的更好。   “我是伊泽旅舍的人。您的同伴在十分钟前来求救,说是各位在不久前遭遇到不明人物的袭击。目前还有伤员,是这样吗?”   果然,是旅馆那边的人!总算来了,事态出现了转机——   “对,是的!”   她下意识就兴奋地答应了。   “你们终于来了啊!”   “不好意思,这位小姐,让大家受惊了。接下来请不用担心,我们会负责保护各位的安全,并将伤员及时送到医院救治。好了,我可以开门进来吗?”   对方的声音认真又诚恳。门那边传来“吱嘎——”的声响,显然是在尝试推开小屋的门。不过因为之前进来的时候她上了门闩,所以没那么容易被打开。   “拜托,能开一下门吗?”   对方停止动作,又一次问道。   “好,好的!”   横山利佳准备前往门旁。   然而就在这时,始终没有开口的水岛舞说话了。   “横山学妹,我劝你还是不要随随便便地开门比较好。”   “为什么……啊,对了。”   刚开始她还有些困惑,很快便恍然大悟。   “对呀,地下室还有两具尸体。该怎么向别人解释呢,要想个好的说法才行。”   “不,不是说这个。小舞她大概不是这个意思。”   宫城小姐略带笑意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而是指‘选择’喔。是让你尽快作出抉择的意思:”   “……‘选择’?”   “没错。横山学妹,你到底是打算相信我,还是相信外面的人。我是指这个。”   水岛舞回答。   “难,难道说,外面的人不是旅馆派来的,而是那群布下陷阱的人……!”   横山利佳脸色一变。她想起之前良前辈所说的话了。既然有人是冲着他们在沙滩上布下陷阱,就不会这么轻易错过良机,绝对还有下一步动作。   “不,是旅馆里的人没错啦。但就因为是他们,所以才不能开门呢。”   “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咚咚咚。”   门外的人又一次敲响了屋门。这次对方的频率更快,更为急促。   “里面的人没事吧?再不开门的话,我们为了安全起见,恐怕要直接破门而入,抱歉……”   “欸?!等、等一下,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来开门!”   横山利佳下意识地提高音量,对外面大声说道。   “好了,快选择吧。到底是相信我,还是相信外面的人?”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门内的水岛舞前辈紧追不舍。   此时的少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极大困惑和混乱之中……   *   假如你是“横山利佳”,你的选择是:   A:开门→结局A   B:不开门→结局B →路线① 结局A   ——“我、我还是出去吧。”   横山利佳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停下脚步。   “所以,利佳酱不相信我?真让人伤心啊,明明我还救了你的性命……啊不对,是贞操呢。”   水岛舞在她身后轻笑着。   “不管如何,待会可不要后悔哦。另外,一旦遇到危险的事情,要立刻二话不说地转身就逃。”   少女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那么,就再见了。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可爱的小学妹。”   “再见”……?   横山利佳有些不太能理解,水岛舞和宫城亚纪都在屋内,假如她打开门,让外面的人进来的话,那两人又能到哪里去呢?难道说是打算从后门或者天窗的地方翻出去?   横山利佳没时间去细想,她打开房门。门外站着不止一个人,领头的是个中年男子,相貌看起来很熟悉……   “你是……伊泽先生?”   横山利佳有些吃惊,同时又感到惊喜。   伊泽先生就是之前开车送大家从加油站到旅社的男人。性格沉默寡言,却很可靠的样子。而且,少女不是第一次在危险的地方遇见前来伸出援手的对方。当时伊泽先生去加油站后方来接自己,还曾经向她警告过“海猿”的事情。   “你好。很高兴你还记得我,横山小姐。”   对方露出礼貌又疏离的笑容,朝她点了点头。   “现在,跟我们走吧。其他人呢?”   “呃。”   横山利佳将视线转向房间后方。   “有三位学姐还在屋子里。其中的冈学姐脑袋受伤了,现在正躺在床上休息。”   “我明白了。那位伤员呢?在将他送到医院之前,我们需要对他进行初步的检查和简单的伤口处理。”   “小森前辈他……”   横山利佳不知道该该如何解释,吞吞吐吐,犹豫了半响后,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   对方见状,立刻眯起眼睛。   “该不会……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   最终,横山利佳还是将小森前辈已经死亡的消息说出来了。但没有提他曾经想要侵犯自己、以及被水岛舞用刀割开喉咙的事。不过这种事情只要检查一下尸体,就能得到答案。能隐瞒到什么时候呢?   “是吗。”   伊泽先生叹了口气,对小森前辈的事情表示遗憾。从他身后走出来好几个穿着黑色工作服,带着相同制式和颜色帽子的男人,鱼贯进入小屋内,开始搜查整座屋子。同时有人根据横山利佳的指引,打开通往地下贮藏室的活板门,将里面两具尸体搬上来。   “可能是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失血过多的缘故吧。很抱歉,这是我们的过错。”   但从对方的神态上,却看不出丝毫因为得知有人死去而有所变化的迹象。就算是在看见那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的时候,伊泽先生依然不动声色。   “不过,这位是……”   他指了指那具无头人。   “我,我不知道。等我们发现这间贮藏室的时候,他就在里面了……”   “原来如此。大概是那群袭击各位的家伙们做的吧?真是胆大包天。辛苦各位……嗯,怎么了吗?”   制服男跑到伊泽先生身边,态度恭敬地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好的。横山小姐,冈小姐我们已经发现了,是不是还缺了两人?”   水岛舞和宫城亚纪,果然不见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横山利佳嗫嚅着回答。   “这样啊。看来是已经走了呢,真是不凑巧。算了,这里就交给其他人处理,我先送你回去吧。”   “哎?可以吗?”   “当然,我来就是为了护送各位回到旅馆。现在伤员已经死了,能行动的只有横山小姐你一个人。想要尽快回去吗”   “是、是的!”   “那好,请跟我来。”   伊泽先生一马当先,离开了小屋。他高大健壮的背影,让人觉得颇有安全感。横山利佳立马跟了上去。   *   两人一前一后,大约走了半小时路后,原本遮挡着阳光和视线的树林变得稀疏起来,脚下的路往缓和的下坡延伸,横山利佳已经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汽车喇叭声。他们似乎来到了一条公路旁,这就意味着距离有人聚居的地方不远了……少女不禁松了口气。   “横山小姐,你觉得这地方熟悉吗?”   走在前面的伊泽先生忽然开口询问的。在这段路程里,他一直没有开口说话,沉默始终萦绕着两人。横山利佳不愿意开口搭话,一路上颇有些压抑。没想到这种古怪的气氛却在这段路程的末尾,被对方主动打破了。   “欸……?”   听到这个问题,少女不禁愣了一下。   “熟悉”?   她还是昨天才来到这座小镇上的,有什么地方是自己会觉得熟悉的吗?   “你看,那个地方。”   走在前面的伊泽先生没有回头,而是用手指了一个方向。   横山利佳朝那里望去。   ——被覆盖在草丛底下的,是一口井。边缘很规整,看得出是人工制造的。上面的盖子不翼而飞,露出底下漆黑的洞穴。一片漆黑的缘故什么都看不见,只注意到旁边都是水泥构筑而成的洞壁,还涂着红色油漆,但可能是因为时间太过久远的缘故,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这里是……”   “没错,是我第一次遇见横山小姐的地方。”   “原来如此,这里就是从小屋的后山前往旅社的必经之路吗?”   “啊,那倒不是。其实有点绕远路了。”   “那是为什么……唔。”   少女的疑问刚说到一半,便蹙起纤细的眉毛,忍不住用袖子挡住口鼻。   “这地方好臭!怎么好像有股腐烂的味道……!”   “真不好意思,衡山小姐。每年总归会有这样一段时间。放心吧,味道过几天就会散去。”   这口井,到底是——   横山利佳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伊泽先生转过头来,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   “觉得好奇吗?没关系,来,过来,到这边来。”   “没错,就站在这口井旁边,然后弯腰往里面看一眼,就能明白喔。咦,横山小姐,你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呢?”   ……   “快过来吧,为什么要往后退呢?”   ……   “横山小姐,你该不会是……想要逃跑吧?”   *   bad end【井】。 →路线① 结局B   ——“……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开门的。”   横山利佳叹了口气,将手从门扉旁边收回来。   “可是水岛学姐,你刚才听见了吧?假如我不开,外面这群人就会选择直接闯进来……”   “是呢。这下真麻烦。能不能想个好点的借口呢?比方说,我们这群女孩子正在换衣服什么的。”   “那只是单纯的拖延时间,还是没办法阻止他们。”   “我们只能尽早离开。”   ……离开?从后门或者窗户之类的地方吗?   *   三人在小屋内黑暗狭窄的通道中摸索前行。背后的敲门声愈演愈烈,却没有人理睬。横山利佳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不决,时不时地回头看,但很快,她的脚步变得坚定起来。前方透来些微光亮。女孩子们停下脚步,在她们面前的是墙壁上破开的洞穴。理所当然,这栋海边小屋其实并没有后门,也没有可供人爬进爬出的天窗。这个通道,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咚、咚、咚咚!”   背后敲门的声音,逐渐转变为粗暴的撞门声。恐怕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腐朽木头制作成的门闩就会彻底断掉;或者在那之前,脆弱的门框就先和墙壁脱离。   “对不起,冈美咲学姐。”   横山利佳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没能出来,留在屋内的床铺上:因为冈美咲学姐一直躺在床上,没有发出声响,她竟然将对方忘记了!   现在再回去搬运过来的话,时间上很可能来不及,只能让她继续留在屋子里。   “……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横山利佳真希望水岛舞和宫城亚纪的判断错误,或者只是在吓唬她。其实少女原本就是这样想的。现在之所以选择跟随着那两人行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   水岛舞像越过栏杆那样,手一撑窗沿便轻盈地越过了洞穴。宫城小姐就没那么方便了,从洞穴爬出去的时候,必须有站在外面的水岛舞的帮助,才能离开。但她不知道何时换上了便于行动的牛仔裤,所以没有大问题。……真正狼狈的人其实是自己。横山利佳趴在洞穴上,双手被水岛舞紧紧握住,半个身子却还留在屋子里。短裙下摆往上翻起,露出大腿上的雪白肌肤,就连内裤都不得不暴露在空气中。   少女脸红红地从洞穴里跳下来。脚下是一片可供缓冲的草甸。好在刚才那一幕没有人能看见,她心想。   “哎呀,真是不错的款式呢。很适合利佳酱哦?”   “嗯嗯,是和外貌气质相符的清纯内裤……”   “不、不要说了啦!”   横山利佳忍不住开口打断。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   “水岛前辈,我们几个接下来要去哪里?”   旅馆的人已经指望不上了,她们只能选择自己行动。   “放心吧,我知道路怎么走。”   水岛舞走在前面,轻松地哼着小调,走向被密林覆盖的山中小道。   *   小屋渐渐消失在背后的视野中。   望着走在最前面的黑发女孩,横山利佳有些羡慕。   就算是在这种时候,都有种满不在乎的感觉。一切的危险都不曾被她放在心上。能有这样爽朗的心态,果然是因为自身强大的缘故吗?就算是体格比自己健壮的成年男性,都能轻松地击倒。   “羡慕小舞她吗?”   “……嗯,有一点。”   “如果利佳酱找个男人谈恋爱的话,或许能变得和她一样喔。”   软绵绵的丰满触感从脊背上传来。亚纪小姐从背后抱住了她。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一年前的小舞只是个普通人,就像现在的利佳酱。直到某次旅游回来之后,她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是这样吗?水岛学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能让人变强大的,除了爱之外,别无他物’——”   宫城亚纪一本正经地说着羞耻的台词。   “这是出自某部我喜爱的漫画里,一位受人欢迎的强大角色之口的名台词。小舞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爱着的人。”   “爱着的人……”   是野间前辈吗?   “小舞,你其实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吧。”   宫城亚纪忽然提高音量,对走在前面的水岛舞问道。   “一年以前,你是不是来过这座小镇?”   “……”   “然后,就是在那里不小心杀掉了‘某人’。那段时间,你天天来找我谈心,还抱怨总是做噩梦呢。”   “果然瞒不过你。没错,就算是为了阿裕,我从来没有感到后悔,但愧疚之心还是存在的。”   水岛舞笑了起来。   “不过,直到最近为止。”   “咦?那是为何?”   “因为,我发现对方还没有死。”   “啊,原来如此。……呵呵,真是个好孩子。”   令旁听的横山利佳如堕云里雾里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半响后,水岛舞又开口了。   “阿裕好像很喜欢你,亚纪,你发觉了吗?”   “我是没注意啦,但良他已经告诉我了。”   “这样啊,看来阿裕他确实是没有机会。”   “没错。就算我们是朋友,我也不想再见到他的脸了。”   “真遗憾啊。不过我私下里和你的那位‘男友’见过一面,阿裕确实没法和他相提并论。看来,只能考虑其他的人选。”   “……等等。小舞,你刚才说什么了?你和良在私底下做了什么?”   水岛舞转过头来,笑容满面地俯视着底下的两人。   “你们继续往前走,就能离开这座森林了。我们在这里分别吧。”   “欸?水岛学姐,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不好意思,我必须去救他。没办法呀~”   水岛舞朝他们摆了摆手,自顾自地离开了。   *   “话没说完就逃走了……小舞真是的。”   目送着水岛舞的背影远去,亚纪小姐很不满地咕哝着。   “她可是我的朋友哦,我才不会做什么坏事呢。”   天上,骤然响起了宛如鸣雷般的低沉震颤声。   “要下雨了吗?”   少女心想。   他们头顶的天空,被阴影覆盖。   直到横山利佳困惑地抬起头,她才发现那不是乌云,刚才的声音亦非雷声。   而是张开翅膀的巨大铁鸟——   *   good end【直升机】 路线②(大石直哉)   为何这种地方会有摄像头?   大石直哉的脑海里浮现出疑问。背后传来粗暴的力道,将他往前面推去。一旁的久野拓磨跟着趔趔趄趄地往前走,直到宽阔平坦的平台中央,后面的人才停止了推搡。   紧接着,两人的膝盖窝传来一阵剧痛和冲击,整个人瘫软了下去。然后又被拉着头发,强迫着直起身体。大石能听见背后传来的粗重呼吸声,没有其他动作。   “这是……想要让我们跪着吗?”   虽然是耻辱,但此时还是不要反抗他们比较好。大石和久野两人全都乖乖地跪在那里。   他们的前方,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全部呈现出五体投地的恭敬姿态。位于整个山谷的背阴一侧,只能勉强看出有几十个人、或者接近百人。跪拜中的人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都和守卫们如出一辙的打扮,他们将脑袋紧贴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有的人嘴里还咕噜咕噜地念叨着什么。因为无法理解这种语言的意思,他只觉得嘈杂吵闹。   “这是在做什么?”   久野拓磨在身旁小声问道。   “不知道。但至少可以肯定,这群家伙肯定不是在朝我们跪拜。”   大石直哉苦笑着回答道。   就在这时,背后骤然间传来嘹亮高亢的喊叫声。一霎那,前方的洞窟安静下来,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两人下意识地往身后瞥去。发出声音的是刚才将他们推到平台上的那两个人高马大、身体强壮的野蛮人。他们就在背后不远处,神情严肃地伫立在那里。他们的手中握着骨制长矛,身上披着用藤蔓和不知名的野草编织成的衣服,胸口、双手和大腿的古铜色健壮肌肉,全部暴露在空气中。   “哈!哈!……哈!”   他们用力地拍打着胸口,有节奏地将长矛下柄敲击着地面。持续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山洞里,跪拜中的人们将头颅埋得更低。   仿佛是象征祭典开幕的原始音乐持续了数十秒钟,那两个男人默契地停止动作。落针可闻的安静中,两名大学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紧张地注视着面前怪异的景象。   某种不紧不慢的东西正在敲击地面——那是拐杖的声音。一位头戴巨大草冠,打扮地比一般部落民更为“华丽”的瘦小老人,拄着木拐杖从洞窟角落里走出来。他的步履蹒跚,脊背佝偻,一副没几天就要入土的衰老模样。   老人晃悠悠地走到跪在地上的他们面前,停下脚步。   “你们,能,听见我说,的话吗?”   对方嘴巴里冒出一串结结巴巴的日语。大石直哉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终于出现能交流的人了吗?   “快放开我们!”   “你们需要什么,我可以答应你。”   “请不要伤害我们……”   “求求你!”   “我的同伴已经去叫警察了,劝你们这些家伙还是不要乱来喔。”   大石和久野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大堆恐、求饶、威胁……全都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可是无论他们说什么,对方都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是沉默地俯瞰着两个年轻人。对方根本没有倾听的意思。意识到这一点后,大石陷入了沉默。   “你们,要被献祭给,我们的神明……在仪式开始之前,必须,让你们知道自己的命运,……这样,才是对神的恭敬。”   半晌后,老人拿拐杖敲了敲地面,貌似是在对什么人示意,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对方的发音语调很古怪,说话磕磕绊绊,但大石直哉和久野拓磨还是清晰地听出了其中蕴含的信息。   两人面面相觑,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恐惧。   ——“献祭”?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词。对方口中的“神明”是指什么?他们真的还有逃出去的希望吗?   之前的自我安慰,恐怕就真的只能停留在“安慰”的地步。毕竟眼下的状况,怎么看都不存在逃出生天的机会。   老人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胸口,拄着拐杖退后几步。身后那两个侍卫般的男人走上来,一左一右,死死地按住他们的肩膀。   紧接着,来到两人身后的老人,高高举起手中的拐杖,开始用嘶哑的喉咙呐喊起来;而当他发出声音后,山谷中跪伏着的人们,立刻紧跟着用怪异的话语大吼大叫。他们直起身,张开双臂,做出各种手势和动作,口中的呼喊始终没有停息。这一幕正如同群魔乱舞,整个山洞都在这排山倒海般的音浪中颤抖。   这……这就是“献祭”仪式吗?   此时的原始部落,就和传说中的邪教没什么两样,全都陷入了狂热的氛围。洞窟里的部落民们尽皆沉浸在狂乱和癫狂情绪之中。大石直哉的脑袋嗡嗡作响,外界的声音几乎什么都快听不见,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已经聋了。   ——而就在此刻。   “你想逃出去吗?”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欸?”   大石吃力地抬起头,发现是正将他按在地上的“侍卫”。他是在场唯一没有被氛围所影响的部落民。   “放心,我是潜伏到这里来的政府卧底。看到那个摄像头了吗?那是我安上的。我目前已经收集到充分的情报,打算离开。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可以将你救出去。”   对方在他耳边低声又急促地说道。   “真,真的吗?!”   “啊,那当然。你要是再不走的话,另外一个侍卫很可能真的要把你在这群食人族面前杀死、然后献祭给那个所谓的‘神明’了。”   大石顿时心头一凉。果然,如果不选择逃跑的话,就会死吗?根本不存在侥幸的可能性。   “快离开!”   “等、等等!”   他突然意识到某个问题,望向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   “久野君……我的同伴呢?”   对方皱起眉头。   “你现在还有时间管别人吗?那家伙正被另一个侍卫按着,我不想现在和对方起冲突。快走吧,你要再不走,我可就丢下你了喔!”   “什……什么?”   “快做选择吧!到底要留在这里陪你的同伴,还是和我一起逃走?”   男人说。   “当然,我想这个答案不言而喻吧?放心,我很快会叫来支援的,你的朋友要是运气好,一样能活下来。”   *   假如你是“大石直哉”,你的选择是:   A:离开→结局A   B:留下→结局B   出于阅读体验的考虑,结局A和结局B会在明天十一点五十分和后天零点十分上传。其实路线①就是这样安排的,但我忘记通知了…… →路线② 结局A   ——“我,我知道了。”   对不起,拓磨。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大石直哉望着不远处被压在地上难以动弹,就连脑袋都抬不起来的同伴,在内心中发誓。   “那就别啰嗦了,赶快离开吧。”   对方没有继续等待他的意思,径直离开原地,朝着来的方向原路返回。一路上竟然没有人阻止他。久野拓磨就像预感到了什么一样,用尽最后的力气疯狂挣扎起来。另外一位侍卫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压制他,正好为准备离开的两人创造了机会。   大石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很快跟了上去。与此同时,那位主持祭祀的老人已经走到下面的平台去了。洞窟内的部落民们包围着、跟随着他,全然沉浸在狂热的肢体舞蹈与声嘶力竭的喊叫中。   “好像……运气不错?”   蹑手蹑脚的两人离开平台,很快进入了漆黑一片的山道里。   “这可不是所谓的‘运气’在作祟啊。”   走在前面,自称“政府卧底”男人轻哼了一声,抬头望了一眼摄像头。   “我已经在这里潜伏将近数月了,你们可不是第一批送上门来这里的笨蛋。这是早就提前设计好的逃跑路线。”   “是、是这样吗?”   大石直哉心惊胆战。   “当然。所以别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路上要是你不听话的话,我照样会把你丢下来,事后不会有人来向我问责。记住了吗?”   “好的,我明白了!”   “……不过,你也用不着太害怕。”   男人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虽然会来这种地方的游客都是蠢货,但这群未开化的野蛮人更是和畜生一样蠢笨,只要小心点,就不会被他们注意到。”   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在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甬道中的回响,前方的道路逐渐平坦开阔起来。他甚至能看见来自外界的光亮。   大石的心中,再度涌现出希望。而且,这一次是“看得见”的希望——   “我终于可以出去了!”   这一瞬间,大石直哉将除此之外的所有念头,全然抛在脑后了。   *   某个光线昏暗的巨大空间中。   在方位上,是位于山洞的“另一侧”。只是相比部落民们的聚集地,这里难以被察觉,更不用说像那样被人随意入侵。   天然形成的山洞中,到处摆设着正在运作中的现代化仪器设备。洞壁上悬挂着巨大的显示屏,旁边是一排排放满计算机的办公桌,戴着耳机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着,不时有人抱着文件在座位之间神色匆忙地走来走去。   全副武装的保安人员们,在连通外界与山洞内部的各个角落和平台上值岗和巡逻。到处戒备森严,而在平台的上方,有个人工搭建成的房间,可以俯瞰整个山洞。   房间内部的装潢豪华。如果不看外面的话,没有人会觉得这是在一处未经开发的山林里,只会觉得是身处在顶级酒店的总统套房。   灯光舒适柔和,空调到了最宜人的温度。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坐在吧台上神态悠闲地品酒和低声聊天。还有个搂着身穿晚礼裙的性感女子,懒洋洋躺在沙发上的男人。门口站着手持枪械的保镖。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与外界格格不入。   “咚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声。   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朝门口的方向,随意地举起手示意。神情冷肃的保镖立刻将门打开。   “怎么样,东京那边有消息了吗?”   走进来的是个戴眼镜的青年男子,神色恭敬地将一叠文件放在他面前。然而沙发上男人的手却依然搂着女人,没有接过的意思。他肆无忌惮地在女子的胸口上乱 摸,引得对方一阵娇笑,花枝乱颤。   “Boss……”   “我不想看这个。今天是个好日子,文件看多了脑袋容易疼,那就太浪费美好的午后时光了。告诉我上面的内容吧。”   被称为“boss”的男人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微笑。   “告诉我,有几家同意了我们的提案?我们那些可怜可敬的竞争对手,现在还活着吗?最重要的是……亲爱的顾客们,对本次表演还满意吗?”   “当然,这些完全没有问题!”   眼镜男忙不迭地点头。   “只是,就刚才的形势而言,看样子好像有人要逃脱了。有观众在担忧这件事,还向身为主办方的我们询问过情况……”   沙发上的男人往旁边看了一眼。那里放着一台显示屏,上面是两个正在黑暗山路中慌不择路狂奔的男人。   boss用手指敲了敲扶手。   “这可不行。演员怎么能擅自离开舞台呢?让观众不满意就不好了,想办法让他们重新回来。”   “是,我马上去办。”   “另外,还有你的那位弟弟。”   “诶?”   “等等,让我回忆一下……啊,对了。他现在还有在踢足球吗?”   “那、那个……”   “哈哈,很惊讶吗?我可是很关心下属生活的好上司。不必在意,我还记得你弟弟的样子,所以在摄像上看到他的时候,才会感到惊讶。”   “……”   眼镜男没有回答,额头上冒出涔涔冷汗。   “别愣着,回答我的问题。”   “呃……他,他自从上大学后,就没有……”   “是吗。这小子还算聪明,跑到了那个没有摄像头的‘安全屋’里。只要不被观众看到,你的弟弟想要做什么都不算大问题。但这种事情,不允许发生第二次,听见了吗?”   “非、非常抱歉!我回去后会好好教育他的!”   “嗯,还有件事。”   boss将手从女人身上伸回来。他的神情第一次变得谨慎起来。   ——“我们的‘神大人’,现在还算安分吗?”   “是!我已经派去了最可靠的人手监视山洞,饲料和食物也一直提供得很充分。只要不被外人打扰,那家伙还挺安分的。”   “现在是关键时刻,绝不可以出岔子。我们是商人,必须将风险控制在最低,然后一步一步慢慢来。最开始……等等,我们刚才说要先做什么来着?”   男人的目光再度望向显示屏。   “对了。首先,让那两位可怜的小老鼠,重新回到舞台吧。”   *   bad end【黑幕】 →路线② 结局B   ——“对不起,我不能放下我的朋友不管。”   大石直哉说。   他想起之前被关押在山洞里时,与久野拓磨立下的约定:他们两个人要一起离开这个地方。   “……你确定?”   对方似乎很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瞪着他看。   “当然。”   “你就那么想死吗?”   “不,我不会死。我们不会死的。只要我和拓磨他齐心协力,就一定能逃出生天。”   “真是痴人说梦。”   自称“政府卧底”的男人耸了耸肩,一副觉得很可笑的表情。   “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就不废话了。和你的朋友慢慢努力。我先帮你把绳子解开,等会儿自己想办法。”   “多谢!”   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大声说话。对方让大石直哉的双手双脚恢复自由后,很快就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男人左顾右盼的同时,谨慎小心地前行,一路上很幸运,没有人跑来阻挠他。山洞里的野蛮人们都沉浸在仪式的氛围中。大石直哉目送着对方,注视着卧底先生的背影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将注意力收回,全部集中在不远处死死压着久野拓磨肩膀的那家伙身上。   “好强壮……”   望着对方发达的肌肉,和手中紧握的长矛,大石不禁咽了口唾沫。   “我真的能对付他吗……?”   这时候就算打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等平台上的那群部落民们反应过来,他就不可能再有机会救出自己的朋友了。   ……   借着昏暗视野的遮掩,大石装作仍然被捆绑住的样子,像虫一样在地面上匍匐着。他在地面上挑选了一块棱角尖利的石头,用手掌紧紧攥住,悄然放在放在腰后。   一切的行动都没有被察觉。余下的那位侍卫是这里的原住民,一样正在被山洞内的气氛所感染。这点真是帮了大忙。大石直哉悄悄地移动到他身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   靠近几步远距离的时候,对方在危机感的驱使下,察觉到了什么,本能地转过头,想要往后看去。但这时候,大石直哉已经高高举起手中握着的石头,朝这家伙后脑勺的位置狠狠砸去!   虽然因为野人转头的动作,导致石头砸中的位置有些许偏移,但骤然间遭此重创的男人,还是很给大石面子,闷声不哼就瘫软着倒下去。就算身体锻炼的再强壮,人体的要害部位始终是要害。   大石直哉连松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将久野拓磨身上的束缚解开后,立刻拉扯着朋友的手、让他从地上站起来,两人一同沿着和某位“政府卧底”完全相同的道路,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   就这样继续下去,或许两人真的能逃出生天。   ——但遗憾的是,他们迷路了。   山洞内的道路四通八达,宽窄不一。地形本身就像蛛网般复杂,最重要的是一路上都没有照明,根本难以分辨。   所以没过多久,大石直哉和久野拓磨就不得不停下脚步。两人意识到,没有熟知路线的人的带领,他们不可能找到出口,离开这鬼地方。   最糟糕的是,从远处已经能隐约听见凌乱的脚步声,以及用那种听不懂的语言呐喊的怪叫声。那群家伙们显然是已经发现祭品逃跑了,依靠对洞窟内部环境的熟悉,很快就追上了两人。而反过来,这边却彻底陷入了绝境,刚才还不小心走入死胡同。这样下去,被抓回去只是时间问题。   “……你为什么不跟着那家伙逃跑呢?”   久野拓磨不再往前走了。他触碰着墙壁,反复确定前方没有任何暗道或者岔路,只好颓然地坐下来。   “什么?”   大石直哉倒是没有放弃,依然在摸索着出路。不过在听见这个问题后,他不由地转过头。   “我刚才听见了。你其实有机会离开的吧?只要丢下我,和那自称卧底的家伙走,现在说不定已经逃出生天了。”   久野拓磨叹了口气。   “其实呢,我还打算趁那个时候挣扎一会儿,转移侍卫的注意力,让你们有机会能逃出去。结果到最后这招压根就没用上……怎么样,现在是不是有点后悔?”   “不。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不可能丢下自己的朋友不管。”   “笨蛋!你先逃出去,然后再找人来救我,也是一样的啊!”   他恨铁不成钢般抱怨着。   ……话虽如此,黑暗中的大石却分明能看见,朋友的脸上带着愉快而轻松的表情。   “这下子,我们俩真的都要完蛋了。”   他说。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大石摇了摇头。   “怎么那么快就放弃了?说好了我们要一起逃出去,拓磨你难道忘记了吗?”   “你真的觉得我们还有希望?”   “当然。只要不放弃,机会迟早会出现的。”   “哈哈,这种乐观心态还真了不起。好了,已经过去不少时间。”   久野拓磨拍了拍膝盖,又一次站起来。   “本来真的已经想放弃了。但是,直哉你要是不愿意束手就擒的话,我会奉陪到底。”   “很好,那就……”   大石的话还没说完,脚下忽然传来一阵波浪般的颤抖,两人一时间没站稳,扶住墙壁才防止摔倒。地动山摇般的强烈震动,持续了十几秒。   “地震了吗……?”   来自洞窟深处的方向,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声。随后是山洪爆发般的惨叫声,慌乱的奔跑与呼喊。就算听不懂意思,同样能感受到外面人们内心的恐慌和不安。   “到底怎么了?刚才那个叫声是……!”   久野拓磨忍不住发起抖来。   听起来像是某种野兽。可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如此可怕的动物吗?   “看来,我们的机会已经出现了。”   和畏惧发抖的同伴不一样,大石直哉的脸上却露出欣然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那群家伙显然没时间来抓我们了。就是现在!趁着混乱,我们俩要从这里冲出去。”   年轻人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目光中的坚定。   ——“走!”x2   *   good end【“这就是我的逃跑路线!”】 路线③(野间裕)   “我们在这里,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吧,这个房间是‘绝对安全’的。”   野间裕和后藤正明两人站在房间中央……其实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就连这种房屋的全貌都看不清。当他们推开红色铁门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野间裕在门口迟疑了数秒钟,但很快就被后藤正明推搡着肩膀,俩人一起跌跌撞撞地进入房间里。后藤正明立刻将门合拢。不知为何,分明是撤退到了安全地带,两人在进入神社后没有撞见其他人,可后藤的呼吸却在变得越发急促,眼神躲闪,动作比刚才逃亡的时候更加慌张。后藤哆哆嗦嗦地试图将房门反锁,但可能是门锁生锈的缘故,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最终,来自外界的光亮被一点点地隔绝在外。野间裕的内心深处,本能浮现起不安的情绪。他下意识大叫起来。   “喂,你到底在做什么?有必要到这个地步吗?”   “只有、只有这样……”   眼镜男咬着牙,没有回头,而是将肩膀死死地顶在门上。   “野间社长,别误会了。我们只有这样做,才能保护好自己。”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对方看起来像是在感到忧虑、而且是为某种已然迫近的威胁。……可是,野间裕却完全没有看见任何危险的迹象,那群凶残的野人们早就被他们甩掉、看不见了;一路上也没有遇见其他值得在意的对象。   不如说,反倒是他们现在躲藏的这个黑黢黢的地方,更令他感到抗拒。万一不小心真的被锁进里面,出不去了怎么办?又或者这个房间里本身就存在某种威胁。若不是对方是一直将他带领到安全地区的同伴,野间裕恐怕早就翻脸了。   “……放心吧,这里很安全。”   伴随着一阵“吱嘎吱嘎”牙酸的声响后,后藤正明总算将门强行锁上了。他重重地吐了口气,像是察觉到了野间裕内心潜藏的不安情绪,转过头来安慰对方。   “这个房间,是整座小镇中最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你会知道……?”   野间裕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位同伴似乎在向他隐瞒着什么。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还有,我们刚才进神社的时候,没有遇见危险吧?不用进到里面来也可以,那群野蛮人早就走了,要是他们追过来,我们一样远远地就能瞧见,再躲进去不迟……”   “危险的可不止是野蛮人。”   后藤正明打断了他的话。   “那不过是被摆上台面的一群小角色而已。真正的威胁就在我们身边,只是始终没有其他人注意到罢了。”   “你到底在说啥?”   “相信我。只有这个房间,才能远离‘他们’的视线。”   “……”   野间裕不再说话了。   对方的态度异常坚定,他也不好继续说什么。   ……   在黑暗中度过了大约十几分钟的时间、又或者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身处寂静和无光的世界里,人对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迟钝。野间裕的眼球适应了房间内的黑暗。至少他能分辨出同伴的轮廓。在这段时间里,他先是沿着门走到右侧的角落,然后再顺着墙壁、顺时针绕了一整圈回到门口。这样做的目的是勘测出这个房间大致的面积。   房间四四方方,除了四个角落外,野间裕没有触碰到任何障碍。面积比想象中的更宽敞,起码能坐下百人,更接近于印象中的“小广场”。这段时间里,后藤正明却只是倚靠在门后休憩,什么都没做。看样子,他真的很信赖这地方……   忽然间,神社外传来躁动的声响,野间裕心下一惊。难道说那群家伙追来了?他连忙朝着门口走去,脑袋凑上来、将耳朵贴在金属门板上,想要听见外面的声音。结果,他的手被后藤正明紧紧攥住。   “你,你在干什么?”   “野间君想要出去吗?不可以。”   “放开!我没说过要出去吧?当然,假如这房间变得不安全了,我肯定会转移去别的地方。”   野间裕用力地甩了甩。   “相信我,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对方却并没有松手。   “什么‘相信不相信’的……你就只会说这句话吗?!   野间裕开始不耐烦了。   一旦在这种时候,他就难以克制内心烦躁的情绪。   “到底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我……”   “虽然我以前不说,你其实一直看我不爽吧?!因为水岛舞是我的前女友,现在是你的女友……你就是为了这个吗?”   野间裕大声叫嚷起来。话说出口的瞬间,他的内心虽然有一点后悔,可更多的却是畅快。   后藤正明沉默了。他松开手掌。   半响后,正当揉着手腕的野间裕,以为对方已经不准备反驳的时候,近在咫尺的男人,却态度幽幽地再度开口。   “和水岛她没有关系。”   “……你说什么?”   “我和水岛,只是表面上的情侣。她其实不想找男人,我也不想有女朋友。可是水岛她在学校里又很受欢迎,我同样有必须要在名义上找到女朋友的理由。我们两人在无意间知道了彼此的烦恼,所以才决定相互合作,掩人耳目。”   “……?!”   野间裕吃惊的张大嘴巴。   等等,这样一来,自己不是白挨那群高中生们的揍了吗?   “这是真的?我为什么从来没听水岛说起过……你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我不骗你。”   后藤正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告诉你实话吧。其实我喜欢的是男人。”   ……   ……   “什——?!”   还没等野间裕在这冲击性的消息面前回过神来,门外忽然传来了异常激烈的拍门声。   “你在里面吗?阿裕,你快出来!快开门,我是来救你的!”   女孩在外面焦虑地大喊。   这是门内的两人,都十分熟悉的声音。   ——水岛舞。   野间裕下意识地准备站起身,可是他的手腕却再次被握住了。   “不要去。”   这一次,对方的语气里甚至带有哀求的口吻。   *   假如你是“野间裕”的话,你会相信谁的话?   A:相信后藤正明的话→结局A   B:相信水岛舞的话→结局B →路线③ 结局A   “我、我知道了……”   野间裕的手,缓缓的从门把上放下来。   “太好了。野间君,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后藤正明顿时松了口气。   “阿裕,你在里面吗?”   说话的同时,对方又用力拍了两下。水岛舞用的力道之大,导致整扇铁门都颤动起来,与之相连的墙壁都开始簌簌地往下落灰,简直叫人怀疑是不是会被拆掉。   野间裕沉默半响,将肩膀倚靠在门旁,嘴巴尽量贴近门板,大声回答道:“我在里面!水岛,你不用进来了。这里很安全。”   “你、你在说什么呀?”   站在外面的女孩,声音越发急切。   “很快就会有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呆在这种地方只有死路一条。你在谁身边?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能保护你。”   “不要听她的!这女人在说谎,这地方其实是安全屋,出去才可能遭遇危险。”   后藤正明立刻从一旁凑上来。   野间裕神情颇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对方的口吻完全不像是在评论女朋友。看来这两个家伙之间,确实没有真情实意。   “后藤,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觉得水岛是为什么要说谎呢?”   “呃……这个,我不清楚。”   对方愣了一下。   “可是……”   “阿裕,你到底在谁身边?是后藤君吗?”   “对。所以你不用担心,请你一个人离开这里吧。”   “我不是想让你不相信同伴。但后藤君未必有保护你的能力……”   “但是,他至少不会伤害我。”   野间裕这句话说出口后,外面的女孩骤然陷入了沉默。当她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在微微颤抖。   “阿裕,你……你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会伤害你吗,怎么会?我明明为你做了那么多……”   水岛舞的话微妙地停顿了几秒钟。   ——“我可是,可是你的亲人啊!”   *   “……亲人?这是什么意思?”   后藤正明抬起头。眼镜的镜片在黑暗中反射着些微光亮。   “水岛舞是我的姐姐。”   野间裕没有隐瞒,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姐姐!”   这一次,感到大为吃惊的人轮到后藤了。   “你们两人的姓氏明明不一样啊?”   “算是同父异母吧。”   他叹了口气,露出回忆的表情。   “我的亲生母亲,是水岛舞父亲的情人。她虽然和那个人一起生下了我,但始终没有得到名分,直到最后死去的时候都一样。我是跟着我的母亲姓的。后来一直到高中的时候,我们两个才偶然相见,并且在之后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但是……你们之前不是情侣吗?”   “那是他拜托我的。”   外面的水岛舞,正倾听着他们的对话。   “后藤君,就像你我一样。你不知道吧?上大学前的阿裕,和现在完全不同,是个内向寡言,很少和他人接触的孩子。在学校里除了我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朋友。某天阿裕跟我说,想要在大学时改变自己,于是就……”   野间裕咳嗽了一声。他似乎不太愿意提起这个话题。   ……原来如此。   后藤正明有些明白了。一旦有受欢迎的女朋友,哪怕自身不做出任何努力,但在他人眼中的“价值”在无形之中便会提高。这或许是大家的偏见所造成的。因为能拥有高人气的恋人,本身必然是具有着能力或者同样是受欢迎的人。当然,他此时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人的看法——   “这样看来,水岛不是对你很好吗?”   就算是亲人,一般人不会做到这种程度吧。何况,光是据他所知,水岛舞对后藤正明的帮助,绝不仅仅只有这一点。   “对、对呀,阿裕,你听见了吗?”   水岛舞又开始拍门了。   “快让我进来!就算你想要跟着后藤走,我也不会阻拦的,但至少让我确认一下你的安全……”   “搞什么啊后藤?让我不要相信她的人,不就是你吗?”   野间裕顿时有些不耐烦。他没有理睬门外的姐姐,而只是盯着面前的同伴。   “我刚才不是说了,你好好用脑子想想啊。我和她可不是什么真正的姐弟。我是她老爸出轨后生下来的,据说她的老妈也因此郁郁而终。你觉得这女人对我会是什么看法?她会真心对我好吗?”   后藤正明一时间难以回答。   野间裕的话确实在情理之中。可是,他此时的耳中,却只能听见轻微的抽泣声……女孩正在伤心落泪。后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算他和水岛之间并没有感情。   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我想你说的不一定是错的。野间君,不管如何,兄弟或者姐妹,对一个人的成长影响很大,有时候会比父母来的更加亲密。在这个问题上,我也是一样。”   后藤正明不再关注这对关系复杂的姐弟。他决定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你有兄弟姐妹吗?”   “我有一个哥哥。他是个很有能力,又很温柔的男人。”   后藤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如果不是他,恐怕我不会发现自己的人生中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让我看清了自我的本质。真的很感谢他……”   对方忽然开始唠叨起他的哥哥了。这家伙的口气,令野间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听不懂对方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后藤在对兄长的描述中,有哪里怪怪的。   “好了,野间君,既然你决定抛下水岛,那就不要再继续犹豫。我们沿着这里往里面走。”   “好,好的。”   后藤正明站起身,朝坐在地面上的他伸出手。   野间裕没有细想,直接将手伸了过去。直到被握住之后,他才觉得不太对劲——   “呃,等等。那个……”   后藤正明的嘴角浮现出微笑,他的手微微用力,将野间裕从地上拉了起来。   “好,我们走。”   后藤的手心里满是黏腻的汗水。野间裕站起来后,这位同伴却依然没有放开,而是径直拉着他往房间深处走去。   对方的态度异常强硬,野间裕难以反抗,只能被强行拖到深邃的黑暗中去……   *   normal end【门内与门外】 →路线③ 结局B   “少开玩笑了!”   野间裕冷冷地看了后藤正明一眼。   他还没忘记之前被这家伙的后辈们,用那种乱七八糟理由威胁的经历。再加上对方竟然还自曝是个基佬,封闭环境下两人独处的状况,绝对没有比这个更糟心的展开。就算像后藤说的那样,外面真的有危险,也比呆在这家伙身边好。   “‘运动社团里的基佬数量比一般地方多’。这种说法看来不是没有道理的嘛。”   他满怀恶意地心想,同时想要打开房门。后藤正明试图阻止。他伸出手,在野间裕即将触碰到锁孔的时候,用手掌捂住门锁。眼镜男将脑袋靠近,拼命扭头朝这边看过来。   “等等!求求你,再等一下。野间君,请好好考虑我的话,我是不会骗你的。”   “……为什么?”   野间裕努力尝试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力气竟然比不过对方。他虽然很生气,却又有些无奈。他们两个人近在咫尺,这时候还是要避免引起和对方冲突,这种事情他还是明白的。野间裕只好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烦躁,低声问道。   “因为……”   对方面有难色,吞吞吐吐。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最终还是将“那个理由”说了出来。   ——“因为,我对你有好感。”   糟糕。   野间裕心想。   这下不是完蛋了吗?   虽然刚才对方在“自爆”的时候,他心里就隐约有预感。可是在真的知道后,野间裕还是忍不住想要发狂,简直像吃了个苍蝇般恶心。如果能受女孩子欢迎自然最好,但性别反过来说就很让人头疼。   不行,要克制住。要忍耐,谁知道惹怒对方后,他会对我做什么。   “我这样说,你就能明白了吧?”   后藤正明推了推眼镜,冷静地说道。   “该死的,我要明白什么啊!难道就为了明白有个基佬喜欢我?!我现在只想从这里逃出去啊!”   野间裕大声说道。   “野间君还是不懂吗?就因为我对你有好感,所以才不会做什么坏事,更不会伤害你。”   眼镜男将手放下来,大概是在表明“自己不再阻拦”的意思。   “水岛呢,谁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真的喜欢你吗?即使是野间君的前女友,就值得信赖吗?”   “那当然。她可是……”   话说到一半,野间裕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间闭上了嘴。   ——“我当然值得信任。”   门外的女孩开口说。   “因为,我可是阿裕的姐姐呀。”   “姐姐?等等,这是怎么回事!野间君,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呃……”   “后藤君,就让我来告诉你真相吧。”   *   五分钟后。   后藤正明的视线,颇有深意地在野间裕身上与门口间来回扫视。对方正抱着双臂靠在墙壁上,一言不发。青年看起来对两人的谈话一点兴趣都没有。   “原来如此,看来我对野间君的了解还是不够深啊……”   “……!能别说这种话吗?”   野间裕冷声打断了他。   “好好。”   后藤正明并没有生气,依然是一脸温和的笑容。   “既然是野间君的亲人,那就没问题了。确实是可以信赖的对象。”   他一边说着,一边径直将门打开。   “喂!等等,我可没说……”   但野间裕的发言才刚到一半,门锁被打开后,房门在一瞬间朝内弹开。两人下意识地躲闪。黑色短发的女孩,原本伫立在门外,此时像一阵风一样涌入了房间内。   ……   “阿裕,你没受伤吧?!”   水岛舞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双手,抬起眼睛注视着他。   “……还好。”   虽然内心还有颇多疑虑,但水岛舞的表现和过去没什么区别,还有那发自内心的关切担忧的神情。这让一直疑神疑鬼的野间裕,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   “那就好,那就好。”   水岛舞松了口气,想要伸出手去抚摸野间裕的头发。   “阿裕,你还真是长大了啊。”   “别这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说的没错。所以我才觉得你长大了。和上次不一样,就算没有我在身边,你还是活下来了,即使……还是在依靠别人。”   “什么啊……明明我还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倒霉了。没想到一直信任的同伴居然是个觊觎我的变态。”   “阿裕,别这样说人家。很没礼貌喔。”   水岛舞的表情很认真。   “我刚才一直在外面听着,觉得他说的没有错。后藤君应该真的很在乎你,所以才把自己知道的安全屋告诉你。否则,他完全可以选择救下更多的同伴。”   “那是……”   野间裕其实很清楚这一点。但讨厌的事情还是会讨厌。   而且,现在不是已经不需要对方了吗?毕竟自己的姐姐已经来了,让女孩子来保护就足够了。   “等你明白我的苦心后,你就真正长大了。像阿裕你这样没用的人,想要万事一帆风顺是不可能的,就算觉得讨厌的事情还是要去做,必须顺从。这就是身为‘寄生植物’的人生。”   “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   水岛舞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呆在后方的后藤正明。   “我现在,可以将阿裕拜托给你吗?后藤君。”   “等等!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打算保护我吗?”   野间裕顿时着急起来。   “难道说,接下来还要跟这家伙在一起?!”   “或许……不止是接下来。还有今后。就像我说的,你已经长大了。”   女孩用怜悯的视线注视着自己的弟弟。   “姐姐会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一直保护你。但我知道,阿裕没有他人保护的话,迟早会受伤害。所以才需要寻找新的保护者。”   “……”   这女人是认真的。他不清楚对方为何会忽然做出这种决定,但野间裕感到了某种不妙、非常不妙的预感。   “就,就算这样说,未必要找他吧?”   “后藤君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他是真心喜欢你的,而现在看来没有比他更值得信赖的对象。虽然我过去有想过拜托自己的朋友,但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别开玩笑了!你这女人,难道找到这房间来,就是想要说这种事?!”   “当然不是。但是当我看到后藤君后,就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了。”   水岛舞不再理睬他,而是转过头,朝后藤正明伸出手。   “可以吗?”   “当、当然!”   意外得到认可的眼镜男脸上,顿时露出欣喜若狂的情绪。   “不……不不不,你在说什么?水岛舞,你是疯了吗?我才不要!”   野间裕拼命摇头。   “你要听话,阿裕……”   “吵死了!从今天开始,我不再需要你们!靠我一个人也可以活下来!”   野间裕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将两人抛在身后,疯了般跌跌撞撞地朝着房间的后方跑去。   ……   “我的弟弟还真是顽劣。后藤君,可以吗?”   “没问题,水岛……呃,姐姐,野间君未来的人生,就请交给我吧!”   *   normal end【寄生植物】 路线④ (加藤秀人)   “我们到了。”   始终走在前面,头都不回的竹内明日香,突然间停下脚步。加藤秀人在后面好奇的地顾右盼。这里到处生长着茂密的荒草,位于山间小径的侧边,跨过地上石坎、便能看到往山谷延伸的缓和坡道,远远的能眺望见蜿蜒的溪流。   他实在看不出这地方的风景,和之前路过的葱郁树林、如茵草地有何区别。加藤秀人本来以为他们会来到显得更有“人工”气息的地方。   当然,这个答案他很快就知道了。   走在前面的女友弯下腰,将一直疯长到膝盖以上、遮挡住视野的荒草丛用手拨开。竹内明日香将因为姿势缘故往上掀起的裙摆放整齐,蹲下来后不知道在那里忙活着什么。   “……怎么回事?”   加藤秀人意识到能亲眼目睹“美好风景”的可能性已经离他远去。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后,朝着女友的方向靠近。   “这是、什么啊……?”   加藤喃喃自语。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口井。   外观是被草丛掩埋的黑黢黢的洞穴。洞口的边缘很规整,看得出是人工修造的,因此他才觉得那会是一口“井”。上面的盖子不翼而飞,露出底下漆黑的洞穴。内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注意到旁边都是水泥构筑而成的洞壁。墙壁上涂着红色油漆,有写着阿拉伯数字的号码。   将草叶拨开后,里面裸露出来的洞口,大到可以一口气塞下三四个人。那深沉的黑暗仿佛能将人的视线全部吸引过去。加藤秀人忍不住开始想象万一不小心失足跌落其中的话会怎么样。里面传来某种奇特的味道。不算很浓烈,也算不上臭,只是淡淡的、萦绕在鼻尖,令人不适的味道。   他忍不住偏过脑袋,无意间却发现自己的女友正干脆利落地将裙摆和袖口都扎成便于行动的结,露出雪白的小腿和手臂,一副打算行动的样子。   “等等!难道我们要从这地方下去吗?,”   加藤秀人张大嘴巴。   “不可以吗?这就是我和你说的目的地。”   竹内明日香转过头来。   “我、我可不知道要爬地下通道啊?”   他对此有些不满。   然而,女朋友只是微笑着回答道。   “放心吧,这地方与当地的地下水管道不是一个系统。虽然垃圾和杂物是免不了的,但不会有积留下来的污水,空气保持顺畅。”   她很自然地说着一般人绝对不会知道的事情。加藤有理由怀疑对方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不,那个……我只是讨厌逼仄狭隘、又很黑的地方。”   加藤秀人按捺着内心的不安,又往人工井里面看了一眼,忍不住皱起眉头。   “而且啊,怎么说呢……这个井,总让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是这样啊,你的直觉还蛮敏锐的嘛。”   竹内明日香脸上的笑容更加浓郁了。   “这,这是说……“   “嗯,没错。这地方确实很不好。有着不好的传闻,有着不好的功用和建造目的,以及在实际意义上有过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是,这一切都和我们没有关系。”   她指了指洞口。   “除了这里,再没有别的途径,能安全到达我想要去的地方。除非你愿意面对一群全副武装的职业杀人工作者。”   竹内明日香一边将扎成三股辫的长长头发拢起来,放到身前后,一边继续说道。   “当然,就算你想要走后面那条路,我也不会允许的。正面突破没有任何胜算,我们只有两个人,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必须要在关键时刻出现在关键地点,才能给予对方关键一击。”   “好好好,我明白了。”   加藤秀人举起手,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会跟你一起走的。”   “从一开始就不要怀疑人家嘛。”   竹内明日香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将脚尖往洞口伸去。少女的双手攀在草地上,在确定踩到了支撑物之后,开始慢慢往下爬。这时候加藤秀人才注意到,紧贴着洞壁的位置有一架金属扶梯,可供单人上下。刚才因为光线缘故,所以没能看清楚。   “我先下去,你在上面望风。”   “……小心一点。”   “放心。”   伴随着竹内明日香的话语和举起大拇指的姿势,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工洞口的黑暗中,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加藤秀人在人工井附近踱步,焦虑等待着。半响后,他终于听见了下面底下传来的叫喊声。   “快下来吧!梯子虽然有点生锈了,但很坚固——小心不要手滑就好。”   “我、我知道了。”   加藤秀人深吸了一口气,学着女友的样子,开始往洞口下方爬去。   他就像在巨人的体腔内爬行。直上直下的隧道,越往下深入,头顶来自外界的光亮就越暗淡,最后彻底看不见了。脚下则是同样黑暗虚无,仿佛深渊般的景色。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身前那架“吱嘎”作响的扶梯……加藤秀人握着生锈的金属栏杆,用力攥紧,手心满是汗水,心脏咚咚直跳。觉得头晕眼花。接下来几十秒钟的事情他几乎记不得了,只是让身体跟随着本能机械地往下爬。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突兀地传来踩到实处的感觉。   “加藤君,表情很狼狈呢。”   一旁传来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   加藤秀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黑暗,手里下意识地仍然紧紧握着扶梯、没有松开。他从来没有想过,只是爬过一段不算长的梯子,竟然是这样一件可怕的、消磨精神和意志的事情……   “做得很好。放心,你安全了。”   女孩的语气变得温柔了些许。   “我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这里到底是哪?你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半响后,加藤秀人总算能回过神来。他皱着眉头问道。   “——‘海猿’。”   她回答道。   “是传说中真正的‘海猿’,被囚禁起来的地方。”   竹内明日香静静地注视着他。   “现在,你可以选择和我一起进去,或者不进去。”   *   假如你是“加藤秀人”的话,你会怎么做?   A:进去→结局A   B:不进去→结局B →路线④ 结局A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难道我还能丢下你不成?”   这就是所谓的“来都来了”。有谁能在临近终点前这一步停下来吗?加藤秀仁是没办法理解这种心态的。就算是一路浑浑噩噩被带领到这里,这时候也该有心理准备。   “我们,一起进去。”   年轻人沉声说道。他主动伸出手掌,握住了竹内明日香的纤手。女孩并没有挣扎,顺从地和他十指相握。   加藤秀仁想要和自己的恋人继续在一起。能轻率地做出决定,或许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真正危险是主要原因。假如真的碰上了威胁生命的状况,他很可能会将竹内明日香抛下来,转身就逃。但现在……至少现在,加藤不会放开这只手。   “好。”   竹内明日香一副不出意料的表情点点头。就这样,两人手拉着手,一同走向黑暗的深处。   *   山壁冰冷坚硬,泛着湿气般的潮润,偶尔能听见地下水流淌而过的声音。竹内来到一面长满藤蔓的岩壁前,本以为前方没路了,她却带着他一同踏入岩石的缝隙中。甬道狭长逼仄,最窄的地方甚至只能勉强容一人侧身走过。经过道路错综复杂,岔道众多,就像一面密布交织的巨大蜘蛛网。如果不是有人在前方带领,肯定是没办法摸索出去路。他开始担心回来的时候该怎么办。   “底下是哪里?”   “山洞。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洞窟。后来被一群流落至此的部落民所占据,就这样过了几百年。最近几十年来,时常会有附近的村民和游客被抓到这里,成为献给他们崇拜的某位‘神明’的祭品。”   “而就在一年前,在警察们和当地政府都在调查的某次游客受袭事件中,由于意外,隐藏在山洞中的部落最终还是被外人发现了。但首先发现这里具体位置的人却是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他没有告诉警察和政府,而是将它看作是发财的良机隐瞒下来,贩卖给东京来的情报商。”   尽管途经的道路异常曲折,但还是能感觉到坡度的缓和与高度的下降。加藤沉默着,倾听女友的讲述。   “得到这一消息的集团,派人打通了附近地下通道与山洞之间的阻隔,最终将这里建设为成为一处世外之地,用来开放给上流社会作为娱乐场所。”   “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谁知道呢,我无法理解那群人的想法。我只是将对方的做法大概描述了一遍,或许一切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明日香,你的目的是……”   “刚才有提到过,生活在这里的部落民们,全都崇拜着他们的‘神’,并且还会去外界抓人来,作为祭品献给祂。”   “所谓的‘神’,其实就是海猿?”   “没错,所以……”   前面的道路逐渐变得开阔,竹内明日香脚步亦在放缓。加藤秀仁深吸了一口气。明明什么都没有出现,他却觉得手脚有点发软。   “——所以,我要把那位‘神大人’放出来。让它在这地方大闹一通,将这里的一切,无论好坏,全都一口气消灭掉!”   *   山道出口的位置十分隐蔽。一路上,他们遇见了不少竹内明日香口中所说的“全副武装的职业杀人者”,但两人出来的地方,似乎就连这些内部工作人员都不清楚。两人几乎是踩在对方头顶走过的,而在刻意压低呼吸和脚步声后,就连他这样的外行人,都不曾被察觉。   难道说,这条路是别人开辟出来的吗?仔细想想,假如女友的行动只是一个人的话,不可能会如此顺利。在他和她还不认识的那段时间里,对方想必有得到来自他人的帮助吧?   “我们到了。”   竹内明日香小声说。   加藤秀仁眨了眨眼。有什么声音正在耳畔有规律地萦绕着……就像彼此不断拉锯的风箱一般。   那是某种庞然大物,正在呼吸的声音。   他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在山岩的阴影下,有个巨大到不可思议的轮廓、它的浑身上下都生长着藤蔓和草叶,几乎要和山壁的颜色融合在一起了,只有低沉的喘息、以及伴随着呼吸起伏的身躯,才能证明对方是活着的生物,而不是一座雕塑。   “我还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现实中真的会存在这种生物吗?这又不是《金刚》的片场。它好像在睡觉,我们要怎么做?……等等,明日香,你在干什么?”   不知从何时开始,之前近在咫尺的两人分开来,明日香已经在距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正小心翼翼地打算爬下去。而位于他落脚点的地方,是三个正在休息的强壮男人;位于巨兽的阴影旁,同样站着两个核枪实弹的护卫。   “可恶!她到底……?”   加藤秀仁握紧拳头。再这样下去,她肯定会被杀死!不要说那如何才能唤醒那个怪物,在那之前光是靠近,就会被处理掉,他身体的本能反应比脑子的运转速度更快。男人迈开双腿,朝着那个方向奔跑——来自人类的死亡威胁和遇见巨兽的震惊,都在这一瞬间被抛在脑后。   “你是谁?!”   竹内明日香一跃而下,就在她轻飘飘落地的瞬间,底下所有人都敏锐地察觉了,全部将枪口竖起来指向少女。   “不要——!”   加藤秀仁惊呼一声,有些狼狈地从上面滚下来,一个趔趄后挡在女友身前。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竹内明日香轻笑起来。   “别笑了!你、你有办法吗?”   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和冷漠无情的视线,他的手足僵硬,难以动弹。   “办法啊……秀人,不如我们去‘殉情’吧。”   “……欸?”   “没办法。事到如今,看来只能殉情了。”   少女说话的同时,忽然从后面扑上来,将他压倒在地。   “哒哒哒——”   子 弹交织而成的火光,在他们头顶一扫而过。   而下一瞬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要将耳膜撕裂,冲击波裹挟着巨量的沙石,瀑布般从头顶倾泻下来。   *   true end 【殉情】   ——   群里的朋友可能知道,这几天(20、21、22、23,今天这更是昨天定时的)人在三亚,时间安排的还蛮紧的,接下来三天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写作。总之先通知一下,未必会断更。如有意外请见谅。 →路线④ 结局B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加藤秀人的额头冒出冷汗。   “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当然。”   竹内明日香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我之前不是说过,你是我的恋人,所以永远有选择。你还记得吗?”   “这、这样啊……对,我当然还记得。”   年轻男人重重地吐了口气,满脸庆幸。   “那真是太好了。”   “所以……”   “不好意思。我决定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加藤秀人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假如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的话,就先去做吧,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等你。要是需要我的力量的话……”   “不必了。”   竹内明日香笑了笑。   “——你不是已经作出选择了吗?”   ……   加藤秀人总觉得对方的言辞有哪里前后矛盾,虽然在路上听她说话的时候,就有点注意到了——越靠近她口中的“目的地”,这种状况就越来越明显。对方好像已经没办法控制自身分裂的人格,说话时候逻辑混乱的状况,出现间隔越来越接近。直到现在,这女人就连上句和下一句话都有可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意思。   当然,这算不了什么。从一开始,对方在他眼里就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所以早有心理准备。至少,这女人不准备对自己动手,只要他不跟过去就好。不在她身边,就不会有危险吧?   至于他刚才说的“会在这里等待”、“有必要会前去帮忙”之类的话,自然是谎言。等竹内明日香离开之后,他将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   竹内明日香独自一人穿过狭窄的山道,在全副武装的守卫们的眼皮底下潜行。她见到了在山脚下沉睡中的巨型海猿,并且将雷管铺设好,选择能够将之前潜伏在这里的某位卧底准备好的炸药全部引燃、造成能使得山体坍塌的爆炸线路,最后打开定时点火装置,她就悄然沿着原路返回并离开了。   半小时后,就在某条岔道的位置,有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竹内明日香警惕地往旁边的角落闪躲,结果才发现是加藤秀人。他正连滚带爬地从黑暗中冲出来。   狭路相逢的情侣俩人,刚好碰了个照面。   女孩歪了歪头,正打算向对方打招呼。结果对方的额头上却青筋暴起,朝她大吼道。   “混蛋,你不是说我有选择的吗?!骗子,根本就是在说谎!”   “你到底在说什么……”   “还想装傻吗?外面、外面全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手里还全都拿着枪!要不是老子反应快,现在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加藤秀人跪在地上,握紧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身旁的岩壁,愤恨地瞪视着她。   “满口谎话的女人……“   “很遗憾,我没有骗你。是你自己记错了。”   原来是为了“这回事”。   竹内明日香脸上的微笑收敛起来,视线冷漠地俯瞰着他。   “我以前说过,‘只要你作出选择,就没办法脱离这个漩涡’——当时你是如何答应我的,难道忘记了吗?”   “你是什么意思……不,不行。”   他用力摇了摇脑袋。   “不能和你继续纠缠下去!对了……我要逃!我要感觉逃走,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说话的同时,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打算从明日香身边走过。   “只有这种程度,是没办法成为我的恋人的。”   女孩并没有打算阻拦他,反而配合地让过身子,只是语气中充满讽刺。   “我劝你还是不要朝那个地方走比较好。那里很快就要爆炸了。”   加藤的动作停下来。半响后,他颓然地瘫软下去。   “原来,你就是打着杀了我的主意啊。”   “不太准确喔,其实是殉情。简而言之,就是让我们俩一起自愿地去死……”   “那不是一样吗?果然,你根本没打算放过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在策划了吧。”   加藤苦笑着说。   “可是,为什么不是在那个时候?为什么不为他报仇,为什么要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留下我的性命?”   世界上存在着比“绝望”更绝望的事情:那就是在陷入绝望的时候,从意想不到的人那里得到一线希望;可是还没来得及等他松一口气,却再度陷入无力反抗的绝境之中——   “我无所谓。只要陪在我身边,走到最后的人,就能陪着我一起去殉情了。”   女孩的神情遗憾。   “看来,现在只能放弃那个打算。因为你根本没有那样的价值。现在,请你一个人去死。”   “不对,这太奇怪了。”   男人没有理睬她,喃喃自语。   “我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好不容易才……”   他的话音未落,周围响起了响彻天际的爆炸声。在这个位置看不见爆炸产生的火焰和光芒,一切都被隔绝。可是冲击波却从洞穴深处涌现,席卷一切,将他裹挟入风暴之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响到要将耳膜撕裂的程度。巨量的沙石从头顶倾泻而下。   整个山体都在颤动着、悲鸣着。蛛网般的道路正在崩溃,被断裂落下的岩石所堵塞。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只手从掩埋起来的沙石中钻出来。竹内明日香从里面爬出来。她的三股辫散乱开来,灰头土脸,浑身是伤,看起来十分狼狈。   ……   ——从今天开始,名为“梅村”的女人就彻底就死了。包括她来自过去的亡灵。从今往后,世界上就只剩下竹内明日香一个人。   如果“梅村”再不去死的话,女孩怀疑自己还能否继续支撑下去。一具身体只能灌注一个灵魂,一颗大脑只能承载一个人格。时刻精心演绎,全神贯注地佩戴不同的面具,迟早会陷入无法把握自我的恐怖之中。   所以,她才设定了今天的计划。她确实是做好了去死的打算,此时只是侥幸地活下来罢了。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命运最终为她选择的,是最为美好的GoodEnd。可是……   “加藤秀人,你在哪里……?”   她喃喃自语的时候,才想起对方已经死了。   竹内明日香开始有些茫然。她觉得自己做似乎错了什么,或许那个时候,就不应该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   “你为什么会像那样轻易地死去呢?”   女孩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将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废墟中一言不发。她空虚的视线,始终凝视着无人生还的远方。   *   false end【殉情?】 路线⑤ (柳川空)   “你到底有什么事?”   柳川空一开始还有些慌乱,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上如此。他并不觉得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一切都和他、过去想象中的一样,当然,这不是指自己算无遗策,而不过是曾经无数次在无眠的长夜里、反反复复做过的噩梦,终于具现化在现实之中罢了。   “考虑好了吗?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想必您已经有所决断了吧。”   西野先生满脸微笑。   “是啊。”   柳川空缓缓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哑。   “我决定了,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下定决心,从今往后,绝不可能再犯相同的错误。所以放弃吧,我不会再和你们合作。”   对方殷勤的笑容稍微收敛了一点,露出沉思的表情。   “原来如此,您是这样考虑的。”   “没错。”   柳川空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膝盖有点发软,好不容易才站稳。少年将因为紧张和畏惧而颤抖的双手握紧成拳,用力到指甲掐进肉里的程度,总算才让自己勉强保持镇定。   “我就把话放在这里了,你、不管你们要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再屈服,也不会继续用听从你们的命令。”   他闭上眼睛大声喊叫,态度近乎歇斯里底。看的出来,柳川空正在鼓起全部的勇气来反抗对方。   “不,不,怎么会呢?看来您真的对我们有很深的误解。”   西野先生又一次笑了起来。   “得先从澄清误会开始——我和我的同僚们是做买卖的,不是匪徒,也不是恐怖分子,当需要他人帮助的时候,会以合作共赢的方式来实现。老板一直要求我们以‘商人’的身份对待别人,我们不会命令你,而是希望和像您这样拥有才能的人携手共进……”   “少开玩笑了!你们不是一直在给无辜的人带来痛苦吗?!”   “不,我们并不是在制造痛苦,而只是在贩卖它。”   西野先生毫不犹疑地否认。   “痛苦是无法避免的,因为这个世界上的快乐是等量的,一方增加,一方就会减少;有的人享乐,有的人注定会受到伤害。我们只是在做着加法和减法之间的媒介,以加快这种社会再生产中的循环罢了。”   柳川空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或者说他是在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只要不思考,就不会被迷惑……   不会再走上歧途。   “太遗憾了。”   西野先生看出了他的坚持,忍不住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如此,本人不再强求,我会放你和你的同伴离开的,这样就可以多信任我一点了吧?”   “真、真的吗?”   “当然。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想最后努力一次。来,柳川君,请过来。到这里来。”   西野先生走到附近的电子显示屏旁,将一枚数据盘插入接口。   “这是……”   柳川空的注意力,不自觉地被吸引。   漆黑的屏幕上,先是出现标题画面——那是一段鲜红色的字体,仿佛流淌下来的鲜血般浮现。目前的虽然还未曾出现画面,但背景里却已经传来了“沙沙”的噪音。像是机器录制时不小心加入的杂音,又像是风吹过树林。   【监督柳川空】   “对您来说很熟悉,不是吗?”   西野先生在旁边笑着说道。   ……啊,当然。   十分的……熟悉。   熟悉到只要听见这声音、看到这画面,他的手脚开始像痉挛般抽搐。   “不、不要……等等!我不想看!”   柳川空毫无风度地尖叫起来。   “关掉它!快关掉它!混蛋,你听见了吗?!”   “为什么呢?这明明是您迄今为止最出色的作品,不是吗?”   西野先生盯着他。   “为什么要抗拒它?为什么一位创作者不能直面自己的作品,却始终想着去逃避?”   “因为……”   柳川空闭上双眼,脸色惨白。   “这不是废话吗?因为在制作这玩意儿的过程中,始终有人受到痛苦。我一直在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去拍摄这种东西……我只是只记录下来一个人经历折磨的景象,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除了痛苦就是痛苦,没有任何观众会喜欢这种东西……”   更何况,柳川空深知被拍摄的对象并非是虚构出来的演员演技,而是活生生的人。一旦回忆起这一点,他的脑袋就像要炸裂般疼痛。   “说的没错,柳川先生,你果然有着非同一般的天分。正因为同理心是人身为社会动物的基本能力,以普通人的审美标准而言,是绝对无法容忍这种作品的。”   西野先生拍了拍手,脸上露出赞赏的笑容——但在柳川空眼中,他的微笑却像来自地狱的魔鬼般狰狞。   “天才不容于世俗,再正常不过。身为导演的你,怎么能因为区区的成规道德、流俗偏见,就将属于您的孩子抛弃呢、”   他的手掌放在年轻人的肩膀上,姿态轻柔,却又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来,坐下来。让我们一起好好观赏。”   *   半小时后,录像播放完毕,显示屏重归漆黑一片。坐在沙发椅上的柳川空,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浸得湿透,就像刚从海水里爬出来一样,散发着咸腥的味道。   他哆嗦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   “已经、已经看完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是的,您可以离开了。本人说话算话。但是柳川君,你不觉得可惜吗?难得有这份上天赐予你的才能,不好好利用就等于浪费……”   “不要开玩笑了!我一定会拒绝的!我当然会拒绝……什么‘才能’啊,那种东西除了给我带来痛苦之外——”   “是吗。”   西野先生笑了起来,语气笃定的说。   “我想,你的内心深处并不那么认为。”   “你,你算什么东西!”   柳川空咬着牙,“砰砰”地砸着扶手,瞳孔里满是怒火。   “不要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能看穿人心!”   “不不不,这可不是傲慢。柳川先生,您难道还没有发现吗?”   对方的语气却依然温和。   “就在刚才,当您看到录像中的女性遭受折磨的时候,毫无疑问,柳川先生。您……”   他的声音柔和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勃 起了啊。”   ……   青年睁大眼睛。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一直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阴暗,当他不得不直面的时候,便开始不受抑制地蔓延和生长。   坐在对面的男人,再次朝他伸出手,微笑着发出邀请。   ————   ps:我从三亚回来了。不好意思,其实昨天……不对,是前天就该恢复更新的,但是没想到沾上枕头就昏睡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疲劳的缘故,牙龈疼。不过不影响写作,请放心。 路线⑤ 结局(上)   在走廊里悠闲地逛了半小时后,小说家再度回到自己房间,打算上床休息。结果他才刚合拢的房门,被人敲响了。   小说家打开门,站在门外的人是柳川空。他发现对方的面色阴沉到吓人,就像此时窗外灰蒙蒙的天气一样。柳川空并没有注视着自己,他的视线越过自己的肩膀,看向房间内侧,仿佛是在注视着某种……更加虚无缥缈的东西。   “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问道。   “……”   柳川空没有回答,想要往房间里面走,但被站在门口的小说家挡住去路,于是便想要挤开他的肩膀——   “喂!等等,这样做是不是太没礼貌……”   小说家不满的抱怨刚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他目光不经意间地下移,才发现对方的手中,正紧紧攥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刀尖正对着自己的肚子。   小说家自然是被吓了一跳。这可太糟糕了……是要做什么?这家伙打算在这里上演杀人狂电影现场吗?   “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感到很奇怪。之前的柳川空,虽然是一副慌慌张张的样子,但精神状况还算稳定,不至于对着别人拿起刀。这位临时同伴身上的衣服、包括裤子都湿漉漉的,一开始还以为是在哪里沾上了水,现在他却闻见了难以掩饰的浓烈气味。   ——那是“汗水”。   明明已经来到安全的地方了,但为何他还会如此狼狈?   “那个……”   终于,柳川空将视线转向小说家的脸庞,盯着他的眼睛开口说话了。   “有人想让我杀了你。”   “为什么?”   “因为你阻碍了他们的计划。可能会泄露这里的秘密……”   “不,我不是问这个。”   小说家认真地向对方解释。   “我是在问,为什么是你来杀我?”   “他们想拉我入伙。为此,我需要一份投名状。”   柳川空轻声回答。   “是他们威胁和强迫你的?”   “不,没有。至少从明面上来说,对方只是提供建议,想不想做是我的自由。不过……”   柳川空笑了笑,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的歪曲,沾满汗水,青白而毫无血色的瘦削脸颊,有种惨兮兮的味道。   “假如真的下定决心打算加入他们,就不应该犹豫,早点采用这种做法来获取对方的信任,才是上策……不是吗?”   “啊,没错。可以理解。”   小说家点了点头。   “但现在的你还在犹豫,对吧?所以才会坦率地说出来。是想根据我的态度来决定做法吗?”   这一次,柳川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呃……具体情况我还不太明白,总之,先来问个基础性的问题。你觉得自己真能下定决心、亲手杀人吗?”   小说家用探询的目光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虽然只是我个人的直觉,但我认为柳川君并没有真的杀过人。”   柳川空再一次点头。   “但是,我和最为卑劣的杀人犯之间的距离,差不了多少。……我已经发现了,渴望看到他人的痛苦,是我深处的本能,根本无法抗拒。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所以,你就要顺从它吗?”   “……我还能怎么做!”   柳川空大声嘶吼起来,他的胸口上下起伏,情绪异常激动,眼球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小说家。   “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做?!”   “不,你误会了,柳川同学,我不是在指责你。人的一生中,总会有难以面对、无法超越的意欲,这将伴随生命从开始直到终结,不必太放在心上。”   小说家对此的态度很平静。   “如果是有些……唔,过于‘特别’的、不太容易被人接受的爱好,那就想办法用理性来控制,譬如用其他的爱好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之类的。”   “不可能,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柳川空蹲在地上,拼命地用五根指头挠着头皮,开始重复着几个词语,大喊大叫。   “我根本做不到……已经一年了,我已经忍耐了整整一年了!我本来以为自己早就锻炼出足够的意志力来抗拒本能,结果……在现实面前却如此不堪一击!”   “原来如此。”   小说家表示很同情地半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能理解,柳川君。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就是这样,常常没办法克制内心的情感和冲动。但是人之所以与动物不同,之所以具备知性和理智,就是为了能合理地思考出能控制欲望的方法……”   “我、我该怎么做……我觉得自己很努力了……”   “不用想着用单纯的毅力或是意志力去对抗,而是要好好地使用你的头脑,制定出避重就轻,逐步击破的策略。总之,先告诉你一个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有效的办法吧。”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部移动电话,塞到柳川空的手中。   “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请求别人来帮忙;难以抑制的欲望,就拜托他人的力量来抑制;自身无法振作起精神的话,就需要外界信念的灌入。不必觉得羞耻,这是人之常情。”   “什么意思?”   柳川空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   小说家帮着他在键盘上飞快按下一连串号码。   “拨打这个电话……好,完毕。等接通后,就向对面的人自首吧。顺便一提,最好将那些你知道有罪的人、譬如今天劝诱你的不怀好意的家伙,全部供出来。”   “……这是在,报警?”   *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直呆呆坐在沙发椅上的柳川空,忽然警觉地抬起头。窗外传来低沉的雷鸣声,仿佛预兆着风雨将至。他一开始不清楚那是什么声音,当柳川空来到窗帘前的时候,发现从天而降的是一架钢铁巨鸟,正在森林的边缘往下降落。   他张大嘴巴。   “好快……为什么?”   柳川空的双手扶着窗户,朝那一方向眺望。不多时,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从飞机降落的方向传来。脚下的地面开始像波浪般起伏颤动。葱郁繁茂的林海中,有一阵浓浓的雾气上升,化为天地间的烟柱。 路线⑤ 结局(下)   相同的景象,在另一边的房间上演——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还以为状况会很严重,没想到稍微劝说一下就能成功,看来柳川君的内心原本就在摇摆不定。”   房间内被嗡鸣声充斥着。少年不得不从柔软的床铺上坐起来,当他望见窗外从天而降的直升飞机,不禁松了口气。   “要是唯一在身边的同伴陷入精神错乱,可就太糟糕了。还是将他早点送走比较好。”   小说家嘀嘀咕咕,再度用被子遮住自己脑袋,躺回枕头上,想要继续休息。然而房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他打着哈欠,趿拉着拖鞋,打开房门。门外的人……不出所料,依然是柳川空。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拿着刀,身上的衣服裤子换了一套,显然是刚刚洗过澡。对方的一只手拿着红酒瓶,另一只手拿着两个杯子,倚靠在门框边上,他见到小说家走出来后,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打扰了。”   “哈啊…没事。”   小说家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询问道。   “有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想来告个别而已。毕竟,眼下能回来的同伴,就只有你一个。”   柳川空垂下眼帘。   “马上,我就要离开了……之后不知道能不能有机会再见面。”   “……是啊。”   监督君的语气略带伤感,连带着小说家不禁有些感慨。虽然他们认识才不到两周的时间,关系算不上良好,但毕竟是出生入死的同伴。   “还有,等他们回来后,记得帮忙向摄影部的大家,说明我的去向。老师和学校那边的事情,还需要拜托各位多多帮衬:”   “什么意思?监督君不打算来学校了吗?”   “是的。”   柳川空点了点头。   “另外,这件事除了你们,还有我的父母之外,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帮我向他们传递一下最后的讯息,就说……”   他仰起脑袋。   “……这段时间辛苦了,一直以来容忍我这个任性的社长,真是感激不尽。”   “好。”   小说家点头答应。   “接下来,这些感伤的事情就让我们抛在脑后。来,一起喝酒吧!”   柳川空将杯子递给他,同时笑容满面地高举酒瓶。   *   等小说家醒来后,窗外天空的色彩接近于黑绒布,镶嵌着几颗寥落的星星。天空,道路,森林……全都看不见了。   他眨了眨困倦的双眼,视野还有些模糊。后脑勺传来一阵刺痛感。小说家想要活动身体,才发现自己被绑住了。双手双脚都在背后被绳子束缚住,动弹不得。   他叹了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周围环境,然后很快察觉到了那个人的身影。对方就蹲在距离他几米外的地方,窸窸窣窣地忙碌着。那个方向不时传来刺耳的声响。   “柳川君,是柳川君吗?你在那里做什么,能帮我解开绳子吗?”   “不行。”   对方头也不回地说道。   过了一会儿,小说家的耳朵终于能辨认出来——那是磨刀的声音。他的眼角余光,还能瞥到正在闪烁个不停地寒光,是刀刃正在反射房间内微弱光线的缘故。   这次难道说,真的在劫难逃?   “柳川君,你改主意了吗?还是打算杀了我?”   “是的。”   柳川空的回答很坦率。   “真是的,为何如此固执?就算杀了我,也没什么好处,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就算在一段时间里需要你,等你的利用价值全部被消耗光之后,绝对会当做垃圾那样抛弃你。柳川君,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你说的很正确。你说的全部都很正确……而且不止是这样,跟随他们就等于逐渐步入深渊,不要说‘以后’,‘现在’的我就已经完蛋了,作为一个‘人’而言彻底完蛋了……这些事情我全都明白。”   磨刀的声音停了下来。柳川空从原地站起神。小说家听见了对方踩在柔软的长毯上,往这边靠近的轻微脚步声。   柳川空在他身边蹲下来。   “你听说过“蝎子过河”的故事吗?”   对方的声音里蕴含着某种古怪的情绪。   “我只知道‘农夫与蛇’的故事。”   小说家没好气地回答。   “是了。和那个有点相似,但却又截然不同。”   柳川空笑了笑。   “有一只蝎子到了河边想过河,但做不到,因为它不能下水。之后它在岸边见到了一只青蛙,就问青蛙‘你可以背我过河吗?’……如果你是青蛙的话,会怎么做。”   “当然不行。”   “没错,青蛙就是这样回答的。‘当然不行了!如果我背你,你就会在我背上攻击我。’但蝎子却说: ‘不!我一定不会那样做、如果我那样做,我们两个都会死的.因为我根本不会游泳’。”   柳川空的话头顿了顿。   “听起来很有道理,不是吗?青蛙听到了,在思考片刻后被说服了,就说‘好!’答应了蝎子会背它过河。你猜,后来怎么了?。”   “……”   “结果呢,在过河的途中,蝎子就袭击了青蛙。当它们沉进水的时侯,青蛙既感到生气和愤怒,又感到难以理解,就大声的问蝎子‘你为什么这样做?!难道你欺骗了我?’然而蝎子却回答说‘不,我没有欺骗你。可是……真的很对不起,因为那……’”   ——“‘因为那是我的本性’。”   “没错,你不是很懂嘛。”   柳川空笑得更开心了。   “所以说,人类既不是青蛙,也不是蝎子……”   小说家不满地抱怨。   “我讨厌打比方,也讨厌毫无意义的比喻和寓言。人就是人,不会是其他生物。动物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惯,对人类而言没有任何借鉴的价值。”   对方陷入沉默。   这次,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长到小说家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柳川空是不是已经不在房间里?   “你说的话,都太正确了——”   最后,他听见同伴这样说。   “所以,我不想再听下去。”   小说家的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痛和寒意,他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从喉咙的位置往外喷溅出来的血液。对方砍断了他的气管和动脉,接下来,固定脑袋的皮肉被一点点割裂。   “骨碌碌。”   有什么东西、滚落到地面上的声音。   ……他死了。 全路线end   柳川空将房门打开,大口地深呼吸着新鲜空气。   刚才一直呆在里面的时候还不觉得,等出来后才发觉房间内的血腥味是何等浓烈。刚杀完人的酒店套房内,无形的空气如同沾染上了血浆般的浓稠和粘腻,像沉淀物般积累在每一寸地毯、每一寸墙壁和天花板的角落里,始终挥之不去。   他将手伸到鼻子旁边扇了扇,嗅了嗅袖子上的气味,决定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柳川君,你的工作完成了?”   他在打算离开的时候,西野先生正好神色匆匆地从走廊上路过。对方见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柳川空,立刻停下脚步,笑容满面地问道。   “啊……是的。”   “太棒了,不愧是您。您还是第一次吧?效率真高。”   西野先生看了一眼腕表。   “时间上还来得及。请问能否让我进去检查?”   柳川空默默地让开来,好让对方能推开门走进去。几分钟后,西野先生就出来了。他一只手拿着白色的手绢捂着鼻子,同时紧紧地皱起眉头,显然是受不了里面的味道。   “呃,您做的很好。不过……”   西野先生的额头上渗透着冷汗。   “如果有下次的话,希望对尸体的处理能更完善一些。搞成像里面这样子的话,这房间有一段时间都不能用了。”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要把人头剁下来会那么困难……下次有了经验,就不会弄得一塌糊涂了。”   柳川空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执着于将您同伴的脑袋切下来呢?难道说您和他之前就有仇隙?”   西野先生有些困惑。   “不,没有。他是个好人。只是……”   监督君叹了口气。   “我不想再看到明明在回忆中已经死掉的人,现实中却活下来了。您知道梅村学姐吧,就是我拍摄的录像里的那位女主角,同时是唯一的演员。她当时受了那样重的伤,竟然还能幸存,来找我们复仇。实在太可怕了,令人难以置信,人类确实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   “所以……?”   “不管怎么说,将脑袋割下来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再次复活的。虽然在处理上确实麻烦了一点,但我还是希望能这么做。”   “原来如此。您说的有道理。”   西野先生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不过下一次的话,可以寻求帮手,以及使用专业的分尸工具,我们都会为您提供的。另外,要是客观条件上实在难以满足,请尽量在杀人和割头前,用塑料膜将周围的家具、地面与墙壁全部覆盖起来,这样就算到时候避免不了鲜血四溅,也不会为事后处理血迹而困扰。”   “受教了。”   突然间,柳川空像是想起了什么。   “啊,对了,西野先生,您这边没有问题吧?我刚才看到有直升机来了。”   “是啊,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对方耸了耸肩。   “是政府的人?”   “恐怕如此。这里的事情一旦曝光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是因为……呃,里面正躺着的那人报警的缘故吗?”   “这种事情就连‘导火线’都算不上。”   西野先生摇了摇头。   “其实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们就知道,在当地的工作人员中,潜伏进了卧底。老板出于不想打草惊蛇、以及在关键时刻或许能反过来利用对方传递假情报的考虑,始终没有对他动手,只是管制了他身边的情报。但这一次因为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混乱,加上是商业合作的关键时刻,差点让他抓住机会逃走。”   “‘意料之外’……?”   西野先生摊开双手。   “没错,算是工作失误吧。当然,其中想必有我们可敬可爱的竞争对手们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缘故。”   “真的没问题吗?”   柳川空有些担忧地问道。   “放心,这地方是我们的地盘,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对方露出自信的笑容。   “当然,和对方正面展开冲突是不明智的。所以首先要将珍贵的人才,合作伙伴和资源,以及成果都率先转移。”   两人在走廊上前进。附近的房间全都空无一人,房门紧锁。他们很快就来到了电梯旁。   “其中,自然也包括您,柳川君。”   西野先生停下脚步,按下电梯外的按钮后,向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们雇佣的安保人员们已经行动了。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不过很快情况就会发生改变,所以您在到达一楼后,还请跟随我们的工作人员,乘车离开。”   “您不准备走吗?”   “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处理,就先不陪……”   他们俩正在说话的时候,伴随着“叮”的声响,电梯来到了这一楼层,门已经在慢慢打开了。   “不好意思,你们哪里都去不了。”   缓缓开启的门缝中,电梯间里面传来男人严肃的声音。   “什么……?”   西野先生愕然地转过头。   “束手就擒吧!”   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人们,从里面显露出身形。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门外的两人。   西野先生的反应很快,立即跪下来高举双手,不过他还在震惊地喃喃自语。   “怎么可能?!……这和刚才发过来的消息不一样……!”   他很快被从里面闯出来的男人按倒在地控制住了,剩下的就只有柳川空一人。   “你,快举起手来。”   青年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他从背后缓缓的拿出刀——   “等,等等,您想做什么?”   西野先生惊慌失措的叫声还未落下,“哒哒哒”的射击声已经在空旷的走廊上响起。柳川空哼都没哼一声就倒下了,就连已经投降的西野先生都被殃及池鱼。十几秒钟的疾风骤雨后,地上只剩下两只被打成烂肉,看不出人形的尸体。   酒店内的血腥味,愈发地浓烈和厚重。   “情况如何?”   电波对面传来沙沙的回响。领头的男人按住了戴在头上的耳机。   “目标已死亡。”   他如此报告道。   ——“全地区无人幸存。” *隐藏路线(中原实)   中原实被一阵轻微细碎的声音吵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轮廓的天花板。他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现在是几点?中原实打开手机屏幕,眯起眼睛,在刺眼的电子荧光中辨认出当前的时间。   太早了。大家都还没有醒吧?   明天要正式开始摄影工作。身为跑杂团的一员,根据以往经验得出的结论,他认为自己在今晚必须要好好休息,积蓄充沛的体力才行。中原实这样想着,躺回枕头闭上眼睛,暗示自己尽快入睡,同时将被子拉到遮盖住脸的位置。   可是,那声音却再度响起来,就在他的耳畔附近盘旋萦绕,挠骚着他的耳廓深处。听起来就像家中的老鼠在墙壁里钻洞一样。   中原实皱起眉头。持续了十几分钟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又一次翻身坐起。   到底是什么声音?   他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着那响声的源头。细小的、轻微的……有时候幅度会略高,有时候则会降低的根本听不清晰的程度,有点像是人的说话声。   中原实被分配到的位置是在最外侧的隔间,距离海岸和沙滩,和森林最近,所以他最开始还以为是呼啸的风声,或者席卷而来的波浪打在海滩上的回响。但这忽高忽低的声响,显然不是自然界产生的。中原实左顾右盼,这个隔间的其他人都还睡着。他不愿意吵醒他们,于是决定一个人去看看情况。他开被窝,动作利索地穿上裤子和鞋子。   “好冷!”   中原实用胳膊抱紧身体。明明是夏日,凌晨海边的温度却相当低,还是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蹑手蹑脚地来到门旁,将门一点点地推开,避免吵醒熟睡中的同伴们。一阵冷空气涌进房间内,迅速沿着他身上穿着的短袖衬衫的领口往里面灌入。   “阿嚏!”   中原实用手捂住嘴巴,小心翼翼地从门的内侧走出来,转身将门合拢。   清冷的月光洒在白色的沙滩上。海浪与风吹过森林的声音,共同奏响和谐的共鸣。   外面空无一人。   走廊往前延伸,有的地方没有搭成坚固的木板,踩在上面会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除此之外,只剩下静悄悄的夜色。   “果然是我的错觉吗?”   中原实摇了摇头。   “算了,还是去上厕所吧。”   ……   卫生间在小屋正门的另一侧,说是卫生间,其实就是一处与大海相连的坑道。他沿着栈桥绕过后方,很快到达目的地。在里面放水完毕后,他浑身舒爽地推门而出。   ——然后,很快又退了回来。   “那两个人是……”   他在走出去的瞬间,就注意到了两个之前还不在的人影。中原实警觉地退回来,靠在门呗后,将眼睛贴在门缝上。   “是同伴啊。”   并非趁着夜晚入侵的不速之客,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们两人,该不会是出来卿卿我我的吧……?”   要是撞见的话,会有点尴尬。他决定从后面绕回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在今天入夜前,中原实正好撞见过那位大学电影社的社长,和某位女社员、同时还是同为社员的摄影师女友偷情的场景。   当时,他们就已经打算三人联合动手,将那个社长教训一顿,所以当对方提前从小屋离开的时候,中原实感到有点不放心、就跟了上去,结果恰巧撞见了那不堪入目的一幕。竟然明目张胆地和别人的女友搞七搞八,这样看来这家伙确实很可能对后藤前辈的女友出手。就因为这个,他打算扮演海猿去吓唬对方的最后一丝愧疚感,都消失不见了。   然而,正当中原实打算从后方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了令人在意的话语。他停下脚步——“说到底,你为什么要一直给自己化妆呢?只有在深夜的时候,才能看到你真正的样子。”   ……   等中原实听完两人的对话后,背上已经冷汗涔涔。这、这绝对是不能让别人听见的秘密吧。在门缝中窥见到那两人在夜色中相拥的场景,他觉得难以置信,同时又有种荒谬感。   不行!不能再继续听下去了……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中原实想要转身,结果一不小心,踩到了后面的树枝。   骤然响起的断裂声,就像一把大锤般重重地敲击在心脏上,使他一时间甚至难以呼吸。   “不可以泄露出去。我的秘密,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隔着朦胧的夜色,中原实听见了那个女人冷酷地说道。然后,他又看见那位男生朝这边缓缓的走过来。中原实的瞳孔迅速放大,惊慌失措地望着这一切——   ……   五分钟后。   中原实喘着粗气,将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自己面前那个熟悉的脸庞。对方曾经是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同伴,而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他瞪大眼睛,正死不瞑目地看着自己。   他的脖子上插着一根木条,鲜血汩汩地从那里流淌下来。刚才两人在搏斗的时候,中原实很快落于下风,但却在挣扎时偶然间从附近的地面上摸到了“武器”。他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将这根尖锐的木条从侧面径直插入对方脆弱的脖颈中,一击毙命。   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他应该拿这具尸体怎么办?   ……不,等等。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还有另外一个人。果然要把外面那个女人一起杀掉吗?但是……   浑浑噩噩的思考中,中原实推开房门,两手空空,摇摇晃晃地朝着沙滩走去。   “发生什么了?”   当浑身是血的他来到女孩面前的时候,对方皱着眉头询问道。   “……我不得不这样做。”   “原来如此。”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竹内明日香却微笑着朝着自己伸出手。   “我们现在就走吧。”   “欸……?”   “啊,对了。先要将尸体处理掉吧?”   女孩拍了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她在夜色中露出甜美的笑容。   “要是被人分辨出外貌就不好了。我们要先把他的头割下来,然后藏进小屋内的地下室里——” 卷八 后日谈(上)   ——“每当结局定下来后,通往故事的大门就打开了。剩下的工作,不过是在按图索骥罢了。”   小说家拍了拍身后的的黑板,站在讲台上,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此时的他正站在窗明几净的教室内。日光灯管将整个房间照的明亮透彻,小说家的身前是摆放整整齐齐的座椅。在教室的上空,风扇和风扇之间拉起了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庆祝东京艺科大游戏部与私立由比良高中摄影部合宿顺利结束!”   花花绿绿的气球从灯管上垂落下来,轻飘飘地在从窗户涌进的风中摇来晃去。除他之外,室内还有一共十四个人。此时他们的视线基本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从目光中蕴含的情绪来看,某些人似乎颇有意见。   “还有谁有问题吗?”   小说家干咳了一声,大声开口问道,决定给予他们这个机会。   众人面面相觑。   “……与其说‘有问题’,不如说到处都是槽点吧?”   和游戏里有着相似造型,梳着三股辫的竹内学姐率先冷静地开口。   “譬如说‘我’扮演的角色,为什么变成让人搞不清在想什么的神经病了?”   “是学姐说要成为令人印象深刻的反派角色吧?”   小说家耸耸肩。   “如果是这样的话,脑子不正常的人物更容易让人记住。”   “不,就算是那样……”   “那我呢?”   在他身旁的副社长立即举起手。   “我的结局到底算什么?”   “加藤同学不是‘只希望自己的出场频率能低一些、其他怎么样都无所谓吗’?所以干脆在迎来结局之前就踏入死亡,不是很好嘛。”   “不不不,怎么说被彻底当作衬托其他角色个性的工具人,也实在有点……”   “那是你的‘女友’,这种小事就请暂且忍一忍。”   “加藤啊,你的待遇其实已经算不错的啦,至少死得很光彩,说不定还会有读者为你感到可惜。”   小森大声抱怨道。   “我就不一样了,在死之前的表现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嘛!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算了,能当个反派倒还也不错,可是在言语行为上都太糟糕了,比街头的小混混还没用!死的方法也很憋屈,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就被杀掉了,好歹我算是个智力正常的成年男性啊!”   “是小森前辈自己说‘只要出演的角色有女朋友就可以!’的,不是吗?”   “不,那个啊,说是有‘女朋友’没错,但结果却是被寝取的可怜人;如果只是这样就罢了,至少还能博取大家的同情,但……”   “……对,对了。”   另一边,和小森前辈在游戏中扮演“情侣”的冈美咲学姐,结结巴巴地开口。   “对、对不起……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人家设计成那种坏女人的角色呀……”   “是学姐说‘希望在游戏里扮演和现实截然不同的角色,最好是个性上有突破,成为能轻松处理人际关系的厉害人物’的。不是吗?”   “可,可是,游戏里的我,根本就变成bia……”   学姐的脸颊通红,态度扭扭捏捏。现实中个性清纯过头的她,显然没办法轻易地将那个词说出口。   “总之——我们的角色安排上,都存在被人为恶意增添的要素,这点毋庸置疑。不过……”   中原实叹了口气。   “反正最后结局都是死光光,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不行。正因为结局都是死亡,所以在那之前,活着时候的‘过程’才更重要吧?”   “我对此很不满意,希望能重新制作,在支线中加入让‘本人’性格变得更为立体和合理的描写。”   一时间群情激奋,教室内变得吵吵嚷嚷。直到在角落里趴在桌子上,上班时间明目张胆摸鱼的某位女教师,被吵醒后勃然大怒、大拍桌子后,他们才安静下来。   等到所有人都冷静下来后,小说家咳嗽了一声。   “好啦,大家冷静一下。这只是结合大家的集体创作后得到的初期构思而已,旅行时拍摄的素材还有剩余,如果有什么意见,接下来请一个个按照姓氏顺序提出来。”   虽然刚才提出反对意见的人有不少,不过其实亦有将近一半的人觉得无所谓。   大石直哉和久野拓磨的结局比较普通,毕竟他们的支线更像是为了引出“神灵”的设定而出现的。除了“感觉很像是龙套之外”,没有什么讨厌的理由。游戏部的后藤正明和野间裕两人表示无所谓。横山学妹同样没有意见。事实上,她对自己全程打酱油这一点还挺满意的,特别是看到了某些角色的下场之后……   “我没关系的啦。”   水岛舞笑眯眯地说。   “我说过希望能有听话的弟弟型角色。结果没想到真的给我安排了一个弟弟……虽然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但好歹是满足要求了。”   “有拉风的‘杀人魔’设定,当然很爽啦。”   不知是谁在嘟囔着抱怨。   “是谁在说话?要不要来试试看,现实中的‘我’和游戏中的‘我’的区别有多大?”   水岛舞没有发火,始终保持微笑。   对方立刻陷入沉默。   “我希望能加入更加过激的情节——”   宫城小姐举手发言。   “R18 禁止。”   小说家面无表情地回答。   “顺便一提,小屋晚上那段强行加入的情节,我会删掉的。这可不是什么成人向游戏。”   “欸?!怎么这样——”   *   “好,已经全部记录下来了。”   十分钟后,坐在讲台上的小说家揉了揉手腕,总算有时间将笔放下来。   “……真是有够麻烦的。”   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底下的年轻人们正在享用外卖和聊天谈笑。   宫城小姐离开人群,凑到讲台边上,好奇地问道。   “如果觉得麻烦的话,为什么一开始要答应呢?”   ……   “现实中的人生是没有选择的,因此在临摹现实的‘故事’中,才不会出现不同的选项。”   他想了想,态度认真地给予回复。   ——“换句话说,能够提供选项来选择的,当然不会是‘故事’本身,而只能是游戏的‘剧本’了吧?” 卷八 后日谈(中)   “我觉得这里算是会让人觉得有趣的地方,所以就参与其中了。”   他耸了耸肩。   “反正对我来说没什么损失。”   “这样啊。真的不是因为那盘拍摄了某位现役jk兼女子游泳部成员的录像带的缘故?”   宫城小姐笑容满面地问道。   “……你在说什么呢?怎么可能会有哪种东西。一切都是虚构的啦,虚构的。不可以当真喔。”   小说家一副惊讶的表情。   “不如说,到底是谁加入这种毫无所谓的情节的?搞得我像是男主角一样。根本不行啦,这个故事是群像剧呢。”   *   “果然不行,创作剧本这种工作,根本不能交给集体来做,还不如一开始就指定一人。”   小说家对着柳川空抱怨道。   今天已经是新学期开学后的第二天,放学铃在五分钟前打响。这时候其他人都离开了,变得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小说家,和身为游戏监督的他。   个人线部分的故事不是他写的,而是交由各个成员们的代表来叙述。当然,为了避免过分强调自身而造成在情节上产生矛盾,他们拿到的故事内容都不属于自己,而是他人的,是通过随机打乱的方式来选择编撰的支线内容。所以除了他和柳川空之外,没有人知道自己对应的线路是交由谁来叙述的,只知道自己描述的对象对应着现实中的“谁”。   撰写能力不相一致,叙述上呈现割裂,结果会变成这样是意料之中的结局。至少有一半人不满意自己分配到的故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旅行途中,他们最后还是配合完成了演出。   “毕竟是集体活动嘛。”   柳川同学笑了笑。他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反感。   “所以,这种时候才需要专业人士来出场啊。希望尽量能将这个故事在整体上圆回来。怎么样,有办法吗?”   “……嗯,倒不是完全没有。支线中存在不协调的或者都合的部分就尽量在前面插入伏笔。现在真正需要处理的状况是,结局的剧情占据了近乎一半,在结构上头轻脚重,彻底失衡了。所以必须在前面增添更多细节来填充内容,譬如有关于背景的铺垫与气氛的塑造。至于结局,我想它们的真正作用,是通过每个人的最后视角,拼凑起整个故事的背景。没办法合理串联的话,就只能选择这种将拼图碎片打乱之后才组合的方法,大概……还是能起效的。”   小说家摸着下巴,考虑了一会儿后又说道。   “……好吧,我现在有点想法了。就像之前约定的那样,剧本就由我来兼修和完善。但是要选择怎样合适的视频素材、剪辑成剧本所想要达到的效果,就需要你来辛苦了。”   “没问题,没问题。”   柳川空满口答应,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   小说家有些怀疑地看着他。毕竟他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对方的作品。但现在这时候,就算这家伙真的很不靠谱,也只能忍耐下来。因为素材已经拍摄完毕,而有能力将他们剪辑拼接起来的,就只有柳川空一人。除非他们能举行第二次合宿旅行……哪怕有这样的机会,也要等到明年了吧。   小说家对于最后的成品质量倒不是很在意。再怎么说,这件事原本就和他无关。   “……对了,我比较疑惑的是关于背景部分。怎么说呢,你刚才一直在强调个人线的叙述很多都过于‘都合’,才需要修改。”   柳川空些犹豫。   “那个啊,举行杀人祭祀的原始部落也好,被他们崇拜的巨大猿猴也好,还有听起来根本就像是阴谋论的控制整片地区的企业、以及政府机关……这些看起来,难道不够都合吗?”   “所以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为了避免这一点,才需要将描述世界观的工作当作重中之重,通过个人结局的视角来补充全貌……”   “那、难道不可以干脆地选择更加现实一点的背景吗?”   小说家盯着他。   “柳川同学,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出于从玩家的角度来考虑……”   “坦诚地说出来吧,监督君。你想让我在哪个部分,加入[纯属虚构]的内容呢?”   *   时间又过去了将近半小时。天色已晚,小说家打算回家。他来到门口,即将离开教室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对仍然留在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忙忙碌碌的男生询问道。   “说起来,柳川同学,你对自己的剧情还感到满意吗?”   “呃……为什么要问这个?”   柳川空将脑袋从屏幕面前移开来。   “这是虚构的游戏,只是演戏罢了。怎么样都没关系吧?”   “怎么感觉你好像直接排除了满意的选项……算了,总之就是说不是不好的意思,对吧?”   有个在过程中令小说家很感兴趣的问题,是有关于“现实”人物和“游戏”角色之间的关联性。尽管两者看似毫无关联、甚至表现的完全相反的,但不要忘记,个人路线的故事和刻画,都是交由小团体中的其他成员来构思的。虽然中间或许掺杂着“开玩笑”的部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很可能正好反映了某人在不同人眼中的“形象”,与他(她)平日里截然不同的样子。——到底是有人在特地揭穿表演下的真实呢,还是单纯怀有恶意的揣测?   另一方面,纵使是虚构的故事里,依然有真实的部分。比如后藤正明和野间裕……他们确实是一对同性恋人。因此才会对其他人在分支故事中的描写表示无所谓。至于他们是否是在相同的境地中成为恋人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对方沉默了片刻后,重重地吐了口气,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好好好,我承认,我觉得自己的人物设定还是挺有意思的。当然,这绝不是说我本人有那样乱七八糟的癖好,明白吧?”   “了解。”   得到了预想中的答案后,小说家点了点头,离开了教室。 卷八 后日谈(下)   小说家在用钥匙打开自己房间门的瞬间,从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嚎声。他不禁被吓了一跳,僵硬地站在门口,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是那并非是真实的人声。   他放下书包,朝着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探头探脑。   “亚纪……宫城小姐,你怎么不开灯?”   “有客人在哦。”   里面传来轻快的回应声。   “不,有客人在就更应该开灯了吧?”   小说家一边脱鞋子,一边吐槽道。   话说回来,有谁会特地前来拜访这个位置偏僻的破旧公寓楼呢?   “欸嘿嘿,那个啊,她好像不喜欢太亮的地方呢。”   “没关系,请不必在意我。开灯吧。”   从房间里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一个属于女性的熟悉声音。   “好。”   小说家没有客气,在打开灯走入自己卧室后,看见宫城亚纪正一如既往地坐在矮桌的旁边,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刚才那恐怖的声响就是从电脑里发出来的。   “你在看什么啊,那么认真?”   亚纪小姐上半身穿着宽大的粉红色T恤,下摆一直垂落到能勉强遮掩到臀部的地步,下半身裸露着雪白丰腴的大腿肌肤。她盘起修长的双腿坐在桌前,一只手拿着冰可乐,另一只手放在鼠标上。   这让小说家不禁再次感慨起容貌对人印象的重要性。如果是由他来做出这种举动的话,怎么看都是个没救的阴沉家里蹲,但现在是亚纪小姐,她就算是在保持这种不太雅观的姿势的时候,依然显得很可爱……不,不止如此,该说是性感才对。只不过因为在家中见过无数次,所以已经有抵抗力了。   他的视线从女孩胸前撑起布料的高耸轮廓上面移开,落在电脑屏幕上。   那里正播放着一段黑漆漆的视频,看起来采光很不好,镜头剧烈地摇晃着,拍摄完全采取的主观视角,他才看了几秒钟,就觉得脑袋有点眩晕,只能勉强分辨出屏幕上是一个正在哀嚎痛哭的年轻女性,她看起来正在承受着某种惨烈的酷刑……女性的相貌有点眼熟。   小说家摇摇头。   “你是从哪里弄到这段录像的?我之前问别人要了,结果对方根本不肯交出来。”   “那是当然啦,毕竟这是别人的隐私,而且还是能当做把柄的那种。怎么能随便交由他人呀。”   亚纪饶有兴趣地敲击着鼠标,同时目不转睛地回答道。   “这是大小姐前几天从公司里带回来的。据说是别人贷给她的。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问大小姐去要,类似的录像带肯定不止一盘。”   “哎,骗人的吧?”   小说家有些吃惊。   “弥生竟然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怎么会呢,是我拜托她的。”   亚纪耸了耸肩。   “她可是从小就家教很严的孩子,从头到脚都很清纯的大小姐,不健康的视频和书籍一律没有看过。这对她而言是十分无聊的东西吧。”   “原来如此。”   小说家点点头。   “我就觉得是这样。说到底,这种无聊的东西,家里只有宫城小姐会喜欢。”   “这话太伤人了!而且实际上一点都不无聊啊!”   女孩总算将头转过来,她鼓起脸颊,表示心中的不满。   “明明里面有认识的熟人出演,这点超厉害的不是吗?”   宫城亚纪一边用手指戳着屏幕上正在惨叫的女性——对方的脸皮正在被人一点点残酷地剥下来——一边大声说道。   “不……所以就说这点很无聊,兔死狐悲是人之常情,来源于人的同理心。看到认识的人遭遇到可怕的侵害,无论怎么想都高兴不起来。仔细想想,假如是你的朋友……算了,就当我没问。”   在他人面前继续这个话题,实在是有点不合时宜。   “房东先生是想问,假如是我的朋友遭遇不幸的话,我会怎么想吗?”   宫城亚纪却完全没有理睬小说家的好意,反而态度认真地接住话头说下去。   “我当然会感到很伤心。但是呀,是否会感到伤心,和是否会觉得有趣,这两者并不矛盾。”   ……一般来说,这就叫“缺乏同理心”吧?   “听见宫城小姐你说出这样的话,你的朋友们一定会很伤心……”   ——“不会呀。别人会怎么想我不知道,至少人家是无所谓的。”   回话的人是此时坐在房间内的第三个人。同时是雨津庄少见的访客。那是一位穿着牛仔裤和白衬衫的黑发女生。刚才她正懒洋洋地仰躺在属于小说家的床上。   “晚上好,水岛小姐。”   “晚上好呀。”   女孩笑眯眯地朝着小说家摇了摇手,她将刚才捧在手中的漫画放在肚子上,同时将身体侧过来。   “话说回来,原来水岛学姐真的是亚纪的朋友吗?”   “当然……等等,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我们俩的关系不是很早就介绍过吗?难道直到刚才前,你都不认为那是真的?”   “呃。”   小说家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是的,对不起。”   “……哈啊。”   水岛舞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你一直是这样看待我的,太失望了。不过算了,看在你那张可爱的脸蛋上,就原谅你好了。”   “真的吗?那真是感激不尽……”   “等、等等,小舞!你在说什么呀?”   宫城小姐立刻大声叫喊起来。   “‘可爱的脸蛋’是什么啦,不要骗人。房东先生什么时候有过那种东西!”   喂这话太伤人了!你好歹是向我告白过的吧?另外,相比起这个,更令小说家不解的是,宫城小姐竟然真的有正常的朋友——而且不止一个。目前已知的,就已经有两位关系亲密的友人了。   ……可恶,为什么这个变态女能交到好朋友,而始终正直善良的我,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生还真是不公平。   他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   硬要说的话,弥生或许能算是“朋友”……她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卷八后记·新卷预告   大家好,我是仲夏夜之梦。   想必大家都有接触过多结局的文艺作品,但其中是否包括小说呢?我以前有在网络上阅读过一些采用此种形式的故事。、,令我感到惊讶的是,某些作者没有为此给出任何理由,之前的剧情亦没有“剧中剧”或者“平行世界”之类的sf设定,但作者和读者对此却都没有任何解释或疑议,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但考虑到体裁的区别,这是否是一种“不合理”呢?   形式主义上的结构创新自然很好,我还以前接触过利用装帧来实现“多结局”的书籍——但这两者在性质上并不相同。因为我所读到的某些作品里,仅仅只有结局上出现了变化。显然,这并非“形式”的个性,而只是“内容”的分歧。   我们再深入一点考虑:从创作手法上来说,结局的留白解读是可行的,举例而言就是“主人公有可能死,抑或不死”;但是,假如结局变成“主人公既是死的,又是活的”,而之前又没有任何铺垫,岂不是很奇怪吗?game当然可以采用这种手法(实际上这点虽然看起来是“惯例”,但亦有游戏能通过故事本身设定来解释这种分歧的合理性),因为不同的线路就等于不同的故事,故事是根据玩家的选择来叙述的——但是在记叙同一个故事的小说中,这种所谓“多结局”的存在,真的是“正常”的吗?   就目前来看,本卷在连载过程中在出现“分歧结局”后,并没有任何读者对此发表疑问。或许有这种疑问的人只是少数吧(笑)我想,这是结局部分会如此设计的理由……   ……   ……之一。   好吧,说实话,在本卷写到一小半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因为没有任何大纲的缘故,不小心让出场人物太多了。关键是让他们登场时没有区分,使得他们的剧情地位在读者看来是平等的!这样一来,一旦有人死的太快,就会让人觉得突兀……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写出剩余十二个人的背景,而那时候的我,还压根没做好写群像剧的准备。   不管如何,在“后日谈”前的内容,就是本卷的全貌——叙述出来的部分仅仅是“游戏”里的,其中到底有多少部分与“真实”重合呢?关于这点,请让它暂作保留。   *新卷预告*   主题将会是【记忆】与【现实】的交错——   那是漫长的三十天和暴走的七天,逃亡的小说家和大小姐,以及某位落魄的战斗专家相遇、与来袭的杀手们战斗的故事;   同时,亦是年轻阴谋家及其无用跟班——两位“共犯”演绎的全新篇章的继续。 第1章 对于她而言的“过去”   “林小姐,请往这边来。”   “那个,我已经独自来这里好几次了吧?你应该认识我了才对,就算不用这么麻烦……”   “不好意思,这是必要的手续。”   穿着女士套裙的小姑娘露出歉意的笑容。但无论怎么看,那笑容中都不含有丝毫的真心、而更像是被某种程式设计出来的。对方在她眼中,就如同披着橡胶人皮的机器人,说不定在那底下隐藏着的压根不是人类的肌肉和血管,而是各式各样的金属零件和线路管道。   “那好吧。”   林凤华点了点头。她在回答的同时,脑海里开始漫无边际地浮想联翩,跟随着对方的脚步走入电梯。在林凤华的耳中,对方的步伐同样异常精准,每一步的力度和幅度,都像是用尺规丈量过一样。   这女孩的年龄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到底受过怎样的训练呢?大家族还真是可怕。尽管如今正在为同一个上司……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是同一个主人工作,林凤华仍然怀有着事不关己的想法。   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会被过去的同事们接受吧。但这是天生的性格使然,难以更生。   ……   电梯以令人察觉不到的速度平稳上升。   这栋名为“太阳大厦”的大楼,一共有54层。她们的目的地就在顶楼。这架电梯的入口位于一楼大厅的角落,附近有保安人员日以夜继的巡逻守卫,永久不向外开放的。和需要员工卡才能上下的内部电梯、以及向外界访客们开放的观光电梯都不同,属于供电独立的线路。简而言之,和常识相背离,这里是整栋大楼供电系统最优分配的地方。就算遭遇突如其来的灾难,依然可供人使用,甚至可能比其他地方都要安全。不过作为安全性的代价,电梯是完全在一段封闭的钢铁腔道内上升和下降。与外界彻底隔绝和封闭。   老实说,她还更喜欢最外面的那架电梯多一点,那里固然人流量众多,到处是嘈杂的声响和飞溅的唾沫,但是令人心情愉快的地方是,能看到玻璃窗外的景象。每当她从一楼上到五十楼,静静地注视着地面上的人和物一点点缩小,最后变得像是玩具屋和火柴盒微渺,内心深处便会浮现出某种奇妙的情绪——她说不清楚这种心情为何,只是能乐在其中罢了。   “叮。”   伴随着一声轻响,电梯到达顶楼。   站在门旁的职业装女性,态度恭敬地向她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林凤华深吸一口气,走出电梯。在推开正对着电梯口的那道大门后,她看到那位身穿黑色和服的少女,一如既往地端坐在宽阔的椅子上。对方的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灿烂的阳光从那里往内侧照射过来,而和服少女的整个人却隐藏在阴影之中,呈现出光与暗的鲜明分割。这一幕的构图仿佛是出自一名技艺精湛的画家笔下。   房间内部的装潢设施理所当然的奢华,可能随便拿下一幅画来,价格就比她一辈子的工资还要高,但林凤华已经习惯这点了;更重要的是自己分辨不出来,而房间的主人又不是会夸耀自身财力的类型,所以压根无所谓,其实真正给予诸如她这样的来客强烈的第一印象的,是“大”——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装饰,都远比寻常地方的装潢来得更为庞大,衬托的坐在房间中央的黑发少女越发娇小,不知是出于何人的趣味。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房间主人的气魄。林凤华每次走进这里,都会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她不清楚是这间屋子风格的关系,还是椅子上那位年轻女性带来的压迫感。   “大小姐……”   她定了定神,在柔软的地毯上向前数步。可是才刚刚张口,林凤华就再度闭上了嘴。   ——坐在椅子上的弥生,正紧闭着双眸。和服的袖筒里伸出一段雪白的藕臂,支撑着小巧的下巴。   林凤华能听见从少女口鼻中吐出的稳定匀称的呼吸。对方显然正在睡眠之中。之前走进来的时候,是因为光线的缘故,她才没有看清楚。当然,还有那对方那即使是在熟睡时,依然保持着脊背挺直的端坐姿态给予人的错觉。   “这不是还睡着吗?……外面的人怎么就放我进来了呢。”   林凤华自言自语地咕哝了一句,打算在房间里找地方坐下。   ——“是我要求的。不必责怪她。”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坐在椅子上的弥生睁开双眼,墨色的瞳孔注视着面前的女性,轻声说道。   “你没有睡?这还真令人惊讶……”   毕竟在自己眼皮底下伪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是你刚才说话的时候,我才醒的。放心,我没有学什么奇怪的技能,我也没有那个时间。”   弥生平静地回答。   不,这比刚才更奇怪了好吗?   林凤华叹了口气。   如果说电梯里那个小姑娘会是披着人皮,伪装成人类的机器人的话,那眼前这位女孩一定就是隐藏幕后准备统治世界的天网了。   “奇怪的技能……这让我想起以前的您。从那时候之后,大小姐您好像就一直没什么变化。”   林凤华一副回忆往昔,不堪唏嘘的表情。   “‘那时候’,是指什么?”   弥生说。   “林小姐,希望你能更准确地描述一下。”   “呃,我只是在发表感慨,不必那么认真……”   注意到对方蹙起的眉头后,林凤华只好立刻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好、好啦,我知道了,我说就是了。当然就是指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啊!”   弥生眨了眨眼。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微不可察的波澜。   “是吗。”   “等等,莫非大小姐已经忘记了?!不,不可能,就算是对大小姐你来说,那应该也是很重要的经历吧?”   “或许你误会了什么。有的人会对回忆总是很看重,是因为这种人很在意过去。但所谓的‘过去’,对我而言,只不过是——” before1 机场的夜晚   ——“对我而言,过去只不过是一段储存在大脑里的虚拟信号,换句话说,它并不存在于现实之中,毫无意义。”   “不用说的那么绝对吧。偶尔缅怀一下以前的事情,我觉得还挺有趣的喔。”   “真的吗?”   弥生盯着小说家,嘴角浮现出略显轻蔑的弧度。   “可是,良之前不就是个没用的阴沉家里蹲吗?在你那贫乏的十七年人生里,到底有什么值得缅怀的事情呢?”   “喂!不要三句不离就戳别人的伤口啊!”   正在谈话的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他们的脸上带着些许稚气,像是高中生的样子。在旁人眼里,无疑就是一对出门在外的小情侣。因为女方外貌和打扮出众的缘故,才引来了不少路人们的关注。   小说家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他觉得自己有点粗心大意。由于自己会和漂亮女孩子单独出来的经验实在太少……不,该说和认识的人共同行动的次数,根本就是零,所以才会没有提前做好准备。   距离两人从东京逃亡,已经过去了十天的时间。他稍微开始有点适应颠沛流离昼夜颠倒的生活,但要说和过去的自己有任何颠覆性的差别,亦纯粹是戏言。   “那个,我们确定是要坐飞机吗?”   他在和服少女的耳边轻声问道。   “在说什么?不是连票都已经买好了吗。”   弥生的手指间夹着两张机票,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可是,坐飞机是不是太危险了?”   “飞机是人类制造出来的安全性最高的交通工具。世界上死于飞机事故的人要远远低于其他驾驶器……”   “不不,我当然不是说这个。”   小说家叹了口气。   “万一等会儿真的有人跟着我们上来,在飞机上狭窄的座位和舱道内,就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吧?”   他们两个并不具备分辨出乘客中有哪些人只是普通的陌路相逢、而又有谁是心怀恶意,针对着他们而来的能力   “你觉得有区别吗?”   两人正前往候机厅的路上。女生忽然停下脚步,她的目光落在前方一家窗明几净的机场商店。透过橱窗能隐约看见摆放着各种花花绿绿,造型夸张的洋裙,一边反问道。   “如果我们有需要从正在高速行驶的列车上逃命的时候,这和从飞机上坠落下来有什么两样?”   确实,如果有必要从行驶中的交通工具上跳下的话,他们两人都不是动作片主角,结局区别无非是哪种身体碎裂的程度会更严重、以及能不能找到尸体罢了。但是……   “至少列车内活动的范围更宽阔,而且还有停靠站点的时候。刚才那个可不能算是理由。”   “对不起,我刚才对良说谎了。”   “……咦?”   “其实不是我不想买,而是做不到。”   弥生抬起头,注视着小说家的侧脸。   “对不起。”   少女低下头,十分郑重地向他鞠躬,诚恳地表达歉意。黑色的长直发从脸颊的两侧分落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小说家甚至怀疑对方会不会五体投地的表示歉意。   “……不,没事。”   小说家挠了挠后脑勺,感到有些不自在。   “那个啊,弥生,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只是提出建议罢了,做不到的话也没什么好道歉的。”   “可是,现在的我,就连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想要用谎言来安慰身边的同伴,都没办法做到。这让我如何不放在心上呢?”   少女依然没有抬起头,低声说道。   小说家环顾四周,意识到正有越来越多人将视线往这边集中过来。   他叹了口气,一把握起了对方的手腕。这是他第一次做出如此主动的行为。小说家拉着弥生的手,径直从人群中穿过。   *   少女没有任何反抗,任凭小说家牵着自己的手,和一个个等待在大厅里的乘客们擦肩而过,最终在一间盥洗室的外侧停下脚步。   “好,这里就没什么人了……”   “在良把我拖进卫生间里之前,能不能让我先将和服脱下来?我很喜欢这件衣服,待会儿弄脏的话会很可惜。”   “等等,你到底在说什么?”   弥生眨了眨眼。   “良把我拉到这种地方,难道不是企图在我的身体上发泄兽欲吗?”   “……不,不会的。当然不会。你在想啥呢。”   “好吧,我知道了。”   弥生点了点头。   “良是喜欢穿着衣服做的那一派啊,我明白了。但这种样式不简易的和服会很麻烦哦,我虽然能理解你的癖好,但体验未必会很愉快。”   “都说了不会的!”   小说家放开了她的手。   “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太显眼了。对了,弥生,要不要帮你买一套新衣服来掩饰?”   “……”   这种做法毫无意义……弥生刚想这么说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对方的态度,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刚才,我看见你好像正在看那家路过的成品衣店。果然是对此有兴趣吗?橱窗里放着不少可爱的衣服。”   少女歪了歪头。   “这招该不会是从电视动画或者美少女游戏之类的地方学来的吧?其实,女孩子盯着什么东西看的时候,不一定是想要买,也可能是单纯的在发呆。”   “是、是吗?”   小说家的额头上冒出冷汗。他承认自己刚才确实想到了类似的画面。   “当然。真正是不是想要的东西,还是需要更谨慎的观察。譬如……”   弥生抬起自己的和服袖子,面无表情地说。   “你觉得,我是会喜欢那家店里所售卖的庶民衣服的人吗?”   *   ……结果,他们最后还是来到了那家店里。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一段,两人决定在附近逛街来打发无聊的时光。这是最后一家店铺。   “这件怎么样?喂,弥生,来都来了,不过来看一下吗?”   小说家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店铺内部传来。   弥生站在橱窗前。   此时被披在人体模型上的,是一件带有兜帽的连体衫。颜色和样式都较为朴实,和店内其他夸张的衣服不同。唯一比较奇妙的地方在于……帽子上面有一对猫耳。   大小姐盯着衣服上的那对猫耳造型,沉默不语。 第2章 猫耳与猫尾   ——有那么一段时间,弥生的视线始终盯着放在桌上的猫耳头饰,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后,她才低声问道。   “这是什么?”   “在大小姐旗下的某家企业里,有人发明出来的东西。”   “某家企业……?”   “简单来说,是个情趣用品制造商。”   弥生有些犹豫地伸出手指,试探般戳了戳柔软的猫耳朵。   “所以,你将这个带来是打算做什么?”   “礼物呀,礼物。”   林凤华从一旁角落里拿了一张椅子过来,笑眯眯地坐下。   “和大小姐您认识那么久了,我本来就打算找机会送个礼物什么的,但是像您这样的人似乎又什么都不缺、什么东西都能得到。为此苦恼了好久。”   她摊开双手,懒洋洋地说道。   “但是,我昨天从电梯下来的时候,刚好在产品部的人手中见到这个东西,想着‘您会不会喜欢呢’,于是就拿上来了。”   弥生的手指在办公桌上敲了两下。虽然脸上的神态没什么变化——因为她始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态度——声音却骤然间低沉下来。   “谁允许你坐下了?”   “欸?”   林凤华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   “那、那个……”   “竟然将属于别人的东西当作礼物送给对方,您的思考方式还真是超出我的想象。第一次遇见林小姐的时候,个性还没有糟糕到这种程度吧?难道说是因为现在工作过于悠闲和空虚,才让您变成了现在这副惫懒的样子?这样看来,是本人的决策失误……”   “不!当然不是!”   林凤华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干笑着解释道。   “大小姐您怎么会犯错呢?工作没有任何问题,身为下属的我每天都感到非常充实,一点儿都不觉得空虚!”   “是吗?如果事实如此,为什么林小姐的脑子生锈到会得出‘我需要情趣用品’的结论?一定是太久没使用的缘故,不如就干脆舍弃掉吧?”   “不、不是指这个啊!”   林凤华慌慌张张的解释道   “虽然是情趣用品,但很可爱不是吗?而且这绝对不是那种有下流功能的东西,真的只是为了增添情侣间的气氛而已!这个猫耳头饰,是会根据使用者的心情,来变化频率、自动反应的装备。”   “只是这样?”   “没错,据说是能探测和读取出人的……呃不知道是脑电波还是神经数据之类的,然后进行调节的道具,因为只是实验品,造价相当高昂,不过已经能稳定使用。对、对了!”   林凤华赶紧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长长的、柔软的东西。   “还有这个!是配套的猫尾巴,具有相同的功能,还能测量体温和身体数据。”   “猫尾巴……”   弥生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林凤华手中的长条形物品。伴随着年轻女性手掌的用力,“猫尾巴”会自动做出变化,例如上翘或者下垂,以及像真正的动物般摇来晃去等等。   “这个,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对吧!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啦。”   林凤华不禁松了口气。好像,总算是解释清楚了。   “不过,这东西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戴在人身上呢?”   “哎?”   “像这个猫耳头饰,只要戴在脑袋上就行了吧。但是‘猫尾巴’的话,要怎么办。”   “呃……”   林凤华白皙的额头上顿时渗出冷汗。   “好了,拿过来让我看看。……果然,前端有和人体连接的部分,这是要塞进什么地方呢?”   弥生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把抓住了猫尾巴的另一端。   “等等,这地方是用来……”   “哎呀,林小姐,你知道答案吗?”   “这、这个嘛……”   她身为见识正常的成年人当然很清楚:猫尾巴的另一端,这就是所谓的“肛塞”。说到底,这套东西毕竟是情趣用品。但此时的林凤华却完全说不出口。当然,原因不是羞耻心,而是畏惧。林凤华拿这个当送给大小姐的礼物,确实带有一点点恶趣味的想法,但即使如此,她依然只敢将头饰拿出来,还没有将猫尾巴也一起当做礼物的胆子。刚才只是不小心说出口罢了。   “不清楚吗?看这细长光滑的样子……喔?好像还可以振动,一定会给使用者带来很不错的体验。”   弥生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抚摸着。她的眼帘低垂,轻声说道。   “如果是‘有趣’的东西的话,我不是不可以尝试一下哦?这样一来,林小姐送我的礼物就有意义了。”   “可以尝试?!是真的吗?”   林凤华知道对方从来不会说无意义的谎话,所以才会感到十分惊讶。一想到对方会带上猫耳朵、塞上猫尾巴的样子,她觉得如果自己真的有幸能见着的话,一定会惊讶到下巴都掉下来,同时会产生“此生无憾”的心情都说不定。   ……不妙。好想看。真的超想看!一旦妄想起这位一向混合着冷漠,清纯与高傲的气质,地位崇高的大小姐那副打扮,林凤华的内心开始蠢蠢欲动。   但是,真的有那么容易吗?   “不过,我毕竟还是第一次使用这样的道具。没有经验,心里真的很不安。这样吧,林小姐,不如你先戴这个上去试试看,怎么样?”   “咦……?”   林凤华的手脚僵硬了,她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两步。   弥生拿起手中的猫尾巴,嘴角浮现出笑容。   “来吧,不要紧张。”   “等、等一下!大小姐,有话好商量!”   “过来,这是命令。不准违抗我。”   “可,可是……我同样没有经验啊!”   “这种事情,只要尝试过一次就无所谓了吧?好啦,林小姐是准备自己戴上去,还是由我亲自来呢?”   大小姐离开椅子那边走过来,将猫尾巴当作鞭子一样,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手掌,简直像是某些成 人电影里身穿皮衣的“女王大人”。   弥生居高临下俯瞰着林凤华。   “林小姐,把裙子脱下来。”   “不,不要过来啊啊啊——” 第3章 电梯里的……   “林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伴随着机械的响声,电梯下降到一楼。当小说家刚踏进电梯门,第一眼就看见到正将双手抱着肩膀,一副扭扭捏捏的态度、脸颊微微泛着红润色彩的林凤华,   “嘘!等一下,快把门关上!别让其他人看见。”   林凤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臂,抓住小说家的肩膀,将他拖进电梯里,然后“噼里啪啦”对着表示关闭的按钮一阵狂按,神情焦虑不安地望着缓缓闭合的铁门。   小说家跟着她一起,盯着合拢的电梯门。好在外面虽然人来人往,但都不会将视线从这个方向投过来,门前的保安全部背对着这边,并没有人注意到林凤华此时的窘态。   “讨厌,怎么关的那么慢啊……”   对方咕哝着。   小说家不清楚林小姐露出这副表情的原因为何,但目的却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所以不妨碍他拿这点来取乐。   “说起来,你知道吗林小姐,其实电梯里表示关闭的按钮,基本上都没有加速的效果。无论你怎么按都没有意义,只能起到‘安慰剂’的作用。”   “那、那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安慰剂效应’,就是指病人虽然获得无效的治疗,但却‘预料’或‘相信’治疗有效,而让病患症状得到舒缓的现象。简单来说,按钮本身并不能让电梯的门合拢的更快,但是通过让乘客按键的方式,能缓解等待的焦虑感;同时,在有笨蛋不清楚这一点的情况下,还会产生‘看起来好像变快了’的错觉。”   “真、真的假的?”   “假的。”   小说家耸了耸肩。   “有些电梯确实会这么干啦,不过这是这栋大厦的主人、弥生大小姐的专用电梯,怎么可能会没有加速关门的功能。但是,林小姐你刚才的表情真的很有趣。哎呀,真是看到了好东西呢。”   林凤华瞪了他一眼。   “这种谎话很有意思吗?”   “不好意思,因为看见林小姐这副为难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对了,原本的那位电梯小姐呢?”   “我拜托她离开了。这里就让我来接待客人。”   “喔!这还真了不起。难道以前有这方面的经验?”   “没有。不过这项工作还挺简单的,反正只要一旦有不认识的人想要上来,我就全都让他们滚蛋了。”   “这样啊,那确实蛮轻松的,以后暑假就来这里打工吧。顺便问一句,你认识多少丹羽财阀的关系者?”   “差不多就两个吧。”   林凤华耸了耸肩。   ……真的没问题吗?   “端木,你要去哪一层?”   “我的目的地当然只有一个。”   但是算了。反正弥生肯定知道这件事,不然那位和机器人一样的电梯小姐是不可能答应的。   小说家自然不知道他刚才在心中和得出了和林凤华相同的评价。趁着电梯向上平稳行驶的阶段,他饶有兴趣地打量对方。   从林小姐刚才的表现来看,理由大概是不愿意让别人看见她现在的样子。不过刚才在对方身上粗略瞄了几眼后,看起来似乎和平时无甚区别——他的视线上下左右移动,很快注意到了“那处”唯一的不同。   林小姐和弥生一样,有着一头很漂亮的长发,只是发型和大小姐柔顺的黑长直有所不同,她会加自己的黑发扎成长长的麻花辫。平日时候,林小姐一般是以休闲装和牛仔裤为主,偶尔会穿更方便行动的运动服,很少会穿裙子。在正式场合——比如宴会之类的地方,换上的礼服也会选用男款。据林凤华本人所说,这是因为从小就被自己的长辈当做男孩来培养、所以才会养成这样的穿衣习惯。而且后来她发现,女孩子打扮起来实在太麻烦了,所以干脆就在这方面继续保持小时候的作风。   而现在,她的身后多出了一条“麻花辫”。啊不对,那不是辫子,而是……   尾巴。   尾巴正从林小姐的裙子底下伸出来——没错,简直像是为了被人注意到一样,她甚至换上了平时很少穿的裙子。那不是普通的尾巴,而是一条长长的猫尾,正在不断灵活地摇来晃去,仿佛象征着主人焦虑不安的心情。此时的林小姐,和古代民间传说中的猫妖如出一辙。   “咦,奇怪,这是什么……?”   嘴上一边说着,出于好奇心,小说家一边伸出手,打算去抚摸那根尾巴——不,他当然不可能这样做。这并不是因为他是个绅士,而是直接将原目标暴露无余的行动,实在太蠢了。   小说家认真地在脑内模拟了一下事后场景。   假如他径直伸出手去抚摸,结果大概率是会被阻止,甚至还会导致对方的恼羞成怒。从刚才的表现来看,林小姐本人显然很在意自己裙底下的“尾巴”,她本人的身体能力和反应速度,又远远在自己这个家里蹲之上,贸然行动必将招致失败。   于是……   “林小姐,快看,那是什么”   小说家不动声色地瞄准时机,忽然指着电梯顶大叫起来。   虽然是堪比“看,那里有飞碟!”的菜鸟级注意力转移法,但人的本能反应不是那么容易克制的,林凤华还是下意识地向上方看去。而就在这一瞬间,小说家一把抓住了朝自己这边晃过来的猫尾。   “呀啊——!”   林凤华顿时尖叫起来。   喔喔!这个反应是……   小说家饶有兴趣地看了看手中的猫尾巴,又看了看对面女性满脸通红,双手拼命捂着自己裙子下摆的样子。   ——果然是,和体内“相连”着的吗?   在他印象中一向英姿飒爽的女性,居然会露出这幅姿态,这就是所谓的“反差萌”吧?小说家的心情大为动摇。   太棒啦,感觉要玩上瘾了。虽然不知道这东西是谁设计出来的,不过那家伙真是个天才。   不过,因为注意力过于投入的缘故,小说家甚至没有来得及意识到电梯的运行。背后的电梯门已经悄然打开了…… before2 机舱内   ——电梯门,就这样在小说家身后缓缓打开。   “快走吧!”   弥生拉了一下他的袖筒。   “哦,好的。”   小说家点点头,然而他的视线却还停留在远方的人群中。就在刚才,他忽然感觉到有人正躲藏在远处的某个角落里、用视线窥探他们。但当小说家仔细想要寻找的时候,却又无迹可寻:机场里到处都是人,人来人往的人,人潮涌动的人,除了背对着他坐在椅子上的乘客们,还有即将登机而起身的人,一齐朝这边的电梯涌过来。   “怎么啦,发生什么了?”   弥生又从电梯里走出来,她用双手搂住了小说家的手臂,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我好像,看到有人在跟踪我们。”   “是谁?”   “现在找不到了。”   “那可能是你的错觉吧?不要疑神疑鬼了。”   大小姐一本正经地说着像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台词。其实那是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小说家和弥生各自拿着行李乘上电梯,一直下降到机场的最底层。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诡异的沉默。直到检票上飞机,在座位上坐下后,小说家才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在那家店里,到底买了什么衣服?”   “没有买。”   骗人!明明看着你提着袋子去付款了!   “好吧,我买了。”   结果下一秒,对方立即又改口。   “承认的好快!你还真是说谎成性啊。”   “对不起,我会改的。”   弥生轻声回答。   “这是以前养成的习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这样做了,所以我会一点点改正的。”   “哦,哦……”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大概很难应付这种不知道是坦率还是难对付的说话方式,不过他已经逐渐习惯了。这时候就该转移话题,避免气氛变得尴尬,因为对方是不会在意这点的。   “所以,你到底买了什么?”   “太过刨根问底的男人不会受欢迎。”   弥生闭上眼睛,顺便从行李里拿出了一副眼罩带上去,显然是不想回答。直到飞机缓缓起飞,对方都没有和他说话。   *   小说家睁开眼睛后,揉了揉发酸的眼眶。他坐起身后,只觉得一阵腰酸背痛。   “我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感觉自己刚才的状态更像是昏迷,一时间就连入睡前的记忆都想不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沉浸到梦境之中的。大概是因为前几日昼夜颠倒的作息、使得精神上积累了过多疲劳的缘故。   飞机进入了平稳行驶阶段。机舱内气氛安静,头顶的灯光依次熄灭。帘布遮挡着视线,再加上座位的设置,隔几步远便看不清周围人的面容。空调呼呼地往外吹着暖风,更平添了几分昏沉的睡意。机舱内的大家都很安静。小说家记得他们上来的时候,还听见有婴儿的哭闹声和大人的呵斥声。但现在这些声音全都离之远去。现在是凌晨三点钟,机上的人们十有八九都已入睡。   被孤立在天上的飞机,就像一个巨大的摇篮。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静谧空间中飞行。   他打开一旁的遮光板,头顶的天穹月明星稀。视野沿着窗边巨大的机翼延伸,能看到漆黑的云层,被涂抹上一层莹亮的光辉。这时候正好有乘务人员从走道边上路过,同样压低了脚步声,不动声色地从座位边上离开。他往一旁看去,坐在走道一侧的弥生保持着和入睡前相同的姿势,眼罩没有取下来。   机舱的行道内再无人行走。小说家的眼前浮现出奇妙的幻觉:躺着一排排熟睡的人的机舱座位,就像一座放满墓碑的巨大坟墓、或者放满铁柜的太平间,只不过一个是横着,一个是竖倒。   其实不止是是飞机,还有火车,甚至在电影院里的时候,他都时而会产生类似的联想。这种毫无根据的妄想,有趣之处在于就算身处于平和的日常中,依然能将周围环境想象成陌生的、令人恐惧的地方,从而刺激内心深处的情感。一种恐惧感,一种新鲜的刺激感,一种呼唤着冒险的蠢蠢欲动……能让身为作家的心里兴奋起来。   不过最近的他,已经很少做这样的事情了。他很容易就能在大脑内营造出逼真妄想的“症状”,很快就随着封闭的人际交往圈被打破,而飞速减弱。   “还睡着吗……?”   小说家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好让自己被压着的手脚和脊背不那么僵硬与痛苦。只有右手的手臂没办法动,因为正被身旁的少女当做枕头紧紧地抱着。   他撑着下巴,注视着窗外的夜空。没过一会儿就厌倦了一成不变的景色。他闭上眼睛等待梦境的降临,却始终没办法再次入睡。小说家将视线转回前面的座位上。里面塞着一本塞满了大量广告的三流时尚杂志。他准备伸手打开头顶的灯光、打算依靠阅读来打发无聊的时光。   就在这时,前方的座位忽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那声音就好像卧室书架上的书本全部倾倒下来——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机舱内的寂静。他被吓了一跳。   小说家左顾右盼,发现周围人都依然沉睡着。   他有些好奇。因为手臂正被弥生搂抱着,所以不能轻易站起来,于是小说家便将脸贴上去,视线沿着前排两个座位之间的缝隙,往前方窥探。   那古怪的声响又一次传来。这次在程度上减轻了不少,却伴随着鲜明的震动感——前排座位的侧边,传来一阵猛烈的晃动。   小说家看见一只手从缝隙里突兀地朝这边伸出来,朝着无人的方向猛然向上握紧,就像是溺水者的最后挣扎,随后又缓缓地、颓然地放开来……   “扑哧——”   遮挡着椅子的白色帘布,被喷洒上了一道暗色的湿润痕迹。有某种液体,正顺着椅子往下方流淌,一直流到地毯上。   ……   小说家忽然觉得,机舱内的气温,变得没那么暖和了。   前面是谁?   到底……在做什么? before3 异变   ——某种怪异而熟悉的味道,在狭窄逼仄的空间中盘旋回绕。这股气味相当的淡薄,很快融化在空气中,一不注意就消失不见了。所以他甚至不确定那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大脑的过度联想所导致的错觉……小说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悄悄地将贴在前排座椅后方的脑袋收回来。   搞什么啊?   难道是丧尸危机吗?   他忍不住在内心里吐槽。   当然,说不定只是前排的某位乘客将饮料洒了,所以才会伸出手表示不满和懊恼。说笑的。   “对了,是不是要询问一下空乘人员比较好?”   可是现在这时候,并没有人会过来,等同于客舱服务已经关闭。如果直接喊出来的话,容易打草惊蛇。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被排除。   “该怎么办呢。”   自从小说家收回视线后,前边的响动随之停息,机舱内再度陷入了一片死寂。前方如果真的有某种“危险”存在的话,他看起来会是在黑暗中会保持安分的类型。耳畔只能听见周围人们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飞机在行驶时发出的有规律机械鸣叫与响动。   “真讨厌啊……”   小说家低声咕哝着。   假如之前什么都没发生的话,此时机舱的气氛完全可以用“静谧”和“安详”来形容,是让人心情平静的地方。但是现在,他已经察觉到了“异常”现象的端倪,自然不可能将现在与过去等而视之。要是继续这样心惊胆战地忧虑下去,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等到下飞机的时候他可能会得胃绞痛。   “总之,还是先将弥生叫醒吧。”   他如此思考着,将目光放在一旁的少女身上。   小说家伸出手,径直将她的眼罩摘下来,又将被少女的双手紧紧搂住的右手胳膊,缓缓地从怀抱中抽出来。   “呜……”   他倒是不担心弥生醒来后会惊动其他人。因为这位大小姐就算是在起床时——这是一般人的精神防备最为松懈的时候——都会保持极为冷静的举动。弥生有血压低的状况,所以早晨起来的时候很容易陷入“低气压”的状态。但就算她的心情很不愉快,至少在表面上是不会让他人看出来的。不会打呼噜,不会打哈欠,不会打瞌睡,不会打喷嚏……这些在常人身上时常能看到的正常生理反应,在少女的身上,仿佛都理所当然地不存在。荻原弥生相比起人类,更像是机器人。   但是,最近……   弥生的眼睫毛微微颤动,睁开墨玉般的双瞳。   少女将纤手捂在嘴唇边上,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她的姿态自然而优雅,如果不仔细注意的话大概会错过这种细节。但始终牢牢盯着她的小说家,自然是看得一清二楚。   ——最近的弥生,稍微有点改变了。   “喔喔!”   小说家顿时露出很感动的表情。   “……”   弥生歪了歪脑袋,用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同伴。大小姐显然完全不明白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   “发生什么了吗。”   少女轻声询问道。   “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在这个时间将我叫醒,良是注意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了吧?”   “没错。”   小说家将之前在座椅缝隙中目击的那一幕,转述给弥生。   “……看不见呢。”   弥生尝试着按照他刚才的姿势,结果却只能看见黑黢黢的一片。人的背影和行李的摆放全都只剩下黑暗中的轮廓。   “怎么办?如果要等机舱内的灯亮起来,起码还要半个小时。或者我可以从后面绕过去,去找乘务人员来帮忙。”   弥生摇了摇头。   “不用那么麻烦。对了,这样做吧。”   大小姐拍了拍手,一副想到了办法的表情。她将自己腰上的安全带解开,同时还将手伸向隔壁座位的小说家。   “等等,你要做什么?”   他警惕地抓住自己的腰带。   “你觉得呢?   弥生表情冷淡地瞪着他。   “难道你觉得我是想要帮你把裤裆的拉链拉开吗?请不要有那种奇怪的妄想。”   “好,好吧。”   小说家只好放开手。弥生同样动作利落地将他腰上的安全带解开。   “这是要……”   “万一出什么意外的话,比较容易能逃走。”   “……我觉得真要出什么事,这架飞机上的人全都逃不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的目标就只有我们两个。”   弥生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前排座位人的肩膀。   “醒醒,先生,请醒一醒。”   “咦咦?”   这个举动完全出乎小说家的意料。   “是谁……有什么事儿啊?”   坐在前面的,是个外貌很豪放的大叔。他被吵醒后,语气显得相当不爽。   “不好意思,打扰了。叔叔,我刚才看见你放在前面架子上的行李掉下来了,就掉在你前面的那个座位上。”   “……是这样吗?”   “对。看起来好像是很轻的东西。”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姑娘。”   大叔点点头,准备从座位上站起来。   小说家在弥生耳旁轻声问道。   “你是在上飞机的时候看见的?”   “是啊。那大概是一包衣服。等空姐走开后,被他胡乱塞在行李架上面。我觉得就算掉下来都不奇怪。”   ……原来如此。   对于弥生想让其他人来试探的做法,小说家没什么异议。他下意识地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排的大叔从座位上站起来,侧身沿着狭窄的走道,朝着前面走去。   “喂,我有东西掉到你这边了,你有看见过吗?”   大叔将粗壮的胳膊放在座椅背上,不太客气地向着对坐在前面的客人询问。在小说家的方向上,看不清在椅子上坐着的人长的什么样、此时的神态如何,但正面问话的人却不同。   “喂,你到底怎么回事?你醒醒……不对,你不是睁着眼睛吗?为什么不回答?听见我说话了吗?喂,喂?”   半响后,大叔貌似注意到有哪里不太对劲,声音变得有些慌乱。   “喂,喂,你没事吧?……啊!”   伴随着他的惊叫声,一声“砰”的闷响,有人的脑袋朝一侧歪去,整个人倒在走道上。 第4章 邀请函   ——伴随着一声闷响,视角的余光中有人的脑袋歪向一侧,在他后面倒下去。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来的太晚了。”   弥生坐在巨大的办公桌后面说道。   小说家和林凤华一同转过头来。   他们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倒在柔软奢华的地毯上,一动不动。他看样子已经陷入昏迷,额头上有被人用“某种工具”打到血肉绽裂的伤口。从那里流淌出来的鲜血,濡湿了男人的头发,在地毯上留下一小块殷红色的椭圆形印记。   穿着黑色和服的少女缓步走到他们身边,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男人脑袋旁边的地毯。拐杖的顶端是由黄铜制成的纹饰,杖身则是坚固的木头底端还粘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红色痕迹。显然,她不久前正是用这根拐杖打坏了对方的脑袋。   “过来。将这个人带回去。”   弥生的话音刚落,之前不见的那位电梯小姐立刻走上前去,从两人身边走过,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中年男子拖到房间的角落里,然后就像对待大型不可燃垃圾似的,将昏迷的男人塞入漆黑色袋子里,动作干脆利落地在上面用塑料绳扎紧。   “……啊,地毯被家伙搞脏了。”   在男人的身体被移动走后,他的脑袋底下,却仍然残留着一小块血液留下的污渍。虽然面积狭小、颜色和深色地毯相近,如果不一点点仔细摸索地话没有人会注意到,但弥生还是敏锐的发觉了这块污迹,少女小小地叹了口气。   “已经不能用了,将这张地毯换掉吧。”   “是。”   电梯小姐点了点头,随后一言不发地单手拎着塑料袋,走入电梯间。   “那人是谁?”   小说家的表情微妙,向她询问道。   “我的下属。”   弥生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但她的视线却有些低落。在面对小说家的问话时,有意无意地往另一侧看去,貌似在感到不好意思。   “怎么会搞成这样?太狼狈了吧。”   “这家伙因为懈怠工作的缘故犯了大错,竟然还敢到我面前来求情。……我没有忍住,就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大小姐叹了口气。   “对不起,最近我好像有点难以控制自己的脾气。”   “这可不是好征兆。”   “你说的没错。”   “就算再生气,都不应该直接用暴力对待他人。”   “是啊。”   这一刻,弥生露出了很少见的表情。   “我确实不应该这样做。简直像街头不入流的小混混一样……”   “对吧对吧。事实上,我有点吃醋了。”   小说家一本正经地说。   ——“能享受到弥生大小姐用暴力对待的,世界上应该只有我一个人才对!”   一旁的林凤华立刻用震惊的视线瞪着他。   “确实如此。”   弥生毫不意外地点点头。   “我会铭记在心的。”   “等一下等一下!刚才那段对话是什么?!你们两个难道是在调情?那个算打情骂俏吗?!”   小说家无视了林凤华的问题,他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件放在办公桌上。   “对了,弥生,我在家里的邮箱中拿到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   大小姐过来后,没有仔细端详,就顺手用桌上的小刀割开来。   “我还没有看过里面。不过在看到寄信人的名字,我觉得还是和你一起看比较好。……对了,还有林小姐你。”   “这个名字是?”   弥生只是看了一眼,便忍不住蹙起眉头。   “你有印象,对吧?那看起来果然不是我记错了。这个名字,我们以前都见过。”   小说家叹了口气。   “嗯,没错。就是在那个时候——”   ——那场漫长又短暂的逃亡之旅。   “真的假的?居然又来了,不会吧?”   他有些烦躁地抱怨,用手指挠挠下巴。   “之前不是已经有杀手‘复活’过一次了吗?同样的桥段不要随随便便用上两次啊。”   “不对喔,良。严格来说,那个变态赛车老头的事情不能叫复活,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死才对。那家伙是我们曾经遇到的那‘七个人’中的漏网之鱼。”   “原来如此,有道理。换句话说,这一次,是真的有人‘活’过来了吗?”   林小姐的耳朵竖起,显然是听到了两人对话。她赶紧凑上来。   “谁!是谁没有死?!”   她的双眼正在闪闪发亮。   “……怎么觉得你还挺高兴的。”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哎呀,因为我之前就这么觉得了。”   林凤华“啊哈哈”愉快地笑着,一边有些兴奋地回答。她抚摸着自己长长的麻花辫,一副跃跃欲试的态度。   “常理来说,没看见尸体的敌人大概率都不会死,不是吗?”   “那是哪门子的常识!又不是在动作电影的世界观里。举例来说,如果一般人从悬崖上掉下去,就算发现不了尸体,你也肯定会被当他是死翘翘了吧?”   “那是对‘一般人’而言啦。那时候,我们不是遇见过有个经过人体改造的家伙吗?我觉得,至少他很可能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我们可是都看到他浑身上下变的血肉模糊的样子了喔。那种情况下都能活下来,会有这样的人吗?”   林凤华摸着下巴说。   “有的有的!我以前有遇到过类似的家伙,我亲眼看着对方被火车撞飞后都没死。”   “真的假的……”   这个世界还真可怕。   “那,该怎么办?”   小说家指了指弥生手中的信封。   “这家伙会在里面写啥呢?看样子应该是来发表敌对宣言的威胁信吧,比如‘老子要前来复仇把你们全部杀光咩哈哈哈!”之类的。”   “不,不是。”   大小姐摇了摇头。   她将从信封里抽出纸张,随意瞟了一眼后,就已经明白上面写了什么,于是将其放在剩下两人的面前。   “这是……”   小说家和林凤华一齐围过来。   “不像是威胁信,而更像是邀请函。”   “不会吧?”   ——“事实上,这就是请柬。”   弥生微微抬起下巴。大小姐的眉眼弯弯,唇角上翘。   “真令人感兴趣呢。” before4 混乱   “真有意思。”   弥生喃喃自语。   距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前方座椅附近一片混乱。中年男人就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被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同时惊恐地发出和粗豪外表不相符的尖锐叫声。   然而小说家身旁的少女,却正襟危坐,岿然不动。只有脸上的表情出现些微变化。   ——她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面对着骤然袭来的异常和意外,弥生正在为此感到愉快。   小说家感到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虽然他并不是不能理解同伴的心情,事实上,他身为“创作者”的一面同样在蠢蠢欲动,内心无时不刻不在期待着现实中出现更有趣的“剧情展开”。但遗憾的是,现在的他们可不是出来游玩的,正在被某些不怀好意的家伙们追杀的途中。   这种时候,不应该随便靠近有危险的地方吧?   “就算我们想要逃,都不知道哪里可以躲藏,不是吗?不如静观其变比较好。”   大小姐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想法,靠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是吗。……是这样啊。”   小说家点点头,于是同样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耐心地观看着。就像坐在椅子上等待电影上映的观众一样。   座位上的人软绵绵地倒在走道上,脑袋朝着座椅下方歪斜着,一副毫无声息的样子。没看到有血液流出来的痕迹,看来伤口不是很明显。……或者根本就没有伤口。而刚才上前查看情况的男乘客则是瘫坐在地上,满脸煞白,双手慌乱地在地面上抓挠着往后退,额头冒出冷汗。显然是在畏惧着和倒下的人发生接触。   “快来人啊!有人吗?……过来帮帮忙啊!”   暗淡的机舱内由静转动,传来一阵骚动。   附近的人都被这粗犷的大嗓门吵醒了。头顶的照明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昏黄的灯光从身后到身前,一路延伸。机舱的服务人员从另一侧的准备室内走出,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不好意思,请问发生什么……”   手里拿着一叠毯巾的空姐急匆匆地小跑过来。   “你自己看啊!没眼睛吗?!”   大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甩在一边,没好气地大声说道。   “这小子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死了。”   “是、是吗?”   空姐虽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很及时地蹲下去检查身体。从她的表情来看,倒在地上的男人应该没有死。空姐吃力地将昏迷的男人从地上扶起来,倚靠在一旁的座椅边上。   “真是太晦气了,没想到会让我碰上这样的事……”   大叔嘟嘟囔囔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但就在这时,原本躺在走道上一动不动的乘客,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脚。   “呜啊啊啊啊!”   他被吓了一大跳,再度放声惨叫起来。   “快放开!快放开啊!你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   大叔又一次坐了回去。他拼命地踢着脚,想要甩开对方。但那位乘客的手掌就像烙铁般和他的脚踝部位牢牢地嵌合在一起,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先生!先生!您怎么了?快放开……”   旁边的空姐着急了,见到这一幕后想要伸出手去阻止。这时候,原本昏迷不醒的青年男性已经睁开了无神的眼睛。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说话,只是使劲地抓住那位中年旅客的脚踝。她情急之下拍了拍对方的脸庞。但这却是个完全错误的举动。   “没事吧?您……啊——!”   下一秒,空姐的声音同样变成了惨叫。青年乘客的脑袋狠狠地砸中她的下巴、顺势将她按倒在地,然后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咬在了年轻女性柔软的脖子上。一时间鲜血四溅。空姐根本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样可怕的变故,猝不及防下就被压制住了,难以爬起。因为要害部位被咬住的缘故,一时间她连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在地上不断扭动和挣扎着。   从中年男人大喊大叫、空姐赶过来,再到两人都被“昏迷”后醒来的青年乘客所袭击,中间的这一连串变故只发生在十几秒钟内,两人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已经吸引了附近所有乘客们的注意力。   但他们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在小说家的视野尽头,还有坐在前排的乘客听见后面传来的嘈杂声,站起来好奇地往这边张望。   ……   “良,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是有某种突发性的精神疾病吗?还是说是药物引起的。当然,最关键的是有人企图在机舱中引发混乱的目的……”   “我还以为你会说是丧尸危机之类的。”   “不是没有那种可能啦。”   ……   弥生和小说家两人已经从座位上离开,往后方退去,和缠斗的三人拉开一段距离。附近剩下的旅客们,虽然都不太能理解此时的状况,但还是本能做出了和他们相似的选择,还有人拿出手机,打算把这一幕拍下来。这导致机舱中间的位置空出了一大圈。   男青年姿态古怪地四肢着地,手脚并用,蹲伏在地上。简直像是古代斗兽场中,将两名角斗士踩在脚下、咬在口中的凶恶野兽。他的一只手还牢牢抓着中年男人——对方正趴在地上惨叫着想要离开,两只手拼命地抓着地毯往前爬——而另一只手则按在空姐的肩膀上,将嘴巴张开到极限,白森森的牙齿狠狠咬入女性柔软的脖颈肌肤中。女性虽然还在努力挣扎,力气却在一点点地涣散。   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某种“常识性”被逐渐剥离,男人和女人的挣扎和撕咬,搏斗和逃离,不时有血沫从男青年的嘴中喷吐出来,飞散到空中,像雾气般扩散……诡异而残忍的场景让人不自觉地从心底深处冒出寒气。   此时,行驶的飞机遇上了气流颠簸,原本还相当平稳的飞机,此时却像遇上暴风雨的轮船般摇晃着。   “大家快让开,快让开。”   这时候,身后传来有人的高声喊叫。 before5 设计局   “大家让一让、让一让。”   后面有人高声叫喊着,想要从阻挡在走道上的人群中挤进来。听重叠的声音和交错的脚步声来看不止一人。现在是机上的乘务人员正打算过来控制局势。   “好嘞。这里就交给我来……”   就在这时,小说家却在摩拳擦掌,准备上前阻止。   “等等!为什么要挑在这个时候?”   弥生忍不住问道。   “刚才是在观察情况啊。”   小说家撩起自己的袖子,用理所当然般的态度回答。   “现在则必须亲自来接触,才能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了。嘿!看这边。”   少年微微躬下腰,拍了拍手掌,又拍了拍自己的膝盖,朝着正疯狂撕咬着其他人类的青年乘客大喊。他的这副样子,看起来就像比赛开始前的相扑运动员。   但对方并没有理睬他。   “嗯……果然耳朵听不见吗?还是说不在意呢。”   小说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个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接下来才是关键。——他走上前,一脚踹在了青年乘客的屁股上。   “啊!”   对方顿时不似人类地嚎叫起来,他立刻放下抓在手中、咬在嘴边的两个人类猎物,径直转过身来。青年的双手双脚如同野兽的四肢,手掌和脚掌全部紧贴在地毯的绒毛上。布满血丝的无神瞳孔僵硬地转动着,貌似是在表示恐吓意味地恶狠狠瞪着他,同时正从青年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则是象征威胁的低鸣。   从刚才那持续十几秒钟的短暂袭击过程来看,一开始空姐前去阻止的时候,这位失去理智的男青年并没有立即展开攻击,而始终牢牢抓着最开始的乘客不放。但是当空姐情急之下拍了拍他的脸庞后,他才令人措不及防地将对方压倒在地,用牙齿撕咬。   乍一看的话,这一幕无疑会让人联想到“生化危机”——但小说家觉得并不是那么回事。他只是因为双手用来禁锢其他人、脚必须用来行动,才会把剩下的人体当做武器的,那就是牙齿,换句话说,他只是单纯地在利用上身体的各个部位来袭击人罢了。最开始的时候,对方一样用了脑袋重重地砸在空姐下巴上,让那位年轻女性在第一时间就失去了反抗能力,身体软软地倒了下来。   据说在搏斗中,人体的下巴是非常重要的部位,会作为明显的要害而被重点关照。一旦被击中的话,身体很容易失去平衡,就会被敌人轻松放倒,原因似乎和这个部位集中的神经组织有关系。这样说来,他很可能不是像表面上那样用本能在行动,而是有的放矢的袭击。   当然,这只是小说家的猜测,所以他刚才通过实际动作来测验一下。或许对方是将贸然的肢体接触看作是“敌对行为”。不管如何,想要救下那两个无辜者的话,只能暂且转移他的注意力了。否则他恐怕会一直抓着、和咬着中年乘客与空姐不放吧。   “大家,要不要来帮忙?”   就算这样说了,但周围的人们不为所动。小说家对接下来的事态有所预料,在对方冲过来之前,提前将旁边行李架打开,并且将里面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和包裹,全部一口气拽了下来。   “砰——!”   对方一头撞到从行李架落在地上后、在惯性作用下垒叠起来的行李箱,青年往后倒退了两步,差点直接跌坐在地上。他摇晃了一下脑袋,一副晕乎乎的样子。   “就是现在!”   小说家脚踩在行李箱上,一跃而起,踹在了青年的脑袋上。   *   很快,这个在机舱内部大闹一通的家伙就被制服了,手脚都被绑起来后,被几个男性乘务人员押回了卫生间附近的后排。空姐和乘客则是经过了紧急的伤口处理后,被转移到机舱后方的位置休息。   “哎唷哎唷,这下可真是……”   小说家揉着自己的后腰,从卫生间的方向沿着走道回来。在看热闹结束后,他一瘸一拐回到自己座位上。这是因为刚才跳起来的动作幅度太大,肌肉不小心拉伤的缘故。   但让小说家感到措手不及的是,在自己坐下来后,弥生却很快转移到另一张座椅上。   “呃……这是在做什么?”   “万一良从那人身上,沾染来奇怪病毒之类的话怎么办?”   弥生露出嫌弃的表情。   “所、所以……?”   “请你不要靠近我不要和我并排坐在椅子上最好连呼吸都不要有。”   “好伤人!”   小说家挠了挠头,并没有放弃,而是又一次走上前,在大小姐身边的座位上坐下来。这一次她并没有离开,而是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向他询问。   “怎么样,能确认是什么状况了吗?要是你感染丧尸病毒的话,我虽然会很痛心,但还是会为你保留身为人类的尊严,提前将你处理掉的。请放心吧。”   “……不,大概不是病毒的缘故。”   小说家摇了摇头。   “那家伙,很可能是个杀手。”   “……原来如此。‘不好,是机关派来处理叛徒的清理者!’这种感觉的戏码啊。”   “为啥要说的和我得了中二妄想症一样!这次是真的,不用在这方面装傻啦。”   “我不怀疑有杀手在跟着我们。”   弥生摇了摇头。   “不过,良是如何从刚才的状况中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依照常识来考虑,如果那家伙真的是被派来追杀我们的杀手的话,现在就已经宣告任务失败了,甚至还大出洋相。”   “是啊,以他会被家里蹲放倒的战斗力,以及神志不清的头脑来看,根本不可能杀得了别人。就连处理两个普通人都磨蹭了好久,结果竟然还只是让他们受伤了而已。”   “所以呀,所以……才不能将‘那个’看作单纯的意外。”   小说家望着那个位于机舱末尾的黑暗角落,视野看不清晰的尽头。   “当下的局面,是有人有意为之才能形成的。” 第5章 换装   “弥生,你真打算去参加吗?”   “当然。难得有人邀请,我身为丹羽家的家主,怎么能失了礼数。”   深夜的雨津庄,小说家一脸难以理喻的表情看着站在他卧室中央的黑长直少女。   “这件感觉如何?”   穿着白色船袜的纤足在地毯上灵巧地挪动步伐,弥生的双手拉起和服的袖子,微微踮着脚尖原地转了一圈,展露着轻盈蹁跹的身姿和艳丽衣裙的全貌。   “还可以啦。”   “就不能换种说法吗?这已经是你第五次使用重复的形容词了。”   弥生蹙起纤眉,显然有些不满。   “这有什么办法。你刚才问出的那个问题,同样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吧?我算算,起码是第三十二、三十三……”   不如说自从两人从太阳大厦回来后,整个下午直到晚上,都浪费在这项工作上。弥生在浴室换好衣服后,再到卧室里询问小说家本人的评价,然后拿上新的衣服去浴室……这样的过程持续了数十次。   这就是情侣在出门前必须老老实实等待的男方的心情吗?小说家逐渐开始清晰地体会到这种心情。更何况弥生远比一般的女性要难应付中……至少在追求“完美”的严格程度上是如此。虽然看着漂亮的女孩换装确实挺有趣的,但相同的事情重复次数太多的话,很快就会变得令人厌倦。如果能让自己亲手来为弥生大小姐脱衣服和穿衣服、进行现实中的“美少女换装游戏”的话是另一回事,只是当做旁观者在一旁注视,很容易就审美疲劳了。而且对方还在不断要求给予评价,就算身为文字工作者,这种时候都不免会陷入“词穷”的窘境。   原本窝在卧室里的宫城小姐,和他是几乎相同的反应。一开始她还能饶有兴趣地旁观大小姐换衣服,时不时地以“现充教主”的身份给予建议,但时间过了将近一小时后,她终于还是没耐心地离开了。现在正在隔壁房间里呼呼大睡,只留下无法逃跑的小说家一个人。   弥生倒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态度。这让小说家稍微有点意外,换装游戏真的很有意思吗?让玩家不再是旁观者、而是主角的话,扮演起来的话是不是劳累过头了?何况弥生的衣服由于自身的癖好——例如各式各样颜色的和服和晚礼裙——基本上都是一些穿起来颇为麻烦的类型,真亏她能忍受下来。在这一过程中,外表纤弱的大小姐所展现出来的体力,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强。   “那是因为良从来没有给出过有价值的评价,始终在敷衍我的缘故。”   弥生将衣柜打开,看来她暂时还没有放弃的意思。   “不……等等,那可都是我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啊!”   小说家并没有说谎。他是真心觉得“每件衣服都好看”。就算是两件风格大相径庭的裙子,以大小姐的姿色,依然能轻松驾驭。除了眼光缭乱就没有别的感受了。   “难道要我说有哪里不好吗?假如我说了衣服的缺点,你就会放过我?”   “你在说什么蠢话呢。天色晚了脑袋都开始迟钝了吗?”   弥生将新的衣服拿在手中,手指一点点解开衣领的扣子,同时慢悠悠地朝着浴室前进。   “如果有哪里缺陷的话,才应该继续换下一件吧?”   “那有啥意义啊……”   小说家无奈地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饶了我吧,实在是想不出来了……”   “我可以给良一个建议。所谓的‘形容’呢,未必需要华丽的辞藻,只要能表达出内心的真情实感,就算是很朴实的话语,同样能传递到他人的心中喔。”   “什么意思?”   “比方说……”   弥生经过桌子时,顺手打开了放在桌上的录音机。   “‘喔,我的弥生,你这副样子实在是太色 情了,我想要你,现在就想要你,快过来’……”   这是刚才宫城亚纪在场的时候,模仿“帅哥声线”来调侃的声音。   小说家干咳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可说不出这种恶心的台词。我觉得现在的你和平常不太一样。是不是兴致高过头了?”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因为难得有人邀请我呢。”   “不对吧?邀请的话……”   他对此表示怀疑。“丹羽弥生”对于这个国家的人们而言,是无论出入何等场合都会让人觉得荣幸的女性。来自社会各界的邀请函,每天都应该会像雪花般飘过来。   “是吗?那要得能将请柬送到我手中才算数。”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能让她看到邀请函”这一事实本身,就能算得上筛选机制了。不过,这样一来……   “没错,这都是良的缘故。”   弥生就像能看穿他内心的想法一样,恰到好处地发表声明。   “要是真的遇见危险的话,要好好负起责任来才行。当然,前期的准备工作,也请多多努力唷。”   “……”   *   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浴室门被打开了。这次换装的时间间隔,比每一次都要长。   背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小说家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侧过脑袋。   就在这一瞬间,他的身体猛然僵硬住了。   “这、这是……!”   站在他面前的,是身穿华丽和服的弥生——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除此之外的部分。   ——她正头戴着猫耳。   从裙底后方,伸出来回摇晃着的猫尾巴。   这一刻,小说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力。   “怎么样,有何想法呢?”   弥生的嘴角微微上扬。   “以前的我可能不会坦率承认。其实我还是蛮喜欢这个的。”   就算是一副外貌只剩下可爱的打扮,大小姐依然表现的高高在上、盛气凌人。   ——小说家意识到,现在正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他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用最认真的声线开口了。   “呃……弥生,你这副样子实、实在是太色 情了,我……呃,那个,想要你,现在就想要你……”   “很好。你总算合格了。”   她点点头。   洁白的袜子在地毯上慢慢走过。   头戴猫耳的黑发少女来到他面前,将裙摆微微提起,愉快地摇晃着尾巴,在少年的怀中躺下来。   “接下来,就请实现诺言吧。”   弥生环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吐着湿热的气息。   ……   ……看来,自己距离真正的“通关”,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努力呢。 第6章 保护人   “啊,会不会赶不上晚餐时间呢?”   小说家揉了揉肚子。因为下午没有及时补充过营养的关系,肚子正在饿得咕咕叫。   “就在那里解决好了。既然是晚宴,肯定会准备充分的食物,所以不用太担心。良可以毫无顾忌地狼吞虎咽喔。”   身畔正襟危坐,一脸严肃的大小姐如此回答道。   “……不会丢脸吗?”   “奇怪的问题。以前明明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时候的你好像并不在意。”   她说的是丹羽孝人生日宴会那时候的事情吧。   “因为那是和一群无关紧要的人的聚会。如果是需要陪伴重要的人出席宴会的时刻的话,态度自然不太一样。”   “奇怪的人。”   “是、是吗?”   小说家倒不觉得有哪里奇怪。对待不同的人使用不同的标准不是很正常吗?一视同仁才比较有问题。   轿车继续平稳地行驶在夜晚的宽阔道路上。暗淡昏黄的路灯光照亮街边鳞次栉比的建筑,一缕缕地光线穿过茂密叶片中的缝隙,在玻璃车窗上交织出明暗分割的图案。   年轻的女司机在前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是来自海对岸故国的歌曲吧?小说家觉得听起来有点熟悉。由于她本人爱好的缘故,曲调像是父辈们才会热爱的流行歌曲,在年代上相隔得有点遥远,仿佛是从记忆深处飘来的歌声似的。   弥生就坐在车窗旁,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和往常一样,除了雪白的脸颊上还残留些许红晕之外,看不出任何情感的流露。小说家专心致志地观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和窗边的她。   小说家和弥生从雨津庄里出来后,很快与开车等待在楼底下的林小姐会合。当然,无论是弥生还是林小姐,都没有继续佩戴猫耳猫尾——想让她们在其他人面前继续不知廉耻的打扮,纯粹是个不切实际的妄想。怀有着一种稍微有点遗憾、又有点放下心来的复杂情感,他们和宫城小姐告别后,就踏上去路。   邀请函发来的时间,和宴会开始的时间其实并不是在同一天,否则更像是单纯的挑衅。只不过小说家从邮箱里偶然翻出这封信的时候,是在今天清晨。雨津庄的邮箱里积压着大量的广告纸和垃圾邮件,这个年代会使用信件交流的人原本就是少数,雨津庄的住民们认识的人们中更是不存在这样的对象。   如果不是身为房东的小说家在这一天,正好打算清扫已经开始有广告纸从缝隙里满溢出来的信箱,恐怕就会错过此次机会。这样看来,对方虽然曾经是他们的敌人,但对于邀请他们这件事本身并没有特别在意,秉持着“来不来都无所谓”的态度。他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忘记这件事了,单纯是因为弥生的身份和影响力才发来请柬的。   “虽然现在说这事儿可能有点晚了,万一我们在那里遇到袭击之类的生命危险的话怎么办?”   小说家看了一眼智能手机上的地图导航,确认此时所在的位置,一边开口问道。   “放心,我会保护你们两个的。”   驾驶座上的林凤华毫不犹豫地回答。随后她又在后面轻声加了一句腔调古怪的唱句。   “请主公但把宽心放~”   “……??”   弥生眨了眨眼,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小说家听出来是京剧《鸿门宴》里的唱段。但他没有接梗,而是不动声色地反驳道。   “……如果是普通的小毛贼当然无所谓。但万一是很难应付的家伙呢?对方知道与我们有仇隙,还主动邀请,很可能是早有充分的准备,前方等待着的,可谓是货真价实的‘鸿门宴’。”   弥生这次听明白了。她很了解清楚“鸿门宴”的典故,于是立刻回答道。   “没问题。后面还跟着其他人。”   “……哦?”   小说家下意识地往后看去。   在灯光流溢的车水马龙中,车前灯和尾灯的光芒连成一片。视野的尽头,他注意到有两辆黑色轿车正在并排行驶,不知道是不是大小姐口中所说的“其他人”。   “嗯。再怎么说,我不可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林小姐这种人身上……”   “喂,这话太伤人了吧!”   林凤华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没问题啦,没问题。真的不会有事,因为首先,我觉得将请柬寄过来的对方根本没有恶意,说不定是来赔礼道歉的……”   “理由呢?”   “直觉。其次就算对方在宴会上翻脸,我同样能轻松地应付过去,就像那时候一样,保护好你们两个。”   前方红灯亮起,车辆在斑马线前缓缓停下。林凤华借着这段短暂的空隙,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愉快地说道。   “最近真是清闲过头了。总是不运动的话,骨头迟早都要松开来。如果能有大显身手的机会的话,真是再好不过。”   ……不,就算是在“那时候”,林小姐的表现其实亦谈不上轻松。而且她的话除了给予人不安外,毫无作用。   “根据呢?”   “直觉,当然是本人的直觉。还能有别的答案嘛。”   “良,你听见了吧?这就是我不能对她放心的理由,有这样的下属在,身为上司怎么可能会不头疼。”   弥生敲了敲驾驶座后面的椅背。   “听好了,你的工作首先是负责避开危险、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而不是先想着该如何从险境中脱身。”   “当然是这样。我就是这样打算的。……不过。”   林小姐笑了起来。   ——“对此完全不抱希望的,难道不正是二位吗?正因为你们从一开始就将自身的行动置身在危险中,身为下属的本人才需要及时跟上来才行呀。”   “喔?这还真是……意外的牙尖嘴利。”   弥生并没有觉得不高兴,她的嘴唇微微翘起,反倒是流露出些微笑意。   “你能明白的话就好。”   她从袖口里拿出了手机,飞快地编纂出一道信息,点下发送键。   “那么,就拜托你了。”   大小姐重新坐回去。这一次,她的态度看起来轻松了少许。 第7章 来客   ——一栋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矗立在街道的尽头。环绕着建筑主体周围的是层层叠叠的玻璃墙,在无光的黑夜中呈现出一种不透明的深沉质地,不透出半点光亮。而大楼的内里,同样没有点亮任何一盏光芒,视野中只剩下暗淡的庞大轮廓。整座大厦就像屹立在此,浑身皮肤焦黑的巨人一样。   “这是哪里?”   小说家趴在车窗上,感到有些好奇。   在地图上显示的地点,是“新世界大楼”。这地方他偶尔会经过,却完全不知道建造有这样一栋大楼。   “……新世界大楼,是最近这段时间才建造完成的功能性商厦。从五年前开始,工期一直持续到上个月。今天晚上,我们参加的就是这里的落成典礼。”   原来如此。怪不得大厦内,从头到脚都没有地方亮起灯,是因为最近才建好,商户们和人们都还没有搬进去的缘故。唯一有光芒的地方是在最底层的一楼,到处点缀着耀眼的彩灯。从入口到一楼,还有一段向上的阶梯,拉起了宽阔的横幅和漂浮的热气球。入口处人群熙熙攘攘,即使坐在车内,都能隐约窥见大厅内的金碧辉煌。有不少人已经朝里面走进去了。   这一幕看起来就像是蹲伏在地上的怪物,正在张开吞食人类的血盆大口。灌满岩浆的肚腹中往外界释放光明与温暖,引诱食物前来;而对此一无所知的人们则正一个个陆续走入其中……   “良,你又在妄想奇怪的东西了吧?”   弥生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一副神游天外态度的小说家。   “上学期参加生日宴会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在看大厅内装潢的时候,说不定都会一直在幻想‘头顶上的吊灯砸下来现场人们陷入一片混乱’的情节。”   “……你这不是很懂嘛。”   “所以才说是家里蹲呐。”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大小姐的自己介绍吗?”   “谁让我唯一的异性朋友是这样不成器的家伙。”   ……   数秒种后,三人乘坐的车辆,在入口的地方缓缓停下来。   林小姐为后车厢的两人拉开门后,就有侍者打扮的青年满脸微笑地走上前。   “请问,各位是否有邀请函?”   林凤华从弥生手里拿过请柬,递了过去。青年侍者在检查了一遍邀请函后,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恭敬和热情。   “十分感谢。各位,请跟着我往这边来。”   他在前方带路,三人走在后面。没有像其他参加宴会的客人们那样循着阶梯往上走,而是绕向了布满花坛的另一边。那里是一条铺满鹅卵石的小径,周畔环境幽深寂静。看方向同样是通往一楼大厅,看来这就是所谓的“贵宾通道”。   弥生身为被邀请来的贵客,走在最前面。小说家和林小姐作为陪同来的跟班,跟在她后面。其实他本来是想和弥生并排走的,不过林小姐在下车后,却趁着大家没有注意的时候,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待会儿有事情要和他说。   ……   “有什么事儿吗?”   望着前方纤弱的身影,小说家轻声向一旁并肩行走的年轻女性问道。这次他用的是中文。   “没想到端木小弟还能听出来京剧的内容,真了不起。”   林小姐在他一旁,同样用中文小声回答。   “就算是从小生活在中国成长起来的年轻人,都很难会知道这种事情。毕竟很少会有人对这方面感兴趣了嘛。”   “以前在福利院里的时候听过。那里的负责人……福利院的院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爷子,很热爱听戏,天天拿着录音机,一边散步一边放。”   小说家回答。   “我的记忆力算比较好的类型。再加上听见过太多次了,有时候就算想要忘记都做不到。”   “欸~话说回来,端木小弟有没有想过回国探亲什么的吗?”   “我在那里已经没有亲人了。当然,偶尔回去一趟的话倒是无所谓。”   小说家转过脸,有些狐疑地盯着她。   “林小姐,你将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   “……不。当然不是。”   林凤华干咳了一声。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尴尬,态度扭扭捏捏。   “其实呢,我有个不情之请……”   “既然是不情之请,还是干脆不要说出来比较好吧。”   小说家觉得有点麻烦,于是连“听一下”的想法都没有,直接打断对方,表示拒绝。   “等等,不要那么绝情嘛!我们是同伴吧同伴!各种意义上说都是,不是吗?”   林小姐有些慌张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整个人都快靠上来了。   小说家瞟了一眼走在几步远外的弥生。大小姐虽然一直没有回头,但他还是有点紧张。   “好吧,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小说家叹了口气,同时伸出手,撑住了林凤华贴过来的脸庞。不,这当然不是害怕,而是单纯出于好心罢了。毕竟就像对方说的那样,他们两人生活在这个国家里,可是难得的“同伴”。   “请尽量简单地说明情况。”   “简而言之的话,就是……”   林小姐被推开后倒也没什么反应,她只是苦恼地叹着气,脸上露出哀愁的表情。   “家里人已经催过好多次,让我回国一趟。我在想,今年的春节恐怕是逃不过去了。”   “这不是好事吗?偶尔回家一趟,能和家人团聚挺好的。总该不会是弥生大小姐不给批假条吧?”   “笨蛋,如果只是团聚的话,当然无所谓啦。”   林小姐一副深恶痛绝的表情。   “但是你知道,我这个年纪的单身女性,回家后除了探亲外,还有一件不得不面对的事情。端木小弟,你知道是什么吗?”   “呃。”   小说家想了想。   他忽然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难道说……”   “没错,是催婚。来自五大姑八大姨、乃至所有父母长辈的催婚。”   林小姐的语气沉重到仿佛是在述说地狱里的场景。   ……原来如此。小说家立刻就明白她的想法了。所以,之前林小姐随意哼出来的京剧唱段,不是单纯地在开玩笑,同时还是试探吗? 第8章 见家长   林小姐的请求不出他的所料。   “今年春节的时候,能和我一起回趟家吗?”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跟着你回去,然后在林小姐的家人面前扮演你的男朋友吗?”   小说家的表情有些古怪。   说起来,这个剧情好像似曾相识。不过暂且不论以前的经历,光是林凤华的这种远离常识的想法,已经让他有充分理由敬而远之了。   “没错。”   “首先,我表示拒绝。”   小说家在组织语言的同时,决定先让林小姐打消这个主意。   “另外,我不觉得这是个好方法。如果是放在虚构的漫画或者电视剧里的话大概可行,但现实中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们采取这种欺骗手段,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不如坦诚一些比较好喔。”   隐瞒的真相一旦暴露的话,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关系就会产生裂缝,而人心的裂缝是世界上最难修补的、或者说根本没办法修补的事物。除了将其替换成崭新的以外,没有其他的补救措施。   “没问题。端木小弟是害怕被发现吧?放心,这种事情我当然有考虑过,只要准备万全,就不会露陷。”   林小姐还是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这种毫无道理和源头的信心真叫人头疼。   “其他伪装情侣很容易被发现,是因为彼此间的交际和生活无法与家庭完全分割开来。但不要忘记,在一整年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是生活在日本的,见过我、知道我们真正关系的人屈指可数,而她们又大多不清楚这一谎言本身。换句话说,家里人根本不可能分辨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真是假。”   “……这倒是挺有道理的。”   小说家不由自主地点点头。确实,要跨越一片海洋的距离来监视女儿的人际关系,有点不现实。   “事实上,我只要将这段时间暂时应付过去就好了。所以就算露出些许破绽也无所谓,关键是先让我的父母和家人们放下心来,在这几年中不要来打扰我。”   “那以后呢?”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说不定问题很快就会解决了呢?只要本小姐稍微努力一下,想要找到合适的男人不算困难吧。”   林凤华说这话的时候,视线却在不自觉地往别的地方乱飘,显然内心不如她嘴上说的那样坚信。   “……那,为什么要选择我?”   小说家只是想问清楚林小姐产生这种念头的来龙去脉罢了,从一开始就不打算答应。但对方似乎会错意了,觉得他有可能对此感兴趣,于是语气变得有些轻快起来。   “同样是考虑到家里人心情的缘故。如果我找了个日本男人的话,他们说不定会有意见。特别是某些老顽固……但是,和我有相同处境的人就不一样了。一起生活在异国,彼此照顾的青年男女,最后产生好感……”   “说起这个,林小姐,其实我现在还是未成年。无论按照哪个国家的法律来计算。”   “没关系没关系。”   林小姐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有深意般打量了他一眼。   “端木小弟,你在各方面都已经‘成长’地很像一个男人了喔。”   这样说来,小说家以前作为藤岛香织的丈夫出现在其他陌生人面前的时候,貌似他人都没有对此持有怀疑,顶多是觉得“这走狗屎运的家伙真年轻啊”之类的。一方面当然有香织大人能永葆青春的关系,一方面是自己要扮演起成年人确实不算特别困难,只要有合适的服装打扮的话……   “所以,能拜托你吗?”   林凤华忽然拉住了他。   两人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站住,彼此伫立和对视。夜色中的她对着小说家眨了眨眼,有点可怜、又有点可爱。小说家本来想一口回绝,但是在看到她脸上神情的瞬间,却不由自主地将话咽了回去。   当然,这份踌躇仅仅持续了短暂的数个呼吸——   ——“不行。”   说话的人不是小说家。   而是黑长直发的和服大小姐。   她就站在那条道路的前方,距离他们不足五步远。不知道弥生是何时走过来的,她的脚步轻盈的像是幽灵。   夜风拂来,轻柔地触碰着人们的面庞。弥生身后的长发微微摇动,唇角虽然噙着淡淡的笑容,瞳孔中却殊无笑意。   ……顺便一提,她说的是中国话。   *   “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   “在距离那么远的情况下?!不,等等……”   他还有感到更惊讶的事情。   “弥生,你,你会说中国话?”   “……”   大小姐无言地点点头。   “三个月前,我有学过。”   “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突然……”   “谁叫我唯一的异性朋友,是如此不成器的家伙呢。”   弥生冷淡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她没有看向林凤华,而是目不斜视的迈开步伐,来到小说家面前,拉起了他的手。   在大小姐充满气势的挟持下,小说家不得不和她并肩一起行走在路上。   “那、那个……”   后面传来了林小姐慌慌张张地解释声。   “大小姐!你听我解释!我可完全没有要和你抢男人的意思哦?只是拜托端木小弟帮个忙而已!”   弥生抱着小说家的胳膊往前行走,听见呼喊后停住步伐,转过头来盯着她。   “我只是在拜托朋友……好吧,我知道错了!千万别扣人家工资呀!”   大小姐蹙起纤眉。   “林小姐,你说这种话只会增加其转化为现实的可能性。我当然不可能那么小气,不过要是老是被下属怀疑这方面气量的话, 本人偶尔也会做出任性的事情……”   “对不起!”   ……   “林小姐,太没骨气了吧?说好的要一起隐瞒家人的勇气呢?“   被挟持中的小说家正在用眼神表达自身的情感。   “笨蛋!假期回到家里被家人们念叨‘找不到男人结婚生小孩’只能算是排名第二痛苦的事情,真正最痛苦的是‘找不到工作没有带够钱’呀!你这种被包养的小白脸怎么会明白大姐姐我的生活艰辛!”   乖巧地跟随在后面的林小姐同样用眼神回应。 before6 飞行棺材   ——如果人能用眼神交流就好了。   虽然在虚构故事里很常见,但在现实中,光靠目光的交会和视线的示意,就能理解对方的想法,这种事情真的能做到吗?   小说家自认为算是善于察言观色的类型,但就算这样,在不具备专业技术训练的情况下,同样很难实现。而且他认为,或许其中彼此间的熟悉程度和默契配合更重要。   ……以前他是这样认为的。直到最近,这种想法才稍微有点动摇了。   “怎么样,良,有办法确认他的身份吗?”   座位上的弥生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神情中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她在看过来的同时,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副颇为困倦的模样。虽然弥生没有开口,但小说家已经明白她想要询问的话了。   于是,刚从盥洗室回来的小说家摇了摇头。   “不知道,看来一切都还是未知数。你觉得困吗?困的话就赶紧睡吧。祝你做个好梦。”   “现在这种状况,叫我如何能安心入睡啊。”   弥生闭上眼睛,蜷曲起手指敲了敲椅背,示意他在旁边坐下来。   “坐下吧。如此频繁地在座位和盥洗室之间来往,别人会以为良那方面有问题哦。”   “……总是将男人那方面挂在嘴边的弥生大小姐,还真是‘清纯’到不行。”   小说家吐槽了一句后,还是乖乖坐下来了。   他刚才的目的是希望打探到那个突然癫狂,在机舱内引发混乱的陌生青年的消息。青年、还有坐在前面遭遇袭击的那位乘客大叔,和在混乱中受伤的空姐,如今都在机舱内的工作区,被妥善地安排和看管起来。   ……   靠窗两侧座位上的灯光,再度依次熄灭了。机舱内的混乱是半小时前的事情,而距离这架航班到达地面,剩余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看起来,机上的乘务人员是打算尽量减少突发事件对其余乘客的影响力,以至于坐在更远处的某些乘客,至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不少人已经重新闭上双眼,继续刚才未实现的梦境。还有目击到袭击现场的乘客们则在窃窃私语,但过了几分钟后,机舱内再度重归寂静。   小说家并不认为这种做法是错误的。因为在各项自然乃至人为灾害中,造成破坏最严重、以及人命损失的,往往不是灾害本身,而是混乱的人群。这个国家时常遭受气象和地理灾害的困扰,过去的人们从小就受着必须遵守社会秩序的严格教育,避免为集体增加混乱和为别人添麻烦行为。因而生活在此的国民们,往往会无意识地在这一印象更为深刻——当然,这种影响具体有何利弊,很难一言以概之。   但问题在于,机上的“异变”的实质为何。   假如说,那位青年只是突发癫痫之类的神经或精神疾病的话,被及时控制起来就没问题了,这便是乘务人员们和机上乘客们的普遍想法;但反过来说,如果这仅仅是铺垫而已的话,这种做法反而会成为敌人的可乘之机。   “话是这样说,良不是没有确认‘敌人’的存在吗?目前为止还只是猜测。距离飞机降落还有不到一个小时……难道说是打算在下飞机后再动手?对了,这样想倒是不无道理。毕竟对方的目标只是我们两个,不引起他人注意情况下的暗杀才是最好的选择。”   “谁知道呢。”   小说家不置可否。   “不过,虽然没能在那位青年身上寻找到线索,但我还是发现了很有趣的东西。”   “是什么?”   弥生睁开眼睛,有些好奇地询问。   小说家拿起放在手中的精装书。   “对于身为推理小说家的我而言,是非常熟悉,让人觉得很怀念的书籍呢。”   大小姐的视线转向他的手。   书的封面上,写着《三口棺材》(TheThreeCoffins)的标题。   ……是就连她这样的外行人都听说过的著作。   被誉为推理小说界的“黄金时代三巨头”之一的美国作家约翰·狄克森·卡尔,在1935年发表的推理小说,推理界的“密室之王”。而这本《三口棺材》就是他的代表作。   “所谓的‘密室’……你应该明白这个词在推理小说中的涵义吧?”   ——密室杀人,最为经典的“不可能犯罪”之一。一般指在密闭(譬如门窗上锁等)无法供人进出的房间内发生命案,最其诡计重点在于凶手如何从中逃脱且不留下线索,抑或利用读者盲区使凶手“消失”在视野中。   内里和外界被隔绝开来的孤立空间,静静地躺在其中的尸体,不可思议的杀人手法,以及不断被得出和推翻的真相……对于沉浸其中的作家和读者而言,最后交织出来的将会是蕴藏有“机械”和“心理”双重指向的秘密之馆。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大小姐有些不太理解。   “当然是因为看到这本书的缘故啦。”   小说家愉快地翻开扉页,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哎呀,真叫人怀念呢。阅读到这本书的是什么时候呢?好像那时的我,还没有来到日本吧……”   “从哪里来的?”   “有人不小心遗落在地板上的。我想应该是在刚才的混乱中,有行李从上面的架子里滑落,这本书就是那时候摔出来的。”   “然后就占为己有了吗?”   “不不,这样说太难听了,我只是‘借阅’而已啦借阅,待会儿就会还回去。毕竟现在的我一点儿困意都没有,还剩下一个小时,正好能拿这本书来打发时间,真是幸运。”   小说家又翻过去一页,一副已然沉浸其中的态度。   “而且,多亏了这本书的忙。它意外的能让我联想到了当下的情境……这可太有趣了。”   “良,你是指什么?”   “不是说了吗?密室啊密室,像棺材一样的密室。”   小说家指了指头顶的方向。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愉快。   ——“你不觉得,正在行驶中的飞机,就像一个无法逃离的飞行密室一样吗?” before7 密室杀人狂(前)   “可恶,这混蛋……!”   光线昏暗的角落里,从床上爬起来的中年男人,用力踢了一脚蹲在角落里的男青年。他就是刚才被咬伤的乘客。男人看起来是因为被弥生从背后拍了肩膀提醒,所以才会和前排的青年发生交集,最后被不幸地袭击受伤——至少,在其他人眼里是这样。   但事实上,他们两人并非素不相识的陌路人,而是为了追杀“某人”才一同上了这座飞机;换句话说,是座位相邻的同伴。但遗憾的是不知为何,这家伙一上飞机就陷入沉睡。等到醒来后,就变成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了。   中年男人对于临时同伴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丝毫不关心,他只是在为了泄愤、面无表情地用皮鞋尖狠踹对方的肚子,又踩住了对方的手脚、在地板上摩擦。   对方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悲鸣声,听起来有点可怜。青年被踹得径直倒在地上,无法动弹。但中年男子并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又狠狠地在他身上踹了两脚。   “竟然敢阻挠我,还把我咬伤了……没有半点用处的废物!要处理掉才行,必须处理掉,这种家伙就应该像垃圾一样清扫掉……不,他比无用的人更加过分!”   中年男人一边在原地打转,一边喃喃自语。   他是从来不会将陌生人的性命放在心上的类型。在男人眼里,自己不认识的人们就像是放在果盘里却无法食用的装饰,是从流水线上运送下来粗制滥造的人偶,或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代码,而这种人却占据了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口。   生活在视野之外的人们,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垃圾。而其中最过分的,就是成为垃圾后还在给人添麻烦的家伙们,那是发酵后诞生的病毒,电脑系统中的漏洞,相比起无用的价值,它们具有危害性,是必须优先处理掉的对象。   青年的双手双脚都被塑料绳捆绑住。这是为了防止他擅自行动才做出的禁锢,机组人员尝试了一些紧急治疗方法,但对于这位野兽般的男子显然毫无作用,最终只好选择这样做。等到飞机到机场后,他们打算再报警和通知医院,将这个人转移到合适的地方去。   “暂时就不把你丢进去了。得让你这家伙享受一下单人待遇。感到幸福吧?这可是了不起的荣誉。”   中年男人的脸上,浮现出略显残酷的笑容,森白牙齿在黑暗中反射着光亮。   “剩下的人,就干脆利落地一口气解决掉。”   *   ——这是有关于一个人,如何成为他心目中的“人”的故事。   男人自小就有超出同龄人的体格,外表高大,手脚粗壮,一直到现在,更是如同大猩猩般粗野豪放。任何人看见他后,第一时间都会产生戒备或畏惧的心理,敬而远之,认为他是个不好惹的家伙——他的外表就是如此有气魄。   但实际上,他却是个弱不禁风的人。用“手无缚鸡之力”来形容他最为合适不过。这种状况对于日常行动影响不算大,只是很容易疲惫,但如果要与身体健康、体格正常的成年男子相较量,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搏斗的话,他有信心对上任何人都会输得很惨。因为天生体质的关系,他还很容易受伤,譬如不小心被人撞到,一旦摔倒后就会立刻“咔嚓”一下——不是手断就是脚骨折。他就像是一尊玻璃雕刻成的大号人形,很轻易地就会支离破碎。   这种体格与内里的差别,自上幼稚园的时候就开始,始终伴随着男人的一生,从小学,到国中,到高中,到大学,再到过去的工作单位。同龄人们最开始的时候会畏惧他,本能地抗拒着和他成为朋友,将他从集体中孤立出来;而一旦大家发现他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的真相后,又很容易被一些不怀好意的家伙盯上。小时候是班上的恶霸,长大后是流氓和混混……就这样,男人是在不断被欺凌和孤立的环境中长大的。   强壮的力量与柔弱的外表——无论哪一种都好,只要具备任意一种,他至少不会过得像现在这样痛苦。强者令人敬畏、受人崇拜,弱者让人怜悯、被人保护;有着弱者外表的强者不至于彻底沦落,唯有像他这样的人,会一直、一直,生活在嘲笑和冷漠之中。   如果想要改变这一切,他必须做出选择:是要成为被保护的弱者,还是要成为被敬畏的强者?答案不言自明。人是一种彻头彻尾的视觉动物。某些哺乳类还会根据气味、分泌或诸如毛发之类的来判断,但人只会根据长相来决定第一印象。他想要成为柔弱的被保护者,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好在身处于现代社会中的“强大”,不再取决于肌体。   他是个很有毅力,又很有决心的人,这就是改变的开端。如果光是到此为止的话,他或许能成为人上人,成为金字塔尖的少部分精英,成为“思考上的巨人”。他悲惨的过去,将会就此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宣传材料。   但是,由于他本人的爱好,这种“改变”出现了少许偏差。   在男人看来,就算成为万人敬仰的人,仍然无法改变自身的虚弱。就像大家在形容残疾人科学家的时候,在“思考上的巨人”前,依旧会不自觉地加上“行动的矮子”之类的对比词,这种事情实在是很无聊,无聊透顶。就算努力成为社会精英,可以雇佣大量保镖来保护自己、或是欺凌他人,但这种行为还是在倚仗他人。   只有通过亲自动手的方式,才能证明自身是“强壮”的,比所有人都要强壮;但男人又不希望通过手术来改变体质,因为那样就等于放弃了原本的身体,变得和庸人无异,就像是向令人不爽的家伙们低头认输了一样。   如此别扭的男人,最后终于发现了不需要依靠他人,亦不需要改变自身,便能证明强大的“真理”——人比动物更强壮的地方,在于使用工具。 before8 密室杀人狂(后)   刀剑。   弓弩。   机关。   火炮。   枪械。   毒药。   ……   人类的历史是战争史、是用来清理人类本身的武器不断更迭的历史。在深入其中之后,男人很快意识到某个事实:世上竟有如此繁多的杀人工具!如果要全部掌握精通的话,就算是赖以此为生的天才都难以实现。真正想要变得强大,就必须舍弃其中的一部分——这太过遗憾。况且,就算是在舍弃之后,不将一生赌在上面的话就没有任何胜算;就算能狠下心,为此付出人生的代价,亦未必能到达已被他人攀登过的高度。   他不是为了“工具”而活的,他的目的是借用工具而非他人之手,变得强大,比所有人都强大。而一旦将全身心沉浸在“工具”之中,便等于本末倒置,得出“杀人工具不是用来杀人”、“修行的重点不是为了变强”之类的古怪道理来。庸人们将其称之为“道”,正如剑有剑道,弓有弓道。但男人却对此不屑一顾。   况且一般的冷兵器、乃至诸如枪械的热兵器,除去需要的纯熟练习外,作为其基础的依然是身体素质和运动能力。这绝不是他的长处,男人会早早放弃,抛开信念上的差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在这种状况下,男人做出了在他看来最为合理的决定:他要制造出只属于自己的“武器”。换种说法,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杀人工具”。   而接下来,是第二个转机——   正当男人为该如何创造工具而苦恼的时候,他与那本书相遇了。   *   选择以何为原型锻造自己的武器,用何种手法来锻造,这个问题竟然持续不断地困扰了他将近二十年。在这段时间里,男人一如既往地默默忍耐。他在一家公司内勤恳工作,娶妻生子,成立家庭。他已经习惯周遭环境所给予的评价,看似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反而得到了熟识人们的高度评价,因此得以过上安稳的日常生活。   无论是言行还是态度,他看起来就和其他普通人一般无二。就算是最亲密的枕边人和子嗣,都未曾看出男人隐藏在表皮下的本性。然而这平静的人生,却完全没有让他内心的热情减弱分毫,反倒是令他越来越渴望“那一天”的到来。   出于对犯罪的爱好,他最偏好的小说类型是具有猎奇色彩的恐怖作品,悬疑小说,侦探小说,乃至推理小说。每天晚上下班后,他都会在回家路上经过一家书店。男人就在那里,和书本中的犯罪者们度过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时间。   就这样,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晚上,男人与最后的契机相遇了。   书的名字,是《三口棺材》(TheThreeCoffins)。   身为推理小说迷,他当然听说过这部作品。可是,男人一向对国外“黄金时代”的作品兴致缺缺。他对精妙的诡计与缜密的推理本身无甚兴趣,而更热爱具备猎奇官能描写的作品,和窥探人内心险恶和黑暗一面的小说。   但这一切都无关紧要。   真正触动人心的,不是故事,不是人物,而是这部作品中某个人所说的一段话。这就是后来被推理小说界称之为【密室讲义】、借基甸·菲尔博士之口发表的一段堪称精辟和深刻的“密室”手法论文。   男人曾经阅读过不少描述密室杀人案件的推理小说,但这是第一次,他在心灵的最底处、被深深地震撼了。就像是神明被他的不倦追求所感动,降下了启示——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那个夜晚,男人几乎感动到要流下泪水。   在男人的一生中,恐怕除却诞生时由母亲的子宫中被抱出来、在世界上获得新生的那一刻之外,没有重要性能与其并肩的瞬间。   ——原来,这就是【密室】的真谛。   与曾经寻找过的历史上流传下来的“工具”之一——【机关】相似,但却又截然不同的存在。它更为复杂,更为牢固,更为坚硬,更为稳定,更具压迫感……就像男人心目中真正的“强者”那样,岿然不动。   【密室】是凶手的堡垒;是被困者的真空;是残酷取乐的游乐场;是一切诡计与机关的终端。真正的【密室】无法被超越,无法被打破。当被困其中,手无寸铁的人生命迎来终末,剩下的就是谜局。   这令男人感到由衷地喜悦:没错,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样一种“杀人”。当犯罪结束后,不需要掩盖痕迹,不需要转移现场,不需要处理尸体,而是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世人面前——   那便是【密室杀人】。   男人终于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武器。不依靠肌体,不依靠力量,不依靠训练。需要设计图、机械和脑力,却又与浅薄的机关不同。   过去,自然有人会利用密室来杀人。不止是在虚构故事里,现实世界的犯罪史中一样有案例。但这和男人将“密室”当作工具来使用、看作能随时出鞘的武器的态度,在本质上迥异。   【密室】是他的手,【密室】是他的脚,【密室】是他的头脑。   【密室】是他的身躯,囚禁着需要被“清理”的对象。   他在世界各个国家都留下过足迹,犯下过罪行。后来,他选择以此为生,作为地下世界的清道夫而生活着。男人以【密室讲义】为准则和真理,不断地将大脑内构思出来的“密室”,复刻在现实中。   最开始的时候,是固定的房屋,随后是更为广阔和高大的建筑,譬如剧院或大厅;而直到现在,诸如巴士、游轮和飞机这样环境相对封闭、且由多人使用的交通工具,同样被他当作舞台和工具来利用。当下亦如是。   当然,在那之前,男人必须彻底地割舍“普通人”的表皮,与过去做诀别。那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只要说出来的就会明白,虽然在内心深处不是没有遗憾,但男人将其看作是实现梦想路途上的必要牺牲。   是的。   ——男人设计出来的第一个密室,正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家。   妻子和儿子,成为了这件“巨大工具”诞生所需的“祭品”,就像古代传说中需要活祭的“妖刀”那样。   而在那之后,被称为【密室杀人狂】的男人,真正诞生了。 before9 飞机劫持   男人离开原地,将青年弃置在角落。借助黑暗环境的掩护,他得以在不被其他乘务人员发现的情况下,穿过相隔两处卫生间的走廊。他没有选择将同伴叫醒、或是有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来的想法。   对他来说,助手抑或同伴,都是不需要的。如果有必须要利用到他人存在的时候,他当然不会客气。但男人只是将所需的人们当作“工具”来看待,用完后就会随意舍弃。   没错。就像现在这样——   当中年男人来到尽头的时候,他见到一位身穿制服和帽子的工作人员,正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看到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后,对方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起来。   “你……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对方的这副态度只能用“色厉内荏”来形容,这让男人感到颇为好笑。   机舱内的组织机构,一般是按照书面程序,运行手册,操作手册以及法律法规为准;但是在需要决断的时候,飞机上只有一个人拥有权力——那便是责任机长。各国的法律都会规定机长是飞机上唯一具备决定权的人,并对此决定负责。换句话说,对方就是此时此地权力最大的人。原本机长自然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看来是将驾驶工作交给副驾驶,自己一个人跑出来了。   “你、你不会在飞机上杀人吧?”   机长咽了口唾沫,脸色发白地说道。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中年男人斜睨了他一眼。   “就算飞机真的出事,你完全可以得到降落伞活下去,不是吗?”   “不、不行的……我是机长,怎么能让乘客们置身在危险中……”   “少说废话。”   中年男人冷哼一声。机长的态度像是鼓足了人生中剩余的全部勇气,但这只会让他感到不耐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手机,扔到机长面前。移动电话的屏幕还焕发着亮光,上面正播放着视频。一对年轻的母女,双手双脚都被捆绑住,在椅子上难以动弹;嘴唇被人用胶带封上,她们唯一能做到的,就只有睁大惊恐的双眼,一边挣扎着发出“呜呜”的哀鸣,一边默默流着泪水。她们的视线就像能穿过数日的时间与千里之遥,和屏幕对面的机长对视着。   机长在看到视频的瞬间,浑身上下便失去了力气,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骨架一样,软软地瘫倒在地上。   “她们……没事吧?”   “放心,现在还没问题。我在你家中安放了炸弹和引燃火线的机关,如果你好好配合的话,机关是不会被外界力量所触发的。另外,我的行动不会将你暴露出来。机长先生,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他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表面,不动声色地回答。理所当然,已经引燃过的火线,自然不会再被引燃第二次。被舍弃的工具与垃圾无异,男人对人和物品一视同仁。   “这只是一次意外。若说在哪里出了错的话,是将我这个危险分子放上飞机的检察人员。身为机长的你没有任何责任,对此毫不知情,是出于对乘客们安全的考虑才选择放弃抵抗的。你没有错。”   “我……没有错?”   “当然。你不说,我不说,天不知,地不知。谁都不会知道真相的。不是吗?”   随后,中年男人脚步不紧不慢地从机长身边走过,并没有将这个人放在眼中。   *   在昏暗的视野中,小说家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弥生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脑袋一点一点,时不时地贴在他的肩膀上。   当距离飞机降落还有将近四十分钟的时候,座位上的灯再次纷纷亮了起来。舱窗外是密布的浓厚云层,天鹅绒般的夜空上星罗密布。被云雾所遮挡,他看不清地上的城市。此时的飞机还在相当的高度上。但机舱内的大部分乘客已经从睡梦中醒来了。   “奇怪,是飞机提前到了吗?”   小说家听见有醒来的乘客正在低声咕哝。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一旁的弥生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果然周围很安静……良,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在想,要是真的有人想在飞机上有所作为的话,现在就是对方仅剩下的机会。”   “……是吗?那就快让它开始吧。还不打算干坏事吗?人家今晚已经睡过去两次了啊。”   大小姐有些不耐烦了。她泄愤般一脚踢在前面空无一人的座位底部,发出“砰!”的闷响。   “喂!不要做这种破坏我心目中形象的事情啊!”   “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要是我们俩以后还能活下来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放纵机会……”   弥生的话头顿了顿,刚想继续往下说什么的时候,一阵嘈杂的声响从广播里传来,打断了她。   “喂喂,有人吗?咳咳,听得见吗?请问听得见吗?”   男人的说话声,伴随着从喇叭内时不时传来的像用指甲在摩擦黑板似的刺耳鸣叫,顿时引起了机上所有乘客们的注意。这不同寻常的说话方式,让大家很快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氛围。   小说家倒是不感到惊讶。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始在那边嘟嘟囔囔“总感觉是个蠢货……”。   “良,我有很不好的预感。不是说危险或是别的什么。”   弥生抬起头,望着喇叭的方向。   “到底怎么了?”   “我有预感,现在隐藏在飞机上的家伙绝对是个装模作样的笨蛋。我真的很讨厌这种人。”   “同感。但是没办法。”   小说家叹了口气。   “我们可没办法选择敌人的属性啊。”   果不其然,在确认声音正在被正常播放之后,广播里的男人立刻用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开口了。   “女士们先生们,首先要告诉各位,你们的性命危在旦夕,并且全然掌握在我的手中——因为如今这架飞机,正被本人所劫持。”   顿时,机舱内就像被砸入石块的水潭,过去数小时内保持的平静被打破,迅速变得嘈杂起来。在一片人声鼎沸中,绝大部分乘客们的精神状态都陷入了轻微的混乱之中。 before10 爆弹游戏   “这架飞机的重要舱室内被我安装了炸弹,如果不在限定时间内拆除的话,飞机就会‘轰’的一声——变成天上的烟花。我已经计算过时间和当量,不要指望驾驶员能让飞机及时迫降。”   “各位客人们可以想象一下,在高空中位于一架即将坠落和爆炸的燃烧飞机中,你们要如何才能逃出生天?这已经超出自然人的能力范畴,就算是最出色的逃生大师都做不到。如果有人能办到的话,我倒是很想亲眼见证……不过那时候的我,想必已经不在飞机上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落下,机舱内嘈杂的人声就像高压锅里煮沸的水一样蒸腾着,鼓噪着耳膜。此时没有人还能保持冷静,每个人都在彼此低声交谈、惊慌地相互对视和唾沫横飞地叫喊,孩子们的哭泣声又一次响了起来,母亲们拥抱着他们的脑袋低声安慰着,她们的脸上的表情却同样恐慌和茫然。   这绝非恶作剧的程度——所有人都会这样想。因为直到目前为止,对方依然可以在广播前滔滔不绝地说话。在最令人不安的预估中,甚至可以认为“机舱内的乘务人员都已经被对方控制了。”没有人会来救他们,而正如对方所说,一旦飞机真的在高空中爆炸,一切都会变得无可挽回。   “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有人对着广播的方向高声叫道。   “是想要钱吗?我们可以给,请不要伤害大家!您听得见吗?或者你是想要向政府提出要求吗?我们都会配合您的!”   这段发言很快赢得了众人们的同意。   半响后,广播里传来“沙沙”的杂音,然后男人再度开口。   “我听得见,听得见,真是吵死了!我劝各位还是安静一点比较好喔。当然,不要误会了,我不会由于真心觉得你们和苍蝇一样吵闹,就随意杀人。只不过,要是各位因此而错过广播里的说明的话,可就真的彻底没有活下来的机会了——因为接下来的话我只说一次,各位听明白了吗?”   机舱内很快安静下来。乘客们保持着屏住呼吸的紧张心情,全神贯注地望着广播传来的方向,纵使这个举动本身毫无意义。   “首先,放弃其余交涉或者谈判的选项吧。我不是来抢劫钱财的,也不想与政府联系,没有任何经济、政治或宗教上的目的和诉求。我只是想杀人罢了。当然,我并不打算开着这架飞机去撞大楼,因为那样会涉及其他无辜的人们,这点还请放心。”   “但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对你们来说亦是如此。我会给予你们一次逃生的机会。”   广播里,男人的声音中透露着他此时愉快的心情——这种对同类“生杀予夺”的权力,时时刻刻能让人内心的欲望和恶的一面前所未有地膨胀。   “放置炸弹的舱室就在前方不远处,但通往那里的门却被锁住了,凭借各位手上和机舱内原本有的工具是不可能打开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寻找到‘钥匙’。‘钥匙’一共有三把,分别藏在这个机舱内的某处。诸位,听明白了吗?距离飞机预定的降落时间还有四十分钟,而炸弹爆炸的时间是三十分钟,如果能在半小时内打开那扇房门,就是各位的胜利——听起来像是游戏?不错唷,这就是游戏,真希望所有人都能乐在其中。好了,请抓紧时间,在临死前做最后挣扎吧!”   *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   机舱上的座位全都被拆卸下来后,走道内只剩下空空荡荡的浅色底部表面,不知是金属还是塑料。铺上的地毯同样已经被掀起来,卷起来后放在角落里;座位上面的行李架全都被打开,露出内里的空间。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行李箱全都堆叠在角落里,其中大部分都处于“被打开”的状态中。   一部分人——基本上是小孩和老人,不安而恐惧地站在角落里,而剩下的人们则在空荡的机舱内走来走去,神情焦虑地翻找着各个角落。有人甚至趴在地上,像虫子般一点点爬行和翻找。   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陷入混乱,但不知道是多亏了这群乘客们的个人素质,还是说人在求生本能驱使下的行动原本就异常惊人——乘客们很快就自发组织起来,通过由数名成年男性的来维持秩序,大家对整个机舱展开搜索,试图寻找到广播中男人所说的“三把钥匙”。在划分人群和分配工作的过程中,乘客们浪费的时间相当稀少,所有人都很配合,没有出现某些虚构作品里出现的意外状况,或是由个别“智力低下”人士所引发的冲突。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来拯救众人,但这点已经令人十分的安心。   但无论如何,半小时的时间实在是太过短暂了。就算有众多人手的帮助,光是要检查全部的携带行李,和搜索机舱内的每个角落,都需要耗费非常长的时间,目前连第一遍都还未彻底结束。   第一把钥匙在集体搜索开始后的三分钟内,在座位前的垃圾袋中找到了,这给予了所有人信心。但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众人们却一无所获。不过就在这时,一位少年的建议提醒了其他人:机舱内有的可不止机舱环境本身,还有近百名乘客。劫机的歹徒很可能是趁人不注意,将某把钥匙放在了“某人”的身上。于是在进行彻底搜身后,很快在一位婴儿的襁褓中,寻找到了第二把钥匙。   随后,时间又过去了五分钟——   那位向众人提出建议的年轻男性,正站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和他的女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而此时,距离广播中男人的“爆炸预告”,却已经剩下不到十分钟。   小说家和弥生的态度看起来相当地心不在焉,完全不打算参与钥匙的寻找。这时候,机舱内的其他人都在专心致志地进行地毯式搜索中,因此没有人注意到摸鱼的他们。 before11 决定   “良,有关于现在的状况,你怎么想?”   弥生的视线从舷窗边上的浮云转回来。   “广播里男人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我猜绝大部分都是真的。”   小说家耸了耸肩。   “而且事实确实如此。他所说的门,炸弹,钥匙……都是确实存在的。”   在广播结束后,乘客们自然有验证过对方的话,毕竟还有想办法试图和乘务人员联系求救的人。他们在走道的尽头,的确发现了一扇门。门上一共有三把金属锁,需要一齐插入锁钥才能将门打开。在那之后还有人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见了“嘀-嘀-嘀”的电子计数声,就像所有电影里的定时炸弹那样。   到这里为止,已经没有人将广播里的话当作是玩笑了。后门是卫生间和机翼尾部,通往舱室的前门又被封锁,相当于近百人都被关在一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密室中。就算炸弹实际上不存在,但面对这种程度的恶作剧,不会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做尝试。   这里就是一处高悬在悬崖上方的囚笼,时间一到绳索就会被割断,所有人将一同坠入地狱。   “换句话说,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良认为飞机上的炸弹是真实存在的,对吧?”   弥生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样一来,就需要从别的方向来考虑……”   “啊,不过炸弹的威力到底能不能让这架飞机真的空中解体,我对此表示怀疑。”   小说家耸了耸肩。   “说不定驾驶员的技术高超,就算炸弹爆炸了,在飞机受损的情况下依然成功迫降。这样乘客们包括我们俩,大家都能活下来了呢。如果是那样可喜可贺的结局就好了。”   “嗯,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我的人生不可以赌在这种小概率事件上面。良,你和我一样。”   此时的大小姐纵然身处在人生最落魄的时候,但气势却依然惊人,在说出这句话后,就像是在警告着他、直视着他的双眼。   “以后不准做太危险的事情。”   “……是是是。我明白了。”   面对对方质询般的沉默,小说家唯一能做的就是点头答应。为了避免被弥生问到不太容易回答的地方,他决定换个话题。   “那么,你对一手策划了劫机事件的犯人先生,有什么看法吗?”   “蠢货。”   弥生想了想后,又补充道。   “是心理有问题的蠢货。”   “确实,这点我很赞同。说起来,弥生,你知道在广播里发布声明的家伙是谁吧?”   大小姐很快就给出了答复。   “就是坐在我前面的那个中年男人。”   因为在被困的乘客们之中,只有他不在现场。   “没错,还记得我拿到的那本书吗?《三口棺材》,是从对方头顶的行李架上掉落下来的。那里面记载着推理小说史上十分有名的【密室讲义】。我想,这就是他受此引发,决定采用这种方法杀人的原因。”   小说家倚靠着墙壁坐下来,抬头望向远方。   “杀人就是杀人,可他却想出这种‘看起来在给予受害者希望’的方法,还将这种事情称呼为‘游戏’,无疑就是想要所有人都按照他的计划来行动,像作为幕后操演人偶的家伙一样,来操控恐慌的人们,从中得到快感。”   “确实很令人不快。可是目前看来,大家似乎只有按照他说的那样做这唯一一种方案。”   “但问题在于,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点非常重要。犯人作为“愉悦犯”的动机已然确定,但何种心理源动力驱使下的手段,决定了这场犯罪的结局。   “你应该听说过《SAW》系列吧?电影中有个贯穿全系列的最大反派,他的名字是‘竖锯’,是个在疾病中奇迹生还的老人,通过为囚禁在密室中的受害者设置机关的方式来考验人性。这家伙虽然手段残忍,个性冷酷,但却在剧中有着相当数量的崇拜者,这群人宛如某个信仰狂热的现代宗教一样;同样也被不少观众认为是具有相当魅力的恶徒。”   “……机关与密室吗?听起来有点像现在的状况。”   “说的没错。但关键就在于他与虚构的‘竖锯’之间的差别。对方虽然设立了性质相似的游戏,可是就算‘玩家们’最后能达成条件,就一定能‘通关’吗?他有可能是现实中的‘竖锯’,亦有可能只是寻常的心理变态。”   小说家叹了口气。   “对方毕竟不是被剧作者思考出来的存在。和有着具体人设的‘故事’不同,现实中的人大部分都不具备像虚拟人物那样坚定的信念或是稳定的执念。人是最为嬗变的动物。”   “……就算能够得到钥匙,炸弹还是有可能会爆炸,就是这个意思吧?”   “是啊,就是这样。另外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直觉,但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广播里说话的那个男人,更像是性格恶劣又扭曲的卑劣者。在人们得到希望的瞬间,再给予绝望——他说不定就是希望看到那种画面,才会待在飞机上,想要作为观众来观察被囚禁在空中密室内的乘客们的反应,以此取乐。”   “那么,岂不是说我们俩必死无疑吗?”   “要是炸弹爆炸的话,或许……弥生,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如果你真的在这里死去的话,那一定是非常……非常让人悲伤的事情。”   这一次,弥生没有回答。   朋友的表情看起来很伤心。她当然相信对方是真心实意的,同时为此感到高兴,但是弥生依然觉得这是“不正确”的。   自从高一的时候,在学校里见到这个人以来,对方就不曾将人的性命放在心上过。虽然最近稍稍有点改变,但对于自己的性命却变得相当轻视。仅仅依靠自己,能够改变这样的“他”吗?在这个世界上,荻原弥生能做到很多很多事情,其中包括常人无法想象的内容——这并非自夸,而是陈述事实。但唯独在改变朋友的“心”上,她毫无自信。   “……我决定了。”   沉默良久后,弥生轻声说道。   “我不会按照那家伙的方法来做的。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良,你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before12 密室的漏洞   弥生一副准备离开机舱的态度,朝着机翼尾部的方向走去。   “等、等等,你打算做什么?”   小说家连忙叫住了她。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我讨厌居高临下的施舍,特别还是听从一个蠢货自以为是的命令。就是这样。”   “啊,这就是说……”   小说家恍然大悟般拍了拍手。   ——“弥生你找到对方的弱点了吧?真不愧是大小姐。”   他倒是一副完全没有怀疑的表情。   “良没有注意到吗?这可是生活常识级别的漏洞喔。”   他没有注意到、或者说是本能地在避免正视自己的行为,弥生心想。但她如果说出来的话,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嗯,确实。虽然飞机上的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但身为推理小说家的我都没有察觉的话,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小说家坦诚地点点头。   “但话是这样说,要如何利用这点还是很困难。我不太擅长和陌生人交流呢。”   “这点我是一样的。……不对,我觉得良还是挺擅长说话的啊。”   弥生想起了生日宴会那时候他的表现。虽然她总是会说对方是“阴沉家里蹲”,不过他在必要的时候还是会像真正的社交达人那样行动;而且平时里对女孩子说的花言巧语也很厉害——   “啊哈哈,那只能算是伪装罢了,表面上看起来相距不大,但其实和货真价实的‘擅长与人交往’不在一个水准上。一旦有人深究,或者遇见直感敏锐的人,一下子就会被看穿,那样绝对会很丢人吧。”   “原来如此。可是我连最基本的伪装都很难做到呢。”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意吧……”   “这两者有区别吗?”   “……说的不错。刚才是我没有说清楚。大小姐擅长的不是‘与他人交流’,而是‘如何恐吓和利用他人’。”   “……”   弥生没有生气。她的唇角微微上扬,浮现出浅浅的微笑。   “那么,良,你擅长什么呢?在面对这种问题上,你应该在何处发挥才能呢?”   “我没有大小姐那样聪明,也没有能从规则中跳出来的魄力,我只是个普通人,不过是直觉较常人更为敏锐一些罢了。所以……有时候才能隐约猜到犯人的想法。”   小说家的目光投向身后忙碌的人们。   “我大概猜到他会把‘第三把钥匙’放在哪里了。如果说这是一场我们俩和杀手之间的博弈的话,倚靠外界力量变更赌局和掀翻赌桌的事情由大小姐来做;顺从规则从而获得赌局胜利的事情,就让我来。”   “很好的回答。”   弥生从和服袖筒中伸出手,动作亲昵地摸了摸对方的脸颊。   “那么,亲爱的‘共犯君’——让我们开始吧。”   ……   此时,距离爆炸发生的约定时间,还剩下六分半钟。   *   弥生稍微加快了一点步伐。   她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时间,接下来需要在不到四百秒的时间里“说服”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家伙。真是的,他还真是对自己信心满满。   大小姐本人的想法,则远远没有脸上表露出来的那样冷静和游刃有余。一个简单的事实是,要是无法成功的话,他们真的可能会死在这里。弥生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选择乘坐飞机。她当然有自己的理由,因为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目的地”,才能让自己和他在追杀中活下来。飞机是在时间上唯一有可能来得及的选项,他们其实没有其他选择,这种程度的风险亦是预料之中。但纵然如此,弥生的理智却无法说服情感。如果她注定要迎来死亡的话,哪怕能多一天和他在一起的时光都好,类似这样的念头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虽然有时候会觉得和他一起殉情是很不错的人生结局。但是一想到对方会死,说不定还是死在自己面前,她的心脏都像被攥住般抽搐地疼痛。果然还是不愿意啊。既然已经答应了那个人,那么就好好地让它实现吧。   ……   弥生在卫生间前方停下脚步。   她很快就发现了目标,那位双手双脚都被捆绑住,只能躺在地上的青年。他低垂着脑袋,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到底是醒着还是昏迷。   但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去理睬的必要。弥生抬起脚,和服下摆底下的木屐跟,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在对方的脑袋上。   “喂,快给我醒过来。”   青年的身躯抖动了一下。被毛巾堵上的嘴巴里,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咽声。他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居高临下俯瞰着自己的黑发少女。   ……   弥生和小说家提起过的那个“常识”是,出于飞机载重和安全性等等考虑,民用飞机上并没有配备降落伞。这是客观的前提条件之一;   飞机上装有炸弹,而且炸弹真的会爆炸——假如不会爆炸的话,他们自然能活下来,所以不必考虑。这是客观的前提条件之二;   策划这一切的犯人就在飞机上,刚才那段广播不是通过录音或远程电波的方式传递的。那男人对乘客们的回应是佐证,更何况他们亲眼见到过基本上可以确认是凶手的中年男人。这是客观的前提条件之三;   条件之四,小说家和弥生都认为对方并不是有着坚定信念的狂徒,而只是个扭曲的愉悦犯罢了。在这种人眼中,自我的性命根本不能与他人放在同一个天平上称量——换句话说,他策划的不是自杀式袭击,同时正如对方所言,在失事的飞机上以其他手段逃离是不可想象的,本人也说过“到时候我就不在飞机上”的话……   根据以上跳进,能得出的结论唯一且明确:   ——【对方在这架飞机上准备了降落伞】。   而这就是弥生的目的。   因为,在这架飞机上原本就不止凶手一人,还有另外一位他的“同伴”。   虽然对方现在看起来像是被抛弃了,但既然两人会一起坐上这架飞机,事先一定有经过协商。   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率……不,假如对方足够谨慎,将伞包随身携带,或是放置在无法取得的地方的话,剩余的可能性就连十分之一的概率都没有。   但是,若说这间狭窄的密室中,哪里存在着“漏洞”的话,这里就是唯一的可能性。 新书上传!兼重要说明   诸位好,我是仲夏夜之梦。这次总算在月初将新书上传啦!书名是《这座小镇上隐藏着非人之物》(*现已修改为《作祟》),搜索或是点进作者栏“查看作品”皆可。新书的主题是“超自然x阴谋论xSF悬疑”,加入了大量本人热爱的horror元素,真诚地希望能为读者们带来惊险刺激的阅读体验。   因为免费章节长度有限,简介就不复制了。这篇通告先说说别的事情吧。   算算时间,距离在书客开始写作,正好过去两年。这两年里,逐渐转变为需要靠写书来维持生活的我,一直对书客的现状十分关注。有个令人不得不担忧的问题是:在书客开新书是相当有风险的,可能诸位读者大人们同样已经注意到这一点。在这个网站,无论之前作品的成绩如何优秀,排名前几,开新书照样会有大几率扑,甚至扑的爹妈都不认识。如果只是一个、两个不思进取的话倒还好,现在的问题是几乎很少人能延续前作的热度。点击榜永远是新人新作的地盘,而压在老作者新书上面的作品——恕我直言,某些书在我看来是真的很辣眼睛。更奇妙的是,有几个老作者在换了新马甲倒是能更进一步。当然,网站产生新鲜血液是好事;但问题是,当某些时候部分作者面对新人——实力远远不如自己的新人作者,却要居于劣势的时候,实在是很难安心。   我当然算不得什么老作家,上面的话亦只是些片面之辞;《女难》托各位的福,目前的成绩还不赖,远远算不上卖座;这样的我说这样的话,看起来或许有点奇怪。但我,确实是很担忧。   如果我能写出畅销的作品就好了——尽管这样想,但新书的主题依然偏向小众,虽然努力在取迎合主流的书名、写引起读者们关注的简介,但最后成效如何,实在是难以估计。   如果我能随意开马甲挖坑不填就好了,但这一次不行。这一次,是“新的故事”抓住了我,在不写完它之前是不可能逃脱的。我当然对故事本身很有信心,但在考虑到此次新书将会是我写过的前所未有的“大份量”的作品,如果失败——或许未来的数年里,都要笼罩在这阴影底下。一旦想象到那种可能性,我就会觉得头晕眼花。   此时我能依靠的,只有诸位的支持了。在新书期里,希望大家都能去点个收藏,三个月内将票都投到新书去,让它能多多上榜,被更多人看到。   新书当然会很有趣,何况这次我还写了大纲和存稿。但就算如此,总归还是会有不愿意尝试的读者,所以这是个不情之请,希望大家都能助新书一臂之力;当然,若能同时成为读者的话最好不过。   新书一日两更,《女难》保持原来的日更。   以上。   感激不尽。   *   仲夏夜之梦.   2018.12.3 before13 第三把钥匙   与此同时,走道的另一侧。   小说家走入机舱内部。他站到靠近中央的位置,先是拍了拍手,然后又大声清了清嗓子,很快吸引了其他乘客们的注意。这时候,有不少人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近乎绝望的表情,精神状况陷入最低点。甚至还有人正一脸痛苦地捂着肚子,那家伙的面色苍白,满头大汗,一副下一秒就算晕厥过去都不奇怪的神态,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所造成的某种突发性急症。   只要头脑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短短半小时的时间,想要在偌大的机舱内寻找到一把“钥匙”,实在是过于困难。如果这是一场“游戏”的话,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通关的胜算。   除非——   “各位,我想我已经知道钥匙放在哪里了。”   小说家站在走道中央,没有丝毫犹豫,就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你是……之前找到第二把钥匙的那个人?”   在场乘客们中,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自己。不少人听见这句话后,表情略显缓和,黯淡的瞳孔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这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在意他到底是如何得到答案的,因为时间越紧张,留给大脑思考的余地就越少。   小说家挠了挠下巴,忽然觉得有点紧张。被众人寄予如此厚望,确实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特别是对于一位现役家里蹲而言。而且说到底,“第三把钥匙”存在于何处只是猜测,成功的几率只有一半……不,可能连十分之一都没有。   不过仔细想想,弥生那边的行动成功率,和自己这边同样是半斤八两,   这下就麻烦啦,一不小心就会被炸得粉身碎骨。弥生会死,自己也会死。如果我真的在这种地方死去的话,其他人或许不会放在心上,但宫城小姐会如何看待我呢?   脑海里纵然思绪万千,小说家的表情依然保持着冷静。只需要伪装出游刃有余的态度,他人在注意到时就容易对此产生虚假的信心。   “光依靠这样是无法找到的。”   他指了指忙碌地在走道上翻找的人们。   “那也没办法啊,我们又没有其他线索。”   有人抱怨道。   没错,现实不是解谜游戏,没有提示和流程。在短短三十分钟内想要寻找到线索,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这时候需要的不是缜密思考与现实逻辑,而是……   [想象力]。   小说家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在深吸了一口气后,向他们“公布”了答案。   *   如果设身处地去思考对方的“思考”,如果他就是犯罪者本人——如果“我”就是将炸弹放置在飞机上的那位愉悦犯,“我”会如何将三把钥匙藏在机舱内呢?   难道“我”要随便挑选三个角落的位置,将钥匙丢在那里?不,当然不行。那样做的话太丢脸了。因为只需要依靠庸人都能想出来的办法机械式搜索,就能寻找到最终答案;要是运气好的话,在场有那么多乘客,说不定在“游戏”开始后五分钟内就能找齐。   这样可不行。“我”绝对不希望看到那种场景出现。“我”有着强烈的优越感和自信心,自认为智慧和能力都远超庸俗之人,怎么可能设计出这种无聊的游戏?   所以,必须要有寻找的难度;而且这三把钥匙之间的难度差距,一定要有阶梯式的提升。“我”希望看到的是他们在找到一把钥匙后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但过了不久,这种欣喜就慢慢转变为焦躁,变成不安,最后演变成绝望——这种人的情感逐渐堕落和沦陷的过程,才是“我”想要看到的。   那么,第一把钥匙就如他们所愿,放在飞机上的某处。想必很快就会被这群家伙找到吧?但是精心藏起来的第二把钥匙,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如果没有人能将思维逆转过来、没有人能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话,说不定直至爆炸倒计时到“0”,都未必能寻找到。   然后是第三把,这次可真叫人为难——它必须比第二把钥匙所在的位置更难被发现,并且这种难度的提升决不能是机械地重复前两次藏匿的原则:这无疑是个很困难的问题,既不能不放钥匙,又要将钥匙放在相较于“乘客身上”更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而这间密室却只有狭窄的一方空间,机舱内不存在什么特别的空间。   不过,虽说是难题,但对于“我”而言,却并不是那么难以得出正确答案。占据世上绝大部分的庸人,可没办法与“我”相提并论。没错,事实已经很明朗了。   第一把钥匙在机舱的角落内;   第二把钥匙在婴儿的襁褓里;   以此类推,更进一步,第三把钥匙只能被放在……   *   “‘某个人’的体内。”   小说家睁开眼睛,如此说道。   在答案被公布出来后,机舱内一时间陷入了无人开口的寂静之中。   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乘客脸上露出十分愕然的表情,但他们中很快就有人隐约能理解其中的想法了。   “没、没错,就像《电锯惊魂》里一样!那家伙一定是把钥匙放在人身体里了!”   “可、可是,到底要怎么做?……把人打昏后再将钥匙塞进嘴巴里?最重要的是,钥匙到底在谁身体里?”   “呜啊——啊啊啊——”   就在这时,角落里休憩的乘客们中,有个体型庞大的男人发出了剧烈的干呕声,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刚才就是他始终捂着肚子,一副快要昏过去的痛苦表情。   “……是……是我……一定是我……”   男人从喉咙里吃力地挤出话来。他的额头上沾满冷汗,苍白的脸庞如同一张薄纸,积累大量脂肪的肥肉不断地颤动着。   “……我……之前有昏迷过……上飞机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肚子坏了……是钥匙!……钥匙就在我胃里,肯定是这样……”   众人面面相觑。   小说家干咳一声,再度拍了拍手。   “请问各位乘客们里,是否有曾经有手术经验的医生?”   ……   此时,距离炸弹爆炸,还剩下四分半钟。 第9章 在那之后——   “然后呢?然后呢?”   走在身旁的林小姐兴致勃勃地问道。   “然后啊……”   小说家稍微走神了一会儿。直到林凤华用胳膊捅了捅他的肚子后,他才回过神来,顺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道。   “然后,呃……其实结局很容易就能猜到吧?没错,飞机上的炸弹是真实存在的,但我和弥生都没有死亡或者受伤,还能在此之后与林小姐相遇,那么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   “你们解开了密室,对吧?”   林凤华拍了拍手。   “真厉害。我以前从来没有问过你们在遇见我之前的经历,听起来真是惊心动魄。两人之间的配合很厉害……”   现在的林小姐,完全是在用一副观看动作片观众的口吻在说话。   “说是‘配合’,其实我这边的努力压根就没有派上用场。”   小说家挠了挠下巴,脑海里浮现出无数记忆犹新的画面,自己虽然正在寂静的走廊上前行,但这一刻又仿佛重新回到了那架飞机上——   “难道说没能将钥匙取出来?”   “不,取出来了。而且幸运的是,那位体内被塞入钥匙的乘客,同样没有死。”   该说是侥幸还是别有原因,当时在场的乘客们中,正好有一位是经验丰富、技术精湛的外科医生,还有一位女性护士。在他们的努力、以及其他懂得急救知识的乘客们的帮助下,一场紧急手术在距离地面七千米的高度上进行。   乘客们随身不能携带手术刀之类的刀具,这原本是最麻烦的事情。但有人找到了飞机上的急救箱;接下来,那位男性乘客肚子上丰满的脂肪层成为了下一个障碍。但最终,在面临生死危机的境地中,依靠急救箱内放置的工具,那位医生在短短三分钟内便剖开了乘客的肚子、并成功从胃部中取出钥匙。每次重大的外科手术,对于医生而言都是犹如刀尖上跳舞的体验——但这一次,恐怕会成为他人生中最为惊险的经历。   “听起来真厉害。你们该不会碰上怪医黑O克了吧?!”   “有可能喔。”   小说家露出一副不堪回忆的表情。   “当时我见到尸体的次数还不是很多,亲眼见到一刀捅进肚子,破开腹部的肌肤和血肉,黄黄白白的脂肪流淌下来的场景,还有在人体腔道内跳动的内脏器腑与嗅见浓郁的血腥味……那真是个糟糕的夜晚。”   “真努力,真努力,了不起唷。”   他脑袋上的头发被林凤华故意揉乱。   “别这样……虽然努力过了,但还是没有意义。”   小说家叹了口气。   “等等,钥匙不是取出来了吗?时间既然还有剩余,为什么会来不及?”   “不是说来不及。三把钥匙都拿到手了,那扇门自然可以被打开。那个自称‘密室杀人狂’的家伙并没有在这种问题上说谎,炸弹当时就在我们面前。但是,大家恐怕都忘记了一点……”   小说家露出苦笑。   ——“在场中,没有人知道该如何拆除炸弹。”   “啊……”   林凤华有些恍然。   “确实。这算是个盲点呢。毕竟不是在电影里,轻轻松松就能用镊子剪开红线或者蓝线之类的……”   “没错。所以呢,最后就算辛辛苦苦打开了门,对结局依然毫无意义。我甚至能想象到监视屏幕对面那位犯人哈哈大笑的狂妄神情……实际上,他确实这样做了。犯人在广播里狠狠地嘲笑了乘客们,并且告诉我们‘看在为他献上了令人愉快的表演的份上,将炸弹的爆炸时间推迟五分钟’。当然,这五分钟对乘客们来说毫无作用,只是白白增添恐惧和绝望持续的时间罢了。”   “原来如此。真是个兴趣恶劣的家伙,确实很讨人厌。”   林凤华摸了摸下巴。   ——“对了,难道说会有‘剩余的五分钟’,同样在端木小弟的预料之中吗?”   小说家愣了一下,随后露出笑容。   “没错。你说的没有错。他的行动和言语全部和我想象的一模一样,反而叫人有些惊讶呢。虽然之前说是‘三十分钟’,但最后的时间必然会有所拖延。原因很简单,‘就算打开门还是不能拆除,犯人一定会在炸弹上做手脚’——只要计算到这一步即可。像这样的家伙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在面对最后陷阱时,从充满希望到再度陷入绝望时众人们的反应。换句话说,一定要等待倒计时结束后,他才会心满意足地从即将爆炸的飞机上离开。”   “所以,这‘剩余的五分钟’,其实就是他为自己留下的逃生时间。”   而那多出来的时间,对于另一边行动的弥生而言,就是足以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的机会。   当然,大小姐自然不是希望通过降落伞来逃生。毕竟两个人对此都没有经验;另外,在只有两枚降落伞的前提下,另外一位犯人的“同伴”恐怕不会轻易屈服——因此,她的做法是利用这唯一的逃生工具,来威胁对方,停止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   “最后成功了?”   “嗯,成功了呢。”   *   脚步声在大理石铺成的廊道上回响。   左手边大厅内辉煌的光亮穿过玻璃和暗淡的走廊,径直投落在人的眼球上。小说家下意识眯起眼睛。大厅内身穿正装的男女们人来人往,他们各自拿着高脚酒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觥筹交错。侍者们在圆桌与圆桌之间穿行。在大厅中央,是一张盛满美味佳肴的巨大长桌。   以小说家匮乏的见识来看,每个人的长相和打扮都是一副上流社会的精英样貌;但他们并不是这场宴会的真正座上宾,大厅内举行的也并非是真正的“宴会”。前面的青年侍者引领着他们三人从侧门进入,没有经过大厅,而是前往只属于“极少数人”的聚会。在那里,举办宴会的主人翁,将会宣布晚宴的正式开幕。根据侍者的介绍,真正的宴会举行地点不是在一楼,而是位于能俯瞰整片地区的顶楼。   小说家和林小姐两人说话的时候,青年侍者正好停下了脚步。   “各位,我们到了。就是这里。”   ————   ps:大家快去给新书投票啦啦啦!新书期的成绩真的很重要,我已经吃过一次亏了Orz…… 第10章 不存在的楼层   这条走廊的尽头是一扇钢铁构成的“门”。虽说如此,原本金属的冰冷光泽,却已然被上面雕刻着的华美浮雕与复杂图案所遮盖。中间有一道不容易看清的夹缝,要是错过的话很容易就会将它看作是普通的房门,而实际上那里正矗立着一架独立运行的电梯。男青年在电梯门旁停下脚步,为他们按下电子按钮。铁门朝两旁缓缓地移开。侍者朝他们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说道。   “不好意思,上面的楼层我就没资格进去了,恕在下失陪。各位,请进来吧。等到电梯到达目的地后,顶层会有专人接待各位贵客的。”   电梯门的里面是宽阔的空地,铺着柔软华贵的地毯,两侧全都被颜色淡雅的木材覆盖着,厢壁上还悬挂着艺术画。这里更像是在一栋历史悠久的古堡内,随手推门进入一处主人家的房间,里面格调高档的装潢陈设便映入眼帘——而不是一架位于高楼大厦内的电梯。   小说家走入其中后,有些惊讶地发现电梯中并没有寻常的操作盘,表示“楼层数”、“警报铃”、“开门”和“关门”等等功能的一排排按钮,全都不存在。看来,这架电梯在设计之初,就被当作是只有一个目的地的楼层,又或者是通过工作人员在外面控制的?   “……又是电梯。”   林凤华在一旁低声咕哝。   “林小姐讨厌坐电梯吗?”   “我讨厌在封闭的钢筋水泥里运行的电梯,那种与外界相连的观光电梯我还是挺喜欢的。”   “这样啊,那不是对世界上存在着的绝大部分电梯都讨厌嘛。”   “所以我宁愿从楼梯爬上来。实际上,除非是有什么紧迫的事情,否则我去见大小姐的时候,一般都是从一楼直接爬上来的,回去也是一样走楼梯。偶尔还能作为热身运动消化一下胃里的食物,挺好的。”   弥生的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同样是顶楼。换句话说就是三十层往上。体力好的家伙真令人羡慕啊。小说家想起暑假临近结束时在大山中被原始部落的野人们追杀的事情了……真是让人感到悲伤的回忆。   ……   铁门关拢后,电梯的地面正在以微不可查的幅度震动着,同时往上升。一开始的时候,小说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电梯已经开始运行了——他还以为过了数秒种都没有动呢。   但电梯的上升速度却一点儿都不慢。在头顶悬挂的地方,能看见一处深色的数码电子显示屏,上面投出来的红色数字,正保持一定频率一跳一跳地往上涨。很快,数字就涨到了“35”。那来自脚底的轻微震动彻底消失不见。   小说家呆呆地看着头顶的数字,在等待电梯门打开的时间里,忽然对剩下的两个女孩子开口说道。   “说起来,你们俩知道吗?大部分人都不会记得自己天天走过的阶梯级数,譬如学校的阶梯、办公室的阶梯、家的阶梯,像这种越常见的东西越容易让人忽视呢。”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弥生,偏过脸来询问道。   “因为我刚才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喔喔,不愧是端木小弟。脑袋真灵活。”   林凤华眼睛一亮。   “我完全没有嗅到任何危险的气息,没想到你在敌人家门口,就已经瞧出对方的破绽了吗?”   “你怎么那么高兴啊……”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算了,我还不知道‘这件事’是否意味着危险,只是单纯地有些好奇罢了。刚才举的是每日经过楼梯的例子,其实每幢大楼的楼层数是一样的。在没有其他信息来源的情况下,很少会有人在意进入的楼房到底有多少层。刚才那位侍者有说到吧?宴会举行的地方是顶楼。”   “不错。”   他们说话的同时,电梯门正在缓缓朝两侧打开。   “换句话说,顶层就是我们目前所在的第35层。这幢楼房最高是三十五楼。不过,我刚才在车里的时候就已经数过了,这种大楼的楼层数应该是三十六层。”   “……会不会是真正的顶层被空出来了?不会对外开放之类的。”   林风华猜测道。   “不。不是这样,我在接到邀请函之后,就已经派人去查过了。”   大小姐冷淡地回应。   “负责这栋大楼整体建造工程的建筑公司,他们手中的图纸在半小时前已经送到我手上了。”   虽然实际上是需要保密的商业内容,但对于丹羽财阀的掌舵人而言,这根本算不上“秘密”。   “原来如此。良注意到的地方确实很奇怪。原本在提交方案和规划的时候,就始终是三十五层——这就意味着,这幢大楼的其中一层,本来是‘不应该存在’的地方。”   弥生微微颔首。   “良,如果按照你的妄想,这到底会是什么原因呢?”   “喂喂,为啥要说是妄想?不应该是推理……”   但再仔细想想,这确实是妄想。   就像在参加宴会的时候,小说家总是会妄想头顶悬挂着的吊灯砸下来,导致现场陷入混乱和黑暗之中,等到灯亮起后就看到有人躺在血泊之中;这次是相同的情况,他的想法显然无法逃过大小姐的眼睛。   于是,小说家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一幢大楼内出现‘不存在的空间’。如果以推理小说家的直觉来看,这说不定……不,是肯定会出现某种‘物理诡计’吧。”   物理性诡计,指是使用机械的操作,常见的如“滑轮”、“渔线”等等,如同猎人为猎物设下陷阱般来完成犯罪。它的特点在于不受人类感情、错觉等心理波动的影响,平稳遵照物理规律而发动。   而在这一种形式的诡计里,存在利用整栋楼房内设置的机关,来实现“不可能犯罪”的类型。   “照这种做法来推断,如果宴请我们的真的是当初追杀者中的一员,而他又确实设下了陷阱,那么这个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第11章 意外的熟人   “我想,对方正是一手策划了飞机劫持案的密室杀人狂。虽说我们当时遇见过的杀手各有特色,但是会使用‘机关’和‘建筑’来杀人的,想来只有这家伙。”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能性确实很大。话说回来,当时前来追杀你们的杀手,数量一共有几个?”   “在那七天里我们实际遇见的,应该是七个人。至于有多少人在路上就已经被堵截下来、或是被同行们处理掉,就不清楚了。”   “那确认已经死亡的呢?”   “原本全员都可以看作是死亡状态。在弥生和我回到东京后,当时幸存下来的杀手只有一个,而那家伙后来同样被‘清理’掉了。”   “但是,在我们收到的邀请函上,却有着‘来自诸位过去的杀手敬上’的落款……难道说是这群人死而复生了吗?”   在这个世界上,“死而复生”自然不可能,那是理应不存在的神迹。剩下的可能性只有两种:一是有人出于某种目的,假借这群杀手们的名义;二是朝他们发动袭击的七个人中,有人在事件发生后并没有真正死去,而是存活下来了。   小说家等人从电梯里走出,迎接他们的是面露微笑地站在门口,穿着旗袍的黑发年轻姑娘。   “请跟我来。”   她的笑容真挚,红润的唇瓣轻启,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   “在这里工作的侍者,和楼下的侍者有何区别呢?”   听见这个问题后,走在前面的女性愣了一下,随后露出笑容。   “不好意思,您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我并非服务员,这里不是侍应生们能上来的地方。”   “这、这样啊……”   “没关系。亲自招待尊贵的客人,亦是主人的责任。不假借他人之手,才能更加彰显重视程度,不是吗?”   旗袍女性打开了一扇沉沉的红色木门。门背后是一个与包厢结构类似,面积更为宽阔的房间。墙面上悬挂着油画,正对着门口的是一扇壁炉,火光“噼啪噼啪”地燃烧着,将影子投落在对面的墙壁上。天花板往下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此时没有点亮,房间内的光源全部来自壁炉的火光和放在装饰用矮桌上的台灯。   脚下的地毯柔软而具有弹性,就像走在大团大团拥簇的棉花上似的。走入房间后,小说家的鼻间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那是木材燃烧后散发出来的味道。天然具有香味的名贵木料,此时却被当作寻常的柴薪一样,毫不留情地被点燃,化为零落的灰烬。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是个体型异常庞大的男人。以他的外貌和身材而言,原本应该十分扎眼。但当他坐在那里的时候,却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阴影的一部分,就像一个柜子、或者一把椅子在地毯上的投影,彻底隐藏在昏暗的角落里。以至于刚踏入房门的几秒钟内,小说家甚至根本没注意到他。   直到旗袍女性走到他面前,态度亲热 地向这个人鞠躬为止。   “我已经将丹羽大人带来此处了。”   “喔,已经来了啊!”   男人的双手撑在扶手上,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往前迈出一步的时候,地面都在轻微地颤抖着。男人浑身上下的肥肉鼓鼓囊囊,特制的西装正服都无法彻底地包裹住其惊人的体型。以至于这个原本颇为寻常的动作,在他身上看起来却像是一座小山在众人面前升起——   “您好您好,没想到丹羽小姐真的会前来,真是令在下的居所蓬荜生辉。”   他浑厚的背影遮挡住了来自背后的光亮。肥胖的男人朝大小姐热情地伸出手掌,泛着油光的脸上堆满笑容——这个场景,纵然是旁观的小说家都有点嘴角抽搐,更何况原本就有“洁癖”的弥生。   她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停下脚步,冷淡地伫立在原地。林小姐尽职地往前迈出一步,有意无意地护在大小姐的身前。   男人丝毫没有表现出尴尬的情绪,态度自然地将巨大的手掌收了回去。   “请跟我来。前面是休息的地方。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   一开始灯光有点暗,小说家还没怎么注意。但是当他走进来、在周围的装潢上端详了一会儿之后,忽然意识到有哪里似曾相识。不是指细节上的部分,而是整体给予人的感觉。要说是在哪里见过的话……   “是觉得这里有点熟悉吗?丹羽小姐。”   男人的声音低沉浑厚。   “您是指什么?”   “哈哈,我明白!其实这栋大厦最开始,就是丹羽家上一代的主人——丹羽大藏先生提议建设的。虽然他还没有来得及使用过这里,就很遗憾地去世了。但这个房间依然是按照他的想法来布置的。后来虽然使用权已经转让到了我的手里,但出于对原主人的尊重,我并没有命人加以修改。”   男子面对着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滔滔不绝地说道。但他唾沫横飞的样子却不会让人觉得反感,倒是确乎体现出主人翁热情的一面。只能认为对方有着相当优异的演说技巧吧。   小说家在这段话里听到了令人在意的名字和消息,忍不住瞟了站在身边的弥生一眼。   “我想,丹羽小姐应该有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房间吧?”   “……是啊。”   丹羽弥生微微扬起下巴,唇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和服的衣领处,雪白的脖颈被房间内的暗淡涂染上一层暧昧的光彩。   “实在是太巧了。”   她说话的时候,纤手袖筒里伸出来,悄悄地握住了身旁同伴的手。   小说家忍不住吃了一惊。但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反握住少女冰凉柔软的手掌。   *   “良,你认出他了吗?”   肥胖男人蹒跚的身影,就在数步外。弥生低声向他问道。   “……嗯。”   小说家缓缓点头。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那时候的……”   先登场的熟人竟然不是“七个杀手”之一,而是另有他人——这点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before14 狭路相逢   “真的……真的很感谢您!”   躺在特制的担架上,腹部缠绕着白色绷带,体态痴肥的男性乘客使劲握住小说家的手,不断地上下摇晃着。他的脸上堆满了感激的笑容,那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毫无疑问是真情流露,各方面都表现得十分真挚。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人觉得沉重……以及痛苦。   小说家表情僵硬,一动不动地任由对方将自己的双手牢牢紧握。身旁的弥生虽然脸上看似没什么表情,但他很清楚大小姐正在偷偷窃笑。   在那之后,这位乘客原本还想去握大小姐的手,但面对浑身上下都在散发出“生人勿近”冷气的弥生,对方很快就自觉地退下了,在满脸冷汗,慌慌张张地向大小姐点头致意之后,便反过来再一次热情地握住了小说家的手。   “很感谢两位!如果不是你们及时出手相助,我就...不,不只是我,飞机上的大家都有可能因此丧命。”   “啊哈哈……没什么,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小说家一边感受着从对方掌心中传来由于沾满了汗水而变得黏滑起来的触感,一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够了吧,喂?快给我放开啊!我才不要和胖大叔一直握手,好歹换个可爱的女生来呀!   他在内心大喊大叫。不过这种哀嚎自然没人听得见。   从飞机上下来的人群,都在远远观望着这边。还有不少人已经在机场工作人员和警察的安排下前往紧急通道。空旷的机场上夜风呼啸,视野尽头的远处闪烁着红绿色的指示灯。直到有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过来阻止,小说家才得以摆脱对方。   *   下飞机后,两人跟随着众人在安全通道内行走。早在降落前的十分钟,机组人员就已经和地面通讯台联系上了,从机场和外界赶来安保人员和警察将这架飞机团团围住。乘客们无一例外,全部安全地回到了地面上……除了那位被紧急送往医院的乘客之外。   “怎么样,感觉如何呢?”   与下飞机的乘客们相隔开一段距离后,与小说家独自相处的弥生正在向同伴询问感想,语气相当促狭。   “可恶!太过分,这真是太奇怪了!”   小说家有些愤愤不平。   “都怪那家伙,其他想要向我感谢的乘客都没有机会了!明明下来的时候,还见到有打扮很时髦、看起来很酷的年轻女生;剪着干练短发的女白领;清纯可爱的国中生;还有带着孩子的美丽人妻……本来全都有机会见面的!说不定还能拿到她们的联系方式!”   “哦,是吗。”   弥生挑了挑眉。   “真遗憾呢,看来必须要打破良的妄想才行。她们其实都是来和我道谢的。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喔。”   “是,是这样吗?”   “没错哟。看那群女人对我毕恭毕敬和充满感激的样子,就算跟她们说‘今晚让我抱你吧’,说不定都会同意哦。”   “是,是这样吗?!”   大概是因为成功阻止了杀手的阴谋、并从即将爆炸的飞机上活下来的缘故,两人的心态都有些轻松。他们互相开着玩笑,朝着指定的地方前进。   此时临近黎明,正是天空的夜色最为浓郁的时刻。走廊边是透明的落地窗,能看到宽阔的机场、漫长的跑道与临近门口的草甸。偶尔有几个人影,在空旷的地面上奔跑而过。   就在这时,弥生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大小姐的眉头微蹙,目光落在一楼的方向。   “呐,你看见了吗?”   “……嗯。”   小说家和她并排站立在窗前,俯瞰着那个方向。那里是紧急通道的入口。有个神色匆匆的人影,正沿着反方向从通道里走出来。   “是那个家伙。对了,弥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和那个自称‘密室杀人狂’的家伙一样,是被派来追杀我们的杀手之一。但是,这个人却患有严重的精神解离症,也就是所谓的‘人格分裂’。”   “啊哈,在飞机上突然发狂,就是这个原因吗?”   “对。根据他自己的说法,这种人格的转化几乎是不可抗拒、无法预测的。所以就连他本人都很难阻止自己。所以,就算能力和准备充分,他几乎从来不曾一个人行动,会选择和其他人合作。”   “但是,这一次他却被同伴抛弃了,是这样吗?”   “没错。因为这次的行动不是出于他本人的意愿,安排追杀的人并没有将他和熟识的同伴安排在一起。本来以为对方就算不至于为同伴牺牲,但至少还能照顾一二,没想到那家伙是个下起手来六亲不认的真正恶徒,从一开始就打算将他和飞机上的全部乘客一起‘清理’掉。”   “在我提出合作的建议之后,他很快就同意了,这方面大概有着想要报复的打算吧。”   “原来如此。”   他们说话的同时,始终在关注着那里的景象。那位杀手先生显然是偷偷摸摸溜出来的。这时候其他乘客们和警察,应该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是只是将他看作犯了癫痫的病人。   杀手先生神色匆匆在走廊上行走。但过了不久,从另一个通道的后方,一扇玻璃门被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体格健壮的中年男性。在看到他的瞬间,不止是正在逃跑途中的杀手本人,在楼上俯瞰着二人的小说家和弥生同样认出了对方。   ——正是“密室杀人狂”!   对方那狼狈不堪的样子,就连隔着相当远的距离,站在楼上的小说家都能意识到。当他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口时,被他抛弃的杀手同伴,则正好一路小跑地来到他跟前。   两人的动作同时停滞了一瞬,显然谁都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展开。但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同时拔出了手中的武器对准彼此。那是在走廊的灯光下闪烁着寒光的手枪与匕首——   正可谓“仇敌相见,分外眼红”,手持匕首的密室杀人狂向前扑去,而双重人格杀手则同样举起枪,毫不犹豫扣下板机。 before15 疯狂   因为隔着相当距离,小说家听不见枪声,只觉得眼角的余光里有火光一闪。中年男人的整个身体就像被一把巨大铁锤狠狠砸中脑袋,整个人顺着惯性向后倒飞出去。手中紧握的匕首随之抛飞,在空中滑过数个圆圈后,“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绝非是寻常的手枪能达到的威力。在近距离下作为身体要害的脑袋,同时被金属子 弹与火药爆炸所制造出来的冲击力正面重创,几乎没有任何幸存下来的可能性。   ……当然,这只是常理而言。   被手枪打中要害的“密室杀人狂”并没有第一时间死去,而是像脑袋被拖鞋砸扁的蟑螂一样,半死不活。在地上无力挣扎了一会儿,手脚像触须般蠕动。直到青年杀手又往他身上补了一枪,才将这家伙彻底杀死。   最终,他了无声息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彻底失去了生命。   青年杀手被对方撞到地上,最后是以坐在地上的姿势开枪射杀的。这时候确认对方已经死亡后,他站起来,谨慎地用脚踹了踹对方逐渐僵硬起来的身体。新鲜的血浆以“密室杀人狂”破烂的头部为中心,如同在水面上浮现的涟漪般逐渐扩散开来,一点点将走廊地面濡染成鲜艳的红色。   “……怎么办?虽然‘密室杀人狂’死了,但他的这位临时同伴,应该不会就此收手吧?”   “没错。飞机上只是在利益和目标趋同的情况下,暂时选择联手罢了。接下来,他肯定会继续执行任务,直至将我们两人杀死。”   一旦让这样的危险人物逃离警方的视线,混入不起眼的人群中的话,他们两人的生命又要再次受到威胁。   “果然还是轻易不能放过他。”   “那,要怎么做呢...?”   小说家和弥生说话的时候,原本“密室杀人狂”逃窜出来的通道里,又陆陆续续地奔跑出好几个人影。他们穿着相同的制服,那是前来调查案件与对付劫持飞机的“恐怖分子”的警察们。显然,他们刚刚正在追捕某个逃亡的罪犯。   领头的警察刚踏出通道入口,就看到了那具躺在走廊上的血泊里,已经失去大半个脑袋的尸体。他正在惊愕间,刚好注意到打算离开的杀手。   “不许动!你是谁?快停下来!”   虽然身处这里,听不见楼下传来的声音,但小说家还是能想象出对方的台词。警察立刻从腰间拔出手枪,对准杀手的后背,一边谨慎地靠近和寻找附近的掩护物,一边大声说着什么、警告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大家注意,他手里有枪!”   其余几个同伴正从通道里出来。他们每个人手中都已经拔出了枪,无疑是听见了先跑出来的那位警察的提醒。那位杀手先生丝毫没有犹豫,拔腿就跑。毕竟在这种地方和国家机关的人们展开正面冲突,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就在这时——   小说家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的视野中,又有一道火光掠过。   “弥生!快……”   他在发出大喊的同时,身体已经比大脑更快地做出行动,朝着大小姐扑了过去。将弥生拥入怀中的瞬间,背后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清脆裂响。附近周围的玻璃窗尽数碎裂后,碎片如雨水般流淌下来,“哗啦啦”砸落在地面上。   震耳欲聋的声响从破开来的空洞里疯狂灌入,宛如夜色般弥散在空旷的大厅中。小说家和大小姐二人一起扑倒在大理石地面上,“咕噜咕嘟”转了一圈后才停下来。   “没,没事吧?”   小说家有些吃力地问道。他刚张开嘴巴,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背上正传来阵阵痛楚。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感,令他有些龇牙咧嘴。朝地上飞溅的玻璃碎片,有几枚扎到他背后了。好在,这些应该都是皮外伤。   “我……我没事。但是……良,你压到我了。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来呢?”   被压在身体下面的弥生,闷闷地回应。   “好,没事就好。”   小说家直起身子,重新坐回地上。他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一时间有种心有余悸的感觉。   “刚才是怎么回事?”   弥生来到小说家身后,掀起他的衣服,一边检查伤口一边问道。   “那个有双重人格的杀手在和警察对峙的时候,地上的无头尸体忽然闪烁起了亮光。然后,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小说家忍不住想起那一幕——整具尸体仿佛吹气球般膨胀起来,四肢扭曲变形的画面。虽然只有那短暂的一霎那,却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恐怕会是今后都很难忘记的噩梦般的场景。   当时,“密室杀人狂”确实是死了,而且就死在他们面前,众人亲眼目睹了他被枪杀的样子。所以,能够考虑到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这家伙,居然在身体里还装了炸弹……”   而且,是一旦判定身体陷入死亡——譬如说“心脏停止跳动”后——就会即时启动的爆炸物。换句话说,这家伙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能以正常的方式死去。哪怕失去生命,亦要将周围的一切拉下地狱。他就是这样的人。   “是吗?这种做法听起来相当疯狂,而且很需要决心。让我有点对他‘刮目相看’了。”   弥生轻声回答。   不过,从好的方面来考虑,这也就意味着对方确实是没办法继续活下来。同时导致死亡的,还有身处在爆炸中心的青年杀手、以及数名警察。假如当时身处的地方距离能远一些的话,或许还有机会幸存,但剩下的人不可能活下来。生存率是零。   ……   在爆炸的轰鸣声过后,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钟内,整个机场都陷入了沉默。随后,声音的浪潮爆发了,到处传来喧嚣响动。   小说家眯起眼睛,视线透过四处飞扬的粉尘和浓郁夜色,凝视着炸弹爆炸后、在地面上残留的摇曳火光。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before16 第三人   机场由于突如其来的爆炸,而陷入混乱之中。人群从每个角落涌上来,一同拥簇到隔着护栏的落地窗旁边。放眼望去,到处是乘客们的身影。他们都在踮起脚,略带好奇和兴奋地往底下张望着;还有人来到破碎的玻璃窗旁边,一边大声说话一边拿出手机进行拍摄。   此时,草甸和跑道上开始零零散散地聚集起身穿制服的人们。有的是机场的工作人员,有的是警察和医护人员。他们全都朝着爆炸发生的地点奔走。那里的水泥地面上仍摇曳着微小的火苗。远远的,能听见朝机场驶来的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借此机会,小说家和弥生很快和人们一同迈入混乱的人群之中。两人的身影在夜色消失不见。   ...   离开机场的通道后,他们在漆黑的道路上缓慢前行。不远处是高速公路的护栏,头顶是栽种在道路两旁的树木枝叶构成的连绵阴影。他们的倒影垂落在地面上,瘦长变形的影子不断往前延伸,直到消失在阴影的尽头。   偶尔有计程车从身边呼啸而过。但大部分时刻的周围,始终笼罩在一片漫长的寂静之中。距离太阳从东边升起和天色渐亮的时候,还有大约两到三小时的时间。   “然后呢?我们要到哪里去?”   虽然不是寒冷的季节,但夜风呼啸的黎明前夕中,小说家还是觉得气温有点低。他往手掌吹了口气,一边向同伴询问。   大小姐的手指在智能机的屏幕上轻轻滑动着,聚精会神盯着地图。   “地点就在这座城市里。只要赶在他们之前,将一切全部拿到手的话,主动权就会来到我们手中。”   她停下脚步。这时候,两人正好来到了一个路口。弥生抬起头,看了一眼路牌上的名字。   “让我看看……没错,就是这个方向。”   “还有多少路?”   “我想,至少依靠两人步行是行不通的。我们得叫辆车才能过去。地点位于跨越半个城市外的某个小区内。”   “很好,那就叫车吧。”   小说家走出路口,搓了搓手。毕竟是在机场附近,就算是这个夜深人静的时间段,在路上一样能拦到前往接送乘客的车辆。不过就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我还有别的事情。”   小说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弥生。   “...什么?”   “距离我们从东京市逃出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吧?我需要向别人报个平安。”   “.……”   “放心,我马上就会回来。”   小说家指了指远处的公共电话亭。   “我去那边打个电话,很快就回来。在这里叫车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这段时间请耐心等待。”   没等大小姐做何回复,他就一路小跑着离开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   *   小说家他要联系的人是谁不言而喻,毕竟最近这段时间里,他能算得上熟人的就只有对方。当然,如今还要算上弥生大小姐。   “可恶!真是太可恶了!笨蛋!房东先生是个大笨蛋!一转眼间就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狐狸精骗走了——”   打电话的过程中,诸如此类的话语萦绕在他的耳畔。   在电话里被对方大叫大嚷地抱怨了一通,绝大部分在他看来都是没什么营养的话。不过最后,小说家总算还是得到了想要的回复。他想起过去独自一人的平静生活,忍不住叹了口气。与对方约定了下一次联系的时间之后,将电话挂断。   他看了一眼腕表。耳朵正被折磨的时候。对于时间的观感同样会变得迟钝。距离拿起话筒,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他望向路口的方向,弥生在一辆计程车的旁边静静地伫立着。   她正朝往这边投来目光。   “……”   小说家又一路小跑回去。   在上车之前,他忍不住内心的疑虑,向同伴询问道。   “弥生,你觉得接下来还会有什么阻碍吗?”   “如果让我来说的话,不如说挡在我们面前的阻碍才正式开始...”   大小姐坐入车后座后,拍了拍旁边的坐垫,示意他靠近一些。   “但是我之前就说过了吧?只要能率先到达那里,我们便已经占据先机。无论对方派来多少人,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小说家摇了摇头。   “要是我的话,至少会在机场安排人员。既然在飞机上都有人想要杀死我们,又怎么会对飞机降落后的事态不管不顾呢?”   “……不要说这种看起来像是竖旗的话。而且我们已经要离开了,不是吗?被发现的可能性还是挺小的。”   伴随着轻微的震动,司机踩下油门,车辆已经朝前驶去。他们正在离开机场的道路上。   “往好的方向猜测的话,就算真的有在机场埋伏的杀手,这时候或许会被机场大厅那边的混乱所吸引注意力,选择赶往那个地方。我们及时从机场撤退是正确的选择。就算他现在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发现目标的踪影、知道我们已经提前一步离开,在时间上已经赶不及了。除非……”   小说家低声说道。   “除非,‘杀手’就是这家伙。”   从后视镜看到的司机,长着一副慈眉善目的中年人的脸。   *   司机先生当然不是杀手。他只是个稍微有点倒霉的普通人罢了。   不过,小说家的判断同样并不正确。   埋伏在机场的杀手的确存在;亦确实被“密室杀人狂”自曝产生的混乱吸引了注意力,导致错失了能将目标们拦截在机场内的最佳良机。   但这一切,对于这位杀手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只要是被“他”盯上的猎物,就不可能摆脱。就算彼此间在最开始落下了数百、数千公里的距离,最终还是能追上来,从来就不存在“赶不上”的问题。   ——速度。   对方凭借的是引以为傲的“速度”。   在公路上,在森林中,在山路上。   只要在陆地上,被咬住就不可能摆脱。这便是“他”作为杀手最大的武器。 before17 绝不停息的高速奔驰   “他”踩下油门,座驾在道路上狂奔。   红点出现在导航地图上。   下一个瞬间,出现在视野里。   下一个瞬间,出现在远光灯的照射范围内。   杀手始终没有踩下阀门。   【绝不停止】,才是速度的证据。   没有必要跟野兽来比较,本来性能就不一样,在狩猎方面根本是无法相提并论的对手。毕竟,人类已经放弃了唯一的有利之处。   多余的不必要之物、难以舍弃的各色各样事物、无法果断处事的薄弱意志……必须驱除各种杂念,只剩下拼命追赶的精神。   如果生来的性能会超越意志的话,那就以生来的疯狂,直追那种才能就行。   缩短时间是没有意义的。不如说以“时间”为基准的话,那个人就没有胜算了。   就算超越了走在前头的人,也没有什么好骄傲。总有一天会被人推下悬崖,万劫不复。   “他”追求的是断崖边上铤而走险的梦想。   持续直至永远通往死亡深渊的逃避之旅。   踩尽的油门决不会再放开。   来吧。   来吧。   ——让恒温的血沸腾起来。   以永远不灭,灼热的最高速度。   *   第一个发现“异状”的,是坐在后排的小说家。他原来是想要看清楚计程车经过的路牌上面的名字。但他很快就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借着金属的反光,他注意到有一辆浑身涂抹着艳丽色彩的车辆,正紧紧跟随着他们。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而且距离还相当遥远。小说家的脊背上却忽然传来一阵战栗感,手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有种“被盯上了!”的感觉……   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往后掠去。漆黑的树木,千篇一律的道路和护栏,交错而过的车辆,红绿灯在迷蒙的远处闪烁着亮光。车内播放着曲调缓慢悠长的爵士乐,弥生正在闭目养神。司机大叔的双手稳稳放在方向盘上,汽车在宽阔平坦的道路上行驶。一切看似都毫无问题,但小说家的额头却正不断冒出冷汗。   这家伙...很有可能是新出现的杀手!   被他注意到的车辆,原本还在视野的远处看不清晰。但没过一分钟时间,它就已经超过好几辆跟随在后面的轿车,就像在山野中狂奔,即将咬住猎物尾巴的猛兽。   这并非妄言。   光看车辆的外表就能明白了。   那并不是寻常的私家车,货车或者大巴,它或许更接近于越野车,但在某些地方又截然不同。要说有什么最为相近的话……小说家能想到的就只有“赛车”了。汽车的外壳涂染着张狂的颜色,纵使在黑暗中都尤为显眼。它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沿着道路不断延伸。   “哦,这还真了不得。”   坐在前排的司机大叔,显然和小说家一样,通过后视镜注意到了这辆显眼的汽车。但他并没有从中嗅到危险的气味,只是单纯地感到惊讶艳羡罢了。   “很少见呢,在这种地方能见到这种改装车。”   “...大叔能认得出来吗?”   小说家问。   “这到底是什么车?应该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类型吧。”   “嗯,我想不是。差不多都是私人改装后的产物。”   对方回答道。   “我以前有见过类似的。过去的我不是做载人这行的,而是帮忙运货的司机。我想想……一般是前去偏僻的山上运货的时候,偶尔会在没什么人的山路上看见,驾驶这种车辆的家伙们。”   “...山路?”   “是啊。就是那种随时都有可能翻下悬崖的山间道路,坡势又很陡峭,转弯的地方十分危险,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一般的司机如果想要从那里经过,都会选择战战兢兢地开过去,只求不要出现什么意外。但那群家伙不同...”   司机露出感慨的表情。   “他们会将那里看作是天然的竞技场,在危险狭窄的山路上狂飙突进,简直像是脚边没有装上刹车一样。那是一群完全将性命抛之脑后的疯子,我时常听说有人会在那种比赛里翻下悬崖,车毁人亡,但还是有人乐此不疲。”   “听起来真是难以理解。”   “哈哈!对大部分人来说是这样。不过确实不是没有理由的,要是客人您有在空旷无人的地方开车,将油门踩到最底、绝不放松的经验的话,或许能够体会吧?那种由单纯的‘速度’所带来的快感,确实是存在的。”   “是吗,原来如此。...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跑那条路线了。要是像我们这样的普通司机,在山上遇上他们这群人,可真就叫倒霉了。谁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运气不好的一天。”   “那么,你有想过和他们较量的时候吗?”   “说笑了,说笑啦。那怎么可能?我还有家人和孩子,不可能做那么危险的事情。要是再年轻个上二十岁的话,或许还能有那种雄心壮志。现在的话不可能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   小说家叹了口气。   “……什么?”   “我是说,你要是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的话。我们可就没办法轻易脱身了。”   ——“踩油门。”   就在这时,弥生冷不丁地开口。   “...哎?”   司机愣了一下。   “不要废话。快踩油门。用你能做到的最高速度,尽快甩开后面那辆车。不然不止是我们两个,你也会跟着一起陪葬。”   “什么...什么意思?”   与此同时,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轰鸣声。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高。如同一头狮子正从梦中苏醒,发出雄壮的嗥叫。   ——那是引擎正在高速运转的声音。   在大小姐的逼迫下,对方虽然还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下意识地踩下油门,让汽车加速。但这才刚刚拉开十几米的距离,却在转眼间被赶上了,就像两辆车之间装了弹簧。他们被紧紧地咬住了。   这一下,就连司机都看明白此时的状况。   “难道说...后,后面那辆车是跟着你们来的?你,你们到底是谁?后面这人又是怎么回事?!” before18 选择   “司机先生,你应该有看过类似情节的动作片吧?我们两个现在其实正在被追杀,而跟在我们后面的那辆车,就是被组织上层派来杀掉我们的杀手。”   “怎...怎么会?!”   “我说的都是真的。要是你不能趁早甩开对方的话,大家都会一起死在路上。虽然很抱歉,但从现在开始,这已经是我们三个人的事情了。”   “就...就算我停下来,他们都不会放过我吗?”   “你可以试试看。我不敢保证对方是否有怜悯之心,愿意放过一位很有可能前去报警的知情者...好好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孩子,难道你真的愿意冒这种风险吗?”   小说家在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恶人。虽然他的台词都是认真的,但这并不能改变一个无辜市民已经被他们拖下水的事实。司机先生紧紧地咬住牙齿,拳头狠狠地在方向盘上砸了一下,同时再次用力踩下油门。   司机显然很清楚此时最应该做什么。就算内心充满愤愤不平和对两位顾客的抱怨之情,但就像小说家所说的那样,他必须为了自己的家人而拼命求生。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情况却丝毫没有好转。   “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根本没办法甩开对方?”   比起疑问句,这里更该用肯定句才对,不过他还是抱有一线希望地如此问道。答案自然是“否”。   无论计程车如何加速,距离却始终没有拉开。计程车的速度提升到多少,紧跟在后面的那辆红色汽车就会很快将速度提升到相同的程度。就算是对此毫无了解的小说家都能意识到:他们其实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性。先不论驾驶技术,在车的性能上就有着天差地别。之所以没有继续追上来,始终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或许是因为...在对方看来,他们逃离的速度,实在过于缓慢,过于没有挑战性,于是就像在戏弄老鼠的猫一样,通过以近在咫尺的距离紧紧跟随的压迫感,让他们的精神保持高度紧张,直到崩溃之时。   这种做法对大小姐和小说家的效果如何暂且不论,可对于终究只是个普通人的司机先生来说,确实是一段地狱般难熬的时光。看他一副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手指和表情都很僵硬,态度就像双手都被胶水牢牢粘在方向盘上。要是这时候前方出现什么障碍物的话,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踩下刹车。   “不行...不行...差太远了!”   司机一开始还只是在低声地自言自语,很快就发展到大吼大叫的地步。   “根本甩不开!我们死定了...死定了!”   小说家想了想,认为不管如何逃生,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先让对方冷静下来再说。   “司机先生,附近有没有山路?”   “山路?”   “对。他既然短时间不想追上我们,就不要表现得太紧张。要缩短汽车加速性能上的差距,是不是应该考虑采用地形比较好?”   “可,可是...”   车辆的性能是客观存在的差距。就算换一种道路,也并不代表着两辆车之间的差距缩小了。只是...   “情况还能比现在更糟糕吗?如果能有打破眼下处境的方法,无论是什么都可以吧?”   几乎没经过多少思考就被说服的司机先生,就像即将溺水的人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将方向盘猛地往左边打去。   若说他有哪里能超过对方的话,唯一有可能的就只有对地形和路线的熟悉。司机先生似乎将一切都赌在了这上面;由于目前还是高中生,根本没办法驾驶机动车的小说家和弥生更不用说,同样是将自己的性命押在了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身上。   ...   每隔一段距离,就立着一根路灯柱,朝着仿佛无止境的黑夜深处延伸。昏黄的光影后面,是浮动的树影。山路一侧是护栏和山谷,另一侧是大片黑漆漆的松林,前方的道路隐藏在树木的影子里。   与平坦的高速公路不同,山间的道路较为曲折。每行驶几分钟的距离,就会出现新的转弯和车道。一路上没有遇见其他车辆,寂静得只剩下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和风呼啸着吹过窗边的回响。   不知从何时开始,那辆一直跟随在背后的车消失不见了。但它仅仅是消失在视野中,车上的三人都很清楚这一点,因为那宛如猛兽喘息引擎的轰鸣声,从未和他们远离,附骨之蛆般紧紧跟随着他们。   小说家正在不时往后张望的时候,弥生却一把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怎么啦...?”   他的询问刚到一半,就闭上了嘴。因为这个时候自己已经能感受到了“异常”:原本正在高速行驶的车辆,正在缓缓地降低速度。   “司机先生,发生什么了?”   直到汽车的速度降到零,在路边缓缓停下来。坐在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将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压在方向盘上。他没有抬起头,而是就这样声音低沉地说道。   “你们两个,都下车吧。”   “哎...?”   “不肯下来吗?没关系,你们不肯下来的话,我自己下去。”   他动作迟缓的推开手边的门,神态和动作中都透露着一股颓然。   这时候,小说家和弥生,都已经明白对方想要做什么了。   已经……到极限了啊。   谁都没有去阻止他。因为该说的话已经说过了,继续说下去没有任何用处,更没有什么值得威胁或者利诱的地方。终究还是只能由对方来作出选择。   司机先生走下车,从车窗边走过,脚步缓慢迟钝,视线涣散,精神状态看起来有点恍惚,完全没有朝玻璃窗内的他们看上一眼。   最后,他一直走到了车的末尾。车尾灯炫目的光亮打在男人身上,折射出斑斓的光彩。   “拜托,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不会再逃了!”   他朝着如今无人的后方大吼。   “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两个,也不会说出去的!拜托你...放过我吧!” before19 狂人   看着司机先生的背影,总觉得有点可怜。无论己方还是他,哪一边都是如此。至于因为这种愚蠢之举而责怪对方的念头,从来就没有升起过。   “你觉得像这样求饶会有用吗?”   “谁知道呢。”   “如果有用的话,我也想试试看。”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因此幸存下来的机会几乎等于零。要是对方脑筋正常的话,说不定还有些许微渺的希望,但小说家已经注意到了,前来追杀他们的人,目前都不在这一范围内。登场的角色不是智力有问题,就是精神状态堪忧。想要和这样的狂人交流的话,无疑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而在此之上让他们让步,又需要做出什么样的牺牲呢?   “我们先下去吧。”   小说家和弥生两个人一起从车上走下来。引擎的轰鸣声已经近在咫尺,大小姐没有慌乱,拉着他的手走到公路旁边。   “万一停不下来就糟糕了。”   “不会吧?能驾驭那种车子,本身应该会有与之相配的技术才对。而且在开上山路后,对方确实降低了速度。……司机先生为什么不弃车逃跑?”   “大概是觉得就算想要逃,面对开车的人同样没有任何胜算。”   “旁边就是山林。说不定可以翻过护栏...”   “要是有枪呢?”   ...是啊。如果有枪的话,一切都毫无意义了。   声音由远及近,犹如暴雨即将来临前,在天空中穿行而过的闷雷声。轮胎与地面的剧烈摩擦声一路飞驰,很快车头大灯的刺眼光柱扫过水泥马路,霎那间照亮了金属护栏和黑黢黢的森林。   “我...”   司机先生大喊大叫的声音,被彻底淹没在这向他们袭来的噪音浪潮中。那声音实在太过巨大,与此同时明亮而刺目的光亮如同浪潮般从前方涌来。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小型车能发出这种程度的声响,风声,喇叭声,说话声...就像雪花被淹没在漫天大雪之中。或许此时在远方的人们耳中听来,就像是骤然响起、转瞬即逝的雷鸣。   车身如同晃动的火焰,燃烧着,燃烧着,一刻都不曾停息,在他们面前出现,然后...   ——下一个瞬间,就径直撞上了停在道路中央的汽车。   即使有着“我们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轧死在轮胎下”的心理准备,作为旁观者的小说家和弥生还是因为眼前的景象而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对方竟然没有任何减速的打算,没有试图改变方向,没有踩下刹车。奔跑的钢铁猛兽嘶吼着,携带着不将阻挡在前面的事物全部撞碎干净不罢休的恐怖气势冲向远方;而在这个过程中,自身亦被熊熊燃烧的火焰所反噬。   停在道路中央的计程车,被一瞬间撞飞了。站在车尾的司机先生自然难以幸免,恐怕已经在冲击力的裹挟下和变形的金属一起彻底挤成肉酱了吧?皮肤肌肉骨骼器官组织液全都像被压扁的易拉罐一样,“啪叽”一声轻而易举地从当中炸裂开来。   混合着钢铁,染料和血肉的废料被一同撞出去数十米,燃烧着的零件和钢铁在空中划过闪亮的轨迹,一瞬即灭,消失在道路尽头、或是从护栏外跌落下去,在夜色蒙蒙的山林中变的彻底看不见。在空中抛洒的燃油和人体组织的残余,在夜间的山路上洒下一道凄惨的巨大抹痕。   伴随着这一切同时发生的是震动耳蜗的轰鸣声和爆炸声。两辆车撞击现场已经彻底的被火光所笼罩,高速公路上升起了一处夜幕下的篝火。只剩下半截的鲜红色“赛车”在刺耳鸣叫声中,一直在地面上做着不可思议的漂移运动。它在剧烈的冲击中偏移了方向,很快朝另一侧滑去,直到撞破路边的钢铁护栏,朝悬崖深处冲去。   ——与其说对方是以路上看见车都不会停止的疯狂,才酿成这惊人的一幕,不如说这辆车打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冲向山道后的悬崖下方。而挡在中间的计程车和司机,只不过是在这段道路上偶然间成为的牺牲品罢了。   *   这已经是今天晚上第二次目击爆炸现场了。   情况和规模远比上一次严重,而近距离观察惨剧发生的两人,只能躺在另一侧的护栏底下,被震得头晕眼花的他们一时间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爬起来。   “这是...自杀了?”   失去平衡后,不得不趴在地上的小说家睁大眼睛,一时间无法理解。就算是为了追杀他们,有必要将性命一起赌上吗?这比在体内埋入一旦死亡就会自动启动的爆炸装置还要奇怪啊!对方根本就不像是来追杀他们的,车头目标锁定的位置完全是在朝着象征“死亡”的悬崖冲刺——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呢?   脑袋快成了一团糨糊。   但更加出人意料的是,事情并没有这样结束。弥生颤抖的手掌在草甸上摸索着,很快握住了他的手,一边低声说着什么。因为耳畔正在嗡嗡鸣叫的缘故,他一时间听不清楚她说的话,直到少女态度强硬地将他拉起来。   “……良,良!快看那边,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按照弥生所指的方向,他的视线落在山谷的中央。悬崖下方是沉默在黑夜中的巨大森林。其中某棵蓬勃葱郁的松木上,位于接近最高处顶端的树杈上,悬挂着人形的影子。   小说家眯起眼睛。   借着在道路中央熊熊燃烧的“篝火”的光芒,他隐约能分辨出那确实是人。在对方的背上,有着类似于背包的装置。他正在张牙舞爪。虽然隔着一定距离听不见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但好像是在发出“呀吼!”的叫声,同时双手在空中胡乱舞动着,貌似是在向周围摆出类似于表示胜利的手势。尽管旁边的观众只有两人。   “这家伙...没有死!而且看起来,是故意这样做的吗?”   看来,之前自己的推断还有一点偏差。   小说家深深地叹了口气。   对方无疑是比上一个杀手,更加疯狂的蠢材。 第12章 意外名字   “...没有事吧?”   “有事。...但现在说这个没有用。”   小说家顾不得查看自己身上的伤势,咬着牙从地上站起来,晃晃悠悠朝着悬崖边上走去。   在火光的照映下,就连在黎明前夕漆黑一团的森林,都暂时变得清晰可见起来。有燃烧的汽车零件掉落到山谷底下去了,在发出“叮铃乓啷”的回响时,导致触碰到的树木被点燃,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真希望不要因此酿成更大的惨剧。   对方驾驶的不止是赛车,杀手本人更不仅仅是在山间道路上追求速度的赛车手——真正确切的说法,应该是特技车手。而且相比起用自行车和机车来表演的人不同,他的做法更加极端,竟然会选择使用轿车来进行。这是无论在哪里都不被允许的“表演”。   赛车的速度可不是闹着玩的,而一旦出现机械故障或者中途撞到障碍物,像刚才那样一口气爆炸的话,产生的威力也远远不是通过人力行驶的车辆所能相提并论的。   会采用这种做法的人已经不可以用“生命来享受刺激”来形容。士兵,杀手,极限运动员,特技车手...这些人从事的职业,是将生命与“某种东西”放置于天平上,得出的后者更重的结论,但这个人不是这样。   他是完全将性命抛之脑后,看做与己无关的人。无法感受到生命的重量,因此无法珍惜自己、也无法珍惜他人。毋庸置疑拥有着最糟糕的人性。   小说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用类似于小刀或者瑞士军刀的工具,将自己身上的绳子割断,挣脱束缚后从树上爬下去。那大概是某种能让他在高速行驶的赛车上“跳出”的逃生装置,杀手是依靠那个才最终能活下来。   巨大的树木从山谷的土壤里一直生长到高出公路护栏的程度。以至于他很快就看不见在树干上爬行的身影了。   “...我们还是想办法离开这里。”   弥生的状态不算很好,和服的下摆和袖口都有磨损的地方,身上脏兮兮的,平日里漂亮柔顺的黑长直发如今有散乱蜷曲的部分,沾上了些许灰尘。万幸的是,看起来没有受什么伤。   小说家受到的影响要稍微严重一点,毕竟之前在机场的时候,他脊背的部位已经被玻璃碎片扎伤了。即使如此依然不影响行动。这点真是侥幸之极。毕竟两人当时从车上离开。不过才十几秒钟的时间,距离爆炸现场并不算遥远。   “走吧,我可不想再来一次了——”   *   “哦哦,令人血脉偾张的展开。这才刚逃出危机四伏的飞机,又要被追杀了吗?”   “没办法,这个国家竟然有如此多脑子不正常的家伙,我在遇见某人以前,从来没有想过。”   “哼哼,听起来很危险啊。”   “实际上确实很...”   “那倒不一定啦。这种事情因人而异,谁让大小姐和你都超弱的呢!”   “少说蠢话。我们两人只是普通高中生的水准吧?”   “好啦好啦,不要闹脾气。接下来才是重头戏——终于要到遇见我的部分了,对吧?本小姐飒爽登场,拯救两位于危难之中的帅气时刻!想必观众朋友们一定已经久等啦!”   “哪里来的‘观众朋友’.......啊,好像到了。这次总算是终点了吧?之前好像一直在走啊走呢。”   男人推开走到尽头的木门,转过身来,张开双手对他们说道。   “欢迎来到,我的博物馆。”   ……   令人惊讶的是,正如对方所说,这一层并不像是宴会大厅,而更像是某一场艺术博览会的举办地点。大门两侧摆放着盆栽,木质地板干净锃亮,往前延伸的走廊一共有两条,在前方的大厅汇合。从左边进入可以绕一圈再回来。上面悬挂着的全部是字画:西欧的油画,日本的浮世绘,中国的国画,以及现当代的抽象艺术和概念艺术画作,不止是画,还有雕塑,手工艺品和装置艺术等等,到处琳琅满目。   已经到场的客人们并不多。如果不算上新来的他们的话,大概只有十几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工作人员在场。   “这里收藏着我家先生毕生的心血和积蓄。各位感觉如何呢?”   旗袍女性笑眯眯地问道。   ...   如果说有什么感受的话,小说家的第一想法是“为什么要将这样的房间放在这里?“难道不应该放在自家的公寓或者别墅,山庄之类的私人住宅区吗?竟然放在闹市的办公大楼里,自然会让人觉得奇怪。而且联想到之前看到的在设计图纸上并不存在的“第36层”,难道说是将这里特意安排成了这个地方吗?   很奇怪。   无论哪里都让人觉得奇怪。   而且要说最奇怪的地方,那就是...   “怎么还没有出现‘意外’呢?”   一直没说话的弥生开始低声抱怨。   “不要老是期待这种事啊!”   ……话虽如此,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   他们三人来到鸿门宴,深入敌营中心,但到目前为止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这里的主人,更是七弯八绕将他们带到了自家珍藏的博物馆里——要是真的想要打架的话,会把地点安排在这儿吗?   这时候,对方似乎正想为他们介绍在场的其他客人们。但弥生显然对此毫无兴趣,径直开口打断他。   “将你邀请我们前来的意图坦率说出来吧,还不知道名字的这位先生。”   “……啊哈哈,和传闻中似乎有些不太一样,看来您是一位不怎么有耐心的人。”   男人大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大厅中隆隆地回响着。簇拥在走廊附近的其他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开始将视线集中在这里。   “我其实一直就想找机会见你一面。毕竟我和丹羽大藏先生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现在,你已经见到了。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弥生微微抬起头,冷淡地回答。   “嗯,从哪里说起呢?让我想想……”   对方用手摸了摸自己叠了两层脂肪的下巴。   ——“对了,您知道【壁虎之尾】吗?” 第13章 壁虎之尾   “喔,真不好意思。”   他的脑袋左右摇摆了一下。这家伙头部摇晃的时候就像个灌满了浑浊水液的大鱼缸,眼球往两侧转动,看起来十分不自然。   “看来是没有人听见吗?那还好。毕竟这不是能放在大庭广众下谈论的话题哪。”   “在场的诸位不都是你的客人吗?”   “哈哈,‘客人’和‘客人’之间自然会有区别。何况我现在想要与之谈话和交流的,不只是‘尊贵的客人’这么简单,还得是...”   他将两根肥胖的手指并拢在一起搓了搓,在二人面前做出表示“金钱”的手势。   “...真正的合作伙伴才行。”   男人肥厚的嘴唇歪曲起来,露出和之前的温和态度完全不同、宛如大型肉食动物的微笑。   “壁虎之尾...”   小说家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过了一会儿才将它从记忆的角落里翻找出来。   实际上,这个名词他确实听说过,是有一次他在学校里,和天天逃课的浅见学姐在五楼最深处的社团活动教室里谈话的时候。那里原本是“推理研究社”的所在地,遗憾的是成员们都在某次事件中死去,后来就成为浅见学姐在校内的主要活动场所。直到最近才有又增添了一名新的成员。   根据浅见悠子的说法,“壁虎之尾”其实是某位犯罪者or某个犯罪团体的名字。“他”曾经在多个国家犯下过数起重大罪行,其中甚至包括动摇全国政治格局的冲击性 事件——但直到目前为止,警视厅方面从来没有得到过有关“他”的详细情报,无论是男女,年龄,长相,一概不知,甚至不知道对方到底是独自一人行动,还是犯罪集团。   当然,这并不是说没有人能抓住“他”。事实上,每次案件都有新的嫌疑犯落网,证据链很完备,犯人们对犯罪事实往往供认不讳。但最奇怪的是,他们在审讯中坦白的名字与行动的名义,却都是相同的:   ——他们受到了【壁虎之尾】的指使。   “壁虎之尾”这个名字原本不曾公之于众,只有少部分涉案当事人和警方高层才知道;而在一起起跨越数个国家的事件之中,犯下罪行的人之间没有相互交流的记录,彼此间亦没有任何联系和共通之处,可以排除事先串通好的可能性。换句话说,犯人们的说法都是出于真实的想法。   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在他们幕后还隐藏着更加黑暗和深沉的真相:某个具备不可思议能力的犯罪者或者团伙,他们诱骗、威胁乃至驱使他人作为自己的工具,策划并完成一场场犯罪阴谋,以此达到某种更为危险的目的。   然而事到如今,这一切仍然只是猜测,并没有人能从这一起起案件中顺藤摸瓜,寻找到真正的幕后真凶。那位所谓的“壁虎之尾”,仅仅停留在犯人们的口供和叙述中。甚至就连“他”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都很难加以确认。   从逻辑上说,“壁虎之尾”无疑是存在的,哪怕是其中某个犯人的编造,都不可能如此不约而同的编造出相同的名字;但矛盾的是,现实中却不存在能证明这一点的材料。   总之,【壁虎之尾】的犯罪履历跨越数十年。从上个世纪就开始活动,起先是在日本地区,后来扩展到东亚,乃至全世界。如果这一切真的都如犯人们所言,那对方所具备的力量无疑是庞大的。但是,其运作模式又与寻常的犯罪组织和团伙有着鲜明的区别,简直不像是在以此攫取利益——这样怪异的“集团”,本不应该出现在人类历史上。   ……   浅见学姐在和小说家谈论起这个的时候,看她的表情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更像是在采用谈论某个“都市传说”的态度。当然,小说家也是这样看待的。毕竟两人都从来没有参与过与此相关的事件,而且根据浅见学姐从警视厅那里获取到的情报,上一次【壁虎之尾】疑似出现活动迹象,已经是在八年前了。   “...和我说说吧。”   小说家不知道弥生清不清楚这方面的事情,少女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类型。何况光是从大小姐此时那幅冷冰冰的脸上,任何人都看不出她内心的想法。   “我对此很感兴趣。”   “哦,是真的吗?”   “当然。无论对于任何人而言,能赚钱当然是好事,我怎么会拒绝呢?”   “哈哈,不错!不愧是丹羽财阀现任的掌舵人。实际上,您的...呃,您的前辈,同样参与了在下的合作。”   男人本来似乎是打算说“丈夫”的,不过注意到了弥生冰冷的视线,他很快就改口了。   丹羽财阀的前任家主和现任家主之间的关系,在知情人士们中属于不宣之秘。对于普通民众而言,丹羽弥生仅仅是丹羽大藏的后代之一。除了特地选择一位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年幼的女性作为后继人有些古怪,其他并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上流社会的世界距离普通人们而言实在太远了。   但只要是了解这两人之间真正关系的,光是从短短几行字报告中全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暗流涌动:丹羽弥生原本是丹羽大藏之孙的未婚妻,而在大藏本人因为车祸被送入医院后不久,却成为了他的妻子和代理人;但是这短暂的“夫妻”关系只持续了两个月就宣告结束。当然,这些都是当时已经正式接受大部分产业的丹羽弥生单方面向外宣布。,如此一来,曾经叱咤风云的丹羽大藏,就是被这位新任家主所谋害——恐怕大部分人都会得出理所当然的答案吧。   “原来如此。”   弥生点了点头。   “那么,作为继承人的我会来接手与你的合作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错。但毕竟兹事体大,我不能轻易下结论。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答案就在今日揭晓。”   男人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   “接下来,请恕我暂且失陪。红樱,你来帮我招待客人。” 第14章 诡异房间   小说家走入廊道,踩在水大理石地面上的脚步声轻轻回荡着。他和弥生两个人并肩走过四周悬挂着字画的漫长墙壁。此时此地,只剩下他们两人。请他们来的主人暂时有其他需要处理的问题,林凤华则和那位自称“红樱”的女性,选择从另一个方向的路口进入。   “良,你是不是很在意他之前说的话?”   弥生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嗯,确实有点在意。”   他停下脚步,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面前的油画:画上是一个怀里抱着襁褓,头上扎着布巾的丰满妇人,正站在湖水旁。油画上人体的姿态有些奇怪,脖子别扭地歪曲着。但因为像是出自古人之手,并没有那么让人觉得不适应。可是,只要再仔细观察下去就能发现,真正奇怪的地方其实在女性所怀抱的襁褓之中……那里,并不存在真正的婴儿。   “这样啊……你对‘丈夫’的称呼那么在意吗?”   弥生点了点头。   “...啊?”   小说家愣了一下。   “呃,不对,我不是指那个...”   他的话刚说一半,就注意到了少女的眼神,于是立即改口。   “当然,这件事同样很重要!这样可不行啊,毕竟那老家伙早就已经死翘翘了,这人却总是提起过去的事情,一定是对大小姐你不怀好意!”   弥生原本冷漠异常的脸庞,这时候在他面前却柔和下来。少女露出有些促狭的笑容。   “是啊,你当然不会在意。因为我已经没办法离开你身边了……就连‘那种事情’都让你得手了呢。会好好承担起责任来的吧?”   “没,没问题!”   ...   小说家正满脸冷汗地和弥生对话的时候,忽然觉得手边触及到了某样东西。他摸索片刻后,意识到那是一扇侧门。   那并不是安全出口,或者禁止入内的地方。门就这样敞开着,向客人们露出里面的布置。空调机的冷风呼呼地往外吹出来。   他倒退一步,却正好迈入门槛。   房间中没有名贵字画,没有用玻璃橱柜隔开来的文物古玩,只有一排方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桌面上覆盖着红布,上面摆放着展品。   ——那是十数个纯白色的石膏雕像,雕刻的内容是一颗颗人类的头颅。小说家围绕着桌子上的石膏雕像转了一圈。粗略看下来后,石膏头颅的内容有男有女,面目则栩栩如生。   “真恶心...”   他忍不住轻声低语。直到下意识地给予如此评论后,小说家才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他对艺术品的审美范围一向很宽泛,普罗大众无法理解的作品,他一样能越过“欣赏”的阈值。以“当代”的视角来看待,艺术品从来不只停留在物质本身,还可以是凝固在上面的某种符号,文化,或是信念,这是完全合理的。   而眼前的这排石膏头像,却让小说家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某种令人厌恶和作呕的审美意象。到底是谁创造出它们来的呢?   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好奇心,于是开始仔细端详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   大小姐问道。   “让我再看看。...手法很熟练,没有冗余的地方,人物的神态鲜明,轮廓深刻,虽然称不上如何珍贵的艺术品,作者未必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但一定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我想想...”   小说家摸了摸下巴,说了个称不上发现的答案。   “这些石膏应该都是在临摹真人的情况下制作出来的。”   “是吗?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等等。”   他忽然在一尊女性头像的旁边驻足。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后,眉头微微蹙起。   “弥生,你觉不觉得这尊石膏头像的脸,有点眼熟?”   大小姐将脸凑过来。   “这不就是...”   “很像林小姐,对吧?不,不对。不只是相似的问题了。”   他越看越觉得肯定。一开始是因为没有头发的缘故,没有立即辨认出来。实际上每个人的五官都有自己的特点,如果是善于观察和记忆的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其中熟人的脸。   “啊……我好像发现了‘我’的了。”   这时,弥生忽然轻声开口。   “什么?”   小说家来到她身边。果不其然,就在和“林小姐”的脸长得一模一样的石膏雕像的左手边,还有一尊和身旁的丹羽弥生面容极为酷似的雕像,只是没有头发罢了。因为本人就在面前,所以这次能很轻松地判断出之前的猜测确实正确。   石膏头像与被临摹者的五官,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观察者可谓细致入微。   “真了不起。要不要等会儿和这里的主人说一句,然后带回去收藏起来呢?”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还有,你的脸也在上面哦。”   这点倒是并没有出乎意料。   他站在“自己”的雕像面前,沉默片刻。   “这地方有点奇怪。看起来,并没有其他人会来这里看展览。是不是出去比较好?”   弥生点了点头。毕竟这时候林小姐不在身边,又远离其他人...   但就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了脚步声,而且恰好在门口停下来。小说家和弥生往那边看去。   ……   高大的人影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门口,阻挡住他们的去路。对方背后投来的光线,将影子投落在地面上,往两人的脚边延伸。   “你是谁?”   小说家没有选择朝对方靠近,谨慎地询问道。   对方走下阶梯,就在门旁站住了。“他”没有回答,没有作出任何动作。他的脑袋被灰色的破旧毛衣编织带套住,只在眼睛的地方挖出两个洞。小说家只能从体型上作出初步判断,对方应该是个身材高大强壮的成年男性。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小说家的目光往对方的背后望去。   ——男人的一只手中,正提着一把长柄铁锤,另一只手的手臂缠上了生锈的铁链,而铁链的另一端则是宽阔的刀刃。   无论是外貌还是打扮,都处处透露着危险的“他”,就这样纹丝不动地站在门口。   ...   一时间,安静的房间内,只剩下他们三人的呼吸声。 第15章 突发事件   三人就这样处于对峙状态,或许说是“对峙”有些不准确,因为小说家和弥生根本不清楚对方的意图是什么。   沉默了片刻后,“他”开始行动了。对方的脚步沉重而蹒跚,似乎脚部受过伤。因为没有流血的迹象,可能是过去留下来的陈旧伤口。男人的双手垂下来,一只手里捏着锈迹斑斑的长柄铁锤,另一只手拖着链刃,一直垂落到地面上。金属刀片和地面之间发出“刺啦啦”的摩擦声,伴随着对方缓慢的脚步朝少年和少女靠近。   小说家和弥生的手牵在一起,紧紧相握。肩膀贴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没有留下丝毫余地。他们仿佛能听到彼此间逐渐加快的心跳声,一直到呼吸和心情都能共享的地步。   房间内只有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作为光源,此时发出“噼啪”的声响,很明显是从中流过的电流处于十分不安定的状态。日光灯管有频率地闪烁着,造成房间内的光线忽明忽暗。半晌后,伴随着电流的“撕拉”声,房间内彻底陷入一片黑暗。身旁的少女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惊讶的叫声。   ……   这个房间除去通往门口的走廊外,就只剩下摆放着石膏雕像的长桌。没有其他可以逃走或者躲藏的地方。他们除了用微小的行动安慰对方外,没有其他能做的事情。   就这样,用破旧布袋遮挡着脸庞的高大男人,一直保持着慢悠悠的步伐来到他们身前。他低下脑袋,被遮盖的脑袋开始在两人身上上上下下地嗅来嗅去。因为两人都没有实际被碰到,所以虽然觉得很不适应,却并没有轻举妄动。   这种动物交流般的举动自然会让人觉得“绅士”过头。...奇怪,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选择女性吗?以己度人,小说家觉得如果是自己的话肯定要选择在美少女身上闻来闻去,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能全身上下prpr一遍。……但对方的主要目标,看来是自己。   幸运的是,男人并没有做出失礼的行动,过了数秒钟后,他径直从两人身边离开了。   而几乎死在同一时刻,从门外突兀地涌入嘈杂的声响。房间内诡异的安静氛围伴随着男人的身影消失——就像有一颗记录下来无数噪音的录音机被炸弹所引爆,里面包含着女人发出的尖锐惨叫声,人们慌张地在大理石地面上跑动的声音,什么东西被推倒后与地面相撞的沉重回响,不堪承受重量的房梁结构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易碎品更是在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而这仅仅是外界。房间内同样在爆发出剧烈的碰撞声,就在他们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他甚至能感受到有大量像是碎石末一般的微小物体“啪嗒啪嗒”全部打在裤脚上。   混乱的交响乐夹杂在一起。小说家伸出两只手,捂住了弥生的耳朵。   等日光灯管再次恢复正常的时候,那个浑身上下弥漫着危险气息的老男人,已经彻底不见了。   他去哪里了?   小说家的视线在重归光明的桌子、天花板和地板之间来回逡巡,最后锁定在地面上。原本摆在桌上的石膏雕像,全部无一例外地被摔得粉碎。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扬起弥漫的灰尘。   地上有一滩血迹。   这趟血迹又浓又稠,又拖得很长,从他们的脚边不远处的地方,一直延伸到天花板角落通气管道的下方。那个男人似乎就是在那底下消失不见的。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砰”的一声,又有人从门外进来了。这次一跃而入的是熟悉的身影。   两根长马尾“刷刷”落在肩膀上,宽大的风衣在风中飘扬、落下。不论如何,林凤华这一次确实是以她之前所说的“英姿飒爽”的姿态,出现在两人面前。   “林小姐...”   小说家倒是对她的及时出现感到很高兴,但弥生显然并不满意下属的工作效率。   “来的太晚了。我在想是不是要扣光你下个月的工资...”   “太狠了!明明我是奉大小姐的命令去打探情报的……而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林凤华吐槽了一句后,一人一只手,两边同时牵起了小说家和弥生,拉着他们两个人想要从这个房间中逃出去。但刚走到一半,脚步刚刚跨出门槛,她又带着两人退了回来。   “好危险...!”   一道火光几乎是顺着小说家的鼻尖擦过去,从走廊的一侧闪电般掠过,没入另一侧的黑暗之中。   “那、那是什么?”   他连忙倒退了几步,重新回到房间中。   “是机关。”   林凤华沉声回答。   “自从和红樱小姐告别后,我就想回到大厅等候,再去找你们。结果就在这时,通往出口的门突然关上了。然后从墙壁上出现洞口,里面‘嗖嗖嗖’一排排地射出弩箭之类的东西.。”   “听起来还真是传统!这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啊.……算了,现在说这个,好像现在有点太晚了。”   小说家叹了口气。   “能知道是谁安排的吗?果然是邀请我们来这里的主人?.”   “不,我想应该不会是那个大胖子。因为...”   林凤华摇了摇头,语气严肃地回答道。   “他同样中了机关。完全是一副开肠破肚的惨状。这点绝不可能是作伪。”   他们说话的时候,走廊的方向又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人影。   小说家定睛一看,发现是认识的熟人——那位叫“红樱”的旗袍女性。从之前的表现来看,她和此地的主人显然关系暧昧,很可能有男女之情,只是不知道是正式的夫妻,还是情人。此时,年轻女性的鬓发散乱,脸颊上还残留着些许泪痕,神情疲惫而苍白,看起来略显狼狈。在注意到这个房间后,红樱径直朝这边快步走来。   “你们没事吧?”   走入房间后,她主动将门合拢,然后转过身来对他们露出勉强的笑容。   “真是抱歉。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 第16章 幸存者们   穿着旗袍的美丽女性原本就有种诱人的风情,之前表现出来的干练清爽的态度与如今梨花带雨的模样形成鲜明反差,更是突出身为女性的柔弱魅力——这就是此时的红樱小姐。   小说家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想着是不是要趁这个时候好好安慰对方,然后找机会询问几个他十分关心的问题。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林凤华摇了摇头。   “红樱小姐,我觉得我们应该想想敌人是谁,以及更重要的,是该如何活下去。”   最大的问题在于,那个连名字都没来得及说出来的男人已经死了。而此时整栋楼层又变成了危险的陷阱,甚至会从墙壁上发射出弩箭。这种传统又古朴的机关设计,反而让人觉得荒谬。   无论如何,发生杀人事件或是踏入陷阱,原本并不是在预料之外的展开。但奇怪的是,以过去曾经追杀过他们的杀手们为名义、发来邀请信的此地主人,就不久前的交流来看对他们并没有恶意,甚至还向弥生发出了合作请求。而这位邀请者,却在即将和他们正式展开交流的中途被杀死。   “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才是敌人?”……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该说是“意外”地变成了扑朔迷离的事态。   “红樱小姐,无论如何,还请节哀...”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却愣了一下。   “什么?什么节哀?”   “那个...您的那位,不是已经...”   小说家挠了挠下巴,有点困惑。   “啊,您是在说我家先生吗?不,我想您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他虽然在刚才的袭击中受了伤,但现在并没有死亡,随行的医生正帮忙紧急治疗。”   身后的林小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我刚才是有说‘开肠破肚’啦,这确实没有错,但并没有说那家伙已经死了喔。”   “...”   “是真的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啦!我甚至能看到里面的胃部和肠子,不断蠕动着想要从伤口里面流出来……”   “不不不,详细的描述就免了吧!”   “放心,各位。”   红樱终于注意到了自己妆容惨淡的狼狈模样,她轻轻地擦拭去眼角的泪水,旋即朝他们露出笑容。   “他现在已经被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何况我家先生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别看他这样,平常又不怎么锻炼,生命力可是像蟑螂那样顽强,说不定很快就能恢复行动力。”   ……像蟑螂一样吗?   “是啊,现在这种状况,不行动起来可不行。”   林凤华拍了拍手,表情变得很认真。   “好啦,接下来需要去把前来参加的客人们中的幸存者都召集起来。可不能任由那些没有反坑能力的人们,一直呆在那种随时可能触发机关的危险地方。”   房间里的四个人静静地等待着。   外面暴雨般“嗖嗖”的裂响——那是从机关中射出的弩箭穿破空气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停息下来。房间外人们嘈杂的声音随之一起消失,抽泣声,惨叫声哀嚎声...全都像幻觉般不存在。能活下来的人都已经像他们那样转移到别的房间内。剩下的人如果不是已经死了,就是身受重伤、虚弱到只剩下发出低不可闻的呜咽声的力气了。   从外面走廊流淌下来的大量新鲜血液,沿着台阶往下蔓延,将房间的门口染成一片殷红色。这一幕让人不禁会联想到门外存在着更加残酷的,恍如地狱般的场景。而只要再向前迈出一步,他们就能亲眼目击不堪入目的惨状。   ……   对于小说家一行人而言,在有心理准备的前提下,想要接受眼前的这一切并不困难。只是需要对付敌人转变了目标;但对于剩下的客人们而言,却是从未预料到过的无妄之灾。原本都是身居高位,养尊处优之人,却在一瞬之间命丧黄泉,或是奄奄一息,或是面对家人身受重伤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困境...这种落差感任谁都无法忍受。   能被邀请上顶层的客人们并不算多,因此顶层博览馆内的惨状还不至于到“尸横遍地”的程度。四人小心翼翼地迈过四处叠放和躺倒的尸体,即使如此依然免不了沾上一路从人体内肆意流淌出来的“浆液”,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串足印。   “大家小心一点。看来这个房间里布置好的机关不只有弩箭,还有别的东西。”   经过他人提醒,小说家很快注意到相同的事实:有的尸体上焦黑残缺的部分,甚至还残留着小小的火苗。地面、天花板和墙壁上都有被火烧焦的痕迹。   “……竟然还有喷火的机关吗?”   “这里简直像是冒险故事里才会出现的古代人制造的陵墓……”   “所以才说‘荒谬’。很难想象在现代社会想要杀人还会采取如此麻烦的手段。该不会是忍者家族之类的吧?”   枪械炸药之类的热武器暂且不论,其他还有毒气等等更加有利的选择。既然对方有办法在这个房间内布置下数量如此多的机关,那同样应该能更加简单和高效的方法清理掉这里的人。事实上,在不考虑精准杀伤的前提下,光是一枚当量充分的炸弹就足以将这里夷为平地。   ……   沿着走廊和两条甬道走了一圈,最后再回到大厅。摆放在展览台上各式各样的艺术品,以及悬挂在墙壁上的字画,这时候都已经七零八落,破破烂烂。有的沾染上血迹和污痕,有的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有的被人临死前恐慌的挣扎和机关里射出来的弩箭所破坏殆尽……幸存下来的展品十中无一。   在这一路上,他们一共发现了七具尸体。还有两人因为伤势过重,已经陷入昏迷,以此时顶层所具备的医疗条件而言情况不容乐观。   “让我看看,剩下的人一共是,一,二,三,四,五……”   林小姐就像是在挑西瓜那样一个个指着脑袋数过去。幸存者们很快被他们一个个带到房间里,聚集起来。 第17章 奇妙构造   “我来向各位简单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川建筑公司社长的夫人,还有夫妻两人在两天前刚过完三岁生日的孩子。”   “这位是友协国际银行在东京都的……”   “我、我是永昌商会现任会长的司机……”   “这位小姐……”   “她是代表的女儿,现在正在读高中。”   “他是……”   剩下来的人们全都集中在这座狭小的房间内。地上到处是灰尘和碎末,看起来脏兮兮的,但这时候已经没有人在意这种小事。大部分都聚集在门口附近,还有人正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显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虽然红樱小姐在介绍幸存者身份的时候小说家就在旁边,诸如“华尔街”“投资银行”“跨国集团”之类乱七八糟的名词层出不穷,但有关在场人物的介绍完全没有听进耳朵里,就像电视台介绍登场嘉宾的时候一样,被他的注意力直接过滤。   如今重要的不是社会身份,而是个人的体格、性情以及彼此间可能具备的关系。小说家环顾四周,新加入房间的一共四女两男,还有一个三岁的小男孩。算上小说家他们,能侥幸逃出一劫、或是只受轻伤,最后在此次人为的灾难中活下来的一共是十一个人。   超过十个人一同待在这个房间内,颇有种拥挤和堵塞感;但更令人心情沉重的,是众人身上挥之不去的压抑氛围。   社长,会长,代表...无论生前有着怎样地位显赫的名号,如今无一例外全都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在场中有不少人是依靠和凭借着这些刚刚死去的人,才能在社会上获得优越的地位和优渥的生活。在靠山死去后,这笔人生最大的财富自然就此消失不见,他们接下来该如何面对未知的世界,着实是个难题。当然,就算不去考虑将来的事情,光是现在要如何活下来就已经是难以逾越的难关。   “这地方目前还是安全的,因为没有机关设置在这里。但要是对方还有诸如火焰或者毒气之类的后手的话,还是很危险,所以我们要尽快转移.……”   红樱对剩下的人说道。穿着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们,此时都一副垂头丧气的表情,回答的时候有气无力,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那个...请问红樱小姐,您的先生现在在哪里?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说话的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待在房间角落里的某位建筑公司社长的夫人。她怀中抱着自己的孩子。这位人妻的语气中透露着难以掩饰的愤恨之情。这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如果不是这次亡命邀请,她的丈夫就不会死。无论过去的生活是否幸福美满,她至少可以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而且现在身处此地,作为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性,再加上还要照顾年幼的儿子,活下去的几率并不算大。   “请问你能不能负起这个责任?另外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和您的先生直接见面,我有话要问他!”   幕后黑手是设置机关的人;但若说罪魁祸首的话,大家恐怕都会把责任怪在举办这次宴会的人头上吧,这是人之常情。   有那么一瞬间,面对对方的质问,红樱小姐的神情有些手足无措。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大川夫人,如果需要和我家先生沟通的话,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毕竟他现在受了重伤,才刚刚脱离生命危险,没办法和其他人交流,请您耐心等待。”   “都是什么时候哪,还说什么耐心等待...!”   “您说的没有错。所以这里的事情就先交给我,就由我来代替我家先生处理。如何?”   “这...”   “到现在还说什么呢!”   满脸风霜的私人司机,用力地捶了一下墙壁。   “我只想要离开这里,现在就离开!我不想和谁见面,只想要赶紧回家!能放我回去吗?”   他的情绪十分激动,眼角溢出泪光。   “请您冷静一下,大家的想法和您是一样的。但恐怕现在还没办法找到最合适的出路。当然,我正在努力……”   “原路返回不就行了吗?路上的机关都已经停下来了吧,只要小心一点……”   “不行,就算原路返回,也没办法找到下去的通道。我们的退路已经被对方截断了。”   红樱小姐摇了摇头。   “电梯的缆绳被焊枪破坏,整个电梯厢已经砸落到底层。不仅如此,就连电梯井的通道都被破坏了。而能通往顶楼的只有电梯,不存在其他路口。”   “别说蠢话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建筑.!要是发生地震火灾什么的不就完蛋了吗?”   “事实上,正是出于安全考虑才会这样设计。这栋大楼的顶层在设计之初就已经考虑到了所有可能的自然灾害,无论是气象灾害还是地震都无法动摇根基。此处的电力供给永远放在最优先考虑,也是安保工作的核心位置。”   这栋大楼的顶楼最开始是作为逃生出口来设计的。如果下面发生什么事情——譬如某种暴乱的话,这座大楼的所有者就会乘坐专用电梯直进这里,顶上就是直升机坪;同时将这一入口封闭后,就能堵截来自后方的追兵。   无论是来自外部的入侵还是内部的混乱,都存在着有效的防御机制。而之所以会出现如今的状况,原因恐怕比设想中的更加极端:顶层的这栋仿佛博览馆一般的复合型房间内,从建造最起初就埋下了机关。这简直像是放在火山口上的保险柜,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它原本的意义。   “……等等,红樱小姐,你刚才提到直升机降落坪了,对吧?”   小说家举手询问道。   “没错。目前看来,如果各位中没有能攀爬数百米高玻璃高墙的蜘蛛侠存在的话,那里就是唯一的逃生途径。但是...”   对方叹了口气。   “理所当然,那里同样被堵上了。我们必须得换个方法才能进去。” 第18章 密室狂人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老人推着轮椅走进来。和一般的轮椅有所不同,那是经过特制的巨大型号,目的是为了承载起使用者的分量。正在昏迷中的肥胖男人歪着头,倚靠在轮椅上,在远处乍一看就像一座移动的肉山。加上医生和此地的主人,一共是十三个人,全都挤在这座房间里。嘈杂沉闷的气氛,流通不畅的空气,再加上正放声大哭的小男孩,全部累加起来就是他们现在身处的环境。   这样的混乱持续了十几秒钟。   ——“喂,喂,各位能听见吗?”   就在这时,从房间内的不知何处传来“沙沙”的声响,类似于广播电台里传来的声音。小说家顺着声音来源的地方望去,发现是天花板的某个角落。大概是有人提前在里面装了电子发声装置吧。   “...谁?是谁?谁在说话?”   原本躲在角落里的那对母子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小孩子开始更加用力地哇哇大哭。受到未知声音的威胁,母亲神情惊慌地从原地站起身,快步往人更多的这边走来。   “嗯,看来是能听见。用这个当做开场白,对诸位来说或许很失礼,还请谅解。首先要说明的是,你们已经逃不走了,这个房间就是各位客人们人生中的最后归宿。正可谓是再符合常理不过的‘密室’。”   男人的声音有种油腔滑调的味道,口吻中带着令人不适的高高在上。   “你,你在说什么...?!”   就算内心清楚得毫无意义,但还是有人忍不住开口了。与此同时,房间外突然传来“喀拉拉”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回荡在走廊里。某种齿轮之间相互摩擦的机械正在运作之中,这声音让他不禁联想到开工时机器工厂里面的轰鸣、或是卷帘门被快速拉下来的声音。   他们的脚底同时传来震动感,看似坚固的地板实际上却如威化饼干般脆弱,不堪重负地咔咔作响。大理石地面所覆盖的钢筋水泥此时好似正在被巨量的液体所代替,这座房间就像海面上的孤帆那样随着波浪起伏。   小说家和弥生等人不得不将手放在墙壁上,利用墙体维持身体平衡,好让自己不要倒下去。   这栋大楼内部,竟然存在一具前所未有的巨大机关,正在轰然运传!十三个幸存者所待着的房间,此时摇身一变,变作流水线上的盒子,伴随着传输履带朝着未知的地方前行……   *   “好了,就到这里为止。停下吧。”   男人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这栋大楼的顶层已经被彻底封锁,外界的人们都无法得知里面的状况,他们甚至不会发觉这里的异状,毕竟与外界的通讯已经切断了。更重要的是,这里从一开始就并不寻常,是从大厦设计之初就不曾存在的楼层。”   “路已经彻底封上了。当然,各位之中如果有不愿意相信的人,可以尝试到外面去寻找出路,或者向外人呼救,随便你怎样做都可以。但是接下来,万一因此而导致时间来不及,可不要后悔喔。”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屏住呼吸倾听着广播中男人的台词。就连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吵吵闹闹,哭啼个不停的小孩子,都在这种氛围中乖乖闭上了嘴。   “很好很好,看起来大家都很配合。就连不懂事的小鬼都一样,这点很让我满意。你们之中说不定真的有人能活下去。首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大家可以称呼我为‘密室杀人狂’。……没错。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杀人狂,以夺取他人性命为乐。所以尽管放弃任何交涉或者谈判的选项吧!我不是来抢劫钱财的,不是来完成复仇的,不是想要通过囚禁你们来要挟其他人,没有任何经济政治或宗教上的诉求,我只是想杀人罢了——明白吗?”   “当然,就算是这样的我,都明白‘天无绝人之路’的道理。按照惯例,我从来不会布置让人们一定会去死的机关,只要各位能在这间密室中做些什么,说不定就能活下来。至少诸位都从之前的袭击中幸存下来了,所以还请相信在下……”   “等一下。既然是要明白如何活下来,首先得告诉我们会怎么死吧?”   红樱小姐朝着那个不知道是否身在此处、是否看得见这里的“密室杀人狂”大声质问。   “喔,这真是个好问题——真不错,这位美丽勇敢的小姐说得一点都不错。”   “你们会怎样去死呢?毒气?炸药?十三个人呆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只要与外界隔绝起来,氧气很快就会消耗干净,各位就会在一点点濒临死亡的绝望中,痛苦地窒息而死……那样的死法好像不错。各位是怎么想的呢?”   幸存者们的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不过请放心,我不会做这样无聊的事。这个房间固然是密室,却与外界有着空气流通。完成一定数量的条件就能解锁大门,而这一条件并不难达成,只需要各位共同努力,然后,房间就会自动打开,通往顶层飞机坪的通道就会展现在各位面前——不止如此,还有个更妙的事情,我们甚至已经帮各位将直升飞机都安排好了!只要到达那里,就能安全无忧地活下来。”   “但是在前往顶层的路上,并非一帆风顺。因为在那里,还有我们的杀手同伴等着各位。虽然他们心理和脑袋都很成问题,不过可以用本领高强来形容。在各位之中,看起来同样有身手不错的高手。仰仗他们的保护,诸位到底能不能活下来,就让我拭目以待吧。”   他的话音刚落,之前无人注意的墙壁缓缓移动了,小小的红色木门“啪嗒”一声,从角落里缓缓打开。   “看见了吗?接下来,你们只要一个个走进去,然后按照里面的要求去做即可。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你们要做的只是坦诚面对自我。若有机会的话,让我们期待下次的见面——” 第19章 背德人妻   广播里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就连这微小的声音都消失了。房间里重归寂静。   “怎...怎么回事?他说的难道都是真的吗?”   有人惴惴不安地询问红樱小姐。但她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皱起眉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痴肥男人,视线在他肚腹被厚厚绷带一圈圈绑起来的伤口上游来移去,过了许久才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大概是真的吧。毕竟对方是在这里设置机关的人,无论那家伙在说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时候还是选择谨慎地相信比较好。”   她的话音未落,从红色木门的门缝底下,滚出来一个小小的、被放进玻璃瓶里的纸团。玻璃瓶一直滚啊滚,滚到他们脚下。抱着孩子站在距离红门最近地方的那位人妻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捡起来。她将瓶口的木桶塞拔下来,从里面倒出纸团。   只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对方柔弱的身躯便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他叫我过去……叫我必须一个人过去。”   女人转过头来,漆黑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可怜视线,不知道是单纯地感到恐惧、或者是在向他们求助。   “到那扇红色的木门里面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候却没有人开口。   “那...那你就去呗?”   有人这样说道,他的话语显然能代表在场的大部分人的想法。   “广播里的那人要求是独自一个人进入红色房间,如果有多人前去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大川夫人...”   红樱小姐面带歉意地向她点了点头。   “……好、好吧,我知道了。你们说的没有错。”   这位人妻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坚定起来,她双手颤抖着将怀中的孩子交给红樱小姐。小孩子并不想离开自己的母亲,一直执拗地摇着头,但他的母亲还是坚持着将小男孩的手指一点点掰开来,然后放到其他人手中。   “请保护好我的儿子。”   “放心,没有问题。”   和众人告别后,大川夫人步伐固然迟疑,却始终没有停止,一步步朝着那扇红门走去。这一幕看起来既感人,又觉得伤感。为了保护孩子而鼓起勇气,对方无疑是个可敬的母亲。小说家正忍不住想要跟上去的时候,他的手掌却被弥生直接握住,阻止了他的行为。   墙壁上开启的木门框架低矮,即使是身材娇小的大川夫人,也不得不弯下腰来才能进入。在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之后,这扇木门便缓缓地自动合拢.,就像将猎物吞入肚腹中时露出的鲜红口腔……   *   自从大川夫人躬身进入那扇红色木门后,已经过去了五分钟的时间。墙壁和门板隔绝了一切声音,谁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说不定在下一个瓶子滚进来之前,大川夫人都未必能出来。如果真的演变成那种状况的话,下一次收到瓶中讯息的那个人,还能有勇气踏入其中吗?   小说家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要去看看情况。   “你在干什么?”   弥生注意到了他的行动,询问的语气微微上扬。这对于身处别人目光下的大小姐来说,已经是相当激烈的反应。她感到有些恼怒。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打算去偷看一下情况。”   “真的没问题?”   “对方只是说了单独一个人去吧?并没有说不能让其他人在外偷看。”   “现在可不是钻对方话语中漏洞的时候。万一对方布置的是不考虑规则的机械机关怎么办?”   “好啦,放心吧。我去去就来。”   小说家拍了拍弥生的手,朝着红色木门的方向走去。他听见背后传来幸存者们说话和讨论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听起来像是一群快速聚拢起来的蚊子。他没有理会其他幸存者们的异议。为了防止有人反应过来后前来阻止他,小说家干脆利落地将门打开,毫不犹豫地走入其中。   在红色木门的后面,是一条狭窄的走道,几乎只能容下一人勉强行走。两边都被柔软而布满绒毛的厚布所覆盖着。而走道的尽头,是一扇小小的铁窗。小说家侧身走过,最后将脸贴在窗户上,眼睛透过空隙,往里面窥探。   从窗户的缝隙之中,他勉强能看到一个背对着自己坐在椅子上的人影。小说家从那柔软苗条的身体曲线和长长的头发中,辨认出对方正是数分钟前走进这里的大川夫人。   她的身体状况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姿态有点奇怪。这位美丽人妻将脸埋在双手中,手臂撑在膝盖上,这副样子十分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小说家认为这一般是人在感到极为羞耻、或者哭泣时才会选择的动作。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就在此时,夫人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异常沙哑和低沉。   小说家正在奇怪她在和谁说话,结果那个回答者的声音很快响起来了。那是一个通过变声器发出的机械电子音。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能瞒住你位高权重的丈夫和幼小的孩子,能瞒住你丈夫家里的人还有他的下属,作为一个花瓶而言,算得上了不起。不过,这种事情不可能瞒住任何人,特别是我们。”   “你说‘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这个答案对你来说并不重要。记得按照我要求你的去做。否则等待你的,只会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别开玩笑了!反正我的丈夫已经...”   “是吗?你真的这样想?大川夫人,即使你的丈夫去世了,他的位置会由他的下属或者亲人来接任。身为前任社长夫人的你,虽然注定不能像之前那样风光,但至少能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可要是你在外面找男人的事情暴露出去的话……”   原来如此。小说家恍然大悟,是这种把戏吗?刚得知了一位高贵人妻的背德秘密,他的心情不禁有些激动。以上有一部分是说笑的。   大川夫人的脑袋低垂,一动不动。良久才开口说道。   “好。” 第20章 矛盾要求   看样子,类似的事情将会一一出现在他人身上。   不过真令人不解。如今这群幸存者们就在密室之中,可以说生杀大权尽掌于对方之手...到底有什么理由,让对方选择在这种时候仍然必须采用曝光见不得人的黑幕与隐私,作为威胁众人的必要呢?   小说家在心中默默思考着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大川夫人挪动着柔软的腰肢,从座位上坐起身来,不知为何还相当有礼貌地朝对方鞠了一躬。看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他却不敢有任何遐想,赶紧按照原路返回。   ……   小说家回来不久后,红门的那头传来“吱呀呀——”的声响,以及细微的脚步声。   “妈...…妈妈...”   众人中央的小男孩很快察觉到了这一迹象,以小孩子特有的口齿不清的口吻大叫大嚷。   “我回来了。”   五分钟后,大川夫人推开红木门,在众人们神情各异的视线注视中躬身走出房间。她的表情看起来比之前的时候冷静和平和了不少。她快步来到红樱小姐面前,将儿子的手轻轻牵起。   “多谢您的照顾。”   “不用客气,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红樱小姐摆了摆手,同时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您现在没事吧?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对方问了我几个问题罢了。”   大川夫人摇了摇头。   “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放心,对方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说谎。就算可能会涉及到各位的一些隐私,但眼下的状况不得不按照他说的去做了。希望大家都...”   “喂,这位夫人,你确定自己说的是认真的吗?就算你想要瞒着我们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已经有人跟进去偷听过了。”   这时候,幸存者中的其中一位男性故意大声说道。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幸灾乐祸。   人妻显然并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在她看来,之前众人都是一副被吓破胆的样子,没想到其中竟然会有这样胆大包天的家伙。不过这副动摇的神色在女人的脸颊上只是浮现了一瞬间,很快便被对方收敛起来。   “...是吗?请问是哪位?”   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小说家身上,这种时候隐瞒已经没有意义了。小说家窃听对方隐私的行为会被曝光,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除非小说家事先就和众人商量好,在隐瞒大川夫人的前提下将情报共享。由于涉及到对方的难言之隐,他自然不会选择这样做。   就算刚才没有人说出来,全都选择保持沉默,他也不可能冒这种风险。只不过小说家认为就算需要付出代价,一样有必须去做的价值,仅此而已。   ……当然,现在的情况比他之前预想中的还要好。   大川夫人只是愤恨地瞪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亦没有发出任何指责。这点同样在预料之中。毕竟只要对方的脑子还没坏掉,就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和自己发生争吵,万一他一不做二不休,将那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直接说出去的话,对方可就没有任何退路啦。   对于大川夫人而言,最好的办法...不,应该说是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私下通过协商解决。所谓的“情报”,就是知道的人越少才会越有价值的“商品”——如果让其他人得知大川夫人与其他男人偷情的真相,那么就算是事实也会变得毫无意义,无法当作把柄来使用。   小说家凑到弥生的耳朵旁边,轻声将在红色木门尽头的所见所闻全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他决定将“如何利用这件事”的权力转交给更擅长的大小姐。   “良,你不打算自己来处理吗?”   在交流完毕后,弥生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和我不一样,大川夫人可是货真价实的人妻喔?而且还做出过那种背德的事情,现在丈夫又已经死了,没有需要隐瞒的对象。说不定能很轻松地被你搞上床,甚至能在她的孩子面前……”   “拜托你清纯一点啦!不要随便说这种话。另外我对这种事情可没有半点兴趣。”   “是吗?可是明明大家都觉得你是那种会对别人的女人有特别癖好的类型。良的那位班长大人就是这样想的……”   “一派胡言,完全是泼脏水!说到底这个谣言不就是你传出去的吗!”   他们俩正在闲聊的时候,第二个玻璃瓶从门缝底下“咕噜噜”地滚出来。   捡起来的人是红樱小姐。她从里面倒出纸团后,阅毕后很快将视线投向小说家和弥生这边。   “请问,丹羽大人……”   “轮到我了吗?”   弥生主动抓住小说家的手,两人一同从地上站起来,和他人不同,态度悠闲地走向红色木门。   ……   弥生被对方威胁的内容,不出所料是有关于她曾经谋害上一代丹羽家族的族长的事实。而且对方提供的事实,作为证据而言相当完备,虽然未必能动摇弥生此时的地位,但依然算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所以大小姐并没有拒绝对方。   “他提出了什么要求?”   对方在这方面很谨慎,并没有通过口述的方式,而是像通知时那样将纸条递给了弥生。   大小姐将纸条塞给小说家。   “...原来如此。要等逃出来之后才知道吗?”   小说家皱起眉头。   “真奇怪。对方这样做到底有何意义?”   “嗯。假如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威胁我们这些人为其做事的话,那他的行动和目的完全就是相悖离的。”   一边用机关伤害众人,用密室囚禁众人,用杀手威胁众人,一边却希望他们能逃出此地,为他们做事.……   “我觉得这大概是因为对方内部之中存在矛盾,或者压根就不是一帮人。”   “现在还不能确定。看来要等从这里离开后再说。”   弥生没有选择“逃出“这个词,而是使用“离开”,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或许在大小姐看来确实如此呢。真是赢不了她。 第21章 大小姐的膝枕   幸存者们一个个地消失在红色木门背后,与那个机械声音谈话。已经有“恶劣”先例的小说家,当然不可能像弥生那时候被允许继续旁观,他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原地,和大小姐与林小姐两位同伴聊天。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昏昏欲睡,又过去数分钟后,小说家的身体开始东倒西歪,须要很努力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弥生注意到了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就算睡着也没关系,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我会叫醒你的。今天晚上一直没有休息过吧?辛苦你了。”   大小姐的声音微微压低,轻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音量的缘故,在他耳中听来,少女的声音比以往都要柔和。   “...啊,不,没事。”   小说家摇了摇头。   “这种程度还没关系,我好歹是作家呢,熬夜赶稿时很常有的事情。”   “不行。要是最后有什么意外的话,良来不及逃走怎么办?要好好养精蓄锐才行。”   “那你......”   “等你醒来后,我会休息的。好了,不要浪费时间。”   弥生保持着跪坐在地面上的姿势,拍了拍自己的和服下摆,微微歪头看着他。她想到了什么似的,漂亮的脸蛋上罕见地浮现出笑容。   “过来吧,这是膝枕呢。”   什……什么?!   小说家张大嘴巴,十分震惊。   没想到,完全没想到,机会竟然会在这里出现。这就是大小姐的膝枕服务!这自然是千载难逢的幸运时刻——但比起这个,小说家更是被丹羽弥生一瞬间展现出的温柔所击沉了。   没有丝毫犹豫,不经过任何思考,他动作麻利地爬过去,将脑袋靠在弥生的膝盖上躺下来。   弥生不是身材丰腴,发育良好的类型,也不是经常运动,肌肤紧致充满活力的类型。她有着匀称的身材和纤弱的体型,虽然不至于弱不禁风,但却有种陶瓷人偶般的精致感。可是此时此刻,小说家即使隔着和服的厚厚布料,依然能感受到她的大腿肌肤——饱满的,有弹性的,很柔软的……还有那来自少女身上迷人的幽香芬芳,足以让任何男人沉醉其中。   在小说家的脑袋躺下来后,大小姐的青葱玉指开始搭在他的额头上。肌肤上顿时传来冰凉的触感。她正慢慢地摩挲着小说家的脸颊,有时候往上移动,有时候往下摸索。脖颈,脑门,耳廓......最后,手指停留在少年的头皮上,动作轻柔地按揉起来。   啊……我……这次真的不行了……   小说家心想。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在这一刻沉沦。   这短暂的刹那间,他的心底除了和自己相依偎的这个少女之外,再也不剩下别的东西。小说家就像被催眠了一般,很快闭上了眼睛。清醒的意识消失在了黑暗深处,就这样沉沉睡去。   *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说不定外面已经天亮了吧?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雪莲般纯净白皙的面孔。大小姐闭着双眼,双手依然将他搂在怀中,呼吸匀称的休息着。   “……醒了吗?”   一旁传来林凤华的声音。   小说家侧过头去。对方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年轻可真好呀。”   说着这种老气横秋台词的对方,其实也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小说家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是向她发出询问。   “现在是什么时候?早上了吗?”   小说家问话的同时,还在环顾四周。发现除了他们之外,其他幸存者们都在酣眠之中。房间内一片寂静。   “不知道呀。毕竟手上没有表,刚才我已经睡过一会儿,没办法继续拿生物钟做判断了。”   林凤华将手放在嘴唇边上,表情促狭地咳嗽了一声,窃笑道。   “比起这种事情,你最好注意一下仪态,端木小弟,毕竟现在可不是身处于你和大小姐的爱巢里,还有其他人在旁观呢。趁他们还没醒来之前,最好处理一下那个。”   小说家愣了一下,视线往下移动,很快看到视野内的“某物”正鼓鼓囊囊的。只要被人注意到那个位置,就会很显眼。   ......啊,怪不得在睡梦中觉得有哪里勒紧了,感觉十分难受。我是因为这个才醒过来的吗?   “一大早起来就很精神呢。不愧是正值高中年纪,处于发情期的男孩子,真是精力旺盛。”   说“发情期”太过分了吧!完全在跟动物相提并论——身边的女性们貌似都有这种误解。难道该不会是我给予她们的印象的缘故?小说家忍不住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照这么说,现在应该是......不,一定就是早上了,大概七八点左右。”   .不行。   完全没有平息的意思。   没办法继续忍耐。   因为脑袋正被大小姐紧紧抱着,小说家没办法大幅度地移动,只好不动声色地先用手将裤带解开。正鼓鼓囊囊的部分因此从拉链口中一点点露了出来。虽然这样做像是有暴露癖的变态。不过这种时候还是放松身体更重要。   “什,什么...?!原来你真的能用那个地方的状态来判断时间吗?”   林凤华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自己不是说了吗?不要小看正处于发情期的男生啊。”   这一次,轮到小说家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   “你怎么...呀!你这个变态!到底在做什么啊!”   林小姐的注意力比他想象的更敏锐。在注意到某人的动作后,雪白的脸颊上飞起红霞,下意识的用手遮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哪有在女孩子面前做这个的!你的脑子有问题吗?”   ……   ……等一下,这反应是不是激烈过头了?小说家本来还以为这只是拉链门没拉上这种级别的事情,结果对方似乎并不这么想。   “别说的那么夸张。我又没做什么,只是放松一下而已,当做没看到不就行了嘛?”   “就算是那样也不行!”   “其他人还没醒,就让我先......”   “不行!说不行就是不行!”   “好歹我们俩是熟人,在这方面就亲体谅一下男生的辛苦之处吧?” 第22章 “x骚扰”   ——“我们俩再熟,你也不能性 骚扰啊!”   终于,对方就像再也无法忍耐了一样,一时间甚至忘记顾忌在场的其他人,一边用手捂着眼睛,一边大声说道。   性......性 骚扰?!   小说家再次张大嘴巴,感到十分震惊。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指控。   毕竟在过去的岁月里,除了与异性完全隔缘时代所经历的漫长时光,最近一年以来就只剩下反过来被女孩子们性 骚扰的经历了。无论是在行为上的还是语言上的,以至于他都快习惯这种性别立场近乎颠倒的感觉。   但是,林凤华的脸颊涨得通红,显然并没有在开玩笑。她看起来真的很害羞。说实话这副样子倒是比平常更加可爱。只是看到拉链没拉上的男生反应就如此激烈,难道说对方是个比自己以前想象中更纯情的人?   “对不起。”   看到对方的精神状态有点不妙,小说家只好先老老实实地道歉。不然吃苦头的只会是自己。   “但是我实在忍不住......”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忍不住的啊!居,居然会做这么变态的事情......我看错你了!才不会要你这种人陪我去相亲!”   “啊,那个的话......”   没等他说完,林凤华深呼吸一口气,看样子是冷静下来了。   “......算了,无所谓了。不过已经到这种程度,难道还要继续做下去吗?”   小说家有些为难。   “你这家伙......”   “扑哧。”   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和出乎意料的人发生了矛盾。正当小说家为此感到头疼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某人的轻笑声。小说家朝那边看去,发现是红樱小姐。   “看来因为被敌人关在密室里太久,二位都有些昏头了呢。”   她笑眯眯地说道。   “我在旁边可是听的很清楚哦。你们两个最好再好好交流一下,在我看来,这种争吵完全是误会导致的呢。”   ......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   林凤华听到小说家的解释后,很快冷静下来。她将手放下,露出歉意的表情。   “看来是我误会了。对不起,我还以为你要当着我的面做那种事情..。”   “……当着你的面做什么?”   “就是、就是那个啦!”   林小姐很不好意思地将右手手指绕成一个圈,用另一根手指做了个在空气中穿插的动作。   小说家愣了一下。   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确实,就算是再要好的异性朋友,都不可能忍受这种恶心的——   “不不不,在怎么说也不可能......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啊!”   光是盯着异性朋友看就能脱下裤子自发电,这是从哪里来的变态啊!好歹跪在地上请求对方先脱个衣服再说啦。   “对不起......”   林小姐垂头丧气。   “可能是我刚醒来,脑袋有点迷迷糊糊吧。”   现在的他,有些能明白林凤华的个性了。若说纯情……当然确实是,毕竟她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和男人交往过,甚至在日本的异性朋友只有他一个。但其中掺杂成分更重的,大概是更加令人觉得残念的部分。   “那个,现在误会已经解除了。”   红樱小姐再一次打断他们两个的对话。她的手掌轻捂着嘴唇。不知道是不是小说家的错觉,对方的脸颊正在微微泛红。   “你是端木良先生,对吗?”   “是的。”   “你的那里,现在可以拉上了吗?”   小说家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依然保持着“洞门大开”的状态。   “当然可以。”   他有些尴尬,立刻拉了上去。   一旁的林凤华忍不住发出了幸灾乐祸的嘲笑声。   “......林小姐,刚才说出那种话的你,竟然还能笑的出来啊。”   小说家转过头,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该轮到我的回合了,不是吗?如果是朋友的个性问题,我可以选择忍耐。但现在既然已经证明是误会了,你也该因此受到惩罚了,对吧?”   “什、什么意思?”   “具体要如何做,我们去那边的角落里谈吧。可不能让别人发现。其实刚从今天晚上开始,我觉得手上留有威胁女性的把柄这种事情,还是挺有意思的嘛。”   小说家拿出手机,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虽然这时候已经没办法与外界联系,但其他基本功能,诸如下载好的“录音”还能继续使用。   “好了,去那边吧。”   面对着仿佛觉醒了“什么”一般的正值青春期的男子高中生,林凤华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她不由地想起那天在大小姐办公室里的遭遇。恐怕正是因为最近才有这样的事情,林凤华才会在这方面尤为敏感。别人暂且不论,大小姐可是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的类型。   ——那一日与少年少女的相遇,对她而言,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   弥生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正低着脑袋,俯瞰着自己脸的少年。和入睡之前相比,两个人的姿势刚好交换了一下。她并不在意这种小事。无论是她拥抱着他、还是他拥抱着她,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了。   “........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弥生眨了眨眼。   “嗯,你指什么?”   “你好像很愉快的样子。真可疑。”   “咳咳,没什么。只是发生了一点意外。弥生,我看我们要赶紧出去才行。封闭的环境容易影响人的正常思维。在这里继续呆下去的话,很容易因为人的冲动而发生什么意外。”   这可是经验之谈。   与此同时,红色木门再一次打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是个满脸倦色,西装革履的中年男性。他就是最后一个被叫入其中的幸存者。   “这样就......可以了吗?”   红樱小姐站到轮椅旁边,喃喃自语。   伴随着又一次袭来的轰鸣声,众人脚下的大理石地板像承载在波浪上一样颠簸着。整个房间又一次开始在不存在的楼层中移动。而当震动停止后,所有的幸存者们都因此而醒来。   在他们面前出现的是......   空旷而宽阔的通道入口。 第23章 楼道轰鸣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大川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抖。   “看来是这样。”   红樱小姐叹了口气。   “对方还挺守信用的。”   “或许是因为对于我们这群笼中鸟来说,撒谎没有任何意义。”   正如自称“密室杀人狂”的男人所言,通往外界的路口向他们打开了。不出意料的话,这条道路的尽头就是顶楼的直升机坪。但是在场的谁都没有忘记,对方的话还有后半截:“那条道路上并非一帆风顺,一群脑子有问题的杀手同伴们正在那里等待着你们。”   “该怎么办啊?对方如果是职业杀手的话,这边根本没有胜算。”   除了林凤华之外,小说家不对其他幸存者们的战斗力抱有任何幻想。要是这群人中能有一个两个保镖什么的就好了,但是无论谁的外貌都不像体格强壮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   “难道说我们还要继续呆在这个房间里?就算从这里出去很可能会死,也比在这种地方担惊受怕要好!”   “没错!我们必须得出去才行,还要立刻联系警察,不能让这群家伙们就这样肆意妄为!”   两位成年男性并不像柔弱的女性们那样怀有悲观态度。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个性更容易冲动,一个个摩拳擦掌准备离开。   “各位,我想这两位先生们说的没有错。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离开这里。”   红樱小姐再一次代替踌躇的众人,为他们犹豫不决的心情作出判断。   “何况对方并没有保证这里就一定是安全的。继续待在这里不一定能活下来,或许杀手们会出现在这里,或许待会儿这个房间就会遭到损毁,或者是通往出口的大门又一次关闭......这种陷阱都完全是有可能的。一旦那样的话,侥幸活下来的我们就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还不如现在开始抓紧时间,奋力一搏,说不定能在那群所谓的‘杀手’追上我们之前,到达顶楼。”   她在说话的同时,站起身来到房间角落。之前的震动中原本盛放有石膏头像的橱柜摔倒了,玻璃渣滓在地上摔了一地。   “是不是要拿一些随身武器比较好?”   “我正在这样做。”   红樱小姐蹲下来,挑拣了几枚玻璃碎片后,从中选取出最锋利的一枚。她用这块碎片割开了自己身上穿着的长裙的裙摆下圈,然后拿这块留下来的裙角当做绷带,在手掌上缠绕了好几圈,避免在拿捏的时候出现反过来被碎片割开肌肤的情况。   这是利用周围环境制造武器的简单方法。锋利的玻璃碎片除了材质较为脆弱外,本身的锐角足以撕破毫无防备的人体皮肤,割开血管。当然,这是在毫无办法的时候才会选择的做法,因为一不小心就会伤害到自己。   没有犹豫太久,所有人都按照她的做法制造了“利器”。此时周围没有其他可以利用的工具,诸如消防拴之类能伤害到人的物品,实在太过沉重,无法作为逃生时的防身工具。   “大家要明白,靠这种东西是不可能真的战胜有备而来的人的,只是当做最后的安慰罢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和任何人发生冲突。我们还不知道对方会以怎样的形式来袭击,因此一旦发现什么危险的征兆立刻提醒其他同伴,大家可以再寻找其他道路。记住,保命优先,逃跑才是第一选择。”   众人们纷纷点头。   万策尽矣,逃跑第一。这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小说家心想,但如果前提是对方很有可能“脑子不正常”的话,却未必如此。   ……   幸存者们在领头的红樱小姐率领下,纷纷离开了房间,在视野昏暗,绝大部分地方都是漆黑一片的宽阔通道上行走。   之所以是行走而非跑动,一方面是为了保存体力,避免意外,另一方面是因为队伍中还有老人、坐在轮椅上的重伤者、小孩、以及柔弱的女性。如果要维持集团行动的话,不得不这样做。   一路上没有灯光,没有人开口说话。耳畔回绕的始终是纷乱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声。这条路比他们想象的更加阴郁,即使没有人来阻碍他们,一路上同样并不轻松。   前方道路漫长而曲折,杀手虽然还没出现,但对于未来的恐惧化作压抑的情绪,在周围的阴森气氛中溶解,在众人们的心底愈发膨胀。最开始的时候,两位成年男性还能勉强按捺住焦虑,与大部队一起行动,但很快他们就超过了领头的红樱小姐,在那之后,男人们的脚步越来越快,和剩余的幸存者们拉开距离。逐渐的,就连他们的背影都已消失在黑暗的尽头。脚步声一点点远离。   红樱小姐一开始还想要出声阻止他们,但她很快就发现这没有任何意义。因为不止是他们两人,她同样没办法辨认其他人的位置。在无法分辨方位和环境的空间中,在集体中行动的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除非彼此始终紧握着对方的手,否则很快就会迷失方向。   队伍已经被拉开了,而她却不清楚幸存者们如今被分割成了几个团体。无论哪里都不曾亮着灯光,走廊曲曲折折,忽高忽低,始终在大楼中央前行,外界的光亮无法透进来。视野里的可见范围非常小。除去呼吸声和脚步声,所有人看不清自己和对方,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往前走”的念头罢了。   黑暗中骤然起了巨大的轰鸣声。声音在走廊中回荡,不断地传递向更深处。   红樱一开始感到困惑。难道说又有机关开始运作了吗?   她略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视线在一片死寂中左右上下地移动着,努力分辨着声音的来源。   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   ......那是引擎运转的轰鸣声。   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会有汽车发动的声音?   “啪。”   一道明亮而刺眼的光柱,从她的身后笔直投射过来。 before20 旅馆之夜   ——“快逃!”   从远处传来了某人的大声提醒。她听出来是那个叫“端木良”的少年。   那引擎的轰鸣好似电光火石、又似雷声穿行在乌云之中,一眨眼间便从后方的远处,逼近到近在咫尺的距离。   红樱小姐眼神一凝。   不能再有所保留……!   她很快做出判断,反应极快地一脚蹬在旁边的墙壁,整个人飞檐走壁侧身来到了靠近天花板的位置,双手撑在头顶的角落之间,保持着绝不会落下来的状态。   如果光是这样,或许只是停留在“反应很快”和“身手矫健”的程度,但接下来的行动就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直到刚才为止,红樱小姐还推着承载有肉山般沉重的肥胖男人轮椅在走廊中行走,此时亦没有放弃的打算。   在刺目的光柱与引擎的轰鸣声急速逼近之前,红樱小姐抬起修长有力的大腿,足尖一勾,姿态像挑起一枚足球般轻巧,将连人带轮椅将近300公斤的沉重巨物挑飞到半空之中。伴随着她一连串宛如杂技团演员般流畅漂亮、干净利落的动作,这位女性像蝙蝠般倒在天花板上面。同时倒悬下来的双手中,提着轮椅的椅背。   有什么东西正在卷起狂风,在轮椅底下穿过。仅仅数厘米之差的距离,手中的轮椅和肥胖男人就会一口气被撞飞;纵使是以毫厘之差错过,半路刮起来的风暴依然能将男人连同他的“座驾”高高地吹飞到半空之中,然后再像秋千般摇荡回来。   这转瞬之间的剧烈变化,使得红樱小姐一时间有些心情跌宕,胸口剧烈起伏,心脏怦怦直跳,过了一会儿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该死的混蛋......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后,绝对要让你们好看。”   红樱小姐一个鹞子翻身,从半空中轻盈落下,包括沉重的轮椅一起稳稳地落到地面上。如果这时候有人旁观的话,大概会将她的本领错认为是“轻功”吧。   ......不,这当然不是错觉。   因为她确实会轻功。   依靠女子天生的纤弱臂力,就能看似轻而易举地将不可思议的重量玩弄于股掌之上,这是在无数次、无数次的残酷训练过后,以精湛到无与伦比的技艺才能达成的高度。   “多亏他的提醒......”   红樱小姐心里想。   “真希望他能活下来。有林凤华在那里,应该没有问题吧?哪怕那个女人只继承到她师兄十分之二三的能力,对付这群杀手们亦不过是手到擒来的程度。”   ……   与此同时,在向着周围大声发出警告后,小说家和弥生两个人一起滚到了角落边上。他们自然没办法像红樱小姐那样飞檐走壁,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全力蜷缩起身体,祈祷不被从后面冲上来的车轮撞到。   “真倒霉,没想到这样的疯子不止一个......”   比曾经在山路上经历的那次还要过分。不知为何“复活”归来的极速赛车杀手,这一次竟然将场地选择在了一幢大楼内——   要是剩下的幸存者们反应不够快、躲闪不及的话,恐怕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来,就会被撞成漫天的血花和肉屑。   幻影般的巨大块状物,在他们的视野中一闪而逝。   小说家的耳畔回荡着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锐刺响;视网膜倒映着炫目的炽白色光亮。   这一切仿佛来自噩梦深处。受到过度惊吓所造成的后遗症影响,脑袋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小说家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如同胸口正压着沉甸甸的铁块。   他忍不住瞪大眼睛,此时一股悸动感涌上心头——   *   ——小说家睁开双眼。   心脏像被狠狠攫取似的传来一阵阵疼痛感。映入眼帘的是在昏暗视野中不断扭曲着形状的天花板。但只要仔细去观察,就会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他不安的错觉。   “......真讨厌啊。”   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看来不久前的经历给他留下的印象,比想象中的更为深刻。以至于夜晚都无法好好入睡,还会被这种乱七八糟的噩梦所惊醒。他忽然觉得喉咙传来火辣辣的干燥感。小说家坐起身,从被子里伸出手,拿起左手边床头柜上放着的玻璃杯,仰起脖子,将里面的冷水一饮而尽。   一道刺眼的光柱,从拉拢到一半的窗帘缝隙里照射过来,明晃晃的光斑在对面墙壁上来回移动。窗外传来了汽车行驶过路面的声音,踩下刹车的声音,车喇叭的声音......他刚才就是被这一阵嘈杂声音吵醒的。恐怕是轮胎飞驰着轧过马路的回响,令小说家在潜意识中联想到了那辆“疯狂的赛车”。   旅馆外面是一条柏油马路,再不远处是加油站和十字路口。就算是在深夜里都不得安宁,时常会有车辆经过,住客们很容易就会被诸如车喇叭之类的噪音吵醒。只是眼下这种时候,他们没有对住处挑三拣四的余地。   小说家往右手边看去。   躺在身旁的黑长直大小姐,睡梦中那安详的脸庞,被车头灯的光照亮了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和某个只在外人面前打扮的时髦漂亮,一回到家就原形毕露的懒散女大学生不同,丹羽弥生是里外如一的女性,即使在这种时刻依然保持着沉静的睡相。   真叫人佩服......他不禁这样想。   此时,两人住在同一家汽车旅馆里。距离在山道上遭遇杀手追杀,已经过去了将近五个小时的时间。他们在失去交通工具后,不得不沿着山路行走,又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达山脚下的城镇。精神和肉体带来的双重疲劳,使得他们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尽管有暴露身份的风险,小说家和弥生只能选择在当地旅馆中住宿。   草草洗漱后,两人就一起上床睡觉了。   “哈......”   小说家将杯子放回桌上,不知为何,睡意一时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她从被子里爬起来,披上放在椅子上的外套。他将双手枕在脑袋后面,开始望着天花板发呆。 before21 人生勇者   “......发生什么事了吗?”   过了一会儿,本应该正处于酣眠之中的女生,却突然轻声开口。   小说家转过头往身旁看去。熟睡的少女已经醒来。她在睁开眼睛后,第一时间就从被窝里坐起来,像自己那样将脊背倚靠在枕头上,黑暗中,弥生的双目正专注地凝视着他,就像猫儿般闪闪发亮。   “对不起,是我吵醒你了吗?”   小说家歉意地询问道。   弥生摇了摇头。   “不是良的错。我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这样了。很不幸,养成了没办法好好入睡的习惯。绝大部分时候睡眠状态都很浅,周围一有响动就会醒来。”   少女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   “不如说,每当我睡在你身边的时候,都会得到难得令人心情平静的体验。是我应该好好感谢你才对。”   “......是、是这样啊。”   小说家揉了揉鼻子,觉得很不好意思。   每次都是这样。这段时间里,大小姐常常会一脸平静地说出让他既感到高兴、又感到自惭形愧的话。有时候,她甚至会让小说家觉得有些难以面对。   弥生一定是故意的,她是出于某种目的,在这段时间内如此激烈地发动“进攻”。他很清楚这一点,同时隐约能明白女孩的目的与想法到底是什么。小说家对此感到十分苦恼,可是他没办法抗拒,没办法拒绝,没办法像对方那样坦诚地说出来。   不如说,正因为说出那种话,做出那种行为的人是弥生,是丹羽弥生,他才会感到如此不知所措吧。   ——必须要直面彼此。   要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外皮剖开来。没有避让,没有玩笑,没有戏言,没有说谎,没有误会,没有避讳。无论是美好的,丑陋的,平庸的一面,都会向对方展露出来。   就像将最隐秘和羞耻的地方揭露开来,就像将人性中阴暗的角落敞开在阳光里,就像一次又一次地撕裂本以凝固的伤口。   这样做并不正确,他一直以来都很清楚这件事,无论是家人恋人还是友人,隐私都是必要的。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只会伤害彼此,无论是袒露的一方还是被袒露的一方。   可是——小说家和弥生既不是家人,又不是恋人,亦不能称得上一般的友人,所以这才会成为他和她一直以来的相处方式吧。   真让人觉得头疼啊...   他心想。   无论是哪一方,想要继续往前再跨出一步的话,都会觉得心惊胆战。因为人类已经被未来蒙蔽上了眼睛,谁都不知道前方的道路是康庄大道还是万丈深渊。只有十分具有勇气的人才会这样做。   毫无疑问,丹羽弥生正是这样的“人生勇者”。所以像他这样的魔王...不对...魔将...不对,呃,应该说是史莱姆,才会由衷地畏惧对方。   “你在想什么呢?”   大小姐的纤手从一旁的被褥里伸出来,抓住了他放在床上的手。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过要躲开,但最后还是乖乖地任由对方握住。   “......我在想,和你比起来,自己就和一只史莱姆差不多。”   小说家老老实实地回答。   按理说他的形容只会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不过小说家总在想,当两人的双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弥生一定就能明白......   “原来如此。不过没有问题。”   弥生将身体轻轻靠过来。   “为什么会没有问题?史莱姆是没办法击败勇者的。就算是在勇者等级很低的时候……”   “说的没有错。但史莱姆却可以对勇者做羞羞的事情,把还很弱小的勇者绑起来,将她的衣服溶解掉,再往嘴巴里灌入奇怪的体液……这可是是史莱姆的特权哦。”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世界的史莱姆啦?!是谁教你说这种话的啊?”   “你家的女邻居。”   ...看来大小姐确实毫无疑问能理解自己的话。但她的回答方式实在是“清纯”过头了,叫人难以招架。   小说家叹了口气。始终无法给予答案,直到现在为止。   话虽如此,他的心情却放松了不少。从旅行开始以来,就始终困扰着自己的问题暂时被抛在一边。于是,理所当然地,另一种烦恼开始主导他的想法.....   那就是对于女孩子的感觉。   最近,小说家意识大自己对异性的抵抗力,正在越来越差劲。如果是弥生这个级别的美少女的话,光是用眼睛看着就容易产生奇怪的想法。   更不用说是在此时此刻。漆黑一片的房间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一对正值青春年纪的少男少女,只有近在咫尺的他和她......   数小时前开好房间,在床上躺下来的时候,因为过于疲倦,他很快就陷入梦境,没有心思去注意其他事情。但当他醒来,才觉得这种状况不妙。当弥生开始和他说话,当他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体温和柔软时......   自己的心脏,又开始自顾自“砰砰”地跳动个不停。   将近一周的时间,既漫长又短暂。悄然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情感一瞬间涌上心头,如同到处蔓生的藤蔓般缠绕着微妙的心思,朝着外界悄然伸展它的枝条。   各种各样,混乱不堪的念头浮上脑海。不如说,他的整个思考方式都变得乱糟糟了。   心神恍惚。   心旌动摇。   心跳不已。   “想要做什么吗?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喔。”   ——“被彻底的玩弄于鼓掌之中”,就是这种体验吧。   小说家不会畏惧欺骗,不会谎言所迷惑,但正因为是源自真心,才会有想要逃避的冲动。   他在黑夜中思考了许久。   “我总觉得,如果继续下去的话,这时候就该有什么东西来打扰我们两个了。”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但人生总归还是要继续。那个……欸?”   结果,这番发言却并没能得到弥生的回应。   他低下头,发现倚靠过来后躺在怀里的少女,已经再一次睡着了。   “……辛苦了,大小姐。”   小说家摸了摸她的头发,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   两人的双手交叠,紧紧相握,直到一同沉沉睡去。 before22 清晨偶遇   就这样,小说家和弥生在床上相拥了一夜。   等到第二天,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中照射入房间内,在木质地板上洒下金色的光斑。   他在床上睁开眼睛,稍微舒展了一下身体,觉得精神状态好了不少。隔着墙壁的盥洗室内传来淅沥沥的水声。小说家穿上外套和长裤,换上拖鞋,看到椅背上正叠放着黑色的和服外套和里面的内衬。   虽然知道这样做很成问题,不过秉持着“不被人发现的犯罪不叫犯罪!”的想法,小说家还是朝着放在那里的衣服,伸出罪恶的手......   手指在上面捻动了数秒种。除了上等衣料柔软舒适的触感外,还残留着人体身上的温度。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实施大脑里浮现出来的“放在鼻子下闻一闻”之类更进一步的变态想法。   然后,他朝着盥洗室的方向走了几步。在门外,同样整整齐齐地放着鞋子和漆黑的袜子。   “良,你要进来吗?”   “......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不会拒绝良对我做任何事情,只是必须好好背负起事后的责任,明白了吗?”   大小姐循循善诱。   “知道了。”   小说家抓了抓头发。   “希望待会还有时间,还有最好能不要被其他人打扰。那么,我待会儿再进来。弥生已经吃过早饭了吗?”   “还没有。”   “那好。我去楼下买点。再带上来一起吃吧。”   “一路顺风。”   小说家将房门合拢,离开了房间。   ……   这是一家规模很小的旅馆。开在公路旁的旅店大多如此,不过内里环境打扫的却很干净,楼梯和墙面的挂饰别出心裁,角落里的盆栽和窗外天台上种着花草欣欣向荣。暖色调的装潢给予人温馨感,很有居家的感觉。   小说家一边欣赏着眼前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色,一边放慢脚步。很难想象他现在还处于被追杀的危险之中。小说家来到一楼,和门房内休憩的旅馆老板打了个招呼,之后便走出大门。   位于二楼的旅馆下面就是提供便当和饭团的便利商店,老板是同一人。不远处还有一家汉堡店。小说家想了想,选择朝着那家汉堡店走去。可是还没等他走到门口,一个身影仿佛是耐心地于暗处伺机窥视猎物、再突然发动袭击的猛兽般扑了上来。   小说家自然是被吓了一跳。但经在历了不少事情之后,他的身手虽无甚长进,反应速度却要超过比起还是个单纯的家里蹲作家的时候不少。他警惕地往后倒退,顺势躲开了对方的袭击。   定睛一看,小说家有些惊讶地注意到,动作如此粗鲁的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女性。除了在衣装上有些风尘仆仆之外,利落地扎成两条长马尾的黑发,五官端正,皮肤白皙,对方称得上是一位清秀美人。   只是这令人措不及防的行动,以及……   “给我买个汉堡和加冰可乐吧!”   以及这自来熟般毫不客气的态度,让人第一时间就大降好感。   这位年轻女性热情地再度逼近,径直抓住了他的双手,抬起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你是乞丐吗?   “实在不行的话......”   “不行的话?”   “可乐不用加冰。”   他叹了口气,准备无视对方。绕过她身边,即将推开汉堡店的门。   “等,等等!”   结果对方一个闪身,就再次来到他的面前。   “One dollar,Please!”   “对不起,I’m chinese,听不懂英文。”   “中国人?中国人好呀,我也是中国人!没想到能在这异国他乡的小镇碰上,相逢即是有缘,正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   “拜托先停一下。在你拉关系之前,我能先请教个问题吗?”   小说家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找上我?”   对方眨了眨眼,看起来有些困惑。   “这种事情还用问吗?……啊,我明白了,是那个意思,你是那个意思对吧?”   他又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很认真地回答道。   “当然是因为你在其中看起来最容易对付啊。”   “回答错误。”   小说家摇了摇头,转身就打算离开。   “等等......等一下!请不要那么快就放弃我!”   女人再次慌慌张张的拉住他的手臂,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小说家竟然走得如此果决。   “我真的快饿坏了!要怎么才能……让我想想,呃,等等!我就这样直说好了,你现在该不会是......”   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才压低声音询问道。   “……正在被人追杀吧?”   小说家停下脚步,转身盯着女人的眼睛看。   “........为什么这样说?”   “我可是职业的喔。”   见到这一状况,对方很快就理解了刚才的说法是有价值的,表情又有些得意起来。   “你的行为表现还是太嫩,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是吗?”   “是哦,毕竟你身上还残留着很浓烈的硝烟和汽油的味道呢,这对于高中生年纪的男孩子来说可不寻常,看来有过相当惨烈的经历。怎么样,愿不愿意和我分享一下?”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视情况而定,我说不定可以帮到你哦?”   *   十分钟后,小说家与刚在楼下遇见的年轻女性一起来到房间门口。他干咳一声,敲响了房门。   “良,你难道有每次出门回家里后,都会捡回一个女孩子的特殊能力吗?”   小说家正好敲了三下后,穿着浴袍的弥生从里面打开门。柔顺的黑长直发散发着湿漉漉的水汽,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两个人,语气十分冷淡,和昨晚的温柔态度对比鲜明。   “这次可不是我的错,是对方直接一口气缠上来的。”   “呜呜说的真难听呜呜!”   一手拿着冰可乐,一手拿着炸鸡,嘴里还鼓鼓囊囊塞着汉堡的女人,将口腔里的东西一口气吞下去后,才大声说道。   “明明就是本小姐善心大发,主动想要从坏人手中拯救可怜的未成年少男少女......”   弥生没有理睬他,而是一把抓住了小说家的手、将他拉过来,顺手将房门关上,直接将剩下那个人关在了门外。 before23 信赖关系   “万一这家伙其实是杀手怎么办?”   弥生将手掌贴在门上,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弥生,你直到现在还在说这种话吗?”   小说家有些无奈。   被关在外面的女性听到了大小姐和他的对话,开始用力拍门。   “等等,我是真心想帮助你们的!而且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居然就能知道我们被追杀的事情,真的很可疑耶。”   “这是经验之谈!如果不愿意相信的话我可以表演给你们看。还有,大小姐您的同伴不是已经相信了吗?”   对方的声音充满诚挚和恳切。   “我真的是你们的同伴,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这点请务必相信我。”   “......关于这件事,其实我同样有疑惑。”   小说家回答道。   “你并没有说实话。虽然我同意你和我们一起行动的决定,不过那是因为我认为就算你是居心叵测的家伙,同样还是放在明面来会更好。这可不是说我已经相信你是这边的人。”   “怎么这样!”   对方失望地大叫起来。   伴随着“砰”的巨大声响,小说家只感觉身后传来一阵猛烈的震动,这让他不禁吓了一跳。   ......该不会是对方拿脑袋砸门上了吧?   他小心翼翼地扭开背后的门把手,将房间门推开,看到的是整个人像橡皮泥般软趴趴跪倒在地毯上的黑发女性。她的额头还紧紧贴在门上,一副仿佛全身骨头都被抽掉般没精打采的样子,浑身上下笼罩着灰暗的氛围中,手里吃掉一大半的汉堡包滚落在地毯上。当她意识到门被打开后,立刻朝着前方伸出手,抓住了小说家的裤子。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仰望着他。   “请、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甚至还用上了敬语。   “弥生,你觉得怎么样?”   小说家叹了口气,只好再回头去征求大小姐的意见。   “被死皮赖脸地缠上了吗?那就应该一脚踹开才对。”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情......”   “嗯嗯,我明白,这就是所谓的‘怜香惜玉’吧。”   弥生来到他的身边,蹲下来后将身高降低到能和这位“不速之客”平视的高度。   “看样子,是你有求于我们,对吗?”   “......是,是这样没错。”   对方看起来有点垂头丧气。   “你不是来杀我们的?”   “当然不是!我一直都在强调,不如说是来救你们的!”   她声音激动地强调道。   弥生摇了摇头。   “这种话就别讲出来了。你现在这副样子,很难有站在拯救者立场上与我们对话的说服力。”   “......对不起。”   对方又缩了回去。   “不过,我现在不认为你在说谎了。”   “真、真的吗?!”   “当然。所以为了达成我们和您的关系,请不要隐瞒地将全部真相说出来,包括你此次前来见我们的目的,以及你所知道的全部相关情报。”   弥生将手指点在对方的额头上。   “不准用‘我在你身上闻到了硝烟味’之类的话来糊弄。良会被你的美色所欺骗,我可不会。”   “喂!”   *   ——“总而言之,我会来到这个国家,其实就是为了追查我的师兄的下落。这次他终于在我面前露出真面目了,无论如何都要将他逮到或者杀了才行。”   自称“林凤华”的女性,像他们这样诉说道。   “师兄啊......”   小说家摸了摸下巴。   听见对方的描述,总觉得有哪里存在熟悉感。当然,现在的他已经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什么都不奇怪,所以有一对“来自遥远故国、互相敌视和伤害”,仿佛武侠故事中才会登场人物般的师兄妹,也同样不值得奇怪。   “你的师兄......很强么?”   “是的,他真的很厉害。在同一代人中,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不但天赋奇高,入门时间又最长,本领自然最为高强。他的水平在五年前就已经超过所有的师长辈,大家都将他看作是门派的明日之星和未来的掌舵人,即使是在个人武力式微的现代社会,依然能扛起大旗,振兴故里......”   林凤华叹了口气。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他会背叛师门,选择投身犯罪集团中。”   根据对方的说法,她从小学习和成长的地方,是因为与国家政府存在着密切联系,才能被默许继续招募新鲜血液和扩张势力。从里面出来的人一般都会从事安全护卫行业,或者是军队和警察等暴力机关。   他们的“世界”自从诞生以来,就始终被古往今来的上位者严格管控着,一旦有滥用其经过训练后所得到的才能的成员,下场都只有死路一条。   “犯罪集团啊......”   “是的。那是一个黑幕深重的跨国组织,主要在非洲和东欧地区活动。他是在四年前加入其中,又在近一年前进入如今这个远东国家。想必是正在筹集人手,策划某种可怕的阴谋吧。”   她神情严肃地说。   “那么,你的目的就是阻止对方,是这样吗?”   “是阻止我的师兄,还有他的情人。”   林凤华颔首。   “这是不久前得到的情报。师兄他在五年前,不知道从哪里的战场救回来一个姑娘,还私下里教授她武艺。现在五年过去了,恐怕同样已经变成了不得的对手了。”   小说家和弥生面面相觑。   与对方在刚才的交谈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确实还有不少令人意外和吃惊的地方。   大小姐靠过来,趴在他耳边轻声询问道。   “果然你们中国人都会功夫吗?”   “怎么可能!你看我不就只是个废柴罢了。而且要说仅仅是超越常人的身体能力的话,只要存在需求哪里都会存在有类似的群体。”虽然会出现“ChineseKungfu”这点,还是让人有点头疼。   “林小姐,很高兴你能说出实话。但是,光凭这样就让我们相信你的话,实在是......”   “不必了。”   林凤华的耳朵微动,猛地从原地站起身来。   “言语不如行动,就让在下证明给二位看吧!”   ——   ps:推荐一下书友的作品《我在英灵座的达令是机器人》,看书名就知道是型月同人了。我看过几章后感觉水平还可以,另外就是字数有一百二十多万,量大管饱。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尝试一下。 before24 激斗义体   “不必了。”   林凤华的声音低沉下来。   “......什么意思?”   “言语不如行动,就让在下证明给二位看吧!两位,请暂时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一下。”   林凤华深吸了一口气,从原本跪坐在地毯上的姿势换作站姿,一跃而起,跳到靠近窗户的桌面上。   她就像在草原上潜伏着、随时准备猎杀的猎豹一样,四肢低伏,弓起身体。修长的大腿分开来,一边踩在窗台上,一边踩在桌面上,紧绷起充满力量感的弧线。林凤华的一只手放在窗户边沿,另一只手则不动声色地移动到了腰胯附近。在她撩起的风衣底下,乌黑色的沉沉光芒在阳光下流转,那是手枪的外壳。   她显然是听到了什么。相比起他和大小姐,对方更先一步地注意到了某种危险的预兆。小说家和弥生对望一眼,一同站起身来,朝着衣橱的方向快步走去。   “很好。就是这样......”   林凤华在他们背后轻声笑了起来。   她将窗户关上,将窗帘拉拢。   就在这时候,从楼底下的方向传来了嘈杂而惊慌的混乱人声。像是锅中煮开的热水那般沸腾起来,有什么东西正在震动着旅馆外那条狭窄的街道和街道上的店铺。   “咚!咚!咚!”   迟缓而有节奏的巨大撞击声。如果说这真的是脚步声的话,就算有人告诉他们现在其实是一头复活的猛犸象正在街道上走动,都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声音一直靠近到他们楼下方的位置,停顿住了。   随后......   “咚!”   迄今为止最为沉重的响声,庞大的影子从楼底下“飞”上来,对方的身影覆盖住了整个玻璃窗,如同张开翅膀的乌鸦,那居高临下的姿态看起来有种不可一世的味道。对方张开蒲扇般的一双大手,紧紧贴在玻璃上。一道道裂缝在窗户上蔓延,迅速扩张,不到一秒钟内便将整扇窗户化作漫天的晶莹……   当袭击者和房间内再无阻隔,正想踏入其中之时,早在一旁蓄势待发的林凤华双手撑地,修长有力的双腿紧紧绷起、再往后方弹出,如重锤般砸在对方的胸口。   “喝啊!”   一声清喝,刚爬上来的袭击者就又被林凤华一脚踹了回去。   但她并没有放松警惕,朝着衣橱的方向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后,谨慎地并没有靠近窗户,   “……没有摔下去吗?”   林凤华侧耳倾听,通过楼底下传来的回响来判断对方目前所在的位置。   从声音来看,袭击者骤然间胸腹受到重击,却没有因此而摔落到街道上。看样子是攀附在墙体或窗户上,很可能死打算等她过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再发动反击。   换句话说,他现在应该位于……   林小姐眯起眼睛,猛然间抬起头来。   沿着破碎的玻璃窗户边沿投落进来的耀眼阳光,有那么一瞬间暗淡下来,就像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一样。尽管只是短暂的惊鸿一瞥,但她确实看到了“人影”。既然自己没有探出头,对方继续呆在下面的行为就显得毫无意义。如果是她的话,就会思考其他办法来展开进攻。最出其不意的方式就是沿着墙体和管道爬到另一侧或是楼梯上侧——   “在那里!”   林凤华将武器从两边的腰带上拔出,双手各持一把手枪,朝着窗户上沿的方向猛烈开火。   “咔嚓咔嚓——!”   一时间火星四溅,墙体上的石灰和残留的玻璃碎片被子 弹尽数击碎,残骸碎屑飞散在房间中。林凤华半步未退,视线隔着危险浮动的尘埃,瞳孔毫无收缩变化,牢牢盯着“那个”方向。   下一秒,袭击者的真面目彻底暴露出来。无处隐藏的他不得不率先冲入房间之中。   “真够坚固啊……那到底是什么?”   对方是个体型在两米以上的壮汉,淡黄色的短短头发,面目布满风霜的痕迹。有一只眼睛是天蓝色,另一只眼睛则被眼罩遮盖住。他身穿皮衣,是个身材高大又全身充满肌肉的白人。他从“上一层”的阳台底端翻入房间内,正半跪在地上,保持着双手护头的姿势。就在林凤华注意到白人并拢起来的手臂、以及从皮衣里伸出来的大腿居然是用泛着金属光泽的钢铁制成的瞬间,对方突然露出雪白的牙齿,发出“咯咯咯”的古怪笑声。   蜷缩起来的对方如同刺猬,强壮的身体如同不倒翁般在弹雨中摇来晃去,却始终未倒下去。双枪击发的子 弹未能造成预料之中的战果。两边的弹匣都已经打空了,林凤华不得不停止。再上弹已经来不及了!她这样想道,只能先扔下枪,准备离开房间,暂时躲避反击。   接着,林凤华就看见钢铁的拳头——或者该干脆地称之为“铁块”的这一拳,以超过知觉的速度落在头上,让她只觉得脑浆激烈晃动,神经交错混乱,意识也瞬间中断,直到整个身体飞出去撞开身后的房门,脸颊撞到走廊地板上的时候才恢复意识。   “……呜……啊……”   林凤华的眼前一片天旋地转,脑袋痛得快裂开了,胃中传来一阵阵翻江倒海般的作呕感。   太大意了。   过于轻视对方的力量与速度,才会轻率地认为在狭隘房间内作战会更有利于自己。最关键的是……   那双不似人类的手臂和大腿。看样子是相当不得了的材料和技术,就连近距离的子 弹扫射都能轻易防住。   战斗用的义肢以及驾驳义肢的臂力,在支撑住子 弹的激烈冲击力后,还能在短暂时间内发动反击。对方毫无疑问是顶尖的格斗专家,是技艺精湛的专业杀手。   “不赖嘛,区区一个女人,受我一拳后居然还活着!”   男人再度从胸腔内发出隆隆的笑声。他大踏步走出门口,并且用钢铁制的手指捏住林凤华的头。一时间因为身体的疼痛感无力反抗,对方竟直接提起她的身体吊在空中,有如被老虎钳夹着所产生的压力和剧痛,让林凤华喘不过气来。 before25 逆转一击   太阳穴两侧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感。她甚至怀疑是不是已经凹陷下去了,肌肤血肉底下的头骨正在不堪重负地嘎吱作响,伴随着头脑的过量供血,体内的大量血液在管道内奔腾,耳腔内随之激荡着可怕的声响。   没有攻击要害,没有趁胜追击,仅仅是“这样做”——仅仅是轻巧地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就让她陷入了濒临死亡的危机边缘。   林凤华咬紧牙关,努力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下来,在被悬挂在半空中的情况下,对着杀手的胸口举起右拳使出浑身力量攻击,但对方那犹如厚铅板的肌肉却把冲击力道完全吸收,威力完全无法传进内脏。   “嗬嗬,还没有放弃吗?”   男人用两根手指晃悠着被提到面前的女性。林凤华的双手双脚都垂落下来,在半空中荡来荡去。   “这是好事。要是你死的太快的话,这边可要头疼了。说说吧,老板要的那两个人在哪里?”   林凤华忽然觉得大脑两侧的压力减弱了少许。这大概是对方特意为她留下能勉强呼吸的空间,才好让自己有能力回答问题。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嘎……!”   颅骨承受的力道又加强了。   “别跟我装傻!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乖乖听话。”   “我……我听不懂你的话……想要找什么人的话,自己去找不就好了吗?”   “找人需要动脑子吧。”   男人说。   “我不喜欢思考,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所有叫我‘开动脑筋’的大人们,都被我杀掉了。把人的四肢扯下来,把人的脑袋拍扁,这种工作更适合我。”   粗厚的唇角向上翻起,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丑恶地狞笑着。   “特别是换上这具崭新的身体后,将人撕成两半都不费力气了。没有人是我的对手,听清楚了吗?再不说出来,像你这种软绵绵的女人,我一口气能砸烂七八个!”   “哼……哼哼……”   林凤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事物那样,咳嗽着笑了起来。   “看来你不喜欢女人?只喜欢杀掉她们,是这样吗?”   “因为撕人的感觉很快乐,远比做 爱要快乐!”   “是吗?这可不是好兴趣。顺便一提,我啊……最讨厌看不起女性的家伙了!”   林小姐看似柔弱的腰身,却蕴含着惊人的肌力。腰腹微动,整个人便在半空中倒卷。她的大腿骤然间抬起,毒蝎尾巴般高速上踢的足尖,携带着风雷之音,重重一脚踢在杀手的下巴。   这里是人体最为脆弱的部位之一,皮肤底下富有密集的神经组织。这地方还未被改造的男人自然无法承受,大吼一声将手甩出,如同触电般在原地弹开,林凤华得以从对方的机械手臂挟持中跳落下来,稳稳落在走廊地毯上。   她没有松懈的打算,在深吸一口气后,径直朝对方扑去!但杀手仿佛职业摔角手戏弄小孩似地随手一挥,林凤华立刻在半空中抬起双手防御,但是身体还是被打回去、并且最终落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即使撞倒楼道尽头的栏杆仍然无法停止滚动,直到撞上墙壁才停下动作。林凤华感到双手发麻,同时也发现自己的想法太过单纯。   基本的身体能力根本天差地远,这就是对方的战斗方法,不论利用技能、药物或机械,完全以战斗为目的强化肉体。由此诞生出来的人工身体,已经是通过锻炼所能达到的极限,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之相提并论的。   “你是想死吗?”   对方愤怒地大吼起来。   他看样子是认真起来了,高大的身躯原本已经要顶到天花板,这时候却慢慢地躬下来,布满血丝的独眼死死瞪着这边,鼻孔“呼呼”地往外吹气,浑身散发着斗牛般威猛可怖的气势。   逼仄的楼道内没有可供躲闪的余地。要是对方朝这边冲过来,她唯一能求得生天的方法,就只有找机会从楼上翻下去、躲开冲撞。要是正面被对方撞到的话,只会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是,林风华却并没有这样做。   她撩起沾上灰尘的风衣下摆。两边的皮靴上露出两把刀柄。相比起“双枪”,“双刀”才是她真正擅长的利器。但直到这时候,林小姐却依然不打算拔出来。   “还没有遇见正主呢,怎么可以在这种地方用上绝技?何况纯粹的斩击,未必能对那副身体起到致命作用。”   如此思考的同时,林凤华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对方正在弯腰——   对方正在屈膝——   对方正在跨步——   对方冲过来了!   林凤华将双膝向前弯屈,用双拳抵住地板,然后一口气爆出累积的弹力,身体就如弹簧般正面撞向对方!   ……   “砰!”   沉重而低沉的闷响。   女人的身体彻底低伏在地面上。   而男人却失去重力般飞上天空,重重地撞在天花板上!   林凤华的额头渗出冷汗,鞋底在地毯上向后划出倒退数公尺的痕迹后才停下动作。   以弱胜强,以卵击石,以轻敌重。   以及——   千锤百炼后得到的“技术”。   千钧一发时展露的“勇气”。   于迫近死亡前寻求“破绽”。   取而胜之的关键在“支点”。   与其正面相遇绝非敌手,然而利用转瞬之间的全力一击,将对方的方向和落脚点改变,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对于此时的她而言,平时有着钢铁义肢和强壮肌肉,堪称“移动堡垒”的杀手自然是前者,但此时完全失去平衡的对方,却是后者!那本应十分沉重的健壮身躯,亦与轻飘飘的羽毛无异。   林凤华击打地面,同样跃上半空,张开右掌一推,杀手巨大的躯体就以与地面水平的方向腾空飞起,并且撞破走廊尽头的落地窗,伴随着大量玻璃碎片摔向清晨的街道。   林凤华大步上前,站在窗边数秒,看着对方的身影在头顶刺目阳光照耀下坠落而去。 before26 杀手之死   回到原来的房间捡回手枪,又向两人汇报后,重新来到“战场”的林凤华静静伫立在窗边,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令人困惑的是,算上刚才,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分钟的时间,却始终没有得到敌人的回应。搏杀中的时间争风夺秒,受伤后落于下风的情况更是如此。除非对方选择逃跑,浪费时间的行为实在是过于无谋了。   如果眼下能成功击退的话,也不算是坏事吧?林凤华态度乐观地心想,下一次有机会再和对方正面相遇冲突的时候,再尝试能不能用手中之刀将对方斩成两段吧!   林凤华一脚踩在被撞碎的窗户槛上,无视了鞋底的玻璃碎渣一跃而出。她的身形在半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特制风衣像张开降落伞般在身后飘扬,稳稳地落下三楼的距离,落在地面上。   直到站在道路中央,她才注意到对方此时所在的位置,刚才因为站在楼上,因此没能注意到被屋檐的阴影所遮蔽的部分。那个经过人体改造和手脚皆装有钢铁义肢的杀手,就这样四肢张开地仰躺在地面上。   脑袋撞坏了旅馆对面一栋二层小楼门柱的一脚,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水泥路面上,身体下方渗透出殷红的鲜血颜色,最后一点点慢慢渗透入泥土中。中间还有一根半截倾倒在地上的路牌,是摔下来的对方“经过”后撞断的残骸。   “这还真是有够惨。喂,看到了吗?你这家伙给别人添麻烦了喔,还是别装死快起来吧!”   林凤华一边谨慎地靠近对方,一边拔出双枪指着对方,同时大声说话。然而,杀手却始终没有开口回答。直到靠近到能用拳头施加威胁距离的时候,对方依然没有起来的打算。   虽然林凤华此时女枪客般的打扮很惊人,却并没有造成预料之中的混乱。因为底下的人群比之前大大减少了,剩下的只有站在道路远处和楼房高处看热闹的家伙们。   从天而降的巨汉以及刚才从旅馆内传出来的爆炸声、枪击声、打斗声——一切嘈杂混乱的声音,向众人们堂堂宣告这是个不太对劲的早晨,两人战斗的时间,足以令周围的居民们和路过的路人们都注意到异常情况。包括这家旅馆的老板和乘客们,都已经拿着行李从里面跑出来。视野中,周围的人们近乎尽数消失。街道上到处都很安静,不像是在城市里,而更像是西部片里牛仔们的“角斗场”。   “真安静啊……”   变得安静的不止是街道,还有那个男人。她在靠近十米距离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开枪射击了,“噗噗!”子 弹射入人体的声音轻松悦耳。然后八米的时候又是一轮射击,再是六米,四米……从男人底下流淌出来的鲜血以之前三倍的速度扩散,很快将脚下的整块地面彻底染红。   林凤华对于这种通过观众们自觉而诞生的舞台很满意;而更令人感到高兴的是,战斗还未开始,敌人却已经倒下了。她将枪重新收回腰间,走向无法动弹的男人。   “你在做什么呢,杀手先生?刚才还那么精神,现在不加把劲站起来吗?”   “哈啊……哈……”   对方只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妄图延长生命。   “是这样啊。”   林凤华恍然地停下脚步。   她还在觉得奇怪,为何之前那导致形式逆转的一击——仅仅是将地方摔出窗户后,这边就得到如此成效。林凤华原本已经做好艰苦缠斗的打算,但对方却轻易地倒下了。   原因在于这家伙身上的机械。   他的手脚和胸膛的位置,都有青烟冒出来,时不时地还有“滋滋——”闪烁的电流火花。改造后取代人体的金属和电子元件,让对方获得了远远超越人类的驱动力和防御力,无论力量还是速度都是压倒性的,但与此同时却也失去了人体本身应有的协调性。换句话说……   “这是出现故障了吗?”   到底是因为和自己的战斗,还是有其他缘故?   林凤华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后,决定放弃。   想要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仅仅是这样而已。   “老板……不会放过你的……”   男人断断续续地组织起了语言,忽然这样对她说道。   “你说反了喔。应该是这边不会放过他才对。”   林凤华耸了耸肩。   “他会……他会为我报仇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就好了。很遗憾,根据我对师兄他浅薄的了解,那家伙是个彻头彻尾的无情混蛋。”   但躺在地上的男人显然并没有真正听见她的话,只是躺在地上仰望天空,一个劲地自言自语罢了。泡沫状的鲜血从他的唇角溢出来,肆意地往下流淌,很快染红了胡须、脖颈和胸口的布料。男人的瞳孔正在涣散和放大,鼻孔内进出的气息越发微弱,直至轻不可闻。   ……他快死了。   林凤华走到能俯瞰对方面容的地方,轻轻地叹了口气。就目前来看,想从对方身上获取情报,是完全不可能了。   “再见了。”   她抬起脚,径直踩碎了对方的颅骨。   “这个死法很适合你吧?我不会说‘女人都是如何如何’之类的台词,但本人是相当记仇的类型。”   *   “如何呢,两位?”   林凤华哼着小调踏入旅馆的门。   这时候,小说家和弥生两人正穿戴整齐地坐在一楼大厅里,望着窗外的风景。   这里亦被当作提供早餐的地方。餐厅里没有其他人,只剩下他们三个。小说家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和糕点,是他趁没人的时候,擅自从厨房里拿出来的。当然有好好留下钱就是了。   林凤华走到桌前,伸出两根手指,在其中挑拣了一块蛋糕。   “嗯,看到了。很厉害哦,简直像是动作片里的角色一样。虽然感觉结局更像是那个大家伙自灭了……”   “咳咳,只有看起来是这样,其实真的是被我打倒的啦!” before27 双枪双刀   “是这样啊。乖乖,了不起,真了不起……”   小说家想要伸手去摸对方的脑袋。   “你到底是在看不起谁啊!”   结果被林凤华一巴掌拍开了。   坐在一旁的弥生将袖子放在嘴边,清了清嗓子。   “好了,林小姐。您的能力,我们刚才已经确实地见识到了。那么,就让我来雇佣你吧。”   “喔!这是还有报酬的意思吗!”   林凤华的双目发亮,   “当然。让无关人士为自己工作,如何能不付出奖励。”   “……真是大方呐。”   林小姐挠了挠下巴,看起来十分不好意思。   “可是,我有说过我们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吧?就算没有报酬,我还是会主动去击败师兄和他的情人。当然,要是有钱拿的话就更好了!会让原本只是出于义务行动的我更有干劲。”   “但是你需要击败的只是那对男女,而不是其他人,不是吗?”   “我刚才不是杀掉那家伙了吗?为了削减师兄的势力,清理他的下属们同样是必要的事先准备工作。”   “话虽如此,假如有机会让你奇袭对方而不用被他人阻拦的话,林小姐还是会选择‘那边’的途径吧?”   林凤华对此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可以看作是她在默认。对方在追杀师兄这件事上展现出了常人难以理解的执念,不知道是因为单纯的之前说的“不得不去完成的义务”,抑或是因为原本在过去就有所结怨。   “更何况,击败敌人与保护他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弥生摇了摇头。   “就算我们正在被对方追杀,也不意味着你就要保护我们。你甚至可以将我们两个抓起来当作俘虏来引诱对方,或是在情况不妙时作为弃子来保证自身的安全。”   “……啊、啊哈哈!这怎么可能!再怎么说,我都绝对不会做出那种背信弃义的事情的!”   听见这话后,小说家正想要张口说些什么,结果手却再度被弥生握住了。他只好忍住内心的想法。   “我相信你,林小姐。但问题是,现在的我们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信义’,不是吗?”   弥生轻轻地笑了起来。   “所以,就从现在开始。让我们之间的关系,从头构建吧。”   林凤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表情严肃地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这一次,我——”   *   十分钟后。   ……   他们三人已经离开了旅馆。遭遇杀手的突然袭击后,那里自然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等警察们赶到现场后,小说家等人早已提着行李离开原来的地方。   转移的方式是私家车。车辆是林小姐提前准备好,并从本地租车行那里租赁来的车辆。目前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公路路口附近的一座加油站内。   “啪嗒”。   隔着玻璃能看到工作人员忙碌的背影,正将加油枪重新放回原来的地方。门被打开了,黑发女性“嘿咻”一声钻入驾驶座,然后将手里拿着的一份地图递给后排的小说家和大小姐,顺便还有两枚口香糖。这都是刚刚从商店里买回来的。   林凤华在接受雇佣后,除去护卫的工作之外,还兼任了司机一职。上一位担任两人司机的那位先生直接被撞成肉酱了,真希望类似的惨剧不会再度发生。   “我们的目的地是在这个位置。”   弥生打开地图,迅速地上下浏览一遍,很快知道了“终点坐标”。她没有利用手机或电脑等便利的现代数据储存传输工具,而是用最原始的手段——通过大脑来强行背诵和记忆。但对于她而言,这才是最安全和保守的方法。   “到这个地方去就可以了?”   林凤华将脑袋从驾驶座的方向伸过来,和两人一同将注意力放在图纸上。   “是的。林小姐只要护送我们到那里即可。”   “你们一旦到达那里后,师兄还有他手下的那群杀手们,就不会来追杀你们了?”   “不错。他们既然是为了利益在行动,自然亦会为利益所停止。到那时候,您就可以离开了,想要做什么都可以。如果需要提供帮手和情报的话……”   “这样啊,那看来我还是挺轻松的嘛。”   林凤华吹了个口哨。   她将钥匙插入点火,引擎发动后踩下油门,车辆缓缓地离开原地。   “出发吧!让我们离开这地方”   *   “让我们离开这里!”   当小说家和弥生一同蜷缩在角落中时,另一位同伴可靠的身影从天而降,挡在二人身前。   “你们俩没事儿吧?”   “啊……目前还没问题。”   小说家有些吃力地回答。   林凤华点了点头。借着昏暗而漫长的走廊内骤然间亮起的刺目灯光,小说家瞥见了她手上紧握的双枪。颇为沉重的金属外壳上流转着乌黑色的光亮。   【双枪】和【双刀】,这就是林凤华最常用和擅长的武器。根据场合与敌人的类型不同来选择其中一种。   “可恶,还真是有够乱来的!”   林小姐低骂了一声。不过从她的表情上来看,似乎并没有将敌人太放在心上。   “赛车啊……无论到达了何种高速,”   林风华将子 弹上膛。   “只要不比子 弹更快,就没有跟不上的理由。”   她说话的同时,已经抬起了双手。   “砰!”“砰!”“砰!”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走廊上回荡着嘹亮的枪声,尖锐而刺耳,一时间甚至从引擎轰鸣发出的巨大声响之中脱颖而出。没有瞄准、在无光的视野中亦无法瞄准,但林凤华依旧毫不犹豫地开枪了,根据的是汽车转瞬即逝显现出来的方位与速度的综合计算。   从背后驶来、经过众人的赛车此时已经到达远方了。一路上不知道是否已经碾过他人。没等来得及细想,随即某种更加可怖的巨响贯穿楼道内众人的耳膜——   火热的气浪从黑暗中滚滚而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楼道尽头燃烧起了篝火般的明亮光芒。   ——   ps:感谢sd霖霖的打赏!   说个题外话,至今为止像这样的加更,好像只有三到四次吧(笑)……这当然并不是说收到了打赏才会写,而是像我这样惫懒的作者,对于如此支持实在受之有愧,除了再多写一章也没什么好回报的了。很抱歉,我写作速度不快主要还是客观条件的限制,患有腱鞘炎的关系不敢多写,特别是现在为了保证质量、又换回电脑了以后。   最后还是谢谢这位新朋(da)友(lao)的支持! 第24章 再遇   “现在是时候了吗?”   “是的。让我们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林凤华的话音未落,两个人就开始奔跑,很快跟上了前面那位女性的步伐。三人一同离开的时候,走廊和之前一样黑暗和漫长,但现在看起来却似乎并没有那么难熬了。   *   幸存者还能剩下几人,着实是未知数。   长时间的黑暗中行走,外加中间遭遇赛车杀手的突袭,原本聚集起来的人群早已走散。   在朝着终点奔跑的路途中,小说家遇见了倒在路边的尸骸。只剩下残肢断臂堆积起来的一团模糊的血肉,甚至很难分清尸体的性别。一路上的墙壁、天花板和地面都能看到大片大片肆意渐染开来的血花和肉沫,难以分辨是从几个人、以及是从何人身上被剥离下来的。唯一能分辨出尸身主人的是被削飞大半边的人脸。被某种裹挟着巨大力道和速度的重物撞烂近乎全部组织器官后,只剩下一小部分、唯有下巴部分勉强能称得上“完整”的头颅,和眼镜的框架碎片混合在一起。   “……是那位先生。”   真不好意思,他的名字和身份都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了,只知道是走在最前面的两位成年男性之一。   ……   廊道内弥漫着恶心的气味。不止是从伤口流淌出来的血腥味,还有组织液和消化器官本身的臭味,近乎于腐烂物和厨余垃圾的混合。这原本就是人体内的气味,伴随着四处喷溅的体液而沾染开来。   除此之外,还有皮制物品被烧焦后的味道,在黑暗中闪烁着点点星火,那是爆炸后四处散落、一直滚落在地面上和角落里的汽车零件和残骸。只剩下内里钢圈的备用轮胎上还沾着微小的火苗。外侧的轮胎则飞到另一边去了。   小说家和弥生手拉着手,小心翼翼地从残骸旁边绕过去。相较于健步如飞的林小姐,他们只能选择谨慎地前行。毕竟只要稍微有一点儿尖锐或滚烫的物体,都足以对普通人柔弱的身体造成威胁。   ……   忽然间,一直在前方回荡的林凤华的脚步声,停下来了。   “对不起。”   前面走出来一个人影。貌似在阴影覆盖的角落里等待了许久。   那是一位神色冷漠的年轻男性。他的目光幽暗,手中和林小姐一样拿着枪,直指着三人。对方只有在选择瞄准目标的时候犹豫了一瞬间,枪口在三人的脑袋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在弥生的额头上。   很轻松地就选中了价值最高的人呢。   “此路不通。”   “你是被派来阻挡我们的杀手吗?”   “是的。”   “……啊哈哈。看来,只是‘阻挡我们’而已,对吗?”   林凤华忽然间笑了起来。   “那还要请你多多手下留情了。”   青年杀手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   “老板确实没有让我们一定要在这里杀掉你们。但反过来说,就算杀掉也无所谓。我从来没有留手的打算……”   他的话音未落,面前将黑色长发束成利落双马尾的女性已经不见身影了。   “那真是谢谢你啦!”   前一个字从前方传来,而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的来源已经变换成侧后方。   青年一惊,正准备将枪口转过去的时候,手臂却传来一阵痛楚,下意识地放松开来。伴随着剧烈的震动感,手中原本紧握的枪械已经掉落下来。   “拿着这样危险的东西可不行呢~姐姐我帮你没收了。”   林凤华眼疾手快地将掉落在半空的手枪夺在手中,几个纵步离开原地,避开有可能的反击。   “因为对方是个年轻男人所以就用这种口吻吗?你的恨嫁属性实在是太明显了啦林小姐,这样完全不会受欢迎的。”   站在对面的那对高中生中的男生,忍不住吐槽道。   “啊哈哈,才没有那种事情!他的相貌同样很符合我的口味,所以才会……啊,原来如此,你是吃醋了吗?”   林小姐的语气里带着奇妙的笑意。   “当然会吃嘶……怎、怎么可能!我对大小姐一心一意,日月可鉴,怎么会因为别的女人吃醋呢!”   ……   年轻的杀手先生挑了挑眉头。   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在自己面前,竟然还能用这副轻松的口吻彼此开玩笑……   虽然正如他之前所说,老板并没有强制要求。原本对于自诩精神不正的愉悦犯同伴们不一样、贯彻“利益至上”职业杀手风格的他来说,遇到像这样扎手的硬点子,应该在试探完毕后就选择撤退才对。   但是现在,事情正在起变化——   看来,有必要给他们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才行。   “你们是不是笑得太早了呢?”   杀手放弃了枪,冷酷地开口了。   “我承认你的速度很快。但区区手枪而已,被夺走亦无所谓,根本不是我真正的武器。”   他将身上的大衣撩开,腰间露出刀柄。   “接下来,就让你们好好品尝一下……”   “喔,这还真有意思。除了枪之外,身上带着刀,竟然还认为后者才是王牌,这算是在向我挑衅吗?”   “……你在说什么?”   林凤华将手中的枪当作不可燃垃圾那般、随手扔到一边,一边笑着回答道。   “你理不理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既然有能力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将枪夺下来,为何你会觉得我没有发现你身上的刀?你觉得我是为什么要选择夺下你的枪,而不是刀呢?”   她将双手绞在一起,又迅速交换着抬起两只脚,活动了一下手脚。   “你……”   没有等待回复,林凤华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实话告诉你吧,因为只有子 弹才可能在我面前对两位亲爱的雇主造成伤害。至于你本人,仅仅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随机数、随时能一脚踢开的小石子罢了。”   “哼哼……那就让你看看‘小石子”……”   年轻杀手怒极反笑,拔出腰间的刀对准林凤华,大声回应。然而还没等他的狠话全部放出来,他的脑袋就被对方一脚踢中,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倒下去了。 第25章 求饶   林凤华一记堂堂正正的直拳击中了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杀手。被命中额头的对方话都来不及说就翻着白眼倒下去了。看他口吐白沫的样子,被颅骨保护内的大脑可能是遭到了像是被投入搅拌机里那样的震荡和伤害。   “好了,解决啦!轻轻松松。”   林凤华拍了拍手,向呆在原处的两人说道。   “过来吧,这家伙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弱,连热身结束的时间都没有坚持到。我们继续朝着出口的方向前进。”   “呃……林小姐”   小说家没有立刻照着她说的去做,而是用手指了指林小姐背后的方向,大声提醒道。   “可能没那么容易。你看你后面,这家伙好像又醒过来了喔。”   林凤华有些吃惊,连忙转过身去。   “真的假的……”   她喃喃自语。正如小说家所言,原本被打扑街后俯卧着倒在地上的青年,又一次摇摇晃晃地想要爬起来,他的手掌正在地面上摸索,同时扭动着脖子和脑袋,缓解醒来后的眩晕感,一副还未放弃,打算继续战斗的样子。   “看来还是有些本事的嘛。被打趴了还能坚持着站起来,至少毅力可嘉。”刚才那一下可谓“正中命门”。虽说她理所当然有控制力量的使用,但像虚构故事里那样维持在“保证对方无法在短时间内醒来、同时又不至于致命”的状态是难以做到的,因为每个人的身体结构强度乃至内部器官的承受耐性都存在着个体差别。林风华只能保证前半部分——也就是足以让对方半天爬不起来的力量。   她没有杀人的打算,否则就会选择更加致命的部位和更具破坏性的战斗方式,但对方是否会因此而死,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林凤华扭动着手脚,继续之前未完成的热身运动,打算在对方爬起来之后就给予比之前更沉重的攻势。但就在那之前——   “求求您……求求各位……放过我吧……”   对方从地上爬起来后,第一件事并不是尝试着站起来,而是立刻以标准的姿势跪倒在地。四肢着地,以最卑微的姿态向众人求饶。在过程中,他甚至没有一次都没有抬起头来过。   他的说话方式结结巴巴,一边用脑袋狠狠砸着地面,一边不断反复重复着相同的破碎词句,语词含糊不清,不知为何给人一种“平常因为没什么机会说话而导致语言能力下降”的印象。总而言之,和之前那位冷酷无情的杀手表现,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这是……吓破胆了吗?”   林凤华有些愕然。她确定对方已经不具备任何威胁能力了,不但将身上的武器全都抛弃,四肢着地跪伏在地面上的姿势就连分辨周围的状况都做不到,更不用说蓄势反击了。从他的神态动作来看不似作伪,完全是一副精神失常的状态。   “是意志力过于脆弱的缘故?”   弥生走上前来,俯瞰着像狗一样趴在地面上,浑身抖筛般不断颤抖着的男人。   “就算不是‘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严刑拷打,我都什么不会说!’的硬汉,但这位先生的真正个性竟然不堪到这种程度,还是叫人觉得吃惊……”   小说家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说不定这家伙是‘多重人格’吧?一旦经受某种精神刺激或者大脑上的冲击、人格就会切换之类的。从对方虽然精神错乱、甚至连语言能力都退化了,但唯有向别人求饶的方式却很熟练的表现来看,对他而言这种事情,说不定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真遗憾,我都有点为幕后黑手感到可怜了。”   林凤华叹了口气。   “就目前来看,他的手下好像都不是很靠谱。要不是脑袋有问题,就是杀人方式完全不在状况上。这家伙在表面上倒是很符合我原本的印象,除了实力弱一点之外。结果没想到竟是个样子货。”   “现在就要同情幕后黑手,还早了点吧?”   小说家说。   “毕竟我们现在对他或她的情况还一无所知。从情报上看,占据优势的仍然是对方。”   林凤华点点头。   “说的没错。事不宜迟,我们还是继续前进吧。啊啊,要是能提前甩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威胁就好了。这群家伙麻烦的地方在于尽管弱小、行动方式却难以预料,简直像不小心粘在裤子上的口香糖一样讨厌。”   越往前走,就越靠近事件的真相,真凶浮现的可能性就会变得随之提升。   他们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抛在身后,朝着走廊深处的方向走去,离开这里。距离幸存者们从密室出发,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小时。三人在这段道路上一直笔直行才到达这里,原本七弯八绕、高高低低的道路,开始变得笔直,幅度呈现出平坦的“向上”趋势。周围开始亮起灯光,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盏镶嵌在墙壁上的日光灯,驱散始终笼罩在通道内的昏沉和黑暗。   道路的终点,不再沉没在未知与漆黑一片里。无论这条通道的设计如何错综复杂,但说到底只是局限在一幢大楼内。要是继续在内部盘旋环绕的话或许很难分辨,可是若只朝着一个方向的话,剩余的道路很快就会所甚无几。   看起来,建造者在最后时刻已经不再打算绕弯子,更想要让通过这里的人们直奔主题。   ……   “对了,不准备杀了刚才的那家伙吗?”   “不杀他的话,说不定会有好事发生。”   “这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啊。不过既然你这样说了……”   “如果大小姐下命令的话,你就会动手吗?”   “欸~不要呐,我讨厌太过血腥的场面,如果光是在‘不沾血的情况下杀死对方’当然能做到。可是从过去的经验来看,我遇到的敌人们如果不是被确确实实地‘将脑袋割下来’之类的方式杀死了,就经常会在不久之后莫名其妙地‘复活’。就算之前受了很重的内伤、或是哪里哪里给予了致命伤,都没什么意义,而且活过来的家伙们往往会比之前更难对付!我的人生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啦。从那以后,我就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你还真辛苦呢,林小姐。” 第26章 突袭   幸存者们的踪影已经看不见了,或许他们是第一批到达这里的人们。一路上很顺利,再没有人阻碍他们,直到他们看到那扇通往顶层的门为止——虽然很想这样说,但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就在他们即将登上那段阶梯,打开紧闭的大门前,侧边的墙壁猛烈震动起来。   乍一开始还以为是地震,但实际上正如红樱小姐所说,由于楼房的特殊构造,源自地面的地震并不能影响和传递到这里。   “房间内的机关……又开始转动了吗?!”   要是再一次将他们送到别的什么地方去的话,情况就会变得很糟糕。当然,这个“糟糕”自然指的是心理意义上的。就像玩家们辛辛苦苦练级砍杀怪物,一路过关闯将打入最终关卡,却在即将面对大魔王前被一脚踢回了新手村的感觉。   比起肉体上的疲惫和痛苦,这种毫无成就感的沮丧才是令人无法接受的地方。好在设计这条通达和整栋房间机关的人并没有无聊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   震动的源头,是在墙壁的另一侧疯狂捶打的“某人”。在对方的努力下,白色的石灰簌簌地抖落下来,一道道裂缝像蛛网般在墙壁上绽放开来,在三人警惕的目光注视下,墙面最终化作大量碎块和碎屑坍圮下来,残骸散落一地。   “可恶!看样子好像是个力气很大的人!”   林凤华用手捂住嘴,避免灰尘进入鼻子和口腔,同时大声说着“真是的,我可做不到这种事喔!”但看她的表情,依然是一副不在意的表情。   “你们都退下,让我来对付他——”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高大雄壮的人影从蒙蒙的雾气中浮现。   对方是个体型在两米以上的壮汉,淡黄色的短短头发,面目布满风霜的痕迹。有一只眼睛是天蓝色,另一只眼睛则被眼罩遮盖住。他身穿皮衣,是个身材高大又全身充满肌肉的白人。   大汉原本的外貌体型就足以引人注目,给予人的威胁感是那种若站在寻常人群之中,恐怕是在第一眼内就会被所有人注意到的程度;但真正吸引眼球的还在于对方身上异于常人的地方。作为特征而言实在过于明显——他的手脚都由钢铁浇筑而成的。   闪烁着冰冷光泽,沉重而坚固的四肢,有着仿佛坚不可摧般的观感。除去铆接结构的机钮和螺丝钉外,甚至能在外壳的缝隙底下(看上去像是通风口或散热孔)注意到某种流动的湛蓝色光辉,像是正在绝赞运作中的电子线路板。   “哇哦。”   林凤华吹了声口哨。   “你瞧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果不其然,真是个大家伙。”   “……林小姐,你看起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   “放心吧。对付这种傻大个,我一向有办法噗哇!”   林凤华的前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她口中所说的“傻大个”一拳击中肚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倒飞出去。   “……”   林小姐整个人撞在对面的墙壁上,过于强大的冲击力甚至穿透了肌肉骨骼内脏的阻隔,将她背后紧贴着的墙壁震荡出了丝丝裂纹。被骤然间的重击解除防御,浑身力气涣散的林凤华一时间难以挣脱,甚至像动画里才会出现的夸张式滑稽效果那样“被”镶嵌在墙体之中。   “没、没事吧?”   只能旁观的他一时间有些惊慌。如果是正常人的话(比如自己),遭遇如此重创后,早就应该筋骨皆断、血肉成糜了。   “……啊啊啊。你……觉得我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还能如此中气十足地做出回答,大概是真的没事吧。   林凤华从墙壁上滑落下来,调整姿势落在地面上。她顺手抹去了嘴唇上的血痕,将手撑在膝盖上,低头喘着粗气。   “嗬嗬嗬——”   壮汉从胸腔深处发出擂鼓般古怪的笑声,在走廊周畔轰隆作响。他的脚步是如此沉重,以至于整条大理石铺成的道路,都在随着他迈出的步伐而不断颤抖着。   “哼哼,看来至少不能让你走过去呢……”   林凤华望了一眼小说家和弥生,轻声嘀咕了一句后,随即露出认真的眼神,将目光全神贯注地望向敌人。   “喂,大家伙,快把脑袋转过来!让我们换个场地再打吧!”   她叫喊的同时,腿部已经骤然发力,一脚蹬在后面的墙壁上。弯曲后再伸展的大腿如压缩到极点的弹簧、将林凤华整个人当作炮弹从原地发射出去。就这样,林凤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了“改造人”杀手面前,手掌贴在对方的胸口上。裹挟着冲击力和不可阻挡的势能,她将比自己高上三个头的巨汉硬生生推得双脚离地、粗壮的身体难以继续维持平衡,同样往后方倒去。而那边正是对方将墙砸破后冲进来的地方,正好在墙体上有个无法填补的空洞。   ……   林凤华和对方一同消失在黑暗之中。刚开始的时候还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激烈打斗声,不一会儿就逐渐离他们远去,最后变得彻底听不见。周围静悄悄的,近乎落针可闻。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的小说家和弥生,虽然有些担心,但这时候又不能去那个洞穴之中打探情况,他们正在犹豫是要离开原地还是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林小姐却时机正好地从空洞里一跃而出。她的样子看起来很狼狈,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尘土,但并没有明显的外伤,姿态轻松。   “林小姐,你……”   “我没问题。我虽说是暂时撤退了,但那家伙估计还要在里面呆上一会儿,才能发现我不在场的事实。另外在打斗的过程中,我已经将暗劲打入那家伙体内了。一旦他过度运动就会发动,自动破坏里面的肌肉组织和器官……”   怎么听起来和“中国传承千年的暗杀拳法”一样。   “呃,等一下,这招对改造人真的有用?”   林小姐滔滔不绝的话头停顿了,露出一副“你发现了盲点”的尴尬表情。 第27章 红樱   “不止是肌肉神经血管之类的人体组织,这招对钢筋铁骨和电子线路同样有效!……大概。”   林凤华叹了口气。   “只能寄希望于能够伤害到他未被机械改造的那部分身体了,或许起效的时间会比预计中的更长。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   那扇通往顶层的门,就在他们面前。中间隔着一条向上的阶梯。它的周遭都沉没在黑暗的世界中,乍一看就仿佛是毫无支撑地凭空悬浮在真空宇宙里。   然后,就在小说家的鞋子即将落在台阶上的时候——简直像是有意在等待着林凤华说完那句标准Flag台词后才姗姗登场一样,从黑暗的角落里走出一位高挑的身影,阻挡在他们与大门之间。   “终于来了吗?”   那个身影姿态优美地站立着,缓缓开口。   “我在这里,已经等待你们很久了。”   “你等了多长时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真是莫名其妙。”   林凤华毫不犹豫地用言语施加反击。   “你是想要阻拦我们的家伙吗?那就不要废话了,让我们先打上一场吧!”   说完,她便已经摆出了架势。那副不论何时都无畏无惧的态度,有着威风凛凛的飒爽魅力。   “呵呵,不用那么心急吧?”   对方用熟悉的腔调和口吻带有笑意地回答道。   小说家有些恍然。   “怪不得。对方是指这个啊……她在这里等待的时间,说不定真的和我们有关系。”   “良,你在说什么?”   弥生的表情有些困惑。   “就是说啦,站在台阶上的那位虽然借用光线和角度来遮掩住了自己的面貌,一副不到最后不露脸的最终BOSS的气场,但是从声音上来判断,一听就能明白是谁吧?”   “是这样啊。”   弥生歪了歪头。   “原来如此,是我们都认识的人吗?可是我暂时想不起来有在哪里遇见过。”   “怎么可能?明明最近才刚刚认识啊,不可能忘记的,应该印象深刻才对。林小姐,你……”   小说家转过头去想询问林凤华,结果得到的却依然是摇头否认的答案。   “不好意思,我只能听出是个年纪不大的女性。一个人的话还有可能是忘记了或者记错了,但是我和大小姐从来都没听过这个声音,这就说明确实……”   林小姐眨了眨眼,忽然间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了促狭的笑容。   “我明白了。该不会是端木小弟在哪里认识的某位新的女孩子,被你无情抛弃后才找上门来了啊?”   听闻此言,一旁的弥生眉头微微挑起。   “才、才不是啊!”   小说家慌慌张张地解释。   “虽然对方的声音是变掉了,但说话方式却完全没有改变!所以我才一下子就能听出来。”   “这种解释听起来很可疑耶。以你一向的作风来说,果然还是旧情人找上门来的猜测比较靠谱。大小姐应该和我的想法一致吧?”   弥生虽然没有出声回答,却在一旁无言地点了点头,表示默认。   “别开玩笑——”   “各位,这是个误会。我和那边的端木良先生是今天才见面。”   站在台阶上的身影有些无奈,只好主动为小说家解释道。她大概没想到在完全是一副最终敌人姿态的自己登场后,对面的二女一男更在意竟然还是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对方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来,一直到走廊的光亮能照射到的地方。白净如瓷娃娃的脸颊,修长纤细的四肢和高挑的身形,以及完美地衬托出身材与气质的那身旗袍……   “原来是你啊。”   林凤华恍然大悟。   “刚才那个,是某种变声技巧吗?还真厉害。”   “只是很寻常的模仿他人的把戏罢了。”   从台阶上缓步走下来的红樱小姐露出谦逊的微笑。   “任何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特别训练就能掌握的技巧,没有任何珍贵之处,仅此而已。让各位见笑了。……倒是那边的端木良先生。”   红樱小姐的目光落在小说家身上。   “能如此理所当然地地揭穿刚才的伪装,这就意味着具备看穿一个人本质的技术或是通过观察便能掌握其个性和习惯的本能。而且您应该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吧?看得出来是个过着一般人生活的高中生,真是厉害的天赋。和我这样的庸人完全不一样。”   接下来,她的目光又移到了林凤华身上   “林凤华,你也是一样。我很久以前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也知道有关于你的不少事情。所以我才能明白,与人的性格、态度乃至勤奋程度都毫无关系,决定人是否能达到‘理想中高度’的,是与生俱来的某种东西。很遗憾,我正好缺乏这样‘必备的事物’。”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说家回答。   “该不会就是为了找我们聊天吧?”   “怎么会。正如小姐所说,我是来阻拦你们的,目的就和你们之前遇见的那群废物一样。”   在提起“其他人”的时候,红樱小姐的语气中透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而没有丝毫同伴之情,其中冷酷之处可见一斑。……虽然他在一路下来后,完全能理解这点就是了。   “想必你们已经听说了,所有人都是受某人的命令,前来阻止各位幸存者们逃生。但是其中的前提,实际上是并不能杀死任何人,因为‘他’还有要用上各位的时候,所以恐吓的成分更多一些。但是……”   红樱小姐没有取出任何武器,只是平静地述说着。   “我并不这样想。至少你们三位,我认为还是死在这里更好。您能猜到‘为何楼道里会有赛车’的理由吗?”   “呃,这难道不是个人兴趣?”   “这算是原因之一,仅仅是那家伙自己的想法罢了。不过原本将那个蠢货安排在何处都是无所谓的,而对我而言,最重要的目的是将你们三位,与其他人分割开来。”   终于,红樱小姐来到他们身前了。   ——“然后,就能保证让我来亲手杀死各位。” 第28章 对决   “想要杀了我们?听起来完全是天方夜谭嘛。”   林凤华对红樱小姐伸出手,相当具有挑衅意味地招了招,做出表示“邀请”涵义的手势。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就朝这边放马过来。”   “我刚才确实是表扬了你,林凤华,你该不会是因此而产生不应有的傲慢心了吧?上天赐予的才能无法超越,我承认这一点。但怠惰如你,却远远未走到那个程度。”   红樱将双手垂落下来,姿态看似放松,实际上却在时刻不断地积蓄着磅礴的杀意,直到就算身为普通人的小说家,都能在注视她的瞬间察觉到一阵仿佛被针扎后脑般的刺痛感。女人薄薄的嘴唇紧抿,流露出异常冷酷的表情。   “你和你的师兄差距太大了。身为武者的你,难道无法感受到我们两人之间存在的差距?竟然还敢出言挑衅,是不想活下去了吗?”   “你本来就打算杀我们吧,现在还在白费口舌作甚?真是个装腔作势的无聊女人。”   林凤华语气轻蔑地回应道。   “真是不受教训不死心。那么,就让你好好来体会一下与真货之间的差距吧。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是此时的你根本无法想象的……”   彼此间都在毫不犹豫地释放出敌意。在对话的同时,两位女性开始缓慢地绕圈踱步,始终死死盯着对方,试图找出在步伐和姿态中一瞬间展露的“破绽”。场中的火药味迅速膨胀,很快浓郁到了极点。一旦有人率先出手,就是导火线被点燃、轰然爆炸的时刻。   “……请等一下。在二位开打之前,我还是想向红樱小姐请教一个问题。真的只有一个,能不能暂时停一下?”   就像完全未察觉到场内的紧张状况一样,小说家在叹了口气后,向对方举手提问。   “喂,你是不是太不会看气氛了?”   手持双枪的林小姐从原本的姿态放松下来,有些不满地鼓起脸来瞪着他。   “呵呵,真是的……真是有勇气。对于才认识不到一小时的敌人就能准确地了解个性,并且在此基础上能有勇气付诸行动,就算踏入战场都毫不犹豫,我没有看错你。”   红樱小姐似乎是发自内心地欣赏小说家。相比起之前表现出来的无视丹羽弥生、鄙夷林凤华的态度,她对于小说家的态度则相当和善、甚至可以称的上“温柔。”   “那么,请问有何事想要询问呢?如果不是什么要紧机密的话,就算再多问一点都无所谓哦?对了,不如这样吧,等我解决这个女人之后,我们俩再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地方单独相处,就算聊上一整天都可以。或者还可以做点更加有趣的事情……”   “喔喔,这是什么情况嘛!”   林凤华忍不住大叫起来。   “难道说,其实只要让端木小弟牺牲美色就能解决争端?那就干脆这样做吧!虽然我很讨厌这女人,但是这种时候还是能不打就不打……”   “当然不行。你在想什么呢?”   大小姐严肃地拒绝了。   “欸~可是要是真的打起来的话,可不能保证您和他的生命安全哦?像您这样理智的人,一定知道孰轻孰重吧。”   “不错,我当然知道孰轻孰重,所以才不会让步。”   “能不能不要如此认真地讨论这种事情……”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而且,至少先问问我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啊!”   这时候,对方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如果端木良先生使用‘美男计’的话,确实对我还挺有诱惑力的。哎呀,真叫人为难呢。”   ……你是认真的吗?   “不过很遗憾。虽然会感到心动,但我已经有了爱人了,所以最后还是会拒绝吧。”   “对了!我想问的就是这个。”   小说家拍了拍手。   “你刚才提到了,是有人……某位‘幕后黑手’在指使那群杀手吧?看起来您与对方有着密切联系,或者说对方就是您的‘爱人’,我可以这样认为吗?”   “敏锐的判断力。确实如此。”   “那么,对方是谁呢?总不会是邀请我们来这里的那位……呃,那位先生吧?”   “当然。我所爱着的男人,自然不可能是那头肥猪。我想他自己同样知道这点,我们只是暂时的合作伙伴罢了。”   红樱小姐将双手交叠放在胸口下方,面露微笑。这个姿势让那对丰满愈发突出,衬托出女性成熟诱人的体态。   “这算是我之前所说的‘机密’,不能如此简单地说出来。……不过,或许隐瞒下去没什么意义。因为,我想您那边的林小姐,应该已经认出来了吧?毕竟是以前的熟人呢。”   “……是啊。”   林凤华同样笑着回应道。但她的眼睛里却殊无笑意。   “你刚才在说起‘改变声音的技巧’的时候,我就想起某个对我来说很熟悉的人了。我在想‘该不会是自己太敏感了吧’,但看来我并没有猜错?真是的,真是的……真是从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   林小姐深吸了一口气。   “告诉我,红樱。他现在,就在这里吗?”   “想要知道的话,就先来击败我吧。”   红樱小姐丝毫不为所动,脸上的笑容都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这一次,局势逆转了——虽然我们还没有真正交手过,不是吗?”   “……是的。逆转了。”   话虽如此,林小姐却貌似正在犹豫什么,一直没有动弹。   小说家还没来得及注意到这一点,但旁观的弥生已经率先一步开口。   “林小姐,你是有什么想要和我们说的话吗?”   ……   林凤华的肩膀忽然放松下来。   她没有回头,没有转身,只是静静地说道。   “不再是我因为要阻止她的行动,才必须打败她;而是一定要先打败她才行。”   她对着小说家和弥生摇了摇手。   “对不起,大小姐,端木小弟,稍微离得远一点吧。不够,这样还不够,再远一点。待会儿打起来,我可能没有精力顾及保护两位了。” before28 十三节鞭   ——“砰!”   深沉的夜色中,金属与金属相互碰撞的尖锐回响,在半空中溅起一片耀目的火花。   无法保持平衡,在跳跃战中失去优势的林凤华不由地从半空中跌落,她单膝跪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皙的额头上流淌着汗水,额前的刘海略显凌乱。   这是她未曾表现出来过的疲态。就算是曾经被人一拳砸中肚子高高飞起、或是被凶恶的敌人直接撞入墙壁里的时候,她都从来没有流露出疲惫的神情。只要还有继续战斗下去的体力,就能发挥出将近百分之百的能力,她从小就接受着如此这般的教育和训练。   伤口的痛楚依靠意志力去忍耐,影响行动力的伤口想办法处理,然后在搏斗中以其余部位来代替,除此之外的部分则完全不必去理会。林凤华在战斗中采用的任何手段,都不是为了活下来,而是为了在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将这具身体的运动能力发挥出极限。   但是。   “现在的情况……真不妙啊。”   她暗自心想。   做出如此预测并不意味着自身已经落于绝对下风,如果是在场外的其他人看来,两人打得可谓有来有回,异常激烈。不过事实上,这才是问题所在。因为杀人者与杀人者之间的战斗,往往在短暂的一瞬间内就会结束。胜负只在短短的数十秒、乃至数秒种内决定,这与擂台上的战斗完全不同。   由于人体很脆弱,即使是一具经过千锤百炼的肉体,利用人类制造出来的兵器,轻松便能戳破捣烂。对于以此为职业的人们来说,往往只依靠“一击”就能令目标行动不能、或是“一击”便结束对方的性命。只不过那之前的盘旋周回,策划密谋,却要花上数百倍长的时间。   可是反过来说,若是在真刀真枪、彼此怀有杀意,且是在正面交锋的战场上,战斗时间却依然被人有意地拖延到很长,这就只能意味着……   她的敌人不止是有着压倒性的战斗力;还具备目中无人的恶劣个性。   这是令林凤华感到似曾相识的类型。   “怎么,到此为止了吗?看来你只有嘴皮子厉害啊,林凤华。”   异常轻蔑和冷酷的话语声。林小姐不由地眯起眼睛,抬起头往头顶望去。一个高挑纤长的人影正单足站在路灯的灯柱上。被人踏足其上的重量所影响,路灯光摇摇晃晃地洒下蹁跹的光影。但很快这些微的颤抖就平复下来,女人稳稳立足在灯柱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林凤华。她的手中垂落下一条长长的影子,沿着树影和灯柱往下延伸,如同攀爬在树木枝干上的藤蔓。   那就是对方的武器。   那是一条长鞭。   确切地说,是“十三节鞭”。   林凤华之前已经吃过这件武器的苦头。有着超长距离的兵刃,仿佛挥舞着尾巴的毒蝎,一旦触碰到人体就能轻易“刮”下小半个躯体,所以决不能被碰到。但挥舞起来时笼罩着的光晕着实令人眼花缭乱,难以看清轨迹,为近身战中的躲闪增添重重阻碍;与此同时,想要利用手中的兵刃格挡的话,击中长鞭中一部分的时候往往只能改变些许轨迹、而无法彻底弹开,长度优势所携带的能量更是令林风华的手腕在数次交锋后,变得隐隐作痛起来。   “呼……真是无聊的挑衅。”   林凤华撑着膝盖从地面上站起来。   她双手中的武器,是两把相同制式的刀刃。交叉着放在身前,作为密不透风的防御圈而存在的架势。在这个距离下,敌人手中的长鞭仍然能轻松命中自己,而且还是居高临下的“狙击”,所以不能放松戒备。   出乎意料的是,女人却主动放弃了优势,一跃而下。   “对付你还不至于使用别的手段”——就像是为了传达这份心情,穿着旗袍的女性再度举起了手中的十三节鞭,朝这边挥来。   在那之后,敌人甚至没有移动半步,仅靠手中的鞭法就将林凤华彻底地隔绝在进攻距离外。敌人不便于行动的华丽服装在夜色中尤为显眼,仿佛是在嘲笑着她的无能。   *   抡扫、缠绕、拨挂。   而横扫前滚,时而抛向空中,时而如棍飞舞。   鞭速时快时慢,缠绕得法,巧缠快放,绕体转出,鞭鞭带响,顺势而发,眼花缭乱,变化无穷。   如同高速旋转的车轮,有时候又好似笔直的钢铁长棍。在对方的手中,仅仅一枚兵刃却化作了十八般兵器。   十三节鞭周身被环绕笼罩在一层幻影之中,看不清晰。只有最尖端的部分偶尔会展露狰狞面目,那是闪耀着寒光的刀刃。   “我听说你的名号是‘双枪双刀’,且相比起西洋火器,双刀才是杀手锏,所以才对你怀有期待。但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名为“红樱”的女性开口说话,相比起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勉强支撑的林凤华,她的态度更为游刃有余。   “……我可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林凤华好不容易才从长鞭构成的环圈中跳出,再度拉开距离后,才有空气喘吁吁地回应对方。   “无论是枪还是刀,都有着适用的环境和时机。难道不正是因为你在畏惧着我的枪法,才会选择在最开始先除掉我手中的枪吗?”   战斗是在十分钟前爆发的。   林凤华、丹羽弥生和小说家三人,正在驱车前往弥生在地图上所标注出来的“最终地点”。   为了甩开跟踪,车辆从早上开到深夜,总算在盘绕了十几个小时后,来到目的地。目标已经近到能肉眼看到的地步。   但是——该说是“果然如此”吗?当他们下车步行前往的时候,在那里早已经埋伏了一位敌人。她甚至可以说是“最后的敌人”,如果对方没有说谎的话,旗袍女性就是最后的拦路者。   她在刹那间朝众人逼近。   林凤华原本并没有打算如此快地拔出刀,但刚刚从腰间拔出来的双枪,几乎是在一个照面之间就被斩成了两段。 before29 超速割裂   车辆在黑暗中行驶,来到一条僻静街道的时候,开始慢慢放缓速度。直到有人在前方拦住去路。   周围是一排栽种了十数年的高大树木。路旁的街道每隔十米远就会有一盏路灯,夜晚生活的飞虫们被温暖和明亮不断地吸引过来,在昏黄的光晕旁上上下下飞舞着。   “你好,我是……看来,是用不着进行多余的自我介绍了?”   林凤华有些愕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枪械化作碎片和零件从掌心滑落,散落一地。从阴影角落里浮现的人影有着高挑艳丽的身姿和一身就算在漆黑的夜晚中都十分醒目的旗袍。   红樱小姐虽然出其不意地袭击了三人,但仅仅是在最开始打碎了林凤华的手枪作为警告,却并没有对只是普通人的小说家和弥生下手。霎那间出手之后,她便停住了,站在原地等待着他们的反应。   “呜哇,这下不是只能用双刀来应付了吗?”   让小说家和弥生立即离开这里之后,独自一人重新回到“战场”上的林小姐在心里想道。   她让剩下两人继续朝着目的地前进,自己则留下来阻止。这里原本就是三人的目标地,只要弥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任务就顺利结束了,没必要打得你死我活。但看样子,这压根就是没有必要的担忧,因为对方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阻拦除她以外的人。   “这下可糟糕了。”   毕竟她一直将双刀当作杀手锏,平常在战斗的时候,从来不会出鞘。哪怕在遭遇难以应付的敌人,一时间无法取胜甚至落于下风的时候,林凤华仍然会首先考虑转变战方法,而不是交换武器。   虽然这种做法在无关紧要的人们看来,会显得难以理解,但自小作为“武者”而被培养起来的人,有那么一项两项不被人理解的坚持,并不算是坏事。说是怪癖也好执念也罢,也许只是单纯的“帅气的杀手锏就该放到最后来使用!”的任性,这对她而言都是必要的。   但是现在,因为手枪在最起初就被物理缴械了,如果不想赤手空拳地话,就只能从一开始就使用刀。这简直像是上来就不得不使用必杀技的主角一样,会在熟人面前丢脸的事情暂且不论,类似剧情总会令人有种不安的预感。   所以,她才会这样说——   “无论是枪还是刀,都有着适用的环境和时机。难道不正是因为你在畏惧着我的枪法,才会选择在最开始先除掉我手中的枪吗?”   这句话当然是使诈。   她的刀术比枪法强,因此才会选择双刀来作为杀手锏。虽然反过来宣称不是不可以,但她还没有任性到无视能力事实的地步。   如果这世界上存在有同时让使用双枪的林凤华和使用双刀的林凤华互相战斗的场合的话,无论尝试多少次,前者都会在一个照面内被杀掉吧。二者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鲜明。要是无法用手中之刀斩下敌寇头颅,手枪便更不可能有所建树——但欺诈归欺诈,只要能达到目的即可。   正如林凤华所预料的那样,对方被激怒了。而且远不是一般的生气程度,红樱貌似是那种非常讨厌被轻视和怀疑的人,更不用说这种发言出自原本就鄙夷的人口中。   旗袍女性容貌如天女般清冷艳丽,但朝这边往来的目光已经变化得如恶鬼罗刹般凶恶。   “看来真是不能对你手软。”   红樱扬起了手中的长鞭。   “就这样直接去死吧,如何?”   “如果你能做的到的话……”   “犟嘴。我当然做的到,但在那之前,先好好教训一下你这张不会说话的嘴吧!”   红樱冷笑一声,原本垂落下来、贴在地面上的尖端刀刃,像被人训练过后听见吹笛声的蛇一样,抬起头从壶中爬出来,一边蜿蜒扭动着肢体,一边“嘶嘶嘶”地吐着分岔的舌头。   林凤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和长鞭顶端的刀刃。她很清楚对方不是只会放狠话威胁人的弱角,而是说到一定会做到的傲慢家伙,所以接下来迎接她的必然是宛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势。   当林小姐全神贯注地凝视对方的时候,世界都在一刹那之间变得缓慢。时间的流动开始陷入停滞,被按下了慢放键的景象在瞳孔中一帧帧地播放。不断追求着人体极限的运动员们、球赛选手们,偶尔会有这样的体验,而对于林凤华来说,则是在遇见强敌、生死攸关之时不得不进入的超负荷状态。红樱脸上神态的每一寸变化、手脚产生的每一处动作,都被机械地分解成定格的一个个固定的位移。   看得见……我全都看得见。   一点点抬起来的刀刃,朝着自己的脖颈和脸颊直冲而来的长鞭,红樱手腕的来回晃动,就连肌肉发力时的细微运动变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只要能寻找到对方战斗时的规律、或是察觉出招间隙内的空当,一时间落于下风的劣势根本无所谓,只要能得到一击毙命的机会——   “啪嗒。”   有什么声音在耳畔响起。异常的清晰。   即使察觉到了异常,高速运转的头脑难以冷却下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冰冷液滴,沾上了她的唇瓣。   “——!”   林凤华惊讶地睁大眼睛。   刚才那个,是什么?   是风从远处刮来的吗?   是下雨了吗?   还是说……   林凤华抬起手,抹了抹嘴角.   她将手指放在眼皮底下观察。   那是血。   殷红的,新鲜的血迹。   不是从谁身上落下的,不是从哪里刮来的。   而是……   “我身上流出来的血?”   这怎么可能呢?这里没有其他人,对方也并没有击中自己。   ……   ……不对,真的没有击中吗?   大脑慢了一拍,直到这时候才向她传输表示“疼痛”的电信号。   林凤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嘴角已经被割裂开一道伤口。它正在不断地往下流淌血液。   这一事实令她大为动摇。为什么?对方到底是如何伤害自己的?   Ps:新书那边开了个悬赏。记得收藏,还有手里有道具的可以去投一下喔。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很可能亦是最后一次悬赏吧(笑)。 berfore30 超越极限   “你……”   林凤华将手指从嘴唇边上放下来。   她虽然尝试着想要通过压迫血管的方式阻止脸上的伤口继续流血,但血液却不听话地一个劲往外流淌。   意识到如今的自己无能为力后,林凤华果断地放下手,将全部的力量集中在掌心紧握的刀柄上。   伤口迟早会愈合。哪怕是涂抹了毒药的刀刃所造成的,依然有恢复的办法。现在不是考虑治疗的时候。问题在于,对方是如何在完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命中自己的?如果不能破解这其中关键的话,下一次受伤的很有可能就不再是“嘴唇”这样无关紧要的部位。一旦要害受伤,局势立马会变得极端不利。而就目前来看,对其中原理一窍不通的她根本是无能为力的。   ……   ……不,不对。   她真的不懂吗?   林凤华叹了口气。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已经隐约得出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太过不可思议,一旦成为现实的话,情况会比落入陷阱本身更加——   “哼,总算意识到了吗?”   红樱小姐第一次对她露出代表愉快的表情。只是在那笑意中,却毋庸置疑渗透着恶意。   “这就是我和你的差距。就像这样哪……嘿!”   旗袍女再度抬起手。   长蛇般的鞭子在视野中“消失”。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在她的左手臂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一时间血肉飞溅,剧烈的疼痛感沿着神经一路往上,冲击着她的大脑。林凤华咬紧牙关,脸色苍白,好不容易才得以继续保持站立的姿势。   可是,与令人痛楚到近乎昏迷的惨烈现实完全相反,在林凤华的眼中,对方的动作和十三节鞭的移动速度依旧宛如龟爬,距离触及己身分明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是自己的眼睛出现了幻觉,还是对方以“某种机关”凭空对她造成了伤害?   “还想继续尝尝鞭子的滋味吗?没有挣扎,没有惨叫,难道比起身体上的疼痛,内心其实是在觉得高兴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接下来一定会更加适合你哦……”   女人的檀口中伸出丁香小舌,在红润的嘴唇上舔了舔,留下闪闪发亮的水渍;她的唇角往两边大幅度地翘起,露出充满施虐感的残酷笑容。   “谁、谁会觉得高兴啊,你这个抖S变态女。”   林凤华自己都觉得直到现在她竟然还能保持冷静思考、还能说出完整的话来,完全是个奇迹。但这种状态不可能持久,说不定下一秒就昏过去了。更何况……   “很遗憾呢,就算你再不情愿,鞭打还是继续下去。这是强制性的惩罚,可由不得你拒绝。”   红樱再度举起手臂——这次她抬起手的幅度变得更高,其中蕴含的力道必然更胜一筹——同时大声说道。   “你在想知道什么时候会停下来吗?让我考虑一下……对了,就在将你身上的肉起码刮下来三分之二以上后再说吧!”   光是听着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杀人手法,对方的语气却异常兴奋。那并不是在吓唬人。这个混蛋女人,是真的想将人凌迟杀死啊。   林凤华叹了口气,干脆闭上了眼睛。   能在完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袭击自己,不是依靠任何机关,不是依靠任何奇门诡道。真正的答案,比剩下的任何一种可能性都要简单粗暴,都要可怕。   ——对方依靠的,是单纯的速度。   那是超越处于身体“超负荷”状态下自己的神经反应速度的动作。   就像相较于从手枪里发射出来的子 弹,人体的奔跑与原地静止无异。   就像在此时的她眼中,所有人的动作都在慢动作回放一样。   红樱的动作不但超越了寻常人类的极限,更超越了她的极限,到达了一个林凤华无法理解的地步。   因为继续用肉眼观察下去毫无意义,所以她便不再去看了。   “无论如何锻炼,人体都是存在极限的。”   林凤华说。   “当然,对我来说确实如此。假如你不再怠惰的话,或许能达到比我更高的层次上吧,毕竟每个人的极限并不相同。但是,你已经没有到达那一天的机会了。”   红樱的鞭子,轻盈而狠辣地落在她的右腿上。   “那么……”   林凤华差点因为腿上新绽放的伤口摔倒,但她还是坚持着将刀拄在地面上保持平衡,露出平静的笑容。   ——“以那种超高速挥舞鞭子的你,手腕还能坚持多久呢?说不定下一次就要彻底断掉了喔。”   “没问题唷。毕竟在训练的时候就已经不知道骨裂过多少次了。现在里面装着的可不是人类的骨头,至少在将你的喉咙斩断之前,这对‘手腕’是绰绰有余的。”   “这样啊。”   林凤华深吸一口气,在闭目的情况下摆出了奔跑的姿势。   “换句话说,就是我可以不用留手,对吧?”   “……哈。”   红樱似乎是觉得很可笑,于是便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嘲讽的笑声。   “梦话不如留到永眠之时再说。还是说怎么,你难道还是不明白我和你之间的差距吗?”   “不明白的人是你呀!在速度和力量确实是你占据优势,但人类能站在这颗星球的生物链顶端,依靠的可不是自身的机体,较于人类有着压倒性身体机能或体型的动物亦不胜数。你的长鞭速度确实很快,与出膛的子 弹相较又孰快孰慢呢?”   “又是这种‘人类最强的地方在于使用工具’的庸腔滥调吗?真是愚不可及,现在可不是子 弹与人、或是动物与人的战斗,而是人与人之间的战斗,当然是强者会取得胜利!”   “是吗?那就请你看好了。”   林凤华反握双刀,双腿一脚在前,一脚在后。   “我要——开始跑了喔!”   话音未落,她已如离弦之箭冲向对方。   “白痴!竟然觉得近身战就会有希望吗?我还以为你要做什么,原来只是这等自投罗网的无谋之举——” before31 飞刀!飞刀!   真是滑稽。   红樱在看到对方摆出冲锋姿势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林凤华的想法了。所以她才会觉得荒诞可笑,甚至认为面前这个可怜女人是不是因为被疼痛冲昏头脑,失去理智了呢?这倒是情有可原,被鞭打的疼痛感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的。直到现在,依然存在某些保留有“鞭刑”这种传统刑罚方式的国家——而在那里,即使是个位数的鞭打,对于一个现代人而言都是足以去掉半条命的酷刑。   何况她手中的十三节鞭是经过特制的型号,鞭刃上涂抹着秘方药水。毒性强烈与否还在其次,最重要的地方在于,其中的每一寸,都是为了给予触碰到的人体肌肤以最大程度的痛苦而设计的,人体上被划开和割裂的地方,伤口很快就会溃烂开来。   “丑态百出。速度迟缓,简直是蛆虫的蠕动……”   红樱想道。   毫无疑问,这女人在半路上就会被我从当中斩成两截,或是四肢断裂,或是五马分尸。   红樱很清楚对方的打算,无非是因为自身的无能而难以突破长鞭所构成的防御圈,长刀不能延伸距离来攻击到红樱本人,落到只得被动防御的境地。但从刚才的那数次交锋来看,红樱的速度远超对方想象,等同于防御变得毫无意义。   对方自然清楚这样下去注定死路一条,所以才想着干脆放弃防御,借用节省下来的时间通过肉体穿越长鞭的防御圈,等进入双刀的攻击范围后再施加反击。简而言之,就是以伤口来换取自身的攻击机会。   但对方恐怕不清楚,这样做才是正中红樱下怀。以手腕的高速振动释放出来的“超速鞭挞”,其实根本没办法顺滑掌控和连续使用,只能像之前那样间歇地停顿和出手,不断重复。虽然在面对绝大部分难以在、速度上望其项背的敌人们的时候,这是“立足于不败之地”的技法,但说到底不过是漏洞百出的不成熟战法罢了,一旦被看破漏洞,就很容易失手。红樱蔑视着林凤华,却不会轻视任何一位对手。嘴上固然说“要将你身上的肉一点点削下来凌迟处死!”实际上却是受条件所限的无奈之举,虚张声势的威吓。   而现在,对方竟然完全放弃来防御,选择将一切都赌在攻击上,这无疑是最合红樱心意的局面。利用心理战术将存在缺陷的“技术”转化为压倒性的力量呈现,便是红樱从最起初就布置下的陷阱。人与人之间的战斗往往在短短数秒种内就会结束,而其中所需要耗费的却是近乎迄今为止积累一生的体力和脑力,不止是手脚与武器的碰撞,更是策略与计谋的交错,此乃决定战场胜负之真谛。   *   怀有决死之心的林凤华,在眨眼间已经将两人的距离缩短了大半;而与此同时,红樱高高抬起手臂,长鞭在半空中如毒龙飞舞,布下天罗地网,静候对方自投罗网。   一旦进攻距离缩短,更小范围内鞭上所蕴含的力量和鞭势的紧密性将会数十倍地得到提升。在那幻影交织、从天而降的“罗网”中,不用说狡黠轻盈的鸟雀、就连苍蝇蚊子那般细小的飞虫,都会被鞭刃撕扯下翅膀吧。   “杀!”   红樱睁大眼睛。   当林凤华的步伐踏入鞭势范围内的这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未来”,看见了对方身上血肉横飞白骨嶙峋的画面,看见了林凤华仿佛被扔入切割机后一般惨不忍睹的姿态,看见了这个人在无限痛苦中死去的模样……这一切都令她感到无比兴奋和愉快,迄今为止所付出的努力,所承受的痛苦都像是得到了回报。这一次,这一次,一定能得到那位大人的奖赏了吧?   扩张的睫状肌。   闪亮的晶状体。   倒映在虹膜中,一闪而逝的寒光。   ……咦?   竟然还有这一招吗?   红樱有些意外。因为对方根本没有完全踏入陷阱之中,而是在半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虽说如此,她还是在转瞬间内被长鞭割的遍体鳞伤,只是生命从预计的“死亡”结局、变成“半死不活”了而已。   “哼。”   林凤华仅有一只脚踩上了精心计算好的绝死之地,得以苟活下来。但这便意味着她手中的刀无法触及红樱的身体。而林凤华为了逾越这一堑壕,所采取的做法是……   “是飞刀啊。”   长鞭龙卷,往回收缩,试图缠住刀柄。但从林凤华手中弹射出来的利刃速度实在太快、距离实在太近,已经来不及赶上了。   没想到还藏着这一手。   本来的话,林凤华的刀是可以在不会受伤的距离出手的。可是为了让红樱放下戒心,才宁愿让自己身受重伤、亦要将“绝技”藏到最后一刻。这份残忍的决心,令红樱对她的看法稍微有点改观了。   单红樱没有丝毫惊慌。她依旧慌不乱。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这一下就死定了吧,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来不及格挡和避开。真遗憾哪。”   红樱整个人骤然后仰,角度出奇得大,从旁人的视角来看,简直像是整个腰身都被反折过来一样——   和模仿与变化嗓音的技巧一样,这同样是红樱自某人那里习得的旁门左道之一,融合了印度瑜伽、杂技训练和古代软骨功后的技术。   以常人难以想象的神经反应和可怕的躯体柔韧度,红樱躲开了这必杀一击。飞刀从与她额头近在咫尺的地方飞过,割下一缕飞扬的刘海,往后方激射而去。   “这样就……”   红樱如同揉捏橡皮泥偶般肆意操弄着身体,她直起身来,长舒了口气,对着前方浑身染血的女人露出轻松的笑容。   ——“这样就赢了。”   结果,红樱还没来得及张开嘴巴,对方却已经率先开口。   “你在说……”   旗袍女性的话刚说到一半便停下了,她露出震惊的表情,满脸不可思议地朝自己胸口方向看去。   “……说……什……么……?”   一截闪闪发光的刀刃,从她的脊背后方插入、从她的身前穿透出来。 第29章 房间与真敌   昏暗的长廊往前延伸,而通往逃生之路尽头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缓缓打开了。   从那里的缝隙中透出来的些微光亮,照亮了往下的阶梯和无光的世界,就像是古代油画中描绘来自天堂一角的场景。   ……   红樱被刀刃穿透胸口后,整个人便瘫软在阶梯上。她的身体往一旁滑落,而楼梯两侧竟然真的是毫无支撑的虚空!红樱小姐就这样在黑暗中径直跌落,倏忽间消失在无底深渊之中,看不见人影、甚至连摔落的回响都听不见,完全不知道底下到底有多深。   剩下来的林凤华拄着刀,半跪在地面。她低着头,呼吸微弱而急促。   从四处崩裂的伤口中流淌出来的鲜血一点点滴落在地面上,晕染开一团团殷红的血渍。   她的浑身上下都被猩红色所包围和浸染,看起来十分惨烈。在曾经的相处中,小说家从来没有见到过林小姐在与他人的战斗里沦落到这副惨状过。   “你……”   走上来的他,虽然第一句话就想开口询问“没事吧?”,但不管怎么看对方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于是这种问题便显得愚蠢而又毫无意义,所以小说家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暂时不会死,不必担心。”   “会死吗?”   弥生来到她身前,微微蹲下来,递过一条白色的手帕。   “啊哈哈,这是来自大小姐的关心吗?真不容易呀。”   林凤华接过手帕。她没有试着去包扎伤口,因为在刚才与红樱的战斗中,被割裂开来的伤口数目过甚,深浅不一,仅仅包扎其中一处并不能缓解伤势。林小姐用手帕擦去了脸上的血污,便随手扔到地上。   “没有你在的话,我和良都已经死了。所以当然要表示感谢才行。抱歉,我们俩能做到的,眼下只有这种程度罢了。”   弥生伸出手,用手指擦拭去了林凤华脸颊沾染的血迹,又动作轻柔地为半跪在地面上的她整理散乱的刘海,一边低声说道。   “……这是我的工作,不是吗?”   “体谅下属亦是身为上位者的责任。”   大小姐的唇角微微上翘,浅浅的微笑。   “不过,我更希望你能将这一切看作是朋友之间的关心和帮助。”   “说是‘会死’,但只要能及时得到治疗,就能活下来吧。”   小说家静静地望着那扇在昏沉视野中闪闪发亮的大门。   “不准备离开这里吗?”   “……说得对。”   林凤华点了点头。她有些吃力地想要从地上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倒在地。小说家眼疾手快地扶住对方。弥生从另一侧走上前,抱住了林凤华的手臂。两人一同支撑着她的体重。   “二位不用担心。本人只有生命力顽强这点值得称道,所以我是不会轻易死去的。而且在陪你们逃出去之前,我绝对不会就此倒下……”   林凤华的声音很虚弱,但她还是坚持着将想要说出来的话全部说出口。   “呜哇一句话里连立两个FLAG,还顺便帮我和弥生都立好了!林小姐你值得称道的地方可不是生命力,而是竖旗的水平吧。”   小说家抱怨着的同时,和弥生两个人搀扶着林凤华一点点往前走。   路过走廊,踏上阶梯,穿过大门——   *   在离开长廊的三人面前,视野中的光亮逐渐恢复正常。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墙壁和天花板都被涂抹成雪白的房间。   到处是散落一地的石膏碎末和玻璃渣滓,小说家的脚边还躺着小半个“人头”,仔细一看竟然还是仿照了自己脸部轮廓的雕像,看的出来这里经历过一次不小的震动。   “我们……又走回来了?”   这房间内的布置和装潢似曾相识。虽然有点令人惊讶,但仔细想想,提议离开房间的人正是刚才与林小姐厮杀一场的红樱本人,这一切倒显得不是那么奇怪了。   除了他们之外,房间内还有“第四个人”。   正盘腿坐在椅子上的人,同样有种熟悉感。   那是个身材高大强壮的男人。   对方的脑袋被灰色的破旧毛衣编织带套住,只在眼睛的地方挖出两个洞。他的手中提着一把长柄铁锤,另一只手的手臂缠上了生锈的铁链,而铁链的另一端则是宽阔的刀刃。   而这个气势惊人的男子,现在正双手紧握着铁锤和刀刃——   ……   ……正在专心致志地坐在椅子上雕刻石膏。   就算小说家等人推门而入,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继续保持着原本的姿态,甚至头都没有抬起来一下。   虽然对方的打扮着实有点可笑,但放到这个人身上,却有种奇妙的威慑感,房间内的肃穆气氛令闯入者们一时间陷入沉默之中,没有人开口说话打扰。   当然,这份安静并没有持续太久。毕竟这里还有个流血不止的伤员呢,小说家左顾右盼了一会儿,都没有发现房间里有其他出口或类似“门”的地方。   对方雕刻的态度很认真。他身为作家,当然能理解在全神贯注工作时被外界打扰的心情,不过……   “咳咳,这位先生,能不能打扰一下?”   “有事吗?”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很快就给予了答复。虽然还是没有抬起头,注意力继续集中在手中的雕像上,但从回答的语气来看,对方并没有生气。   “难道说,这个房间内之前摆放的石膏都是您雕刻的?在不久前全都摔碎了,有点可惜。”   小说家本来是想问“出口在哪?”,结果不知为何却变成了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   ……不,不能说是“无关紧要”。   因为,当男人开口的时候,小说家分明能感受到手臂传来的震动。   那是林小姐的身躯正在不断颤抖的缘故。   因为林凤华一直低着头,小说家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道是激动,是喜悦,是恐惧,是愤怒,还是悲哀。唯一能清楚的是,此时的林小姐内心中,一定正回荡着外人难以想象的激烈情绪吧—— episdoe30 "烂透了。”   “林小姐,你认识他吗?”   “就算我本人想要尽快忘记这个声音,都,都很困难……过了将近十年都没能做到……啊咳。”   林凤华的声音微弱。她剧烈地咳嗽着,直到一口气吐出血来,才慢慢抬起苍白的脸。   “呼,感觉舒服多了。”   “他是你过去的师兄,对吗?”   小说家有些担忧地注视着她的侧脸。   刚才血沫堵在气管里,能吐出来是好事。但问题在于,她那具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还能继续支撑多久,还能往前走多远。   “是啊。那女人有一句话倒是说的不错。端木小弟你对这种事情很敏锐呢……咳咳!”   “这不是敏锐,而是建立在经验基础上的简单逻辑判断,任何人都能学会。……好了,林小姐,你暂时不要说话了。”   小说家叹了口气,搀扶着林凤华倚靠着墙壁坐下后,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房间中央的男人身上。虽然见到他的第一时间就有种微妙的预感,但刚才林小姐的反应已经让答案变得很明朗:对方就是林凤华还在中国生活时的师兄,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目前还不清楚。如果是“前男女友”这种狗血的情侣关系倒还好一些,然而现在看来相比起亲密的恋人、更像是彼此仇视的敌寇。除此之外,红樱小姐自称是其“爱人”,从她的言行中能看出男人处于发号施令的地位。换句话说,完全可以将对方看作是策划这一切的幕后反派吧!   正当小说家打算再度搭话的时候,没想到这一次反而是对方先开口了。   “我是故意让它们损坏的。”   “呃……您在说什么?”   “您刚才问我‘这个房间内之前摆放的石膏是不是我雕刻的’,答案是‘yes’;后来又说‘不久前全都摔碎了有点可惜’。不过,您其实并不真的这样想,对吧?”   这一次,男人用的是中文。   小说家保持沉默,没有立即回答。   是的,对方说的并没有错。小说家在看到这个房间中摆放着的石膏头像后,第一反应是“令人作呕”。他是那种对任何艺术形式都有忍耐阈值的人,然而在见到雕像的瞬间却只能感受到恶心。要说原因的话,恐怕只有“相性不合”这一个答案了。   “既然是无法令客人感到满意的雕像,就只有立刻当作垃圾处理掉这一种下场了吧?不必放在心上。”   男人总算停下了手边的工作。把刀和铁锤都放在一边,他将完成了的雕像放在掌心,然后慢慢举起来,态度看起来有些小心翼翼,显然很重视自己的作品。   “快看,这尊如何呢?”   小说家眯起眼睛,如他所言地仔细观察。   这一次被临摹雕刻的人,是不久前才刚刚跌落深渊的红樱。   “端木先生,您对它的感觉如何呢,还满意吗?”   因为戴着头套的缘故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从语气来看,他似乎对这一次的作品感到很满意。   然而……   “很恶心,很糟糕。”   小说家直言不讳。   “仿佛能从上面看到雕刻者凝结着的扭曲意志。同时厌恶着外物和内心的精神性快要从雕刻上像阴沟里漂浮在水面上的油污那样泛起来,是无疑是我这辈子见过最让人作呕的作品。”   男人沉默了半响。最后,他缓缓地开口。   “是这样啊。”   他没有对小说家发火,而是高举起手中“红樱”的头颅雕像,然后往地上狠狠摔去。“砰!”石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明明之前是那样珍惜的态度,在亲手毁灭起来的时候,却没有半点踌躇和犹豫。   “又是无法令人满意的失败作,真遗憾啊。很抱歉,端木先生,让你看到难堪的地方了。请务必不要担心我,本人还会继续制作的,请等到下一次再来欣赏……”   “我想,无论你尝试多少次都没有用。”   小说家毫不客气地指出。   “艺术是需要才能的。崇高的、美丽的、或者至少是可供一观的雕刻,需要的是匠人经过千锤百炼后的纯熟技艺,但能否触及到更高的境地则取决于天赋。可是你的作品却不适用于这种分类,因为它比‘平庸’更糟糕,是从根子上就已经烂透了,所以经过装饰后的外表如何美丽,都是毫无意义的。”   “或许有人会被表面上虚伪的美丽所欺骗吧,或许有人正是被这份丑恶而被吸引。但是,你真的不适合雕刻,不适合艺术,甚至不适合任何与‘美’相关的领域,因为你在骨子里缺乏那样的精神性。还是早日放弃比较好喔。”   得到小说家这般评价后,男人再度默然,房间内安静的持续时间比过去更长。   “这样啊,你说的没有错……或许不错吧。”   被第一次认识的人说到这个地步,对方依然没有生气,只是声音变得低沉了不少。   “不好意思。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但其中的道理却很容易理解。啊哈哈,就是这样啊!‘你没有雕刻的才能!”——这个答案真是简单明了,十分的有说服力啊,端木先生。”   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无奈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是不是再找点别的乐子比较好呢?各位有何建议?”   “真是的,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明确吗?”   小说家叹了口气。   对方是布置陷阱,编织阴谋的人。   虽然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显得愚蠢而荒诞,可是某些东西却不会改变。已然发生的改变,就该称之为“现实”。   利用恐吓,四处杀人,造成慌乱,令人疲惫。而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令林小姐如此痛苦——   “想说什么就说吧,你的废话太多了,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必要。”   “端木先生,您这是……”   男人偏了偏脑袋,头罩下的目光往另一旁望去。   “丹羽大人,他的回答可以代表您的意思吗?”   “当然。”   在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弥生,此时毫不犹豫地给予回复。 第31章 杀或不杀   “真遗憾,本来我还有不少话想和二位说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男人拍了拍手,将之前雕刻时沾染上的尘土全部拍打下来。他站起身的时候,小说家才惊觉对方的身高和体型比之前预料中的还要夸张,脑袋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上了。   “我对于不能在这里和两位达成合作的事情,感到十分遗憾。”   他居高临下地开口。   “不止是这样吧?”   “是啊。不仅仅是不愿意合作,还放言要与本人敌对,真是困扰。既然是面对来自他人的挑战,这边自然会答应下来。如此一来,我们就是真正的敌人了。不觉得很可惜吗?”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样正好。”   小说家回答。   他无法想象与对方合作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只要林小姐还在这里,他和弥生都不可能答应与她的敌人站在一边。   “哈哈,您要是能理解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男人打了个响指。   之前合拢后纹丝密封的房间墙壁,突兀地“浮现”出裂痕。一扇红色木门从内部弹开来。隐约能看见门背后的甬道。   “按照约定,从这个房间走出去之后,就是顶楼的停机坪。这栋大楼底下已经被封锁了,除了乘坐直升机从那里离开外,其余任何地方和途径都不可能逃出去。”   对方向他们张开双手。   “好了,从这里离开吧。在坐上直升机前,我会保证各位的生命安全,直升机的目的地则由各位来定。不过有件事情,请诸位一定要牢牢记住:等你们下机后,我们就是敌人了。能明白吗?”   从头罩底下投来的目光,变得极具压迫感和穿透力。让人觉得那对瞳孔中这个潜藏着被压抑的暴力冲动。   “从那一刻起,你们将会遭遇来自我的属下们无休止的追杀,这是二位在刚才选择的道路,因此必须由我来给予回应。想必各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你还有别的事情想说,不是吗?”   小说家笑了笑。   “表现的像个男人一样,干脆利落一点行不行?”   “……不错,您身边的丹羽大小姐很清楚,如果不是有想要亲手取回的东西的话,像您这样身居高位又难得清闲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可能莅临此地。”   弥生微微颔首。   “那么,信上所提到的‘东西’,现在哪里呢?我本来以为是在那位胖乎乎的先生手里,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而是落到你手上了吧?”   “当然。但它目前并不在我手上,那东西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或者说在这个国家里,只对您一个人有着巨大价值。所以我将它放到别的地方去了,放在远离东京的另外一个城市里……”   “那么,我会直接前往那个地方。”   “我想也是。”   男人说。   “我想您一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所以这边给出的条件就是,不允许除在场人士以外的其他人参与。有多少人被邀请前来,就有多少人拥有资格。未被允许就加入的其他人,都会被看作是犯规行为。”   “毕竟是我为诸位精心准备的礼物,怎么能轻易落到别人手上呢?只有最尊贵的客人们才能得到宝物。如果还有其他人的话,我宁愿提前毁掉,就像刚才我摔碎那座雕像那样。”   “你们一定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吧?我也不想。”他耸了耸肩,对小说家和弥生如此说道。   这种下三滥的威胁自然令人不快。不过小说家在意的是其他地方,直到现在,他终于有些恍然。   “来这里的其他人,你和他们说了一样的话,对吧?”   “不错,正是如此。或许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内,二位还会和他们再度相遇,甚至能顺利成为同伴都说不定……”   “好了,良,不要继续和这家伙说话浪费时间了。我们现在就带着林小姐离开这里。”   弥生拉着林凤华的手,打算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这地方的空气太过淤塞,再待下去说不定会昏过去。我们还是早点走吧。”   小说家点点头,扶着林凤华的手臂,正准备往前挪步的时候。   ——“等一等。”   男人突然间叫住了他们。   “……还有什么事吗?”   弥生蹙起眉头。   “抱歉,不过这次是私事。是我和她两人之间的事情。”   男人慢慢地走过来,声音变得异常柔和。   “凤华,好久不见了。”   *   被搀扶着的林小姐低下头,没有立即回应。   “凤华,我知道你能听得见。怎么,与十年未见的师兄在异国他乡相遇,你不该表现得更高兴一些吗?”   “……高兴?”   林凤华声音沙哑地笑了起来。   “是啊,现在的我确实很高兴……终于在我面前出现了啊,懦夫!一想到总算能亲手杀死你,我就高兴地不得了喔!”   “是吗?”   “当然,在过去的十年里,我对你可谓‘朝思暮想’——”   男人愉快地笑了起来。   “如果真是如此,你为何不现在就冲过来杀死我?据我的了解,凤华,你应该不是那种因为受了重伤就会选择暂时逃避的人吧?更何况,你现在面对的还是我,如你所说,是一个‘朝思暮想’要杀掉的人。”   “林小姐……”   小说家有些担忧地看着女人的侧脸。   她的呼吸正在一点点变得沉重起来。   毋庸置疑,林小姐正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小说家在第一时间就理解了,对方说出这句话的用意为何。   正似男人所言,面对仇寇,林凤华绝不会在意身上的伤势。而林小姐之所以会忍耐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场的另外两人——小说家和弥生。因为有他们在,林小姐没有动手,甚至直到刚才为止,连嘴巴都没有张开过。   “你确实很在意他们两个。真是令人感动。曾经孤僻的师妹会变成现在这样,着实让我感到欣慰。”   男人张开双手。   “所以,你打算如何抉择呢?是来杀我吗?还是……就在这里放弃?” 第32章 林凤华的选择   “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凤华蹙起眉头。   她身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流血,但瞳孔中神光熠熠,有着令人难以直视的锋锐。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男人将手臂放下来。他不再发笑了,声音又一次低沉下来。   “如果你留下来的话,我将如你所愿,和你厮杀一场。当然,前提是两人都在状态完好的情况下,我会给你一周的时间好好调养身体,治疗伤势。如果一周后你没能康复的话,我甚至可以给你更多的时间。一切都在公平的条件下进行。至于结局谁生谁死,全看手腕高低。凤华,你意下如何?”   “师兄你也有大发慈悲的时候啊,那还真是多谢了。”   “但是,如果你选择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话——”   林凤华的师兄将目光落在小说家身上。   “我将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   “我会逃。逃到一个你永远找不到我的地方。不用怀疑,我有能力做到。已经在世界各地追查了我十年的你,应该最清楚这一点才对。”   “……”   “即使你我同在一个国家,你都不可能抓住我,甚至连一丁点蛛丝马迹都没办法找到。凤华,这就是你的局限。”   “真亏你能如此堂堂正正地说出这种胆小鬼一样可悲的话啊。”   “只要最后能活下来就行了,活到最后的人才是最终赢家,我一直都是这样走过来的。”男人的回应十分坦荡,“至于你,凤华,你又怎么样呢?你打算选择哪一条道路?”   “……你要我在这里抛弃他们两个,是这意思吗?”   林凤华咬了咬牙,瞳孔中的光芒火焰般熊熊燃烧。   在这一刻,她的视野中没有丹羽弥生和端木良两位同伴的身影,只剩下站在前方的那个男子。   小说家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他和弥生一样,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因为这是林凤华的事情,从刚才表现的态度来看,“亲手杀死自己的师兄”对她而言,近乎一种难以放弃的执念,所以他们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没有建议,没有劝慰,没有鼓励。需要做出决定的人,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罢了。   但是此时此刻,无论是谁,都已经隐约意识到了……   “没有错。”   男人点了点头。   “这就是我给你的选择,凤华。要么就在这里抛弃他们,全心全意、用尽一切手段来杀死我:要么就选择放弃这一打算,继续独自一人保护他们两个踏上旅途。让我想想,大概一周时间就会结束吧?以你的能力,就算将我的那帮手下们全部杀光都不奇怪。不过等到那时候,你就再也找不到我了,说不定下半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像今天这样,站在我的面前。”   “……”   不知从何时开始,林凤华已经从小说家和弥生的搀扶中挣脱出来,自顾自地倚靠着墙壁。   “凤华,虽然这是我给予你的‘二选一’,但我作为长辈还是希望你能为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距今已经十年的‘过去’与立足当下的美好‘未来’何者更重要;区区复仇的执念与和重要的人之间的感情何者更重要,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曾经孤僻的师妹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着实让我感到欣慰’——这句话并不是在说谎。说起来,我还要好好感谢将你改变的端木先生与丹羽……”   “吵死了。”   林凤华只是轻飘飘地抛出这一回答。   *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开口。   “我……”   林小姐动作粗鲁地挠了挠头发。   “啊啊啊!真是烦死人了!”   小说家和弥生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种状况稍微有点让人尴尬。毕竟他们两个在这状况中完全是配角,却又完全没办法被人忽视过去。   “你已经做好选择了吗?”   弥生轻声开口。   “呃,那个……”   林凤华的表情不是很好看。   这也难怪。就算林小姐还没有张口,在场的其他人已经猜出她会给予的回答是什么。小说家毫不怀疑目前抱着手臂看戏的那个男人,头罩底下正充满恶意地满面笑容吧。   “林小姐,你不用说下去了,我们大概能猜到你想说什么。只管你自己放手去做吧。不必开口。”   “如果不说出来的话,我的心情会很难过……”   “可是,你要是说出来的话,我会很难受。”   小说家叹了口气。   “这样啊。……果然是这样。”   林凤华勉强地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失落。   “对不起。”   “要说‘对不起’的话,还是对大小姐说吧。我只是感到无法理解而已,要是这家伙以前是你的恋人的话,旧情复燃再跟着他跑掉什么的我还能理解,但对方可是你的仇敌啊。”   小说家最终还是忍不住抱怨起来了。虽然“某个角色最终放下仇恨,选择与新认识的伙伴之间的羁绊”之类的剧情在虚构故事里已经看厌了,偶尔来点新鲜的确实不错,但发生在身边人还是敬谢不敏。   “没办法呀,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在期待这一天。如果就此放弃的话,我一定会很不甘心吧……很不甘心,非常、非常的不甘心。”   林小姐身上流血的状况没那么严重了。看来之前提到的“生命力顽强”的说法并不是在逞强。   “还有,如果我真的和师兄是前恋人,而且还打算跟着他跑掉的话,会感到不甘心的人不就是端木小弟你了吗?”   “才不会。嗯,应该不会吧。”   “呵呵,不用担心。告诉你一个秘密,目前为止端木小弟是在我认识的异性中,最接近恋人地位的喔?”   “……是、是这样吗?”   刚刚还在否认的小说家立刻动摇了,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击沉。弥生在旁边掐了一下他的侧腹。   “说不定林小姐有感情骗子的天分……”   “顺便一提,目前在本人‘希望能成为恋人!’排行榜上遥遥领先的是大小姐。”   “原来你是‘那边’的啊?!” 第33章 出发前的清晨   即使到最后告别的时候,三人依然是面露笑容,互相打着招呼离开的。   林凤华转过身,拖着满身疮痍从房间的另一侧离开了;而小说家和弥生则是朝着红门的方向走去。   *   沿着狭长的走廊,两人离开了这栋大楼的最上层,朝着顶层的目的地出发。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良,你是不是还有想要抱怨的地方?”   弥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有一点。明明像刚才那样洒脱地告别了,但心里还是会觉得不痛快。会不会觉得我太小肚鸡肠了?”   弥生露出浅笑。   “当然不会。但是,我有想要告诉你的事情。”   “有关于林小姐的吗?”   “对。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林小姐不会在我身边久留。”   “她和你说起过吗?”   “很坦诚地全部交代了喔。一直都在说‘来到这个国家就是为了追寻师兄的下落’啊‘到现在为止的人生目标就是想办法杀掉那个男人,其他的以后再考虑’啊之类无聊的话。照我看,现在的她已经改变很多了,这其中一定有良的功劳。如果是我们初次相遇的那时候面对这种选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将我们抛下吧。”   小说家有些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情。   “自从初次相遇之后,我将她招募到丹羽兴业里,林小姐就一直在强调自己的执念。她原本就是个很难藏住心里话的人,林小姐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与其彼此试探来试探去,不如在最开始就坦诚地全部抖落给我。”   大小姐微微扬起修长雪白的脖颈,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所以我不认为她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林小姐从最开始就说明清楚了自身状况,我作为上司亦是在完全知晓这一情况的前提下,经过考虑后向她发出的邀请。对于今天发生的一切,我早有心理准备。”   “自从离开雨津庄后,你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那时候的话,还只是小小的预感罢了。”   话虽如此,但在小说家看来,弥生从一开始就——   他将手放在门把上。   “良会觉得心情郁闷,是因为你和林小姐的关系,在本质上和我不同啊。”   是啊,确实是这样。   因为大小姐和林小姐之间还有着“上司”与“下属”的联系,而他和林小姐则是单纯的朋友。这并不意味着这个人和那个人的感情之间有着深浅高低,而是缺少了实质上的责任感。朋友之间不能相互欺骗,却理所当然地可以彼此隐瞒。就算再不愉快,他都不会否认这一点。和弥生一样,林小姐同样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不如说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在受她照顾。   ——“毕竟她比起男人,更喜欢我。”   原来你是指这个啊!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小说家耸了耸肩。   “不用担心,我喜欢你胜过世上任何一个人。”   小说家当然觉得很感动,同时又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这是应该放在这种时候说的话吗?大小姐还真是在任何时候都不忘发动袭击。   他用力转动手柄,这一次终于将门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空旷。扑面迎来的狂风呼啸着吹起两人的衣角。阶梯上的水塔,搭在矮房上的天线,大门紧闭的高压电房,入眼之处皆是苍白而素色的建筑物。视野再往前拓展,是一处巨大而规整的平台。四周被铁栏杆所围绕着,地面上闪烁着指示灯的光芒。   暧昧的天色介于明亮和黯淡的分解线上。深沉的夜色已经离城市远去,而新一天的阳光还未普照大地。最远处的天际晨光熹微,高处的狂风在毫无遮拦的天台上肆意呼啸。俯瞰着一点点从沉睡中苏醒的城市,犹如一头体内密布着血管的巨大生物,忙碌起来的车辆与行人就是在其中奔腾的血液。   “没想到已经过去一晚上了。”   小说家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入一口凉爽空气后,又长长地吐出来。   这样悠闲安然的清晨风景,无疑最令人心旷神怡。   ……   一架漆黑色的直升机,像栖息在树枝上的乌鸦那般停靠在平台上。   而在直升机附近,则聚集着一群人。他们每个看起来都神容疲惫,衣裙和头发散乱,着实有些狼狈。但他们的脸上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小说家数了数,再和记忆里的人数对比了一下,意外地发现幸存者还是挺多的。除了最开始被赛车杀人狂撞死的那两个倒霉蛋之外,剩下的人竟然都活下来了。其中甚至还包括不久前还和红樱在一起,表现的十分亲密的那位聚会的组织者。他看来已经从昏迷中醒来了,正坐在轮椅上发呆。肚腹上包扎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白色绷带。不知道是谁如此“好心”。   看来红樱并不是在说谎。林凤华的师兄策划这次绑架和袭击事件,原本就并不打算杀死他们。对方需要剩下的人们一直在恐惧的威胁中为他做事,从中完成目标。   “弥生,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在登上直升机前,首先要定下计划。小说家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好让它显得不那么凌乱。   “现在林小姐不在身边,看来只能由我来保护你了。”   弥生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表情有些促狭。   “良来保护我吗?难道不应该是反过来?虽然这时候提有些奇怪,但我在国中时期其实有学过三年时间的合气道,过去的丹羽大藏完全是以继承人的标准来要求我的。虽然和林小姐那样的人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但像良这样的家里蹲,我说不定一个能打三个呢。”   “……好歹我也是男人啦。当然要保护女孩子才行。”   “原来如此。”   弥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候,又一阵狂风朝他们吹来。大小姐用手轻轻按住了在风中飘扬的长发,嘴角微微翘起。   “让我想想。首先得换一种思维方式。我们两人先会在东京都待上一段时间,大约一周左右,营造出‘我没有离开’的假象,然后再像普通乘客那样,乘坐客机前往那座城市,去将东西取回来——” before32 无题   小说家和弥生两个人从原定的地点回来,看到的是不出意料地倒在血泊中的林凤华的凄惨身影。   “没事喔,完全没事。”   她的脊背倚靠在后面的残垣断壁上,正以让人觉得“这家伙该不会下一秒就死了吧”的可怕气势往嘴巴里吞咽着空气。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像是正在全速运作中的风箱。在见到小说家和大小姐的身影后,林凤华浑身无力地瘫坐在那里,朝两人没精打采地挥了挥手。   “真的,别看我这个样子,其实身体完全没事喔。”   “……我们还没有表达关心你的意思,没必要如此迫不及待吧。”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什么?我们不是同伴吗?”   林凤华惊讶地睁大眼睛。   “看见自己的同伴受了重伤,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忧吗?连自己的小小关心都吝啬吗?作为一名人类而言,这未免太过绝情……”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小说家叹了口气,在林凤华身边蹲下来。   “你还需要什么吗?”   他在问话的时候,弥生已经伸出手去,用手指擦拭去了林凤华脸颊沾染的血迹,动作轻柔地为半跪在地面上的林小姐整理散乱的刘海,然后又递给她一张手帕。林小姐接过来后,随手盖在脸上。   “嘶哈~嘶哈~嗯,真不错,有大小姐身上的香味呢。”   “喂!”   小说家立刻将手帕抢回来后,从口袋里拿出之前准备好的手帕,递给了她一块新的。   “看来是早有准备了?”   “是啊。”   小说家的表情有些微妙。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是无论何等残酷沉重的话题,被三番五次提起后,终究会一点点失去其原本的严肃价值。用‘眼睛’看到的和用‘耳朵’听到的无甚区别,又或许,是我的适应能力比一般人要强?”   第一次看到尸体的时候会觉得惨不忍睹,第二次看的时候心理上的承受限度就已经增长不少,等到第三次见的时候,可以可以做到尽量无视。而现在的他,已经不再会为他人在面前的死去而动摇,已经一边目睹惨剧一边和他人谈笑风生地交谈。   看见伙伴受伤的时候亦是如此。能冷静处理当然是好事,可小说家心情复杂的原因同样在这里。迟早有一天……   林凤华就像能看见他心底的想法一样,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小说家的头发。   “不要去想那么多。这些对你对我,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不是吗?”   “林小姐……”   “现在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吧?”   弥生不动声色地抓住身边少年的手臂,强硬地将他从地面和林小姐的身边上拽开来。   “你们看,最终BOSS登场了喔。”   正如大小姐所说,沉浸在漆黑夜色里的街道,再一次被远处闪烁的光明所点亮。随之接近的还有引擎轰鸣声和轮胎倾轧地面的声音。光芒越靠越近,最终化为两道炽亮的光柱,穿过灯柱与门柱间的黑暗空间,将水泥地面照得一片惨白。   汽车在距离他们数十米外的地方,缓缓停下来,最后和小说家等人一同开来的车停放在一起。   “砰。”   车门被打开。穿着皮鞋的男人的脚落在地面上。   尽管对方还未自我介绍,但在场所有人都已经提前了知他的身份。因为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只有一个人。   “林小姐,你要是还能继续打的话,就站起来。现在就站起来吧,继续为我战斗。”   “那是什么台词啊,你是哪里来的女神雅典娜吗?”   “林小姐?”   “好好,人家知道了啦。真是的,一下子就变得那么不近人情,刚才的温柔去哪里了呢?”   林凤华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低声抱怨道。   “一提到男人就变得那么小气……”   “林·小·姐?”   “我起来!我马上起来!”   林凤华一个鲤鱼打挺,在水泥地上跳起身,从原本瘫坐在地上的姿势变为英姿飒爽的站姿。看起来异常生龙活虎,就像身上受的伤都是假的一样。   *   走下来的是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他的身材高大强壮,龙行虎步,脚步似慢实快,无声无息地来到瘫倒在地上的那位旗袍女性身边。他先是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女人,随后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被林凤华投掷出去的刀刃。   “你就是靠这个击败红樱的吧。”   男人说。他的手指捻起了刀柄的上方——但刀刃却停留在半空中,看起来就像浮空了一样。只有通过一段时间的仔细观察才会注意到:刀柄上还缠绕着渔线般的金属细丝,正在路灯光下闪烁着锋锐的寒光。   “小把戏。凤华,你什么时候学会……”   “吵死人了。”   林小姐的小拇指以微不可查的力度微动。   一抹鲜红在他的手掌上如盛开的花瓣般骤然绽放。“噗嗤”似提线人偶般自由舞动的刀刃,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划过人体,发出奇妙的钝响。   男人的瞳孔深处浮现一丝惊讶。   “小把戏的滋味如何?”   “原来如此,有些门道。看来你在上面花的时间不短。”   “还好还好。毕竟这只能算是我开发出来的一百八十种必杀技里最浅显的一种。”   林凤华随口胡说,顺势将手里的钢丝扔掉。   “那还真叫人期待。我开始有些技痒了。”   男人笑着说。   “但在那之前……我有点好奇,凤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不是吗?”   “既然我已经出现于此,情况还不够清楚吗?”   “所以,你是反悔了?你做出了另一个选择?”   “不。答案是两边我都要!”   林小姐朝对方竖起中指。   “我会好好保护那两个人,也会亲手宰了你。就给我好好期待吧,师兄大人!”   “那么,二位是如何看待的呢?”   男人沉默半响后,将目光投向小说家和弥生。   “别忘记,这个女人是曾经一度抛弃过你们的哦?”   ……   ——“发生在新世界大楼的事情,才过去一周时间,两位的记性不至于差到这种程度吧?” before33 终局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在因果关系上可谓绕了一大圈,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人生绝不会一帆风顺,其中最易起波折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联性。人心时而顽固冷硬如铁石,时而变幻多端若云雾。纵然是常常会被他人评价为“对他人想法异常敏锐”的小说家,亦有束手无策之时。终归需要依靠个人的念头变化,这是世上最不能指望的事情。   但是,正因为如此,人与人的交往才显得有乐趣。幼年时期是自闭症患者的他,大概没法想象这种事情。一成不变的人是不存在的。他开始有点能理解以前和浅见学姐交谈时曾经聊起过的话题——“不改变就很好,那样的主人公还是能讨人喜欢”——只不过是从相反的方向。到底哪种道路更好呢?始终立足于现在的人类是不会知道的。他想起一年以前独自一个人坐在寒冷的房间里,望着窗外矗立的城市巨大楼房流光溢彩,和听见乌鸦在空中振翅飞过的声音。这件事从时间跨度上所是“不久以前”,可从观感上却完全是“很久之前”。和林小姐的相遇同样如此,虽然那时候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音容笑貌言语举止都记忆犹新。   但是,这和现在的他们没有关系。   ……或许没有。   “我觉得你的手下们精神状态都有点问题,所以我很怀疑身为他们上司的你是否有难言之隐。但不管怎么说,脑子的运作应该还正常吧?”   小说家给予了回答。   “看我和大小姐的样子,你难道猜不到答案吗?”   “说的是啊。”   男人从红樱倒在地上的身体旁边绕过来,朝着他们三人一步步靠近。   “是我多言了。那么,凤华,就让我们开始吧。”   他在说话的时候,其实已经迅速抬起了手——   话音未落,从袖筒中飞出一团漆黑的影子。如同黄昏时起飞的蝙蝠般扑来。林凤华反应神速,用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长刀弹飞了“影子”。直到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面上,在路灯光的照耀下才显露出原本的样貌:那是仿佛张开浑身毛刺的海胆般,可以被称作为“铁蒺藜”的金属制暗器。   “就算是不要脸的偷袭,也只有这种程度吗,师兄?”   林凤华轻呸了一口。   “而且用的居然还是这种老掉牙的玩意儿。师兄啊,这种已经被时代彻底抛弃的武器,还是当作个人爱好来看待比较好喔。”   “这如何能叫‘偷袭’呢,只是向亲爱的师妹打个招呼而已。”   男人笑了笑。   “你说的没有错。其实扔掷此类暗器的手法,是我在乘坐来这里的车上的时候,一时兴起刚学的,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实战上用出来,恐怕就连红樱都比我强得多。向各位献丑了,接下来才是动真格的时候……你可不要抖得太厉害啊,凤华。”   “不要像条丧家犬般狺狺狂吠了,你和你的手下都是这副德行吗?”   林凤华的嘴上不饶人,实际却很清楚对方说的没有错。她确实正在发抖,倒不是因为恐惧或紧张的缘故导致膝盖发抖,而是紧握着刀刃的右手手腕正在微微颤抖,这是刚才为了挡下那枚铁蒺藜所受震动引起的。男人并没有说谎,他扔掷暗器的手法确实很粗糙,可是上面蕴含的巨大力量却并未因此削弱多少。   如果还在用双刀招架的话,情况大概会好一点。然而另一把刀已经在和红樱的战斗中当作投掷武器扔出去了。虽然能用刀柄上缠着的铁链重新拉回来,但既然是被对方触碰过的武器,还不如抛弃比较好——   林凤华咬了咬牙,瞳孔死死瞪着对方。   她不清楚这样做是否有用。因为之前遇见的红樱所展现出来的速度,已经比自己更快了,而且不是一般的“快”、那是远远超出其观察能力和动态视力范围的高速。既然是让红樱心甘情愿服从的对方(据说那种技巧亦是对方传授的),武力水准只会高不会低,很有可能会更加完善地使用那种“超越界限的速度”,而不是像红樱那样只能使用部分人体器官,无法连续发动……   飞刀和锁链是已经展露过一次的底牌,不可能再有效果,她要如何做,才能战胜这样的敌人呢?   *   当师兄朝她冲来的时候,林凤华不经意间想起红樱的话、想起过去的事情了。   那是在童年时期,她还生活在大山内某个隐秘场所的时候。从那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师兄确实比同辈人都要强,所有人都佩服和尊敬他,他所具备的才能超过所有人,甚至能与历代祖师相提并论,在如今的“末法”时代是罕见的人才。   除了一个人。   在晚辈、同辈和长辈中,只有一人对此无法忍耐。因为她同样怀有着“绝不比任何人差”的心情,这个人就是林凤华。   男孩诸如力量和速度等身体素质天生就强于女孩,而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又是不论性别只论强弱的地方。所以,林凤华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不断不断地磨练技巧,以远比同龄异性高出数倍的努力程度,如此才能勉强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然而,越往“强”的方向努力,林凤华就越能体会到这种不公平的差距存在。说到底,在最开始的基数就是不同的:假使一个人的初始素质是“1”,那么通过八倍的训练就能让其成长为“8”;但要是另外一人的初始素质是“2”的话,只需要付出一半的努力就能成长到相同的高度,而要是对方能付出相同的努力,要超越只是一瞬间的事——   “努力的庸才或许能一时超越怠惰的天才,但绝不可能胜过努力的天才”,这就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红樱的说法是完全【正确】的,她对此再清楚不过,因为过去的林凤华同样深信着这一点,而她曾经的理解,更是远比现在的红樱更为深入:这是由于有着亲身体验的缘故。   但是,林凤华终究还是改变了。她逐渐明白,要说“天赋论”的依据的话,在武学领域,本来就有着更加广泛和普遍的现象——那就是到底身为男人还是到底身为女人的差别。这才是从出生下来就决定好的事情。   换而言之,要是人一定要为“才能”的差别而绝望的话,像她和红樱这样的女性,应该从出生之时就应该绝望到底了;如果真的要因为所谓的“才能”高低而自怨自艾的话,干脆从一开始就不要出生比较好。即使抛开性别不提,多少人因为生长环境和所受教育的不同而走上歧途,有资质而不自知,一生浑浑噩噩碌碌无为。比起能有机会寻找到一生绝不后悔追求的人,到底谁更加不幸呢?   答案或许因人而异。但有一点是现在的林凤华很清楚的事实:那些将“才能”一直挂在嘴边的人,正在做世界上第一【无用】且【错误】的事情。   “我、来、了!”   男人没有拿任何武器,将拳头高高举起,光是这样便卷起了一阵狂风。而他的目标正是林凤华身后的少年少女。   林小姐就连喊“卑鄙!”的力气都没有了。对方会如此行动,完全在预料之中。   “嗬!”   她没有说话,没有后退,而是同样举起了拳头——   拳与拳对撞的瞬间,气流相互冲撞,宛如寺庙内的钟被敲响。黄钟大吕的轰鸣声响彻夜空。   ……   来决定吧。   到底谁的道路更【正确】,就用谁更【强大】的结果来决定吧! Now1 归来   一个月后。   风尘仆仆,神态疲惫的少年,驻足在熟悉的出租房门前,眺望着走廊外许久不见的风景,深吸了一口气。   “房东先生回来啦!好久不见,人家好想你!”   还没等他用钥匙打开房门,那位穿着围裙的女孩就欢呼着从里面蹦出来。   “……我们好像基本上天天都能见面吧。”   通过视频连线。网络时代还真是便利。   “可‘虽然已经不是家里蹲但总是在东京都内打转’的房东先生,这次居然又有机会能在全国各地旅游,真的好羡慕,好想一起去喔!”   “喂喂,这边可是好几次差点死掉了唷!而且,如果让乱七八糟的家伙找到雨津庄的话,事情会更麻烦吧。”   “呀?~好开心!”   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宫城小姐将柔软的躯体和温暖的体温一起贴了上来。   “不过,他们这次不是已经死光了吗?”   “……说的倒是没错啦。”   小说家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内的电视上。   ……   屏幕上是宽敞的和室,人们态度肃穆地围坐讨论着什么。其中不乏有在政经新闻中常常能见到的上流社会的大人物的面孔。而那位穿着绣有花瓣纹饰的黑色和服的少女,脊背笔直地坐在前位。黑长直的头发垂落至腰,清冷美丽的年轻家主,正态度冷漠地旁观着。   自从名为“林德业”的男人死去后,在他来到日本后的一年里,或胁迫或使诈得到的一系列来自各方面的“黑材料”被泄露。其中牵扯到的人际关系和利益网络错综复杂,而更令某些人惊慌失措的是,这些材料如今全都集中到了一个人手中,而这个人却是无法被他们的权力与地位所左右的。如果说原本彼此间的关系就像是钓鱼的人和水中的鱼,那现在就是鱼已经被捕捞上来、放上砧板了,剩下的就只有等待着任人宰割的下场罢了。   录像是弥生允许录制的,作为证据而会被保存下来。而保管的人是这边的宫城小姐。   ……   “结果呢?”   “你指什么结果?刚才不是说了嘛,那家伙已经死了哦。”   小说家耸了耸肩。   “在战斗结束后,那家伙就离开了。因为那个人口中所说的‘东西’根本不存在,所以这边自然无所顾忌。”   林德业还未曾逃出日本,就被解决掉了。   “当然是比试的结果啦!你的老乡和那个男人之间最后还是来了一场用胜负决定生死的战斗,这种宿命对决的戏码不是很热血吗?我真的很感兴趣。”   被宫城小姐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话虽如此,小说家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家伙最后逃跑了。所以结局当然是林小姐的胜利。”   “但是,要如何才能做到呢?林凤华明明已经身受重伤了,而且和红樱打的时候就已经非常吃力,底牌用尽,那要如何才能战胜比红樱更强的……”   现实毕竟不是创作,强就是强,弱就是弱,不存在因为信念坚定就能爆种,也没有在虚构作品中常常出现的能短时间内激发生命潜力诸如“天魔解体大法”之类的技能。所以,真相是——   “不,不对。”   小说家摇了摇头,露出苦笑。   “看来宫城小姐和我们一样,都被骗了呢。”   “我被骗很正常啦,毕竟我只是观众。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刚才说林德业比红樱更强吧?当然不止是你,大家都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和弥生都已经做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必须要破坏协定的打算……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实际上,林德业比红樱更弱。这位被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女性,其实早就汲取光了他身上的所有知识和经验,并顺利开发出了超越他的战斗技术。”   “而能战胜红樱的林凤华,即使在受伤的情况下依然击败了对方。换句话说,在分别的这近十年里,林凤华的武功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超越了她的师兄,成为同辈中的第一人了。”   红樱小姐曾经嘲笑过林凤华,认为她拥有着超过自己的才能,却因为怠惰才落得如今的弱小下场。要是事实真是如此,恐怕林小姐的师兄才是那个真正怠惰的人吧。   “努力的庸才或许能一时超越怠惰的天才,但绝不可能胜过努力的天才”——这话或许是正确的,但谁都不知道自己需要面对的敌人属于哪一方。更何况,纵使天才总是胜者,胜者总是为王,可败者却未必要为寇。人生和人心一样复杂而多变,仅此而已。   “原来是这样,这还真是出人意料。不过等等,这样说来,岂不是意味着……”   宫城小姐敲了敲自己的手心。   “不错。”   小说家颔首。   “这意味着假如排除爱情使人盲目的理由的话,红樱口中‘远远胜过自己’的‘爱人’,很可能同样并非是林德业。至于到底是谁,我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对方从一开始就消失了嘛。”   “啊,果然是个骗子呢,那个女人!”   “女人都是骗子啦。”   听闻此话,面前的女孩顿时鼓起脸,一边叫着“我才没有骗过你”,一边像发脾气的小孩子一样扑过来,“咚咚”地像敲打街机厅的地鼠似的敲着他的脑袋。   “我、我错了!宫城小姐既诚实又美丽……”   “说好话也没用!明明上次去海边的时候就已经答应过我了,现在却又耍赖!房东先生才是大骗子!”   哇——好痛?!怎么办?宫城小姐好像真的生气了!   “咔咔。”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声。   小说家意识到可能是保险推销员之类的救星来临——才怪啦,选项大概是同班同学、同班同学的妈妈、大小姐和名侦探中选一个吧——他一边抱住被打的脑袋,一边大声说着“马上过来——”,往走廊的方向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和服与漆黑的长发。弥生正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盯着被宫城小姐压在身下的自己。   ……   ……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呢。 Now2 玩笑   暖洋洋的午后。   灿烂的阳光从透明的玻璃橱窗外照射进来,落在桌上后被玻璃杯的杯底分解成七彩的斑斓。   小说家的目光穿过玻璃杯,望向坐在对面的那位女性。   今天的林小姐没有将那头黑长直发扎成利落的双马尾,而是让它就这样柔顺地披洒下来,从外表来看更有种成熟的知性美人的气质。她将从侧耳落下来的头发撩起来,一边就吸管喝着玻璃杯里的橘子茶水,一边自顾自地敲打着手机键盘。   林凤华的眉目清秀,五官轮廓端正,这副慵懒地倚靠在桌上的姿态更是充满魅力。她的肌肤白皙光滑,在光线的照耀下隐约有种近乎透明的观感,捧握杯子的手掌温润纤长,可谓“芊芊玉指”,丝毫看不出曾经受过千锤百炼的训练与经历过无数次战斗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这样说来,藤岛香织小姐亦是如此,甚至只见过一面的苏我狐彻都……难道说在这个世界上,美人的特性就是即使在这样危险的领域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吗?   和平常那种嬉笑的相处方式不太一样。这一次,两人独自相处的时间里,谁都没有说话。   小说家看着对方那张不断张开和合拢的红润嘴唇发呆。女人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窗外是繁华的城市街头。这一幕在金色阳光的照映中宛如宫廷油画般有着崇高的美。   “呼……总算搞定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凤华松了口气后,将直到刚才为止都在打字和发送讯息的手机放下,放置在桌边。   “抱歉啊,让你等了那么久。”   “没事,我还挺高兴的,反正又不是没有事情做……”   小说家的声音越来越低。   “欸?”   林小姐睁大眼睛,流露出一副困惑的模样,看来是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你刚才做什么了?”   “咳咳,没什么……说起来,林小姐,你会约我出来还真少见啊。”   小说家立刻转移话题。如果老实地回答“我在看你发呆”未免太让人害羞了。   “啊,这个啊。”   林凤华抓了抓头发。   “因为平时没什么时间啊。我的话,要不是被大小姐指派着做这做那,到全国去出差,要么就是精疲力竭后呆在家里休息。你也是一样吧?大部分时候作为学生不提,空闲时间很少,还需要写作,就算偶尔有假期都会被各种各样的麻烦人物拉着跑来跑去……”   “你还真清楚啊。”   “因为大小姐偶尔会对我抱怨啊。”   林凤华笑了笑。   “别看她那个冷淡地样子,其实个性比谁都要激烈,而她又是那种想做就做的人……啊,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吧?”   说的没错。   那个人,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表现的异常冷淡。这并不是说弥生在私底下就会变得表情丰富,而是熟悉她的人能很容易分辨出她的情绪变化。小说家常常会因此吃苦头。   要用“山”来形容的话,就像是远远观望的时候是覆盖着皑皑白雪,海拔又很高,只能让人仰望的雪山,其实内里是流动着滚烫熔浆、随时有可能爆发的火山。   小说家挠了挠头。   “其实也还好,像写作的事情已经不那么紧张了,托弥生的福,就算拖再长时间的稿,都不会有编辑来找我麻烦,某种意义上比过去需要熬夜写作的时候还要清闲呢。而且,最近我已经开始习惯这种生活了。”   “习惯啊……”   林凤华对此似乎颇有体会,如此感慨道。   “对,习惯。这是很重要的事情,足以让人心彻底改变得而事物。过去的我一定无法想象现在的自己。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生活,居然还能过得很开心。”   小说家暗自心想“来了!”。既然提到“异国他乡”,自然就是要说起那件事。前段时间正好从她口中听到过,因为觉得很麻烦、而对方又是不好强硬拒绝的朋友的缘故,对此小说家非常的警惕,他已经打起了十万分精神。这就是身为无数次从修罗场般的事件中生存下来的男人的敏锐直觉。   “说起来,我老家那边的长辈又发来消息了。说的是上次和你讲起过的回家的事情,还有需要找男人相亲……”   果不其然。   “但是,这一次我拒绝了。他们对此虽然颇有微词,但最终还是答应了。看来今年我是不用回去了。”   “对不起,但是我还是……欸?”   小说家拒绝的话才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对方。   “不用了?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愿意啊。啊,当然,我不是说讨厌回去,该说是‘时机未到’还是什么原因呢,我觉得暂时还没有回国的想法。”   “……这应该不是林小姐最近才得出的结论吧?”   小说家还是觉得很奇怪。   “以前是不得不回去,所以才要想办法找你来出演我的男友。而现在,我已经有能够拒绝那群老家伙们的底气了。”   “是这样吗?”   小说家眨了眨眼。他忽然间有些明白过来了。   “对,就是那个啊……”   林凤华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我不是打败我的师兄了吗?而且那家伙还在别的地方死掉了。在师兄叛逃以前,他自然是接替门派的不二人选。但后来,那家伙因为投身犯罪集团而被开除师门了,当时门派为了清理门户,立下的规矩就是‘谁能杀得了他,谁就是下一代掌门人’。”   ”当时没有人将这回事当真,毕竟同辈的那群家伙一个个都自认不如师兄,从一开始就干脆地放弃了。但门派不可能长年无主,比起反过来被 干掉的风险,还不如老老实实争权夺利,除我之外的所有候选人都是这样想的吧。”   “但现在,情况变得不一样了——这样一来,即使我是女儿身,那群顽固的老家伙们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吧。”   小说家点了点头。但他的眉头却依然紧紧皱着。   “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不爽。无论是个性还是能力,林小姐原本就是最有资格的吧?比门派里的其他人、比那家伙都要远远来的有资格,难道没有人注意到吗?完全就是一群鼠目寸光的蠢材嘛!被这样对待还要继续为那些人考虑吗?”   他对于这种“不公”而感到愤愤不平。   “谢谢你。”   林凤华的脸上一瞬间露出了微笑。这是和平日里的她不太一样的、安静又温柔的笑容。   “但是没关系,这就是我想要的。”   “……好吧,既然林小姐都这样说了……”   小说家叹了口气。   “不过呢,说到这里,我确实是还有件想要请端木小弟帮忙的事情。”   她的语气低沉下来   “什么?”   他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抬起头来的时候,小说家注意到,之前的温柔表情在林小姐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猛兽盯上“某个”柔弱猎物般令人畏惧的神态。   “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作为门派掌门人,有义务要培养下一代。而其中最重要的是传宗接代……”   小说家想要拿起杯子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他的额头上开始渗透出冷汗。   “……等、等一下,您的意思是?”   “呵呵,端木小弟那么聪明,不可能听不懂的吧?”   林凤华的嘴角微微翘起。   “从现在开始,你要做好准备了喔。我已经和大小姐沟通过了呢,从今往后,我将作为来自中国的合作伙伴,而不是属下来行动。为此,不论谁来阻碍我都是没用的。无论是比我强的人,还是弱的人,本小姐都不会放弃——” 卷九后记·新卷预告(泄底注意!)   此后记有泄底剧透,请读者朋友们先阅毕本卷正文。   *   大家好!我是仲夏夜之梦。   这次与第八卷一样是长篇。因为叙述上是双时间线并行,相当于二合一,有这种长度是预料之中了。用了稍微算是实验性的写法,结果自然是订阅惨淡(笑),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注定要写的内容,所以我才不会逃避呢!   本卷蕴涵着一个小小的时间诡计。其实bf32就是“谜底”,但就读者反映来看不明白的占多数,在此说明。这个诡计简而言之就是——   ……   ……   ……   【episode发生在before前】。   时间顺序是“episode→before→now”。换句话说,就是before1的故事,其实是从episode32之后开始的。   ……   ……   ……   题外话,本人向来觉得推理小说中所谓“诡计”的存在,是需要为解释真相或推动剧情发挥作用的,如果有人将其刻意拎出来,就算再出人意料都很难称得上是“巧妙”。拿本卷中的诡计举例,读者们需要解开的“谜题”,是【人该如何死而复生?】这不是一本有超现实背景的小说,因此必须要面临这种困境。一般来说,比较平常的解答就是【这两次袭击的杀手并不是同一批,只是外貌和能力相似罢了】——而时间诡计的意义就在于将这个解答推翻,真相其实是:【这两次袭击的时间线根本是相反的,被真正杀死的才是后一次】。   作为铺垫,文中有一定对照。譬如说飞机上的乘客们和被困在新世界大厦中的人们是对应的——还有那把藏在肥胖男人肚子里的钥匙;还有在林凤华和改造人杀手的对决中,对方之所以会出现故障,是因为在一周前林凤华曾经将具有破坏性的力道打入其中的缘故。   虽然身为作者自己这样说有点奇怪,本卷中某些细节确实需要看两遍才能注意到。这里说两个最明显的,对阅读第二遍没兴趣的读者大人们完全可以不必去看。   ……   还有。   还有一点。   我相信敏锐的读者大人们已经注意到了,既然第九卷的真相是这样的,换句话说……   没错。   这就意味着——真正的小说家在过去和弥生大小姐一起度过那七天时间的内容,我压根就没有写嘛!   哈!哈!哈!   这种敢用回忆杀来欺诈可是非常少见的喔。各位读者大人们、特别是各位弥生党,想要批判我的话,就尽管来吧(笑)   ……   那么,在最后还是要推荐一下本人的新作《作祟》。如今恰逢上架,希望各位能去支持一下。哎呀,真没想到情况会比写《女难》的时候还要糟糕,果然好评还是不能当饭吃。   就是这样,大家下卷再见啦。   *新卷预告*   我确信已经找到了完美的预告方法,可惜这里空缺太小,写不下。 第1章 梦中之人   小说家发现自己的身体难以动弹。   周围什么都看不见。他的手脚全都被东西捆绑起来,传来难以反抗的束缚感。但是,当小说家拼命转头想要去瞧个仔细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你是没有办法逃出我的手掌心的……”   脸颊上传来温柔的触碰感。有什么人正在抚摸他的脸颊。因为意识处于不太清醒的状态之中,他分辨不出对方到底是熟悉的人,还是陌生的人。   “我爱你……就在这里陪伴着我吧……永远,永远的……一直留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什么鬼。   小说家心想。   真是让人困扰的病娇发言。假如我真的被囚禁起来,一直呆在某个地方保证不被其他人发现的话,绝对会引起大 麻烦喔。   “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没有人……”   对方的台词让他的脊背升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让我们……一起去死吧……这样就可以永远的在一起……”   才不要呢笨蛋。   小说家有点不愉快地想道。总是将“死”挂在嘴边的人,其实常常难以认清生命的重量。这种人无一例外地令人心生厌烦。遗憾的是,他还是无法挣脱束缚,反抗对方。   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那个不断嗫嚅着的声音,对方好像是某种幻影,又或者……只是被自己妄想出来的“人”?   但真正的问题还不在于这里。   最可怕的事物永远隐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小说家在翻来覆去地思考了好一会儿后,总算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简而言之一句话。   ——这竟然……不是自己的梦?   *   他左右摇晃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由于刚才的意识相当昏沉,所以才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界限。小说家眨了眨眼睛,在视野逐渐适应周围的黑暗之后,头脑终于一点点清醒过来了。   小说家想要稍微活动一下手脚,却发现根本做不到。他只好挪动眼球来确认自己的四肢是否健康和完整。在努力了一会儿后,他终于能用眼角的余光瞥见角落的位置。   自己的手脚都被捆绑住了,正仰躺在床上,不清楚束缚他的是用了绳子还是金属。体感上持续的时间不短,他甚至无法辨认肢体有没有出现因为缺乏血液循环而僵硬的状况,因为目前根本就处于毫无知觉的状态下,就好像双手和双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看来,混沌记忆中的那一幕并不是自己的幻觉或者妄想。换句话说,在半梦半醒中和他说话的女人,应该同样是存在的。只是现在不在场而已。   他以前有做过类似的噩梦,因为身处在复杂的人际挂系所交织而成环境的关系,在没适应前还是常常会梦见可怕的事情发生的。但没想到会有一天毫无征兆地成为现实。   ……真的是“毫无征兆”吗?他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下,却没有记起任何有关的事情,只好暂时放弃。小说家不清楚距离梦境中发生的一切过去了多久。可能有数个小时、可能只有十几分钟。但这并不妨碍他接下来的行动。   “真是有够倒霉的……”   他低声咕哝了一句,才发现喉咙干燥的要命,只能发出像磨砂般沙哑微弱的声音。他干脆闭上了嘴巴。   首先是确认目前的现状。   小说家眯起眼睛,让视线尽量能往外、往黑暗的更深处延伸。   在最远的地方,立着一扇类似于门的装置。门内以前可能是嵌有玻璃或其他什么东西,但是现在只剩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框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许多已经不成形的长凳堆放在大厅的角落里,还有支离破碎的凳子四处散落在混凝土碎片里。小说家,环顾四周,墙上还残留着用彩色喷漆涂鸦的痕迹。   他身处的地方是一个结构封闭式的房间。面积相当的宽敞,四周寂静无人。周围的空气令人窒息,呼吸声愈来愈微弱。头顶上的天花板仿佛没有尽头,每时每刻都在挤压着脑袋,仿佛有着强烈地感受到无形的压迫。天花板上有很多像是以前安装了灯泡所残留下来的洞,地板上散落着许多破碎的荧光灯碎片。周围是废墟般的冷清和安静。偶尔会不时从哪里传来“嘎嘣嘎嘣”的像是有玻璃踩碎的声响。光线暗淡,数米外的事物便会陷入一片昏暗之中,看不清楚。   ……是有谁在那里吗?   小说家不敢确定。或许只是老鼠和野猫爬过的声音。在这栋废弃的房间里,充斥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   话说回来,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该不会又是医院之类的地方吧。如果可以的话真心希望不要再来一次了。   这时候的他才注意到,墙壁和天花板上,不知为何有着黑糊糊的东西。因为正被绑在床上的关系,所以不用费力气抬起脑袋就能看见。那并不是因为火灾而留下的痕迹,那些黑糊糊的东西是从中间的某个平台向四周溅起而扩散开去的黑色,就连不远处的地板都被染成黑色。黑色侵蚀了床下的水泥地面,从廊柱延伸到阴影的深处。   荒凉的,被废弃的,死气沉沉的,犹如身处一处墓地之中……   小说家转头望去,在墙边上看见有一个氧气瓶似的东西,为了不让它掉下去,就被锁牢牢地固定在墙上。房间的中央有一个长满铁锈的金属长桌。类似的房间,还有两扇门。但剩下都是上锁的。房间中央有橡木桌,桌面被散落一桌的空空如也的纸袋子掩埋,这里说不定是类似摆放药品的仓库的地方,他心想。远处有些许光斑洒落在地板上。那里是房间内唯一的光源。空气中堆积的灰尘在明亮的光线中飞扬。   他正被捆绑在上面的是一架结构简陋的铁床。没有床垫没有被子没有枕头,脊背后方只有冰冷的金属触感。小说家用力摇晃了一下,床脚发出了挪动时的刺耳声响。 第2章 近日回忆   从移动发出来的响动和身底下传来的震动来判断,他所躺着的这张床的床脚并没有和地面浇筑或者固定在一起,这是件好事;但坏的一面是,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从床上下来、让床移动到别的地方,或者干脆是让整张床翻倒——无论哪一种都做不到,何况其中第三项真的要是完成的话,吃苦头的只会是自己。   ……该怎么办?   小说家沉思了半响。在体力不足以支撑暴力的情况下,这种时候任谁来都束手无策。要说有哪里存在契机的话,恐怕就是将他绑在这里的人,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梦中的那位女性。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没有其他事情可做:能做的就只有不断、不断地思考和回忆。好在没有出现认知混乱或者记忆缺失的迹象。不然小说家就真的要怀疑人生了。   目前身在何处,身在何地,全都不清楚。因此脑海中的记忆,都是停留在“醒来”之前的。中间存在着断裂的迹象,那时候的自己应该正在陷入人为制造的“昏迷”之中,关于如何被运送过来、如何被绑起来的事情一概不知。   而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昏迷”的。记忆像碎片般在脑海的记忆表面上浮浮沉沉,这时候想要从中寻找出能一口气将一切串联起来的关键线索,着实有些困难。   好了,现在该从何处着手呢?   让我想想,首先是事情的“起因”。话是这样说,但他并不确定这一点,只不过这是他在最近一段时间内,遇见过的最不同寻常的事情……   *   ——转眼间,新学期便来到了第二周。   这天周末,小说家接到了责任编辑宇都宫小姐的来电,希望他能去学谈社的总部大楼一趟,商量关于“神名”系列新作、同时亦是完结作的事情。结果当他乘着电车来到目标地点附近的时候,却接到了对方的道歉电话。因为杂志社那边临时要开会议,所以暂时不能见面。   “真的十分抱歉!”   宇都宫慧真心实意地说。   “如果老师您真的没有时间的话,我们现在就见面。时候我会向主编说明情况的。”   “没关系,可以不用顾虑我。”   小说家一边通电话,一边眯起眼睛抬头看着矗立在街头的大楼。表面的玻璃窗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而刺目的光泽。   “真的没问题吗?”   “对,我正好顺便出来逛逛。老是一到周末就呆在家里,迟早身体会生锈吧。”   电波对面的宇都宫小姐不加掩饰地松了口气。   “您能宽容的话真是再好不过了。那么,让我看一下手表,会议结束时间是……”   “关于新书的工作就留待下一次吧,如何?难得有这样重要的会议,宇都宫小姐那边应该同样有需要忙碌起来的事情吧?”   “明白了,多谢老师的理解。”   不不不,该表示理解和高兴的是自己这边才对。   小说家在挂断通讯后,在心中想道。   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因为……   ——所谓“新作”的事情,他到目前为止还一个字都没有动过。   ……   如果只到这里为止的话,有关于这一天的记忆就该中断了,而之后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发生。   但事实并非如此。   过去身为家里蹲的小说家,在这种时候一定会选择早点乘坐电车回去吧。但最近这段时间,他对社交的排斥心理变得不那么严重了,换句话说就是他在常人看来,正在慢慢被扳回在“正常”的轨道上行驶。当然实际上如何是另外一回事。   于是,小说家做出了过去的他绝对不会做出的行动:朝着学谈社本部所在的大楼走去。这仅仅是一时兴趣而已,小说家并没有打算等待宇都宫小姐会议结束的想法,否则刚才就不会和对方做出“改日约谈”的决定。   “这是我第几次来这里呢……?”   他会这地方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对于忙碌的工作环境不太适应的缘故,一般小说家和编辑谈话会选择在附近的咖啡店,受赏的话一般会前往其他地方。譬如最早新人赏的时候,颁奖仪式就是在一家酒店里举行的。   不少作家都有给人留下过不擅于交际的印象,而且常常会因为过度沉浸在自我世界中而产生焦虑感。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是如此,但作为曾经的幼儿自闭症患者,小说家可谓个中翘楚,自闭专家。不但在学谈社编辑中只能记得宇都宫小姐的名字,同行里认识的人一样不多,绝大部分都是点头之交。由于和弥生大小姐的关系密切,他的名字倒是被出版社的全体高层所知晓,但这完全是单方面的联系,普通的工作人员们自然无从得知。   没有人来接待他,小说家对此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是乐得轻松。和前台通报了一下后,他就自顾自地一个人上楼去了。一路上没有任何人向他打招呼,他虽然不是很喜欢嘈杂热闹的地方,但在匆匆来往的人群中独自漫步的感觉却很好。   通过指示牌,他很快找到了编辑们工作和接待作者的地方。小说家犹豫了一下后,还是踏入其中。在宽广的由办公桌椅和通道所堆叠起来的世界里,借由他人的指示,他找到了宇都宫小姐的工作台。对方果不其然地不在那里。既然主人不在,他不好在这里留太久,小说家的视线在散乱着文件和书稿的桌面上一扫而过,就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了其他人搭话的声音。   “你也是来找宇都宫小姐的吗?”   小说家转过头。   “请问,您是……?”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位约莫四十到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穿着朴素的上衣和长裤,胡子理得很干净。   小说家正在猜测他是否是宇都宫小姐的同事时,对方已经开口自我介绍了。   “我叫三上泰知,是宇都宫小姐负责的作家。”   “……原来是这样。”   小说家点了点头,正想说话的时候,对方却露出正在回忆的表情,率先问道。   “冒昧问一句,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 第3章 作家聚会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要是这并非搭讪台词,恐怕就会演变成世界上最令人尴尬的问题之一。仅次于遇见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家伙热情地过来和你握手,说什么“好久不见了,xxx,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的时候。拜托,给我考虑一下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脸盲症们的心情啊!   “是、是这样吗?对不起……”   小说家挠了挠下巴,一边不动声色地左顾右盼,在想着是不是该离开这里了。不过就在这时,对方很好心地率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您是写《神名》系列的立木老师,对吧?我应该没有认错人?”   他悄悄地松了口气。这家伙的记忆力倒是蛮好的。被同行用尊敬的口吻认出来的感觉并不坏。但遗憾的是,小说家还是没有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名为“三上泰知”的中年作家并不在意这一点。他很热情地和小说家握了握手后,才继续说道。   “可能立木老师已经不记得我了,上次见面是在两年前的新人赏的时候,我和您在颁奖仪式见过一面。那时候大家都算是刚出道的新人,因为您长得很年轻,所以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真不好意思,三上老师,我对记别人的名字稍微有些苦手……”   小说家在脑海里检索了一下这个名字。并不是完全没有印象。以前在书店里翻阅自己的作品时,会在摆放有同类书籍——即“推理小说”的书架区域看到这个名字,一般就放在距离自己的作品不远的地方。虽然小说家本人并没有阅读过三上的作品,但从网络上得到的只鳞片羽和读者评价来看,并不是那种令人厌恶的作家。而他除了面对讨厌的对象外,基本上算是个很讲礼貌的好孩子。   “哈哈,这没什么,毕竟只有一面之缘,不记得我很正常。应该是我比较擅长这种事情才对。”   三上泰和稍微压低了音量。   “不瞒您说,我在公司辞职选择专职写作前,是专门负责接待客户的事务员,每天光名片就要收到十几张,所以能顺利记住初次见面的人的名字,算是过去留下来的职业本能吧。”   “原来如此。”   小说家又提起另外一个话题。   “话说回来,三上先生是来找宇都宫小姐的?那可能要稍微等上一段时间了。出版社这边正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有正式职位的编辑都过去了。”   “啊,是这样啊!怪不得我一路过来都没有看到什么人。”   确实如此。就连此时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亦是空无一人。要是小说家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原本这个地方就像是清晨的海鲜市场般热闹,两侧有独立的隔间,从那里面同样会传来诸如激烈讨论和争吵毅力的噪音。真亏这群人能在这栋地方继续工作下去啊。   “立木老师也是有事来找宇都宫小姐吗?”   “是的,不过我已经和她说好,等下周再见面了。”   “您待会儿就要离开?”   小说家点了点头。   “这样啊……等谈话结束后,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喝杯咖啡?”   “不,今天的话还是算了。”   在被婉拒后,对方脸上很明显地流露出“可惜了”的表情。   ……   三上泰和要继续留在这里等待宇都宫小姐。小说家和他告别后,朝着另一个方向往电梯走去。   要离开这里不是骗人,但在太阳落山前还有充裕的时间,他还想好好在里面闲逛一下。   “等等……请等一下!”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小说家转过头,发现气喘吁吁朝他跑过来的人正是刚才聊过一会儿的三上泰和。   “我差点忘记这件事了,瞧我这脑子!”   在小说家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对方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后,才将手里的一张名片递过来。他接过来后低头看了一眼。有些奇怪的是,上面的名字并不是“三上泰和”,而是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   “这是……”   “立木老师看来有急事,我就长话短说了。”   三上笑了笑。   “是这样的,最近这段时间,我们打算举办一个学谈社内部的作家聚会,参加者都是推理小说家。实际上这次来想要和宇都宫小姐见面,除了我自己本人的私事外,还有就是来商量有关于这次机会的组织情况。”   “……作家聚会?”   小说家并不是没有参与过。但这种活动基本上是认识的几个作家在私底下的活动。他和同行们基本上都是泛泛之交,只有别人邀请他的时候才偶尔参加过几次,最近更是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预订……   “这一次是学谈社举办的吗?”   如果不是私下聚会,而是官方举办的话,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不,很难这样说。”   三上泰和的神态略显微妙。   “邀请人和学谈社的交往颇深,这一次有这方面的因素,但宴会的举办还是以个人名义。立木老师原本就在邀请的范围内,事实上宇都宫小姐本人负责的那几位作家,都在名单上。”   “嗯,这样啊。”   他将名片翻了一面。   “大高千绘 女士。”   名片的持有人是女性,从下面的一连串头衔来看,似乎是与出版业和作家界密切相关的人。   “大概有多少人?”   “因为我这边接到的消息是只局限在学谈社内部,所以被邀请的作家不会超过二十个,再算上时间上的协调问题,恐怕来的人最多七到八个。当然,不排除主人会邀请其他地方的客人来。”   三上泰和问道。   “如何,立木老师有兴趣吗?”   “……暂时还不好说。”   小说家想了想,并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没关系。要是您有意愿的话,可以直接拨打名片上的电话号码,这位大高千绘女士的助手会帮您安排的。期待能和您在聚会上见面。”   *   “当然要去啦!”   从回到家后的小说家口中听说这件事后,宫城小姐的目光顿时闪闪发亮。 第4章 一封邮件   夜晚,雨津庄的房间内点亮着昏黄的灯光。   今天因为没有和编辑小姐见上面,导致新书的事情可以继续往后拖延。于是在电脑桌上摊开的白纸上,依然一字未动。   他正准备看漫画打发时间,躺在床上和宫城小姐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结果在说起下午在学谈社总部经历的时候,对方就像听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似地立刻爬上了床。手中的漫画被一把拿下来,宫城亚纪将双手撑在他的脑袋两侧,俯瞰着小说家。因为角度的关系,他只能望见快要碰到脸上的那对被包裹在衣料中的饱满。   “不准偷看。要看人家胸 部的话就光明正大地看。”   小说家尽力抬起头,看见了宫城小姐嘴角露出的兴奋笑容,就觉得有哪里不太不妙。仰望着那张可爱的脸,胃部却在隐隐传来抽搐般的痛感。   “你该不会……又知道什么了吧?”   他试探性地问道。   “难道说刚才提到的那些人中,有谁不太对劲?宫城小姐以前听说过谁的名字吗,该不会是逃犯或者杀手之类的吧?到底是谁?”   “为什么这样问?”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宫城小姐好像有点不太满意。   “完全不认识哦,你刚才说的那些家伙,无论是三上泰和还是大高千绘,我全都不认识。宇都宫小姐是房东先生的熟人了,你应该很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才对。”   “这、这样啊。说的也是。”   小说家松了口气。   宫城小姐应该只是普通地在期待自己的外出、最好还能带上她一起去吧。再加上她其实也算是自己的读者,说不定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是自己的反应太过激了——   “肯定会出现不得了的事情,说不定是杀人案!”   “欸欸?!”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为啥啊?”   “这可是作家聚会喔!而且还是推理小说家们的聚会,房东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这种情节才对,一定会发生奇怪的事情。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暴风雪山庄式的连环杀人案,作家们一个个死去,越来越少的幸存者们需要通过线索来推理出真相,互相猜疑,和隐藏在他们之中的那个杀人凶手作斗争——”   “不不不,怎么可能。”   小说家摇了摇头。   “我又不是第一次参加类似的聚会。大家都很正常,都是一群普通人,一起聊聊天玩玩游戏之类的。聚会地点又不是深山里的洋馆、雪山上的建筑或者孤岛上的房屋之类的地方。”   不过如果真的将地点选在类似地点的话,小说家反而会更感兴趣一点。倒不是说他和宫城小姐一样希望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而是因为这将代表招待的条件会很好,说不定有机会能享受到享受堕落腐朽的生活。另外有独立的房间就意味着存在独处的时间。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那这一次呢?”   她的兴趣并没有因为这种无力的解释而减弱,俯瞰着他的瞳孔依然在闪闪发光。   “这一次啊……呃,等等,我还没来得及联系那边的人。”   小说家摸索着裤袋,将放在口袋里的名片和手机拿出来。结果宫城小姐眼疾手快地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两者。   “就趁现在打过去吧~?”   “喂,等等!我还没说要去呢。”   他伸出手去想要抢回名片,结果却因为宫城小姐举高临下的压制姿势而难以得逞。小说家刚想从床上抬起脸,就一头撞在了对方的胸 部上被弹了回来。   “先问问嘛,先问问地点和时间总没事。对了,顺便问一下能不能带同伴去……”   ……   拨打号码之后,接电话的人听起来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年轻女性。她的声音略微有些冷淡,但说话方式干练清爽,让人很有好感。根据三上泰和的说法,这位应该就是大高千绘女士的助手了。   “嗯,是这样啊。”   小说家放下电话。   在通话的这段时间里,他按下了免提键,宫城小姐同样在一旁倾听。她虽然没有出言打扰,但一直用自己的发梢在小说家的脸上和鼻子周围搔来搔去。他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打喷嚏。   “你听见了吧?”   “啊,听见了。”   宫城小姐有些失望地放下手,往一旁躺去。   “‘因为是私人聚会,所以不在邀请名单上的其他人没办法入场,很抱歉’……是这样吧。”   “没错。”   小说家耸了耸肩。   “那正好,反正我也不想去。”   “……聚会地点是在很好的地方,是以前保留下来的洋馆哦?你不想去看看吗?”   “是挺好的。不过周末在家里度过一样很好。”   “这样啊。”   “嗯。宫城小姐不出门吧?”   “诶嘿嘿,能被房东先生体谅很高兴。不如周末来做点更有趣的事情……”   “不不不,这就不必了。恕我拒绝。”   *   第二天的清晨。   小说家打着哈欠从床上爬下来。一如既往地穿衣洗漱后,他来到桌子前。发现时间还很早。   “奇怪,今天怎么起得这样早?”   他打开电脑后,发现有一封新邮件的提示。   “是宇都宫小姐吗?”   虽然有自己电子邮箱地址的人有不少,但会用这种方式联系的人,想来想去就只有她了。因为这是相对而言较为正经的交流途径,一般是在具有工作关系的人之间才会使用的。   “真抱歉,我的大纲还一点都没写呀……”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点开了邮件。   邮件发送时间是今天凌晨。   发送人是——   “……”   小说家放在鼠标上的手停下了。   他拖动滑轮,快读浏览两遍后,将邮件删除。紧接着从口袋里拿出移动电话,再度拨打了那个号码。   “喂,请问是大高女士家吗?对,我是昨晚打电话来的立木良。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好,那就好。我已经做出决定了,希望能参加这一次的聚会……好,好,我知道了。就请发送到我的邮箱里吧。”   小说家将它放回桌面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那么,开始工作吧。” 第5章 头号书迷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您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个作家聚会呢?”   说话的人是一位女性。她的声音清楚而悦耳,像是手指敲击在钢琴键盘上的声音。从这点来看年纪应该不大。   “……这是什么问题?”   依然被捆绑在床上的小说家感到很困惑。   问话的人就在他面前,看起来是坐在一张桌子上。但上半身浸没在黑暗中,因此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百褶裙的一角,与包裹在深色裤袜中浑圆修长的双腿与足上的牛皮鞋。年轻女性正翘着腿,小幅度地摇晃着自己的双脚。   不久前,小说家因为无法动弹,只能一边回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一边在空无一人的黑暗中,默默数数字。就这样数到了一千九——大约半小时之后,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开门的声音。进来的人没有任何停留,一路来到了他的面前。   “就我对立木老师的认识而言,您不像是会凑这种热闹的人。”   “是吗?难道说你以前认识我?”   话虽如此,从声音来判断对方是初次见面的人……不对,是“见面”的程度都还没达到的陌生人。另外,她对自己的称呼是“立木老师”,也就是自己的笔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点被小说家暗自记在心里。   “不,以前不认识喔。但我有一个朋友认识你,她和我一样,很喜欢你写的书。”   “是这样啊。”   这或许是一般而言的“我朋友”就是“我”的把戏,但眼下玩弄这种借口本应毫无意义才对。   小说家想了想,开口问道。   “既然说喜欢我的作品,那就是我的读者了,对吗?”   “不错。我很喜欢你喔,立木老师。”   “对不起,作品和作者是不能混为一谈的。”   “在我眼中完全可以。”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好吧,那既然如此……”   小说家叹了口气,想办法举起双手,桎梏着手腕的锁链拉动身体下面的门板,结果发出一阵“喀拉拉”的声响。   “能不能拜托你,帮我将手脚上的锁链拿下来呢?”   “笨蛋,这怎么可以嘛。”   坐在桌上的女孩愉快地笑了起来,一派轻松地晃着双脚。   “这是人家买来后很努力装上的啦。因为我不擅长手工劳动,以前也没有囚禁过别人,所以花了好大功夫才捆绑住立木老师的手脚,要是取下来不等于白费功夫了嘛。不行喔,就算我再喜欢您都不行。”   果然将我绑在这里的人就是你啊!   “既然你刚才说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做这种事呢?”   “就是因为喜欢老师您喜欢到不得了,所以才要这样做。”   就算被初次见面的女孩子告白都不感到心动,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对方看来并不打算坦率地说出监禁自己的理由。   小说家想起以前有读过斯蒂芬金的某部小说。里面讲述一位畅销书作家带着他的最新作品驱车回家,却不幸遭遇暴风雪,因为车祸事故而双腿受伤,差点因为伤势和低温而死。幸好被附近居住的一位中年妇女及时救起来,对方还正好是男主角的狂热读者,因此照顾的很细心。但是当她得知喜爱的女主人公被男主角写死后,一切都变了,她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要囚禁和伤害作者……   小说家曾经设身处地想象过,身为作者而言,这恐怕是最恐怖的噩梦体验之一了,仅次于在截稿日期前一晚发现自己睡过头的时刻。要说其中最不妙的地方,就是小说中的读者,是一位个性古怪孤僻的独身女性,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面前这个人,会不会是相同的类型呢?   虽然因为角度和光线问题看不见她的脸,他无法做出判断。但从体型和声音来看,至少不是中年妇女。而且,还难得有这样一双美腿……   他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一点。   “我喜欢您!喜欢喜欢喜欢,听见了吗?”   大概是由于过了一会儿都没有听见小说家的回答,对面的女孩开始闹脾气似地大叫大嚷。   “听见了听见了,没必要重复这么多次吧。”   小说家有些不满地回答。   “这可是人家身为纯洁少女的一片真心,您听到后怎么能当作没事人一样啦。难道没有哪怕一点点心动吗?”   “就算有也没意义啊。我现在可是手脚都被捆住的状态下。”   “什……什么?这句话是意思?是说假如没被捆住的话,您就会对我动手动脚吗?太快了太快了,很奇怪喔,人家才刚刚告白而已!至少要等到认识一段时间后再……”   “你将不认识的人绑起来、监禁在这种地方,不是更奇怪吗?”   小说家不客气地回答。   对方沉默了半响,最后“呼”地吐出一口气。   “看样子,要是我不能给出理由的话,立木老师是没办法接受现状了,对吗?”   “就算你有理由,我也不一定能接受。”   “因为太爱你了所以要将你关起来让你变得只属于我”——这种无聊透顶的理由也是存在的。小说家心想,这就是世人所谓“病娇”的臆想症角色。   “呵呵,真希望您不要误会,我可不是那种脑子有病的无聊女性。如果是真心喜欢的人的话,任何伤害身体的行为都会变得毫无意义。我将您捆起来的理由只有一点,希望您听了以后不要生气——”   小说家并没有回答,但他还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因为我想见到立木老师无法反抗的样子,这样真的会让我觉得很兴奋。啊,这果然是‘毫无意义的行动’,对吧?”   “……”   他觉得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认真起来倾听的自己,真是太蠢了。   “不过嘛,虽然将您绑起来确实没有意义,但将你带到这里‘监禁’的行动却不一样。”   “……什么意思?”   “请将问题重新转回到开头,立木老师。”   她稍微靠近了一点,似乎是在俯视着自己。   ——“您到底是为何要来参加聚会呢?” 第6章 作家式叶   小说家为何会改变主意?其中的理由十分简单,当然是为了女孩子。这种说法看似寻常,但还隐藏着更重要的一点:对方是某位素未谋面的女孩子。这听起来有点像是援助交际,当然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两人之前只是在网上认识。不是网恋关系,作为其中介的是他身为“作家”的人际网络。   在一年以前,一位笔名为“式叶”的作家在学谈社旗下出道。和以前的时候不一样,譬如小说家是通过新人赏出道的,这一奖项当时的宣传、征集、评选,到最后的发表名单,中间的流程都是以杂志和报纸等纸质媒体为主要平台。式叶出道的时候则正好碰上了出版业界的变革时期,诸如新人赏这样传统的出道方式,亦开始有了面向大众和更广泛读者群体的网络渠道。新人参加者们的作品将首先在官网及相关合作者平台上向大众公开,并征集评论和投票。   这一方面导致了整个行业准入门槛的降低,但同时竞争的激烈程度亦随之提升了。从能将评论权自原本的“杂志社-作家-评论家”相对封闭的小圈子转移到大众手中这点来看,这或许是件好事,但却给予了某些心术不正的家伙们以歪门邪道的机会,诸如刷票和水军的行为甚至能称得上“轻微”,更为损人利己的行为是编造虚假新闻、传播不实信息污蔑对手;与此同时,热门畅销书作家和业界的某些“大前辈”,利用不好的手段来欺压新人的事情时有发生。没能形成稳定“派阀”的负面影响之一就是某些人行事更为肆无忌惮,而在业界从事工作的人往往因为“利益相关”而不选择公开反对。那时候差点成为牺牲品之一的人,就是才刚刚出道,默默无闻地从事写作,从未在公众面前露过脸的式叶。   转机的出现则完全是个偶然。小说家借助网络评选的机会,看到了这部作品。当时他因为自身的喜好缘故。对这位未曾见过的作者产生了好感与兴趣,并通过各种社交媒体,不懈地为这部他人的新作宣传。最后,当式叶老师出道的时候,他甚至主动和宇都宫小姐联系,希望将自己的作品发售日期延后,为对方的新作让路。即使对于他而言,这恐怕都是“仅此一次”的行为。作品质量自然是基础,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自己为一部下三滥的小说摇旗呐喊,但在此之上会付出众多额外的行动,真正的原因便只剩下“电波相符”这一种。   不过在那之后,就接连不断地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他始终没有时间和精力与对方联系,这点尤为可惜。另外,据说式叶老师本人十分讨厌和陌生人相处。对外公开的信息就只有身为女性这一点。其他作家们中选择身份保密的不在少数,但那一般是针对外界,对于在工作上有联系的业内人士来说则近乎于公开的秘密;式叶老师不一样,根据他向宇都宫小姐打听后得到的消息,这个人往往将需要对外交接的工作委托给他人进行,实在无法脱身的就通过网络,而需要露脸的采访则是一律不接受。如此特立独行的作者还能受到重视,依靠的完全是作品对读者群体们的吸引力,亦即她本人的才能。   ……   以往的缘由暂时放在一边。直到昨天为止,他对于式叶的认识都仅仅局限在“同行”的层次。式叶本人从来没有和他联系过,就算小说家确实帮了大忙,却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感谢。可在那封邮件被发来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愿君共往’……原来如此,这种文绉绉的用语习惯倒确实很像是式叶老师的风格。”   但说到底,作品与作家是无论何时都不能混为一谈的。说不定有人会利用这一点采用欺诈的方法来伪装和诱骗他人。只是这个地址,确实是本人的邮箱。   “相比起‘本人为什么会参加聚会’这种程度的疑惑,真正叫人想不通的是式叶老师为何会参与其中……”   这封来自式叶小姐女士的邀请函,是特别发给自己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用意为何?仅仅是想要和自己见面的话,没必要选择在他人的场合,除非是主办人拜托她的;还有一种可能性是,这不过是邀请函中的一封。若是如此,式叶的真实身份对于其他参加者们而言,难道具有着相同的吸引力吗?   更何况,他确实一直很想见“式叶”一面,如果这真的是有意为之,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但问题在于,这个愿望过去潜藏在他的心底,事实上对谁都没有说起过。   只是巧合吗?   百思不得其解的小说家,最后做出的决定是亲自前往。   ……   一周后,穿戴整齐的小说家拉着行李离开了雨津庄。   因为宫城小姐近来一直在闹别扭,所以出门送他的只有大小姐一人、   “请带上这个。”   弥生态度强硬地将一台方方正正的黑又粗装置塞进他的手中。   “……这是什么?”   “卫星电话。”   大小姐很认真地回答道。   “除非你要参加的作家聚会在珠穆朗玛峰上举行,否则无论在哪里都能通过它和外界联系上。我会让人24小时在另一头等候的。遇上交通问题不用担心,专家们会想办法的。”   “这、这样啊……”   “不错。所谓的‘暴风雪山庄’,最大的困难就在于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只要有这个就不怕了。另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定时联系……”   弥生一本正经地解说中。   令小说家的心情有些微妙的是,大小姐和宫城小姐都是一副自己绝对会出事的态度。再怎么说这是正经的聚会,一般情况下不会有问题才对——   *   小说家被绑在昏暗的房间中,面无表情地目送着对方又一次离开。   ——   新的一年,祝各位读者大人们万事如意! 第7章 雨夜行车   坐在椅子上的女性和他聊了几句后,貌似是有事要忙碌,匆匆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推开门出去了。手脚依然被牢牢束缚着,无事可做的小说家只能继续努力回忆着“不久前”的事情。在离开雨津庄前的事情只是个起因,要说真正让人感到“奇怪”的,还是之后的事情——   *   经过大半天的忙碌后,列车到达了目的地。   在列车上的时候,他看见深蓝色的天际一点点被黑夜所吞没,城市的景象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一排排栽种的树木。而在列车即将抵达目的地的时候,空旷无垠的荒野地带又再度被钢筋水泥所替代。   路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将车窗涂抹上一层湿润的薄膜,反射着时不时从车窗玻璃上滑过的一道道光芒。而这场朦胧的雨,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任何停息的意思,小说家提着行李,在行李架旁边等待着车门打开。周围都是挤挤挨挨的人群,列车停稳后,从大开的门外涌进来一股可怕的潮润水汽。   在夜色中趔趔趄趄地走下铁路。他在原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了前来迎接自己的人。不久前在学谈社大楼认识的三上泰和,正一手拿着手机接听电话,一边向他用力地挥手打招呼。   此时正值深夜,车站上空晕染着昏黄的光芒。和东京市那样不夜城般铺天盖地的电灯光芒不一样,这座城市笼罩着的光辉有一种奇怪的柔和,像是深夜平原上燃烧的篝火,又好像洞窟深处真菌闪烁着的光芒。四通八达的街道,高速公路和停车场,像散落在大地上的星星环绕着整座列车站。   “真是个鬼天气。”   三上泰和努力从起伏涌动的人群中挤出来,来到他面前。   “是啊,太闷热了。”   小说家将行李放在脚边,赞同地说道。   车站外热的像个巨大的蒸笼,又潮又闷。而站在这里远远望去,远方的空气中似乎凝结着更加凝重的水汽。   “毕竟这座城市的夏天才刚刚过去。”   三上泰和说。   “您得习惯一下才行。”   暑假在数周前告一段落,小说家从海边休假回来后,就开学了。在那之后,就是被邀请前往参加本次聚会。夏秋季节的气候过度相当快,又很容易反复。往往早上还闷热的很,下午就变得凉飕飕的,寒意迫人。话虽如此,相比起这座城市,东京市的气温都要更为凉爽和舒适。   “辛苦了,立木老师。但接下来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我们得开车前往,希望能再坚持一下。”   “我倒是不辛苦。”   小说家摇了摇头。他毕竟是孤身前来,行李又带得少。   “不是乘坐巴士和地铁吗?”   “没必要。这种时候的深夜巴士实在难熬,何况那地方有点偏僻,一般的交通方式到达不了。”   “这样啊……”   “需要我帮您提行李吗?”   “不不,不必了。”   他拖着行李箱,跟在三上泰和后面,前往停车场。   氤氲的湿气使得空气变得沉甸甸,像是裹着一层厚厚的地毯。空中有无数细小的碎屑在明亮刺目的光线中飞舞着,小说家一开始以为是雨点,但那舞动的细小物体分明有着颜色。然后他才意识到,那是被光芒吸引过来的飞虫。   小说家的身上穿着早上刚刚换好的衣服,此时像积染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般,充盈着异样的沉重感。   “今天晚上一直下雨,路况没问题吧?”   夜色来的比以往都要早。在到达车站之前,小说家于列车上曾经翻阅过附近的地图,结果并没能找到通话中的目的地。所以眼下只能拜托他人带路。   停车场在车站后方,路灯在远处,绝大部分地方都笼罩在黑暗中。   三上泰和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不远处停放着一辆辆私家车,其中一辆白色的轿车发出“叭”的声响。小说家将行李箱放到后备箱里,转到副驾驶座上。三上似乎想要帮他将行李箱放好、以及将门打开,但在那之前,他就已经自顾自坐进车内了。   自从和三上泰和认识以来,小说家的内心深处就一直有种微妙的违和感。直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种古怪观感的来源:对方的态度实在是太毕恭毕敬了,完全不是站在平等的态度上和自己交流。按理说,两人是同一时期出道,销量和影响力上或有高低差距,但还远远没到达需要因此讨好他的地步,更重要的是,对方在年纪上要年长得多。这到底是因为三上泰和本人的性格缘故,对谁都是如此,还是说他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呢?   三上本人对此没有任何解释,而小说家又是不太会询问这种事缘由的类型,于是谁都没有开口,私家车缓缓上路,驶离停车场。车站外的角落,有一群流浪汉正在那里休憩。他们或坐或蹲,有的人已经睡着了,有的人还在盯着这边看,阴影中小说家只能看见他们反光的眼白。一路上经过的小巷弄向外敞开着,裸露出毫无遮掩的阴影。汽车轮胎碾过湿润的泥土和柏油马路,传来细碎的声响。   每次在夜晚的路边看到形状模糊的物体在视野中一闪而过的时候,小说家总会在自我的想象中将其看作是一具躺到在路边的尸体。若是果真如此,外面就该是一处乱坟岗了。   *   车窗外的雨声愈发地大起来。   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窗户上。雨刮器有节奏地在玻璃上左右滑动。   昏昏沉沉的小说家,脑袋一点一点地,不小心撞到旁边冰冷的玻璃上,这才清醒过来。   他望了一眼窗外,发现矗立在路旁的雨中风景,已经离开公路,越来越有荒郊野外的气息。时不时从座位底下传来的震动感同样证明着这一点。   “还有多久会到?”   小说家开口问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往身旁的驾驶座看去,双手正放在方向盘上的男人保持着无言的沉默,像具木偶般一动不动,侧脸和五官皆浸没在黑暗之中。 第8章 山路崎岖   “三上先生?三上先生,你在听吗?”   因为第一时间没有得到回应,小说家不得不再度开口询问。他侧过头来,微微朝着驾驶座的方向倾身。他的视线直视着驾驶座上坐着的黑色人影。在他看来,对方就像是在借助着这一角度窥视着车外的夜色,瞳孔却始终注视着虚无。   “……”   汽车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窗外雨声淅沥,响声不断地增大,“噼啪”拍打在玻璃上。轮胎倾轧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底座时不时地传来震动感。而对方却始终没有回应。   喂喂喂,这家伙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他刚才正好醒过来,中间隔了一段不短的时间,车辆已经离开城市、开往山区了。完全由可能……小说家差点惊出一声冷汗。想他在过去跨越无数修罗场都没挂点,如果只是因为同伴疲劳驾驶就死在山路上可就太丢人了。真要出车祸的话,路上只是会被狂热书迷捡走监禁起来还算好,但更有可能的悲惨结局是被压在车下面,凄惨地叫个不停、一直到死去……如果这种结局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绝对无法忍受。   “三上先生!三上先生?”   要是对方再不给予回应的话,他说不定就要直接去夺下方向盘了。   小说家当然会开车。最近这段时间,遇见了不少危险的事态——虽然其中大部分都不是出于个人自愿,但既然已经预见了这一点,果然还是希望能提升一下自我能力,重要的是通过努力和奋斗来实现这一点。   最直接的手段自然是像林小姐那样拥有能保护自己的努力。只是从现在开始想要修炼武功提升武力,显然已经太晚了。但这并不是不付出努力的借口。他最近在尝试着学习多门外语,还有就是机车和汽车的驾驶技术,希望能在碰上不同局面的时候用上。   尽管在和宫城小姐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房东先生不如还是精炼一下自己的泡妞技术比较好喔”——被这样一本正经地回应了,但小说家是不会相信这种愚蠢的说法的。   “哗啦啦——”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辆车已经离开山间道路,驶入了一片森林之中。震动愈发强烈,座位上下颠簸着,如果不是身上正系着安全带的话,他甚至怀疑自己会不会从副驾驶座直接飞出去。大量树木枝条和叶片簇拥着扑上来,和车窗玻璃相互摩擦发出激烈的响动。小说家一时间不敢动弹,他能感受到汽车的爬升,说明这里的地势起伏相当大。一旦在这种崎岖坎坷的地带失去方向控制的话,只有车毁人亡一个下场。而如果真的像刚才计划中的那样去夺方向盘的话,以他新手级别的驾驶技术根本无法避免那种风险。   好在,事情终于还是没有变成他预想中的那样。冷静下来的小说家注意到,这辆车正在颠簸中维持着平衡,并不如之前以为的那样危险——这只能说明司机是有意识在操作的。如果真的睡着了,这时候也该清醒过来了吧。   “对不起,立木老师。”   黑暗中,驾驶座上的中年男人平静地开口。   “我刚才在发呆,没有听见你的话。”   “喔……喔。”   是发呆,而不是睡着了吗?   小说家皱起眉头。   真搞不懂是不是因为自己刚刚睡醒的时候不太冷静的缘故。他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总觉得自己要是没有及时开口说话,很有可能……真的会死在路上。   *   汽车的远灯光在笼罩整片森林的迷蒙雨雾中,只能照亮前方数米远的道路。朦胧的光柱伴随着颠簸来回扫动。   “这地方还真是有够偏远的。”   小说家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这一点了。他虽然提前就知道聚会举办的地点是在远离城市的林区之中,但没想到周遭环境会“原始”到这种程度。   “是啊。但因为坐落在森林里,人迹罕至,气氛幽静,对于作家而言是不错的环境吧。”   三上先生貌似恢复了正常,用一如既往很有礼貌、或者说恭敬过头的口吻回答他的问题。   “我听说那里是一处历史悠久的洋馆?”   “不错,是几十年前的某个当地大家族建造起来的房子,一部分重要的族人都在那里居住。后来几经周折,才落到如今这位主人的手中。不过请放心,那里的设施很完善,而且大高女士常常在这里宴请客人,不算是太冷清的地方。”   “原来如此。”   对于那栋还未到达的洋馆在历史上的经历,小说家并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根据现有的材料做出一定的推理。   “换句话说,曾经居住在那里的,是当地显赫的贵族?”   “可以这样说。”   “他们在那里生活了很久?”   “一直持续到九十年代末,那个家族的人才从洋馆离开。至于大高女士购买下这里,那大概是在七八年前的事情……”   “附近有村庄吗?”   “好像有。”   “很久以前就有了吗?”   “……这我可不太了解,但应该是这样吧?”   “通往洋馆的路,只有这一条吗?”   “能用来通车的只有这里,大高女士曾经对我提起过。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三上先生一边目不斜视地望着前路,一边回答。能听出来,他对小说家接连不断的问题感到有些好奇。   “您是在想我为什么会对此感兴趣吗?”   小说家低声笑了笑。   “这只是出于简单的怀疑和猜测罢了。既然是以前的贵族,指望他们自食其力农耕作物显然不可能,仆人可以从外面带进来,但食物和诸如衣物家具这样的货物却没办法随意变出来。换句话说,和外界交流的通道——譬如前往城市里的市场,或者最起码是与当地村庄交易的道路,是必须存在的。”   要是不缺乏钱财的名门望族,至少也该将这条路修得平整一点。与其说是用来享受生活的地方,在他看来,这里更像是用来幽禁人的偏僻山庄。   ——   很抱歉,刚从老家回来。本来想着起码要发张请假条,结果因为是定时发的,现在才发现搞错时间了…… 第9章 雨中洋馆   当小说家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后。   “幽禁的地方……?”   三上泰和笑了笑。   “不会吧。……嗯,不过未必没有可能,这种大家族的事情很难说,恐怕就连买下这里的大高女士都未必清楚吧。”   “但这条唯一通往洋馆的道路路况实在是很差劲,很难相信会有人能忍受这种不方便的生活。以前住在这里的人暂且不论,大高女士自己没有修路的想法吗?”   “那可是一大笔钱。而且路不好的地方,别的无关紧要的观光客之类的人就不容易进来。”   三上回答。   “但立木老师说的确实有道理,大高女士既然会选择在这里招待客人,而且据我所知,经常住上一月半月的时间,说明应该还有其他通往山下村庄和乡镇的道路吧。”   两人正在对话的时候,座椅下方传来的颠簸震动开始慢慢平复下来。汽车在平坦的泥泞中前行,轮胎和地面之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而绕过一大片茂密的林木之后——   “那里就是?”小说家趴在车窗旁,正好能看见在漆黑夜色与在风中起伏摇摆的林海掩映下的建筑物的一角。   “是的。”   三上泰和转动方向盘,汽车朝建筑物的方向驶去。   这栋洋馆的尖顶和屋檐部分给人一种“矗立在荒野之中的古堡”的印象,但相较而言没有那种高度。青灰色建筑表面在黑暗中呈现的色彩变得愈发模糊和暗淡。到处是房屋结构在地面和墙壁上投落下来的连绵阴影。   正门和内里的庭院之间显然还有一段距离,能在外面就看到的只是洋馆的其中一部分——一栋三层高的楼房。楼房外墙整整齐齐地布置着三排窗户,每排三扇。底下两层没有丝毫灯光从里面透出来,因此对外的玻璃窗户乍一看就像是摆放在黑白棋盘上的棋子,紧紧闭拢着。只有第三层的最右边那个房间点亮着灯光,窗帘只拉拢了一半,在夜色中燃起温暖的光晕。   小说家的目光不自觉地被那个地方的光亮所吸引。   他很快意识到,有人出现在那里。他本来还以为是有影子在那里一闪而过,但事实并非如此,房间内部的“某人”就这样双手撑在窗台上,俯瞰着远处的森林,一动不动。因为隔着相当一段距离,他并不能分辨对方的视线正在投向何方;因为角度的关系,被阴影所遮挡着看不清人的面容,小说家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人”正在望向自己,望着这辆靠近洋馆的汽车。   “其他人都到了吗?”   小说家一边注视着窗台边上的人,一边问道。   “您是最晚来的,在由我接待的客人中是最后一位。”   “……喔。”   之前被树木遮挡着他还没注意到,这条唯一通往洋馆的道路,前方竟然有一座桥。外界是通过吊桥与对面的洋馆相连的,这令他的心情更加感到不安。不是由水泥石板或金属支撑,而是木制的桥面。两边通道倒还算宽阔,但在汽车轮胎开上去后,那仿佛置身秋千上似的晃来荡去的感觉实在是心惊胆战,两边只有用粗麻绳子绑成的简易护栏,天上还在下着雨,桥面变得又湿又滑,不小心失去平衡后就这样摔下去都有可能。   桥与两岸之间,是利用工具就能破坏的连接。而这座桥一旦被破坏的话,如果不考虑通完别处的其他山路,这处深山里的洋馆岂不是等于海上的孤岛?   ……   小说家眯起眼睛。他注意到了某件事情:在洋馆外的宽阔地面上,空无一物。   “大高女士宴请来的客人,都是由您接待的吗?”   “有一部分人是自己过来的。”   “但这里没有停放其他车辆喔?”   “……那可能是还没到吧。”   三上泰和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辆离开桥面,在洋馆外的空地上缓缓停下。   “下车吧,大家都在等着我们。”   “好。”   小说家拿起随身行李,打开车门。他手中提着伞,没有撑开,而是深呼吸一口湿润的空气。他不经意间望向高处:原来站在窗台那里的人,此时已经不见踪影。   “您在看什么?”   拿着车钥匙的三上泰和在不远处问道。   “不,没什么。”   小说家摇了摇头。   “这里还挺有气氛的,对吧?”   对方笑着说。   “光是这一路上的景色,就足以激发人的灵感了,特别是对于侦探小说而言。”   还没等他们到达洋馆,一路上就发生了相当古怪的状况。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未曾(看似)经历威胁到人命的事件,但光是凝视着这座雨雾朦胧中矗立的洋馆,就已经……   两人一同并肩走向洋馆的正门。三上泰和正准备去敲响门环的时候,小说家却停下了脚步。   “那是什么?”   他皱起眉头。   在靠近门口的地面上有一摊粉白色的灰尘和深色土壤,中间夹杂着大小不一的碎块。而在不远处的草丛中,正静静地躺着只剩下半边的花盆,里面的枯萎盆栽掉落在地。   他抬起头,屋子中只有刚才有人站立在那里的窗户点亮了灯,其余地方都被浸没在黑暗之中。   ……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但他的临时同伴显然并不在意。径直按下了门铃。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了脚步声。   “您回来了,三上先生。”   推开门的是一位黑发披肩,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她额头的鬓角附近佩戴着一朵素色的花瓣头饰,除此之外再没有佩戴其他首饰。身上穿着的则是由黑色长裙和白色围裙构成,全身上下都遮掩的严严实实的传统女仆服。给人一种简朴清爽的印象。   “片山小姐,我将客人带回来了。”   女仆走出门外,目光落在小说家身上。   “欢迎,立木老师。辛苦您远道而来。”   她的语气介于冷淡和热情之间,是一种和熟人打招呼般的平淡感。   “啊,没事……”   此时的小说家正站在摔碎的花盆旁。   “那里我会清理的。”   片山小姐说。   “请您先进来吧。” 第10章 风雨交加   从声音和口吻来看,女仆小姐就是之前那位和自己在电话中联系过的人。按照三上先生的说法,就是聚会举办者大高女士的助手。   “你好,我是立木良。”   小说家礼貌地伸出手。   “不必那么客气,立木老师。先进来吧,外面正下着雨呢。”   女仆小姐抓住了他的手掌,将他拉入门内后,再轻巧地放开。   “我的名字是片山圣,您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   等三上泰和进来后,她在两人背后合拢门扉。   “那……片山小姐?”   “是?”   女仆拿起放在门旁倚靠着玄关的伞,另一只手还拿着扫帚,貌似是正打算出去清扫。   “那里是怎么回事?”   意识到小说家并未打算放弃疑问,片山小姐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回应。   “……因为风雨太大,放在楼上阳台的盆栽掉下来了?”   为啥是疑问句啊。   “相比起过去,现在雨势已经相当和缓了。我刚才观察了一下,那里的石灰和泥土并未完全浸湿。在这样的下雨天,说明摔在地上的时间和我们进来的时间之间相差不远。片山小姐手里会拿着扫帚出来迎接我们,是正准备去打扫吧?这亦证明了这一点。如果真是被暴风雨刮下来的话,应该会提前到我们路上的时候。当然最重要的是……”   小说家指了指门外。   “位于盆栽上方的楼房结构,并没有阳台,不是吗?”   对方沉默了片刻后,耸了耸肩。   “……这种时候,我应该说‘了不起,不愧是专业的推理小说家’之类的话吗?”   片山圣又一次推开门,寒冷的夜风与潮润的水汽即刻一同涌入玄关之中。   “这是什么意思?”   三上泰和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想,那个摔碎的花盆恐怕是有人故意扔下来的。我觉得这样比较有说服力。”   “嗯,没有错。就是这样。”   女仆小姐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发生什么了吗?”   “就在不久前,大高女士和冈野先生又吵起来了。”   “他们因为何事才吵架的?该不会又是……”   三上先生露出苦笑。看来是已经有猜测了。   “还能因为什么,和以往一样,是在针对某本小说情节的看法上出现了矛盾呗。我在旁边是听不太懂,但他们一旦认真起来,可都是不肯罢休的类型呢。”   “是的。”   三上赞同地点点头。   “这两位的个性都有些顽固,而且又是在文学领域很有见地的人,一旦有了分歧,很难会让步。”   “刚才真的很麻烦。这个花盆就是他们两个在楼上差点吵起来的时候,不小心推落下来的。我现在正准备去清理干净呢。”   “哎呀,真是辛苦你了,片山小姐……”   “那位冈野先生,一样是被大高女士邀请来的吧?”   小说家在旁边插口。   “不错。”   三上泰和回答道。   “但他比我们中任何一人都要来得早。”   “……来得更早?”   “因为冈野先生是上个月就被邀请来做客的。其实是大高女士的上一批来访者,只是他在别人都走后选择继续留在这里,一直待到了本次聚会开始。”   片山圣将一串门钥匙递给了小说家,一边说着“这是您的房间钥匙,在二楼最左边”一边跨过门槛,对两位客人摆了摆手后,便迈入雾气蒸腾的雨夜中。   “二位先进去休息一会儿吧,我马上回来。”   “喔!”   三上泰和先是应了一声,才转过头来说。   “正因如此,所以我们才有机会和他见面。冈野先生和大高女士已经认识很久了,别看他们刚才还在争吵,但其实是关系相当好的老朋友。而在这个圈子里,这两位都是很有资历的前辈。”   “……原来如此。”   小说家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一起进去吧。里面那个方向就是楼梯。”   “不用去先拜访主人吗?”   “没事,大高女士不会在意这种事的,她一般只会在晚餐时间出现。等你将行李在房间里放好下来,就到这边的客厅里来,我会为你介绍一下今晚来的客人吧。”   小说家从善如流,拿着行李箱离开玄关。不过,他还在继续思考着一个问题:依然是有关于那盆被摔碎的花盆。他在车上的时候观察过情况,外侧的整栋楼房内只有一个房间亮着灯,其他地方都窗门紧闭;而从盆栽残骸所在的位置看,也只能是从那里掉落下来的。再结合女仆小姐的说法,这就意味着当时大高女士和冈野先生发生争吵的地方,就在那里,他在窗边看到的人影就是其中一人。   没有阳台的情况下,花盆要如何才会落下来?小说家在脑海里构思的场景是:房间中的另外一人在争吵的时候,出于愤怒将花盆朝着倚靠在窗边的人砸过去——   小说家摇了摇头。   “作为‘多年相识的老朋友’而言,会不会下手太狠了一点呢?”   *   这里到处都符合他对一座历史悠久的古老洋馆的印象。燃烧着柴火的壁炉,在墙壁上倒映着跳动的阴影;从楼梯到房间,脚上踩着柔软厚重的地毯;墙上是诸如鹿角和壁画之类颇有格调的装饰;天花板上悬挂着吊灯,盘旋而上的楼梯旁,有提供给残障人士和年迈老人等行动不便者的可以沿着扶梯上下移动的座椅。暖气、电线和空调管道等现代化设施则被隐藏在墙壁内,十分完善。除去没有网络外,一切都显得便利舒适。   “真不错。这里倒是很适合度假。”   小说家打开二楼最靠近楼梯的房门,将行李摆放好。房间内已经整理收拾过了。干净柔软的床铺,明亮舒适的灯光,暖洋洋的氛围驱散了身上的潮湿寒意,窗户外漆黑一片风雨交加的夜晚,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他拿出手机。   “果然没有信号。”   小说家来到床头柜旁,蹲下来观察了一会儿,很快确认线路是断掉的。   ……只有这一点,并不算出人意料。 第11章 人物介绍   小说家推开房门,往外刚迈出一步,相邻房间的门同样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的身材高大,四肢健壮有力,手臂尤其长。男人身上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头顶却戴着鸭舌帽。打扮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   和小说家一样。他愣了一下后,很快意识到这是有人和自己刚好在同一时间出门,   “您好。”   男人露出和善的笑容,向小说家打招呼。   “我是平川贵文。您也是受大高女士邀请来这里的人吗?”   “是的。”   小说家点点头。   ……   平川贵文和他、以及三上泰和一样,都是学谈社的作家。据他所言,自己是在一个半小时前到达的,并且同样是三上先生开车从车站那边接回来的。   “幸亏有三上先生,不然要是像前几天打算的那样一个人来,我肯定会迟到吧。”   平川先生笑着说道。   “一个人?”   “是啊。我算是个旅游和登山爱好者,但不太喜欢那种人太多太热闹的地方。但这里就不一样了,我觉得是野外出游的好地方。要不是时间紧张,我大概会慢慢悠悠爬上来吧。”   “邀请函不是一周前的事情吗?”   “是这样没错。但这一周里,发生了不少让人措手不及的事情。好在处理的还算及时,不然我很可能就要爽约。”   两人一边对话,一边沿着走廊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那样的话太可惜了,因为我很早以前就想见一见大高女士。而且听三上先生说,就连那位有名的冈野先生都在这,我可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他们两位很有名吗?”   “……你以前没听说过?”   平川先生好像有些惊讶似地看了他一眼。   “我对这种事情不是很感兴趣。”   “原来如此,作家们中也有您这样的人,不会受外界的影响,纯粹是被自我的意愿所驱动而写作。”   平川贵文扶了一下头顶的帽檐。   “但我的话不太一样,我是因为受到某些人的影响,才走上写作的道路的。少年时期光是看到他们的作品,就会被鼓舞、就会被触动,对他们的生活感到羡慕,为他们的精神和语言所感动,进而想要模仿,幻想着有一天要过上与他们一样的生活。我这样说的话,您能明白吧?”   “大高女士和冈野先生对您而言,就是这样的‘引路人’?”   “不错。冈野先生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就很有名气的大前辈,他的作品对于这个国家的侦探小说、乃至整个大众小说界都很有影响力。大高女士自己虽然不是作家,而是批评家和文论家这样的角色。但她真的很有能力,我第一次认识她就是在那本《学谈文化》上。某一期里,刊登了大高女士与好几位当时鼎鼎有名的作家之间的对谈,其中也有冈野先生,那一期谈话文章对我的影响很大,我还曾经剪下来贴在墙上,每天都会读一遍……当时的我还只是个高中生,就像你这个年纪。”   “我听说这两位之间是挚友?”   “对,两人认识很久了。但是直到现在,他们两个还会在报纸杂甚至电视上的访谈节目上吵起来……老实说,我很羡慕那样的关系。”   平川先生笑了笑。   “说起来,虽说他们两人对于后辈作者而言,都十分有影响力,但对我们这些人而言是尤其重要。”   “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学谈社的前身是什么,对吧?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本《学谈文化》。学谈社就是靠这本在当年流行一时的周刊起家的,社内也一直将这本杂志当作最重要的核心刊物来运作,一直到千禧年那时候,为了能继续扩大企业而改版重组了整个杂志社,才不得不选择停刊。不过直到现在,业内还是有很多人承认自己受到过它的影响,其中不乏相当有影响力的畅销作家和获奖作家。”   “而大高千绘与冈野壮一郎两人,就是《学谈文化》的联合创办人之一,当时这两人在上面都开设有专栏,并且大高女士还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杂志主编。”   平川贵文是个很健谈的人。多亏了他,小说家对聚会上的最重要的两位成员有了基础的认识。他觉得自己一定有看过冈野壮一郎的作品,说不定也阅读过大高千绘的文章。没有作家能在没有任何阅读的基础上创作出某种题材的类型小说,但除非是存在像式叶小姐那时候的机缘巧合,他一般不会在意作者的名字,亦不会在意网络上的评价,挑选书籍都是通过在书店和图书馆的翻阅过程中完成的,所以才会没有印象吧。   “你们两个已经聊上了?”   他们走下楼梯,三上泰和正倚靠在墙壁上等待着。   “晚上好,三上先生。”   平川贵文向对方打招呼。   “晚上好。二位既然一起来了,我就不上去叫人了,都过来吧。”   三上态度热情地做出邀请的手势。   “上面没有其他客人了?”   “除了还没到的,还有一位正在楼上休息,就等你们俩来,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   *   在走入客厅的过程中,三人经过厨房。他能嗅到从准备间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饭菜香味,看来会是相当丰盛的一顿佳肴。   客厅和玄关方向的走廊之间隔着一道回廊,中间是一扇木制隔门。推开后,室内窗明几亮,温暖如春。宽敞的房间内放了两张短沙发和一张长沙发,中间是盛放零食、水果和茶水的矮桌,旁边还有五把椅子。此时沙发上已经坐下四个人。除了刚才见到过的穿着一身女仆装的片山小姐外,还有两男一女,其中两位是年纪相对较大的老人,剩下的则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算上小说家一行,一共是七人。   “那两位就是……”   “他们是大高女士和冈野先生。剩下那位是冈野先生的徒弟。”   三上泰和低声回答后,开始正式介绍众人的姓名。 第12章 通讯中止   坐在沙发上的两位老人,脊背都挺得笔直,姿态端正。不知是否是老派人特有的庄重习惯,和坐在短沙发上那位年轻人懒散悠闲的姿态形成鲜明对比。其中男性的那位留着短短的头发和短短的胡须,须发皆白,面庞红膛,目光炯炯,显得很有精神活力;而另一边的女性则是头发花白,在脖子后面盘起来,她的身材干瘦矮小,但坐在沙发上时的姿态却很有气势。   两位老人看起来都是精神矍铄。而剩下那位年轻男人则——   “这位是浅田先生,是冈野老师的学生。”   “你好~我是浅田阳介,直接叫我名字也可以哦。”   对方主动向小说家伸出手。他的态度能算得上轻浮,烫染过的头发,精心处理过的发型和脖子上的挂坠,看起来像是时尚杂志上的潮男模特,抑或是大学生群体中的“现充组”很爱玩的类型。这和他的老师给予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你好像很年轻耶。我想想,你的笔名应该是叫作……立木,是立木小弟吧?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小说家的余光瞥向一边,果然看见坐在旁边的冈野壮一郎正蹙起眉头盯着他看,显然是对于自己这位学生待人处事时不太有礼貌的态度感到不满,但浅田阳介却丝毫没有察觉的样子。可能是就算察觉到了,仍然觉得无所谓。   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而只是单纯的自来熟而已。这种事情他还是能看出来的。   “没关系。”   小说家正想着该回应些什么的时候,老太太先开口了。   “都坐下吧。”   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等三人都落座后,大高女士才轻声嘱咐旁边的助手。   “圣,晚餐再等十五分钟。开始后我们会直接去厨房。”   “我知道了。我去厨房帮忙。”   女仆小姐点点头,从沙发旁边站起来,朝着隔门的方向走去。   “欸,片山小姐要走吗?不继续聊会儿吗?”   浅田阳介似乎有些失望。   “抱歉,浅田先生,我希望能更尽心地为各位客人准备晚宴。”   “那边不是已经有厨师在忙了嘛,等他做好菜叫我们就是了。片山小姐没必要……”   这时候,冈野先生咳嗽了一声。   “片山,不用理这小子,你有事去忙吧。”   “是。”   片山圣态度恭敬地鞠了一躬,就离开了。   *   “客人们已经全部到齐了吗?”   冈野壮一郎说。   “不,还有我的侄女没来。不知道是否是在中途迷路了呢?”   大高千绘如此回答道。   “啊,是真子那姑娘吧。”   冈野先生有些恍然地点点头。   “现在夜色已经深了,天上下着大雨,通往这里的路况又不好,真希望别出什么事。”   “放心。真子从小就很机灵,从来不会冒险做让别人担心的事情。这次我想也一样,她要是能注意到现在的天气,肯定会选择在山脚下的旅馆那边休息吧。”   “为什么不打电话通知她呢?”   浅田阳介忽然说道。   “……浅田先生,你难道没有注意吗?”   小说家摇了摇头,回答了他的疑问。   “这里在信号覆盖范围外。”   “欸?”   对方顿时愣住了。他好像是真的一直都没有发觉这点。浅田的视线往其他人身上来回移动,而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沉默态度,显然是事先都察觉到了。   “是真的啊……”   他拿出手机确认后,才低声喃喃。   “因为我是下午来的,在到这里之后就到头睡过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拿出来过。”   浅田阳介的手指在触摸屏上滑动,神情略显焦虑   “等等,等一下啊各位,这不是很麻烦吗?不能上网还好说,就连短信和电话都没办法发送出去的话——”   “哼,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没用啊,一刻都离不开手机吗?”   冈野先生抱着双手,做出了很有一种“习惯否定当下时代的顽固老人”风格的发言。   “才不是啊,老爷子你是在开玩笑吧?”   浅田阳介不甘示弱地反驳道。   “我可不是在说网络的事情,现在的问题是没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系吧?万一发生……啊,你们不要误会,我是说万一有需要的时候该怎么办?老爷子难道能忍受这种事情吗?”   “我们那时候,要是想要和别地的人交流的话,就会写信,这是最基本的能力,现在很少见了,所以才会变得慌慌张张啊。”   要是在旁人听起来,这种话完全是在胡搅蛮缠嘛。不过看浅田阳介那副无奈的表情,可能是已经习惯老师朝自己身上发泄不满了。或许是这对师生两人间独特的相处方式也说不定。   “先不考虑这种事。”   平川贵文挑选在这个时候开口了,貌似是有打圆场的想法。   “就算手机不能用,不代表就不能和外界联系。我看到玄关那里有座机,房间里也有,这就没问题了。”   “不错,那里可以通知山下的警局。如果时间紧迫的话,他们上来大概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还有就是另一边的村镇。生活在这里,平时需要生活用品和蔬菜肉类的时候,就会联系村民。”   大高女士向众人介绍。   但小说家此时想的,却是行李里那台弥生大小姐送给自己的卫星电话——说不定真的要用上了,而且时机比他想象中的来得更快。   “真的是这样吗?”   他径直开口质疑。   “……立木君,我说的话有问题吗?”   老太太第一次将目光放到他身上。她对自己的态度倒是挺和善的。   “实际上我在放行李的时候,就已经将房间内部都检查过一遍了。”   小说家耸了耸肩。   “然后我发现,电话线路根本没接上……才怪,这种说法太轻微了,事实是楼上的电话线,被人为剪断了。”   ……   在座的其他人脸上,全都露出了惊讶和动摇的神情。小说家虽然是在还未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始终在留意和观察众人,却依然分辨不出其中是否夹杂着演技的成分。   客厅内的沉默持续了片刻,才由平川先生所打破。   “……我去检查一下。”   他沉声说道。 第13章 山庄模式   平川贵文从楼上下来。而另一边,浅田阳介在同一时间从玄关方向走回来。   “情况如何?”   冈野先生有些迫不及待地询问道。看来他并不像之前嘴上说的那样,完全不将现状放在心上。大高女士要比他稍微冷静一点,只有小说家正在态度悠闲地喝茶。   “不太妙。”   平川贵文面色阴郁。   “房间里的电话,全都不能用了 。”   “没错,玄关也是。”   浅田阳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用手遮盖住自己的脸。   一时间,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现在的状况只要是脑子还正常的人都会觉得不妙,而尤其是对于他们来说,很容易产生对某些更为恶劣事态的联想——   “该死的,竟然真的会有这种事情,我说的意外真的发生了……太奇怪了,简直像是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桥段……接下来难道就是杀人事件……”   年轻男人开始低声嘟囔。他的话简直像是将作家们的心中所想说出来了,因此在场其他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在推理小说中,有一种经久不衰的经典创作模式,被称作“暴风雪山庄”。此类故事的发生地点是在某个密闭空间中,由于人为或自然作用什么的使人们与外界隔离,导致发生凶案后现代刑侦技术无法介入。诸如在山中因为暴雪或暴雨而无法行动的房子、或是失去船只的孤岛上建筑物,都能算作是“暴风雪山庄”。在其中,将会有一群"注定会死的人"聚到一起,接受"某人"的裁决。   对于创作者们而言,这种故事最具挑战性的地方在于,封闭空间中发生连续凶杀案,每死一个人,嫌疑犯的范围就会更加缩小,被困的人也会提高警觉并努力寻找凶手,有点像是必须相互算计和欺骗的“狼人杀”玩家。所以越到后面,对于真凶身份和轨迹的要求就会越高。除此之外,“暴风雪山庄模式”给予读者心理压迫感和紧张感都是无与伦比的,因此始终保持着旺盛生命力。   而此时洋馆内发生的一切,与这一类故事的开头部分简直如出一辙。这怪不得众人胡思乱想,恐怕在来这里的一路上,每个人内心中就隐约有这种联想:山路,孤桥,暴雨,洋馆……这些元素交织成了诡异感和恐惧心理的来源。小说家开始觉得,大高女士或许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购置这座洋馆、而且还将这里作为作家聚会的地点,甚至有可能将天气状况都考虑进去了。   但要是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的话,这种环境还能算得上“情趣”,现在则完全成为“噩梦”的源头。   “浅田先生,你冷静一点……”   “还在说什么啊?!”   青年放下手,瞪大眼睛,怒视着试图安慰他的三上先生。   “你不也是作家吗?应该很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外面是下着大雨的夜晚,交通又如此不便利,我们几个呆在一座无法和外界取得联系的洋馆里……这种熟悉的情节叫人怎么冷静?”   事实正像他所说的那样。但是,因为这种理由就要逃生的话,大家似乎又有些犹豫。至少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提出要开车下山,毕竟这样做才需要负起真正的风险。一旦在漆黑雨夜的山路上轮胎打滑,下场只能是车毁人亡。   现实和虚构之间的界限,这种时候只会像这样,在人心中一点点变得模糊。   三上泰和摇了摇头。   “小说不是现实。特别是现代社会,想要制造出那种封闭环境是很困难的。况且,既然现在我们知道是有人故意剪断了电话线,在不清楚对方的动机的情况下,我们才更需要冷静。”   “没错。阳介,你现在的样子太难看了,暂时先别说话。千绘,这里的所有房间都已经被确认过了吗?难道有没有地下室或者阁楼这样的地方?”   听到冈野壮一郎的询问,大高女士的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去过这种地方。圣应该比我清楚,我去叫她过来。”   数分钟后,女仆小姐来到了众人面前,并且从大家口中听说了洋馆内的电话线都被剪断的事情。她的表情同样显得很惊讶。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真是意想不到……到底是谁做的?”   “谁做的先暂且不管,要是在哪里还保留着电话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来,大家一起看管。”   “不,洋馆中没有别的电话了。”   片山小姐摇了摇头。   “地下室里确实有,但那是很久以前就坏掉的,所有才会丢放在那里。”   “那……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片山圣注视着神情紧张的浅田先生,眉头微微挑起。   “不要担心,只是今天一晚上而已。每天都会有山下的人到这里来,到时候让他们去修理就好了。”   “明天……明天难道还来得及吗?说不定已经……”   说不定会有人死去——要是他们真的身处在一本侦探小说中的话,第一个晚上就极有可能出现牺牲者,甚至在座的各位,都将在雨夜中一个个紧接着被杀死。   “……您这是在说什么呀?”   片山小姐似乎并不能理解浅田的忧虑,她有些惊讶地回应道。   “洋馆本来就会定期雇佣山下的人作为帮工。现在厨房里那位正在忙碌的阿姨,就是村子里的人哦。”   ……   ……厨娘是当地人?   忽然间听到这个消息后,三上和平川等人,都在不自觉地面面相觑。和他们是同行的小说家,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因为如果真的存在浅田阳介口中所说的“情节”的话,这位厨娘的角色就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了。她并不是受邀前来的作家,亦并非像片山圣这样的洋馆主人相关者,而更像是随机存在的背景人物。   “现实和小说是不一样的。”   三上泰和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脸上紧绷的表情有些放松下来。   “要是各位担心的话,我可以现在就让她下山找人上来修理线路。就是……不,算了,就这样办吧。   片山小姐显然是位雷厉风行的人,抛下这句话后就急匆匆地往厨房走去。 第14章 质疑全体   没过多久,片山圣重新回到客厅之中。   “我已经拜托阿姨下山一趟了。她说会让自己的丈夫上来,那人是一位退休的修理工,曾经参与过洋馆内的电线安装工作。只是这么晚了要麻烦人家,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报酬的话没有问题。”   大高女士回答道。   “让他们注意安全,毕竟外面是雨天,山路很滑,又是深夜。”   “好。”   女仆小姐点了点头。   一位穿着围裙,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正站在玄关附近。女仆小姐正在和她对话,两人间用的貌似是当地方言,只能听见一连串“叽里咕噜”急促的说话声。半响后,对方提着一把伞,走过玄关,步伐轻快地出门下山了。   “镇上的人对这条山路很熟悉,她说没有问题。”   ……   在有了能向外界求助的方法后,客厅内人们紧绷的情绪,都开始放松下来。   “各位,我先将晚餐端上来,可以吗?不然就要冷掉了。”   向大高女士请示后,片山小姐提议道。厨房内的饭菜从下午就开始准备了,中间因为客人没有到齐而推迟,后来又发生了意外,结果一直拖延到现在。虽然浅田阳介在那边抱怨着“这种时候哪里还能吃得下饭”,但剩下的人都表示同意。现在已经将近晚上九点钟,再加上来这里的一路上舟车劳顿,小说家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在身处缺乏热量补充的冰冷雨天,一旦肚子内空空如也的话,脑子就没办法正常地运转。   在片山小姐重新回厨房忙碌的数分钟内,客厅里暂时保持沉默,众人看起来都没有聊天的心思,“我想,现在需要来考虑另一个问题了,”小说家率先开口打破了安静。   “问题是指?”   “还用说吗?当然是谁事先剪断了电话线这件事啊。”   平川贵文的双手撑着下巴,沉声说道。   “啊……”   浅田阳介抓了抓脑袋,面露难色。   “最近,有哪些人进入过这座洋馆呢?”   三上泰和询问道。   “你们是在我之后到达的第一批客人。”   回答的人是冈野先生。   “在这段时间里,洋馆内除了我们几个外,就没有别人了。至于电话线到底什么时候被人剪断的,我不是很清楚,恐怕留在这里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吧。”   如三上先生所说的话,在小说家等人受邀请的几天前,这栋洋馆其实刚送走一批客人。冈野壮一郎原本是其中一员,但他作为大高千绘的老相识,就算待再久都没有人会说什么。   “这不就等于什么线索都没有吗?!那会不会是上一批的客人……”   浅田的语气有些急躁。   小说家干咳了一声。   “片山小姐之前联系我们的时候,肯定是用这里的电话打出去的。所以线路被剪断是在此之后的事情。这座洋馆里,就只有大高女士,片山小姐和冈野先生这三人居住。至于像那位厨娘一样,来馆里帮忙的镇民……他们应该不会在这里留宿吧?”   大高千绘点了点头。   “当然,不能因此排除嫌疑。而且偌大的洋馆只有三个人住,要是有外人偷偷潜入破坏的话,就像冈野老师说的那样,很难被发现。我想,这不是谁的错……”   “立木老师,您说的没有错,但是却在回避真正的问题。”   就在这时,平川贵文摇了摇头,打断了小说家的话。   “——我就直说了吧。各位,要是大家真的打算将那个剪断线路的凶手找出来的话,必须将洋馆里的人全都纳入怀疑范围才行。”   他的话音刚落,直到刚才为止都还保持着平静态度的大高千绘,立刻做出尖锐的回应。   “你是说,要怀疑我和壮一郎,还有圣吗?作为邀请者的我,设下了这个陷阱……你是这个意思吗?”   她的语气中存在着异样的压迫感。但平川贵文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是的,大高女士。这确实是无法否认的可能性之一。”   “喂,喂,那谁……这样对待主人,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啊?”   浅田阳介小声说道。三上泰和虽然没有说话,但看他的神态,大概同样是这个意思。   平川贵文扫了那两人一眼,继续用铿锵有力的声音说道。   “当然,不止是原来就住在这里的人,你们两人同样有嫌疑。包括我在内。第一个‘发现’问题的立木老师嫌疑要稍微轻一点,但也不能说完全不可能。”   “还有一位。”   小说家插话道。   “我下来的时候听见了三上先生的话,好像还有一位客人,她因为身体不舒服,现在正在楼上休息?”   “不错。”   大高女士点了点头。   “她是‘式叶’,是比你要稍微晚一段时间出道的作家。但是你们两人的年纪倒是很相近,是我们中最年轻的人。”   很好。小说家就是为了式叶老师才同意参加的,本来差点以为这一次是白来了。算上还未到达的大高女士的侄女,此次作家聚会招待的客人一共是七人。   大高女士对小说家讲了几句后,就重新将矛头指向平川先生。   “你说的没有错。在场的所有人、以及任何进过洋馆的人都可能是嫌疑人,但你要如何从中抉择?没有具体到某人的指证,就只是平添烦恼罢了。”   “所以,我们需要彼此坦诚相待。而且大家仔细想想,村民们和洋馆之间互利互惠的关系应该持续相当长的时间,肯定没有需要做这种事情的理由,他们又是与此次作家聚会无关的人;洋馆本身坐落在这种地方,很难相信会有小偷盯上这里,又或者是无关紧要的人闯入这里,还做出将电话线剪断的事情……”   “这可未必吧?万一有人是冲着我们中的某一个人来的——”   冈野先生的反驳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显然是他自己同样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没有错。”   平川贵文露出稍显得意的表情。   “要是那家伙真的是冲着谁来的,不就正好说明在场的某人隐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才会导致大家被袭击吗?”   ……   而这时候的小说家,满脑子就只有“想上楼去见想见的人”的念头。 第15章 黑暗中的洋馆   平川贵文的观点引起了在座者们的不满和骚动。但作为聚会主持人的洋馆主人,显然并没有真的动怒。   “我没有什么可对诸位隐瞒的。”   老妇人的面容平静,态度端正地回答。一旁的冈岛先生赞同地点头。   浅田阳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苦笑着说道。   “要说我从生出来到现在,没做过任何坏事啥的当然不可能,有意无意间总会有伤害到他人、或是被别人讨厌的时候。但是,我可不知道有谁恨我到了非要杀人才能解气的地步……”   “而且,就算是计划要杀人,为何会选择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三上泰和进一步提出质疑。   “暴风雨的气候和夜晚的时间点确实适合犯罪,但选择在这栋洋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如果袭击者真的是和我们中的‘某个人’有着仇隙的话,难道不该选择在独自一人、缺乏目击者的地方吗?再说分明存在更合适的机会,却最终落在一场出门在外的作家聚会上,一定有某种更深层次的联系和原因。这并不是巧合。”   在座的各位是冷静而有理性的社会人士,又是参与注重思考和逻辑的文字工作者,对于眼下的状况当然都有着自我的看法。虽然他们承认“剪断电话线的人就在在座各位之中”是种具备相当可能性的猜测,但这一猜测并没有指向明确的目标,便显得意义寥寥。想让众人因此就坦诚相对,无异于天方夜谭。   “对,这不是巧合,一定和这次聚会……或者这栋洋馆有关,任何线索都行,大家没有能联想到的东西吗?”   平川贵文的目光在众人的面庞上一一扫过,其中甚至蕴含着些许恳求的意味,就好像是在期待着有人能在此时主动站出来。但这种期望注定将要落空。在小说家看来,在座的众人中不是有意隐瞒、就是像自己这样,一无所知的客人。   “不过到目前为止,对方好像还没有做出过下一步行动?”   三上先生开口说道。   “他(她)仅仅是剪断了电话线,阻断了我们和外界的通讯,但好像并没有做别的事情?这是不是有点奇怪?”   “如果对方真的是想要构筑封闭环境的话,以现在的条件显然还不够达标。”冈野壮一郎回答,“起码到现在为止,我们还能开车下山。除此之外,还应该将汽车的轮胎被扎瘪,另外门外的桥也要被破坏……”越往下说,他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若犯人真的这样考虑的话,事情无疑会变得更麻烦,但同时亦意味着能抓住那个身份不明家伙的契机。剩下的人们面面相觑,显然有人认同这种观点,并且考虑到了相同的事情。   “呃……所以,我们得趁现在还没有发生那种事情,赶紧去看看,是这个意思吗?”   浅田阳介态度谨慎地举起手。   “好啊,要是真的有人敢这么干,他就完蛋了!”   平川贵文第一个站起来响应,摩拳擦掌地大声说道。   “我们就在外面守株待兔,说不定正好能逮住对方。各位呢,觉得怎么样?”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包括小说家在内的几位年轻男性身上。   “稍等。我觉得要出去的话,还是要讨论一下……”   “讨论什么呀,说不定那家伙现在就在桥对面准备锯断绳索,不赶紧去阻止的话——”   ……   “哎呀,诸位这是打算做什么?”   端着餐盘的片山小姐从厨房内走出来,露出惊讶的神情看着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平川先生。   “我们打算去照看外面的车和桥梁。要是对方除了切断通讯之外,还打算做其他事情的话,我们就能阻止他(她)了。”   “是吗?”   女仆小姐将热气腾腾的烤鹅放在桌上。   “外面正下着雨,气温又很低,各位想要怎么做?就穿着雨衣或者打着伞出去吗?我可以为先生们准备好,但是如果一直没有人来,各位又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还是说要轮流看守?不那样的话,很快就会支撑不足喔。”   她语气极快地提出连珠炮似的疑问,顺便将手掌在围裙上擦干净。   “那,那要怎么做?”   浅田阳介下意识地反问。这位年轻人显然不算是很有主见的类型,刚才在平川先生提出建议的时候,他是第二个从座位上站起来的,而被指出其中的困难后,又很快动摇了。   “我不知道。”   片山小姐干脆地回答。   “但我觉得,还是大家待在洋馆里比较好。我不是已经拜托山下的镇民们上来修理线路了吗?请耐心等一下。”   “万一今天晚上没有人过来呢?”   “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不要贸然出门比较好。即使各位能发现对方,就一定能有所作为吗?”   女仆眯起眼睛。   “说不定,对方会有刀、甚至枪那样的凶器,到时候不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吗?”   平川贵文一时间无言以对。因为焦虑而坐立不安的小说家,总算抓住这个机会开口了。   “那个……我想请问一下,式叶老师的房间在哪里?”   这绝非是出于个人私欲,而是有着正当理由的——   “虽说她因为身体不舒服在楼上休息,但眼下既然已经发生意外,还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难以可测的事态,出于安全起见,还是赶紧去叫式叶老师起来比较好吧?”   小说家神情严肃地说。   “……真惭愧,我竟然忘记了。多亏您的提醒,立木老师。我现在就上去叫式叶老师起来!”   “不必了,片山小姐去忙吧,告诉我房间在哪里就行。”   “好。”   片山圣没有犹豫太久,就告诉了他答案。   小说家依言来到楼梯旁,但就在这时——   楼上猛然间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感。就像是整个天花板都塌下来一样。   客厅内的灯光,在倏忽间熄灭了。不,不止是楼下大厅,玄关处,楼梯上方悬挂的吊灯,走廊附近的壁灯,从二楼房间透出来的光亮……全都消逝在窗外的风雨声中。   洋馆一片漆黑。 第16章 关于我被戴上狗链这件事   “立木老师的运气好像很不好。只是偶尔出门一趟,竟然会遇上这种事情……”   坐在他对面椅子上的少女,将双手放在膝盖的裙摆上。她的姿态十分端庄,如同古典油画里的淑女。   双手双脚都被反绑在床上的小说家仰望着对方。阴影笼罩了对方的面庞,淡淡的光线从头顶的天窗落下来,女孩垂落下来的发丝在飘渺的光亮中,透着若有若无的美感。要不是正处于“人身监禁”的状况,他还是会很有耐心观察面前景色的。   ……怎么说呢,和之前的印象完全不同。小说家对此感到很困惑。   虽然上一次与女孩对话的时候才持续不到十分钟时间,对方就离开房间了。但由于她所流露出来的“个性”极为鲜明,再加上与对方第二次推门进来之间相隔的时间不长,因此小说家还对两人间的谈话留有相当深刻的印象,所以才会有违和感。   声音不一样,态度不一样,语气不一样,根本辨认不出是否是同一人,真的只有体型看上去相似。如果要说哪里还留有一点点熟悉感的话,就只有那双包裹在长筒丝袜里的修长美腿了。俗话说“秀色可餐”,但大概是还未饥渴到那个程度吧,他始终还是没办法静心欣赏。   小说家挪动了一下手脚,意识到肢体已经快僵硬到没有知觉了。再这样下去,就算在不久的将来能有解放的一日,也会对肌肉造成难以修复的损失。虽然之前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但这种时候除了开口求饶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只好再一次开口。   “呃……能不能帮我把手上和脚上的绳子松开来?拜托,我不会逃的,如果有什么要求的话尽管提,我会帮忙的……”   “好。”   没想到,对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立木老师,你先将脸抬起来。”   仅仅提出了一个要去。   “欸?好,好的……”   小说家尽量将脑袋往上靠拢。余光瞥见女孩从桌子上跳下来。   她蹲下身,伸出的手指触碰到了他的手掌。伴随和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只手得到了自由。然后是脚踝的肌肤,冰凉的触感从那里传来。先是左脚。再是剩下的另一只手,然后是右脚……   “呜哇哇!”   小说家刚想从床上翻身坐起,便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麻痹感从脊背后方迅速扩散、直到他整个人都无法动弹。一道电流击穿了他的躯体,让他像被神话中的蛇妖瞪住似的,霎那间变作石像。   这、这是……   “对不起,立木老师。这是有必要的。”   女孩在他面前举起手,手中正紧紧捏着一个漆黑色的机械装置,显然是能释放电流的电击器。对方的说话语气安静平和,甚至称得上温柔。这并不是刻意为之的伪装,而是自然地情感流露,就像上一次“她”所表现出来的那副活泼外向,又很大胆的模样……又重新瘫坐回床上的小说家,在脑海中反复思索着相同的问题:   ——对方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上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孩,和这一次……换句话说就是现在位于他面前的女孩,真的是同一个“她”吗?   对方将难以动弹的他从床上拽下来,将他拖到一旁的水泥房柱旁,然后为他佩戴上了一个铁质的、样式接近于“项圈”的物品。并且这枚项圈的另一端还有铁链,而铁链则和不远处的铁栅栏固定在一起,这意味着他只要想跑,脖子上的“项圈”就会迅速阻挡住他的行动、使他呼吸困难……   好吧,这根本不是项圈,而是狗链。   在为小说家戴上这玩意儿的时候,女孩必须将身体靠得很近,就好像整个人都扑到他怀中似的,因此能嗅到她头发上传来的香波味道,还有从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水味。   于是,小说家深呼吸了好几次。   这当然不是出于个人私欲,而是有着正当理由的——   人在选取香水或者香波这样的私人护理物品的时候,往往会使用熟悉的种类;就算没有使用稳定品牌的习惯,一段时间内人身上的味道也不会有变化。古典推理小说中常常会出现侦探通过人身上的相同气味来分辨出凶手的桥段。   然而很遗憾的是,他实际上并不具备能记忆和分辨两个时间点上女孩身上气味的能力,所以这注定是无用功。   女孩并没有注意到某人的举动。她从小说家的怀里抬起头的时候,顺势伸出手将他的脸转到一边,使得小说家并没能看到对方的面貌。这点同样让人觉得奇怪:从这般表现上看,女孩并不愿意让小说家看到自己的脸;但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的话,戴个面具不是会更方便吗?   “希望立木老师不要怪我太粗暴。”   对方叹了口气,似乎是真的在感到愧疚。   “这是我们提前约定好的。如果不小心让您逃出去的话,就不好了。”   “我们”……吗?   “抱歉,我的身手可没有那么灵活喔。”   被绑了那么久还能逃掉什么的,虽然有想过要抓住机会、但实际上根本做不到。在束缚被取下来的那几分钟内,他的手和脚因为血流不畅完全使不上力气,所以小说家干脆放弃抵抗了。   “我知道。但是我也知道立木老师的脑袋很灵活,所以不太敢放松警惕呢。”   女孩将椅子搬过来,重新在他面前坐下来。   “这样一来,您就不用担忧会受伤的事情了。至于水和食物,我都会为您准备好的,不必担心。”   “……不错。”   小说家叹了口气。   “所以,你想做什么呢?”   “我们来聊聊天吧。”   “聊什么?”   “要说我和立木老师彼此之间有何联系的话,自然逃不过推理小说的话题。譬如说……对,譬如说‘暴风雪山庄’这种故事的情节开端,在您看来是位于哪里呢?”   小说家没有考虑太久,很快给出答案:   “一般是第一个牺牲者出现之后吧。”   “正是如此。”   在黑暗的世界中,女孩的脸上露出浅笑。   “剧情的正式展开,往往以‘有人死去’为开端——” 第17章 雨夜惊魂   原本灯火通明的洋馆,此时逐渐融入外界的一片漆黑之中。视野中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淅沥沥的雨声和呼呼叫的风声,伸出手来,掌心能感受到在上面微微流动的冰凉空气。外界的冰冷正一点点侵入这栋房间里,一点点渗透入衣料和肌肤,小说家嗅见了落下的雨水和与泥土混合在一起,正在慢慢蒸腾的味道。   “到底……怎么了呢?”   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另一只手依然牢牢抓住整个楼梯的扶手末端。他的视线落在头顶,从这个角度向上仰望,隐约能看见从中露出峥嵘一角的墙面。黑暗中有东西正在闪着光,小说家眯起眼睛辨认了一会儿,确认是老式挂钟的玻璃外壳。   ……没有人?   视线在周围的昏暗中转来转去,一时间难以辨认出其他人的轮廓,只有家具和房屋结构。其他人到底去哪里了?厨房的方向没有任何声音传来,雨夜静悄悄。   只有最初的数分钟内,能听到人们的叫喊声,还有在慌乱中不断走动的回声。小说家还能听见玄关那边的声音,说明不止有一人到外面去了。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哪里都不再传来响动。只有偶尔能听见从外面有人正在对话,然而很快就被丝毫未曾减弱的风雨声所淹没,根本听不清楚。   只有小说家没有任何动作。他一直待在原地,刚才还想要像不久前决定好的那样,往楼上走,墙壁找到式叶小姐的房间,然后叫醒她,告诉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小说家才踏上一级楼梯,内心便开始犹豫起来。   为何灯光会熄灭?   从目前的状况来分析,无论是楼下还是楼下的灯光电器,都是在同时间停止了工作。这意味着“袭击者”是通过袭击总闸来实现一瞬间内的停电的。控制这栋洋馆电路系统的总电闸会在那里?小说家并不清楚,依照一般的房屋结构规律的话,想来会是在洋馆外的某个地方,比如后门的方向……   然而,他不知道该如何前往。之前那位下山求助的厨娘貌似就是从那边离开的,可小说家作为初来乍道的客人,对方位是一无所知的。但他至少明白一点:   “袭击者不会在楼上。”   想要在拉完电闸后再冲到楼上去,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小说家就在楼梯口,想要往上去一定会被他注意到。这是否意味着式叶老师如今的环境是安全的?反倒是他如果继续按照原来的计划往楼上走,却极有可能无法保证这一点——因为袭击者说不定会在他离开后才来到大厅、前往二楼。   二要是现在到洋馆外面去的话,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撞见“袭击者”的真身。这样看来,现在离开楼梯口、前往洋馆外,或者和其他客人会和才是正确的选择,毕竟灯光暗下来的时候,客人们和大高女士主仆二人都位于客厅,可以说这份不在场证明已经排除了大家的嫌疑,“袭击者”必然是出于某种目的入侵的外来者……   不行,他心想。   相比起抓住袭击者的可能性,他还是更担心式叶老师的人身安全。离开后就不能保证无人入侵二楼了。   那答案就是留下来,呆在原地?不,这未必是正解……   小说家突然想到一件事:谁说“袭击者”只有一人?万一有同伙的话,说不定他(她)现在就躲藏在楼上!仔细想想,如果对方从一开始就潜入了这座洋馆,考虑到直到刚才为止,众人都在楼下聚会,为了躲避视线选择藏身于二楼的可能性反而是最大的!这样一来,每个人的身上又一次有了嫌疑。   小说家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觉得脑壳内有点儿隐隐作痛。越思考就越复杂。在情报十分不充分的情况下,得到的具备可能性的答案选项就愈多。情报的功用就在于通过对比,不断地排除错误选项,直至到达最终的真相。   眼下最重要的疑问在于:对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不可能是单纯的入室作案,而是瞄准某个人来的。会是谁呢?在最糟糕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是在场的所有人?而对方又会如何对待他们呢?是只要抓起来就好,还是说会采取威胁到生命的手段呢?   小说家先转到扶梯的另一边,并提起了放在角落里的花瓶。他捏着瓶颈握在手中,准备当作武器来使用,   “喂,有谁在吗?!”   他朝着空无一人的客厅大吼。   这样喊叫的话,很有可能会将怀有恶意的袭击者引来。所以才需要顺手的物品。只要拖延一段时间,其他人应该就能赶过来。当然,万一对方拿的是现在难以抵抗的武器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投降。   结局不出意料,并没有人回应。   小说家忍不住叹了口气。   该不会所有人都出门去了,这里只留下自己一个人了吧?   不能总是站在原地,毫无作为。既然大家都往外走,我还是选择楼上比较好吧?   小说家不再犹豫,拿着花瓶就朝二楼奔跑。   “咔哒咔哒——”   脚下的楼梯正在轻微摇晃和震动着,但不妨碍他继续向上走。   “啊啊啊——!”   与此同时,楼上传来尖锐地惨叫声。   那是一位女人尖叫的声音。   果然出事了!小说家加快步伐,三步并作两步踏上二楼的台阶。   “喂,发生什么了?!”   “不要!不要过来——呀啊!”   尖叫声戛然而止。   随后便是某种沉重的“东西”倒下、随后径直摔倒在地毯上的闷响。   该不会——!   小说家心中一惊。   如果真的是式叶老师那边出了问题的话……   他朝着声音源头的房间冲去,毫不犹豫地重重一脚踹在了门板上。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房间内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有“东西”正翻过窗台,朝着风雨弥漫的地面坠落。   小说家顺利踢开了门,但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地的玻璃渣滓、破开大洞的窗户、还有在狂风呼啸中摇曳的窗帘。 第18章 牺牲者是谁?   ——掉下去了?!   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朝着室内汹涌地扑来。   小说家的视线迅速在房间内扫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后立刻扑到窗边。位于窗台底下泥土中央的,是一团倒在地上的模糊影子,黑暗中他只能勉强看清衣物的外貌。   那是……尸体吗?   小说家望着躺在泥水中的人影,同时紧紧抓着湿漉漉的窗沿。冰凉的水汽渗透肌肤,从手指迅速地传递到心脏,一时间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躺在地上的人是谁?是男是女?现在情况如何了?这个高度摔下去,只要不是脖子或者脊椎之类的地方被撞断,或许还有幸存的可能……现在的他,本应该飞速奔下二楼,去查看情况和召集他人。   但是,在场的不止有他一人。   在视野受到巨大阻碍的雨夜中,除了小说家之外,还有另外一位目击者。   她就在七八米外的地方。相比起躺在地上难以辨认的“受害者”,对方由于是保持着行走的姿势,借助野外的些微光亮能勉强看清这个人的体型。那是一位矮小的老年女性,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栋洋馆的主人,大高千绘女士。   受体力和天气的限制,她没办法在雨中奔跑,纵然是听到声音后赶来了,也只能尽量加快步伐朝他人摔下来的地方走去。大高女士蹲下来,一边高声呼喊着他人,一边检查摔下来的人的身体状况,站在窗边的小说家能听见老人的声音,其中饱含着焦虑和不安。   “是你……你感觉怎么样了?快醒醒!”   “大高女士,情况如何?摔下来的人是哪位?”   大高千绘闻言抬起头,望向窗边。   “不是很好。”   小说家仿佛能听见她的叹息声。   “……您先下来吧。”   *   没有犹豫,小说家转身准备离开。   但在走出门外的时候,他却正好在走廊上撞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立木先生?发生什么了?”   片山圣站在门口,想要往房间里张望。她看起来是循着声音跑过来的。   “……有人从窗户那里摔下去了。”   “什么……!”   女仆小姐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地用纤手捂住嘴巴。   小说家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片山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上来的?”   小说家自从房间的灯光熄灭后,就朝着楼梯方向过去了,在那之后没有见到任何人通过。他本来还以为楼上除了式叶小姐以外,就再没有其他人了才对。所以小说家才会感到忧心忡忡,因为照这样推理,摔下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至今素未谋面的式叶小姐。   他就是为了对方才来参加聚会的,要是连她的脸都没来得及见上一次、话都没讲过一句,就只能见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的话,他一定会非常伤心的。   ……不过,就算受害人真的是式叶小姐,依然存在无法解释的地方。那就是假如停电期间,二楼只有她一人,那“凶手”又在何处?总不会是式叶小姐趁这个机会打碎窗户、跳楼自杀了吧?这种觅死方式也未免太过奇特了。   但是现在,小说家至少知道了一点:当时位于二楼的,绝不仅仅只有式叶老师一人。   “怎么上来的……当然是走上来的呀。”   片山圣一副“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刚才不就是立木老师提醒的我吗?‘眼下既然已经发生意外,还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难以预测的事态。出于安全起见,还是赶紧去叫式叶老师起来比较好’……所以我就上楼来了。该不会才过去这么短时间,您就忘记了吧。”   小说家盯着对方的脸颊看。片山圣的态度自然,看不出有任何撒谎骗人的迹象。小说家一向对他人的心理状态和情感变化很敏感。有关于这点,并不止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某些家伙们对他同样有过相似的评价。但是今天晚上,直到目前为止,他的这份与生俱来的“敏锐”,始终未曾派上过用场。   要么是在聚会的众人中,潜伏着一位演技和妆扮都极为高明的骗子;要么就是他和其他人的各种质疑,并没能踩中幕后操纵者所设置下的“真正的机关”——简而言之,对方即使不轻易说谎,一样能隐瞒真相。   “我们下去吧。既然有了牺牲者,我想所有人都会赶回来。现在只有大家都聚集起来,才能保障自身的安全。”   *   下楼的小说家和片山小姐不是第一个到达客厅的。从门外进来的大高千绘女士正站在玄关处,面色肃穆。站在她身边的是青年作家浅田阳介,他的外套和裤子上都沾满雨水和泥点,颜色呈现出深色,彻底湿透了,显然是在外面的大雨和泥水中跋涉了相当一段时间。   浅田阳介的面色颓唐,手足无措,貌似是知道有人从二楼摔下去的事情了。小说家上前询问后,得知对方出门的目的不出所料想要恢复电路;以及如果动作够快的话、说不定还能抓住那个破坏电闸的家伙。   一起出门的人不止有他。事实上,除去小说家外的几位男士;三上先生、平川先生、甚至年迈的冈岛先生,都在第一时间想到了相同的事情。出于安全考虑,他们选择结伴同行,从大高千绘那里知道总电箱的所在地后,一起前往洋馆的后院。   “大高女士,那位摔下去的……”   小说家欲言又止。   “她死了。”   大高千绘的反应倒是很冷静。老太太很快给出了答案:死者是那名在不久前外出求援的厨娘。   “她的运气不好,脑袋正好撞在石块上,一命呜呼了。”   “……不是式叶小姐?”   这确实是没有人能想到的结果。但在出人意料之余,小说家还是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气。   “式叶小姐现在正在楼上,她换好衣服就会下来。”   片山圣回答道。   “咦,是这样吗?为什么刚才不说?”   小说家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您没有开口问啊。”   女仆小姐耸了耸肩。 第19章 凶手分析   “我上去就是为了照顾式叶小姐。后来她醒了,自己在穿衣服,我听到隔壁房间有玻璃杯被打碎的声音,还有女人的惨叫声,就赶紧过去查看情况。然后就遇见正好从里面走出来的您……”   “是这样啊。”   小说家和片山小姐对话的时候,头顶的方向传来一阵“滋啦”的响动。他抬起头,注意到玄关上方天花板的灯泡内正闪烁着蓝色的电流火花。过了几秒钟后,不断明灭的光亮逐渐稳定。当然不止是这一处,整栋洋馆都再度恢复了电力,在风雨中矗立的建筑物重新变得灯火通明。   与此同时,传来了敲门声。   外出的其余几位男性,这时候陆陆续续回来了。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出现缺人的情况。看来他们并没有遭遇任何意外。   “电路是修好了。结果却是在洋馆内部发生这种事情……”   平川先生的脸黑得像一面铁锅。任谁都能察觉到他在情绪上的阴沉,就像外面的天气一样。   “你们在外面有遇见袭击者吗?或者说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家伙?”小说家询问道,但三上先生只是表情凝重地朝他摇了摇头,“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想不到,竟然真的发生了杀人事件。”   冈野壮一郎敲了敲自己的后背,整个人佝偻起来。老人的神色疲倦,就连脸上的皱纹都仿佛加深了几分。他的学生立刻上前扶着他,在客厅内的沙发上坐下。   “难道说我们真的身处在类似于推理小说的境况吗?要是开玩笑就适可而止吧……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啊。”   “但是,死的是那位打算下山的厨娘啊。我还以为如果真的按照猜想,第一个死去的会是我们中的一员。”   平川贵文环顾四周。   “说起来,她的尸体呢?”   “放在另一侧的房间。需要我带诸位去看吗?”   女仆小姐回应道。   “……不,暂时没必要。”   平川贵文挥了挥手,大步走到沙发旁边坐下。   “平川先生,难不成你刚才是松了口气?”   三上泰和忍不住蹙起眉。   “嗯。”平川先生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听说有人死的时候,还觉得会不会是哪位参与者。结果是局外人,所以才放下心来。”   “这是什么话?现在可是有人死了的情况,难不成还要区分受害人身份的高低吗?”   “不不不,您误会了。”   平川贵文露出苦笑。   “我能理解您的不满,但请听我说。在这里的全员,要么是这场作家聚会的主人,要么是客人,总之都是相关者。只有那位本地厨娘不在其中,这点我们之前就已经讨论过了。如果对方真的有打算像推理小说中那样对付我们的话,首先死的应该是我们中的一员,然后再一个个接下去。像厨娘那样的局外人,离开后就等于不会再登场了。当然,她说不定同样会被灭口,但凶手又什么理由一定要在这里杀死她呢?趁着她在山路上行走的时候袭击,再随便扔到树林里去不好吗?”   “……说的有道理。”   浅田阳介恍然。   “而且厨娘是被人从二楼推下来的!光是这点就很奇怪,她不是早早地就下山去了吗?”   “不错。受害者在二十分钟前就已经出门了,换句话说,凶手很有可能是先将她打晕后,再重新拖回洋馆,最后从二楼将她推下去。这样大费周折是为了什么呢?我想说到这里,各位可能已经猜到了,理由其实很明显……”   “那家伙,想要在我们面前杀掉她。”   三上泰和叹了口气。   “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没想到您能一下子就想到这些。”   “没关系。这也算是职业习惯了吧。”   平川贵文摇了摇头。   “总之,如果我没想错的话,对方并不打算杀害我们。不然他(她)完全由更好更隐蔽的作法。从这点来来看,那家伙确实死冲着我们几个来的,之所以会杀害一位无辜的当地居民,恐怕是为了警告我们。但这样做也就表明……我们只要别轻举妄动,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至少暂时是这样。以后会怎样,就要根据情况而定了。我想凶手很快就会暴露他的真正意图。”   “所以,那个警告是——”   “厨娘是第一个离开这座洋馆、想要前往山下的小镇求援的,所以才被杀害。凶手就是想要让我们待在这里,别想着前往外界寻求救援……是这个意思吧。”   大高千绘慢悠悠地回答。   “我想就是这样。”   “那么,我们又该怎么做?就这样乖乖听凶手的话,呆在这里什么都不干?”   浅田阳介从沙发上站起来,焦虑地来回踱步。   “好了,阳介。别慌张,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慌。”   冈野先生咳嗽了一声。   “想要出门是暂时不可能的,开车也很困难。谁知道凶手会不会在路上埋设陷阱。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无事可做。首先……我觉得,大家聚在一起是很重要的。”   “这样说来,在恐怖片和侦探片里,落单的人常常会倒霉呢。”   一旁的片山圣小声说道。小说家则没有任何回应,事实上从刚才开始他就始终保持沉默,一言不发。他正坐在椅子上神游天外。式叶小姐还没有换好衣服下来吗?还没有吗?还没有吗?   “对,我们不能给凶手任何机会。客厅里有地暖和暖气,晚上不会太冷,所以我在想,能不能让大家今晚都在这里休息?各位女士就睡在沙发上,我们这些男的就打地铺好了。”   平川贵文提议道。   “各自回各自的房间睡觉的话,实在是太危险了,就算发生意外,其他房间的人未必能来得及、甚至未必能听见。”   没有人提出异议。毕竟只有一个晚上,相比起舒适感,安全性显然更重要。大高女士点了点头,答应了这个提议。   “圣,你去储物间将床铺拿过来。”   女仆小姐正准备动身的时候,浅田阳介自告奋勇要帮忙。   “还是一起去吧!” 第20章 夜谈   片山圣和浅田阳介各自抱着比人还要高的一叠叠被褥,从储物间的方向走回来。   “……就算我知道女孩子出门一般都要花很长时间来准备,但这未免太长了吧?只是换个衣服起来而已啊……难道说式叶老师没有听见楼下的动静?”   对于始终未曾登场的某人,等待中的小说家的内心正在焦虑不已。   “不对,一般人肯定已经注意到了。出于好奇心也要下楼查看情况。总该不会是又睡回去了吧?”   “立木先生,您怎么了?”   走到他身边的片山圣貌似注意到了他的不安,有些好奇地问道。   “呃,不……没什么。式叶老师还好吧?我听说她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上楼休息的。”   小说家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心声。要让别人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碎碎念同一个人的名字,除此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想的话,肯定会被当作变态吧。   “嗯嗯。至少在我去看望的时候,她看起来神色已经好很多了。式叶老师说她的精力和体力都有所恢复,已经准备下来了。她刚到这里的时候,那脸色真叫一个糟糕,惨白惨白的,就像尸体一样。我开门的时候,她差点摔倒在玄关上。”   “这么严重啊……”   “是啊。所以式叶小姐整个下午都在休息呢,她其实是诸位客人们中来得最早的一个。据说是这几天本来就身体不舒服,后来又在机场那边淋了一阵雨,就发烧了。幸好洋馆里有准备感冒药。”   小说家帮忙将女仆手中厚厚的床垫抱起来,在地板上铺展开来。然后是枕头,被褥,床单。不一会儿,众人床铺都已经叠好了。沙发提供给两位老人睡觉,男性和女性简单地分隔开来。毕竟已经不是在意男女之防的时候了。   冈野先生望着这一幕,突然开口说道。   “真叫人怀念啊。这让我想起以前还在学校里的时候。某一次因为老师不在,几个人偷偷溜进教室的事……后来天上下了暴雨,我和同伴们都没带伞,只能待在教室里瑟瑟发抖。最后是巡夜的保安发现了我们,好心帮我们准备了临时床铺。”   “还有这种事情?我还以为老师会是那种很爱读书的好学生。”   浅田阳介在一旁惊讶地说。   “呵呵,他确实很爱读书,但算不上‘好学生’。”   这次回答的人是大高女士。她的嘴角浮现淡淡的笑容,好像是回忆起了过去的往事。   “我们那个时候和现在不一样啊,越会读书的人脑袋越灵光,越容易对社会和外界的事物有好奇心。所以像壮一郎这样的,其实是班上最不安分的一群人。”   “千绘,你是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当时班上最活跃的女生就是你吧,就连我们这些男生有时候都会被你的大胆吓到。”   冈岛先生满脸笑容地回答。看来他们俩的感情确实很好,具备历经岁月风霜的深厚程度。   “咦,这样说来,二位还是同窗吗?”   平川先生十分地感兴趣,并且丝毫不介意将这一点表现出来。小说家在楼上和他单独聊天的时候,平川贵文对两位老人确实十分尊敬,而且对他们的过有所了解。   “不错,我们高中是在同一个地方读的,而且还在一个小团体里。顶撞过老师,写作文骂过教导主任,在全校大会上嘲笑校长,参加集会游行和当时热火朝天的学生运动……”   大高千绘的语气固然平静,但话语中仍然饱含着不会因时间流逝而有所褪色的情感,让众人不禁开始想象那个年代,想象那时候正处于“激情燃烧的岁月”的青年们。   只有小说家还在思考式叶老师到底何时登场。   ……   夜色已深。   此时,洋馆的大厅内只点亮了一盏太灯。围绕着灯光的众人们交谈和对话,谈论文学和历史。一时间,外界的风雨仿佛被隔绝在外。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情,在被暖熏熏和昏黄光亮包围的房间里,有的人已经开始犯困了。   ——直到,平川贵文再一次提起有关于“袭击事件”的问题。   过去的一小时里,众人都在避免提起可怕的杀人事件。,某些人大概是打算一直等到雨停,让警察们来处理这件事吧。但他们又不可能真的无视“凶手”的存在,毕竟那具冰冷的尸体还在隔壁房间里躺着。   “在入睡之前,我希望能定下守夜值班的顺序,防止再次出现意外。”   平川先生这样说道。   “没问题。”   大家纷纷点头,对此都表示赞同。   “但在那之前——”   他说。   “我必须确认一件事。守夜的职责是保护大家,但我们之中却很有可能存在着嫌疑人。如果让凶手来守夜,岂不是等于将我们的脑袋主动放在行刑台上?我们不能冒这种风险。”   “你的意思是……”   “首先要将可疑的人先‘排除’出去。放心,不是什么有害的事情,只是需要将手脚绑起来后,会允许休息的。更何况只有今天一晚,只要忍耐一晚就可以。等嫌疑排除了就可以解放出来先,希望大家能理解……”   “怎么又开始说这件事了?”   浅田阳介皱起眉头   “我们不是已经讨论过了吗?现在根本没有指证凶手的证据,说这种话根本毫无意义。而且,眼下这种状况最忌讳的就是彼此猜疑,你不会不清楚吧?”   “那是刚才。现在的我们,已经有能怀疑的对象了。”   “等一下,平川先生。你别忘记,洋馆停电那时候,所有人都在客厅里,根本没有人出去过。”   三上泰和立刻表示反对。   “你说反了,是大家都排除了嫌疑才对。”   平川贵文对此嗤之以鼻。   “别开玩笑了,现在根本不是区区停电的问题,而是有人死了!很可能觊觎我等的袭击者并不只有一人,这是里应外合,早有预谋的杀人事件!想想看,如果我们之中不存在凶手的话,厨娘又是如何从二楼摔下来的?” 第21章 登场   “我们几个出门时,立木老师就守在一楼和二路之间的楼梯口,并且一直到惨叫声响起后才上楼,中间没有看到任何通过的人,我说的对吗?”   平川贵文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被抛到话题前还在神游天外的小说家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   他们在回来后彼此分享了行动和情报,所以对方会知道。   “片山小姐,立木老师没有撒谎吧?他当时是在一楼还是二楼?”   女仆小姐回答得很果断。   “是的,我没有在楼上见到过他。立木先生应该是在厨娘摔下去后、听见声音才上来的。”   “哼。换句话说,当时在二楼的,就只有一个人……不是吗?”   平川先生的瞳孔炯炯有神,在昏暗的视野中显得尤为犀利,牢牢地锁定在面前的片山圣身上。   女仆小姐没有回答,保持沉默。她看不出有任何慌张的神情,但貌似也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打算。   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身为主人大高女士沉着脸,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明确地提出反对。是因为她被平川先生说服,同样开始怀疑自己的助手了吗?   “怎么,片山小姐,你难道没有想说的话吗?”   平川贵文乘胜追击,语气咄咄逼人。   浅田阳介的视线在互相对峙的两人身上转来转去,终于开始变得慌张起来。   “等、等一下!不对,这有点奇怪吧?!片山小姐怎么可能做出杀人的事情……”   “我没有断言片山小姐就是杀人犯,只是指出她在我们之中嫌疑最大而已。”   平川贵文冷淡地打断了青年的话。即使在回应其他人质疑的时候,他的目光依旧未曾离开过女仆。他聚精会神地盯着,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想错过。专注程度仿佛是工匠面对自己雕刻出来的塑像一样,想要看透那静默的表面下隐藏着的一切。   “立木老师,你说说看。你在上楼后就径直朝那个房间去了,是我们中最早发现杀人现场的。你觉得片山小姐是否有嫌疑呢?”   “肯、肯定没这回事吧!”   相比起淡定的片山圣,浅田先生貌似才是最慌张的那个。他几乎是用恳求的目光朝这边望来。当然,因为发来求救信号的是个男的,所以这对小说家来说毫无作用。他没有隐瞒的打算,按照客观存在的现实,毫无隐瞒地回答。   “我在上了二楼后,是顺着声音跑过去的。当时那个房间是被锁着的,我踹开后才发现厨娘已经从二楼摔下去了,而且里面没有其他人。等我想要下楼的时候,正好碰见片山小姐。”   “嗯。这就是说,无法排除片山小姐的嫌疑,对吧?不如说照这么看来,可疑的家伙除了她以外就没有别人了。毕竟在事件发生的时候,房间内只有受害者,而整个二楼又只有片山小姐在……”   实际上听到这里,小说家已经注意到对方的说法是错误的。平川先生大概是不小心忘记了“谁”吧。但他并没有指出来,而是保持了沉默。除去一点小小的私心外,片山小姐明明很清楚平川贵文质疑里的漏洞,却没有指出来,哪怕被当作众人的怀疑对象时都没有开口,着实令人疑惑。   “在我们之中,只有片山小姐有这个能力。同伴袭击位于求援路上的厨娘后,将受害人放在某个地方,并且切断了电路。之后,片山小姐趁这个机会将厨娘搬运到二楼,利用宽松的绳子或是某种简易机关将其绑在窗边,让受害人一点点滑下去。厨娘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会发出惨叫,她再从房间里面跑出来,用钥匙从外面将门反锁,离开后看到有人上来,就隐藏到某个角落里等待时机。等立木老师将门踹开并发现杀人现场后,她再登场,装作在楼道上偶遇的样子……”   平川贵文虽然嘴上讲“女仆只是有嫌疑”,但他的说法却完全像是将片山圣当作真凶。小说家对此类话术并不陌生,这是为了煽动他人而采取的手段,将一开始单纯的怀疑过渡到事实的技俩。因为前提中有怀疑的存在,所以听众一般不会出言反对,在这个情况下,只要说话者完成“过渡”,哪怕还有人内心抱有疑虑,人们依然会在不知不觉中将被怀疑者逼上绝路,剩下的所有人则都会成为沉默的帮凶。   眼下,被怀疑的片山圣自己没有做出任何辩解。众人中唯一没有保持沉默、而是想要为她开脱嫌疑,正“孤军奋战”中的浅田阳介不知道能否察觉到平川贵文的把戏;但他至少能从凝重的气氛里,本能地意识到情况不妙,青年的脸色正变得越来越糟。   突然间,浅田先生就像是“灵光一闪”似的想起了什么,露出了“啊……!”的表情。   “等、等一下!照这样说,还有人存在嫌疑!别忘记,当时在楼上的不止片山小姐一个人!只是一个劲地怀疑她根本就不公平,这是你搞错了吧!”   平川贵文的眼睛眯起来。   他这样一开口,就算真的有不小心“遗忘”那位至今还未出场的女性的人,这时候也该想起来了。   “……式叶老师现在还在楼上吗?”   大高千绘询问自己的助手。   “不出意外的话,是的。她说了会下来,但现在可能还在休息。”   片山圣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浅田阳介。   “浅田先生,很感谢您的仗义执言。我确实没有杀过人,这是事实。只不过,请不要将矛头转移到式叶小姐身上。我上二楼之后就去看望她了,她当时在床上休息,没有作案的时机和力气……”   “才不对!”   浅田阳介用力摇头。   “你难道在看望前检查了每一个房间吗?既然这家伙说存在什么‘绳子’、‘机关’之类的,她在你上楼前准备好也是有可能的吧!至于力气……生病需要休息什么的说不定都是骗人的!”   “这……”   “浅田先生说的没错。这是我的疏忽。”   平川贵文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得先请式叶小姐下来——”   ……   “不必,我已经下来了。”   就在这时,二楼传来了某位女性的声音。 第22章 足   ——“竟然将叙述断在这里。你还是人吗?”   小说家有些无奈地看着对方。   “……不是你让我说到这里为止的吗?”   “是啊,没有错。”   阴影中的少女点点头。   “我才不要从立木老师口中听见别的女人的名字。”   “可是,这是没办法避免的……”   “嗯?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向我炫耀自己的人际关系吗?真是太不会察言观色了。”   少女用皮鞋踢了踢他的大腿,貌似有些不满。   “好疼!”   对方踢过来的力度虽然不能说十足用力,但也不是在和人开玩笑的程度。该疼还是会疼。   “……”   她将脚踩在小说家的膝盖上,慢慢移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然后终于来到了那处要命的地方。皮鞋在附近打转,一副蓄势已久、时刻准备往下踩的态度,小说家顿时慌张起来。   “不不不,才不是啊!是你让我叙述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的吧?所以没办法避免,因为式叶小姐在登场之后就变得非常活跃了,至少在我眼中看来是这样……”   她的动作看似轻柔暧昧,使出来的力度却一点儿都不像在和小说家打情骂俏。为了性命着想,小说家的态度比前两次都要配合。   ……没有错。   这一次的“她”,貌似是具有抖S虐待狂性格的少女。   这是他在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囚禁在昏暗房间中后,第三次遇见从门外走进来的女孩子。   由于每次都是等对方走出门外,大概过了半小时后才会重新进来,换而言之每次在场者都只有他和对方独自相处,所以小说家最开始本能地以为是同一个人。但到了现在,小说家对于自己的判断已经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动摇。   每次进来的女孩子都看不清面容,体型固然相似,可是无论声音、说话方式还是举止,都有着鲜明的区别。他难以分辨是否是演技,因为每个人的性格特征都会给予人很强烈的印象,无论怎么看都是真情流露的表现而并非伪装。   由于这一次相比起第一回的开朗型、第二回的文静型,是更为危险的抖S型,所以小说家变得老实了一些。   ……不,仔细想想,从“危险程度上”这三人大概是没有区别的。毕竟第一回的时候对方就说过“我想看到立木老师变得痛苦的样子!那样会让我很开心!”之类的话;第二回则是用电击器将自己麻痹,还用狗链锁住了自己的脖子。   只是眼前这家伙,看起来像是会毫不犹豫使用肢体暴力的女孩子。刚才被他踹到的膝盖骨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呢。   “你说了‘是在你眼中看来是这样’吧……”   少女叹了口气。   “那难道不是因为你一直都在盯着别人看吗?这样的话,不论是谁都会立刻变成立木老师注意力的焦点吧。”   “就、就是说嘛!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就像现在的你同样是我眼中的焦点那样无法动摇!”   “……恶心。”   又被“咚咚”地踹了几脚。小说家因为在思考别的事情,所以没有太多顾虑地就将轻浮的话说出口了。被评价为“恶心”是没办法的,就算是他认识的其他女孩子们大概也会这样评价。   但实际上,对方的兴致很明显的高昂起来了——她在黑暗中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愉快。   “不过,看在立木老师那么诚实的份上,我就稍微改变一下做法吧……等一下哦。嘿咻。”   少女将正在踩着他膝盖的右脚拿下来,随后用手脱下了鞋子。   包裹在深色长筒袜里的右足,有着异常美妙的曲线。从足弓到脚踝,从脚踝到小腿,从小腿到膝盖再到大腿,每一寸都纤秾合度,丰腴修长,肌肤饱满……女孩特地将这一连串动作放缓,所以能很清楚地看到细节,直到她将脚再度放回到小说家的膝盖上。   “放心吧,无论哪边都很干净……刚才立木老师好像很担心我会踩下去啊?那现在呢?”   她的脚沿着裤子移动,最后来到拉链门附近。   “可笑。只不过是将鞋子换作是袜子,你以为我会有所动摇吗?”   “嗯,是吗?”   她用脚趾调皮地点了点。如同蜻蜓点水在上面划过。   他的身体显然比说出口的语言要来得诚实。小说家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封闭而昏暗的环境刺激,还是因为有段时间没有做过了,他很快就诚实地向少女的美足举旗投降。   “喔喔,这是什么呀?有够激烈的反应……好像跟立木老师嘴上说的不太一样呢。”   真是个凄惨的事实。所谓的男子高中生就是这样悲哀的生物。即使只是隔着裤子在上面来回移动,他就已经要“神魂颠倒”了。   “当然是一样的!”   不过,他可不会在嘴上认输。   “鞋子和袜子都一样!呃……我、我的意思是那个……就算用皮鞋一样可以达到相同的效果……”   她貌似吃了一惊。   对于小说家的回答,少女过了几秒钟才做出回应。   “真了不起。我现在比以前更加尊敬您了。”   “是、是吗?”   “对喔。”   女孩将脚收回来。   “啊,差点忘了正事了。我是来为你送水的,有段时间没有喝水了吧?嘴巴渴不渴?这样可不行,人体是不可以缺乏水分的。前面那两人的脑子有问题,连这种事情都没想到。”   “谢谢……”   这次是发自真心实意的感谢。   毕竟距离苏醒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他确实滴水未进。   “不客气。记住,您的讲述还没有到此为止。”   少女将一碗水放到他嘴边。   “喝吧。本来是打算倒在我的脚上,让立木老师仰起脖子一边舔一边喝的。不过您果然是位值得尊敬的人,所以就不用这种侮辱的方式了。”   真不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咦?您那表情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在遗憾?好恶心,真的好恶。”   结果才刚没喝几口,他就又被踹了。   可恶。看来是就算只穿袜子的美少女,踢人还是会痛啊。 第23章 式叶的提议   “刚才楼下真是有够吵的啊。”   从楼上走下来的女性说道。   “我在上面都能将诸位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这样下去,就算想要装睡都做不到了吧。”   那是位年轻过头的女性——或者说用“少女”来形容更为恰当。小说家能理解大高千绘当时在见到他后所说的话了。确实,除了他以外,对方就是在座中最年轻的人。两人年纪大致相仿……不,这样说都还是太勉强。   ——他一直心心念念想见到的式叶老师,貌似是个国中生。   “啊,对了,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对方打了个呵欠,目光在众人之中逡巡。转了好几圈后,最后终于落在小说家的身上。可能是对于和自己相仿的年轻外表感到惊讶,她稍微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他几眼。   “你,对,就是你,不要东张西望。就由你来告诉我吧。在我在房间里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手指指向自己,语气中有不容置疑的味道。   *   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的少女,正微微闭上眼睛,倾听身旁小说家的讲述。她的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睡衣,露出一部分肩膀和锁骨。女孩的肌肤略显苍白,四肢纤弱,如果只看外表的话,会让人误认为是柔弱娴静的深闺少女吧。   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年纪轻轻的少女,无论言语和举止都相当有气势。在式叶老师甫一登场后,众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她身上。之后她在让小说家解释说明情况的时候,其他人都保持了沉默。哪怕是刚才提出怀疑的浅田阳介和平川贵文两人,都没有表示反对。   少女对众人的视线熟视无睹,自顾自地闭目养神。一直到小说家讲到“然后,那两位认为式叶老师你和片山小姐两人最有嫌疑,因为当时的二楼只有你们两人……”的时候,式叶才猛地睁开眼睛。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平川贵文的身上。   小说家能感觉到,这一刻被盯上的平川先生甚至出现了“呼吸微微一滞”的反应,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他悄悄地用余光观察着身旁的女孩。明明长着一张惹人怜爱的清秀稚嫩的脸蛋,但当她吊起眉梢斜睨着别人的时候样子却很可怕。而且,她的眼神十分得有穿透力,完全不像是国中生所具有的。   “你还真是有够无聊的。”   式叶冷冷地说。   “呃……那个……”   平川贵文在愣了几秒钟后,总算反应过来。他勉强解释道。   “这不是无聊,而是为了找出真相。想要保护大家的话,就只能……”   “‘找出真相’?你真的有这样想?”   少女用手指敲了敲沙发的扶手。   “在我看来,你们这群人都没有这个想法,只想着缩起来躲在这,等到雨停吧?至于凶手什么的,谁去管他,让警察来解决不久好了……我说的对吗?”   “可、可是,这样下去根本就不能摆脱威胁,谁都不知道凶手会不会继续杀人……”   “我刚才说的‘你们这群人’中,也包括你。”   式叶瞥了他一眼。   “你其实一样吧?根本没想着要找出真相,只是因为害怕过头,于是就顺着自己的心思胡乱猜测罢了。”   “……!”   平川贵文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虽然被年纪小上二十岁的女孩子不客气地说了这种话,理应感到难堪……他并不认为对方的看法是正确的,但一时间竟难以做出有力的回击。   “……我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即使从常识上考虑,身在二楼的你也是我们中最有嫌疑的。难道不是这样吗?”   过了一会儿,他握紧拳头,沉声说道。   “我没有说你的推论是错误的。顺着这种思考方式下去自然只能得到这种答案。只不过,明明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却被各位很自然地放弃了,当作看不见;而现在却又一群人聚集在这里,想要光靠嘴巴讨论出什么真相,所以我才觉得可笑。路从一开始就走歪了喔,自然难以得到结果。”   式叶小姐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刚才说‘这样下去根本就不能摆脱威胁,凶手可能会继续杀人’,只有这点我确实很赞同。所以,我劝各位还是别抱有无聊的希望,尽快行动起来比较好。”   她的目光落在另一边。   “片山小姐,请你带路吧。”   女仆没有做多余的回应,默默地点了点头。   “等、等等,要去哪里?”   浅田阳介惊愕地叫起来。   “……就连如此简单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吗?”   式叶小姐没有转身,只是朝后方摆了摆手。大概是在示意“想要跟过来的人就过来”的意思吧。   “就算不是现实中追查案件和凶手的职业人士,好歹也是描绘此类故事的作家。一位侦探角色想要得到真相,第一步工作是什么?这可是常识喔。”   *   ——“第一步”自然是调查。   而以杀人事件为中心,最无法绕开的两大核心就是“尸体”与“现场”。   女仆小姐为各位准备了雨伞。众人离开大厅,从屋子后门出来。距离不算遥远,目的地就在走廊边上的一间储物室。   死去的厨娘,正静静地躺在里面。   站在最前面是女仆小姐用钥匙打开门。伴随着“吱呀”声响,里面是一片虚无般的漆黑,她顺手打开了里面的灯。   小说家打着雨伞站在台阶底下,望着昏黄的光亮从房间里投射出来,照亮了面前空中无数降落下来的细微雨丝。   因为走廊的宽度不大,无法容纳下所有人。想要看清楚情况的话,就有人得离开被屋檐遮挡的廊道,来到雨中。   和他有着一样“待遇”的是浅田阳介。   在被寒冷和湿润包围的世界里,对方响亮地抽了一下鼻子,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哆嗦。直到这一刻,小说家终于能理解式叶小姐所说的话中,存在着的“正确性”。   为何不检查尸体?   因为人害怕尸体。   仅此而已。 第24章 式叶的检查   “尸体……不见了?!”   等灯光亮起后,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门板和墙壁相互碰撞,随后是慌乱的脚步声。簇拥在房间外的另外几人挤入其中。   打着伞站在外面的小说家就算不用像旁边的浅田先生那样踮起脚往里看,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内心吐槽“这未免太过约定俗成了吧!”   ……   摆放在储物室内的厨娘的尸体,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式叶老师和片山小姐并肩走出门。   “就像你们看到的那样,房间里没有尸体。”   “片山小姐不是说放在里面了吗?”   “是的。但是……”   女仆蹲下来,看了看门锁的位置。   “我刚才用钥匙插 进去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现在看来,是有人撬锁进去过了。看,这里有很明显的破坏痕迹。”   “是、是被人转移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平川贵文喃喃自语。   “我连犯罪现场和尸体都没有见上过一眼,在二楼发生的事情都是听各位转述的,连有没有人真的死去都不确定。”   式叶小姐的目光转向众人。   “有谁见到过尸体?”   “要说‘见到’的话,我们这些人全都看见了……当时她就躺在雨中的泥地上。”   三上先生回答。   “只是在远处看着?有谁检查过尸体呢?还有将尸体搬运到这座房间里的人又是谁?”   “是我和片山小姐。在这段过程里,尸体我有检查过。”   三上泰和的语气略显犹豫。   “我觉得确实是死了。呼吸脉搏都停住了,就像真正的死人一样。”   “瞳孔反射呢?”   “我没有检查过。……式叶老师的意思是,或许还有对方活着的可能?抱歉,因为我不是专业人士,所以不确定。”   “不,无论怎么看都是被带走了吧!被那个潜伏在这座洋馆里的杀人凶手!”   浅田阳介大声说。   “如果是那女人真的没有死,而是中途醒过来的话,肯定会来找我们而不是到处乱跑!不,不对,不止是这样……这门从外面被反锁了,所以她是出不去的才对!”   是“某人”将门锁撬开后,将尸体转移走的。正常来考虑的话只能是这样。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式叶小姐叹了口气。   “算了,现在尸体已经不见了,讨论这个没有意义。有谁能想明白,如果转移尸体的是凶手的话,到底为何要这样做呢?动机是什么?”   “这是……”   “不明白吧?我也不明白。情报不足的眼下,没人能明白。所以就暂时放弃吧。”   ……   天上的雨下得更大了。   夜色笼罩着整座洋馆。离开温暖的室内后,身上的衣料根本无法阻挡潮湿冷气的入侵。肌肤、肌肉和里面的骨头都要一起冻僵了。   “再去楼上看看吧。既然人是在二楼被推下去的,应该会在附近留下什么痕迹。”   尽管“检查尸体”的提议是由她提出的,但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式叶的脸上却看不出有任何失望的表情。   “走。”   *   众人陆陆续续地走上楼梯。脚下台阶发出“吱嘎吱嘎”不堪重负般的声响。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分散众人,让每个人分组结伴留守在重要的位置,或许会是更加聪明的做法。譬如在总电闸附近,这里至关重要,一旦断电就会让据守在洋馆内的众人陷入极端不利的境地,毕竟之前就已经被袭击过一次。还有,如果能在后门附近安排人看守,或许就不会让在暗中转移尸体的人得逞。   二楼的现场亦是如此。由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在,说不定已经被凶手破坏殆尽了吧。但是,没有人会想在这种情况下分开来行动。一旦人数变少就会变得慌张起来,抱团行动的安全性会更高、这不止是心理上的安慰作用。他们的心态完全能理解,况且这一决定很难称得上是错误的。   无论如何,到目前为止一同行动的人们中,还没出现牺牲者。这是值得庆幸的。凶手未曾在他们面前登场,是否是因为顾虑这一点呢?毕竟想要在众人的注视下袭击某人,暴露身份的风险就会大大增加。   ……   片山小姐打开了门。   房间内的状况和离开的时候一样。   裹挟着雨水的风从破窗里涌进来,有着一股将房间内灌满的气势。只剩下碎茬的玻璃在风雨中喀啦作响。窗帘在风中剧烈地晃动着,随时有可能脱离挂钩。   靠近窗台的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玻璃碎片。   式叶来到窗户边上,仔细端详着边沿,然后用手轻轻地抹去上面站着的水露,将手指移动到眼前。   小说家在她旁边弯下腰。   “怎么样,你能看出什么吗?”   少女瞥了他一眼。   “当然不行啦。我和大家都一样嘛。说起这方面的知识可能头头是道,但终究只是外行人。”   要拥有精湛的技术,知识自然是基础,但经验同样是基础。两者相互支撑,缺一不可。   就算有再丰富的知识储备,像他们这样的推理作家绝大部分也只是普通,一辈子都未必能见到一具尸体,和诸如警察法医之类的专业人士完全不同,为了写作而储备的知识自然成了无用功。   “说起来,有一位和你我年纪相似的女孩子,虽然是高中生,但据说已经破获了不少警方都难以侦破的案子,被称作‘最后的名侦探’。如果她在这里的话就好了……你应该知道吧?毕竟就连我这样足不出户的人,都听说过她的名字呢。”   小说家默默点头。   “我本来想拜访她,希望能以她为主角写一本书的。但是这个主意已经被人抢先了。”   式叶小姐叹了口气。   “好了,这种题外话就不多说了。”   她拍了拍手,将手掌上沾着的雨水拍掉,重新转向众人。   “我没有看出哪里有机关或者绳索留下的痕迹。”   “可能是被拆掉了吧?”   平川贵文回答。   式叶小姐摇了摇头。   “这不是关键。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这个现场内存在的疑点吗?譬如说……”   她用脚踩了踩满是玻璃碎片的地面。   “这里。” 第25章 式叶的请求   “玻璃碎片?”   三上泰和走到前面来,像她所说的那样盯着地面。   “有什么问题……啊,原来如此。”   他大概是明白了,将脑袋伸出窗外,貌似是在俯瞰底下的草丛。借助夜色中的微光,能看到落在草甸上的碎片反光。   “是‘方向’啦,方向。另外,在数量上同样对不齐。”   式叶小姐叹了口气。   “不相信的话,要不要拼凑起来看看呢?理应是被人从里面‘撞’出来的洞口,地上的碎片散落砸哪个方向?从常理上考虑,掉落到楼下的碎片会更多一些吧。”   这是常识性的问题。仔细寻找距离窗户最远的细小玻璃渣。在哪边找到,就知道是从哪里打烂的了。   “此外,通过窗户剩下来的部分,也可以判断。”   如果窗户还有残余玻璃片没掉下来,看其统一偏向哪一方,可以知道破碎力是从哪个方向而来;也可以通过比较掉落下来的玻璃片的两面,比受撞击的一面会有粉碎装细小玻璃渣,另一面则较为光滑。当然,如果被撞碎的是钢化玻璃,这个方法就没有用了,因为都会碎成小颗粒状。好在这只是一面窗户。   “总而言之,地上存在碎片,就说明冲击力是来自外部的可能性更大。结论是:窗户是被人从外面打碎的,而不是被人撞碎的。”   小说家找了个能躲避风雨的地方,同时悄悄地观察在场的其他人。   “另外,我刚才踏入房间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了。”   式叶小姐将双手放在胸前,表情严肃地说。   “如果凶手是要通过将厨娘推落下去的方式来杀人,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让她撞碎玻璃呢?直接打开窗户不就好了?”   其他人没有开口。他们貌似是因为式叶小姐所揭露的真相超出了原本的预料,而陷入了被动思考之中。这样下去进展只会越来越慢,既然式叶小姐已经登场了,他就没理由继续保持沉默了。   “嗯,我也觉得是这样。”   小说家开口。   “可是有个问题。如果玻璃是被人从外面打碎的,一般是用石头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吧?我从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就在寻找,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   小说家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想起在到达洋馆前,他在车上曾经在窗边看到的人影,以及那盆在一楼摔碎的花盆。其中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呢?   “可能是被人藏起来了吧。”   式叶小姐不太在意地回答道。   “等、等一下,我有点不太明白……”   浅田阳介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干涩地说道。   “厨娘不是从窗户这边摔下去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倒未必。或许是凶手故意想要让我们朝这个方向思考……但不论如何,这间窗户是被人从外面打碎的,这点可以肯定。换句话说——你们之中有人在说谎。”   式叶小姐的手指落在周围的其他人身上,特别在小说家这里驻留了一段时间。   “这又是怎么回事?”   三上泰和皱起眉头。对他而言,少女的推论显然存在逻辑上的跳跃。而且他很不希望众人之间产生矛盾。   “很简单啊。你们都是从桥那边过来的,对吧?所以肯定能看到窗户正面那边的情况。既然如此,就说明窗户是在那之后被人砸碎的。而这位立木老师是在听到惨叫声后来到二楼,破门而入后发现窗户已经破了,且没有发现石头之类的掉落物——如果他没有说话,就说明是有人在那之前做出了行动,并且还上到了二楼将现场伪装好,或是交由同伴来完成这件事。”   这中间当然蕴含有之前平川贵文所提出的疑问:那就是对身处二楼的式叶小姐与片山小姐的怀疑。但式叶小姐并不满足于此,她将话题转换为另一处矛盾所在:   “一定有人能目击到凶手。因为在惨叫发生到立木先生破门而入中间经过的时间太短了。谁都没说谎就意味着有人在说谎……第一个到楼下发现尸体的人是谁?”   大家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众人身后的老太太。房间内的寂静持续了片刻。   “我听诸位讲了那么久,直到这里为止,谁都只是在述说停留在口头上的猜测,不是吗?这种事情每个人都能很简单地做出来,要是诸位客人们都想仿照来一遍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可受不了。在我看来,还是先找到尸体更重要。”   大高千绘丝毫没有动摇,态度平静地回答。   ……这确实是再正确不过的提议。   “我同意。”   “我、我也是……”   *   大家即将离开这里的时候,式叶小姐从后面上来,拉了拉他的衣角。   “喂!”   小说家本来打算不动声色地跟着一起离开的,结果在被少女拉住后,就算想要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都做不到了。   “……有什么事吗?”   “帮我个忙吧,怎么样?”   式叶抬起脸盯着他看。   ——“帮我把幕后策划这一切的家伙抓出来。”   “听这口气。你难道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小说家转过头来,同样压低声音说。   “是啊。”   结果,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点了点头。   “不过,叫他们是‘凶手’有点不太对。他们只是一群无聊的家伙,现在瞒着其他人只是为了恶作剧而已。”   “恶作剧?”   “对。但是我刚才已经试探过了,看来要是没有掌握证据的话,那几人是不可能会承认的。他们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顽固得很。所以我才想着要当面戳穿这群人的把戏。”   式叶小姐的语气十分确定。   小说家没有立刻回答。这时候,其他人都已经下楼离开。二楼的这个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话说回来,这个地方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这有关系吗?快回答我的问题吧。”   她不太耐烦地打断。   ……   虽然“式叶”并不是预想中的文学系温柔知性大姐姐,但结果还不至于失望。所以小说家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   这几天腰肌劳损,坐久了就会酸痛。于是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真抱歉……其实是要请假的,但犹豫了好久还是没在正文里发请假条(因为自己看着会觉得难过),结果到后来就忘了……   不过在群里倒是提过。 明日复更   腰基本上好了。明天的更新明天写。   说句题外话,我一直觉得是不是因为平日里打手铳太频繁的缘故……可能只是心理因素,但感觉真的是肾虚引起的腰痛。   说来话长。那天清晨,我从旁边的桌上抽出餐巾纸,就在侧腰的瞬间,“呃啊”一声——   算了,这样想下去自己好像要变成戒色吧老哥了。   天气转好,要开始复健运动了。 第26章 式叶的目标   “但是,为什么要来找我呢?”   小说家已经能理解她的想法了,没有表示反对。唯一感到困惑的地方是对方在众人之中选择自己的原因。   “因为刚才主动和我搭话的,就你一个人。”   对方耸了耸肩。   这话听起来蕴涵的自闭成分相当高。   “别误会,毕竟我还是第一次认识你,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啦。”   “喔……不过式叶老师和其他人应该同样是第一次见面吧?另外,说不定我就是你所说的那群试图‘恶作剧’的家伙们之中的一员。你难道就不担心这一点吗?”   “所以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你向我询问’这一举动让我有这样的想法,本来在计划中我确实有完美的人选,但是对方并没有到场。”   女孩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至于你的身份问题……你真的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小说家摇了摇头。   “那不就行了。啊,别误会,我不是说相信你。你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是这副心不在焉的态度吧。”   她眯起眼睛,视线在小说家的脸上左右来回地扫视。   “……看起来一副脑袋不太灵光的样子,感觉不会有问题。我是觉得,就算你真的是,应该也不至于会影响大局。”   小说家沉默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评价他。“阴沉家里蹲”的男人还要再挂上“笨蛋”属性的话,就已经彻底没救了吧。   当然,他并不是很在意他人的评价。小说家凝视着对方白皙的脸庞。被女孩子盯着看了自然要想办法盯回来……他很快注意到了奇怪的地方:即使在面对面说话的时候,式叶小姐的目光都没有正面和他对视过。但从少女言行中表露出来的个性来看,她又不像是会因为和异性对视而感到害羞的类型。   “式叶老师,你现在该不会视力相当不好、现在是用相当模糊的视野在观察别人吧?”   “咦,你能看出来吗?”   “嗯……总觉得你的视线不是很聚焦,像是平常戴惯了眼镜的类型。”   而且还是要是不小心将眼镜摔在地上,就会趴在地上到处找的高度近视。他在式叶小姐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一直在左顾右盼。过了好久才停下这种不太礼貌的举动,同时亦察觉到了问题出在哪里:因为在小说家的心目中,存在有“年轻的女性作家→文学少女→眼镜娘”的逻辑链条,所以会在对方甫一登场的时候就在印象上有偏差……才怪。   “我其实一直有在偷偷做鬼脸喔,但式叶老师的反应好像很迟钝。“   真正的“问题”在于:由于式叶老师是近视,因此无论用何等失礼的目光打量对方,都完全不会被注意到。   “幼稚。”   女孩又一次蹙起纤眉。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肯定是趁我不注意或者在远处偷偷在做。我是近视,但不是瞎子,近处的事物还是能看清的。”   “为什么不戴眼镜呢?”   “我下来的时候将眼镜放在一边了。对一般的行动没有影响,我不认为会用到。况且……”   她做了个虚扶镜架的姿势。   “我认为这种细微的隐瞒之处,会更有利于行动。”   真像是推理小说家的思维。   “对了,还有一个问题。你说是有人在幕后操纵这场恶作剧,你觉得有哪些人存在嫌疑呢?”   *   他们沿着楼梯往下。抓着扶手往下放俯瞰,有的人正坐在沙发上休息,有的在整理床铺。就算局面再令人感到坐立不安,人的注意力和经历依然是有极限的。受到一定程度的惊吓,下雨天在黑暗中奔来跑去,长时间保持着紧绷的神经,没有得到充裕的休息,还错过了晚餐……这时候正常人都会有昏昏欲睡的感觉。   “怎么样,式叶老师有想法了吗?”   “才过去十分钟,哪里会有完整的计划。夜晚还很长呢。”   “可是我想睡觉啊……”   “笨蛋。不行。不允许。”   小说家想了想。   “那好吧,我觉得还有个主意可以试试。”   “……真的吗?”   式叶看起来貌似有些惊讶。她转过头来看他。   “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想法。既然是推理小说家,就一定会熟悉这种桥段,我只是稍微借用一下而已。”   于是,小说家和式叶在楼梯的一端停下脚步,他压低音量,几乎是凑在少女耳边将那个刚刚从脑子里冒出来的“计划”说出来——   “诈术吗……”   “在情报量完全处于下风的情况里,只有采用欺诈的手段才有可能翻盘。”   “我不是觉得欺骗不行,但是要光靠我们两人就想瞒过去,还是有点……”   话是这样说,式叶小姐在沉思片刻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就像你说的一样,要是被人轻易识破的话,会很丢脸喔。”   “没关系。式叶小姐不用担心,反正丢脸的人会是我。”   小说家环顾着坐在一楼的众人。   “既然已经决定了,首先就是要选择欺诈的目标——你觉得哪个人比较好骗?”   “大高千绘吧。”   “咦?这样好吗?她难道不是各位中最冷静的一位吗?而且考虑到她身为策划者的嫌疑最大……”   在事件发生后的数次交谈中,无论开启话题的人是谁,大高女士都能在最后轻松地掌控住话语权——尽管她在绝大部分时候都没有开过口。她的年龄,名声,地位,和身为这座洋馆主人的身份累加起来,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内构筑了舆论上的领导权,并且老太太显然能很熟练地利用这一点,就连“有人死了”都未能动摇局面。   如果没有她的话,恐怕真的会发展成某些“暴风雪山庄”故事里众人各自孤立的局面吧。   “正因为如此。”   式叶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要是选了别人的话,一旦被察觉,肯定还是会在即将到重点的时候被打断,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将目标放在她身上。” 第27章 “我发现尸体了!”   “圣,去厨房帮我拿杯水过来。”   大高女士换下外套,在沙发上躺下来。老人伸出手熄灭了茶几上的台灯,对静静地站在一旁的女仆小姐轻声嘱咐。   “好。”   女仆小姐微微一鞠躬,转身快步离开了客厅。   此时,其他客人们中的大部分已经睡下。房间内光线黯淡,只有平川先生正坐在被窝里一手执笔一手拿着笔记本,聚精会神地书写着什么。据本人的说法,每天临睡前将一天所见在纸面上记录下来,这是他从年轻求学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目前用完的日记本叠得已经有半人高。对于身为作家的人而言,无疑是值得称道的习惯。   当然,这和片山圣全然无关。她只是一位女仆,她有自己应尽的职责。与之无关的事情从来不放在心上。片山圣快步走向厨房,她的主人上了年纪后,睡眠状态不是很好,每天晚上都要就着热水吞服两片安眠药。今晚大家都不能躺在柔软的床铺,而要在楼下将就。年轻人倒还无所谓,不知道主人是否能适应呢?   她打开房间的灯,拿出厨房柜子里的药片。将水壶里的热水倒入杯子里。就在这时,片山圣无意间瞥见了隔壁的玻璃拉门上倒映出来的人影,并且正往这个方向靠近。女仆小姐谨慎地往后倒退了一步,然后才发现是认识的人。   ——“片山小姐,我发现尸体了!”   走入厨房的年轻人,是那位笔名为立木凉的少年作家。在准备入睡前,片山圣自然有注意到,在场的客人们中少了一男一女,分别是立木凉和另一位年纪相仿的女性作家。这两人在从二楼下来后,就始终呆在一起,并且处于暂时和众人分离的状态。他们两人在洋馆众人里年纪最轻,最有共同语言,说不定之前还是认识的。没有人觉得他们的亲近表现很奇怪,甚至在某些人看来,这两人会因为这个危机四伏的雨夜而变得愈发亲密。   但是。   “……”   他刚才在说什么?   从对方的口中,听见了出人意料的台词。那是原本在她看来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   女仆小姐抬起头,凝望着朝她靠近的少年。她的脸上流露动摇的神情,转瞬即逝。   “怎么了?有必要那么惊讶吗?”   对方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不。我只是觉得奇怪,刚才大家明明已经在屋子各个角落都找过,每个房间都去过……”   片山圣摇了摇头。   “立木老师,请问你是在哪里见到尸体的呢?”   “就在走廊后面的门外。”   “那岂不是在原本存在尸体的房间附近?不可能,我应该到处都找过……还是说凶手又重新将尸体放回来了?”   “不知道啦。……片山小姐,你说的确实有可能。但我觉得只是大家单纯地错过了,因为尸体被塞在走廊的地板底下。一般来说都不会有人注意那种地方吧?距离她死去显然有一段时间,目前全身上下都已经被雨水和泥土浸泡的脏兮兮了。”   “……”   走廊的地板下?竟然是在那里?   片山圣很快回忆起平常所见的一幕幕。她曾经无数次地路过那个地方,却无法否认或者肯定对方的说辞。   那里确实存在空隙,只是不清楚是否能容纳塞下一具尸体的空间。但无论如何,当对方说出这句话而无法证伪的情况下,那里就已经成为了“盲点”。现在已经不是继续休息的时候了,身为招待者一方,她和她的主人有义务和他们前去证实。   出于这样的认知,女仆小姐将水杯放在一边,果断地做出回复。   “好,我明白了。是您发现的尸体?”   “不,是式叶老师。我们两人一起离开房间,走下阶梯的时候无意间注意到的。她现在就在被发现的尸体附近,打算等别人过来再搬运。但要是这一回,尸体真的被不怀好意的家伙藏起来就糟糕了,所以就决定由她来看管,让我来通知各位。”   “这、这样啊……所以,我们现在就一起过去吗?”   少年的态度很自然,完全听不出是否有深意。   “这是当然。不过,还要通知房间里的其他人吧?”   女仆小姐望了一眼玻璃门外的客厅。   “他们中有的已经入睡了,贸然打扰有点不太好……这样吧,我先通知几位还没睡的客人,大高女士她现在还在等我送水过去。我先将事情告诉她,然后我们两人一起到外面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主人吧,怎么样?”   “好!”   很干脆得到了同意。   *   “……他是认真的?”   当片山小姐重新回到客厅后,得到报告的大高千绘不由自主地皱起眉。   “是的。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或者表演。”   “说不准。现在的年轻人可不容小觑。”   “难道说,他是有意在试探我们?”   “不管是意还是无意,现在已经没必要继续考虑他们。我们有我们要完成的工作。”   尽管怀疑对方的动机,但大高女士并没有太过犹豫,很快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顺序。这是片山圣相当钦佩自家主人的一点。总是因为他人的举动而瞻前顾后,通常情况下是浪费时间的无意义之举。要时刻回忆自身的所想所求,从真正有价值的事物出发。她一直都在按照相似的准则行动,才逐渐被他人看作是“雷厉风行”的可靠人士而依赖。   “想得越多,就越容易出错。你先跟着对方去看一眼现场,别让其他人产生疑心。”   老太太披上外套,重新站起来。   “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决定。”   *   五分钟后。   片山圣跟着小说家离开洋馆内部。才十几步远的距离,他们很快就再度来到廊道上。   “啊,不好意思。”   走在女仆小姐前面的小说家转过头来,露出抱歉的表情。   “式叶老师好像不在这里。她是个很难闲下来的人,估计又转悠到别的地方去了。”   ——   不好意思,上传晚了。昨天第一次尝试小黑屋,字数不小心锁多了……总的来说还是有点不习惯。 第28章 推测与欺诈   如果假设式叶小姐的推理是正确的,并且就连指定的嫌疑目标都符合事实——即在幕后策划这一切的人,正是洋馆的主人大高千绘以及她的助手片山圣,或者她们至少是重要成员之二(式叶小姐认为和大高女士是关系亲密的友人,而且是“上一次”聚会留下来成员的冈野先生同样很可疑。按照这一人际关系往外延伸,冈野壮一郎的徒弟浅田阳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头脑简单容易冲动,实际上亦可能是知情者之一)。   但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真的策划一起杀人事件,而是一场“恶作剧”——一场对于推理小说的爱好者们和创作者们尤其具有感染力的表演。只要是热衷此道的人,就不会有人会不曾在脑内妄想过与今晚相似的“故事”;而这群符合角色定位与天生就拥有着强烈代入感的演员,让作为舞台的洋馆成为了可能。就像是游乐场里的鬼屋,或是学园祭上的戏剧表演一样,是供人取乐、惹人发笑的演出。观众既是整场事件幕后台前的见证者,亦是场景演出中的一员。   式叶的推理十分大胆,某种程度上甚至不能说是“推理”,而是直觉使然的“猜测”。毕竟直到目前为止,大高女士等人都没有露出过马脚。老人面对突发事件的态度确实异乎常人的平静,但这并不能成为充分的理由。要说冷静的话,小说家和式叶小姐同样一副没有将凶手放在心上的态度。真正值得怀疑的,是在厨娘“死去”后、式叶小姐通过现场和众人的讲述之间出现的细微矛盾,式叶小姐从中察觉到了些许端倪。   最让人觉得奇怪的是凶手。虽然众人都在担忧和畏惧着将洋馆的电闸断掉、趁着众人不注意杀死厨娘、最后还处于不知名理由转移尸体的“那个人”;还有人提出了诸如“凶手不止有一个,还拥有同伙”乃至“凶手就在我们之中"种种猜测,但凶手的真面目至今未曾暴露。甚至就连“看到模糊的背影”之类的目击情报都没有,对方是男是女是高是矮是胖是瘦一概不知,每一次的行动,对方都像是完全溶入了外界的黑暗和雨雾之中,完全不见踪迹。   这并不正常。这位残忍的凶手简直像是只存在于大家的口中一样。身为心怀叵测的幕后黑手,保持神秘感自然很重要,会给予洋馆内的人以难以捉摸和判断的印象,而这份犹疑随着时间流逝却并未好转的状况,最终会转化为恐惧感;但是像现在这样,始终不曾露面,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就会让人心生疑虑了。今天晚上因为事发突然,人们都处于恐慌中无法冷静思考;等到明天,恐怕剩下的客人们也会和他们一样产生怀疑。在场的一共有八人,而对方只有一人,特别是在停电期间,对方分明是沿着洋馆在环绕行动,怎么可能不被人注意到呢?   作为关键证据——   “我刚才在楼上的时候,在其他人面前没有说过,因为害怕会打草惊蛇。这群人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可能是时间紧张的缘故,他们疏漏了在某个地方的伪装。”   式叶小姐露出自信的微笑。   “脚印呢?凶手想要在雨天里行动,总该留下脚印吧?”   她特意指出了窗户上的异常之处,目标不仅仅是碎片,还有窗户下面的草甸上,消失的脚印。但还是有人忽视了这一点。除此之外,对方的某些行动亦让人困惑。转移尸体的动机暂且不论,包括在杀害厨娘的书法都。处处都显得可疑。   “另外,还有关于电闸的事情。我之前就觉得奇怪……”   小说家说。   “我们俩都没有出过门,所以对那时候的具体过程并不清楚。冈野先生他们到底是如何将电闸修好的?要是凶手将其破坏的,靠他们几个真的能在短时间内修复吗?要是这样的话,厨娘一开始就不用回村里请求支援了。我估计是他们到那里后才发现电闸的问题不大,甚至可能没有损坏,所以才能在后来重新恢复电力。”   简而言之,可能凶手并不真的存在,而是在一系列假想和猜测中被虚构出来的。电话线路被截断,霎时间的断电,又是在难以与外界取得联系,风雨交加的夜晚……交织的要素引导人们本能地就联想到了“暴风雪山庄”式的故事开端,并下意识地沿着这个方向思考。   这样的话,整座洋馆在今晚发生的所有异常,所有看似危险紧张的发展,哪怕是性质最恶劣的杀人事件,其实全都可以用主人家及其余知情者们有意为之的“表演”来解释;而从大高女士本人不曾动摇的冷静态度来看,显然一切都没有超出她的预先计划。   如此一来,身为“受害者”的厨娘不是真正死亡的可能性就很大了。恶作剧归恶作剧,拿人命开玩笑就是另外一回事。以大高千绘的过往表现和社会地位来看,式叶小姐不认为她真的会是丧心病狂的罪犯。当然,若是这并非首次实行的“恶作剧”,她从全国各地召集推理作家们来到洋馆里做客,却搞出这种绝大部分不知情者们都会心惊胆战的把戏、让人灰头土脸地离开,最后可能还要对此保密,这种趣味已经足够恶劣的了。   按照式叶小姐的想法,“他们首先是想办法让厨娘有借口离开这里,在外面或者馆内的某个地方藏起来。洋馆内停电的时候,再由当时位于二楼的人伪装现场。当时你在窗户边上看到的‘尸体’,其实是用衣物和里面的填充物来实现的。”   在这一判断的基础上,小说家所谓的“欺诈”手段,自然是利用谎言来实现的:   既然厨娘并不是真的死了,那当策划者们听说有知情者以外的人发现了尸体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这当中自然有被看穿的风险,但还是存在一种可能性:他们会去确认如今还活着的厨娘的状况。 第29章 暗室   如果是性格更为谨慎的人的话,大概会做两手准备。一边跟随前去确认被发现的“厨娘的尸体”,另一边则是让同伴去查看本应没有死的“厨娘”目前的情况。   其中的原因在于,组织者们并不能真正确认小说家和式叶小姐是否已经发现了宴请的真相;在这一前提下,如果厨娘真的像小说家所说的一样死了的话,说明事态正在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小说家以己度人,觉得策划和组织者们内心深处最担忧的,就是这种可能性:他们想策划一起虚假的“暴风雪山庄”式的杀人事件,结果却真的有人死了。   尽管发生的概率很小,但在“侦探故事”里却很常见:譬如原本应该是“戏剧”、应该是“表演”的杀人场景,却演变成了真的杀人事件;原本只是随口说出的玩笑却变成了现实;原本出现在小说里的虚构情节却发生在现实之中。这就好像是出现鬼魂作祟的恐怖片在前期情节里加入“人扮演鬼吓人”的桥段一样,他曾经为某个大学的游戏部在海边小镇的拍摄视频撰写过脚本,所以能体会这种心情,一切本应是虚假的事物,在某个时间段后朝着未知的真实的“混乱”发展,这会远比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遭遇意外更令人心慌意乱。   当然,另一种更为正常的可能性,是小说家和式叶两人看破了真相,打算联合起来揭穿他们。但只要人没有真的死,组织者们就不会畏惧当面对质的情况。而且退百步来说,就算这次洋馆事件被揭穿,对他们而言亦没什么要紧。小说家还不清楚大高女士的目的,是因为单纯的兴趣使然还是有其他更深层次的目的——但仅仅停留在“表演”的话,她损失的只有面子而已。和真正发生死亡的意外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所以小说家认为,他们一旦在冷静地思考后得出的结论,只会是先优先保证的是厨娘的人身安全、其次才是确认谎言的真伪。而且,既然众人不止有一人参与了策划,那么两边同时进行时最好的策略。就像现在这样:让片山小姐陪同小说家,去查看情况则另有其人。   此乃阳谋。即使对方认为这是小说家和式叶二人的陷阱,出于谨慎考虑还是不得不这样行动。换而言之,当对方真的能注意到这一点,就意味着己方的胜利。世界存在的种种欺诈,说到底皆建立于对人心理漏洞的利用之上,只是存在“毋须额外情报的大面积撒网”和“通过事先的情报搜集来针对某人”的高低之分罢了。   ……   廊道外风雨如织。远处的桥与森林彻底淹没在夜色深沉的黑暗和水雾蒸腾的朦胧中。   “啊,不好意思。式叶老师好像不在这儿呢。”   拿着手电筒的小说家突然转过头,向跟在后面的女仆小姐道歉。   借助从门内透来的亮光,他能很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表情的变化。片山小姐此时的神态异常严肃,虽然看的出来为掩盖内心动摇而保持神色不变的努力,但那微微颤动的睫毛,逐渐紧抿的嘴唇,都已经出卖了她此时的紧张情绪。   ……果然察觉到了吗?   他在向对方通知“发现尸体”的时候,同样是一次试探。片山小姐第一时间去找的人不出意料,是大高女士。式叶小姐的判断并没有出错。这样一来,恐怕她是在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大家都很冷静,这是好事。   小说家有了信心,于是露出微笑,撑起雨伞,沿着楼梯走去。   *   “果然是这样啊……”   独自一人在三楼走廊上行走的三上泰和,就连灯都没有打开一盏。他将位于走廊尽头的那扇门锁开启,又转身合拢,大步踏入了漆黑一片的房间之中,目标明确地朝着墙壁的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座巨大的木质书架,整整齐齐地摆满了整面墙。他抽出其中一本后,地板传来“隆隆”声响,里面露出一间暗室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地摸着墙往里走,逼仄的房间内只容纳得下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位中年妇女,因为安眠药的作用沉沉地睡着。   躺在被褥底下的,正是本应“死亡”的厨娘。三上先生将手放在厨娘的鼻子底下,感受到了温热平稳地的呼吸,于是发出了以上感慨。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投来了亮光。三上泰和转头看去,原来是暗室外那个房间的市内灯被人点亮了。他因为走得太急,进入房间后忘记反锁。当然,现在看来这实际上并无意义……暗室的阶梯上,站着一位年轻女孩的身影。   “你从一开始就是跟着我过来的?”   “不然呢?”   她耸了耸肩。   “要发现这种地方,靠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我还以为冈野先生和他的学生,会比我的嫌疑更大。”   “从人际关系的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少女的脸上露出稍显得意的神情。   “但仔细想想就能明白:既然尸体是假的,那么帮忙搬运尸体的人,他们一定会选择知情者。不然遇上有检查尸体经验的人,很容易就会露陷,不是吗?光靠药物或化妆可瞒不过去,有机会近距离观察的话,很容易就会发现纰漏。”   “……原来如此。”   三上泰和露出苦笑。   “这次是我输了。”   “谢谢。”   式叶小姐点点头。   “但我还是挺好奇冈野先生在你们计划中的地位。他和大高女士难道不是朋友关系吗?”   “当然,如果冈野先生愿意参与的话,大高女士不会隐瞒,毕竟他们两人之间的信赖关系很深。但是……”   三上先生毫无保留地回答。   “这只是个游戏。而相比起组织者,冈野先生更想成为游戏者。”   式叶小姐顿时恍然。   “是这样啊。他之所以会留下来,是出于相同的理由吧?数周前的作家聚会,你们做了相同的事情,对吗?” 第30章 惊慌   小说家和片山小姐一同离开了走廊,重新回到温暖的房间内。本来计划中是要一直等到式叶老师那边结束,她过来这边后才会回来。但女仆小姐很认真地对他说“我认输。这样下去根本毫无意义。我们还是回房间吧。”由于夜晚的天气确实有点冷,加上是风雨交加的夜晚,廊道内的潮气很重,袖筒和裤脚都被沾得湿透了。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小说家没经过太多犹豫就点头同意了。   “我要为主人准备好热茶和药物。您需要咖啡吗?我可以帮您一起准备……”   回到洋馆内的片山圣,又一次开始在厨房里忙碌。她从炉灶旁拿起热水壶后,态度平静地向小说家询问。   “不,不必了。”   小说家有些惊讶。   “大高女士的身体不好吗?”   “她目前还很健康,只是晚上不容易睡得安稳,需要安眠药的帮助。”   女仆小姐回答。   “……我明白了。不必顾忌我,有事就尽管忙吧。”   就算不久前得而表演被戳穿了,对方的脸上仍旧看不出任何尴尬抑或不满。说明这对女仆小姐而言可能不是值得懊恼的事情,于是小说家一样以平常的态度来对待。   “可以吗?”   她眨了眨眼,看起来有些惊讶。   “没问题。照顾主人才是您的本职工作。式叶老师那边我会帮忙解释的。”   “……十分感谢。”   不知道是以上哪句话触动了片山圣的神经。片山小姐在沉默了数秒种后,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没有错,在下的工作是女仆呢。请容许我暂且告退。”   *   小说家回到客厅的时候,式叶正好从二楼的楼梯下来。她的身后跟着三上先生。中年男人的表情看起来略显沮丧。……看来楼上的情况都在他们两人的预料之中。   “厨娘的情况如何?”   小说家举起手,朝女孩打了个招呼。   “很不错,在三楼某间卧室的暗室里睡的正香。”   和跟在她后面垂头丧气的男人形成了鲜明对比,式叶小姐的心情显然很不错,她满面笑容地回答。   “……这间洋馆里还设计有‘密室’这种东西啊。”   小说家有些庆幸。如果不是式叶小姐找机会偷偷跟着人一起上去的话,绝对会陷入苦战。毕竟他和式叶小姐都是“半吊子”,真要让他们在偌大的洋馆内找到机关,在短时间内绝对是做不到的。   “那,策划的人一共有几位?”   小说家瞟了一眼三上泰和,向式叶小姐询问最在意的答案。   “三位。”   她回答。   “作为主谋的大高千绘,还有帮凶的片山圣和三上泰和。”   “……等等,说‘帮凶’是不是有点太严重了?”   三上先生苦笑着说。   “并没有人真的受害,今天晚上过去后,我们就会揭露事实。就像是综艺节目里的恶搞一样……”   “闭嘴啦。我们之前可不认识你。将无缘无故、将对状况毫无所知的陌生人拉到这种地方,还采用了欺诈和恐吓手段,这难道还称不上是‘犯罪’吗?”   式叶小姐一点都不客气,用嘲笑般的口吻回答。   三上泰和顿时闭上嘴了。言辞犀利是一回事,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事实。他们确实做出了和她所说一致的行为,没有任何需要反驳的地方。   “对了,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被邀请来的客人发现真相的先例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事实上,真正参与过‘暴风雪山庄式演出’的人都很少。算上几周前,这应该是第一回。而且相比起今天晚上,上一次我们的表演其实出的纰漏更多。但那次参加的人们似乎是因为太害怕了,所以谁都没有注意到。”   大高女士真正提出这个计划,是在一个月前。片山圣是她的助手,而三上泰和其实和大高千绘的联系亦很紧密,是类似于拥有相当话语权的她在讲谈社中的“代理人”那样的角色。他们两人虽然出于人情世故上的种种担忧和考虑,提出过反对意见,但最后还是遵从了大高千绘的意思。   在初次演剧式的作家聚会结束之后,原本三人计划中的情况是通过邀请作家们交替进行正常的聚会和不正常的聚会来减轻被怀疑的几率。但大高女士似乎从上回的活动里中汲取了超乎想象的乐趣。迫不及待地举行和准备这一次。   当然,要是客人们中要是能有戳穿“表演”的人存在,众人的伪装就会自动停止。这是事先就约定好的。他们不想惹上更多的麻烦。   “好了,既然闹剧已经到此为止了。我们就可以休息吧?”   式叶小姐打了个哈欠。   “人家是临近晚上的时候才感觉身体好了点,现在需要睡眠。对了,说到这里……大高女士呢?她在哪里?还有那个女仆呢?”   “片山小姐说要帮忙准备热水和药物。大高女士有失眠的症状。”   “是吗?”   女孩挑了挑眉头。   “那她人呢?”   她的话音刚落,女仆小姐就从客厅的方向走到大堂里来,手里拿着水杯和药瓶,神色中带着些许慌张。一看到小说家,片山圣立即走上来,声音焦虑地询问道。   “立木先生,您看见过我家主人吗?”   “……大高女士?”   小说家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和站在楼梯上的式叶小姐交换了眼神。   “不好意思,我没有看见。她不是应该在客厅里休息吗?”   片山圣又询问了在场的另外两人,得到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毕竟他们才刚从三楼下来。   女仆小姐的脸上顿时露出异常焦虑的表情。   “我……我找不到主人。这不可能,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在客厅,说好了不会乱走的……”   片山圣的双手紧紧抓在围裙的裙摆,贝齿用力咬着唇瓣,就像失去了主心骨的小孩一样,神情苍白,身体微微摇晃。   “放轻松。”   小说家觉得对方的态度有点奇怪。于是他上前一步,大胆地用自己的双手覆盖住了女仆的纤手。   “大高女士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我们会帮你一起寻找她。” 第31章 黑暗中继续讲述的故事   “老师对这种事情还真是熟练呢。”   女孩半蹲在对面的椅子上,一边用手指绕着发圈玩,一边对小说家刚才的叙述进行吐槽。   “你指什么?”   “当然是指对惊慌失措的女孩子趁虚而入、顺理成章地成为她们的心灵依靠这回事。可怕,真是可怕,只要是心理戒备稍微弱一点的女性,在您面前就像是没穿衣服的柔弱猎物一样吧?”   对方笑嘻嘻地回答。   “……完全不明白你的意思。”   被狗链绑在铁柱旁边的小说家摇了摇头。因为刚从梦中被吵醒的缘故,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同时不动神色地用眼角余光偷瞄着对方裙底下的风光,结果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都没有分毫收获。女孩在色相上的防御浑然天成,宛如不可逾越的铁壁,即使是处在这样危险暧昧的姿势,都没有给色狼留下任何可乘之机。真是令人佩服。   她的双手抱住裙摆,裙子严严实实地盖住了底下的大腿和膝盖,只露出包裹在黑色短袜里的小腿。这样的蹲姿,说实话实在很难称得上优雅,但放在对方的身上却有种别样的潇洒魅力。虽然看不到脸,但拥有这种气质的人想来对自己的相貌相当有信心。身材的线条异常美好,纤细苗条,又不是毫无起伏的贫瘠,阴影中留下了大量惹人遐想的空间……   越注视对方就越发自心底地产生好感。直到现在为止,小说家已经从最开始的冷静观察,到现在开始不自觉地紧盯着她不放松,最后是从她这回进来后、视线一直没有从女孩子的身上移开过。和娴静的“二号”和抖S的“三号”不同,这次是个性开朗的“一号”——一号,二号,三号,这就是他为囚禁自己超过二十小时的这位年轻女性所取的绰号。到目前还不能确认是否真的属于不同的成员,还是说出于某种原因在他面前表现出截然不同性格的同一个人。   “对了,立木老师昨天晚上休息得还好吗?”   “还可以。”   一号的态度大大咧咧。她似乎并不在意小说家的视线,不知道是因为对自己的“防御”有自信,还是说觉得就算被他看到了、也觉得无所谓呢?   小说家突然间觉得有些危险。因为很明显,就连他自己都能很清晰地察觉到——他内心的戒备心理,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被人绑架到地下室,不清楚动机,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和名字,行动受限,到目前为止只是喝了水,没有任何食物,这样下去说不定会死。出现在面前的女孩子看起来是很可爱,貌似对自己怀有非同一般的情感,但如今却依旧无法判断这是出于恶意还是善意。   无论怎么看,都是令人焦虑的局面。但是现在,这种“焦虑”和“不安”正在一点点地被削弱。这是密闭的环境和对方的言语行为共同作用下达到的效果。   打个比方说:一个被锁在密室内不见天日的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能独自在黑暗中度过。这时候,有一个人能隔段时间就定期出现在他面前,为他送水送食物,陪他聊天,只是持续的时间往往很短——长期以往,结果会变得如何?被囚禁的人会慢慢适应这种生活,将“那个人”的出现逐渐看作是唯一的寄托,对每一次见面都十分珍惜,一旦有一次不准时出现就会立刻变得情绪不稳定,最终将“那个人”看作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到那时,真正的篡变已经在潜移默化中实现了。   囚禁者和被囚禁者之间的关系变化,本质是心理博弈后的结果。他的意志很容易被动摇是一方面,但这种消磨意志的技巧同样很重要。“要是自己有喜欢的人却不能得手的话,我说不定真的会干出这种事喔!”出于这样的理由,心理阴暗的男子高中生小说家以前有构思过类似的情节,所以本人才会觉得很可疑。难道说对方的目的真的是为了这个吗?要论可怕程度的话,这种才最可怕吧!   “话是这样说,立木老师的表情好像很不满呢。”   “和家里柔软温暖的床铺比起来,肯定会不舒服啊。”   小说家叹了口气。   虽然相比起最初被捆绑在床上四肢都无法动弹,仅仅桎梏在脖子上的狗链确实给予了他一定的活动空间,但长时间只能保持同一个姿势,还是很不好受。   “是呢,我能理解您的心情。真的非常能理解。”   结果,对方不知为何竟然跟着一起叹起气来。   “我以前无聊的时候,就会将自己像这样用项圈锁起来,独自呆在地下室,往往一呆就是一周。”   ……哈?   “时间短的时候还好,一旦长了就真的很难受,骨头都会嘎嘎作响。”女孩在黑暗中的表情看不清楚,但从紧抿的唇角中可以看出她的肃穆,“每次我都会咬着牙,努力坚持着不去用放在手边的钥匙打开锁链,努力地与自我的欲望战斗……”   不不不,有钥匙就给我打开啊!你到底是在坚持啥啊!   “每当那时候,我就会幻想将自己关进地下室的人,不断、不断地依靠妄想来支撑寂寞的心……对,虽然没有真的人将我关起来,但我总是会想象出这样一个人。小时候,这个人是我班上的班主任;国中的时候,这个人是学校里踢足球最好的那个男生;到了最近呢,是我一生中最喜欢的作者。”   “是、是这样啊……”   小说家的额头上不禁冒出冷汗。   “总之,我能亲身体会您现在的处境,我也很想让您重归自由。但是,需要完成一个条件。”   “是什么?”   他不由地振奋精神。   “就是说下去。”   女孩的话头停顿了数秒,才轻声说道。   ——“将这个故事继续进行。”   ……   小说家并不反感。   因为。这对于他而言,同样是整理线索和情报的过程。   只是……直到现在为止,他依然不明白对方让他亲口说出来的理由。 第32章 擅作主张的憧憬   “大高女士不会真的……!”   划破夜幕的电光将光线昏暗的房间内渲染得一片炽白。年轻女仆的面庞在铺天盖地的雨声中惨白一片。直到小说家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突然走上前,将她的双手紧握在掌心。   轰隆!   窗外骤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   片山小姐的双手被他握住后,很明显露出惊讶的表情,洁白的脸颊上浮现些微红晕。   “大高女士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不必担心,我们会帮你一起寻找的.”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除了式叶老师轻轻地“啧”了一声。   “那个……谢谢。”   她对小说家露出柔和的微笑。他能感觉到女孩的手下意识攥在了一起,显然是对于这种热情感到有些不适应。小说家主动放开手。   “各位,能帮一下忙吗?”   女仆小姐将目光转向另外两人。   “好啊。”   式叶老师无所谓地点点头。三上泰和自然不会有异议。   *   十分钟后,四人又一次在楼梯附近碰面。   他们再度见面的时候,其实光看彼此的脸色就已经明白状况了。   “抱歉,我没有看到大高女士。”   “这边一样。”   “外面呢?会不会在外面?”   片山圣的脸色愈发苍白,她神情焦虑地在原地小圈踱步,不时地转头往窗户外界的方向看去。玻璃上流淌着冰冷的雨水,漆黑的夜色里空无一物,映照着模糊变形的人影轮廓。   “她有什么理由要到外面去吗?”   式叶说。刚才已经向女仆小姐确认过是否还有其他密室,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随后才由众人分开沿着不同方向的路径寻找。既然洋馆内部没有看到大高千绘的身影,答案就只能是外界。   “我……我不知道……”   片山圣喃喃自语。   直到不久前还显得冷静利落的女仆小姐,此时却露出这般无助的神色,褪去了表面的保护伪装、露出柔弱真心的女孩子,有着非同寻常的魅力,令小说家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如果不是式叶老师正有意无意地用余光冷淡地瞥向他的话,小说家很可能又要走上前用自己的方式安慰。这次大概会是拥抱吧。   嗯。这没有什么大不了,是很正常的举动。在这种封闭又不安的环境中,更应该彼此扶持,互相支撑。只不过,刚刚自己突然伸出手去握手的行为,可能让她们稍微提起了一点点的戒备心理。不是很重要的问题……机会总归是会有的。   “现在该怎么办?”   式叶小姐说话的时候,女仆已经从玄关附近拿来了雨伞。   “我要到外面去一趟。各位的打算是……?”   “我陪你吧。”   小说家立刻回答。   “谢谢。”   女仆小姐很有礼貌地笑了笑。虽然在刚开始的时候有些吃惊,但她似乎并不反感小说家的积极“进攻”。   “万一还是找不到呢?”   三上泰和皱起眉头询问。他的神情其实和女仆小姐一样焦虑不安,只不过因为是个中年大叔,所以他的心情就被小说家无视了。自从几人都没能在馆内找到大高千绘,他很明显有些不太镇定。在表演被小说家和式叶联手戳穿的时候,还只是感到不甘心而已;现在则是为情况开始有失去控制的趋势而混乱……   正如小说家所判断的那样,他们最害怕的情况便是“意外”。特别是眼下,作为主导者的人还不在场。大高女士无疑是他们的主心骨。   “我们是不是要自己想办法了……”   “我觉得还是叫醒那群睡着的人比较好喔。”   式叶小姐突然说道。   “现在那老太太不在,光靠你们两个已经没办法掌控局势了吧?还是让大家都在场更有利。万一发生意外的话……”   “您说得对。”   女仆小姐振作起精神,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她重新恢复冷静,对三上泰和先生说。   “我和立木老师出去找人,您和式叶老师去将其他人叫醒,并解释清楚情况。可以吗?”   还没等三上先生点头同意,女国中生却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让我和立木去吧。这样能放心一点。”   “……欸?”   女仆小姐睁大眼睛。但她的反应很快,很快就明白过来式叶的意思。   就像式叶说的那样,即使是现在,依然无法排除他们的嫌疑;说不定此时出现的意外,仍然是“表演”中的一环,大高千绘的恶作剧还未结束。这种怀疑是合理的,毕竟有先例在前。所以让身为“同谋者”的片山圣和三上泰和去说明情况,就有点不太合适了。   “您说得对。”   女仆小姐一瞬间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也有可能只是小说家自我意识过剩的错觉——她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走吧,三上先生。”   *   目送着片山小姐打着伞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小说家砸了砸嘴。式叶小姐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嘿,嘿。人家已经走了,快回过神啦。”   式叶老师有些不满地瞪着他,   “你和她以前就认识?”   “不,只是在电话里聊过几句而已。”   “换句话说,你们才认识几小时,就有想要将她搞到手的打算了吗?”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只是有些担心片山小姐的状态,想要安慰她罢了。”   “那不是一样的意思吗?”   女国中生蹙起纤眉。   “你这家伙,明明外表看起来还算老实,结果却是个花花公子啊。”   以她的年龄来说,这种台词显得有些老气横秋。不过放在式叶小姐身上却并不显得违和。   “这是污蔑。我们俩也认识没多久吧?这么早就下判断可不行。”   “说的倒是没错。……对了,既然大家都是被邀请来的,说明都是学谈社的作家吧?你写过什么书?”   “你对我的笔名难道没有印象吗?”   “我为什么要记无关紧要的名字?”   对方理所当然地回答。小说家不禁有些遗憾,看来太过认真地看待彼此关系的只有他一个人。当然,他并不会觉得不愉快,因为这原本就是他擅作主张的憧憬罢了。   ——   去苏州玩了。   今晚住在城郊的寺院内。方圆三公里内都没有吃饭的地方,于是走了将近一个半小时才找到农家乐。回来的时候一路漆黑。寺院外围还特别大,一盏灯都没有,门都摸不着,到处是林子。真是太哈人了…… 第33章 可爱的一面   两人走向客厅。   “你写的是什么?我有空的话会买来看看的。不过别太期待本人的评价哦。”   式叶小姐很有气势地走在前头,在和小说家对话的时候依旧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口吻。对她而言,能像刚才那样主动向别人询问对方的事情,似乎已经能称得上是一种认可。   小说家并不讨厌那一类常常会在人面前表现出高傲态度的人。绝大部分人会觉得这样的人锋芒毕露很难相处,而选择避而远之。但是小说家却觉得这是因为他们过于在意他人评价的缘故。因为对人的情感太敏感,所以他们为了不受到伤害,本能地用高高在上的态度来保护自己。   当然,无论人的本意如何,讨人嫌的地方不会有丝毫改变,但小说家对于异性初始好感度高低的评判标准只有一项:那就是长相。式叶小姐虽然因为年纪较小的缘故,在身为女性的魅力上略输年长的女仆小姐一筹;但依然属于相貌可爱的美少女的范围内,所以完全不会让处于躁动期的普通男子高中生感到讨厌。   之前有说过,式叶的真身确实和小说家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但还不至于到“失望”的程度,他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式叶老师是个年轻可爱,头脑聪明,志趣相投的国中生,还有哪里值得不满的地方呢?   “最初的态度很冷淡”之类的根本算不上问题。毕竟两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而男女关系的构筑绝非一日之功。况且两人之间相处的时间才不过数小时,却已经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更亲近了……这难道不是很好的趋势吗?   但出人意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当小说家将自己的著作名字说出口后,女孩的激烈反应着实令他吃了一惊。   “……”   事实上,当小说家说出第一本书的名字、同时亦是他处女作的时候,式叶小姐的身体就已经在霎那间僵住了。不过小说家是在那之后、过了几秒钟才发觉的。   他心想“不会吧?”,于是伸手拍了拍像变成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的女孩的肩膀。结果对方“啊!”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整个人像猫儿般蜷缩起肩膀,反倒是让小说家吓了一跳。   “你、你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是自己在故事中哪里冒犯了对方,式叶小姐正在考虑要如何杀了他?小说家一边在脑海里胡思乱想,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式叶小姐的脖子像生锈的齿轮般一点点缓慢地往这边转过来。直到这时候小说家才注意到,对方的脸颊已然是通红一片。   “你、你说……你是……那本书的作者……换句话说就是那个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你很早就认识我了吧,就是从那次新人赏之后……对不对?”   “喔喔,原来式叶老师有印象啊。”   小说家很高兴地点了点头。看来他的努力倒不是彻头彻尾的一头热,至少对方现在还记得。   他完全是出于忠实读者的角度来帮助的,并不祈求任何回报。话虽如此,要是能得到回应自然是好事——这是人之常情,小说家从一开始就不认为自己能免俗。   “……”   走在前面的少女停住了脚步。   她低着脑袋,转过身,拦在小说家前面。看来是有话要说。   ……看来,情况好像并没有那么简单?   小说家忐忑地凝视着对方。   “有什么事吗?”   “你……不早……”   她的声音轻如蚊呐,即使在很近的距离依然听不清晰。   “呃,不好意思。我没听清楚……”   小说家挠了挠后脑勺。   女孩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她将双拳紧紧地攥在一起,就像是在为自己加油鼓气一般。   在小说家的目光注视下,式叶小姐又一次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干嘛不早说啦!”   国中生少女作家猛地抬起头,满脸涨红地朝他大喊,眼角甚至溢出了晶莹的泪花,   *   “居然在重要的恩人面前那样失礼……我不想活了……让人家去死吧……”   昏暗的灯光下,式叶小姐双手抱着脑袋,整个人蜷缩起来,在沙发上低头碎碎念。   小说家从厨房里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式叶的态度完全出乎原本的预料。但是在经过短暂的惊愕后,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看来是他会错意了。式叶老师绝没有轻视这份彼此间的关系,不如说正好相反。只是……因为没能及时沟通造成的误会,使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对不起。是我的错。”   式叶垂头丧气地朝他道歉。   “明明是我应该提前注意到,或者至少要发事先问过您才对……是我太不讲理了。”   少女将对他的称呼全部换成了敬语,和之前的态度反差鲜明。   “呃,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   实际上,到现在为止小说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不过,式叶小姐要是待人能更有礼貌一点就好了。虽然个性直率是好事,但从最开始对大家都友善一点的话, 就不会有这种尴尬的时候了吧。”   “才不要。”   式叶下意识地回答。但她很快就用手捂住了嘴巴,语气又变得软弱起来。   “对、对不起……”   “我说了不用道歉。对了,式叶小姐——”   “请您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吧。叶,叫我叶就可以了。”   “……好吧,式叶。”   由于对方的态度看起来十分坚决,小说家没有继续坚持。   “我有一点觉得很奇怪。你难道事先不知道我的笔名吗?”   “我不擅长记人的名字。是很不擅长的那种。”   式叶的表情略显不安。   “所以,我听说您会来参加后,就主动向您发送了邮件。您收到了吗?”   “是的。”   正是因为收到了那封邮件,他才会改变主意。   “然后,我还回复了‘我会前来参加’的信息……”   “您在说什么?”   少女睁大了眼睛。   ——“您不是……拒绝了我的邀请吗?” 第34章 真正的……   “……这是怎么回事?”   小说家有些惊讶。   “你手边带了电脑吗?我们可以检查一下彼此的邮件。”   式叶眨了眨眼。   她显然很快就从小说家的态度中得到了答案。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和小说家一样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很快就被另外一种情感所取代——   “所以,当时您并没有拒绝我?”   少女的嘴角微微上翘,带着笑意询问道。   “当然没有。不如说我很期待……不对,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吧。我们得找到那家伙才行。”   “那家伙……?”   式叶好像有些不能理解似的。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这是自然。有人处心积虑做这样的事情,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之间产生误解,无法在第一时间遇到彼此。而且对方很明显并不想被察觉到,所以做法很隐秘,肯定是有某种不可告人的想法……”   “嗯嗯,说的没错。”   少女点了点头,动作和语言看起来像是在赞同小说家的想法。但她的神态却很明显完全没有当作一回事。   “那我们该拿这家伙怎么办呢?对了,说起来,您的联系的邮件地址到底是从谁那里得到的?”   无论是小说家还是式叶,这个答案都是唯一且确定的:通过二人所在的学谈社。抛开技术手段不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在预先的时候提供错误的地址,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让两边分别发送不同答案的邮件,而真正的心意永远无法传递到彼此,只能在中间停断。   除非像现在这样,让两人面对面地谈话,才能澄清误会。   “换句话说,有机会这样做的人只能是学谈社内部的吗?而且再考虑到这次聚会的事情——”   他摸着下巴,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但始作俑者是否是策划此次聚会的大高女士等人,目前依然不得而知。   “嗯。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   女国中生又点了点头。但她就像是为了让他注意到什么一样,眯起眼睛打量着小说家,一边说道。   “可是在现代社会,能做到这种事情的人还是不少的。本小姐是机器白痴,对这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但不代表我没有见到过。”   “……譬如?”   “譬如一个技术高强的骇客,想要入侵和修改我们两人的邮箱或是邮件信息,不算困难吧?要是……”   式叶的语气停顿了一下,变得稍微高昂起来。小说家觉得她的话语中若有深意,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在单纯讲述自己的看法。   “要是是能有机会碰到您的电脑的人的话,想做到这种事就更加轻而易举了吧?顺便一提,我是独居的,用来写小说的工具也从来没有放离过身边,所以不会给任何人留下机会。”   小说家张了张嘴,一时间哑口无言。   *   这场谈话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小说家和式叶按照约定的那样、来到客厅中,将众人叫醒后,再将全部的事情都告诉给了他们。   一开始还有人难以置信,不过当冈野壮一郎在众人面前承认后,全员都陷入了沉默。   老实说,见到冈野先生如此配合,就连证据都没有见到就草率地给予回应,小说家有些后悔了。因为欺诈手段用在对方身上会更有利,甚至毋须去冒被人发现的风险。就像现在这样,要是之前能在大高女士等三人不在场的时候营造出相同的局面,便能很轻易地就能得到众人的赞同。到时候木已成舟,策划者们就算想要继续隐瞒也没有意义了。没必要还要让式叶小姐去跟踪他人、寻找证据,那时候三上先生其实只要再谨慎一点,等小说家难以找到借口拖延下去,他们二人的行动就会宣告失败。   “好了,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平川先生宽正严肃的脸上,眉毛都快扭成一团了,“那他们几人呢?我怎么没看到?难道说是因为欺骗了我们而感到愧疚,所以不想出来见人吗?”   平川贵文的语气中蕴含着怒气。看来就算是对两位老人十分尊重的他,也无法忍受这种近乎被愚弄的恶劣行径。事实上,除了是由于不是自己亲手戳穿而感到丧气的知情者冈野先生外,包括他学生浅田阳介在内,剩下的人脸上都或多或少有着怒气。   “您高估他们了。”   式叶小姐语带讽刺地说道。   “他们只是有别的事情要忙而已。”   “有什么事会比站在我们面前解释清楚、然后好好道歉更重要呢?”   看样子,平川先生已经做好咄咄逼人的问责准备了。   “大高女士不见了。”   小说家轻声回答。   “……什么?”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客厅内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响声,回荡在空气和昏黄的灯光里。冈野壮一郎坐在沙发上,脚下静静躺着破碎的瓷片和一大滩水迹。老人的手掌上同样沾着热气腾腾的水,微微颤抖着。但他的表情却像是恍若未觉。   “千绘她……千绘她出事了?”   小说家忽然觉得冈野先生的反应有点奇怪,但还是摇了摇头回答。   “现在只是找不到她的人罢了。我和式叶老师,片山小姐还有三上先生在洋馆里寻找过,但没有发现大高女士的踪迹。于是刚才就决定让另外两位出去,我们过来解释情况,但不知道是否有真的发生……”   “怎么可以让那两个人一起出门呢?”   平川贵文有些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们说不定就是要这个机会和大高千绘碰面,然后想办法扳回局面呢!这都是事先计划好的……”   “不可能。在大家都了解实情的情况下,继续计划已经毫无意义了。”   小说家冷静地回答。   “所以我们认为向其他人解释清楚状况,才是最优先考虑的事项。”   “可、可是,也没必要两个人一起……”   “这是本小姐的主意,我只想要跟他在一起。你还有意见吗?”   式叶语气冷淡地说。   话说到这个地步,就算固执如平川先生,也只好闭上嘴了。   但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门外传来了女性的悲鸣—— 第35章 惨剧帷幕   “啊——!”   似曾相识的展开。   声音是从门口方向传来的。   众人面面相觑,但大家还是下意识地选择动身。等到客厅里的其他人从客厅转到门口的时候,第一眼望见的便是是面色苍白,站在门口附近的女仆小姐。她倚靠着背后的墙壁,同时用手紧紧抓着门框边缘,才勉强没有让自己滑下去。   如果不这样做,就无法保持身体平衡。她的目光死死瞪着门口的方向。片山圣的神情仿佛是凝固的雕刻被拓印下来,这一幕沉寂而可怖。门外的世界雨雾蒙蒙,电光闪烁,惨白的光亮霎那间笼罩了湿漉漉的泥地和片山小姐的半边身子,在玄关的台阶上投落下一道长长的人影,迅速地伴随着光芒的消逝而溶解在门口的阴影之中。   小说家眯起眼睛。   他并没有看清楚。门外的人貌似就在几步远外的距离,但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是姿势吗?   “又怎么了啊?……该不会是在表演余兴节目吧。”   浅田阳介低声咕哝着。   “真是的,再来一次我可受不了。”   片山圣一动不动,原本应该和她一同在外面寻找大高女士的三上泰和并不在这里。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靠近。大家都能从女仆小姐的姿势和神情中嗅到不妙的气味。她绝对是看到了相当、相当不妙的东西吧……   除了小说家以外。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来到女仆小姐身边。原本跟在最后的小说家,现在和片山圣并肩站立。   “小心点。”   他伸出手,扶住女孩的手臂。   指尖传来冰冷的肌肤触感,片山圣完全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只是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地方。小说家确认了一下状况,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去。   “唔……!”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闯入鼻腔、灌入肺腑。雨声在两人周围盘旋环绕。   大高女士——身为洋馆主人和一手策划了表演节目的大高千绘,此时正“伫立”在门口。   ……确切地说,是她的尸体。   已经没必要靠近检查心跳或者瞳孔反射了。任谁看到这一幕,只能得出和他相通的结论。死亡已经降临在大高千绘的身上,是谁都无法否认的真实。之前的形容出了差错。死去的老人要说是否是“立”都很勉强,因为她是以跪拜的姿势,倒在门前地上的。鲜血正“汩汩”从巨大伤口里无止休流淌下来,沾湿她的身体、沾湿他的衣服,暗红色黏糊的浆液和地面上肮脏的泥水混合在一起。   ——那个伤口就在老人的脖颈处。   那是足以将头颅斩飞的一击以水平轴上的力度,干净利落地切开肌肉后、最后在利器经过的地方形成平滑的面。骨骼、腔道、经络和肌肉活物般蠕动着,像高压泵似的将大高千绘体内的血液,从脚到头全部沿着切口处一口气挤压出来。   当然是尸体。   而且,毫无疑问是大高千绘的尸体,还穿着不久前的睡袍,瘦弱衰老的女性体型,还有作为最直接的证据……   在被斩首的无头尸旁边,正摆放着大高千绘的头颅。   乱糟糟的苍白头发,遮盖住老人的大半张脸庞。阴影下是接近于经过晾晒后的干瘪水果的头颅。   跪在地上的无头女尸,和摆放在膝盖旁边的头颅。这就是出现在门前的惊人惨状。一直尊敬着对方、将大高千绘看作是主心骨的女仆小姐,在目击此景时内心所承受的冲击力可以想象。会有现在这种反应,也不难理解了。   式叶小姐是第二个来到他身后的。作为第三位目击者,她的反应没有比两位“前辈”好到哪里去,惊叫了一声后脚下一滑,整个人朝着后方摔去。小说家眼疾手快地伸出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抓住了少女的胳膊,避免她真的摔在地上受伤。   “这、这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听见背后传来式叶颤抖着的声音。   但此时,没有人能给予回应。   无人知晓答案。   答案被淹没在漆黑而冰冷的雨水中。   *   一直在忙碌的女仆小姐,这次总算是去休息了。她拒绝了其他人的陪同,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前往二楼。二楼原本就有不少空出来的房间,也有为仆人们准备的。本来按照大高千绘立下的临时规定,今天大家都应该待在一楼。而且在这种时候,幸存者和其他人分散开来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但谁都没有阻止她。因为大家就连上前和片山圣搭话都会犹豫,更不要说劝阻或者安慰。另一方面,在亲眼目睹猎奇杀人后遗留下来的惨状后,要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都不算容易。相比起恐慌不安,萦绕在众人们心头的、更多是茫然。   冷静下来再想想,无头尸是最容易伪装身份的尸体类型。特别是在推理小说中,因为没有头颅就无法对应相貌,无法确认其真实身份。只要在切面上做过一定处理,看起来是同一人的首级和尸体甚至可以是不“配对”的。但对于洋馆里的其他人而言,这种停留在纸面上的怀疑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无头尸体确实存在,而大高千绘切下来的头颅亦是货真价实的。   她的确是死了,死在一场闹剧之中。死在了刚才众人们还被曝光了“洋馆内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假”的时机之后。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突然袭击。   ……   小说家坐在沙发上。   现在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了。式叶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方,正低头用笔在日记本上涂涂写写。她貌似有和平川贵文相同的习惯。少女不时地蹙起眉毛,用牙齿紧咬笔根,显然是沉浸在自我的思考之中,而这项工作进展得并不顺利。   大高千绘的遗体还是被搬运进来了。   搬运的人是小说家和不久前回来的三上先生。据本人所言,他和片山圣在离开房屋不久后就分头行动了。只不过,他前往的方向是洋馆后山。 第36章 断桥   “后山?为什么要去那里?”   小说家有些好奇地问道。   “当时我们已经在外面转过一圈了,没有找到人。我就觉得大高女士可能是到后山去了。”   三上先生回答。他用手指掐了掐自己的鼻梁两侧,一副异常疲惫的神态,瞳孔中密布着血丝。男人额头上的皱纹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更深了,就好像一夜之间从中年迈入了老年。   “有什么理由吗?”   “她偶尔会去后山散步。所以我想……”   洋馆建立的地方远离尘世,人迹罕至,确实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但另一方面,意味着封闭和隔绝。偶尔在这里住几天享受山间的宁谧生活,呼吸山林里的新鲜空气、感受自然风光什么的倒还好说,要是需要时常待在这种地方,习惯了都市里繁华生活的人一定会感到不习惯吧。   大高千绘是经历过岁月风霜的老人,或许耐得住寂寞。即便如此,要是让她总呆在一个地方而不能离开,那就不是逍遥的隐居生活,而更像是生活在囚笼之中了。洋馆前面是木桥和山路,是用来迎接客人的;但适合行走散心的地方,应该是在洋馆的后方。那里有一大片密林和宽阔的山坡,中间有一条直通山脚下村落的通道。   ……但是,仅仅如此吗?   *   和三上先生谈话结束后,对方说着“不好意思,我去休息一会儿。”就离开了客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窗外的雨始终没有停下,没人知道会持续多长时间。   本来聚集在客厅中央的人们,现在只剩下小说家和式叶小姐两人了。偶尔会有人从楼上走下来倒水。看来大家嘴上说着休息,但今夜注定难眠。浅田先生独自一人坐在厨房里抽烟,能见到升腾的烟气,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倒映在屏风上明灭不定的黯淡光点证明他还没有睡着。   悬挂在墙壁中央的钟表指针,指向了凌晨三点半。就在这时,洋馆外传来轰隆巨响。   “……”   响彻夜空的轰鸣声撼动着整座洋馆。他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天上又一次响起了惊雷,但事实并非如此。就连脑袋都在传来轻微的晕眩感。桌子上的杯碟跳动着往一侧倾倒。小说家被吓了一跳,惊讶地抬起头望着窗外。   “怎、怎么了?”   式叶小姐被惊醒了。她的惊呼声细小如猫叫,猛然睁开眼睛,从对面的沙发上坐起来,手中的纸和笔滑落到地上。她在半小时前就已经沉沉睡去了。   “我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好像能猜得到。一起出去看看吧。”   小说家回答。   这时候,浅田阳介已经从厨房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了。他手里还捏着酒瓶,一副醉醺醺的样子,率先一步走出房门,雨水很快再度打湿了他的衣服。青年怔怔地站在原地发呆。楼上传来混乱的声响和快速逼近的脚步声。   “外面怎么了?”   平川先生趴在楼梯上往下面大喊。   “别嚷嚷。想知道就下楼来吧。”   式叶小姐揉了揉眼睛,又恢复了平常的态度。   这时候,小说家已经来到门口了。他将一副自暴自弃态度的浅田先生推到旁边,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平地。溶化在雨雾中的大量灰尘往上蒸腾发散,将夜色染成灰扑扑的朦胧色调,遮蔽了整片天空。巨响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   通往外界的桥,塌了。   不知道对方采用的是zhayao,或是其他工具。但这种脆弱的木制结构,在风雨中原本就岌岌可危。能听见在雾气中有木板碎裂和往下方的河谷深处掉落的声音。那里,如今已经变作无底深渊般的地方了吧。   “那家伙……真的没打算放过我们啊。”   虽然是十分令人震惊的一幕,但恐怕对于洋馆的众人而言,更像是“意料之中”。   尽管众人避而不谈,但这种洋馆附近、乃至于内部,确实隐藏着凶手,这点毋庸置疑。只不过现在没有人愿意继续追究下去了,之前的热情已然被虚假的演剧所扑灭。他们正在被一点点逼上绝境,可是谁都没有太过激烈的反应。或许是由于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寻常人在精神上的承受能力到达极限的缘故——   “我说啊,明明后面还有路吧?”   他听见有人在背后轻声说道。   “那个杀人的家伙打算如何封锁呢?该不会就这样半吊子地结束吧?”   “喂喂,别说了,这种话。大家已经很不安了,不是吗?”   “没所谓。反正靠我们几个是无法阻止的,谈论一下总无所谓吧。”   平川先生倒是很想得开。就现在众人的精神状况来看,在原地等待救援恐怕是唯一的选择。   “再回去睡会儿吧。我们几个互相照应,应该不会有事。一切等雨停止后再说。”   ……   小说家打了个哈欠。他的内心中,再次浮现出怀疑。   这是出于一位推理作家的直觉。所谓的“暴风雪山庄”,与外界彻底封闭的环境是必须的前提条件,无论是在信息层面还是在物理层面。譬如覆盖整片区域的皑皑大雪,还有汪 洋大海中央的孤岛等等。但眼前的状况却似是而非。这场暴雨确实隔绝了前面的山路,在这样的环境下开车出去等同自寻死路,说不定还会遇上山体滑坡,就算桥没断,在雨不停歇前没人敢尝试。但是正如平川贵文所言……洋馆的后方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洋馆后面看看。”   在他身边的式叶小姐突然小声说道。   “你想去的话,就叫上我一起吧。”   小说家回答。   “但是现在,我想先休息一会儿。”   “喔。”   女孩点了点头,又开口问道。   “要不要我来提供膝枕服务呢?”   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那种热情引擎的语调,却又有些认真。   小说家瞟了一眼女国中生裙摆下纤长苗条的双腿。   “……还是算了吧。”   以经验者的角度来看,所谓的“膝枕”只是听起来美好,实际上未必舒服;而女孩子那边却一定会很辛苦。   ————   现在的敏感词系统十分rz……想必有读者已经知道了。 第37章 黑夜静悄悄   上次尝试过后,小说家很快就感到后悔了。虽然那次是女孩主动的行为,他在入睡前并没有察觉到膝枕对另一方的损害,而是完全沉浸在初次体验的兴奋中;但他在醒来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长时间保持同一种姿势会造成肌肉的紧张僵硬,而且与此同时,还要额外承受来自外界的沉重压力。不论如何,这都是不应该由绅士做出来的行为,哪怕是在对方自愿的情况下。面对女性曲线优美的腿部、柔软而有弹性的肌肤,他的心中只有珍惜的念头。少女的腿和足,这是感受人体结构本身所具有的艺术美感以及其旺盛生命力的源头。   “干、干嘛啊……那是什么表情?”   式叶小姐很快察觉到了某人的出神。   这……这算什么啊!   她蹙起眉头,顿时有些生气起来。让脸皮薄的女孩子主动向一位没认识多长时间的异性主动提出膝枕什么的,已经很让人害羞了,结果没想到会得到这种无言的回应——本来就有点儿拉不下脸的女国中生,立刻大声说道。   “我只是说说而已啦,又不一定要做,我只是想试试看嘛……对、对了!人家刚才只是开玩笑而已,立木老师千万不要当真。”   小说家对于式叶小姐在这种时候还能兢兢业业地表演一位傲娇角色的认真态度,发自内心地感到尊敬。   “好啦好啦,我是觉得这样对女孩子的腿型保持不是很好。所以,以后还是不要再尝试了。”   “都说了,我、我又没一定要帮你做——”   “是是。”   小说家笑眯眯地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而已。就算不是我,以后要是找了男朋友或是恋人,也别轻率地答应这种要求。”   “哈?你管的太宽了吧!我要找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话是这样说,女孩在不久(大约过了半分钟)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点头答应了。   “我明白了……确实有道理。谢谢你。”   式叶小姐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看得出来她对自己这位恩人的感激和尊敬之情。但即使如此,她依然保留着嘴上不饶人的风格。会毫不犹豫地向他人展现出“不坦率”的一面,并且绝不会因为情感因素而动摇——这在某种意义上,甚至称得上是另外一种“坦率”了。   小说家在沙发中央躺下来。他闭上眼,想象自己正身处在家中。和洋馆相比,那里狭窄逼仄,还时常会被他人霸占空间,以至于每天早上起来会变得很“艰辛”。不过,那里其实是个能让人静下心来的好地方。而这里不同,就算周围很安静,安静的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他却无法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时时刻刻,每分每秒,小说家仿佛能听见洋馆各个角落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响。那说不定是源自人类内心的响动,即使是表面上看起来对杀人凶手一派无所谓的式叶小姐亦是如此。她同样在感到迷茫吧。   没有人说话,是因为笼罩着整座洋馆的压抑氛围;这份压抑感源于目睹惨状后的惊恐与忧虑,面对未知时的焦躁与不安。长时间身处其中,将会自然而然地从人心中诞生出“躁动”。   “这样下去可不行。”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但却难以做出任何改变。   这不是挺好的嘛!   小说家心想。   “睡吧,立木老师。我会在旁边陪你的。过段时间,我就会叫醒你。就定在五点钟的时候如何?”   式叶小姐又一次蜷缩起娇躯,在他身边盘腿坐下来。   “好。”   “大家都在休息呢。其他人都在楼上,我们俩就在沙发上将就一晚吧。这一觉说不定会到天亮……哈啊。”   女孩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样子,她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希望明天早上雨会停吧。真讨厌啊,漫长的夜晚和冰冷的雨一样,无论在何时都叫人觉得难受。”   在闭上眼睛后,大脑深处很快就传来睡意。无法抗拒的生理反应,将他的意识拖入无底的黑暗深渊之中……   *   小说家再次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光亮。昏暗的视野使得他无法看到太远的地方,只能模模糊糊地辨认出物体器具的轮廓。他与天花板和墙壁的距离变得有些难以确认。不止如此,在黑暗中仿佛还酝酿着某种“令人不安的事物”,尽管小说家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见,可是本能般的直觉正不断提醒着他需要注意周遭。与此同时,小说家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捆住,一时间竟然动弹不得——   才怪啦。   不过,他确实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手脚,难以动弹。   小说家低头一看,呼吸顿时停滞了。   那紧紧缠绕着自己不肯放开,充满冰冷而光滑质感的肢体,竟然是,竟然是——   ……   ……是式叶小姐。   女国中生正抱着他呼呼大睡,就像抱着一头巨大的玩具熊一样。由于她的年龄和体型偏幼小,小说家甚至能想象出那种画面。   她之前虽然休息过,但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显然还是不够充分。估计是在陪伴入睡的自己没多久后,就同样睡过去了吧。小说家自认为没有丝毫欲望、仅仅怀着怜爱之情抚摸着少女的匀润脸颊和柔顺黑发,手指一点点往下,顺着吹弹可破的肌肤,从嘴唇到脖颈,再到锁骨,指腹反馈来的触感在看不见的时候反而愈发膨胀……   啊不对。   他清醒过来,立刻收回手。   可能是黑暗削弱了他的警备心吧。小说家很快为自己找好了理由,小心翼翼地在不将式叶小姐吵醒的前提下、将缠绕着自己的女孩手脚一点点放下来。小说家并不是第一次尝试了。因为和他同居中的两位女性都有一定程度的起床气,他为了每日和平,做起这种事情可谓轻车熟路。   小说家从沙发上下来,为式叶小姐盖好被子,又伸了个懒腰。   “然后,要去哪里呢?” 第38章 黎明前的夜,停息的雨   “好黑……”   周围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浓郁到恍若化不开的汤汁一般的深沉黑暗。小说家有些吃惊,在他入睡前情况还不至于此。他从沙发上下来,刚往前踏出一步,脚差点被茶几的桌脚绊倒。此时正是凌晨,是所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这里——   “啪嗒。”   他顺手打开了桌上的台灯开关,却没有见到任何反应。   “呜哇。竟然又停电了?”   这种把戏还真是玩不厌。不过在洋馆的电闸能被几个外行人顺利恢复的那一刻起,再次被外人切断就是预期之中的事态。这一次有大概率是被彻底破坏,不会再有修复的可能性了。   “那该怎么办呢?”   小说家重新坐回沙发上。   “要行动的话,至少要等手里拿个手电筒再说。”   就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恐怖游戏主角,这都是最起码的装备要求。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旦想象将自己成为那类以洋馆探索为主题的恐怖游戏主人公,背后的冷汗就止不住地流淌。   ……好了,先别自己吓自己。他心想。“没有手电筒就不行动”的理由听起来着实又蠢又矫情。但是在黑暗中探索容易发生磕绊的楼房内部环境,确实存在一定风险。更何况目前的洋馆里,还很有可能潜伏着一位真正的杀人凶手。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下次被摆在门口的就是自己的人头了。   他不知道手电筒放在哪里。原本最合适询问的人自然是女仆小姐,可是对方已经休息了。难道说要等到天亮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小说家强迫自己比式叶小姐更早起身的理由就不复存在了。   “好了。如果是已经去过的地方,小心一些应该不会有事。”   小说家安慰着自己。他在茶几上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枚打火机,还有一把水果刀。他将这两样物品放回口袋,重新从沙发边沿站起来。   他的目的地很明确,就是二楼的卧室,众人们休息的地方。   当然,这绝不是想扮演痴汉。包括女仆小姐在内、不论男女,小说家准备确认全员目前的状况。万一有人已经在睡梦中被夺走性命的话就……但是,小说家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高。而且通过这种方式,他更需要确认另外一件事。   要是以一般人的目光来看到今天晚上发生在洋馆内的一切的话,就会对某件事感到奇怪:节奏太过缓慢。换而言之,在旁观者的眼里,这会是一部抽离了现实之后、具有恐怖惊吓成分的“暴风雪山庄”式的悬疑电影,观众们期待的是演员们会在一个封闭紧张的环境中,一个个被凶手杀死的情节——如果是这样的话,这部电影在剧情安排上显然存在着失调。   小说家试图以大高女士的角度来看待问题,这对他而言并不算困难。就小说家个人的观感而言,这部电影的进程无疑已经到达后半段、甚至还要往“后”一些。但真正死去的人却只有大高千绘一个。若说前半段在很长时间内众人只收到厨娘一人的“死讯”是出于演戏目的的话,那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呢?明明绝大部分人已经失去了抵抗心理,只要有心的话就能一口气全部杀害,不是吗?或者说,有某个前提出错了——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   大约过去了十分钟,小说家沿着盘旋的楼梯往下,重新回到一楼。   他已经确认过,目前还在二楼的人,至少从门外看没有任何被入侵的迹象。甚至有像浅田阳介这样、喝醉了就直接躺到床上去的粗心大意的家伙,就连门都没有关,像头死猪一样呼呼大睡。   走下来的时候,小说家注意到周围安静得不太寻常。只剩下客厅内挂钟的滴答声。其中缺少了某种声音,缺乏某种本来已经习以为常的成分……   雨声?   雨点拍打着屋檐、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到底是何时的事?是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吗?   小说家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意味着自己能探索的“地图”范围变得更广了。在没有雨水阻碍视线和行动的情况下,视野开阔和有自然光线照射的外界,甚至比徘徊在洋馆内更加安全。   他没有任何犹豫。目的地是早就确定好方向的洋馆后方。   *   仿佛永不停息的夜雨,在不知不觉间消散在黎明到来前的黑夜里。万籁俱寂,天地间漂浮着湿润的水汽和清新的植物味道。小说家踏着柔软的土壤,稍微一用力就像蛋糕般凹陷下去。踩过一片又一片湿漉漉的泥塘,他绕过洋馆的一角。   但就在这一瞬间,小说家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一道漆黑的影子,就在不远处的草丛旁。   不……不会吧?!   小说家顿时停下脚步,浑身像触电了似的僵硬住了。因为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那是凶手?不,不可能,凶手应该还在洋馆之中,我明明已经……是我的想法错误了吗?如果不是凶手的话,那会是谁?   “哎呀!”   对方显然同样看到了自己。但那个人并没有像小说家担心的那样凶神恶煞地扑上来,反而尖叫起来。就像受到惊吓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她一样。   “你、你是谁?是从洋馆里出来的吗?”   对方抚摸着胸口,声音颤抖地问道。那是一位年轻女性的声音。   “啊……呃,没错。我是受邀请前来的客人……”   “太好了!终于见到人了!走过来一路上都只有我一个人,真的很吓人耶……我还以为这个点大家都该休息了呢。”   淡淡的月光穿过乌云,轻纱般洒落在地面上。借助些微光亮,小说家看清了那个人的样子。   “啊,真不好意思,我忘记自我介绍了。是不是被吓到了?”   提着行李箱的女孩脸颊圆润,看起来颇为友善亲和。她朝着自己伸出手。   “初次见面,我是大高真子。” 第39章 过激派~少女的手动操作   “结果到临近尾声的时候才加入新人物,一般来说有这样的吗?”   “你怎么知道这是尾声?”   “我猜的,虽然这不一定是整个故事的尾声。我觉得立木老师应该马上就要讲到自己即将昏迷的部分……对吗?”   黑暗中的女孩笑呵呵地说。   小说家没有回答,只是轻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他在内心里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对,但是要主动暴露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   “老师的表情也好,动作也好,眼神也好,都能无时无刻不在反应态度上的细微变化。以及伴随着越来越顺畅的讲述——我想,您应该已经将昏迷前所经历的事情,全部回忆起来了吧?”   “……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说家有些无奈。   “就算全部想起来了,对‘我为何会身处此处’、以及最重要的‘该如何脱身’,并没有半点好处。”   这一次,黑暗中的女孩靠得更近了。他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盈盈香水味,同时借助视角余光,小说家终于注意到了某个非常关键的细节。   对方的衣裙底下,竟然穿着增高鞋。   看来是我会错意了。小说家心想。他一直以为存在两种可能性:“三位女性是不同的人”和“三位女性是同一人”。毕竟在陆续进入与他对话的三人除去声音不同以外,体型和身高都很相似,很容易怀疑是伪装。但现在看来,想要营造这种错觉实在太过容易。当然,对方未必是有意为之——   “哎呀,好像不小心被看到了?”   对方吐了吐舌头,又重新走回阴影中去。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小说家反复思考了好几遍,将记忆和现实临摹对照,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不会是同一个人。因为“三号”曾经脱下鞋子后用只穿着丝袜的脚丫挑逗过自己,在这个过程中的身高无法作伪。简而言之,目前站在面前的这位女性——亦即“一号”,与记忆中的身高并不相符。那至少能确认一号与三号并非一人。要是能有机会让他欣赏过一次对方的足、再与记忆中相对比的话,就能更确信这一点,希望之后会有机会。总之由于身处在黑暗之中,得到入睡和食物是不久前的事情,所以小说家完全没能注意到漏洞。   对了,说起这个——   “那个……”   小说家露出很认真的表情,由于身体被桎梏住而无法动摇,只能像是宣誓效忠那样向对方低头拜托道。   “不行。”   结果在开口前就得到了拒绝。   “等、等一下!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立木老师想要说什么呢?但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喔。”   “是、是吗?”   如果是处于其他形式的窘境之中,哪怕再为难,被女性拒绝数次后就该识相地退下。小说家自认为是一位善解人意的绅士,理应不会急躁到逼迫对方就范。但是现在不行,现在……真的不行。   “请你务必帮忙!不然我会死的。”   “我又没有说不让你求饶,所以赶快说出来吧,要是倾诉内心能让立木老师感到轻松一些的话。但是,答应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啦。”   “所谓‘人有三急’……”   他已经在考虑该如何“不择手段”了。   “……我想上厕所。”   女孩在黑暗中眨了眨眼。   “对喔,立木老师也是要撒尿拉屎的……”   不然呢!   小说家忍住没有吐槽。   另一方面,对方自称是个坦率的人。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她丝毫没有因为女性身份就对某些词汇有所避讳。小说家觉得这样很好。无论是屎还是尿,都是生活世界中每日都能看见,无时无刻陪伴着人且从幼年直到终老的元素。将它们特意用语言与“正常世界”分割开来实在太不公平了,且在生活世界外的领域同样弃之如敝履,甚至一旦有大量使用屎尿元素的地方,绝大部分人会将其看作是“猎奇”的一种。真的古怪,所谓的“猎奇”不应该是象征着日常中难以见到的新奇事物吗?不如说屎和尿恰恰相反,该说是“平平无奇”才对。小说家一直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啊,话题偏离了。因为对方仍然是一副惊讶中混杂着沉思的表情,他只好再度开口询问“可以吗?”与此同时腹部正在传来沉甸甸的重量感,再往下继续延伸的话,不出数分钟就会到达随时有可能会“坠落”的境地了。为了避免到达此种困境,他决定继续努力。   “可是呀,你要上厕所的话,不是得去厕所间吗?”   不然呢?小说家已经是在极短时间内第二次在内心诉说这句台词了,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以对方的性格,这样说下去会很不妙。   “啊,其实不用去也可以。在这里解决就好了嘛。”女孩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   ……果然会变成这种答案吗?   “但是,还是不得不将镣铐打开。立木老师这般狡猾、又觊觎着我青春美好的body,肯定会趁机动手动脚?”   不,我会逃走。而且男人在这时候,根本不会有那种心思啊!   “啊,其实不用松开也可以。让我来就好了嘛。”女孩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是立木老师对我的考验!考验我是否真心爱着您,是不是愿意献出少女冰清玉洁的第一次,为您做下流的事情……讨厌啦,人家才不会说谎。我会帮您尿尿的!我会帮你牢牢把住的!请全部交给我吧!”   到底要交给你“什么”啊!   对方笑呵呵地捧着脸,随后动作迅速地将手伸向小说家的下半身。   “这、这是不是太过激了一点?”   小说家只好试图叫停。   “不会不会。”   回答的同时,女孩已经帮忙拉开了裤子拉链。   “啊,这根东西马上就要……嗯嗯,没问题。我已经准备好了。小心翼翼,小心翼翼……手动操作准备ok——”   *   “……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嗯?”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小说家决定使用绝招。在意志即将被生理冲动所击溃前抬起头,凝视着对方。如果这样能转移注意力就好——   “还有,不止是你。之前那个人,以及再前面那个人……她们到底是谁,我全都已经猜到了。”   “是吗?”   但对方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有回答,继续手上的动作。   ——   这两天连续熬夜看了渡边和几原的新作首播……真劲啊,特别是后者。不枉我做了多年的几原boy。 第40章 大高真子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   大高小姐张大嘴巴,形成一个“o”型,乌亮的眼珠瞪得圆圆的。配上她圆润的脸蛋,颇有种惹人发笑的滑稽感。另一方面,她的理解能力倒是很快。小说家自然不会轻易让对方进入洋馆之中,毕竟那里已经成为龙潭虎穴般的地方。新的成员贸然踏入其中,谁都不知道会不会引起更加不可测和危险的变化。   他将今晚发生在洋馆内部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话说到中途的时候,大高真子偶尔会露出极端惊讶和困惑的表情,有好几次想要打断小说家的样子,特别是当他说到大高千绘的死讯的时候,女孩的表情已经转化为“惊恐”了。但直到最后,真子小姐还是咬着嘴唇忍耐着听完全部内容。   大高真子在确认“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打开放在地上的行李箱,不知道要寻找何物。   “真的假的……我明白了,总之现在要报警才行。”   她倒是意外的冷静。   “呃,没有其他想问的吗?”   “你不是确认自己说的都是真的吗?”   大高真子抬起头,望着矗立在黑暗中的洋馆,一面裸露在冷冽空气中的尖利棱角,一边回答道。   “那我只好相信你啰。毕竟被你恐吓过后,人家根本没办法提起勇气到里面去确认情况嘛。而且就算立木先生说的都是谎言,先报警总没错。”   “说得对。”   小说家点了点头。   “你打算怎么做呢?用移动电话好像不行。”   “那就下山。”   真子小姐果断回答。   小说家望了一眼后山。   “……你是从那里上来的吗?”   “对。因为另一边被堵住了。”   大高真子指了指方向。   “整条山道几乎都要被雨水淹没。以前附近就发生过山体滑坡的事故,我可不敢冒着生命危险上山。”   据真子小姐所言,从后山的村落同样可以到达洋馆。只不过需要绕远离,而且入村的山径盘旋环绕,位于公路的数条岔道口中央。没有本地人带路的话很容易迷路,她是因为已经来过数次了,所以才能找到方向。而且因为山路的狭窄和不平整,车辆是无法通过的,只能步行。   “幸好你没从那条路来,不然除非你长了翅膀,否则等于白跑一趟。”   小说家耸了耸肩。   “那座桥已经被人弄塌了。”   “呜哇?”真子小姐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情不自禁地问道“用什么?难道那个凶手连炸药都能搞到手?”   “是真的。其他就不确定了。”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片刻。直到从不知道哪里传来有东西滚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随后是女孩子大声喊叫的声音,从洋馆内部传来。   “那个,我的伯母她真的……”   真子小姐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道。   “啊,确实是死了。如果那样还能是伪装的话,就太过超现实了。”   小说家很确定地回答。   “毕竟就连她的脑袋都砍下来了,想要去看吗?现在正和尸体放在一起陈放在储藏室里。”   “你说的太直白了吧。不好意思,我稍微有点……咳咳。”   大高真子仿佛是在脑海里幻想了一遍那副场景。她的脸色苍白,突然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迅速转过头去,发出干呕的声音。   “好,我决定了。我现在就下山寻找救援。立木先生,洋馆里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听起来对方是因为对现状感到恐惧、而准备逃跑了。但小说家对此没有任何不满,欣然点头答应,“没问题。当然,如果附近哪里有能用来躲藏的地方的话,你也可以选择在那里将就着休息上一晚,等到天亮。我想想,我记得在庭院后面见到过一个堆放柴火的房间,那里就不错……”   “不不不,不必了。恕我告辞。”   真子小姐从里面拿出一顶帽子,她拿起来戴上后,提着行李箱,转身就想走。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小说家在她身后问道。   “除你之外,还有谁知道后山通往洋馆的这条路?我不是指山下的村民,而是目前在洋馆里的人。”   大高真子蹙起眉头。   “呃……让我想想。”   “对不起,但希望大高小姐能努力回忆一下。这对我很重要。”小说家想了想后又改口道,“是对解决现状很重要。”   “喔~”   真子小姐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我想,至少伯母她是知道的。但她现在已经……片山小姐的话我不太清楚。她不会开车,平常和村民交流都是在洋馆,等待他们将生活用品送上来;但是,三上先生肯定知道这条路。”   “我明白了。”   “是吗?立木先生明白了什么呢?”   深沉的夜幕底下,月光依稀能照亮两人的身影,大高真子的眼神被遮挡在帽檐底下浓密的阴影中。   “算了,我没兴趣知道。因为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不过和您一样,我也有最后一个问题。”她像是要打破对话以来的凝重气氛似的、刻意用略带笑意的轻快语调说道,“你既然是被伯母邀请来的,应该是讲谈社的作者吧?”   “是啊。”   这个问题在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了。   “那就是说,您就是那位写《仲夏,蝴蝶,梦》的立木良老师?”   小说家一开始没有回答,因为这是毫无意义的问题。但他出于礼貌,还是简短应承道。   “是啊。话说回来,真子小姐更喜欢的是那本吗?这很少见,因为我一般听别人提起‘立木良’这位作家的时候,首先提起的都是我的‘神名’系列……”   真子小姐摇了摇头。   “不,两者我都不喜欢。顺便一提,您的新作系列一样,完全让人提不起兴趣。虽然无论哪本我都拜读过。”   “是、是吗?”   小说家被噎了一下。   “学谈社出版的推理小说中,我最喜欢的是《月影馆杀人事件》……很可惜,作者再也没有写过书了。”   真子小姐朝他挥了挥手。   “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再见啰。”   她转身离开。 第41章 集合的众人   洋馆里传来女孩子的呼喊声。虽然听不清楚喊话的内容,但能从音色分辨出是谁。   小说家重新回到房子里。踏入玄关的那一霎那,就听见有急剧靠近的脚步声,“踏踏踏”地大步走到他面前。   式叶小姐一直靠近到脑袋快要碰到小说家下巴的距离,同时抬起头,很不满地瞪着他。   “喂,您刚才去哪里了?”   像这样会用这种完全不客气的口吻使用敬语、乃至表达尊敬态度的人,他还是头一回遇到。   小说家挠了挠下巴。他不打算撒谎骗人,亦不打算言无不尽。   “我醒来的时候,见到雨停了,就想着趁这个机会出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总之是绕着洋馆转了一圈。”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不是答应好了等醒来后一同出门的吗?”   女国中生抓住了他的衣领,微微用力,将他的脸又拉得近了一点。两人的鼻尖都快碰到一起了。吹拂着鼻腔和嘴巴的湿热空气彼此交缠在一起。小说家觉得这样有点奇怪,于是刻意偏开了脑袋。   “呃,当时你还睡着嘛。我想为那种理由吵醒你不太好。式叶小姐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吧。每天都要有充分的睡眠才行。”   他话说到一半就感到后悔了。像式叶小姐这样个性的人,应该是最讨厌被当作小孩子来看待的吧?但事实有点出人意料,对方似乎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说法。“说的有道理……睡眠不足的话对身体的成长发育有影响呢”,她一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边放开了手。   “好吧。但希望您下次能事先和我商量。”   式叶小姐望了一眼玻璃窗外,仍然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的浓郁黑夜,向他提议道。   “既然天气好转,我们俩又都醒来了,就按照原定计划,先去后山查看情况吧?”   “关于这个……”   小说家用手整理着衣领。   “我有另外的想法。等等,你不要一副准备扑过来咬我的样子啊!我这边可是有正当理由的,相比起没头没脑的蛮干,还有更加直击要害的做法。”   之所以要前往后山,无非是对如今看似封闭的环境有所怀疑。或许还有其他通往外界的道路,他和式叶都是想证明这一点。但是现在,由于大高真子的突然登场,“证明”已经被实现了。所谓的“暴风雪山庄”早已经不攻自破。   换句话说,接下来就应该将目标放在真正值得怀疑的人身上——隐瞒真实信息,始终试图让众人朝着偏离正轨的方向思考的“那个人”。   小说家将出门后遇到大高真子的事情告诉给了式叶小姐。   “原来是这样。”   式叶小姐恍然地点了点头。   “怪不得你说没有必要。确实,已经被证明过的命题毋须再证明,按照原计划继续的话等同于做无用功……”   她自然没有怀疑小说家话语的真实性,只是提出了另一项值得注意的问题。   “按照您的说法,大高小姐现在已经离开这里去报警了,是吗?在那之前,你有向她索要证明身份的事物吗?我和你都不认识她,认识她的人当时又一个都不在场,万一这家伙是在说谎呢?”   “当然。"   小说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证件。是属于大高真子的机车驾驶证,上面有她的基本信息和照片。这是他特地向大高真子要来的。   “我的目的不仅仅是验证她的身份。更关键的是为了取信于他人,能在接下来的对话中说服大家。掌握话语权对我而言很重要。”   “就像刚才说服他们去相信晚上发生的一切都是大高千绘策划的虚假案件,对吧?”   式叶小姐点了点头。   “不过那时候有三上先生和片山小姐作为证人,这次却不同,和大高小姐见过面的只有老师您一人,所以才需要物证。”   “没错。”   *   虽然此时整座山庄还沉浸在无光的世界里,但很快——恐怕不到一小时的时间之后,山那一头的天光就会亮堂起来了。小说家和式叶两人不再浪费时间,开始一个个敲响二楼卧室的房门,并和他们说明了情况。   不一会儿,除了始终闭门不出、仅仅是在门背后表达了“我不想出来”意愿的女仆小姐、以及三上泰和之外,其他人都在二楼走廊的位置集合了。小说家和式叶向他们说明了情况,并用大高真子的驾驶证作为证明。   “片山小姐呢?”   浅田先生一边揉着惺忪睡眼,一边打着哈欠环顾四周,很快注意到少了一人。他的表情颇为担忧地询问道。   “很遗憾。她不愿意出来,连门都不打算开。”   小说家回答。   “等等,那……片山小姐她人应该没事吧?该不会已经——”   浅田阳介的脸色顿时一变,显然是想到了某种不太妙的展开。自从第一次见面以来,他就始终对女仆小姐很关注。   “那倒没问题。毕竟她在门后面回答了我们。”   小说家想了想,又对众人补充道。   “而且,那不可能是录音。我们是交谈了一会儿后才确认的。”   毕竟在座的众人们都是和他一样的推理小说家,很容易会联想到各种诡计上面,所以他特意进行了额外说明。   “总之,现在去三上先生那边吧。”   式叶小姐干咳了一声。   “我和立木老师之所以会提前让各位集合,就是希望借助大家的力量……”   冈野壮一郎皱起眉头说。   “现在还不能确认三上的嫌疑吧?”   相比起下午时那副神采奕奕、老当益壮的精神模样,现在的他看起来更接近于真实的年龄。花白的头发,佝偻的脊背,浑浊的瞳孔,爬满皱纹的脸,以及时不时会咳嗽一两声。不知道是因为晚上没有休息好、还是由于相识多年的挚友骤然间死去、所受的精神打击过于强烈的缘故,老人的瞳孔中布满血丝,嘴唇发青,说话的时候手脚都在发抖。除去“衰老”外、甚至会给人留下“恐怖”的印象,   *   抽时间将本卷后面的大纲写好。之后更新会恢复稳定(原来的时间)。 第42章 无人的房间   “这样大张旗鼓,不是相当于将人看作是嫌疑犯了吗?”   冈野壮一郎很不客气地指出。   “恕我直言,前几次提出怀疑的行为最后都落得一场空,变成平添困扰的举动了。我们毕竟不是专业人士,还是不要越俎代庖做本应由警察来的工作比较好吧?就像千绘说的那样,现在这种情况,最忌讳的就是彼此猜疑,分散力量。”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攥紧了拳头。   “不要怀疑。我是最希望能抓住凶手的人,我甚至想亲手为千绘报仇,绝对饶不了那家伙。但正因为如此,我们要更加谨慎地行动才对……”   “话虽如此,我们就是为了抓住某人的把柄才召集众人的。”   式叶小姐态度一派轻松地回答。   “现在可不是计较实行‘无罪判定’或是尊重‘隐私权’的时候。无论如何,他确实向我们隐瞒了‘后山能够通行’的事实。在诸位之中,难道就没有对此不满的人吗?浪费我们这么长时间、还让大家不得不怀着恐惧和不安的心情,暴露在杀人凶手的威胁之中,付出这点儿代价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他不是凶手,通过质询的方式,也有机会让我们距离真相更进一步。在大家面前,他是没办法狡辩的。别忘记,大高女士原本打算施行的计划中,同样有三上先生的参与。”小说家接口道,“至于万一是纯粹的无辜者被怀疑的可能性……我会在事后好好向他道歉的,大家也是一样。想来三上先生会原谅的。毕竟是在非常时期嘛,没有人可以因此指责我们。这样就可以了吧?”   “道歉是万能的!”这句话等同于“道歉并无实际意义。”但是足够了,这样就足够了,这种程度已经足够小说家利用言语的宽慰,暂且让其他人将内心的“道德负担”放下来,成为他们两人的“同伴”。……亦或是“帮凶”。在这之后,果然没有人继续出言反对。。   *   “您还在休息吗,三上先生?”   “三上先生,请问您在房间里面吗?能不能开一下门呢,大家有事要商量。”   “三上先生……?”   小说家询问的同时、连续敲了数次门,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泰和,我们有事情要问你。事关要紧,你先出来一下吧?”   这一次开口的是能称得上是三上泰和“前辈师长”的冈野先生。然而卧室里依旧毫无声息。众人面面相觑,只有敲门声在安静的走廊上方回荡。不知道哪来的风,呼啸着吹过人们的身侧。房间上悬挂着的风铃摇晃作响。   “怎么办?”   从门锁的小小缝隙里暂时看不出情况。   大约过了五分钟后,半蹲在地毯上的小说家转过身,向后方的人们轻声问道。实际上,这一问题相当于在征求认可——   “能怎么办?既然这家伙不打算出来,窝在里面装听不见,只好由我们进去了。”   式叶小姐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套在手指上转圈。   “这是……”   浅田阳介有些惊讶。   “是洋馆里所有房间的钥匙哦。片山小姐虽然不愿意出来,但是向她问了钥匙的事情后,还是征得到同意了。 ”   “欸,明明年纪很小,你还真够机灵的啊。”   平川贵文笑着说道。   “准备得很周到嘛,我还以为需要我们几个男人将门撞开呢。”   式叶小姐瞪了他一眼。   “少在那边废话。这种事情都想不到,是身为大人的失职吧?顺便告诉你一件好事,片山小姐在将钥匙交给我们的时候说过:能打开所有房间的钥匙一共有两串,而另一串钥匙原来在大高女士手里。结果现在却消失不见了,在遗体上完全找不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平川先生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你、你是说真的?”   不需要太深入思考,这是光用本能就会让人脊背一阵激灵的毛骨悚然的事实——钥匙是被夺走大高千绘性命的杀手拿走的,他(她)现在说不定还埋伏在洋馆内。在有钥匙后,凶手而言便可视门的阻隔若无物,而之前的数个小时里,除了小说家和式叶以外的人都在房间里休息,陷入沉睡的时候自然是处于对外界一无所知的状态中。换而言之,所有人都相当于在凶手的屠刀下浑然未觉地走过一遭。   “当然。我可不会为这种无聊的事情骗人。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种事情都想不到,是身为大人的失职’呢。 ”   她重新转过头去,将钥匙利落地塞入锁孔。   “好了,我开门啰。一直傻傻站在外头太无聊了。”   ……   “人不在啊。”   众人推开门后,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卧室。床上的被褥一团乱糟糟的,桌面上泡好的茶水此时已经冰凉。房间内到处一片狼藉,喝完的酒瓶、垃圾、废纸团和被随手乱扔的外套衬衫鞋袜。行李箱依靠在墙壁上,移动电话和电脑都放在沙发上,它们的主人却不见踪影。   “看样子,是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离开了。会跑到哪里去呢?”   尽管在敲门时没有得到回应的时候,这就已经是预料之中的答案,但小说家还是忍不住皱起眉头。   “最让人觉得讨厌的情况,是这家伙已经趁我们睡着的时候逃跑了。说不定就是沿着后山那条路。”   式叶小姐说。   “不过,他为何没有将行李带走呢?”   平川贵文摸着下巴,对此十分不解。   “难道是为了方便行动?但这没有意义啊,三上先生为何要瞒着我们暂且不论,当时我们都睡着了,根本没办法阻止他。”   就算是在一楼休憩的小说家和式叶,同样有入睡的阶段。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三上泰和的离开是完全正常的。   “窗户没有打开过的痕迹。房间内也不像是有打斗过的样子……”   浅田阳介拉开窗帘,对他们说道。   ……   与此同时,楼下突然传来沉重的闷响。随后是一阵令人听着牙酸的“吱呀——”声。 第43章 悬挂   “怎、怎么了?!”   本来正蹲在地上检查沙发的浅田阳介,吓得从原地跳起来。   “你、你们都听见了吧?”   房间内的众人面面相觑。洋馆内的所有人、除去由于某种原因不知所踪的三上泰和以外,全都在二楼。大家的神经早就绷得紧紧,这一晚上的经历已经让他们彻底变成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慌张起来。   “嗯。好像是从大厅那边传来的。”   平川贵文点了点头,下意识压低声音后才回答道。   “到底发生什么了?该不会是三上先生吧?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当然,不会有人真的知道答案,但冈野壮一郎却出言阻止了。   “就算真的是他,还是可能有危险。泰和那家伙,有什么理由要离开房间呢?不对劲,还是再观望一阵。”   剩下的人没有表示反对,有的点头赞同,有的则是保持了沉默。他们全都簇拥在门口,浅田阳介将耳朵贴在门上倾听外面的情况。   墙壁上悬挂着表盘,上面的指针悄然滑动,来到五分钟后。在这段时间内,无论是外貌的走廊还是地下的大厅,都没有任何异常的响动。五分钟前的声响分为两个层次:首先是一声钝钝的闷响,其次是“吱呀呀”的刺耳回音。但是这两种声音全都在短暂的停顿后消失不见了,房间外一片寂静无声,落针可闻。这种安静似曾相识,就在不久前,小说家在独自一人行动时同样感受到过。犹如倒入水杯里的催化剂,正一点点将洋馆内的沉郁气氛酝酿成更为粘稠的“东西”……他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就好像这里不再是坐落于深山之中的洋馆,活着的众人们其实从来未到达过那里。他们真正身处的地方是一处巨大冷清的坟墓,而此时身处的房间则是其中一个曾经紧闭的墓室。   “好像……没事了?”   浅田阳介松了口气,却被他的老师重重地拍了一下脑袋。   “蠢货。”   “老、老师……”   浅田先生惊讶而不解地转过头,看到的是冈野先生如同暴风雨来临前般的阴沉脸色,而在场其他人的脸色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稍微多思考一下,就能明白浅田阳介“见到没人来便放下心来”的想法实在是粗浅幼稚;不如说正好相反,若能听见脚步声靠近倒还好些。毕竟相比起凶手,他们在人数上还占据着优势。真正可怕的永远是潜藏在阴影里不被人发现的威胁。凶手至今为止未曾暴露过身份、没有留下任何可供锁定的蛛丝马迹。这就是说,他(她)的屠刀依然举在众人的脖子上晃悠,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靠近肌肤。   所有人都皆感受到那股徘徊在周身的的寒意。同时,对消失的三上泰和的去向都有了不太妙的预感。   小说家将目光从窗户上转回来,望向离他最近的少女。女国中生和其他人一样正专注地盯着门口。在感受到某人“炙热”的视线后,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但式叶老师并没有表示过不满抑或是阻止他,只是当作没看见。   小说家再一次回想起大高真子和他告别的时候。她曾经在最后说过的话:   “学谈社出版的推理小说中,我最喜欢的是《月影馆杀人事件》。很可惜,作者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写过书了。”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那女人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用意?难道是某种提示吗?小说家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月影馆杀人事件》……是的,他当然知道这部作品。小说家在这部作品刊登在网上后不久,就有幸作为初期读者阅读过,并且很快沉浸其中。后来他还以一名忠实读者的身份努力了颇久,想尽办法希望让它能出版和得到更多人的认可。   ——不错,《月影馆杀人事件》,就是式叶老师的出道作。   小说家摸着下巴,又觉得自己可能没必要太在意。当务之急仍然是那位游荡在馆内的凶手,真子小姐说不定也只是随口一提。   “你、你在看什么啊?”   这时候,式叶小姐像是终于忍耐不住了,用手拍了他一下,小声抱怨道。   “啊……抱歉。我太无聊了,现在唯一值得看的就是式叶老师的脸了。”   “这、这话太奇怪了……”   两人正在窃窃私语的时候,又是冈野先生率先开口。   “没办法啊。看来想要知道答案,只能亲自去看一眼了。幸好人都在这儿,不必太过害怕。大家拿上能防身的东西,我们出去吧。”   说罢,冈野壮一郎率先转动门把手,在谨慎地辨认周围状况后,来到走廊。由这位年迈的老人领头,就算有人害怕想继续呆在房间里,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此时最让人无法接受的就是独处吧。一行人在走廊上行走,即使没人提醒,大家也都有意识地控制了呼吸和步伐,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前往一楼。   但很快,这份沉寂就被打破了。   盘旋往下的螺旋楼梯,当走到中段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有人在这一角度能看到大厅内的状况了——   走在最前面的冈野先生停下脚步。   “哈……哈啊……”   老人僵硬地伫立在原地。他的口腔里发出“骨碌碌”的响亮声音,同时像风箱似的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老师?”   冈野身后的年轻学生赶紧扶住了他的臂膀。   “呼……哈啊……”   浅田阳介瞥见老师的侧脸。布满老人斑的脸庞一片铁青,眼球睁得大大的。他赶忙伸出手去用力抚摸着冈野壮一郎的胸口和背部。过了数秒种,冈野壮一郎的喉咙上下移动,就像将什么东西吞咽下去后,粗重的喘息总算得以平息。冈野瘫倒在阶梯上,满是皱纹的枯瘦手指,颤抖着指向楼梯扶手外。   ……   与位于阶梯的老人平行的地方,隔着垂落下来的吊灯,是大厅上方的墙壁。殷红而刺眼的血浆,在白墙上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失踪的三上先生正被凌空悬挂在那儿。 第44章 受难   男人的双脚伴随着重力自然往下垂落,像寻常人家挂在窗边的晴天娃娃似的。只不过放大了十数倍,且男人的身上穿得西装革履,脚上穿着皮鞋,胸口领带一丝不苟,那是与准备出席正式会议无异的打扮。此刻看来却平添了几分诡异色彩。   朦胧的月辉沿着对面的天窗里洒落,温柔地照亮位于半空中的三上泰和的周围环境,驱散些微积郁在洋馆内的沉沉黑暗,在众人头顶的墙壁上投落人形轮廓的薄薄影子,小说家抬起头凝视着悬挂在空中的三上先生。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说四面环墙的厅堂中央确实起了难以察觉的轻风,对方的身体正在以极其轻微的幅度摇摆着。   “三、三上先生他……”   浅田阳介哆哆嗦嗦地说。   “该不会是——”   在众人眼中,三上泰和正被悬挂在半空中,没有声息起伏、没有丝毫动作,怎么看都是死了。这一幕令所有人都寒毛直竖,和之前被杀的大高千绘一样,他是一种充满仪式感的姿态死去的。   “说不定还有救。如果只是像上吊自杀那样被挂起来的话……!”   平川贵文的行动比任何人都要快。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前面那对瘫坐在阶梯上的使徒们的阻碍,很快跑下楼梯,往三上泰和所在的方向跑去。但很快,平川贵文的身体在奔跑中原地倾斜,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平川先生的双手撑在后面,抬头望着被悬挂着毫无生气的男人,同时发出了近乎要让喉咙变形的惨叫。   *   “真恶心。”   走在旁边的式叶小姐低声咕哝道。   虽然这种说法有点不太礼貌,小说家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他正小心翼翼地想要绕开地面上的污渍,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察觉到了鞋底传来的黏连感。小说家每次往前迈出步伐,踩下去、再抬起来的时候,都会产生“自己是不是踩中口香糖”的错觉。   大厅的地板上,铺着一层粘腻湿滑的厚厚血浆。现在已经差不多快凝固了。奔跑中的平川先生会摔倒就是拜此所赐。   肆意喷洒的大量血浆来自某人的体内,不出意外的话正是来自被悬挂起来的那具尸体。是的,现在已经可以肯定是尸体了,三上泰和确实已经死了。可能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的躯体在被众人发现前就已经冷却下来,现在更是变得像水泥似的冷冰冰、变得完全不像是人类。   之所以能确认这一点,是因为……   三上泰和并不是被“挂”上去的。   由于在楼梯上平行地望去,男人就像是幽灵般低着脑袋悬浮在半空中,所以大家在第一时间就会下意识地以为这个人是被悬挂起来了,脖子上可能套着绳索之类的东西,与头顶的天花板或是吊灯相连。但事实并非如此。   ——他其实是被自下而上地固定在空中的。   因为角度和光线昏暗的关系,只有靠近到很近的距离,才能看到那将尸体支撑起来的细长却坚固的木枝。仔细观察的话,甚至能看到木枝上没有完全被削除干净的枝杈和粗糙的毛边,就像是被刚刚才被人从树上砍下来的新鲜枝条一样。只是现在,这一切都被殷红的半凝固状物体所覆盖。   “喂,你靠的太近了啊!不觉得恶心吗?”   小说家的脸在不知不觉间靠到了很近的地方,就差一步鼻尖就要触碰到枝条的地步,鼻腔内充盈着可怕的腥气。就在这时,他的后衣领被少女一把抓住,拽了回来。   “等、等一下,我是在查看尸体啦。这是最重要的吧。”   “不行。会沾上怪味道的,实在很讨厌所以不要。你再这样,我就不允许你靠近我两米以内范围了。”式叶小姐教育道,“即使这样都无所谓吗?”   “……好吧。”   小说家叹了口气,只好放弃继续观察的打算。   他往后退了两步,两人并肩站在三上泰和的尸体面前。   “真是有够残酷的手法。”   式叶低声嘟囔道。   “是啊。”   小说家赞同地点头。虽然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被杀害的尸体,但是会以这种恶劣的方式呈现在人面前的,毕竟还是少数。三上泰和的躯干根本看不出原本的人形,男人的肚腹部位被整个剖开,半根肠子落在伤口外面。没有肌肉包裹的内脏顺着重力沿腔壁里滑落出来,此时掉落在地上,泛着油亮光泽的黑乎乎一团团大小不一的物体,就是他体内的脏腑。没有经过任何处理或是清理,竖立在地面上的木枝穿透了他的体腔,以腹部为起点后,深深地插入上半身,将其支撑起来。另一方面,三上先生的背后同样有一根枝条,横着绑在后面,从而让他的双手往两侧平行举起。这一幕相当有即视感。乍一看,简直就像是——   “受难的姿势,或是某种惩罚。”   小说家摸着下巴。   “真是麻烦的做法。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这样做吗?难道是和他们有深仇大恨?”   以常理来考虑的话,由于“仇恨”而诞生的杀人动机是最靠谱的。除非凶手本人就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大变态,否则剩余的原因很难想象。包括大高女士的头在被砍下来后,还特地将无头尸体放在门前什么的……   *   式叶小姐虽然很不客气地将他拽回来,但除了他们两人以外的其他人,甚至连面对尸体的勇气都没有。正常人并非是在“有幸”目击尸体之后,再次见到他人死去的惨状便能立刻习惯的生物,这种抵抗力不是轻易就能养成的。   浅田阳介摇摇晃晃地从卫生间的方向走出来。他的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显然是在里面大吐特吐了一番后才出来的。这时候,式叶小姐正问他“你有发现什么吗?”小说家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后朝浅田先生打了个招呼。   “浅田先生,能不能过来帮我个忙?” 第45章 DyingMessage(死前留言)   “怎、怎么了?”   浅田阳介战战兢兢地靠近过来。他显然并不想接触到地上滩涂的腥臭血肉,于是不得不沿着屋内绕了个大圈才来到他们面前。   “我之前说过,”小说家回答,“因为三上先生明明知道后山有路可以离开,却向我们隐瞒了真相,所以显得很可疑。我是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更多有关于凶手的信息才召集起大家。”   “但是现在他死了,不是吗?”   浅田先生哆哆嗦嗦地说。   “被凶手杀死了……真的太惨了……”   他的瞳孔甚至闪烁起了泪光。   “没错。”   小说家点了点头。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无所获。虽然没能从他口中得到关键信息,但我却在现场发现了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式叶小姐同样好奇地侧过头来看着他。   要说在杀人现场,由已经死去的受害者留下来的“提示”,那就只有一种称呼了——   “是三上先生的DyingMessage(死前留言)。”   *   DyingMessage,顾名思义就是在受害者被临死前遗留给其他人的信息。在寻常的侦探故事中,杀人事件里最大和最关键的谜题,便是凶手的真实身份。一旦确认、并且能以强有力的证据加以佐证,杀人犯便会被警察抓住,侦探的工作就此告一段落。   而凶手的身份何以成谜?最关键的因素就是没有人亲眼目击到“他(她)”的作案过程。凶手亦会想方设法隐瞒这一点。正义一方与邪恶一方的斗智斗勇往往围绕此处展开。但是在这一过程中,唯有一人是很难被瞒过的。虽然并非没有意外,但是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着目睹全程的“第一目击者”:那便是受害者本人。   正因为如此,在推理小说中,DyingMessage才显得如此关键。它的指向,按照惯例显然就是凶手本人。活人的证词可以是欺骗或伪造,但死亡讯息却是毋庸置疑的真实,只不过可能会被侦探误解而出错。而一旦这份信息被成功解读,也往往同时宣告着案件告破——即使它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证据。   在小说家看来,DyingMessage本质上就是一种密码,只是它的加密方式呈现出多姿多彩的面貌,难以根据特性总结出解读规律。它可能是文字,也可能是物体。前者最常见的例子就是位于尸体旁边、受害者用手指沾上鲜血在附近的地面写下的图案,或者是文字;有时候也会用笔写在纸上,夹在书里等等;后者则会是物体具有的某种规律性的排列(也可能是反过来,通过打破规律的方式来提醒),身体姿势、手势或手持的物品同样被算入其中。   DyingMessage的价值来源,除去由于是受害者本人做出因而具备真实性外,另一方面是其简洁的特质。毕竟人濒死时所具有的脑力和体力十分有限,不可能完成太过复杂的设计,一般来说就是指向凶手的真实身份。但另一方面,可能是出于害怕被凶手注意到而被抹去,信息往往会加以缩略,这就造成了解读上的难度。当然,若是推理小说中出现对死亡讯息太过复杂的解读,其实在真实度的塑造上是失败的。何况它会出现在现实中的概率原本就很小。   “欸,现实中真的会有这种东西啊?”   式叶小姐睁大眼睛,好奇地在附近的地面来回巡视。   “DyingMessage……”浅田阳介同样惊讶地看向周围。身为推理作家自然不可能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在哪里?我没有注意到啊。该不会是只有你才能看见的东西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立木老师吗?”   浅田阳介可能只是随口一说,但式叶小姐的反应比想象中的更激烈。她有着无视矛盾和发起斗争的魄力,浅田先生差点吓得往后摔倒。为了避免招致误会,以小说家不得不赶紧做出解释。   “不,其实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只有我才能注意到的讯息。”   小说家叹了口气。   “真抱歉,我忽略了一点。今天晚上接连不断地发生了太多令人惊讶的事情,所以才会将最开始就注意到某个‘异常’忽视了,之后也没能问清楚。”   “那是……”   小说家往后倒退一步,指了指脚下的地面。   他的脚边,是一处被泥土和零落枝条所覆盖着的摔碎的花盆。   *   小说家是和三上泰和一同到达洋馆的。就在他们即将到达门口之前,小说家注意到,附近地面有粉白色的灰尘和碎块,以及只剩下半边的花盆。那是一盆濒临枯萎的盆栽,从它所处的位置来看,大概率是从楼上掉下来的。   后来,那地方被女仆小姐清理干净了。在那之后,就再没有人注意到过。小说家同样遗忘了这件事。   ……直到现在。   “是这样吗?”   被提醒的式叶小姐饶有兴趣地蹲在地上观察起来,没多久就发现了不寻常的迹象。   “喔!我明白了啊。情况比想象中的更加容易辨认。花盆为何会碎呢?这本身就很奇怪,果然有问题。”   “等、等一下,花盆就放在这附近啊?所以更有可能是三上先生和凶手搏斗的时候不小心撞倒的,不对吗?”   浅田阳介立刻提出异议。看来他的头脑已经冷静下来了。   “迟钝。笨蛋就别插嘴了,就你这样真的能写好小说吗?在开口前,先仔细看看周围吧。有你所谓的‘两人搏斗’留下来的痕迹吗?”   ……但他还是逃不了被式叶小姐无情嘲讽的命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花盆原本是放在这个位置的。”   小说家向在场的另外两人指明。   “刚好是三上先生的脚边。要是能作为最后挣扎而留下能被我看到的‘留言’,就不容易被凶手注意到。” 第46章 女仆小姐的异样   被刻意摔碎的花盆正是临死前的三上泰和先生为他留下的Dyingmessage——尽管证据很难说得上充分完备,但小说家本人却相当确信这一点。既然知晓凶手身份与来到洋馆前目击到的破碎盆栽有关,那下一步就是询问知情人。   毋须多言,式叶小姐安定地信任小说家的判断。至于另一位在场者浅田阳介,在沉思片刻后得出了与二人相同的结论。   “……我必须,不,是我们必须抓住那个凶手。”   之前一直表现不佳,常常流露出胆怯和慌张一面的青年,这次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握紧拳头沉声说道。   “我们就算不是侦探,亦是创造‘侦探’的人,或多或少也该从笔下的人物中汲取少许精神上的养分吧!既然线索就摆在我们面前,怎么能止步不前呢?”   不单单是为了报仇,也不仅仅是为了保全自身。性格中身为“推理小说家”的那一面,正以难以言说的方式在内心深处呼喊着,不自觉地让人紧张和兴奋起来。不错,说到底作家构思出情节与侦探发现案件真相,本身就有着异曲同工的性质。这种激动人心的振奋感一旦燃烧起来,是很难被浇灭的。时常保持这种兴奋感,正是在二者之间游刃有余徘徊扮演的秘诀。   “那……知道这件事的人会是谁?”   虽说头一回振作起精神的浅田阳介,其斗志昂扬的程度就连小说家都忍不住为之“侧目”,但式叶小姐还是一如既往地无视了他,朝小说家询问道。   “说的是呢……”小说家摸了摸下巴,“理论上,在我们来之前的客人,包括从一开始就住在洋馆里的人们,都有知道真相的可能性。但从效率上来考虑的话,还是只能去麻烦片山小姐了。毕竟她是当时离现场最近的人。”   小说家还清楚地记得,他和三上泰和来到洋馆门口的时候,出来迎接的女仆手里还正拿着扫帚和畚斗,后来还对他说了“那里就由我来清理”之类的话。片山圣无疑是最容易了解到事件全貌的人。   *   来到二楼的房间门口,小说家向里面打了招呼后,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当然是预料之中的展开。他并没有放弃,而是自顾自地开始在门外解说自己在杀人现场的发现和推理、以及希望女仆小姐告知的内容。   走廊上静悄悄的,隔着门板的卧室亦是如此。若不是能听见女仆小姐急促起来的呼吸声,他说不定会以为对方正酣睡着。小说家耐心等待,外面只有他一人。之所以式叶小姐没有跟来,是小说家的主意。他极力劝阻了式叶小姐想要一同跟上来的想法。   小说家预料到自己很有可能会吃闭门羹,而式叶小姐又是那种一点即燃的强硬个性,和窝在房间内的女仆发生矛盾冲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展开……平日里若说是“针尖对麦芒”的两位女性,到这种特殊时刻,说不定就转变成“火药与导火索”了。   大概过了四、五分钟。小说家估摸着在楼下的式叶小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叹了口气,正准备下楼先安抚好式叶小姐,等会儿再上来的时候,房间的门却在这时被推开。   “当时大高女士和别人吵架了。”   从里面露出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   “……欸?”   小说家愣了一下。仅仅穿着睡衣的女仆小姐将整个人的体重依靠在门板上。没有化妆过的脸蛋依然清秀,只是脸颊上残留的泪痕、惨白的嘴唇和布满血丝的瞳孔,看起来颇有点触目惊心。   “当时,大高女士和某人发生了争吵。”   她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是谁?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小说家下意识地询问。但才刚一开口,他就注意到对方的情况有点不太妙。原本苍白的脸上开始浮现不正常的红晕,她的手指死死地抓着门板,几乎要抠出痕迹来。这或许有对方在经历过重大精神创伤后难以控制自我的因素,但最危险的其实是潜藏在这种情绪底下的情绪,犹如浪潮底下的暗流——   现在的片山圣,正处于一种奇特的亢奋心理中。   还没等小说家反应过来,对方就一字一顿地开口回答。   “啊,我当然知道……最有嫌疑的就是那家伙啊。我一直都知道。”   “你是说谁?”   小说家警惕地往后倒退一步,凝视着对方。女仆小姐不再将他拒之于门外了,但他内心的不安感却不增反减。   “是冈野壮一郎。”   女仆笑了笑。   “是大高女士多年来的挚友。也是除我们几个外,最熟悉这里的人。”   *   根据片山小姐的讲述,就在小说家抵达洋馆前不久,冈野先生与大高女士爆发了一次相当激烈的争吵。由于两人是在二楼的卧室内进行的谈话(不知道是否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那个房间就是厨娘第一次伪装成落下窗户被害的地方),所以绝大部分内容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女仆小姐是在打扫走廊经过的时候,无意间听见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她出于担心将耳朵凑上去,但仅仅听见了只言片语。勉强能判断出二人的争吵是围绕一份合同展开,但却不清楚合同具体是什么。没过多久,片山圣就听见窗户那边传来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同时冈野先生正怒气冲冲地往房门这边大步走来。   女仆小姐吓了一跳。她立即拿着清扫工具离开了原来的地方,下了一楼。这时候门铃正好被按响,于是她走到门口,看到了那盆从二楼摔落下来的花。   ……   “是、是这样啊。”   比预想中更顺利地从女仆小姐口中得到线索的小说家,却根本没办法高兴起来。他注意到房间内女性恍惚的神态。她好像是正打算出门。   “片山小姐,你要去哪里?”   “我真是太胆小了,所以才一直会无法下定决心。”   女仆小姐答非所问。就在这时,她做出了出乎意料的动作。片山小姐踏步上前,张开双臂拥抱住了小说家。   ————   这几天跟着家人去义乌参加一个博览会,帮忙的同时顺便就当观光了。   顺便一提,今晚去吃一家餐馆,说每桌送烤鱼。我还以为就是那种一条考好的,结果他给端上了一整盆,起码有两斤重……太可怕了,送的菜比买的还贵重两倍。义乌人是真的好客,幸亏没吃大米,嗯。 第47章 绝对的破局法   片山圣做出了令人始料未及的举动:她推开门,温柔地拥抱住了小说家。   小说家吃惊地睁大眼睛。他的脖子正被女仆小姐的手臂环绕着。隔着衣料依然能清晰感受到的柔软肢体的触感与沿着体表向外发散的温暖,从女孩口中吐出的温热气息,轻轻地喷洒在少年脖颈后面的肌肤上。   这……这是什么意思?   小说家的身体像被神话中的蛇发女妖凝视着变成了石头无法动弹。他的脊背和额头上正涔涔冒出冷汗。因为过于震惊,一时间就连好好感受女孩的体温和柔软的身体本能都难以正常运作。   “谢谢你。”   片山圣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谢谢你,让我下定决心。”   我、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喔?   小说家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虽然她的语气倒是挺温柔,但环绕着二人的某种危险气氛却愈演愈烈。这时候与其说是“有了不妙的预感”,不如说是内心的不安彻底转化为现实了。   “片山小姐,您是不是冷静一下比较好?我看您的精神状况不佳,是不是太疲劳了呢?刚才打扰您真不好意思,我想您可能需要更多的休息时间——”   他对片山圣的想法有自己的判断,甚至隐约能猜到她接下来的行动。这对小说家而言是个不确定因素,所以他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劝说。可是小说家才刚一开口,心里就开始后悔。介于直白坦率和拐弯抹角之间,不上不下的言辞最为无用。   “不,没必要。”   女孩笑了起来。   “我现在的状态很好,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好。身体很有活力。”   “那就试着让头脑冷静一下怎么样?”   “立木老师,您想说什么?您难道是觉得我现在正处于‘脑袋发热’的状况之中吗?事实恰好相反,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在我看来,目前活在洋馆里的人都像是无头苍蝇似的没有目标。而我不一样,我已经有所决断了。”   正如小说家所料,片山圣打算离开房间。女孩会从之前将自己关在卧室内的自闭状态下解放出来,这无疑是小说家的功劳。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这可算不上好事。片山圣转变的契机就在他提出的推测之中,一切都与杀害大高千绘的凶手有关。在大高千绘死后,谁是受到打击最大、表现的最为伤心的人?答案不言而喻。   “您……想要做什么?”   小说家因为正处于被抱住的状态,言辞挑选的很谨慎。毕竟要害受制于他人之手,谁知道对方情绪激动之下会不会出事。   “我要报仇。我要sha了那个人,那个让我失去了大高女士的家伙。”片山小姐丝毫没有隐瞒自己想法的意思,“这样子大家都能安全了,不是吗?”   小说家深吸一口气。   “可是现在,还没有明确证据能证明冈野先生就是……”   “没有必要。我不是警察,不是侦探,甚至不是像立木老师您一样的推理作家。我只是个女仆而已,我只想完成为主人报仇的最后一项工作。没有人规定必须要得到证据才能动手吧?”   片山小姐冷冷地回答。   “要是你误sha了人怎么办?片山小姐,你已经做好夺走无辜者性命的准备了吗?”   “误杀吗?”女仆小姐想了想,在放开他的脖子后,后退一步,保持着面对面姿态对小说家说道,“我不擅长推理,不擅长发现线索。但我曾经从大高女士那里听说过,眼下这种情况……好像是叫‘暴风雪山庄’,对吗?”   小说家点了点头。   “为了抓住凶手,幸存者们要不断地寻找证据,一个一个地怀疑,在这过程中往往需要牺牲大部分人。但事实上,在这种环境里,存在一种必胜法,或者说是‘绝对能破解此种困局’的办法。立木老师,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小说家沉默不语。   “那就是——”   片山小姐的瞳孔明明正和他对视着,小说家却觉得她正在凝望某种更加遥远的东西。她抿起嘴,苍白的唇瓣往两边微微翘起。看起来像是在微笑,但这柔和可人的笑容里却饱含杀意。   *   所谓的“必胜法”,那就是:   【将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全部杀光。】   由于推理故事中往往存在着“凶手一定在登场人物中”的潜规则,所以这种办法能起到效果。当然,这种办法存在前提,那就是确定“自己”并不是凶手。万一叙述的主体可能是在欺骗读者,这种做法就毫无意义了。   不过无论如何,会在现实中采取此偏激极端解决方式的人根本就是疯了。事到如今,小说家可不认为自己在片山小姐眼中会是例外。为了提自己敬爱的主人报仇,片山小姐已经陷入自我折磨的境地,难以自拔。   片山小姐在和他谈话完毕后,就将他一把推出门外。就好像那个骤然又温柔的怀抱仅仅是某人的幻觉。小说家认为她应该是正在房间内进行准备。对方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小说家提前去向别人通风报信,但她的神态又很认真,绝非作伪。   ……“怎么样,片山小姐有说是谁吗?”   一到楼下,浅田阳介就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小说家瞟了他一眼。   “浅田先生,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有点直白。你喜欢片山小姐吗?”   这也太直白了吧!   浅田先生噎了一下。他的脸微微泛红,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立木老师看出来了吗?好吧我承认,我确实对她有好感。于我而言,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当然,只是有一点感觉而已!能不能拜托帮我保密?”   “果然是这样啊。”   那你还蛮惨的。小说家心想,生活真是不容易。他暗恋的人正准备大开杀戒,对方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自己的老师。   小说家用怜悯的视线注视着他。浅田先生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式叶小姐则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凑过来。   “既然如此,浅田先生。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   ps1:现在只能用拼音了。这审核是真的恶心。   ps2:之前后台改版出了问题。现在好了,如果发现排版不对请刷新。 第48章 转移密室   “怎么会……”   浅田阳介的脸色苍白,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他的身体摇摇晃晃,一副随时有可能往后摔倒的虚弱模样。而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式叶小姐在旁边一副马上就要“不小心”笑出来的表情。小说家出于“人道主义”考虑,赶紧将她的嘴巴捂上了。   话说回来,他并不认为幸灾乐祸是件好事。极端环境下,常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会被不断地削弱,任何一句话或是微小的动作都有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若是被压榨到极限,容易出现意料不到的发展:有可能会彻底失去斗志而消沉,也可能使得恐惧在应激作用下转化对外界的暴力倾向。片山圣小姐在大高女士死后、在精神性上出现的变化就是明证。   “浅田先生,别在这儿发呆了!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去保护你的老师。”   小说家抓住浅田阳介的肩膀用力晃了晃,认真地朝着木愣愣的他大声喊话。   “你听见了吗?现在还有阻止的机会,我们不能再让新的牺牲者出现了,何况还是死在自己人手中。浅田先生,我会帮忙的,大家一起行动起来吧!”   “喔、喔……你说得对。”   浅田阳介总算在惊愕中缓过神来。   “没错……我要救老师,我要阻止片山小姐才行……”   当时,众人在楼梯上目击到悬挂在半空中的尸体后,反应最激烈的就是冈野壮一郎。他本身年纪就很大,身体上的毛病不少,受到过度惊吓后很快出现了诸如心律不齐、呼吸不顺的状况,差点就在半路晕厥了。后来,浅田阳介将自己的这位老师重新扶回了楼上的房间休息。   但他并没有将目的地选在原本的二楼,也没有将冈野先生目前的所在地告诉给任何一人。   “那时候我是觉得洋馆内部说不定还潜伏着凶手,既然尸体在一楼,那家伙很有可能是在附近或者外围转悠,寻找下手的目标。所以我想着尽量要让老师远离底层,才让他去了三楼的卧室。”   三人一同在盘旋向上的螺旋楼梯上狂奔,浅田阳介一边气喘吁吁地抓住扶手,一边转过头来对他们说。误打误撞间,浅田阳介确实让冈野壮一郎远离了危险。   “假如说片山小姐是从二楼出发的,就算她不准备下楼检查或是准备武器,那也要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过去才行。我们在速度上是完全来得及的,因此不用着急。首先确保冈野先生的安全,最好能想办法将他转移到别的地方;然后再看看是不是能阻止片山圣的行动。”   “别的地方?”   式叶小姐歪了歪头。   “不错。你觉得那个地方怎么样?就是厨娘目前的藏身处。”   这还是式叶亲自发现的地方,一间位于深处的密室。   “……既有机关阻挡,再加上可以反锁的门,两重保护确实更安全。”   少女点了点头。   其实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先人一步找到片山圣的所在地,将“阻止”的行动程序提到前面来。但那样做太危险了,他并没有考虑出好的劝说方案。说不定女仆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凶器,莽撞地冲上去只是送菜。她既然发表了那样危险的宣言,就没办法当作是开玩笑……此外,小说家并不认为能简单地寻找到女仆小姐的位置。   片山圣目前已经不在原来的房间里。她虽然向自己坦诚了杀人目标,却并不希望有人来阻止。将他推出房间外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吧。   *   一路跑上三楼后,浅田阳介迫不及待地冲进左手第二间卧室。   尽管己方在速度上的优势很明显,但当看到安然无恙躺在床上的冈野先生后,他们还是忍不住长松一口气。   “您没事吧?”   浅田先生走到床边,膝盖蜷曲跪在地面上,紧紧握住了老师的手。   冈野壮一郎紧闭的双眼睁开了一瞬,露出浑浊的眼珠,随后又闭上了,喉咙里发出“咕噜”的粗重声响。他的神色看起来既疲惫又苍老。自从受到惊吓后,冈野先生暂时连正常的语言沟通都做不到。   “老师……有人要杀您。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浅田阳介沉声说道。   “我知道您很累了,但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我会带您去一个更安全的地方,那里能更好地保护您。能起来吗?”   冈野先生微微地挪动着下巴,似乎是在表示同意。   “好。请小心一些……”   浅田先生将老师从床上扶起来,一只手支撑着老人的胳膊,一只手扶着脊背,小心翼翼地让冈野先生的双脚落地。   小说家本来想上前搭把手,却被礼貌地拒绝了。   “没关系,我一个人来,不会拖累二位。”   青年的眼神十分坚定。   “我一定会拼尽所能,保护好老师的。”   ……   上面这句话并不是FLAG。……至少当时还不是。因为三人在那之后的五分钟里,成功将冈野先生转移到了密室所在的房间。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很幸运地并没有碰见片山圣。小说家一旦想象起那幅画面:女仆小姐手持菜刀在洋馆里四处游荡,一个个房间敲门过去的场景,就忍不住不寒而栗。   将仍然昏睡的厨娘和冈野先生一同留在密室里,再将房门反锁。三人匆忙地完成这一切后,回到走廊。   “现在该怎么做?”   浅田先生总算松了口气。他征求意见似地将目光转向小说家。   按照原定计划,现在就该和片山圣接触了。但从青年的表情来看,对方显然并不想这样做。在确认老师的安全后,他的心态再次开始畏缩起来。   小说家想了想,回答道。   “不如这样吧,我们先和平川先生会合,再一起想想办法……”   浅田阳介正忙不迭点头的时候,突然间走廊的尽头,靠近楼梯的方向跌跌撞撞跑上来一个人。小说家一惊,下意识地倒退两步,却发现来者并不是想象中手持菜刀的女仆,而是刚刚才提到的那位男性的身影。 第49章 私家侦探   “喂,你们……”   踉踉跄跄爬上楼的男人,好不容易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就在原地一屁股坐了下来,一副气喘吁吁的疲惫模样。   “你们几个,没事吧?”   刚从密室走出来的三人面面相觑。本来还以为平川先生遭遇了意外,就连“最坏的打算”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现在看来,对方竟然还有余力来担心他们,显然并没有发生什么。总而言之,他的身上并没有受伤或是流血的迹象。   “平川先生……你没事吧?”   浅田阳介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视线在两侧紧闭的房门和楼梯上下逡巡,担忧着会不会有发疯的女仆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平川贵文被他从地上拉起来。   “没事没事。”   平川先生一只手撑着墙壁,有气无力地晃了晃另一边的手臂。   “我,我就是有事想告诉各位……所以过来的路上跑得急了点儿。”   “是吗?那我们就放心了。还以为又出事了呢。”   听浅田阳介的口气,他是真的松了口气。   可是平川先生究竟是从何处回来的?如果仅仅是从洋馆外回到二楼,不应该会累到这种地步吧?这样的疑虑在小说家脑海里一闪而过。   “有事请到这边来讲。我们大家必须集合在一起,现在洋馆里危险的不止有凶手,还有片山小姐。她甚至打算将剩下的人全部杀光……”   浅田阳介絮絮叨叨地叙述着之前的遭遇与发生的事态。   “或者,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平川贵文吐出一口气。他推开打算搀扶自己的浅田先生的手,站直身子对他们说道。   ——“凶手就是片山圣。”   *   在此处集合的,是洋馆中最后剩下的还能保持心智与身体健全的四个人。   “听平川先生的语气,您是又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式叶小姐的口吻称得上平淡,不过在他人耳中听来却仍然带有讽刺意味。原因无他,因为平川贵文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谁是凶手”的话题了。然而,尽管他在这方面十分热衷,却始终没能得到有力的结果。   “说来惭愧,虽说我大概是今晚洋馆里唯一能称得上‘专业人士’的家伙,但却一直没派上什么用场。”   平川先生倒是没有生气的意思,苦笑着摇了摇头。   “直到刚才为止,我才整理好信息,知道自己真正应该要做的事情。”   “等等,‘专业人士’?这是何意?”   小说家很配合地询问道。   “难道平川先生不是和我们一样被邀请来的作家吗?”   “是的,我确实是小说家。但那只是我的副业。本人的本职工作其实是……”   他无意识间用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一名私家侦探。”   “喔~”   小说家和式叶小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浅田先生却已经睁大眼睛,发出惊叹声。   “不必误会。我干的并不是‘咨询侦探’这行,所以和推理小说中的名侦探大相径庭。只是相对而言,比其他人在情报上的掌握更加深入一些……”   话虽如此,平川贵文的脸上依然有一丝不难察觉的得意之情。式叶小姐却像是终于感到不耐烦了,立即开口打断道。   “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既然是私家侦探,总不能是正巧碰上的吧?是有谁雇你来,对吗?”   “……就是这样没错。雇佣我的人就是大高女士。包括我之前那些指认凶手的发言,看起来是有些莽撞,但那都是大高女士和我事先做好的约定——”   “可是,大高女士已经遇害了,不是吗?”   小说家皱起眉头。   “明明是您的雇佣人,却眼睁睁看着她在中途死去,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我、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啊!”   平川贵文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不过他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干咳了一声后才继续说下去。   “虽然大高女士被人杀害了,这确实让我感到很震惊,也很遗憾,但我的任务却并未到此结束。一方面,我不想就此轻易放弃。另一方面……不如说正是因为她的死,我才更加能理解大高女士希望雇佣我的真正意图;同时,我相信这亦是凶手的杀人动机之所在。”   ……总算讲到正题了。   小说家和式叶小姐对望一眼。   “能详细说说吗?”   *   “就在两年以前,大高女士得了一场大病,甚至一度濒临生命危险。她在病榻上和律师商议,要将自身死后留下的遗产交予身边的人。其中不止有亲人,还有她的友人,乃至一直以来尽心尽力侍奉着她的人。”   “最后,大高女士很幸运地躲过一劫,可遗嘱却并未因此而修改。但就在最近,她突然再次提起此事,并且商议着要修改协议,将自己的遗产全部交给同一个人。包括她在学谈社的股份,包括她的作品版权……当然,其中也包括这座洋馆。”   说到这里,平川先生叹了口气。   “总之,大高女士和她身边人之间的矛盾就是这样产生的。我见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并不算稀奇。”   小说家有些恍然。   “片山小姐曾经提起过,今晚大高女士和冈野先生在楼上大吵了一架,起因就是这个吗?”   “我猜是的。冈野先生同样是第一份遗嘱上的受益人之一。”   平川贵文沉声回答。   “但需要注意,片山小姐可能是在说谎。因为她和冈野先生一样,也是第一份遗嘱的既得利益者。”   “请问,大高女士打算将遗产交给谁呢?听起来她似乎并不打算交给冈野先生和片山小姐,三木先生的概率就更小了。不论如何,”小说家盯着平川先生的眼睛,“我想,这人的身份一定和您的任务有关吧?”   “……大高女士并没有明说,我也没有问,这毕竟是他人的私事。”   说到这里,平川贵文却突然话锋一转。   “但您说的不错。我想大高女士指定的继承对象,很有可能是她的侄女大高真子。毕竟对方委托我的任务,就是在今晚保护好真子小姐。” 第50章 密室杀人的解法   “在我看来,片山圣极有可能是打着要报仇的幌子,实际上是打算杀害大高真子,完成自己真正的目的。”   平川先生如此推断道。   “也就是说,片山小姐是在伪装吗。”   浅田阳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平川先生,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当然是想要完成大高女士交给我的委托,尽管她已经……不,正因为斯人已逝,我才更想让她能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平川贵文很认真地回答道。   “所以……?”   “我要保护真子小姐免遭他人的伤害。不止是这样,如果能阻止凶手的意图的话,对各位同样有帮助吧?”   “话是这样说,但真子小姐不是已经离开这里了吗?相比起我们,她现在应该更安全才对。除非凶手打算追上去。但三木先生是在那之后被杀害的,所以凶手如今仍然留在洋馆内或是附近的可能性更大。”   小说家想了想,还是将那个理由说出口了。   “另外,在分别之前,真子小姐已经和我约定好了,等她到山脚后,立刻就会通知警察前来救援。”   “——对了,说到这个,你们为何没有离开呢?”   平川贵文用有些奇怪的视线注视着剩下的人。   “老师他现在没办法正常行走,我必须留下来照顾他。”   浅田阳介苦笑着说。   “我打算等揪住凶手再说。”   式叶小姐回答。   “……如果不是因为不认识路,再加上其他人还没有走,我大概会跟着真子小姐一起离开吧。”   “原来如此,各位的胆量还真大哪。但在这个问题上上只能说彼此彼此,本人也有必须要完成的任务,所以就让我们qi心协力吧。”   平川贵文笑了笑,他首先将视线转向小说家。   “有一点我要事先说明,真子小姐并没有离开。”   “……没有走?”   “是的。据她本人所说,是‘走到半路不放心于是又赶回来了’。我是恰好在森林里碰见她的。”   所以,平川先生刚刚是从后山的森林里跑回来,才会累成那副模样的吧?   小说家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恐怕原本是打算离开众人,独自一人从后山逃跑的,否则没有理由会往森林方向走。至于如今选择在中途回转,是由于遇见了真子小姐才改变主意、还是别的原因,就不得而知了。   “真子小姐本来是希望进入洋馆的,但我努力劝住了她。现在让她暂时待在后院,等搞清楚凶手的东西后再说。”   “你让真子小姐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找到大高女士的遗嘱……”   就在这时,从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动。就像是猫儿踩过屋檐的步伐,或是水龙头流淌下来的水珠落在碗里的声音,固然轻微, 但在场的人们却都听得一清二楚。本来就像惊弓之鸟一般的浅田先生更是面色惨白。   平川贵文的视线迅速往四周逡巡,他压低声音、加快语速,继续说道。   “……诸位都是初次来的客人,不在第一份遗嘱的继承人名单之上,因此我相信着各位。我有个提案,接下来就由大家一起去保护真子小姐——”   “啊——!”   一声短促而凄惨的叫声,打断了他的话。   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背后的房门。   惨叫声是从门内传出来的。而至于那个发出声音的人……   *   是冈野壮一郎。   昏迷的他,在本应绝对安全的双重封闭密室中遭遇了袭击!   浅田先生愣了半响,从原地蹦了起来。   “老师……老师!”   他站起身后,慌慌张张地就往门上撞,结果被弹了回来。   “冷静一点儿,浅田先生。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开门……”   小说家一边用言语安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但还没等他塞入锁孔,房间门已经从里面被撞开了。   “砰!”   老人的身影从门后浮现。   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他就这样屹立于原地,恶狠狠地瞪着前方,就像凝视着虚空中的某物。眼球因充血而变红,瞳孔涣散放大。鼻子和嘴巴都在渗透出血液。   而造成这一切的伤口,则在胸腔附近——殷红的血渍沿着中心迅速扩散开来,染红外套。大量血珠滴答答地落在地毯上。   伴随着重力,冈野先生的身体往前扑倒,以脸抢地,一动不动地倒在门板上。   他的背后,插着一把尖利的菜刀。   “是谁……?!”   虽然在本能的驱使下喊出声来,但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浅田阳介突然间扭过脑袋,恶狠狠地瞪着平川先生。这副模样倒是和他的老师颇有几分相像。   “你不是说这只是个幌子吗?!”   “就算是幌子……她还是有可能杀掉所有目击者啊!”   平川贵文冷汗直流,嘴上却不肯放松。   ……   浅田先生慢慢走上前,蹲下来后伸出颤抖的手指,触碰着老人既冰冷又黏糊糊的脖颈肌肤。   “老师他……”   半响后,青年脸上的怒火被惶惶不安所取代。   毋须多言,众人已经从他的表情中得到结果了。   “那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式叶小姐蹙起纤眉,她感到奇怪的是杀人手法。凶手是如何在不被走廊上的人注意到的前提下,越过房门和密室作案的呢?于是她凝望着拉拢窗户且没有开灯,一片昏暗的房间深处。尽管所有人都知道凶手就藏身其中,却没有人敢往里迈进一步。平川贵文甚至已经退到了远处,朝他们挥手示意赶紧过来。   “说起来,平川先生,你在洋馆里见到过厨娘吗?”   小说家沉思片刻后,突然开口问道。   “啊?不,我没有……”   “您在说什么啊?厨娘不是和老师他一起躺在里面……”   这话才刚说到一半,浅田先生的脸色顿时一变。   “您、您的意思是——”   “我们刚才将冈野先生搀扶进去的时候,因为时间比较紧张,我只是粗略地确认了一下环境。再加上光线的缘故,其实并没有人真的看清楚躺在内侧的厨娘的相貌吧?” 第51章 “地下室”   “意思是说,她从我们来之前就一直……潜伏在密室里了?”   浅田阳介咽了口唾沫,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未免太可怕了吧……?”   确实如此。   这意味着放言要杀死洋馆内全部人的片山圣,并不是失去理智,相反她冷静得可怕。会想到那种解决策略并且真的付出行动去执行的片山圣,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疯了,但却是那种最可怕的疯子。她能料到众人会将密室看作安全场所,因此意识到借助他人之手,同样能顺利营造出密室杀人的环境。   “退一步说,就算片山圣并没有代替厨娘,那凶手要如何跨越我们的监视和两道门呢?答案只可能是新的密室抑或密道——也就是这栋洋馆内建造好的机关。在大高女士和三木先生都惨遭毒手的当下,还能知道这些秘密的人,恐怕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片山圣坦率地做出选择,并且还能让这一选择毫无避让地转变为现实,让他人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各就各位。这是常人难以达到的成果,让人不得不担心她做出的另外一项选择,是否亦会像这样轻易地实现,像这样在众人眼皮底下、以甚至没有人能反应过来的速度开花结果。   ……   冈野先生的尸体被拉过来后,倚靠在墙边。   凶手是片山圣可以确定,无论是动机还是手法都只有女仆小姐才具备,何况对方事先在小说家面前就已经发表过杀人宣言。剩下的问题就是……   接下来该怎么做?   众人们的视线在浸没在晦暗里的房间内部一掠而过。自从冈野先生的尸体倒下来之后,里面就再没有传来其他声音。静悄悄的,仿佛声音都被吞噬一般。谁都没有提出要进入其中的想法。浅田先生甚至不敢朝那里望上一眼。尽管片山圣此时此刻就在房间中的几率非常高,要是能冲进去将其制服,就能将洋馆内的威胁解决、至少是能解决二者之一。但相比起处理事态,还是保全性命更重要。   “那女人手里有凶器,我们还是不要贸然靠近比较好吧。”   “没、没错。对了,平川先生说要保护真子小姐,不能让凶手得逞,我很赞同……然后我们再一起下山,如何?”   “我就是这样打算的。事有轻重缓急,将最重要的目标保护好,总比大家贸然闯入后一不小心全灭要好。”   三言两语间,二人的态度已经显露无遗。小说家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式叶小姐,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对方同样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事实上,小说家并不赞同平川先生的看法。踏入房间中固然有危险,但不太可能出现全灭结局。要是小说家的猜想成立的话,就意味着这样一种情境:在大约二十分钟前,房间内的密室之中,存在至少有三人都在和片山圣位于同一现场的时刻。但那时候她并没有动手,而是选择等老人落单了后再杀人。这意味着无论是出于谨慎考虑,还是说出于某种“仪式感”,片山圣想要在正面杀死复数成员是做不到的;换而言之,只要在场的多人采用集体进攻的方式,就能保证己方的胜利。   他们可能想到了,可能没有;即使能理解以上关要,若是谁都不想成为争斗中的牺牲品,谁都不愿意冒四分之一的风险,这就依然是个无解的困局。   “那……冈野先生怎么办?”   在离开前,小说家最后开口问道。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浅田先生身上。在场人中,身为冈野壮一郎学生的他显然是最有发言权的。   浅田阳介沉默了片刻。   “先留在这里,等救援来之后再说。虽然有点对不起老师……但想来他是不会介意的吧。”   *   “快到了,真子小姐就在那里。”   他们离开洋馆后,又急匆匆地转过走廊,很快来到平川先生所说的目的地。   “真子小姐!我将大家伙都带来……”   平川贵文推开门,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   小说家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   堆放柴火的房间内空无一人。内部四四方方,空空荡荡,一眼能望到底,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躲藏的地方。   平川先生的表情僵硬了。   “这是怎么回事……?”   浅田阳介疑惑地盯着男人的侧脸,又转向房间内。   “真子小姐去找我们了?”   “……不可能。我事先已经反复叮嘱过她了,在我们来之前呆在这里,不要走动。除非是……”   “她不得不离开的情况?”   “是啊,就不知道真子小姐是遇见凶手了,还是片山小姐。”   “等等,你们快看那里。”   式叶小姐的眼睛很尖,还未踏入房间便瞧见了放在柴火堆上的某物。   平川先生走上前,发现是一张白纸。   “‘大高真子在我手里……想要救她就到地下室来……’可恶!这不是更糟糕了吗?!”   侦探先生握紧拳头,在木柴上恶狠狠地捶了一下。   看样子,大高真子是被人绑架了。绑架的人还打算利用她,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   好在今天晚上发生了不少事,对于客人们而言就没发生过预料之中的事态。虽说很遗憾地集合失败了,但他们已经习惯这种“不顺利”。   “地下室……?”   小说家抓了抓脑袋。   “这座洋馆里,还有那种地方吗?”   “这里指的不是地窖吗?那还蛮常见的吧。”   “有谁知道在哪里?”   众人面面相觑。   “呃……”   这张便条一看就知是陷阱。   但就算是绑架犯想利用大高真子给人设下陷阱,也请先将目的地标注的更清晰一些呀!   “要不,我们直接下山吧?总归会有路的……”   浅田先生有些泄气,他举起手提议道。   “不行。我一定要找出真子小姐。”平川贵文咬紧牙关,“约定好了要保护她的,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他转过头来,“你们想离开的话,我不反对。”说罢,平川先生大步离开了房间。 第52章 家族隐秘   ——“关于地下室,我是在昏迷之前不久才知道洋馆里存在着这个地方。”   小说家蜷缩起身体,同时尽力伸长脖子,喝了一口盛放在碟子里的清水后,才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回答对方的疑问。   “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地窖,结果后来才发现并不是。”   他沉默了片刻后,才用沉重的语调说出自己的判断。   “在我看来,这里分明就是用来囚禁人的,是以此为目的而特地建造起来的囚笼。”   “立木老师还真是有一双慧眼,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依然能保持敏锐的观察力和清醒的头脑,不愧我……或者说我们对您的期待。嗯,我想在这个问题上,我还是可以和另外两位混账家伙达成一致的。”   姿态优雅地坐在椅子上的年轻女性看起来十分悠闲。但眼下本不应该不是如此悠闲的时候。在小说家看来,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关键时刻,将会决定谁胜谁负、以及这座洋馆内最终会是何人幸存下来的结局。   他已经回想起了全部经历。从东京乘坐新干线到别的城市,再被送往荒郊野岭之中的洋馆,和众人遇上一连串真伪难辨的事件,但唯独“有人在中途死去”是真真切切发生的事态。这毋庸置疑是一场血流满地的惨剧,就像只有在侦探小说里才会上演的剧目。   女性依然在以不紧不慢的语调述说。   “您说得一点都不错,这里就是用来囚禁人的地方,而且是只针对‘某个人’才会被使用的地下囚室。所以用来绑架您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她停顿了几秒钟,忽然将脸凑近了一些,“话说回来,立木老师,你知道这座洋馆的历史吗?”   “……我听说过一点儿。”   从已经死去的三木先生口中。两人在出租车上的时候,曾经聊起过这个话题。   “在几十年前,某个名门望族在深山建起了这栋洋馆。一部分重要的族人在那里居住,一直到九十年代末。为了给这群属于地位显赫家族的成员们提供必要的生活物资,人们在山脚下形成了小小的聚落,最后甚至演变成村庄,直到如今……后来几经周折,洋馆的所有权在七八年前来到大高女士手中。”   “嗯嗯,然后呢?”   “然后我个人发表了意见。”   小说家回答。   “在我看来,像大高女士那样当作度假地点还好说。既然是‘名门望族’,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则不太可能会让族人们在这种交通不便,远离人世的地方长期居住。更何况居住了几十年都没有修葺道路,其中肯定存在不可告人的隐秘。”   “特殊原因?譬如呢?”   “譬如这是个早已衰败的家族,为了躲避敌人才会选择退守山林。当然,现在又不是古代,肯定不会又这么愚蠢的封闭做法啦。所以我觉得这里更像是用来幽禁人的地方,用来安置被驱赶出本家的成员或是作为族规惩戒之类的,电视剧里不是经常会有这种剧情吗?我想其本质上就和我们目前身处的这座地下室一样。”   “喔喔!这真是……”   对方惊叹地说。   “还未进入洋馆前就已经猜到这种程度的结论了吗?没有错,老师您说得一点错都没有哦,这里确实是某个大家族用来幽禁其成员的地方。其中大多数是受到惩罚的人,也有一部分是出生之时就不得不隐瞒真相,被看作是‘耻辱’的成员——诸如与老爷偷情的女仆生下来的孩子,甚至是兄妹近亲相奸后的‘产物’之类。家族并不重视这群人,不承认他们是家族中的一员,但又不可能放任他们在外界丢人现眼,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地方将他们集中起来,幽禁在此处。”   女生对这段发生在家族内阴暗而秘密的历史貌似相当熟悉,侃侃而言。这令人不禁会怀疑她的身份。   “我记得这座洋馆在历史上的最后一位主人,是位年纪轻轻的大小姐——说是‘大小姐’,其实是一出生就被母亲抛弃的可怜孩子。她甚至没有出生证明。这位大小姐在离开这里之前,将这座洋馆卖给了族外的商人。”   “谢谢你能让我知道这些。”   小说家点点头。   “冒昧问一下,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听长辈说的。”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硬要说的话,我在血统和基因上勉强能算是那个家族的一员呢。当然,我是作为普通家庭的孩子被抚养长大,和所谓的‘家族成员’一次都没见过面。而且就这糟糕的作风来看,像我这种人肯定是不会被他们承认的吧。”   “原来如此。对了,我还有想要请教的地方,”小说家打算趁热打铁,“这个家族的秘密,和发生在洋馆内的事件有关吗?”   “那可不能告诉您,否则不就等于剧透吗?”   “呃……”   对方见状,很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啦好啦,刚刚那句话是开玩笑。真正的答案是‘我也不清楚’。刚才说了吧?我和那边的人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真的存在联系,我和老师你一样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倒霉蛋呢。”   “另外,时间不早了。”   年轻的女人从椅子上站起来,毫不介意地伸了个懒腰,在他面前展露身体曲线。   “我要离开了。这是第二次的告别吧?对了,在那之前,还有个问题……”   她“啪啪!”拍着双手。   “我差点忘记了呢,明明这才是最重要的。立木老师,你在来这鬼地方之前,有事先打听过这里的名字吗?”   小说家眨了眨眼,嘴角慢慢浮现出笑容。   “啊……我当然知道。”   这座洋馆的名字是——   “月影馆。”   ……   “您果然知道嘛!之前居然能忍耐着一直隐瞒不说……”   “咚咚咚!”   外面突然间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那位女孩转头看了一眼门,转回来后向他征求意见。   “要准备离开了吗?”   ——   ps:推荐一本小说《限制级冒险》,这是我的朋友夜半葵写的小说,这位作者是个很棒棒的作者哦。一直坚持后宫全本。   (嗯,至少职业操守肯定是比我强好多倍啦)   简介:每隔一段时间,拿到不同能力的主角,在异世界花样救世的欢乐故事 第53章 地下室   虽说众人中没有知道“地下室”的所在地,但距离他们最后找到目的地,并没有花费太长时间。   那是位于别栋的地下一层,一段狭窄逼仄,阴暗潮湿的走廊尽头。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面的红漆已经剥落了大半。门把手用锁链团团捆了起来,底下挂着沉甸甸的铁锁。   “看我把它撞开!”   心急火燎走在最前面的青年展现出他异常“勇敢”的一面。他在距离最底下还有两三级台阶的时候停下脚步,深深地往肺腔内吸入空气……就连让人喊出“小心有陷阱”的提醒时间都没有,浅田先生一马当先,三步并作两步,直接整个人合身撞了上去。   “咚!”   伴随着沉重的闷响,整扇铁门剧烈摇晃着,肮脏的天花板上窸窸窣窣地掉落下石灰粉。但门并没有随之打开。   “蠢材,能撞开才怪了。这样莽撞的行为简直和自寻死路没什么两样。”   式叶小姐冷哼了一声。   “那张纸条上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吧?这里肯定是绑架大高真子的凶手所设下的陷阱……”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沉重的闷响。浅田阳介不管不顾,对式叶的话充耳不闻,咬着牙狠狠地往铁门上撞去。   “话虽如此,我们还是必须要进去,必须得想办法将门打开,总不能干站在这里白等,还是要多多尝试啊。”   平川贵文叹了口气。他走到楼梯尽头,将手掌拄在门板上。   “浅田先生,我和你一起用力吧。来,我喊一二三就推。一、二……三!”   没等小说家走上去帮忙,他们两人又开始新一轮的撞击。   “都说了这样子肯定打不开的啦。还不如去找找有什么工具——”   式叶小姐忽然间闭上了嘴。因为无论是谁都清晰地听见那声音……   这一次,从不知何处传来了尖锐刺耳的噪音,就像是用尖锐的指甲划过黑板或者玻璃那样的声音。   第四次撞门终于有了效果,众人面面相觑。有“某种东西”正在和墙体发生剧烈摩擦。或许是深入墙体的部分,或者是金属的铆接处。意识到这一点的两位男士顿时兴奋起来,很快再度加大撞击的力度。   “咚!咚!咚!”   沉重的声音回荡在整座洋馆的深处。这样的异响就算引来四处游荡的杀人魔都不奇怪吧,何况对方很有可能就在附近埋伏。   *   铁门没有倒下,铁链没有断开。但众人的努力还是起了成效——门上出现了微微的凹陷,但最关键的是墙与门之间的连接发生了脱落,露出一小片空隙。随后,四人又是合力将那处空隙拉开,直到出现能勉强容纳一人经过的大小。   身材娇小的女国中生自不必说,小说家和浅田阳介也还算容易,倒是体型称得上高大魁梧的平川先生有了麻烦。他不得不脱掉先外套和裤子,让另外俩男人在门后面拉着手往里拽,总算是相当狼狈地钻过来。   男人的皮肤四处都能见到白白的划痕,胳膊和臂膀上还有能看到渗透血迹的破皮,能想象得到他所经历的痛苦。即便如此,平川贵文在过程中却一声未吭,面色不改。虽然不知道他自报家门的职业是否真实可信,但能看得出这家伙绝不是普通人。   “好了!我们快进去找人吧!”   平川先生拍了拍手,大踏步往黑暗的深处走去。   ……   经过一段曲折的长廊,前方豁然开朗。许多已经不成形的长凳堆放在大厅的角落里,还有支离破碎的凳子四处散落在混凝土碎片里。小说家环顾四周,墙上还残留着用彩色喷漆涂鸦的痕迹。   他们如今身处的地方是一个结构封闭式的房间。面积相当的宽敞,四周寂静无人。头顶上的天花板仿佛没有尽头,每时每刻都在挤压着脑袋,仿佛能感受到无形之间的强烈压迫。天花板上有很多像是以前安装了灯泡所残留下来的洞,地板上散落着许多破碎的荧光灯碎片。周围是废墟般的冷清和安静。偶尔会不时从哪里传来“嘎嘣嘎嘣”的像是有玻璃踩碎的声响。光线暗淡,数米外的事物便会陷入一片昏暗之中,看不清楚。   壁和天花板上,不知为何遍布着黑糊糊的东西。就像是火灾而留下的痕迹,那些黑糊糊的东西是从中间的某个平台向四周溅起而扩散开去的黑色,就连不远处的地板都被染成黑色。黑色侵蚀了床下的水泥地面,从廊柱延伸到阴影的深处。   而他们所要寻找的大高真子,就被绑在廊柱旁边,一副昏迷不醒的模样。   ……   平川贵文上前扶起对方。在检查了基本状况后,他动作熟稔地掐住女孩的人中。   “真子小姐,你没事吧?”   平川先生毫不客气地在对方圆乎乎的脸蛋上拍了两下。伴随着清脆的回响,大高真子悠悠醒转。   “……平川……先生?”   “是我。”平川贵文松了口气,一边让开身子一边说,“大家都过来找你了。这座洋馆里还能活动的且不是凶手的人,已经全都在这儿。”   “大高小姐!你看清楚凶手的样子了吗?!”   “我……我不知道……”   真子小姐的脸上一片茫然。她皱起眉头,看来正在努力回忆。   “关于杀人的事情,我并没有亲眼见到过……”   “你只要告诉我们是谁绑架了你就可以了。”小说家警惕地观望着周围状况,一边催促着对方赶紧起来,“还有,那家伙现在在哪里?”   “对不起,我没看见对方的脸。那人是从背后袭击我的,而且还用了麻醉剂。”   大高真子摇了摇头。   “好了,这种事待会儿再说,来,我来扶你。我们先从这边出去……”   平川先生的话还未说完,“砰!”——只听见从门口方向传来一声可怕而剧烈的震动声,仿佛整个房间的地板都在随之颤抖。   小说家眯起眼睛。   ……   原本应该是“门”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四四方方的框架,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   ps1:推本书《见了鬼的二次元生活》   简介:   为了活下去,我只能开后宫?   不,别拉我啊,纯情的我超专一   ps2:本卷最后阶段。再做不到日更我是狗! 第54章 对峙   从门外走入地下室的女仆小姐施施然慢悠悠地踏过躺在地上的铁门,略微凹陷下去的地方在她鞋底下发出吱嘎作响。所有人都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她丝毫没有隐藏身迹或是掩盖行踪的意思,手中还提着链锯和铁锤。片山圣似乎就是靠着这两样工具堂堂正正地拆了门后走进来的。   ……当然在破门之后,她好像还是没有要放下来的意思。   “没想到你们会藏身在这种地方。”   片山圣环顾四周,她的感慨中似乎蕴含着相当复杂的情绪。她抬起脚,继续朝人们靠近。   “真亏你们能发现这里,还能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地钻进来啊。这地方只有主人大高千绘进来过,就连我都没有钥匙呢。”   “也就是说,你的意思是真子小姐不是你绑架的?”   平川贵文沉声开口。   “哈?”   片山圣歪了歪头。   “奇怪的问题。我为何要做那么麻烦的事情?要是让我见到洋馆里出现了一个陌生人,我肯定会干脆利落地‘唰啦’一下杀掉她。”   “竟然能说出这种话,片山小姐,你还真是有够丧心病狂的啊。”   平川贵文的态度针锋相对,冷笑着回应道。   “你真的是忠于大高女士吗?现在这副态度是被复仇之心冲昏了头脑,还是说……其实是另有所图呢?”   片山圣停住步伐。   “这是什么意思?”   平川贵文冷哼一声,将身体让开,露出身后坐在地上的大高真子。   “你若是真的将大高女士视作主人,又怎么会去伤害她的亲人呢?看清楚了吗?这位就是大高女士的侄女大高真子,是她最亲密的晚辈。你该不会说你不认识吧?”   女仆小姐沉默了片刻。   “我确实不认识。我知道主人她有一个侄女,而且今天晚上会过来参加聚会,但我从来没有和她见过面,也没有看过对方的照片。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今天晚上会发生这种事……平川贵文,你可以转过头去问问她,我们俩以前认识吗?”   注意到平川贵文带有探询意味的目光后,大高真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看见了吧?现在主人已经走了,没有人能确认她的身份。话说回来,你们难道就真的全都相信了这个女人吗?”   女仆小姐举起手中的武器。   “更何况,我忠于的仅仅是大高千绘一人。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既然主人已经死了,那我能做的只有为她报仇这一件事,除此之外我已经彻底解脱了。任何人都别想在这条道路上阻挡我——”   “你只是在滥杀无辜而已!”   忽然间爆发出怒吼的是始终没有说话的浅田阳介。他牢牢握紧拳头,大口喘着粗气,死死瞪着对方,瞳孔布满血丝,脸颊因为充血而赤红。   “到底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老师他明明什么都没……”   “这不止是‘滥杀无辜’的问题。”   式叶小姐却叹了口气,没有理睬正怒火中烧的青年。她反倒是朝着十分危险的女仆小姐走过去,就好像完全不惧怕她手中的武器一样。女孩的动作很快,小说家正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拉回来,衣角却灵活地从他手指缝隙里溜走了。   “想必片山小姐您也很清楚,这座洋馆里潜伏着一位杀手,而这位杀手很可能不在我们之中。这里的各位都是推理作家,想必能理解这种环境下最重要的‘证据’是什么——”   她张开双手,挡在众人面前。少女有些稚气的脸颊上,露出异常认真的表情。   “当然是‘不在场证明’。而恰巧的是,这里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只有三人;而这三人中,平川先生和大高真子小姐则可以互相担保——至少,自从第二位受害者诞生之后,剩下的客人们几乎时刻呆在一起,我们根本没有去实施犯罪的机会。”   “你是说,只有我没有不在场证明?”   女仆小姐眯起眼睛。   “不不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我认为您确实是一位忠诚的人,只是……需要一段冷静下来的时间罢了。”   女国中生竖起一根手指。   “我认为若是我们之间发生冲突,就正好中了幕后黑手的下怀。幸存者们彼此争斗内耗,真子的凶手却能因此节省力气,这是最坏的情况,所以才需要我们保持理智。那个杀了大高女士,杀了三上先生的家伙,说不定会因此而全身而退——片山小姐,您难道就愿意眼睁睁地看到这一切发生吗?”   “……喔,讲的还真不赖。”   片山圣点点头。   “但我有三件事要提前说好。首先我和你们不一样,不是什么推理作家,我也不擅长搞清楚‘不在场证明’之类的玩意儿。其次……我说式叶小姐,你有注意到距离你最近的那个男人的脸色了吗?他可是一副要吃掉我的表情。在说服我之前,你能确定这家伙不会翻脸吗?”   “当然。”   式叶小姐连头都没有回。她好像完全没有将背后人的情绪放在心上,立刻做出回答。   “若是我能说服你,那么说服浅田先生先暂时忍耐,同样不是问题。”   “还真有自信啊。我很羡慕你这种态度喔。那么在最后,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她将链锯直指女国中生背后的人们。   ——“式叶小姐,你能百分之百确定,在那其中不存在凶手吗?”   这一次,女孩没能即刻回答。隔了一段时间后,她才轻声说:   “除了立木老师之外,我并不能确定。只有立木老师一直和我在一起。”   “等、等一下……!”   这次有反应的是大高真子。她一脸焦虑的模样,还想继续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女仆小姐已经大笑了起来。   “你不是很明白吗!好啊,那我先将两位的顺序倒换一下好了。但不论如何,事实看来已经明确到让诸位无法反驳:只要能将你们全部杀光之后再去干掉其他人,就不用去考虑‘凶手是谁’的真相了吧!” 第55章 陷阱   小说家的内心产生相当程度的动摇。   他非常想吐槽这种人物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就出现天翻地覆变化的“情节”。和过去初次见面的印象完全不一样,他本来还以为片山圣会是位难得的知性美人,因而初始好感度很高。没想到事实却恰好相反,女仆小姐其实是位性格极为暴躁的女性。从彼此的交谈中可以判断,她的脑袋应该不差,所以与其说是式叶小姐所言的“不够理智”,不如说是“不愿意理智”。   世界上只有这一类人是没办法说服的。他们脑袋里的固有理念比花岗岩还要坚硬。“顽固不化”这个词就是为他们创造的。   片山圣甫一登场展现出的是对年轻男性们的惊人魅力(关于这点,浅田阳介的态度同样可以作为佐证)然而这份美妙的气质却在大高女士死后急转直下,从梦寐以求的“成熟女仆大姐姐”,转变成了他最讨厌的“不可理喻”类型的女人。这对小说家而言无疑是个莫大的打击。   在心底彻底抱怨够了之后,小说家悄悄地走上前将式叶老师拉了回来。   “话术基本上是万能的。但并不是所有情况都能用话术解决啦。”见女国中生似乎还有点不甘心的样子,小说家用过来人的口吻劝说道。   “立木老师,刚才这话就叫‘自相矛盾’喔。不过既然您这样说的话……”   而另一边的平川贵文则是正低声安慰着大高小姐。伴随着片山圣不断迫近的脚步,女孩的圆脸轴承一团,嘟囔着“为什么我会倒霉到碰上这种事啊”完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别害怕,我们这里可是五个人,其中还有三个正直青壮年的男性。放心吧,真子小姐,保护二位女士绰绰有余。”   平川贵文捋起袖子,露出底下结实发达的肌肉,一看就是在经常进行力量训练的类型。这让因为家里蹲太长时间而导致身体亚健康的小说家稍微有点羡慕,一旦到这种关键时刻,身为中年人的平川先生无疑要比两位毛头小子更有安全感。   真子小姐貌似被说服了,总算露出安心的表情;而另一边始终保持着咬牙切齿的狰狞表情的浅田阳介,早已经摩拳擦掌打算教训对方一顿。   “立木老师,你觉得我们这边的胜算如何?”   虽然平川先生的说法依常理来看没有问题,可是式叶小姐是十分谨慎的类型,她还是小声询问了小说家的看法。   “我从短暂的人生中只学到一件事,那就是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以貌取人’。”   小说家一边回答,一边蹲在地上,看着地上一排整整齐齐的浅坑发呆。这些小洞穴显然是人工打出来的,像是排水管道的口子。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果然是这样吗?”   式叶小姐很赞同地点头。   “你看,片山小姐她明显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她没有着急动手,只是在观察我们,并且完全没有将平川的威胁放在心上。片山小姐不像是个蠢人,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肯定是有所依仗……”   她话音落下的这个瞬间,女仆小姐终于从门口走到了前面的一根立柱旁。距离他们只有不到四五步远的距离。面对警惕的众人们,片山圣的唇角微微上翘。   “诸位之中,起码有一半以上是蠢材。”她将手覆盖在冰冷坚固的水泥上。“既然以自身的职业为傲,那就该好好提升一下观察力。你们难道就没考虑过如今所处的地方是哪里吗?”   “这里是地下室,曾经用来软禁人的地方。说是监狱都不为过。为了防止被关在其中的人逃出,怎么可能会没有任何防御措施……”   她的话还没说完,原本正聚集会神观察地面的小说家突然高声大叫起来。   “大家快逃!”   “朝哪里?”   “门口!”   他说话的瞬间,便跳了起来拉住女国中生的手,与此同时整个人压低身体奔跑,面对随时有可能将武器挥舞过来的女仆小姐不闪不避,以立柱作为掩体朝着门口方向冲刺。这一过程仅仅在数秒种里内完成,在场的其他人全都愣住了。   一时间,金属与水泥的摩擦声响彻整个阴暗的地下空间。之前由于缺少光线而难以辨认,现在所有人都能看清楚:立柱与天花板之间,有某种尖锐物正在不断下降;并且不止有一枚,而是一整排如同利剑般下落的栅栏。   “栅栏”下落的速度极快,眨眼睛的功夫就已经过了半程。   真子小姐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她是第三个从原地蹦起的,在水泥地面上连滚带爬。结果这种狼狈的姿势反而令她躲过一劫,只差一点就被腰斩。而另一侧总算反应过来想要朝门口奔跑的两位男士,却在半路猛地站住脚——前面就是囚笼的栏杆。   片山圣对跑过她身边的三个人视若无睹,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手拿武器站在栅栏面前。   “真对不起,两位先生。就像您刚才说的那样,面对五个人,其中还有三个正直青壮年的男性,我作为一名孱弱的女性,实在是没有胜算可言。”   她举起手中的链锯。   “我只能出此下策,二位可不要怪我啊。”   说话的瞬间,片山圣朝着囚笼之中的两位男性扔出手中的武器——直到这时,浅田阳介和平川贵文才注意到,她手中还缠着铁链,铁链的另一端绑住链锯的柄端,显然是早有准备!   面对扑面而来的闪闪寒光,被迫站在狭隘囚笼里的两人哑口无言。   *   无法停下脚步。   “噔噔噔”疾风骤雨般的脚步声,在阶梯上回响。   三人气喘吁吁,总算是从地下回到了地面上。大高真子双手支撑着膝盖,转身往漆黑漫长的通道看去,一脸后怕。   “那……那个疯女人……该不会追上来吧?”   “很难说。毕竟是两个大男人,如果能积极抵抗的话,还是能为我们争取不少时间的。”   小说家回答。 第56章 屋顶   “喂!你这种说法,太过分了吧!”   真子小姐皱起眉头,立即开口指责道。   “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小说家瞟了她一眼,“平川先生和浅田先生的为何要来救你的原因,真子应该很清楚吧?如果不想让那二位的努力和牺牲白费的话,需要的是你本人的坦诚。”   “我……我知道了。”   圆脸女孩的气势衰弱下来,老老实实地点头答应。看来她那种很害怕被人指责,亦害怕承担道德感上负担的类型。   “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平川先生之前没有和你商量过吗?我们想要同你会合的原因,就是因为你的手上有某样重要的东西。平川先生认为那正是凶手的目标,是昨天夜里一连串惨案发生的起因。所以凶手是不可能会放过你的……”   “啊!我明白了,是阿姨的遗嘱!”   真子小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来平川贵文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对他们说谎。   “遗嘱在哪里?”   圆脸女孩并没有回答。她神态戒备地环顾四周,视线快速朝往两边飞瞥。   “跟我来。”   没有等待两人的回应,大高真子迅速朝着洋馆的方向跑去。   *   “遗嘱放在洋馆里?”   这个问题听起来有点奇怪,任何人都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但小说家是认真考虑过的。即使依照平川贵文所言,凶手的动机确实如此,但“凶手的目的是遗嘱→凶手出现在洋馆内→因此遗嘱就在馆内”的推论仍然很难称得上有说服力。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有数人已经在袭击中死去。若凶手的目的仅仅是洋馆内的遗嘱,先暂时抛开他(她)本人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杀人狂的可能性——分明事先偷偷进入洋馆内实施盗窃才是更好的选择,而不是胡乱杀人,不是吗?此外选择人数增加的作家宴会举办日袭击同样很奇怪,难道不应该是阻拦者和知情者越少越好才对吗?这是小说家很早以前开始就有的疑惑,实在太没道理了。   能让矛盾的两者同时成立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凶手需要其他成员们在场,他(她)的目的就是前来参加聚会的客人们身上。又或者说,他(她)认为这种方式能够使得被隐藏的遗嘱“浮现”出来——幕后黑手在连杀两人后却还是没能得手,遗嘱如今还在洋馆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话又说回来,不提是被片山圣袭击后身亡的冈野先生,大高千绘,三上泰和……凶手选取的目标都是可能的“知情者”。由此判断,剩下最危险的正是片山小姐和真子小姐。会不会平川先生和真子小姐的动作完全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呢?   “凶手该不会一直是在等这个机会吧?”   式叶小姐左顾右盼,一副疑神疑鬼的样子。   “说不定那家伙现在就跟在我们后面,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跟踪大高真子找到遗嘱,然后等事成之后就杀了我们之类的。”   “啊哈哈,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啊。”   小说家干笑着回答。   ……   虽然内心的忧虑有增无减,但很快作家二人组就注意到了另一件更奇怪的事情。   “呃……真子小姐,你现在这是打算去哪里?”   小说家望着朝黑漆漆的上方蔓延的楼梯,他放缓脚步,有些迟疑地开口询问。   半分钟前他们已经跑入洋馆内了。但真子小姐的脚步没有片刻停留。往上,不断往上,沿着盘旋楼梯,他们很快就到达顶楼。大高真子没有进入楼层中任何一个房间,而是径直来到走廊尽头,用停靠在旁边的竹竿打开天花板上的一扇活板门。一道伸缩金属消防梯往下弹出。这看起来是通往阁楼的梯子。但根据小说家的观察,这栋洋馆的尖顶仅仅是装饰,没有剩余的空间,貌似不曾建造阁楼。   “这上面,难道说是天台吧?”   式叶小姐抬起头。   “差不多吧……这梯子通往洋馆内的最高处。”真子小姐点点头,“这道门只有我和阿姨两个人知道。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能跟踪我们了。”   “遗嘱就放在上面吗?”   “不错。那是我亲手放上去的,所以其他人对此根本一无所知。我们只要拿到遗嘱再不被人发现地离开……”   大高真子很有把握地说。   “等一下,遗嘱难道不是大高女士给你的吗?”   “确实是她私底下交给我的,但是阿姨当时是希望只有我一个人来处置。就连她都不知道我会放在这里。”   大高真子抓住梯子的扶手,一边向上爬一边回答道。   “其实阿姨她肯定是希望让我拿走吧?但我这个人比较粗心,容易丢三落四,所以我左思右想,干脆还是放在洋馆里好啦!等到要用到的时候再取出来。”   ……   小说家好像有些能理解凶手的企图了。   “换句话说,我们这样做,其实是已经‘被抓住机会’的表现吗?”   他紧跟着大高真子后面爬上楼梯。   *   这感觉……就好像是烟囱的内部爬行。   小说家一边心想,一边眯着眼睛抬起头。大高真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洞口。头顶是煦白的光亮。清晨的风不断往内灌入,在闭塞的空间内流动。手背皮肤上能感受到仿佛轻纱拂过的微微凉意。   他抓住最上方的栏杆,用力抓住,整个人往上一窜。   “呜哇!”   小说家刚冒出头来,一阵狂风从被背后吹来,差点一个跟头往前翻去。他瞥见周围环境后,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背后冷汗直流,渗透衣背。   这里……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天台,而是屋顶!   周围是漆红色的砖瓦,他们身处的地方正是整座洋馆的尖顶。眼前是向下延伸的斜坡,再往前一步就是空荡荡的地面。万一刚才真的不小心滚下去,可就不是“头破血流”的程度了。   “小心。”   大高真子半跪在旁边,一手抓着突出的墙体结构,另一只手则扶住了他。 第57章 遗嘱   “谢谢。”   小说家松了一口气,但抬起头就看到真子小姐正蹲坐在屋顶的斜坡上,既没有用手扶着哪里也没有背靠着哪里,似乎并没有依靠外物来保持身体平衡的意思,而是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   “喂,大高小姐,你这样太危险了,还是赶紧找个地方扒住比较好……”   小说家连忙提醒道   “嗬嗬。”结果对方只是笑了笑。小说家觉得大高真子的表情和刚才的她完全不一样,甚至连萦绕在人身上的氛围都改变了——没等他细想,大高真子竟然从原地站了起来,保持着站立姿势的同时还原地小跳了两次,就像正站上擂台做着热身运动的拳击手一样。   “没必要没必要。反正摔下去也没什么嘛,正合我意。不如说本人就是为了这个才上到这里来的呀。”   “啥?”   小说家目瞪口呆。   “等等,你不是为了拿遗嘱才爬到这里的吗?”   难道说遗嘱并不在这儿,自己被骗了?亏他刚才还在想“这地方确实有够隐秘,是藏东西的好去处”之类的呢。   “不,我当然没有说谎。遗嘱确实就在‘这里’。”   大高真子若有所指地回答。她活动了一下身体后,在小说家困惑的注视下开始沿着斜坡下方攀登。尽管这种做法很危险,可是她的动作却显得小心翼翼。看来真相并不是她所说的那样“摔下去也没什么”。但真子小姐这样做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呢?   大高真子在快要到达屋檐边沿的地方停住脚步,张开双臂平衡体态后,保持着昂首挺立的姿势,面对着小说家。屋顶的狂风吹起她的头发,衣角、袖口和饰品都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随风而去。再加上屋顶本身结构造成的巍巍斜坡,只要稍微一个不留神,大高真子就会往后仰倒摔下去吧。这个高度注定会摔得头破血流,就算侥幸不死也会落得植物人或者全身瘫痪的下场。   ……搞啥啦,我这一生难道说都要和“跳楼”这一行为联系在一起吗?   话虽如此,小说家却反而松了口气。这倒不是说他个性恶劣到会对自寻死路之人乐见其成,更何况真子小姐身上还有与揭开事件密切相关的秘密——而是因为大高真子如此充满风险的举动,已经暗示了她的想法。无论动机为何,现在的真子小姐并不打算轻生,只是通过这种将自身置于生命危险的方式来达到某种目的。因为如果真的想自杀的话,直接一跳了之即可,此时此刻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阻止得了她。   “大高小姐,你想要做什么?还是说有什么要对别人说的呢?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顺便讲给我听听?”   调整心情的小说家开口询问道。   “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你吧,立木老师。”   大高真子叹了口气。她脸上的微笑收敛,露出异常认真的表情。   ——“为什么还要和式叶待在一起?我在离开前就已经提醒过你了吧?”   *   小说家沉默不语。   她说的没有错。就在数小时前,他第一次见到大高真子的时候,两人在分别前曾经有过一段对话:   “学谈社出版的推理小说中,我最喜欢的是《月影馆杀人事件》……很可惜,作者再也没有写过书了。”   大高真子曾经说过的话,就是提醒。当然其实用不着这她来说明,小说家一样很清楚,名为“式叶”的女性身上确实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月影馆杀人事件》是式叶老师的出道作;而大高千绘拥有的这座洋馆,过去的名字正是“月影馆”。   小说家不相信这会是巧合。他之所以一开始拒绝了三上泰和有关于“作家聚会”的邀请,但在收到式叶老师的邮件之后立刻改变了主意,就是出于这个理由。   “呃……就算是有问题的人,难道不是放在眼皮底下监视最好吗?”   小说家的声音低了下来,同时视线不自觉地往旁边的洞口瞥去——不知道是何原因,明明已经过去了数分钟的时间,式叶老师的身影却还是没有从那里出现。   “这只是男人的借口。”   大高真子轻哼了一声,不留情面地指出道。   “所谓被‘美色迷惑了眼睛’,就是指这种情况吧。”   “才、才不对吧!”   “那孩子还只是国中生吧?看她的脸蛋就知道了。那副青涩的模样,真亏你还能心生邪念。作为变态而言你还挺了不起的嘛,立木老师。”   大高真子嘲笑他两句后,话锋一转。   “所以,你知道我要这样做的理由了吧?”   “……欸?”   圆脸女孩将手指指向底下的屋檐。   “我说了,我没有撒谎。遗嘱确实在屋顶上。只要我们到了这里,遗嘱就会出现了……”   随后,大高真子的手指慢慢回转,指向自己。   “你明白了吗?”   ……   小说家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你是想拿自己作为筹码吗?”   遗嘱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凶手还希望得到遗嘱——更确切地说,是得到一份具有效力的遗嘱,就不可以让如今活下来的唯一知情者大高真子死去。   “就是这样。好了,立木老师,你就先作为观众在那里呆着吧。当然,等会儿还需要你来保护我。”   大高真子拍了拍手。   “我想,策划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马上就要从那里出现——到时候,我们就会知道他(她)到底是谁了。不过,这个答案您应该很清楚才对。”   大高真子似乎对自己的猜测十分自信。   “我已经不止一次提醒过您了,所以等会儿可不要太伤心喔。”   小说家又一次保持沉默。   “凶手说不定现在就跟在我们后面,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跟踪大高真子找到遗嘱,然后等事成之后就杀了我们——”   这是不久前式叶小姐才说过的话。   若凶手的企图正是如此,那他(她)的企图就完全可以理解。 第58章 同归   可是,凶手之间未曾露面这点就颇为值得怀疑,对于洋馆内仅剩下的几个活人而言,这一结论完全可以延伸出另一个更具可能性的猜测:所谓的真凶,依然藏在幸存者们之中。这样一来,毋须跟踪或是潜伏,便能百分之百地达到目的。   ——就像现在的式叶一样。如今的她和小说家一样,已经得到了“遗嘱放在屋顶”的消息。如果大高真子的猜测没有出错,那确实是自己的不谨慎才造成了这一切后果,使得真子小姐不得不通过拿自己性命作为威胁的方式来保证交涉。   只是……   小说家的目光在洞口附近盘旋。   为啥她还没有出来呢?无论事实是哪一种,紧跟在他后面的式叶老师早就应该爬出来了啊?难道说是听到了他们俩的对话或是注意到两人的怀疑,去做某些准备了?还是说……   “喂!”   小说家的心中浮现出不妙的猜测,他马上扑到洞口旁边,抓住边沿将脑袋往底下伸去,一边大喊。   “式叶老师!你没事吧……”   他的话还没喊完,就听见下面传来少女焦急的呼喊。 那声音离得他有段距离,能听见在洞壁上来回碰撞传导的回响。看来式叶小姐压根就没有爬入消防通道之中,而是仍然滞留在楼层的位置。   “立木老师,小心——”   哈?   小说家愣了一下,就感到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他的反应速度还算快,下意识地将头往旁边一扭,整个人都往旁边倒去。如果不是及时抓住了身边的砖块,恐怕就要顺着重力骨碌碌滑下屋檐了吧。   “怎、怎么了?”   大高真子注意到了这边的异状,连忙大声询问道。就在此时一阵狂风袭来,注意力一时不集中的她身体像不倒翁般往后大幅度倾斜,随后好不容易才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即使旁观者一样能感受到其中的危险,会让人忍不住为她捏一把冷汗。   当然,她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因为答案已经在他们两人面前自顾自地“出现”了——   “唷,二位。”   从洞口里钻出的女性轻盈地跃上屋顶。   “没想到会躲在这里啊。害怕我到这种程度吗?”   走上来的并不是式叶小姐,而是片山圣!   *   “片山……!”   大高真子紧紧地蹙起眉头,畏惧和退缩的神色在女孩脸上一闪而逝。   “对,是我。”   片山圣瞥了一眼旁边的小说家,好像没有理睬他的想法,而是径直朝着位于屋顶边沿的大高真子走去。她分明是在陡峭坎坷的斜坡上行走,姿态轻松得如履平地。   而另一侧的大高真子显然很紧张。这并不是伪装。或许在地下室里的时候之前那副懦弱胆小的样子是故意为之,但她确实很忌惮片山圣。对遗嘱有所企图的凶手还好说,真子小姐有办法让对方投鼠忌器;可是满脑子复chou的女仆小姐却不一样,她无法说服,亦没有能让对方放下武器的筹码。能否阻止片山圣的行动已经不再重要,毕竟能尝试过的方法全都尝试过一遍了。   “真子小姐,你不会是想要自杀吧。”   片山圣的状态看起来并不算完好。她身上干净的女仆服装被灰尘和血迹彻底沾染,变得脏兮兮,袖子和衣领上到处是绽开的线口和破洞。梳理整齐的鬓发如今乱糟糟地垂落耳畔,呼吸急促,胸口不自然地起伏。右手紧握的铁锁已经消失不见,此时正用力按着自己的肚腹,看来是在按压伤口。女人的身体微微佝偻,武器只剩下左手垂落下来的链锯。在地下室和另外两位男性的争斗里,虽然片山小姐利用陷阱占据上风,但她的结局并不是毫发无损。   可是,片山圣的精神面貌却依旧热烈,丝毫不见疲态……不,应该说比之前更加兴奋和狂热。她正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大高真子。   “太好了,我很乐意休息一会儿……咦,你为什么还不跳?需要别人来帮忙吗?难道说,是在等我过来鼓励你吗?”   没有人怀疑她是不是会动手,问题只是时间罢了。   *   “该死的!”   紧张而不安地注视着对面不远处那位正呵呵笑着的疯女人,大高真子心生寒意,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她不想轻易送命,于是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虽然很担心那人会不会扑过来、或是直接将武器抛掷而来,那样的话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就太危险了,必须想办法往内侧移动才行。可是现在的大高真子根本不敢动,因为一旦有所行动必然招致片山圣的进攻。   大高真子的眼角余光瞥见片山圣身后的位置。那位少年正在悄悄地举起手,同时慢慢地在移动步伐。这让她有些惊讶,又感到慰藉。   “这家伙的胆子还蛮大的嘛……看来这次得指望他了。”   大高真子深吸了一口气,在林中清晨凛冽的山风里,在仿佛悬崖般的斜坡上,微微弓起身体,保持身体平衡。   “住手!”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如同晴天霹雳般炸响。大高真子吓得一个哆嗦,精神恍惚间差点摔下去。她不得不狼狈地蹲下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狼狈从洞口爬出来,对着片山圣怒目而视。   “哎呀,难得我放你一马,”片山圣转过头,慢悠悠地说。“为何要急着来送死呢?”   “少废话!竟然逼迫别人去跳楼自杀,你的心肠到底有多恶毒!”   他气喘吁吁地倚靠着背后的天窗,视线在屋顶上转了一圈,看到小说家和大高真子的身影后,那张被厚厚血污覆盖着的面孔上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   “立木老师,大高小姐,你们俩都没事吗?真是太好了。放心吧,我已经发过誓,不会后悔。你们会安全的。”   这样说着,男人忽然一咬牙,挣开双手,朝着片山圣猛冲过来。   女仆小姐想要躲闪,但只来得及让开半个身位,就被对方张开双臂紧紧抱住。   “一起下去吧!” 第59章 出门   “一起下去吧!”   男人的动作没有片刻迟疑。他是以丝毫没有考虑自身安全的姿态朝着片山圣扑过去的,这导致屋顶上的人全都没来得及反应,片山圣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对方扑倒和束缚。两人同时在斜坡上失去平衡,朝前数步后彻底离开了屋檐边沿,堕入空中——   一枚瓦片被男人和女人的脚踢飞,撞在外墙上摔了个粉碎。   小说家和大高真子呆呆地看着面前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一切,目送两人消失在“悬崖”边上,直到楼底接连传来沉闷的回响和听着像是金属弯折的刺耳噪音。   这真可谓是死里逃生。骤然间登场的男性,成为解救二人脱离困境的契机。这是根本没有预料到的展开。   小说家正想和逃过一劫的大高真子搭话的时候,对方却先开口了。   圆脸女孩转过头来,露出十分严肃、同时又带着些许微妙困惑的表情。   “那个……立木老师,刚才那人是谁啊?”   ……   你之前还有脸质问我吗!   小说家在心里吐槽。不过话是这样说,他实际上同样无法从相貌上辨认出对方的身份,只能从体型上判断。   “应该是浅田阳介。”   “是浅田先生救了我们俩啊……如果没有他的话,我就危险了。”大高真子叹了口气,“真希望能有机会好好报答他。”   “另外,爬到这里的人是浅田先生,这就意味着平川先生很有可能已经……”   大高真子的话没有说完,脸色暗淡下来。但小说家能理解她的心情。   “现在还不能确认。喔对了,说到确认——”   小说家没有那么大胆,他小心翼翼地攀附在砖瓦上,将自己的身体朝屋顶边沿方向一点点靠近。   理论上说,从这个高度摔下去非死即残,更何况那两人还是以那种近乎扭打的姿势坠落的,一旦脑袋着地就……但是至少需要分辨一下死活。在视线即将覆盖到屋檐底下情境的时候,忽然间耳畔传来了异动。   手掌能感受到砖瓦上传来的震动感,“噔噔噔”,分明是有人正踩着屋顶高速逼近。小说家立刻抬起头,只见到人的阴影轮廓。   “小心——!”   前方传来大高真子的尖叫。   小说家心想这台词真是似曾相识,因为不久前才刚被人喊过。他一转头,映入眼帘的是黑乎乎的影子和冰冷的金属裹挟起的风。   ……以及,女国中生表情冷漠的脸。   最后的意识之中,他唯一感受到的,只剩下某人静静俯瞰着自己的目光。   *   当小说家再度从昏沉的意识中醒来后,他正被捆绑在上面的是一架结构简陋的铁床。没有床垫没有被子没有枕头,脊背后方只有冰冷的金属触感。小说家用力摇晃,床脚便随之挪动时的刺耳声响。   目前身在何处,身在何地,全都不清楚。因此脑海中的记忆,都是停留在“醒来”之前的。中间存在着断裂的迹象,那时候的自己应该正在陷入人为制造的“昏迷”之中,关于如何被运送过来、如何被绑起来的事情一概不知。   而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昏迷”的。记忆像碎片般在脑海的记忆表面上浮浮沉沉,以及缺乏能一口气将一切串联起来的关键线索。所以他只能随着时间流逝,不断回忆和推敲当时发生的事情。   直到现在,在地下室内呆了两天之后——   “说起来,式叶小姐的手法还真是有够熟练的。”   小说家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他已经回忆起这几天里发生的全部事情了。刚醒来的那段时间里,从这一部位时常会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痛楚。直到今天早上的时候才有所改善。   “让人准确失忆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从力度上来判断,对方似乎并不想要自己的性命,不知道这能不能算得上好事……   不,算不算“好”暂且不论,在这间地下室里还是蛮“常见”的。   因为无论是式叶小姐,片山小姐,还是大高小姐,都曾经来看望过他。但是她们谁都没有伤害小说家。哪怕是一直嚷嚷着要杀掉剩下所有人为自己主人报仇的片山圣亦是如此。真搞不懂她在打什么主意。   “好了,既然你打算出门,就要做好准备了喔。”   大高真子在他身边说。   之前和他聊起月影馆话题的人就是她。据大高真子本人所说,这些情报都是大高千绘告诉她的。在买下这座洋馆后,大高女士大概是出于好奇心,曾经数次四处拜托关系,搜寻有关于月影馆过去的情报。   “我们三人之前暂时达成了协议,总之当下最要紧的是处理好洋馆后续的事情,毕竟发生这种大事,根本就没办法对外界瞒过去嘛。”   小说家有询问过“协议”的具体内容,但是被大高真子语词含混地打发过去了。“只要你还在这里,我们中谁不会伤害你,只有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啦。”至于理由她没有提起,但小说家大体能联想的到。   毕竟距离他离开东京,将近有三天了嘛……   “根据我的推测,式叶小姐之所以会偷袭你,是因为她过去拥有的身份。”   大高真子重新将话题转回来。   “她的处女作会将舞台设置在‘月影馆’,显然是出于同样的原因。立木老师应该看过那本书吧?里面对于‘月影馆’的描述,无论是建筑结构还是装饰细节,都和现实中几乎如出一辙。这绝不可能是巧合,相信式叶在阿姨买下这里以前就居住过这里。她就是这里曾经的居民,是那个大家族的成员之一!我猜阿姨她会邀请式叶小姐来,说不定就有出于好奇心理作祟的理由。”   “原来如此。”   小说家点了点头。   “但是,她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才回到这里的呢?”   “那恐怕就需要我们当面去质问她,才能得到答案。”   大高真子将手放在门把手上,如是回答。 第60章 消失   大高小姐将手放在门把手上,转动之后将不知何时重新修理与安装好的铁门推开。这个时候,她突然间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对并肩走在一旁的小说家提醒道。   “注意脚下。”   “嗯?”   小说家才刚朝门外迈出一只脚,视线瞥见了旁边倚靠在墙上的一团黑漆漆事物,惊得差点一趔趄摔倒。拉近距离仔细一瞧,才发现那竟然是个人。   只不过,是个死人。   尸体裸露在外的手脚和脸部肌肤布满绽开的伤口,浑身上下的衣物因此被鲜血浸透。过了数天的“风干”后,凝固的血渍呈现出肮脏浑浊的色彩。男人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像一具守护着地下陵墓入口的骷髅。   “……平川先生?”   他当然不是在向尸体发问。虽然是疑问句,但答案已然明了。   “嗯。”大高真子点点头,“他好像就死在这里。他从地下室的囚笼里好不容易爬出来后,因为失血过多死去了。”   平川贵文的周身被某种大量黏糊糊的东西包围着,糅合着发酵的血肉与体液。地面、墙壁都被渐染,散发着腐烂的腥味。那污渍源自他的体内,如同一张菌毯包裹和覆盖着潮湿的角落,在昏暗的光线中泛着仿佛正在流动似的光泽。   小说家能想象出那样一副画面:被尖锐的穿刺物戳穿身体,从栅栏中逃生,一点点沿着地面爬到门外,耗尽体力想要倚靠在墙壁上休息一会儿……结果从此一睡不醒。   “我之前进来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呢。”   大高真子移动步伐,头也不回地朝着台阶上走去。   “你提醒的太晚啦。”   小说家叹了口气,将目光从凄惨的画面上移开。跟在大高小姐的背后离开地下室。   “对了,还有个问题。既然片山小姐还活着,这就说明……”   “嗯。那谁……浅田先生和他的同伴一样,最终还是没有逃过一劫。就算牺牲自己都没有干掉那个女人,真的很可惜。恶人总是能活到最后呢。”   根据片山圣本人的说法,她在即将摔落到地面之前侥幸抓住了向外打开的窗户,成功逃生。这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简直像是被上天眷顾般的奇迹。而和她一起从屋顶上摔落的浅田阳介就没那么好运了,在剧烈的冲击中被摔断了脖颈。更糟糕的是:他是在死亡来临前的最后一刻,眼睁睁地看着片山圣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以称得上是“死不瞑目”吧。   “虽然现实很叫人沮丧,很让人生气……但我们暂时还是没有办法惩罚她,要想办法取得暂时的和平,才能平安离开这座洋馆。”   大高真子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   “听起来真不容易。”   “确实如此。不过你还算轻松的喔,毕竟我们之间的谈判,已经到最后时刻了。”   说话间,他们两人踏上了最高一级台阶。太阳毫不吝啬地朝大地洒落明亮与温度,熹微的晨光柔和地披在他们肩膀上。   *   “喔,人来了啊。”   目的地是洋馆的客厅。   他初次踏入的地方,亦是最后让一切结束的地方。   另外两人正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片山圣见到两人后,笑着举起手朝他们打招呼。   小说家在来的路上看到了停靠在洋馆前庭院的警车,但里面并没有坐着人。   “警察们到洋馆内的各个案发现场去勘探情况了。因为道路的问题才刚进来,只有一车的人手。”   片山圣指了指沙发远处的地方。那里是三上先生死去的地方,尸体还孤零零地被挂在那儿。周围立起了用来保护现场的护栏与号码牌;另外门口有相似的被圈起来的小小场所,则是大高千绘被斩首的地方。   “他们现在到二楼的密室那边去了。”   存在密室的房间,是冈野壮一郎被杀的地方。而凶手则是——   小说家的视线落在女仆小姐身上。在这座洋馆内显然潜伏着不止一位杀人狂,除去幕后策划这一切的真凶之外,还有一位失去理智的人。   “你在看什么?我可不是凶手喔。”   片山圣歪了歪头,好像对他的注视表示不解。她态度相当自然地做出回答,看不出任何说谎的表情。   “没办法,为了让谈判持续下去,我们只能暂时帮她向警察那边隐瞒真相……”大高真子有些无奈地说,“现在的问题就是,到底要让其他人相信何种程度的事实,我们必须商讨出一个结果。”   “喂喂,这话可不对吧。我是真的没有杀那老头。虽然很讨厌他是事实啦,但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否认自己的罪行……嗯,原来如此,你们是这样想的啊,怪不得浅田先生会那么拼命呀,真是吃大亏了。”   小说家没有理睬片山圣的自言自语,而是转头询问始终没有开口的式叶小姐。   “警察怎么那么晚才来?距离我被关进地下室,已经过去了三天吧?”   女国中生瞟了他一眼。   “他们是将断桥重新铺好后才过来的。”   少女的语气冷淡,蕴涵的感情稀薄,但小说家并没有太在意,而是继续说道。   “难道就不能从后山过来?”   “我也在奇怪这一点——”大高真子在旁边插嘴。   “啊哈哈。嗯,是这样啊。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吗?”   片山圣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用力拍了拍双手。   “果真如此啊……我总算明白你们为什么会怀疑是我杀了冈野。”   “这不是废话吗?那时候藏在房间里的除了你还会有谁?”   大高真子蹙起眉头。   “不对啊,所以说你们完全猜错了。当时的我可不在密室内,而在其他楼层游荡。我确实有杀人动机,因为那老头曾经骚扰过我。想必你们是从别人地方得知这一情报后才做出结论的。”   不,才不知道啊!小说家忍住了吐槽的冲动。   “但你们看漏了一点。”   片山圣认真地说。   “那个厨娘是真的有问题。不懂吗?听好,这就是刚才所说的关键了——”   ……   ——“这座洋馆的后山,没有通往外界的山路,也根本就没有什么村庄。明白吗?只有通过桥才能离开,所以警察们才必须等断桥修好后,抵达这里。” 落幕(上) 遗嘱在哪里?   “……这还真是叫人吃惊。”   后山的道路、乃至村庄,都并不存在?   自打来到洋馆以来,小说家不止一次从他人的口中听说过关于后山的消息。尽管他一次都没有深入过,但早已将“洋馆后山有一个通往外界的村庄”视作理所当然的印象。上山来帮忙的厨娘,包括洋馆平日里的生活所需,大部分都从那里而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后山都被困在洋馆内的人们看作是最后的退路,万不得已至少还能从暴风雨中冒险逃生;而且事实上确实有人这样做了,只不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半路回转。但真相似乎并非如此,从桥断掉的那一刻起,这里已经是完全意义上的“暴风雪山庄”,直到警察到来为止都是与外界隔绝的“孤岛”。   不过这样的话,就有一些令人困惑的问题:大高女士和三上先生,都在说谎。一个是驾车行驶过整座山的附近道路,不可能不清楚真相,且他明确表达过后山确有通路;而大高千绘则是在洋馆停电的时候,曾经让厨娘回村庄找人帮忙。身为月影馆的主人,她不知道真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若片山圣说的是真的,这些行为现在看来都颇为可疑。   当然,他们现在都已经在不久前的惨剧之夜里不幸丧生,无论抱有什么样的目的,此时恐怕都会付之流水。他们向众人说谎的理由或许很重要,但是现在还可以延后再论。真正的问题在于……   小说家的目光瞥向一旁的“临时同伴”。   直到现在为止还活着的大高真子。毕竟从甫一登场开始,她可是一直都自称从后山上来的呀?   “片山小姐,你为何要说谎呢?”   小说家凝视着真子小姐的脸。一滴汗水正从额头顺着脸颊往下滑落。但他话语中的矛头却依然指向片山圣。   “我可没有说谎喔。”   女仆小姐摇了摇头。   “我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的。在警察来之前,我将整栋洋馆都检查了一遍。另外还和我身边的这位式叶老师一起,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探索后山。”   “……但是‘村庄’的事情你不可能是最近才知道的吧?难道在过去的数年里,你一次都没有察觉过不对劲吗?”   “当然有。但那时候我的唯一职责就是服侍大高千绘,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她说什么我照听照做就是了,思考和怀疑皆没有意义,不必去管是真是假。哎呀,还真是怀念那种让人安心的生活。”   片山圣“呵呵”笑了起来。   “但当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为了存活下来,我只能想办法开动快要生锈的脑袋了呢。其中包括与这栋房子有关的事情,有的房间我还是第一次踏入。啊,比方说那个地下室,虽然我早就感到很好奇,但是却很忠心地一直等到大高千绘死后才进来喔。”   ……   总而言之,照片山圣的说法,杀死冈野壮一郎的人是和他一起被安置在密室内的厨娘。而那位厨娘,如今早就不在洋馆内,在人们视野中消失了。要说她真正亲手杀掉的人,只有平川贵文一人——毕竟浅田阳介是二话不说便自顾自撞过来寻死的——哪怕是平川先生,她在利用陷阱机关和武器给他全身开了口子后,也是尽量让对方的流血和伤势停留在“只要不会乱动就不会死”的程度。   “我的心中没有迟疑、后悔或愧疚。”   女仆小姐将手按在柔软饱满的胸口上,坦然微笑。   “我一直都在践行我所说的话……不过嘛,要真正杀掉某个人,还是太难为本人了。这就像明明还是处女却必须向男人献媚初次卖身的雏妓一样,可能要等未来的某日才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如果为难的话,可以不去做。”小说家回答道,“既然已经有人杀人后潜逃了,你不觉得那家伙才是真凶吗?”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但好像有人不太同意哦。”   这时候,始终保持一言不发的式叶小姐,终于开口了。   “没有必要。因为那位厨娘是大高女士雇佣来的。”   “……什么?”   式叶小姐好像没有回答大高小姐疑问的打算,她清了清嗓子后说道。   “重归正题吧,我们的谈判还没有结束。片山圣,我需要询问你的态度。你到底是希望能为大高真子报仇,还是希望为她完成最后的愿望?”   “……遗愿吗?”   面对女国中生旁若无人的发问,女仆小姐没有经过太长时间的犹豫,立即回答道。   “当然是后者。”   “本来以为你会迟疑呢。看来你复仇的想法还算不上坚定。”   “怎么会。说到底,报仇什么的只不过是出个人意愿和猜测,是一种卑微的自我满足罢了。主人她到底怀有怎样的想法,又会如何看待我现在的行动,我一概不知。”女仆小姐理所当然地回答,“对我而言,若是能有更为明确的指令的话,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我刚才说了吧?选择这种方式度过人生,真的会很轻松,我很乐意那样做。只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   “前提是‘遗愿’真的存在,对吧?”   式叶小姐点点头。   “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大高女士确实有想要在死后达成的愿望。但就算我这样说,您应该也不会相信,所以才需要证据。”   她的目光落在大高真子身上。   “那便是‘遗嘱’。如果说大高女士有对我们留下什么话,只可能记录在那上面。”   结果,一旦到了追根溯源的地步,问题便重新转回原地。   “大高小姐,现在警察们和我们都在这里,处于能保证人身安全的前提中,可以将遗嘱交出来了吧?”   大高真子默不作声。她脸颊上的冷汗流得更加厉害了。   *   无言的尴尬氛围持续了数分钟。   式叶小姐冷眼旁观,大高真子那副狼狈的表情早已出卖了她内心的动摇,而片山圣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直到此时——   小说家才总算开口。   “不必再逼问大高小姐了。遗嘱在我这里。”   在大高真子一脸“哈?”的表情注视下,小说家相当平静地说出某个了不得的事实。 落幕(中) 遗嘱在这里。   她手上并没有遗嘱。   大高真子当然很清楚这一点。“大高千绘曾经提前将遗嘱交付给她”什么的全部是谎言,实际上两人的关系在过去虽说还算亲密,但彼此已经有数年时间没有见过面了。自称“遗嘱在自己手上”,只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   但大高真子不是贸贸然做出这种决定的。既然阿姨她特地以作家宴会的名义邀请,再加上自己算是家族里唯一能和大高千绘说得上话的后辈,遗嘱内容总该与她有关吧?那样的话,就算事后被揭穿,亦没有人能指责她说谎。   这并非不切实际的妄想,而是通过理性分析推导出的结论。因为在大高真子抵达洋馆的时候,阿姨已经被杀害了。这就意味着在离开这里之前,都不会有人了解遗嘱的真正内容。这是大高真子能想到的最好的自保之计——当然,万一如果有其他人知道真相,这对她来说同样是好事。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这样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她还以为真正的“遗嘱”已经被彻底掩埋在黑暗之中。一开始的时候,大高真子对此感到心安,但这份安心很快在一切结束之后的谈判中破裂了。她意识到,无论对于自己、还是对于活下来的人们来说,现实中的遗嘱仍然是必要的筹码。大高千绘固然已经被杀死了,但她留下来的影响始终像阴影般笼罩着他们,无法驱散。   ——直到此时此刻为止。   “哈?你、你在说什么……!”   大高真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旁边的年轻男性。   “这不对吧?你怎么会……”   本该以为会是距离真相最为遥远的人,现在却一步踏入了事件漩涡的中心。他之前可是完全没有表露出这一点啊?就算是为了替自己解围,这种引火烧身的行为依然是不可理喻的。比起“感动”,受到“惊吓”的成分要更高一些。   等等,难道说立木老师和我一样,是在虚张声势?他其实并没有遗嘱,是在说谎?不,不对,这种情况下任何脑袋还正常的人都不会采取会被瞬间揭穿的行动……还是说他准备了假的遗嘱?大高真子曾经有考虑过伪造,但若是被发现,总觉得下场会更惨。   大高真子的心情简直比刚才被式叶和片山圣两人逼问的时候还要紧张,手指紧紧攥着裙角,指节微微发白。   ……   然而,真子小姐的紧张和忧虑并没有能传达到小说家的心中。他只是觉得“啊,现在就是说出来的最恰当时机吧?”,于是便开口了。   “你说遗嘱在你地方?别开玩笑了。”   率先提出质疑的人是片山圣。女仆小姐脸上的笑意收敛。那并不是刻意板下脸来露出阴沉的表情,而是像一具人偶般毫无颜色的神情,只有那对瞳孔里闪烁着晦暗的光泽。远比一般人的威吓更可怕。   “就连我都没有得到的东西,你为什么会有?在来之前,你和主人素未相识吧?她凭什么将遗嘱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好问题。”   小说家毫不介意女仆小姐流露出来的敌意。   “这同样是我感到困惑的地方。我会来到这里的原因就是想找到答案。而且为了安全起见,我一直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但遗憾的是,现在的我仍然只能回答你‘不知道’。”   片山圣的表情已经说明她并不相信小说家的说辞。但式叶小姐却不一样,她很认真地顺着这个话题往下继续询问。   “你是从哪里得到的遗嘱?”   “要回答这个问题,先从最起初的时候说起。”小说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幸好,脑海中的记忆清晰可见——   *   小说家最开始是在学谈社本部大楼里遇见了三上泰和,并从他那里得到邀请。但当时的他并没有前往的打算,就算被人怂恿,还是没有改变主意。但是就在那天后的第二天,发来了一封邮件,时间是凌晨。发送人的身份实在让人没办法去不在意。   “……”   而且,邮件内容本身更叫人吃惊。   小说家拖动鼠标滑轮,快读浏览两遍后,将邮件删除。紧接着从口袋里拿出移动电话,拨打号码。   “喂,请问是大高女士家吗?对,我是昨晚打电话来的立木良。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好,那就好。我已经做出决定了,希望能参加这一次的聚会……好,好,我知道了。就请发送到我的邮箱里吧。”   那就是小说家和片山圣的第一次对话。   ……   “你是想说,邮件内容就是……大高女士留下的遗嘱?”   女国中生轻声问道。   小说家点点头。   他在说话的时候,还在用余光端详着式叶小姐的眼睛和嘴巴。从那张冷冰冰的脸上他得不到任何信息。   “她将遗嘱发送给你,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喂喂,你该不会相信他的话了吧?”   女国中生正在沉思的时候,片山圣已经忍不住拍桌表示不满。   “片山小姐,我觉得现在的他没有说谎的必要……”   “证据呢,证据?口说无凭,想让我相信‘那就是主人最后想要说的话’十分容易,因为本人的脑袋不算聪明。但那总该不会是某人的胡编乱造吧?”   面对三位女性的目光,小说家清了清嗓子。   “证据的话……虽然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但那个难道不会留在大高女士的电脑里?毕竟我得到的遗嘱是通过邮件方式发送来的。”   片山圣嗤笑一声。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很遗憾,月影馆里没有准备个人电脑。如果客人们有创作冲动的话,我会提供纸笔。”   “说、说不定是放在别的地方呢?阿姨她肯定有电脑的,应该就放在东京的住所或办公处——”   “很遗憾,真子小姐。在谈判结束前,我们谁都不能离开这里。至于让其他人将东西送过来,时间上来不及。”   “原来如此。”   小说家没有半点动摇。   “那……传真机呢?”   “……”   短暂的寂静之后,大高真子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用力拍了拍手,露出兴奋的表情;片山圣张了张嘴,没有任何发出声音。小说家继续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电话线在最开始,就被剪断了吧?” 落幕(下) 谎言之谎言   “电话线被割断了,意味着无法使用的不仅仅是电话本身。”   大高千绘将遗嘱以邮件形式发送给身为外人的小说家,这一点着实令人不解。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性大概是大高女士已经事先预见到危险的来临。“接下来说不定会被谋杀”——一旦怀有这样的想法,大高女士自然会想办法将自己最后留下的话保护起来,她或许是认为身边的人都不值得信赖,所以才作为防备措施事先将遗嘱交给陌生人。   当然,其形式应该不止包括电脑邮件,还有通过传真将文件正式转交给他人,譬如说远在其他城市的律师之类的人物。在那之后,她手头上的遗嘱便可以扔进碎纸机里,不会落到任何人手中。   但那一天,月影馆的电话线却被“某人”切断了——   “换句话说,遗嘱现在还有可能……留在传真机里吗?”   “嗯。如果大高女士还想留下遗嘱的话,她很有可能没来得及销毁手中的原件。”   ……   四人即刻动身,离开客厅来到厨房。在警察们发现之前,他们必须先将大高真子的遗嘱拿到手。在屏风附近的柜台上,放置着洋馆内的电话主机,以及唯一一台传真机。片山圣用螺丝刀撬开了传真机的前盖。   塞满的白纸从里面涌了出来,皱巴巴的纸张飘落在地面上。显然原本是正在使用中的状态,但由于电话线被剪断(抑或是停电)的缘故,传真纸在内部挤成一团。四人将所有的纸张收集起来,在餐桌旁分开检查。不多时,式叶小姐便向他们举起手中的一叠文件,开口说道:“就在这里。”   *   “没想到,竟然真的……”   片山圣第一个从女国中生手中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上面内容的过程中,她的眉头紧紧蹙起,随后又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怎么样?上面写了什么?真的是阿姨她留下来的吗?”   “嗯,是真的遗嘱。”片山小姐将那叠纸放回桌上。她的动作缓慢而轻柔。“确实是主人她的笔迹和写作方式。我不会认错的。”   “那……她有说什么吗?有关于我的事情吗?”   大高真子见状,顿时有些兴奋起来。   任谁都能看出,女仆小姐身边萦绕着的危险气氛,此时正在慢慢消散,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就像太阳出来后一点点被蒸发干净的晨间雾气。   ……她放弃了。   在见到遗嘱的那一刻起,片山圣便和之前判若两人。她倚靠在桌子边上,回答了一句“你自己看吧”便不再说话了,而是怔怔地注视着后门角落。女仆小姐背对他们的瘦削身影,此时看来充满疲态。   小说家同样感到异常困倦。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脑袋深处正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痛楚。在遗嘱被式叶小姐“发现”的那一刻起,他心中的大石便已落下。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的谎言到此为止即可。   他的谎言像是一枚小小的齿轮,在最后一步被镶嵌在一切的中心。于是,整个“事件”便如同巨型机关般轰隆运作,流畅运转。   因为原初的模型、原初的架构,都已经被“某人”在一开始便搭建完成。就像是被制造好的八音盒,一旦打开,里面那座小小舞台上的小小玩偶们,就会自顾自地开始表演和载歌载舞。   这比在幕后操纵木偶在舞台上表演的人偶师更加可怕。真正的创作者,是在自身早已退出舞台幕后的情况下,依然能让剧场继续运转——   ……不,还是不必继续说下去了吧。   “抱歉,我先去休息一下。”   小说家对另外三人说道。   距离他乘车来到月影馆,已经过去将近数天。在前二十小时里只是中途短暂地休憩了一会儿,其余时间都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现在视野都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由于中途少有进食,肚子更是饿的咕咕叫,只是睡眠欲要暂时压过食欲罢了。   大高真子倒是一副很高兴的表情。就连小说家在说什么都没有注意到。随着她将遗嘱一张纸读完放回桌上,兴奋之情越发溢于言表。大高千绘到底给她留下了什么呢?想来是财产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是唯一的后辈嘛。   “好的,立木老师请去休息吧。”   片山圣转过头来,微笑对他说道。   “等警察将现场检查完毕,想来会让身为证人的我们聚起来吧。在那之前我们会商量好统一的说辞,到时候再叫您下来。对了,那时候我会为您准备好能补充体力的餐点,请好好期待吧。”   现在的女仆小姐不但言辞柔和,态度恭敬,而且有着贤淑女性的气质,似乎比最开始的时候更加有魅力了。小说家觉得有些可惜,摇了摇头后朝着楼上走去。   *   小说家从床上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约莫三小时。他趴在枕头上,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床头柜上的闹钟看了半响。   周围很安静。并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寂静,楼底下偶尔还会传来人声响动。是那种让人觉得安心的静谧。小说家叹了口气,努力支撑着身体从床上爬起来。一方面是因为腹中的饥饿感,另一方面……他恐怕马上就要离开了。   等警察的支援到来,他肯定会被护送走。而在那之前,他还有想要对人说的话,和想要问清楚的事情。直到收到邮件的那天为止,他对于式叶的认识都仅仅局限在“同行”的层次。式叶本人从来没有和他联系过,就算小说家确实帮了大忙,却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感谢。可在那之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得到大高千绘的遗嘱是事实;但将这封邮件发来的人是式叶小姐这点,同样是事实。   ……   小说家循着香甜的味道走到一楼。他想前往厨房找点东西吃,结果正好瞧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娇小身影。   “真亏您能想到‘传真机’这种借口啊。”   她说。 尾声一 “作者”与“读者”   “不不不,能成功骗过她们完全是你的功劳。你以前是演员吗?还是说有专门学习过表演技术呢?”   “算了吧,现如今还称不上演技。”   坐在沙发上的少女叹了口气。   “忍耐了好长时间,总算能放松一会儿啦……真不容易。”   式叶小姐说话的同时,伸手从口袋里抓出一大把棒棒糖,将包装袋撕下后将五六枚糖果一起塞入了嘴巴里。就像是美国的汤姆·莫利卡——小说家忍不住联想到了这位有名的喜剧魔术师,他曾经在电视上看过对方的表演香烟魔术,其中最出名的一项滑稽表演是由魔术师同时抽十几根香烟,再把它们吃进嘴巴里,最后让香烟们在口腔里消失不见。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糖果已经消失在少女的嘴中。她往旁边的垃圾桶里吐出五六根塑料棒,然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了新的棒棒糖。……这是在进行魔术表演吗?小说家盯着女国中生红润的嘴唇和像松鼠般飞快鼓动的腮帮,很快意识到对方是真的将糖果在十几秒种里嚼碎吞咽下去。而且看式叶老师那副淡定的态度,这种程度对她而言貌似是常态。   这就是所谓“嗜糖如命”的人吧。每个人或多或少会有特别爱好的事物,这不是什么让人特别吃惊的事情。最礼貌和最合适的态度就是当作“普通”来对待。小说家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从口袋里抓出第三把糖果,一边心想。   “立木老师,你要来点吗?”   少女注意到了某人的眼神。她蹙起眉头思考了半响,在手掌里挑拣了半天,拿出一枚最小的糖果朝他递过来。那副犹犹豫豫的态度,看来是相当不舍得。   “……不,不必了。”   小说家叹了口气。   “来说说正事吧。我还有话想要问你。”   “不好意思。如果平时能有机会一直含着糖果的话,会表现的更正常。但是一旦像这样有段时间没尝到甜味,就会忍不住……”式叶小姐显然很清楚她现在的神态举止称不上优雅,“好吧,你有什么问题?我不保证所有问题都能回答哦,毕竟可能会涉及到女孩子的隐私,不能随便说出口。”   “是吗?这可有些难办了……”   小说家抓了抓后脑勺。   “咦?真的是隐私问题?”对方有些惊奇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想提起三围之类的x骚扰话题吧。我会报警……不,警察就在附近唷?”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式叶小姐,你应该不是国中生吧?”   “对呀,我是属于身材娇小脸又长得嫩的类型,实际年龄要比立木老师你更大呢。”   坦率承认了啊。   “那,第二个问题。”   小说家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   “你真的是‘式叶’吗?那位推理作家式叶?”   “不是喔。”   ……坦率承认了啊。   *   小说家和“式叶小姐”一同离开了洋馆。在去的路上,他经过厨房,拿了一块还残留着温热的饼干。小说家想到在休息前女仆小姐说过的话。这大概是她刚烤好端出来的点心,只是对方的人却不在这里。   “可能已经离开了。这里对她来说是片伤心地。”   既不是“式叶”又不是“女国中生”的女人如此说道。   ……难道不是畏罪潜逃吗?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虽然严格意义上片山圣并没有杀人的企图,但严重伤害的罪责是逃不了的。她手上已经沾染了两条人命,况且未得到证言的警察们不可能对她的离开坐视不理。   数分钟前,当小说家得到“对方并非式叶小姐”的确切回复后,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式叶小姐到底是谁?她现在身在何处?”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女孩在前面带领他朝洋馆内的某个方向走去。据她本人所说,答案就藏在那个地方。   ……只是,两人前往的方向越看越眼熟。   “这不就是地下室吗?”   他们来到别栋的地下一层,站在那段狭窄逼仄,阴暗潮湿的走廊尽头。   “就是这里。”   她打开墙壁上的按钮。与白昼相比越发黯淡的光晕,笼罩着被青苔和污渍覆盖的地板,一点点渐染开来。阶梯朝阴暗的深处蔓延。   ……话说回来,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这里装了电灯。   “关于这里曾经是用来做什么的,立木老师已经从真子小姐那里听说过了吧?即使还没有,你应该能大体上猜的到。”   地下室是用来囚禁某个家族成员的地方。   “在过去的数十年里,被囚禁在这里的可怜人,和这座洋馆的拥有者往往是同一人。……小时候在暗无天日的幽暗地牢里长大,最后终身在这栋洋馆里渡过。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后来却一点点演变成了类似于‘规矩’的惯例。”   “庆幸的是,这份秘密并没有始终持续下去。随着时代变迁,一代代有着悲惨遭遇的人们终于迎来了解放。最后一个‘使用’这里的人,在三十岁前获得了自由,得以离开这里前往外界,并将洋馆卖给外人。算算年份,如今已经是老人了。”   ……   脚步声在昏暗的世界里回荡;女孩轻轻的声音在耳畔萦绕。   他们走下阶梯,走入门内,走在囚牢之中。   小说家向一旁伸出手,手指触碰着冰冷粗砺的墙面。凹凸不平的水泥,在上面凝结的水珠。他注意到一些角落里有歪歪扭扭的刻痕,那是数十年前的人为了记录日期画下的。小说家抬头一看,发现上面是栅栏窗户。这里是地下室唯一能透进光来的地方。   小说家沉默地停下脚步。他的脑海里不禁想象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位年龄幼小的孩子,用手死死扒着窗户,用渴求的目光注视外界。而她童年的绝大部分回忆,都被这用小小的生锈栅栏隔开的天空所占据。   小说家曾经两度来过这里,第二次甚至待了两天以上,但会产生像当下的情绪,还是头一回;此时此刻,他仿佛能切身体会到被囚禁在这里人们的悲惨命运。   这一切的原因很简单——   说到底,故事就是作者向读者用来传递心情的媒介。作者和读者的关系越亲近,便越能感同身受。小说家曾经是某位作家的忠诚读者,所以能像现在这样深有体会,像一直陪伴在主人公旁边那样身临其境:当他意识到某个事实之后,重返旧地般怀念而又略带悲伤的心情,伴随着前往地下室的路途在心底悄然浮现。   “现在,你明白了吧?”   女孩背着手转过头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   小说家没有回答。无言片刻后,他用力点了点头。 尾声二 两封信   小说家千里迢迢从深山里的洋馆回到雨津庄的时间,是在日落西山的傍晚。上午与一同回归的大高真子在东京的车站告别,下午则在警局继续叨扰一段时间,直到现在。   他打开门后,不出意料地发现躺到在桌旁呼呼大睡的女性。他小心翼翼地绕过她的手脚,避免吵醒对方。他站在电脑旁的书架前。微弱而昏黄的光线晕染着着暗红色的涂漆。上面整整齐齐地塞满了书,最上面一排是小说家本人的作品,而最贴近的推理小说扉页上则写着“月影馆杀人事件”。   他沉默片刻,将那本书取下来。   这已经不是小说家第一次阅读这本书了。但即使是已经翻阅过数遍的自己,此时看来仍然会有截然不同的感触。   小说家翻开封面,速度不快不慢地翻开一页、然后再是下一页。文字编织而成的故事伴随着黄昏的余晖和温度映入眼帘,在他脑海中演变成鲜活的故事。他亲眼见过小说内发生的地方,此时开始感慨着自己逐渐能理解“圣地巡礼”这一行为的意义。即使见到空落落的舞台,角色们在上面演出过的痕迹却如斯留存;哪怕舞台上的剧目不曾发生在现实中,烙印在幻影中的表演一样可以深入人心。   何况……   小说家叹了口气,下意识地停下翻页的手指。故事已经阅读到中段,他再度为故事里女主人的悲惨遭遇所感染。   ——那并不是虚假的。   《月影馆杀人事件》如题所示,是曾经发生在月影馆内的故事。通过这次旅行,他很清楚那不是虚构,而是确乎记录着那里的历史。   “‘一生从未有过创作啊’……处女作能达到这种程度,真是天才。要是能继续在作家之路上发展的话……不,当然不一定,以过去经历数十年的人生经历为基点写出来的作品自然显得厚重,以后下半辈子灵感枯竭再难写出同水准的作品亦很常见……可是,果然还是很可惜……”   但这是每个人的选择,他没有权利干涉。名为式叶的作家,一生中仅有的一部……不,是两部创作,随着人生的结束而就此中断。   当小说家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一封信从底下滑出来。小说家将信从地面上捡起来。信的署名是“式叶”。上面的内容是打印出来的,但书写的人确实是式叶小……式叶女士。只不过是通过电子邮件的形式。   对于当时的小说家而言,邮件内最重要的是来自式叶的邀请函。   “不久之前,在下于憩处完成新作,时时刻刻期冀着与人共享,您是第一个想到的人。地点在讲谈社的作家聚会上。   ……   愿君共往。”   就是这样,小说家收到了有关于新作邀请。   于是,身为狂热读者的他,不可能不前去参加。   只此一项理由足矣。   而结果是……小说家确实看到了式叶的新作,只不过形式、故事的载体和之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被关在地下室,暗无天日的数天里,小说家反复斟酌了整场遭遇的前后过程,其中矛盾的地方,疑点重重的地方。他早已有了猜测,但是直到从假扮的式叶小姐口中,才得以最终确认。   为何式叶小姐会写出《月影馆》那样的作品?   原因非常、非常的简单,简单到就像是个从一开始就将谜底摆在一旁的谜语:式叶和千绘是同一人。仅此而已。   *   他在书架前驻足,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小说家的后背被某样柔软的事物贴住,肋下则被手臂所环绕,耳畔有温热湿润的吐息挑逗似地吹拂着。   他下意识地僵硬片刻。一会儿后才冷静地开口。   “说起来,亚纪,比起以前……你最近是不是胖了点?”   这次轮到背后的女性身体一僵。   “呵呵呵,房东先生您这是在说什么呀呵呵呵?”   “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每天吃那么多零食和垃圾食品,而且还成天呆在房间里不运动……”   何况……虽然无论哪一种在身为男性的他看来都是NiceBody,但若是非要在纤瘦苗条和丰满性感之间选一种的话,宫城亚纪自然属于后者,本来就处在稍微有些危险的范围内。   “人家觉得身体肉肉的玩起来会更舒服嘛!男人不都是这样想的吗?哼哼,口是心非,骗子!大骗子!”   女孩的双手双脚像八爪鱼一样缠上来,整个人趴在小说家的背上。   “喂喂……等、等等!”   “怎么样?真的有感觉重吗?没有吧?果然是在说谎骗自己吧?”   “还是稍、稍微有一点……”   小说家努力维持着身体身体平衡。   “骗人!”   亚纪开始用拳头砸小说家的头,就像游戏厅里的打地鼠机。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蛮不讲理地被打了!这就是所谓的“自欺欺人”吧?   ……   就在这时,一封信从宫城小姐身上滑了出来。   “咦?怎么又是信?”   小说家嘟囔着将信捡起来。趴在他背后的宫城亚纪突然伸出手想要抢过来,结果被小说家警觉地阻止。   “让我看看……等一下,收件人写的不是我嘛!为啥要抢?”   “呃……”   亚纪没有回答。但她一点点悄然松开的手脚,似乎能说明某些问题。   小说家又看了一眼日期。   ……寄来的时间是在他离家出发前。但小说家对此完全没有记忆。他颇为怀疑地看向身后的女性。   “该不会是被亚纪你藏起来了吧?”   女孩心虚地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怎、怎么会啦——”   小说家将信拆开来。第一句话是……   “许久不久,端木先生。请问您的oo还好吗?还能传宗接代吗?”   怎么一上来就是这个!很好啊,试过了,完全没问题!   他在心里吐槽一句后,继续往下看。   “我的同事最近回到了这个国家,据说是有事被学谈社的创始人所雇佣。我听说您曾经在那里出版过作品,如果有机会遇见的话,希望能多多照顾她。”   信件的内容很短。小说家在反复阅读后,见到落款是“苏我狐彻”。   “苏我……苏我……啊,是那位啊。她写这信过来是有什么用意呢?还有,开头这问候太奇怪了吧!完全不符合苏我小姐的个性……等等,难道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发生过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的小说家再度用狐疑的目光看向宫城亚纪。   原本正在偷偷打量他的女孩立刻偏过头去,同时“嘘嘘”地朝着无人的方向吹着完全吹不响的口哨。   *   ◇卷十 “我被狂热读者绑架监禁了!” 完◇ 卷十后记·新卷预告   大家好,这里是仲夏夜之梦。   在二十天前我开始了每日的运动规划,结果每天早上变得特别早起……晚上入睡时间从十二点到十一点半再到十一点,但第二天永远六点不到就醒了,于是下午总是昏睡。最近的作息总算一点点调整过来了。   以及,本作就要突破百万字,希望下卷能保持稳定日更。誓言就不发了,没什么用,还是看实际行动吧。   如看到这里的诸位所见,本书的形式是单元剧,没有明确的主线。但为了避免哪天完结的时候有读者抱怨烂尾之类的,我还是决心先将“看起来像是主线的内容先写好”再说,到时候无论在哪一卷停笔都可以。这部分的写作大概会在下卷或是下下卷,之后就能松一口气了。   以上算是预告。关于本卷结局,起因是我在看间贴的时候注意到某件事:“式叶”这个角色,虽说仅仅是在卷三里提起过一次,但意外的有人气,总觉得好好写出来就能成为轻松成为强势新人。难道说“文学少女”这个属性很受人欢迎吗?   怀着这样的想法,于是我就真的写了一个文学“少女”。我相信至少她对文学的热爱不会输给任何人,即使想法有一点点扭曲(我并没有明确写出来),但她确实将其看作愿意奉上性命的宝物。……话说回来,这只是个题外话,不知道想提前买“式叶股”的读者朋友们,现在心情如何呢?(笑)   由于主人公是“小说家”,本作中才会出现像这样一卷故事。由衷希望诸位能从中得到乐趣。   *新卷预告*   ——自己的作品终于要改编成电影了!   小说家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自然很高兴。借此机会,他还前往片场认识了充满魅力的女演员,长相迷人的女演员和身材很好的女演员等等等等……她们还都是自己的忠实读者!但受欢迎的他就此登上人生巅峰的机会,却被某位不识风情的女侦探所打扰。   “助手君,这是杀人预告!”   “助手君,这是交换杀人!”   “助手君,这是模仿杀人!”   ……   ——“助手君,凶手果然就是你吧!”   当浅见的手指头用力戳着双手被戴上手铐的他的额头,小说家感受到了由衷的迷茫。他固然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x骚扰而被送入监狱,但绝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当作杀人犯。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呢?   ——   另附:今早认真看了间贴,对于读者朋友们的疑问感到惊讶,由衷意识到彼此间的着眼点有所不同。一方面是过去的几卷故事内同样常有省略,另一方面确实“谁杀了谁”并非重点,即使堂堂写出“凶手是x”的答案,在没有铺陈谜面的情况下总是少有快感。   但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应或有必要。若诸位不嫌无聊,下一卷开头会有简单概述,请别着急。 第1章 大高真子的信   立木良敬启:   您好,我是大高真子。那件事的发生距今已有一月有余,立木老师应该还没有忘记我的名字吧?前几日,我为了处理千绘阿姨的后事,重新回到了深山里的月影馆。今早山上竟飘起了小雪。我望着渐染成白的山林与道路,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几天内发生的事情,特别是那个夜晚。虽然其中大部分事件我没有亲身体历,但光是从您口中听到少许内容,便有种惊心动魄之感。   人生无常。和千绘阿姨的关系自不必说,我和三木先生其实是旧识。和浅田先生与平川先生虽是初次见面,我能在第二日清晨逃出生天,亦是多亏了他们不顾性命的热心相助。斯人已逝,我却还留在这人世,往往一想到他们便心生悲意,这份心情不知与何人沟通、这份沉重又要如何排遣。心有所想,于是想到了您。我写这封信,同样是希望能将此事后续告知。若有叨扰,请多包涵。   涉及到遗嘱内容的部分,我相信您已经知道了,这里便不再多提。片山圣和三上先生平分千绘阿姨放在银行里的存款,其余包括在各地房产、产业内的股份,都交由律师和我来打理。   关于千绘阿姨的葬礼一事,是由我一手操办的。先是在东京市。得到消息后与千绘阿姨有联系的人们绝大部分都过来了:来自学谈社的人,来自社会各界有地位的人士,光我认识的就有主持人、演员和在电视上露过脸的政治家,还有千绘阿姨曾经照顾过的作者们。不过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却都未曾来,现场只有我一人。我从前就听说,阿姨她的亲戚们都不在了。现在看来,她大概是早早和家族断绝了关系吧。   在警察那边交还遗体后,我依照她本人的遗嘱,将千绘阿姨送到月影馆附近,请专人修造了坟墓,这次回到这里的主要理由就是这个。这栋洋馆虽然已经属于我,但我并不打算使用它。我决定让阿姨在这里好好安息,尽量不让外人来打扰。我将房子钥匙寄送给了片山小姐,但不知道能否收到。她现在说不定已经出国了。   数周前,冈野先生和浅田先生的葬礼在东京举办。我不敢面对他们的家人,于是只赶赴了由学谈社举办的哀悼会。听说您同样去参加了,可惜时间彼此间的不统一,没有遇上。但不能见面或许是件好事吧。   至于平川先生,很遗憾,至今为止我没有得到有关于他的确切消息。他本人是不是作家不清楚,但可以确定与学谈社无关。我告诉警察,他自称是“被千绘阿姨雇佣来的私家侦探”。他的遗体被送往医院后,我就再没有见过了。看来平川先生是一位保持着神秘作风的人,我相信这一点与他的职业很合得来。   但即使是这样的他,最后还是死在了月影馆里。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每当我想起这个问题,心中总有惴惴不安,仿佛自己还身处无边黑暗之中,被凶手紧跟不舍地追逐似的。   啊,请别误会,我已经反复阅读过千绘阿姨留下的话,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过了解。只不过……这大概是我的心理作用吧?现在的我,依然感到很不安。   在离开洋馆前,自称“式叶”的那位小姐主动找我聊过天(当然,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式叶不是别人,正是千绘阿姨本人),洋馆里存在嫌疑的“外人”,包括她和厨娘,都是阿姨雇佣来的。这点在遗嘱中亦有确认。   到底是谁动手?那位小姐并没有回答。或许是她,或许是厨娘,或许根本就没有两个人……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可能就是我内心不安感的真正来源吧:我眼中的千绘阿姨,毋庸置疑是个杀人犯。   当然,雇佣他人来杀害自己这种事情,尽管荒谬,但他人往往无从评论,我也不想多做评价;可是,那一晚的牺牲者却不止千绘阿姨自己,还有三木先生和冈野先生。这是我感到难以释怀的部分。遗嘱的阿姨这样说道:“……在整个计划中,我从来没有逼迫过任何人。”难道三上先生和冈野先生他们是自愿、甚至是主动要求的吗?三上先生对千绘阿姨的忠诚心到达这种程度了吗?我听说冈野先生和阿姨是从年轻时开始就相识多年的好友,就算彼此间有暧昧的男女关系都不奇怪。难道说他的友情、或者说是爱情,浓烈到了在千绘阿姨死后,宁愿自己一同离开人世的地步?   我不清楚其中的内幕,我没有亲眼见过真相。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吧?但以上都是我认为可能性最大的猜测。这样想来,千绘阿姨古怪又疯狂的所作所为,好像又变得不是那么让人无法接受……   只是,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我始终对此保持着质疑的心情。不止是怀疑阿姨,更是怀疑我自己。就在那一刻,我明白了某件事:片山小姐为何会在看过遗嘱后,露出那样的表情。因为她和我一样,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若是所有人都是自愿的;潜伏在洋馆里的杀人狂存在——不论是谁,她其实并没有心怀恶意,而是以完成千绘阿姨人生最后愿望的使者身份出现的,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又要如何面对?就算因为亲密之人的丧命想要去仇恨,又该去恨谁呢?此时此刻,我和她都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迷茫。“我们都在畏惧真相……”千绘阿姨在遗嘱最后这样说。我想,这不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读到遗嘱的第二天,片山圣就离开了洋馆。没有人知道她去向何方。我没有阻止她,也没有这个能力阻止。   以上是我的一些想法。可能略显沉重,如果给您添了麻烦,还请谅解。   时光飞逝。秋意未尽,天气却已逐渐转冷了,衷心希望您能保持身体健康。这不仅是最为曾经和您一同出生入死的朋友和伙伴,亦是作为一名忠诚读者的祝愿。上个月回家后,我将您的作品又重读了一遍,有所体悟,确实是难得的好故事,对于曾经对您口出妄言之事心下惭愧。   期待您的新作。   ……   另:我从千绘阿姨曾经的属下那里偶然听说,最近会有件对您和您的作品来说很好的事情发生,在这里提前祝贺您。   *   大高真子   敬上。 第2章 献给……   小说家盯着白色的信纸看了一会儿,将其放在桌上。   可能是写信和寄送时间上的偏差,大高真子在这封信最后部分提到的“一件好事”的具体内容并没有明示,大概是出于某种“制造惊喜”的心态。但实际上此时的小说家已经得知那个消息,于是便称不上“惊喜”了。   ……不过,还是很高兴。他的心情和神情皆稍微放松了一些,脊背往后倚靠在椅子上,将双手抱在脑后,保持着后半边椅脚落在地面上的危险姿势。望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邮件内容。小说家的嘴角忍不住往上微微翘起。根据以往经验来看,这一次的好心情起码能保持一周时间,就像是他第一次得知自己的作品获奖,以及第一次知道要出版的时候。   “对了,明天还要向学校请个假。”   小说家自言自语的时候,总觉得心情有些恍惚。事实上,他和“校园生活”一词正在渐行渐远。这倒不是说他经常逃课或者请假——虽然可以但没必要——只是变得难以从每日在校园内渡过的八小时里汲取生活的实感;相反,在经历与普通男子高中生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日子时,所见到的人和事往往能让自己记忆犹新。   简而言之,就是缺乏核心要素,难以成为值得记录的事件。如果将他的人生写作小说的话,这部分就属于完全可以跳过去的部分!因为就连放学后和学生会或是社团成员(主要是美少女)打情骂俏的部分都没有。   这样可不好。   抛开玫瑰色的青春话题不论,数学题不有趣吗?历史不有趣吗?国文不有趣吗?仔细考虑说不定能从中攫取到乐趣。但果然还是打不起精神。要说为什么的话,最近这段时间的他,精神始终正处于“飘飘然”的状态之中——   头顶的台灯摇来晃去,往四周洒下淡淡的光芒。投落在墙面上的影子随着灯光角度的变换拉伸边长,在小说家眼中逐渐变成了月亮的模样。今晚的明月不再高悬于漆黑天穹上,而是挂在自家的房间天花板上……   直到耳畔响起了“咚咚”的声音。   小说家吓了一跳,从迷迷糊糊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有人从后面扶住了即将失去平衡的椅子。   “你是想在家里摔断脖子吗?”   大小姐冷冷地说。   “咳……不好意思。”   小说家有些惭愧,又有些心虚。背上忍不住出了一阵冷汗,打湿衣服。   “良想要摔死的话我无所谓喔,但希望你去马戏团应聘,在众目睽睽之下伴随着人们的惊呼声从钢索上摔下来,而不是像这样滑稽地死在出租房里。”   有时候搞不清女孩子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认真地提出建议,也是一件麻烦事。   “明天……良,我记得你应该有额外的日程安排吧?”   “没错。”   小说家点点头。   除去学校和雨津庄外,他会前往的另外一个固定地点,就是学谈社本部大楼,或者是附近的咖啡厅,在那里与学谈社的工作人员们见面(一般都是他的责任编辑宇都宫小姐)。由于本人的个性使然,如果不是有特别的邀请和契机,小说家很少在休息日外出,就连百货商场之类的地方都很少去。偶尔在周五放学的时候,会和作为同学的藤岛美纱绪和伊东真帆两人去商场大楼里的电影院看电影。其他时候的小说家基本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而所谓的“额外日程”,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就是指身为作家的工作。   “有关于什么的?”   “……主要是关于小说的电影化改编企划的讨论,我之前有说过吧?当然,”小说家叹了口气,很苦恼地抓了抓后脑勺,“我的新作迟迟没有讨论决定下来,按照宇都宫小姐的意思,也该是时候进入最终阶段了。”   ——阻碍新作诞生面世的理由相当简单,那就是“懒”。   “有什么问题吗?”   小说家想起电脑回收站里的大量文件和垃圾桶里的废稿纸就一阵头疼。不过他很快就注意到弥生的态度。他感到疑惑不解,因为大小姐似乎从来没有和他谈起过有关于作品的事情。小说家作为“小说家”的部分,在她看来或许是可有可无的吧?另外,弥生确实是他小说的读者,可是和情感容易外露的人相比,有时候她是否觉得故事“有趣”都很难从表情和神态来判断。   可小说家从来不在意这方面的事情,即使是关系极为亲密的人们之间,一样会有志趣爱好不重合的部分。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创作很重要,和他人相处也很重要。人生的筹码没必要、亦没办法放在天平上衡量,因为它们往往过于沉重,轻易就能将天平的两侧一起压垮。   话说回来,弥生和他的作品之间没有交点,这是明确的事实。   “小说的话,不是一般都会在开头写上‘献辞’吗?就是扉页上‘谨以此书献给某某’之类的……”   黑发少女的用词相当谨慎,语气放缓,说话态度甚至称得上迟疑。这副不太利落的表现在丹羽弥生身上十分罕见,倒是颇有种反差般的可爱。   “你是希望让我在新书开头加上这么一段?要献给谁呢?”   小说家试探性地问道。   女孩蹙起纤细的眉头,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就像是“自己说服了自己”似的,摇了摇头。   “不,还是算了。换个要求吧,我希望我能出现在你的小说里。”   “……啥?”   “当然,不是说要写现实的内容,不可以用真名,而是以我为原型的角色,希望良能在下本书里写出来。”   啥?   “不不不,我知道意思,我经常会收到类似请求的读者信件。但是……”   为什么?   小说家难以理解。   既然是出自大小姐的希望,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但大小姐会说出这种话本身,绝对是他的人生迄今为止面临的最大谜团——   ——   py:推本书《魔女大小姐们想让我告白》   青年为少女们竭尽所能实现愿望,然后掠夺她们的人生,取走同等珍贵之物,过着现实与幻想,日常与异常交织的生活。动漫女角色+单元剧+恋爱喜剧+魔改名著。 第3章 宇都宫慧   而这个谜团,直到第二天依然没有得到解开。   小说家难得一大清早就从床上爬起来,拿好电脑和资料,准备前往约定地点。   大小姐虽然提出了要求,但并没有给予明确回复。她确实有着某种强烈的动机需要拜托小说家,只不过是一贯保持独立作风,秉承秘密主义。“如果说出来的话,良又要去多管闲事了吧?因为有可能涉及的人是女孩子所以不行”她如此告诫小说家。要说昨天晚上其余的“收获”,恐怕仅仅是当宫城小姐得知这件事后,便大吵大嚷着“我也要啦我也要!”要求得到与大小姐同等的待遇让小说家将自己写进新作里,那副样子简直像是得不到心仪玩具就在地上打滚耍赖的小孩子。而面对彻底幼儿化的宫城小姐,小说家自然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肩负着两位女孩期待的使命,他踏上前往学谈社本部大楼的道路。   *   “早上好,立木老师。”   他的鞋子还未踏入门内,门厅一侧便传来熟悉的招呼声。   “早上好,宇都宫小姐。抱歉,我来迟了。”   小说家走入咖啡厅时,责编小姐正坐在一如既往的靠窗座位边上,面前摆着堆叠在一起的文件,一手托着下颔,侧过脑袋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观望身畔街道的喧闹风景。她的脸上是干净淡雅的妆容,漆黑亮丽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从衣领到裙角皆一丝不苟,从第一次两人见面时开始,她就是这副样子。手上和脖子上都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指甲经过精心修剪却没有染色,素色的职业裙和黑色过膝裙,高跟鞋,给人以严肃和认真的印象,仿佛永远不会改变。   从人的姿态等等微小的细节,往往能够反映出一个人的本性。宇都宫慧个性认真严谨的一面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身为合作者的小说家自然很欣赏对方的态度,而且不止是他,在学谈社的作家圈子里宇都宫小姐可谓广受好评。如果只是被她的美貌所吸引的年轻人倒也罢了,但无论是年长者们还是同为女性的作家们,都对这位年纪轻轻资历不深,却具备相当能力与责任感的编辑小姐赞誉有加。   从崭露头角的最开始就和对方打交道的小说家,称得上是“幸运”。两人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不止是作家与编辑,同时还是作为志同道合的友人。   “没想到宇都宫小姐这么早就来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吧?”   小说家的视线从手上的腕表抬起,望向女人的脸颊。注意力比常人更敏锐的他,从宇都宫小姐眼眶下方泛起的些微青色察觉出对方这几天精神上的疲惫……即使对方已经尽量在用妆容掩饰了。   “没关系,我也是刚到。”   宇都宫慧听见靠近的脚步声后,转过头来面露微笑。   “嗯……”   小说家没有在责编小姐对面的空座位上立即坐下。他将装有电脑的手提袋放在一边,双手支撑着椅背。   “怎么了?”   宇都宫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宇都宫小姐,你刚才是在说谎吧?”   他笑了笑,如此说道。   “欸……?”   “我想你并不是才刚到,而是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坐在这里。”   小说家指了指桌面上换过一张的桌布和多出来的餐具。另外,宇都宫小姐所在的沙发上有微微的凹陷痕迹,显然是她不久前趴在上面休息过。   “这不至于是为了专门等待我。你应该是在和其他人在这里会面后,没有回去休息,干脆在这里等到我来。”   据他所知,这家店是二十四小时营业的。   宇都宫慧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苦笑。   “不愧是您。就算不当推理作家,以立木老师的观察力,说不定能成为一名真正的侦探。”   “不可能啦。当今已经不是像我笔下单打独斗的侦探们的时代了。”   “说的也是……抱歉,就像您猜的那样,数小时前我在这里和其他人讨论工作。本来以为会很快结束的,结果却从昨天晚上一直拖到凌晨四点。我住的地方离这边有段距离,早上乘坐电车再赶回来就来不及了,所以干脆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责编小姐用手指撩了撩鬓角的发丝,轻轻叹了口气,“在您来之前,我刚刚去盥洗室洗漱和补了一下妆,现在的脸色可能不是很好看。还请谅解。”   “不必和我道歉。要道歉就对自己说吧。”小说家耸了耸肩,“不珍惜身体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本来应该选择回家休息的,然后可以打电话通知我下午再过来。”   “很感谢您的体谅。但遗憾的是,”宇都宫慧摇了摇头,“出版社昨晚那边来的通知,临时有别的工作安排。我必须得赶过去。”   “那就应该拒绝掉。”   “能那么轻松就好啦。这段时间杂志社的人手不足,不止是我,我的同事、我的上司,就连我们的主编大人都忙的死去活来。毕竟前几周还发生了那种事情……”   宇都宫慧感慨般说道。   “自己再辛苦都不是无法体恤下属的理由。”   小说家回答。这话其实有过分逾越之嫌,不过两人的关系是要好的友人,而且深知彼此都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可不要说的太过分喔?万一本人丢掉工作的话要怎么办,立木老师打算养我吗?”   对方半开玩笑地说。   小说家愣了一下,宇都宫小姐已经很快转移开话题。   “新作的构思,您已经决定好了吗?”   “啊……啊,没错。”   昨晚弥生的要求固然让他摸不着头脑,但另一方面却成为了打开思路一角的钥匙。当然,实际上的构思如今还在他的脑子里,大纲依然是一张白纸。   “真是个好消息,这样我就能松一口气了。”   宇都宫慧对小说家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将手中的文件递了过去。   “这里是有关于改编电影的最终企划书。请坐下来,我来为您说明。等敲定意向后,再来决定新作的企划……”   ——   推本书《女帝养成计划》   现已离任的上代秦王,在危险扭曲的女孩子们包围中度过的日常,修罗场+恋爱喜剧。 第4章 新作企划   “来一份三明治和果茶。宇都宫小姐,您呢?”   “再给我添杯咖啡吧。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知道了。服务生,给这位小姐加一份甜面包卷。你喜欢这个吧?”   “我最近在减肥啊……唔,算了,既然是立木老师的一片好意。”   ……   “明白了。以此为主题啊,很不错。大概称不上巧合,但这部分说不定能吸引现代的年轻观众。而且立木老师您最近正好有机会增长这方面的见闻吧?”   “没错,我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选择将新作的方向定在这里。”   小说家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实际上新作思路被启发的源头根本与他自己没什么关系,内容少得可怜的提纲更是在来路的电车上完成的。但宇都宫小姐看起来相当满意,所以不能算是坏事吧。   “另外,这边的内容我看过一遍了,暂时没有什么意见。”   小说家将手里的企划书重新递还给责编小姐。   “说实话,身为外行人的我,就算哪里真有问题也看不出来。只能拜托给各位了。”   “不,这份就放在您那里好了。如果有哪里需要提出建议或是想要变更的地方,请及时和我联系。要尽快将前期准备完成,学谈社这边就能正式将工作交接给对方了。”   “话说回来,您之前在这里和他人讨论商议的工作,该不会就是……”   企划书上面的墨迹还很新鲜。   “果然瞒不过您。”宇都宫惠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认真地看向小说家,“别太放在心上喔,不然我可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了。”   “放心吧,我不会表现出来的。”   “我是希望您别太当一回事啦。”   “有些事就算嘴上不说,还是会记在心里。”   “这可让人为难了……”   服务生将热气腾腾,且散发着诱人谷物香味的食物端上来。两人一边谈笑着,一边开始狼吞虎咽地对付早餐。就现在的表现来看,宇都宫小姐并不想她之前所说的的那样“没有胃口”。   “对了,东京的拍摄地点那边已经开始准备了,听说导演和演员们初期都会在那里集合。立木老师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看。”   “已经开拍了?”   “不。您看,还有前期的准备事项和会议吧?想要时候让一切顺利走上正轨,在摄像机未打开前的工作才是至关重要的。”   早餐时间结束后,轻松的会谈到此告一段落。   等人将餐具收下去后,坐在对面的宇都宫慧倚靠在背后的沙发,换了个稍微轻松一些的姿势,双手交叉放在覆盖膝盖的裙摆上。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使得自己的姿态更为正式,脸上的表情亦严肃起来。   “立木老师,接下来的事情,您明白该怎么做吧?”   “呃……嗯,我、我知道。”   小说家受对方的气势影响,忍不住同样摆出了正襟危坐的姿势,手掌贴在膝盖上,就像是课堂上认真听课举手发言的小学生一样。   ……没错,接下来才是重点。   由于他本人以一名作家而言,实在很难称得上是积极交稿的类型,面对责编小姐的威势而不得不投降的经历,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还记得,上一次是被关在学谈社本部大楼内一间门被从外面反锁的狭小房间里(据说那里是以专门用来对付像他这种拖延症晚期作者为目的而建造的),再上上一次则是被没收身上全部财物后丢进酒店客房。   “我不得不遗憾地通知您,您已经没有剩下的时间了。在过去的数个月里,我尽量和上层沟通、和宣传部门印刷厂协商,将能压榨的空闲余地都彻底压榨光了。这些在之前的电话和邮件联系里,我都和您提过吧?”   “是……是的。”   “砰!”   宇都宫慧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这让小说家吓了一跳——她的身体微微前倾,视线牢牢地盯着少年的瞳孔。   “您在听我说话吗?”   “当然!”   虽然嘴上还用着敬语,态度却截然不同。之前责编小姐在言语表现出来的温柔就像是假的一样。小说家深知实际上的两者都是她。这就是所谓的“恩威并济”吧。   “但立木老师,您真的让我很失望……”   宇都宫慧望向他的深沉目光,就像是一位母亲在望着不成器的孩子。令人会不由自主感到心虚的视线凝视,称得上是“绝技”。   “我、我知道了!我会写的,等我回去后……”   “嗯?”   “不不不,现在就开始写!现在就开始!”   小说家的注意到责编小姐的神情总算变得缓和,他的心情亦随之放松。他忍不住悄悄叹了口气。   宇都宫小姐在这方面的技巧貌似越来越高明了,简直像是一位熟练的驯兽师,通过眼神和动作就能让人乖乖听话……呃,这个比喻可不太好。男子高中生虽然是很难控制自我的物种,再怎么说都不至于和野兽等同。大概。   无论如何,他还没有堕落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耍赖的地步。看来今天在工作结束以前,是没办法得到休息了,就从此时此刻开始思考吧。   “至少将大纲整理出来,具体的内容可以事后再提。没关系,您没必要全部写出来,可以口述,我会帮您记录的。”   责编小姐打开电脑,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不允许有任何走神,我会牢牢看着你——她的眼睛仿佛能说话,并且充满压迫感。   小说家忍不住转过头。他决定在开始之前,最后看一眼窗外的风景。这是他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留恋……   此时愈发明媚的日光照得橱窗通透发亮,匆匆行走的路人们就像这座醒来的巨大城市躯体内流动的无数细胞。   这一幕让他稍微振作起精神。   这可不是在开玩笑。不管怎么说,无论是什么类型的作品,上来先写一段环境景色描写总不会有错。   沉思片刻后,小说家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 第5章 地下停车场   午后,阳光照耀大地的暖烘烘氛围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小时,便被不知何时卷起的狂风彻底刮走,吹得不剩下一丝一毫。严酷的盛夏之后,秋风送爽的季节转瞬即逝。逐渐浓郁起来的寒意笼罩整座城市。   小说家身畔道路旁栽种的树木,叶片在风中瑟瑟发抖。落下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飘零,落在他的脚边。   “说不定马上就要下雪了……听说,远离东京的深山里已经开始落雪了?明明这学期都还没结束呢。”   小说家伸手将衣领提高,缩了缩脖子,避免冷风灌入。他与一个个路人们擦肩而过,加快步伐走在宽阔平坦的道路上。风一刻不停地吹拂着,在大街小巷的各个角落横冲直撞。街边橱窗上倒映的人影,头发早已经变得乱糟糟的了。   和自己的责编小姐告别后,小说家踏上回家的归程。   “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现在回去还太早。反正没别的事情可做……对了,去看一眼电影拍摄的准备现场吧?”   小说家想起了责编小姐的对话,顿时眼前一亮。   “今天已经足够辛苦。明天再开始努力吧!”   轻而易举地用以上借口说服自己后,他决定找地方放松一下。小说家拿出手机,开始在市区内检索地址。   *   拍摄地点意外的不算远。   小说家循着电子地图,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经过两个街区,路过一座窄窄的桥,和贴满五颜六色宣传广告的数幢办公高楼,在一片横生的横幅和招牌中央,小说家总算来到了一幢五层楼高的白色建筑前。附近少有车辆和行人经过,氛围相当安静。   他本来还以为会选择在位于海边港口的仓库或是城郊外的废弃房屋之类气氛更适合地地方,没想到就在市区中心。不过仔细想想,如今已经是这个时代了,背景为现代的拍摄场所,肯定有建立起更加多功能、更合适团队的专业取景地。   小说家不远处的地方,是一座草木繁盛,生长着灌木丛的平台草坪。草坪边上的道路放满自行车,再往里则是一处光线昏暗,看起来像是停车场的宽阔地带。应该是这栋房子的一楼。但当他围绕着这栋建筑物走了两圈才惊讶地发现,这里竟然没有其他看起来能提供给外人进入的门。   “建造这里的人在想啥啊,难道正门侧门后门都被一股脑塞进停车场里了?”   小说家在心里吐槽着。他没想太多,从一大片挤挤挨挨的自行车们中间穿过,走入停车场。   ……   当他一踏入这片空间,就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该说是注意到了某种奇妙的气氛吗?就好像是卡拉OK中途上了趟厕所,回来后刚拉开包厢门,结果一瞬间映入眼帘的却都是陌生的面孔,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这时候才意识到是自己走错了——这是一种奇特的“异质感”,仿佛自己成为了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杂质,而周围四处都隐藏着窥视的视线。   小说家自认为是直觉较为敏锐的类型,但还不远远至于到神经质的地步。会出现这般清晰的预感着实罕见。脊背上顿时传来一阵寒意,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谨慎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却没有看到任何人或者可疑的身影。   到底怎么回事?   小说家摇了摇头,将一时间浮现的各种稀奇古怪念头甩出脑海。   喂喂,这可不是什么超自然世界观喔?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朝前迈出一步。   ……   周围大部分车位都停放着不同型号的车辆。小说家从中间的空隙走过,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往两边的车窗内瞥去。   环绕着停车场的三面都没有阻挡,使得外界光线能轻易地渗透进来。车辆和墙体蔓延开来的阴影,停车场边缘位置的视野由此变得影影绰绰。   突然间,又有一阵清晰的“当啷”在耳边回响。他又一次停下来,迅速朝响动的来源位置转过头,然后意识到那是有风吹来后,易拉罐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小说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门……门在哪里?”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小说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就算努力收紧外套,都无法阻隔空气内游荡的寒意。地下停车场原本就是气温相对较低的场所,身上早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此时安静诡异的气氛更是叫人心跳加速,手心发汗。   由于越往深处走,光线就越暗淡,为了注意不错过目标,他只能打开手机,用亮光照耀前方的道路。   “奇怪,没有开灯吗?”   一路上,他只能见到变电房里高压电箱闪烁的红灯,和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安全通道标志。头顶有悬挂的灯泡,此时却全都浸没在一片漆黑中。这是个占地面积颇大的停车场,中间还有区分车辆型号的岔道。不清楚是否还有地下一层。为了避免迷路,小说家谨慎地选择紧贴着墙走。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奇怪的噪音。   像是机器运作时齿轮摩擦的声音,还有“噼咔噼咔”电流窜动的声音。   那是……什么?   还没等小说家细想,耳畔就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正从右手边方向靠近,而且速度异常之快!   小说家立刻扭过头去,但已然来不及了——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侧边的墙壁上开了一扇门。或许那里正是通往楼上的去处,但是现在……   一道黑影从里面窜出,猛地朝着小说家扑过来。   小说家连忙举起手臂阻挡,同时下意识地将手机屏幕照向对方。一张沾满鲜血、面目狰狞的大脸正恶狠狠地瞪着他,双手伸展开来作择人欲噬状,扭曲的面目五官在微弱的电子荧光里显得愈发惨白和瘆人!   “啊——!”   那家伙朝着他张开嘴巴,喉咙深处发出尖利可怖的吼叫声;同时对方的力道不减,小说家顿时被撞的失去平衡。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第6章 剧组   这一幕简直像是穿越到恐怖片里了似的,小说家在猝不及防间被丧尸袭击倒地,下一秒就是脖子被啃断后鲜血淋漓的画面,再然后就该是被感染死亡的他,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   “你、你这家伙到底是谁啊!”   结果还没等小说家开口,趴在他身上的男人却率先开始大声叫起来了。   “呃,那个……”   小说家正想开口说什么,结果又被粗暴地打断了。   “是保安吗?”   对方蹙起眉头,视线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   “看着不像啊……身上没穿制服,年纪又太轻了,更像是学生。”   “我确实是学生。”   小说家叹了口气。他已经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类似的展开。   “你脸上那个,是化妆吗?”   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顺手摸了一把脸庞。“鲜血”被他的手指抹开一部分,却没有散发出熟悉的血腥味。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对方松了口气,很愉快似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相当爽朗,看起来和脸上那副可怖阴森的化妆格格不入。语调似乎有些微妙的别扭之处,不像是本地人。   “没错,这个是化妆上去的颜料,我们正在这里拍戏。看样子你是不小心闯进来的?”   “滋滋——”   头顶传来一阵短促的电流声。灯泡重新被点亮,昏黄的光晕笼罩着一小片水泥天花板,一只被黑暗中的光吸引过来的蝇虫振动翅膀,在灯泡周围上下飞舞。随后从正对着坐在地上的小说家的那扇门里,传来不止一人的急促脚步声。   “怎么了?我们在前面那个摄像头里没有看到你,出什么意外了吗?”   从里面走进来的那人声音洪亮,大声问道。   “哈哈没事没事,就是不小心有外人闯入了而已。”   身份大概是演员的男人站起身,一边拍了拍手一边笑着回复。对方随后朝小说家伸来手掌。   “能起来吗?”   “……没关系。”   小说家正拍着自己裤脚上的灰尘,那位新登场的男人已经越过旁边的演员,朝他大步走过来。那是一位头发半白的中年男性。尽管年纪不轻,身材却依然孔武有力,白色背心边沿裸露出来的胳膊和肩膀粗壮结实,且肌肉线条分明,眉头紧紧蹙起的样子颇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整个人站在那里后遮掩住了大部分上方落下来的亮光,从这个角度看去只剩下一片暗淡的轮廓。   “你是谁?怎么到这里来的?”   “呃……就是走进来的。”   “你是这里的职工吗?昨天公司没有通知过你不用来?”   男性问话的时候声音低沉,面容严肃,如同戴着一张冷冰冰的铁质面具。他的态度像是正在审讯犯人的警察。   小说家有些不快,正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演员先生已经走过来打圆场了。   “好了好了,别板着一张脸,会吓到别人的。”   演员先生拍了拍问话人的肩膀。   “看他的年纪,顶多是在休息日外出打工的学生。况且这里开的是外贸公司,又不是便利店,不太像是有岗位会提供给学生的样子。所以……”   他转过头来,用那种有别于东京都人的奇妙语调对小说家开口。   “你应该是碰巧走进来的吧?我听说有人会对停车场很着迷,就像有人对新干线很热衷,到处欣赏铁道和列车一样!就像老实说就行,别担心,我们不会责怪你的。”演员笑眯眯地张开双手。他似乎是那种很有亲和力的人,即使和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都能聊得很开。只是脸上还未擦去的化妆,让演员先生现在的模样看起来颇为滑稽。“别看这大叔外表看起来很叫人害怕,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以为是混黑道的,实际上是个性格很棒的好人。怎么样,你要不要向福冈先生请求一下,说不定会让你进去参观剧组喔?”   “好了,加茂,你说的太多了。”   虽然果断制止了演员先生的滔滔不绝,但中年男人的气势还是缓和下来了。   “我们现在没空干这种事儿。你回后台补一下妆,等会儿很快就要准备下一次摄影了。至于你……”   福冈先生望着小说家,向他做了个指向外面的手势。   “最近两天有电影剧组将这里暂时租下了,请先离开这里。等一周后可以过来看看,至于这家公司会不会允许外人参观我就不清楚了。”他的话头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就可以了,没有其他出口或者门。”   望着两人聊着天准备往回走的背影,小说家犹豫了片刻,还是叫住了他们。   其实他原本就是一时兴起,并没有事先和剧组成员说明。会酿成眼下这种稍微有点尴尬的氛围,小说家同样有着责任,所以才想着是不是要下次再来。不过,他最后还是选择表明身份。   “请等一下,学谈社的人将这里的地址告诉我的。”在两人惊讶的目标中,小说家快速解释道。“你们都是《白羊》电影剧组的成员吧?我是这本书的原作者。”   *   《白羊》算是小说家的“成名作”……当然,因为他本来就算不上是什么“著名作家”,所以这种说法有点奇怪,但这确实是小说家最有名的作品。   “哎呀,真没想到立木老师会亲自过来。我可是你的大fan唷!从你的出道作就开始看了,真是个很棒的系列啊。这次竟然能参与由这部改编的电影,实在是非常荣幸……”   加茂先生很热情地说着话。小说家其实不太能应付这种人,偶尔“嗯嗯”地点头应和,基本上都没听进耳朵里,反正大部分话都没什么营养。如果对方真是他的读者倒还能聊上几句,可惜小说家又怎么会察觉不出对方只是在客套呢。才没开口说几句就露陷了:《白羊》可不是他的第一部作品,小说家的出道作并没有成为系列。   ——   忘记定时了。不好意思。 第7章 剧场   在这个过程中,小说家了解到两人的身份:加茂先生是电影主演,而福冈先生则是制作人。在人手缺乏的情况下,他几乎担起了在片场除去拍摄以外的全部职责,包括场地和演员的相关事务。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小说家没有开口,但这位同行的年长者就没那么多讲究了,直接一巴掌拍在加茂先生的后脑勺上,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   “别说了,你还敢大言不惭自己是忠实读者,真是丢人!”   “欸?”   加茂先生摸着后脑勺,一副愕然的表情。直到福冈先生将理由说出来,他的表情才变得有些尴尬。   “呃……真是不好意思……”   “不,没关系。”   倒是另外一件事让人意外,看样子福冈先生可能真是他的读者……或者是单纯地有认真做好功课?在询问对方是否阅读过自己的作品后,小说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福冈先生喜欢推理小说吗?”   “这个嘛……说实话,我其实对推理不算热衷。”   中年男人露出微笑。   “但我对描写舞台和戏剧的故事都很感兴趣,所以偶然间阅读过《白羊》,后来出于兴趣将立木老师您写的全部作品都读了一遍。”   “这是我的荣幸。”   “不不,能有机会接手这样一份为热爱的作品制作电影的工作,才是我的荣幸。立木老师,之前的事情真是抱歉。”   ……   经过一番交流后,三人间的氛围逐渐缓和下来。福冈先生和加茂先生需要马上回到拍摄现场,顺便为小说家领路。他们穿过门后的走廊,前方是一架电梯。深绿色的油漆有剥落的痕迹,看来年头不短。从周围泛着青灰色的墙壁和布满油漆痕迹的阶梯同样能看出这一点。   “听口音,加茂先生似乎不是东京本地人?”   在等待电梯下来的时间里,小说家随口问道。   “喔?您听得出来啊。”   “在惊讶什么呢。就你小子那副怪模怪样的腔调……”   “哎呀,这种说法还真叫人伤心。我还一直以为自己的日语说的算是不错的。”   “……日语?”   小说家转过头来。   “是啊。立木老师可能不清楚,加茂他是外国人,是这几年才到东京发展的。”   之前在光线昏暗的地方没有注意,在小说家眼中,对方的五官轮廓确实较为深刻,相貌和普通的亚洲人有一定区别。   “加茂先生是混血儿吗?”   演员先生点了点头。   “我出生在法国,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法国人。从小有学过日语,但来到这个国家还是最近的事情。”   电梯门在“嘎吱嘎吱”的声响中打开。福冈先生最后一个踏入,并按下目标楼层:3楼的按键。容纳数人重量缓慢上行的老式电梯,颇有种心惊胆战的“沉甸甸”感,甚至让人担心它会不会中途摔下去。当然,这种事情并没有真的发生。看另外两人习以为常的表情,这架电梯大体上是安全的……小说家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电梯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场景,令他不禁微微吃了一惊。   “这是……”   “哈哈,有点吓到了吗?”   加茂先生神态轻松地踏出电梯门,原地转了一圈,朝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这里就是我们工作的地方。很棒,对吧?”   *   ——电梯的外面,是一座可以容纳四百人左右的中小型剧场。而他们所在的位置,就临近在观众席后方的入场通道。   “如何?”   福冈先生的脸上同样有淡淡的笑意。   “但我听二位说这里是一家外贸公司……”   “哈哈,没错。但在十年以前,这栋楼的三层还是一家对外开放的剧场,后来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当然,有相同遭遇的不单单是这间剧场,办公楼里亦不止有一户人家。后来整栋楼都被同一人买下来了,这家公司的老板将其他楼层全部改造,却只将这个地方保留下来——从这座舞台到相关设施,全然未经过改动。”   福冈先生向他介绍道。   “因为那人是狂热的舞台剧迷。这次也是,听说我们是要拍和舞台剧相关的电影,就很慷慨地将场地租借给我们了。”   “……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   “是啊,我在见到这里之前,根本没想过一间贸易公司的办公楼里居然会保留有剧院。立木老师,你看到就该明白了吧?这里绝对是最合适拍摄这部电影的地方。”   加茂先生一副感慨的表情。   “这都是多亏了福冈先生的慧眼。”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要感谢就感谢远山先生吧。他才是这间剧场的主人。”话虽如此,从福冈先生的表情上能看出来,他对于自己找到能这个地方还是有些自得的,“以现在的技术,想要找人铺设作品中虚构的舞台场景自然可以。不过从最初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希望能有原汁原味的地方,但是要专门租赁一家剧场作为场地实在不容易,合适的目标十分罕见。”   “必须要风貌朴素,最重要的是符合作品的年代,要有历史沉淀。但能从上个世纪保留到现在还能维持运营的剧场,都是些难以谈判的对象。他们有自己的规矩,不会随意牺牲观众们的时间与演员们的场地。”   ……   此时,观众的座位上空无一人。福冈先生说剧组的其他人都在后台,于是三人继续向前走。水泥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绒毛地毯。上面有陈旧的污渍痕迹,看来已经完全凝结在上面了。从观众席大厅登上螺旋楼梯,马上就能看到灯光室。再往前一点,就是音效室。演员休息室和舞台之间没有通道直接相连,因此演员往来于休息室和后台,必须走出大厅再等上楼梯。为了避免引起麻烦,休息室里装有对讲机,可以用它来和后台取得联系。   正如福冈先生所说,这间保存完好的剧场十分具有“年代感。不如说,简直和他在创作时所想象的地方一模一样…… 第8章 怪声   小说家观察着周围。灰蒙蒙的天花板,墙壁上贴着已经模糊不清的剪报,脚下柔软破旧的暗红色地毯,帷幕落下的舞台上空无一人,他却仿佛能想象出灯光打在上面的景象,演员在上面翩翩起舞的模样,和底下观众们爆发喝彩和鼓掌的场景……   “福冈先生很喜欢剧场?”   小说家收回视线,轻声问道。   “是啊,我很喜欢。”   福冈先生点点头。   “但怎么说呢,和一般人不太一样,我喜欢的不是坐在椅子上以观众身份看着在舞台上辉煌夺目的表演,看精心排演好的剧目、全身心沉浸在故事之中的体验,而是在演出前一天,剧团的所有人在进行最后排演的时候,等待一切落幕,舞台上的灯光重新打开,大家一起聚集在上面的场景。”   他的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   “我很小的时候,因为家里人在从事相关工作的缘故,经常会到剧院里来,比普通的观众们要更贴近剧团成员们的生活,特别是他们在台下的样子。所以我才有机会看到刚才说的那一幕:排演结束后,年长的叔叔阿姨们,沾满汗水的脸上露出释然和欣喜的表情,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群人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幸福感’,记忆非常深刻。”   “小时候的我还很喜欢偷偷钻到没有人的音效室里面去,因为那里是整个剧场最高的地方,我就在那里透过玻璃窗俯瞰着整个舞台和观众席,看见舞台在导演的安排下缓缓变化,一点点布置逐渐完成。看着许多人同心协力完成一件作品是很有意思的事,让人觉得长时间排练的辛苦都得到了回报。”   “但是,您并没有像您的长辈那样成为剧团的一员?”   这次开口的是加茂先生。他一脸好奇地询问道。   “……主要还是经济上的原因吧。”福冈先生苦笑着回答,“我需要养活自己的家人。见到在剧团这一行干不出成绩,就早早转业了。”   这个国家在文化方面有着守旧的一面。年代悠久的剧团成立时间超过百年(如最有名的宝冢歌舞团成立于1913年)堪称文化古董,直到现在依然有着一批固定观众,出名的剧场演员们有着显赫地位。即便如此,新媒体的出现还是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巨大冲击,普通从业者们的待遇过去无法相提并论。就算是有过与电影与电视节目竞争的时代,面对有着巨大先天优势的网络媒介所遭受的挑战依旧严峻。   “所以才进入电影这个行业吗?”   “是啊。不过出于我个人的想法,我从一开始不打算成为导演或者演员,而是只想成为一名幕后工作人员。能亲眼看到剧组的运转,一部电影在我和我的同伴们手中诞生,就是最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福冈先生为小说家推开位于台阶尽头的门。   “但这一次的任务要更沉重一些。我们的导演又不擅长处理琐事,所以才由本人顺便担起了副导演的职务……好了,我们到了。”   *   “……音效室。”   小说家踏入房间后,却没有看到其他人。   映入眼帘的是隐藏在装饰家内的调音管和大型录音机构成巨大的平台。平台前方是玻璃窗,从那里可以俯瞰到舞台;而后面是一张椅子,音效师就坐在这里紧盯着演出,时刻绷紧精神,在导演的安排下,利用平台上整齐排列的按钮工作。   “奇怪,他们人呢?不会是去找我们了吧?”   “不好意思,我们到后台去看看。”   福冈先生对他说。   “没关系,我在这地方等着就好。”小说家笑了笑,“我对房间里的环境很感兴趣。看啊,这里简直像是老式科幻电影里用来操作宇宙飞船的驾驶台。”   ……   等两人从另一侧门离开后,小说家坐到椅子上,开始环顾起四周。   对于电影而言,音效是后期工作,应该在安静的、无人打扰的环境下进行,相关的制作人员亦需要和拍摄现场相对独立的环境——但对于剧团而言却绝非如此。随着情节的进行,音效师要配合舞台导演的暗示、灯光的步调,天衣无缝地制造出恰当的音乐,在剧情转折或特殊场景处添加必要的效果音,引导出剧情。同时,演员动作和台词必须完全配合曲目的旋律,一旦音乐出现的实际不对,整出戏就会被破坏殆尽。换而言之,这里的工作是与舞台上的表演同时进行,紧密相合,无法割舍的。   小说家有点能理解福冈先生年幼时的想法了。确实,能俯瞰地面、居高临下的特别视角,有种非同一般的吸引力。不过,对于真正需要在这里工作的人而言,肯定很难怀抱这种轻松的心情来看待。据说人们在深沉的梦境中,最常出现的景象往往是自己辛苦忙碌的地方,就像学生们会经常梦见教室(特别是正在考试中的教室),社畜们则会梦见自己上班的地方一样。对于音效师而言,这个位于舞台之上的小小房间,或许正是宛如噩梦具现化般的地方吧。   ……   小说家摇了摇头。为何他会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呢?   独自一人的他望着前方的玻璃橱窗。最前方的照明灯没有被打开,受限于光线和角度,小说家的视野中只有舞台上和最前排座椅的些微轮廓。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他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想要看清楚黑暗中剧场的全貌。过了一会儿他又坐了回去。   什么都没有。   桌面上有一个话筒,还有一副耳机,与音箱相连。那是用来听从后台指示的。   小说家伸出手去,摸到一片灰尘和海绵填充物的触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说不定已经不曾通电很久了。   他擦干净后,将耳机戴上去。   当然,不会有任何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只能在愈发安静的环境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毕竟这里是被抛弃的剧场。   ……本该如此的。   小说家的耳朵动了一下。   耳畔传来一阵陌生的回响。异常模糊,低沉而古怪,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不是音乐,不是说话,更像是人的哀鸣……   小说家猛地转过头去。 第9章 橱柜内的神龛   独自一人身处音效室内的小说家,原本应该是处于一个完全没有任何人打扰,静谧的环境中。外界的声音都被玻璃和门板所阻挡,就算努力分辨也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但就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小说家近在咫尺的身后竟然传来了声音。而且那绝不是寻常的响动,而像是女人哀鸣般的诡异声响……   他顿时感到一阵汗毛直竖,脊背就像骤然间被冰块贴住了一样变得僵硬。   怎么了?   小说家罕见地出现行动比思维转得更快的状况。他还在考虑的时候,脑袋已经忍不住转过去,想要发现到底是哪里传来的声音。   我真是慌了手脚啊……   他刚做出这个动作,就忍不住暗自叹息。   难道是环境影响了自己吗?是这狭窄静谧的音效室?是那昏暗无人的剧场?还是说自从外面的停车场踏入这个地方开始,他就已经被周围的气氛所感染了呢?   小说家的视线往后环顾一周。   ……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这是理所当然的,房间总共就那么大,根本无从藏身。   另外,不可能是有人从门外进来后又出去。如果是那样的话,小说家首先应该能听见脚步声、或者起码是转动门把手的声音。他还不至于全神贯注到连这种事情都没有察觉的地步。   响动是从身后传来的。小说家坐在椅子上转过身,屏息凝神,等待了一会儿。结果那类似于女人啜泣时发出的轻微声响并没有再次出现,刚才的一切简直像是幻听。他的视线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四处逡巡。   置于地面的一排橱柜,是用来堆放杂物的地方吧。   然后是水泥地面上缠成一团的电缆和线路。看起来要比猫咪玩弄过的线团还要杂乱无章。想要处理的话可能得找个像狮子那么大的猫咪来……小说家默默想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有手指般粗细的线路连接到前方的音效设备和调控台上来,暂时分不清是什么用处。   他顺手打开就在旁边的橱柜门。里面摆放着备用的磁带,还有黑胶碟片。一堆同样不清楚用途的电线和零件。   沿着顺序依次打开后,里面摆放的都是常见的物品,小说家快要提到嗓子眼的心脏慢慢放了回去。他现在的感觉就跟被玩家操控的恐怖游戏主角没什么两样。在一种奇妙的情绪控制下,小说家一扇扇毫不停歇地打开破旧的橱柜门,就算知道里面可能会突然蹦出啥危险玩意儿或是某种能吓到他魂飞魄散的恐怖景象,小说家依然没办法停止自己的动作。   很快,眼前就是倒数第二扇。小说家不知不觉间已经离开座位,蹲到柜子前面去了——   “啪!”   橱柜门的弹簧好像坏掉了,稍微一动就直接往外蹦开,重重地拍在隔壁的门上,差点没打到他胳膊。   就算一直有在深呼吸,努力做好心理准备的小说家还是忍不住被吓了一跳。然后在看向那狭小的黑暗空间时,更是几乎要心脏骤停——   他在橱柜里,看到了一双眼睛。   *   那双眼睛正和他静静对视着。   小说家的心脏怦怦直跳,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衣服又一次被汗水打湿。他开始有点想回家去冲个冷水澡了。   不带有任何人类的情感,死气沉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外界,仿佛是在注视着虚空中的某物。   冷静下来后的小说家忍不住蹙起眉头。他从口袋里重新拿出手机,打开屏幕。微弱的电子荧光照亮了橱柜内大部分无法被头顶的日光灯照耀到的黑暗角落。   和别的放着旧录音带或电线之类杂物的柜子不同,一般是用上下两层的金属架隔开来的,现在却被人为去掉,形成完整的空间。   借助光亮,小说家终于见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的真面目。   ——那是一具小小的神像,大约比巴掌要大上一些。神像整体由石头雕成,看起来颇有年代,身上的纹理或是衣饰都被时间磨灭了,只有“眼睛”部分保留得尤为完好,轮廓清晰鲜明。这座神像在第一眼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十分怪异:因为就算不考虑风化和保养的问题,神像的眼睛一样被雕刻得凸显过头了,根本不像是人类,凸出的眼球更类似于金鱼或是昆虫。   “谁啊!竟然在这种地方放这种鬼玩意儿……”   小说家忍不住抱怨。   要是不知情的人猛一打开,肯定会吓出心脏病吧。难道这里曾经的主人是个宗教徒?但这神像的造型未免太古怪了。   除此之外——   橱柜里不止是神像。再往里面仔细观察,会发现整个柜子的大半部分都被一座微型神龛所占据。不知道是不是小说家的紧张感所造成的,他觉得仅仅是打开这样一扇小小的橱柜门,音效室内的气氛就彻底改变了。   看似平凡的、现代的工作场所,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异样的空间……古老的神龛,端坐其中造型古怪的神像,这本来是只应该出现在荒山僻岭的景象,却像是在被压缩了十几倍后藏入橱柜里。小说家甚至觉得自己能嗅到从神龛里传来的潮湿气味,以及扑打在脸上,一阵阵阴冷的风……   小说家犹豫了片刻,左顾右盼确定没有危险后,用袖子包住手,探入神龛中。   他将神像拿了出来。沉甸甸的,不像是有内部空间。小说家上下左右翻来覆去地看,终于在神像底下发现了刻印出来的符号。那是不属于任何一种文字的奇妙图像,小说家似乎觉得有点眼熟,又觉得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在端详片刻后,得不到答案的小说家又将神像放回原来的位置。   “好了,这次是最后一处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倒数第一扇橱柜门拉开。   总不会藏有更奇怪的东西了吧?   *   黑暗中,有亮光在闪烁。有“什么东西”正蜷曲着躲在狭窄的空间内。   于是,他再一次在橱柜里看到了一双眼睛。   只是这一次,“眼睛”在光线下更为透明,更为逼真,更加接近人类……   “又来?”   这个念头才刚从小说家脑海里浮现,一只苍白的手臂从橱柜里猛然伸出,牢牢攥住了他! 第9章.5 《白羊》初稿节选(其一)   [……   ……   我一时间被吓得亡魂直冒。我甚至没能在最开始反应过来,没有挣扎亦没有发出惨叫,只是呆呆地看着那截苍白的手臂将自己紧紧攥住。   从柜子里伸出来的……手?!   即使在最深沉的噩梦里我都从未想象过这种场景,简直像是……对,是只有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我想起最近正在热映的那部电影,讲述一个在鬼宅里徘徊不去的怨魂索命的故事。那里盘桓着一位被残忍杀死的女性灵魂,还有她的孩子,只要住进那里之后,不管逃到哪里都没用。这部电影非常吓人,据说有人在电影院里被吓出心脏病了!虽然我自己没看过,因为晚上害怕做梦,不敢去。但朋友们已经不止一次和我绘声绘色地描述过女鬼从楼梯上缓缓爬下的可怕镜头,还有那个会随时随地出现在人身边,包括在睡觉、洗澡和吃饭时候的浑身惨白的小男孩……   乱七八糟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我浑身僵硬,像一座被推倒的雕像般往后坐下。我睁大眼睛,死死地瞪着橱柜里的黑暗。   ——“哈哈!快看这家伙的模样!太好笑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爆笑声。从那清脆悦耳的声音来看,声音的主人年纪不会很大,是个还处于幼龄的小女孩。   “砰!”   音效室的门被撞开的同时,我打了个寒战,总算从被恐惧攫取彻底身体的状态中解放出来。我下意识地往门外看去。   一位娇小的身影出现在那里,脸上完全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小女孩梳着马尾,双手叉腰,用一副很让人火大的鄙夷表情俯瞰着坐在地上的我。   “好了,小凉,这家伙已经被吓坏了,说不定连裤子都湿了。快从里面出来吧,被抓住的话又要被滨野大叔骂了。”   “谁会吓尿啊!”   我下意识地大声吐槽道。这时,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橱柜里面传来。那只手臂的主人,正慢慢地从里面钻出来。我很难不用略带惊恐的目光打量对方。但直到那人彻底离开橱柜站在灯光之中后,我才发现对方只不过是个寻常的小男孩。年龄和门外的小女孩看上去差不多,黑色头发,样貌清秀,   “对、对不起……”   男孩有点吃力地爬出来,站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鞠躬朝我道歉,脸上满是局促不安和愧疚之情。   “喂!干嘛要和这种大叔道歉啊!”   女孩跑了过来,抓住了男孩的手,同时还顺便瞪了我一眼。   “可、可是,小优……这样做真的不太好……”   到底谁是大叔啊!算、算了,毕竟是小孩子,看错很正常……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我叹了口气,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站起身来。虽然在孩子们面前露出这副狼狈的样子,作为大人而言实在是丢脸,但因为恶作剧的对象没办法真的朝他们发火,我没有立即开口。   话说回来,这俩小鬼手拉手站在一起,倒有种“金童玉女”的感觉。我上下打量着两人,如此想道。尽管是初次见面,我好歹是习惯了观察人类的创作者,已经能从中判断一二。只不过两人的个性差距貌似相当大,不知道是怎么在一起的。   “有什么不好的!这家伙一看就是不会待太久的客人啦,只要不被大叔发现就没事……”   小优满不在乎地说道。但她的话音还未落下,门外已经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来者不止一人。   而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体型矮胖,年纪大概在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他一看到呆在音效室里的两个小孩子,顿时就吹胡子瞪眼起来。   “你们两个!是不是又恶作剧了!”   他生气地大吼道。   “才没有!”   小优将手指放在嘴边,朝对方做了个鬼脸。   “骗谁啊,你这捣蛋鬼!对剧团的客人那么无礼,看来这次不得不教训一下你……”   “才不要呢,臭大叔!”   说话的同时,小优已经拉着身后的小凉挤出房间门逃跑。男人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结果女孩相当熟练地一耸肩便躲了过去,和她的小伙伴两人消失在走廊上。   “真是不好意思……”   此时,矮胖男人身边的另一位年纪稍轻的中年男子走上前,苦笑着说道。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那俩孩子的长辈和我有些交情,于是有时候会将他们放在这里。看着他俩长大的剧团里的各位,都能称得上半个长辈。但结果过于娇纵他们了,经常向客人们恶作剧……请放心,回去后我绝对会好好教育他们的。”   “不,没事。我还不至于和小孩子计较。”   我摇了摇头。   “……团长先生。”   毕竟对面这人可是我的金主。虽然嘴上是这样说,但我能看出这个人对两名小孩子的宠溺。而如今还是学生的我很需要对方提供的工作,自然不会轻易得罪人。   “真是宽宏大量的。”   团长先生很有礼貌,赞叹地说道。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能在学谈社出版小说的天才,作家界的明日之星。”   “您过奖了,我还远远没到达那种程度……”   我摇了摇头,苦笑着回答。   “好了,客套话就不说了。我向您介绍一下剧团里的成员,随后就正式开始工作吧。我们现在迫切需要合适的剧本,这需要你的鼎力相助。”   团长先生转过身,向我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同时矮胖男人伸出手。   “你好,我是团里负责剧场管理的场务。叫我滨野就可以了。”   对方粗声粗气地说道。   ……   三人离开音效室,朝着后台前行。   “难道说,要边写边拍?”   在走廊上,我有些迟疑地向对方询问道。   “怎么,有问题吗?”   团长先生转过头来。   “不不,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不过,我的年纪还很轻,经验不足……”   “放心,剧团里的各位都会为你提供方便和建议的。特别是两位主演,她们都是很有个性的人。”   “主演……”   我自然知道三日月剧团里最出名的女演员是谁,脸上忍不住露出期待的神情。   毕竟,她的名气可是在业界外都被人们所熟知啊。   ……   ……]   ——   ps:本来这部分想写的更具有欺骗性一点,但根据读者朋友们的建议,以后会以清晰传达故事内容为首要目标。我想这里已经很清楚了,本卷中带“.5”的章节是所谓“剧中剧'的内容。 第10章 怪小孩   小说家起初被吓了一跳,不过很快他就冷静下来,目光落在那截手臂上。贴近掌心的皮肤传来一阵阵冰冷的触感,那股寒气仿佛要直入心底似的。但从柔软度上还是能分辨出来,对方是活着的人类。   “你是谁?”   小说家没有急着挣脱手臂,而是皱起眉头质问道。   “嘿嘿……嘿哈哈哈哈……”   橱柜深处传来颇为神经质的笑声。   这就叫“装神弄鬼”吧?小说家心想。他不再犹豫,手臂发力,像拔出土里的萝卜似的、径直将躲在柜子里面的身影拽了出来。   炽白的日光灯下,对方的样子暴露彻底在光线中。那是个浑身惨白的瘦弱身影。由于对方始终低着脑袋,看不清相貌。但从体型和声音来看,年纪应该不大……或者说比自己还要小。是国中生吗?还是小学生?他很难从对方的外表上分辨清楚男女。   小说家的动作几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轻轻松松地将这小孩拽出来。但就在对方离开柜子的那一刻,这家伙突然抱住脑袋跪倒在地上,发出了凄惨的叫声。面对 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的声音,小说家被吓了一跳,猝不及防间耳膜传来阵阵疼痛感。   搞啥啦,太夸张了吧?我可没有做出任何伤害的举动喔。但小孩的样子却不像是在演戏,他(她)整个人在地面上努力地蜷曲起身体,如同藏身在土穴里的蠕虫,摇摇晃晃,瑟瑟发抖。   小说家的目光落在对方裸露在衣袖外面的惨白肌肤,很快反应过来。他有些恍然地看向头顶。   原来如此。是灯光的缘故吗?从那不似常人的肌肤颜色来看,这家伙很可能患有某种皮肤疾病。畏光是可以理解的。   小说家没有犹豫,快速起身来到门口,将房间内的灯熄灭。   惨叫声立即停止。那小孩虽然还在发抖,幅度却变小了。过了一会儿,小说家听见了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微弱啜泣声。   小说家并非缺乏同理心,但他现在有话想问。于是走几步靠近对方,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来者不止一人。   他转过头去,看到门已经被推开。福冈先生正站在外面。   “这是……”   福冈先生一开始还有些吃惊,但当他看到那位蹲伏在地上的小孩子的时候,立刻像是明白了什么。   “抱歉,立木老师。让你看到不好的东西了。”   他没有开灯,走到小说家身边低声说道。   “这孩子是怎么回事?刚刚我打开橱柜的时候他就躲在里面,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他是远山先生远房亲戚家的孩子,这段时间委托我们照顾。”   “这样啊……”   小说家点点头。他刚才已经听说,远山先生就是这间剧场的主人。   “这孩子是不是身患疾病?”   “对,他有严重的皮肤病,容易受到光线的刺激,平日里只能待在窗帘都被拉拢起来的昏暗房间里。”福冈先生苦笑着回答,“但他毕竟还是小孩,有顽皮的一面,所以常常会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溜出来,躲在各种角落里。经常需要整个剧组的人一起找。”   小说家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那他这里……?”   福冈先生愣了一下,连忙摇头否认。   “不,这孩子在智力方面没有问题,就像这个年龄的正常小孩一样。只不过因为疾病疼痛的缘故吧,他很内向,沉默寡言,不爱和人交流,有时候会嘟囔一些我们大人听不懂的话。”   他的话头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还有一件事。立木老师,《白羊》里不是还有重要的小孩角色吗?”   “是啊。”   “最近这段时间,我们让这孩子尝试着表演和加入我们,没想到他还挺感兴趣的。他现在能称得上是剧组的一员了吧。”   小说家闻言,面露古怪。   “等一下,那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吧?而且这孩子的长相很难说符合要求……”   《白羊》里登场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并且这两人都没有皮肤病。   “这个嘛……”   福冈先生有些迟疑。   “其实是我们导演的要求。”   小说家明白对方的潜台词。换句话说,这是电影剧本的要求,而不是小说。   “我知道了。请别放在心上,我不会在意的。”   这是真心话。小说家有仔细阅读过改编的企划书,亦签下了代表意向的合同。他并不在意剧组对原作故事的修改,这是属于他们的权利。他只希望能见到有趣的作品诞生——小说和电影,原本就是两码事。   “那就好。”   福冈先生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就在这时,那个小男孩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啪嗒啪嗒”地抛开了,离开门后很快消失在黑暗的走廊深处,不知道又跑去哪儿了。   尽管视野昏暗,小说家仍然察觉到对方在离开之前一直在牢牢盯着他看,不论是趴在地上的时候、站起来的时候、奔跑的时候,甚至在走廊外面的时候还在扭过头来看他,用一种不似普通小孩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他摇了摇头,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这小鬼……”   福冈先生摇了摇头,对小说家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好了,大家都在后台等着立木老师大驾光临呢。”   “剧组里的人都到齐了?”   “不,还没有。这次来的只是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和最重要的主演。”   一部电影——哪怕是像《白羊》这样毋须特效,成本较低的电影,所需要的人员数量亦是庞大的。当然,动用的人数未必都需要出现在拍摄现场,但算上演员的陪同人员,几十个人是最起码的。   “在正式开始前,导演和两位女主演都希望能提前来到现场。故事的主题是‘剧目’,故事的舞台是‘剧场’,体验气氛是很重要的。”   ……   福冈先生敲了敲走廊最尽头的那扇红色木门。   伴随着一阵沁入心脾的香风,门被打开了。一位姿态优雅的丽人正站在门背后。   “福冈先生,你回来了。哎呀,这位是……”   女人亲切的视线落在小说家身上。 第11章 两位女主演   ……真是位漂亮的人。   小说家心想。   从外表上很难分辨对方的年龄。她那优雅的姿态,脸上淡淡的温和笑容,眼神中蕴含的成熟和略带沙哑的声音,让人觉得是一位历经岁月风霜的女性;但她的肌肤却依然白皙细嫩,看不出皱纹的痕迹,身姿挺拔,保养得非常好。   “这位是中井玉绪小姐。”   福冈先生在他身后介绍道。   由于小说家对演艺圈几乎不曾关注,他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寻找,却依然没能想起这个名字代表着谁。   “您好,很高兴见到您。”   不管是谁,像这样的美人能参演电影,都是足以值得高兴的事情,至少对于观众而言赏心悦目……他用语言委婉地表达了以上的意思。   “呵呵,立木老师好像误解了什么。”   对方用纤手捂住嘴唇,微笑着说。   “……?”   “我不是这部电影的主演,而是一名很普通的工作人员。让您失望了呢。”   小说家愕然。原来中井小姐现在的职业是剧组的化妆师。虽然电影拍摄工作缺任何一环不可,幕前幕后没有高低之分,但确实会让人产生“暴殄天物”之感。不过听福冈先生说,中井玉绪以前确实是女演员,但参与的不是电影。她曾经是某个著名剧团中身为“顶梁柱”的名演员,直到几年前才退休的。   “看立木老师的表情,大概是没听说过呢。这也难怪,毕竟我都到这个岁数了,早就已经过气了吧。”   中井玉绪打趣道。   “呃……”   小说家有些尴尬。   “这是什么话!中井小姐还很年轻呐,何况对我们这辈人而言,您可是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女神。”   “福冈先生真会说话呀。”   “那我呢,那我呢?”   坐在休息室位置上的剩下两人准备凑热闹般靠近过来。其中一人是刚才已经见过的加茂先生,而另外一位则是烫染着亮色长发,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   女孩将俏脸贴近小说家,用涂着亮闪闪指甲油的手指指向自己,笑嘻嘻地问道。   “我叫粟山琉璃,你听说过吗?”   这次是截然相反的情况。正如刚才所言,小说家对演艺圈几乎不曾关注。但是……   他点了点头。   “我听说过,经常能在电视上和地铁广告见到粟山小姐的名字和身影。”   对方就是有名到这种程度,就连对此漠不关心的人都会在不经意间将这个名字听入耳中。就和其他大人气的偶像明星一样,利用现代媒体特有的巨量资讯和丰富渠道塑造起来的人物,通过信息轰炸的方式强硬地塞到人们视野中。恐怕在有关于这部电影的所有“内容”之中,她才是最能吸引大众眼球的那一位,作为宣传效应而言是再出色不过的招牌。   根据小说家少得可怜的那一丁点了解,粟山琉璃之前的身份应该是职业偶像。算起年份,距离她正式出道不过三年时间。起初她的工作主要是音乐方面的活动,以偶像团体一员的身份举办演唱会发售专辑等等。团体虽然在一年后解散,但单飞后的粟山琉璃却人气不降反升,在经纪公司的安排下参演了大量有人气的电影、电视剧和电视节目,如今在大众中的人气只能用“如日中天”来形容。   “喔喔!太棒啦——”   粟山琉璃摆出很夸张的笑容,用力拍了拍小说家的肩膀,随后用手抚摸着自己丰满的胸口,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   “其实我刚问出口就后悔了,万一会得到否认的答案,那就太丢脸啰。”   “粟山小姐太小看自己在年轻人群体中的影响力了。如果在东京市区内搞个街头采访,恐怕十个人里有八个都认识您。”加茂先生说,“不止在日本,您在我的国家同样有名。”   “这是真的吗?!”   “当然,需要我详细说明吗?”   “请务必!”   “等一下,两位,我们现在是在欢迎新人吧?”   中井小姐半开玩笑似地劝阻道。   ……   总之,休息室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而就在这种氛围之中,小说家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最后一人的身上。   哪怕是看起来个性严肃认真的福冈先生,对他和中井小姐的态度同样称得上温和。可是,在彼此相互展现出热情的群组成员里,只有她看起来和众人格格不入。即使是现在,她依然端坐在原本的位置上,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甚至连脑袋都没有抬起来过一回,专心致志地阅读着手上的文本。有种与外界隔绝的疏离感。   ——那是一位年纪看起来和粟山小姐相似的少女,有着一头靓丽柔顺的黑长直发。她坐在沙发上的样子就像一具做工精致的大型人偶。   如果没想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剩下一位“女主演”……   《白羊》叙述的故事发生在一个正在排演新戏剧的剧团里,身为主人公和叙事者的是一位被邀请来的小说家。而在这个剧团里最重要的两位角色,就是戏剧中需要登台的两位女主演。换句话说,这部电影要由两位女主演来饰演两位“女主演”。   小说家暗自点了点头。   至少从外表和气质上看,对方是很符合剧中要求的;反倒是另一边的粟山小姐,如果她是女主演的话,以现在的打扮和角色只能说“很不相称”……当然现在别说拍摄,就连排演都还没开始,这种事情之后自然会由化妆师小姐来考虑的。   “话说回来,粟山小姐是一个人来的吗?”加茂先生有些好奇地道,“我还以为肯定会有一大帮人会跟来。起码应该跟个经纪人什么的吧?”   “我事先有和公司那边说好,这次只是来开会议的,别派人过来,我看着心烦。”   少女偶像耸了耸肩。   “不过就算我这样说,他们也不会答应……所以我让经纪人和保镖都留在外面的车里了。毕竟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嘛。”   她笑眯眯地将目光转向小说家。   “立木老师,这次我是专程来见你的哦?”   ——   不好意思。本周还是没排上书架推,有点丧气orz……   另外上文做了修改:剧中剧《白羊》的内容我用第一人称改写了。 第12章 十分主动的少女偶像   专门来见我?   粟山琉璃的话语传入耳中后,小说家的视线不得不从那位黑发少女身上移开。   “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偶像少女再一次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说家。休息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其他人不说话了,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   “就是那个啦,我是你的忠实读者喔?”   “嗯嗯。”   粟山小姐的动作看似暧昧,身为人气偶像的她却毫无顾忌地和初次见面的异性保持近距离,不过她个人的神态表情却完全没有流露出“诱惑”感,所以小说家还是保持着镇定。可能是注意力要比常人更为敏锐的缘故。相比起容貌,他更容易被女生不经意间的姿势、眼神和小动作所吸引。……更何况,现在还是在其他人面前。   “其实我本来是不怎么看书的。平常没时间嘛,又算不上爱好,而且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已经读烦了。直到这次因为工作的关系,拿到立木老师的作品后必须要读完。结果没想到,一读进去就彻底迷上了呢。”粟山琉璃的瞳孔中闪烁着光芒,没有半点儿害羞,大声对他说道——过了一会儿小说家才反应过来,她的眼睛真的在“发光”,那其实是被头顶日光灯管所照亮的美瞳向周围反射的光芒——“我早就想着有机会要和老师你好好聊聊了,没想到这个机会那么快就会到来。”   “啊,原来如此。感谢您的支持。”   小说家一本正经地回答,同时不动声色地往后靠去。虽说是在冬日将近的时节,但像粟山小姐这样的女孩子,衣着打扮依然会更注重时髦——换句话说就是清凉,颜色艳丽的宽松外套底下露出黑色的肩带,两人的身高差所形成的角度导致小说家的视线轻易便会飘到对方敞开的前襟内。这个角度往下俯瞰的话可不太妙,那抹白皙诱人的沟壑,轮廓清晰可见。   少女偶像身上的香水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面钻。他正感到为难的时候,中井玉绪从后面走上来,相当有风度地将粟山小姐拉回来,同时附在她耳朵边轻声说着话。小说家眨了眨眼。能毫不介意地做出这种亲密的举动,两人的关系说不定已经是闺密的程度了……她们是之前就认识吗?   这时候,一副恍然大悟样子的粟山琉璃,总算意识到刚才的姿势容易招人误会,少女的脸蛋微微泛红,咳嗽了一声后说道。   “抱歉啦,是不是让您太紧张了?我不太擅长把握和别人的距离……”   “没关系。”   应该是这边道歉才对。小说家心想,还是要说“多谢款待”呢?   粟山小姐好像注意到了休息室的气氛。她并不知道对面这人脑子里正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她用双手抓起小说家的手,抬起精致俏丽的脸庞,目光真诚地对他说道。   “等一会儿请留在我身边。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想要和立木老师好好说会儿话……福冈先生,没问题吧?会不会耽误时间?”   她转过头问道。   “没关系。和原作者交流,对演员来说是好事。”   福冈先生点点头,做出同意的回复。   “太好了!待会儿就和我一起出门吧!”粟山琉璃举起两人的手欢呼道,“对了,不如现在就去吧?”   “呃,等等——”   ……   “当作家还真幸福,有机会能和读者们交流情感。”   加茂先生望着风风火火离开房间的两人背影,羡慕地说道。   “最重要的是读者中还有像粟山小姐这样的……”   “我想,他们要谈论的是和你真正向往的东西是两码事吧?”   福冈先生耸耸肩。   “整天泡在酒吧和夜店里的人是很难理解的喔。如果时间允许,我待会儿也想找立木老师聊聊天,以后可能就没这机会了。”   “哎呀,这您可就想错了。我同样很喜欢和女孩子讨论文学和艺术,我可是来自被称为浪漫之都的国家。”   “你小子别总往自己脸上贴金。好,我们该开始忙碌了。”福冈先生拍了拍双手,“接下来要麻烦你了,中井小姐。”   “好。”   女人微笑着回答。   ……   女主演之一和原作者的离开并没有对氛围造成影响。至于是否有人产生某些微妙的想法,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   小说家被粟山小姐拉出了门。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其他人说上几句话。   当然,他并没有感到多少懊恼。都是好事,是好事,小说家心想。特别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人气偶像那柔软的手掌肌肤上的时候……总之,他决定静观其变。   遗憾的是,两人才走到走廊中段,对方就松开了自己的手。   ……确切地说,是“甩开”才对。   “粟山小姐,请问我们要去哪里呢?”   “你该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吧?”   粟山小姐没有回答,而是将手放在侧边的房间门把手上,同时瞥了他一眼。   “呃……应该没有?”   “欸,不会吧?我对自己的吸引力还是很有自信的喔。”   “那就是……”   “事先警告一下,不管你是否有在想那些事情,总之都给我埋在心里,别说出来。不然我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   态度转变的好快!话说这家伙到底是想听到哪种答案啊。   小说家叹了口气。   “要是我真的产生什么‘想法’,我觉得和粟山小姐的举动脱不开关系。何况除我之外,刚才房间里的其他人更容易产生误会吧?”   “放心,他们都是聪明人。就算有龌龊的念头,也不会说出口。那样就好。”   粟山琉璃将门推开。   “要阻止所有人对我产生乱七八糟的想法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从来不放在心上。……好了,一起进去吧。”   ……   “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我在来这里的第一天,就用手机铃声试验过了。”   等小说家走入后,偶像少女转过身将门反锁,同时转过头来对他说。   “不论我们在这里做什么,他们都听不见。”   喔~   ——所以,要做什么呢? 第13章 演员的女儿   “刚才所说‘我是您的忠实读者’这句话可不是骗人的。您所写的每一本书我都有买来看。特别是《白羊》,我翻来覆去起码看了有二十遍。”   “您能喜欢真是太好了。”   粟山小姐沉默片刻,忽然间恶狠狠地瞪着他,就差没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领和喉咙了。她握紧双拳,似乎是在很努力保持着情绪的克制。   “别装傻!”   她少女的音量突然拔高,吓了小说家一跳。   “如果只是虚构的故事的话,我压根不会有半点兴趣。立木老师,你都已经主动来到这里、来到这座剧院了,还不肯讲实话吗?只要脑袋没坏掉,你应该能猜出我要找你单独说话的原因是什么吧?”   粟山琉璃的声音低沉下来。   ——“相信身为原作者的你比我更清楚,因为那本书里发生的故事,是存在现实中的事件原型的。立木老师,您到底是从哪里听说的?还是说……”   *   小说家抓了抓后脑勺。正如对方所说,他在福冈先生和加茂先生面前撒谎了。他对这栋坐落在办公楼里的剧场并不陌生。事实上小说家早就来过这里,早到连自己都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想这对你来说是好事,粟山小姐。”   “你在说什么啊……”   粟山琉璃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以为自己是电视剧里的角色吗?”   她蹙起纤细的眉头,虽然一时间看不出是认真还是开玩笑,但小说家的拒绝态度已经很明显了。看来想要撬开这家伙的嘴并不容易,粟山小姐心想。眼下两人独自相处的环境是她努力创造出来的,想要不引起别人的怀疑,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她几乎能确定剧组成员里还隐藏着其他知情者,而对方又很有可能怀着恶意……   不能继续浪费时间。粟山小姐在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数套方案。当然,实际使用起来还是颇为困难,存在对少女而言难以跨越的心理障碍……要加油啊,琉璃酱!她在内心为自己鼓劲。   “对了,我有个主意。”   偶像少女拍了拍手,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   “既然你不同意,我就只好想办法说服了。别紧张,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坏事。”   她又一次向小说家逼近,像是盯上猎物的捕食者。她的朱唇轻启,朝他微微吐着气息。红润的嘴唇泛着水光。   ……这是,打算利诱吗?小说家眨了眨眼,觉得自己的脸颊正在微微发烫。   “仔细想想,得到情报需要支付费用很正常嘛……嗯嗯,就是这样。很正常。”   少女瞥了他一眼,嘴上嘟囔着“便宜你了”,随后将一只纤手搭在小说家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的手指移动到衣领,动作轻柔地将领结解开。外套一下子滑落到地面,露出里面清凉性感的黑色短裙。大片白得耀眼的肌肤裸露出来,空气中香甜的味道愈发浓郁,   这、这是打算做什么?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喔?!小说家的视线在偶像曼妙的身体曲线上打转,正想义正言辞拒绝的时候,对方再度开口了。   “这里没有监控摄像头。”   “是、是吗?”   小说家的喉结上下移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是啊。所以……”   粟山小姐的手掌微微一按,同时转身,让没有抵抗的小说家轻松地失去平衡,和自己一同在身后的沙发上。偶像少女抓住他的肩膀,保持两人的距离。他则不得不用手支撑住自己。   完了,这下可没办法抵抗了。小说家心想。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我的错!   ……   ——“所以,就算被我诬陷,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您的清白,立木老师。”   少女脸上的神色转冷。   她说话的时候,有某种冰冷坚硬的金属物顶在了他的腹部上。   “对不起,这是为了防止你有头脑发热的可能性。”   啊哈哈,我知道,这就是用别的什么东西伪装成枪的老把戏吧?小说家努力低下头去,结果真的看到了枪柄和枪膛。他自然不敢用自己柔软的肚子来证明对方手里拿的是不是仿真枪。   “好啦,别那么紧张。”   粟山小姐的表情就像六月的天气那般多变,她又换上一张笑脸,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此时两人的样子一起拍了下来。在外人看来,就是小说家扑上去压住了某位人气偶像。   “现在,您可以告诉我答案了吗?”   *   受到“威逼”和“利诱”的小说家此时不得不松口。   “在回答之前,我能请教一下粟山小姐询问这件事的原因吗?”   那是距今十年以前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因为“意外”封闭的剧场之内。知情人除了警察外,只有涉案的当事人们。何况事后的新闻并没有大肆宣扬,有关此事的报道仅仅在当时报纸上占据了一小块内容;小说家相信绝大部分对此感兴趣的人,都会被蒙在鼓里。   “我的妈妈曾经是三日月剧团里的一员,还是最重要的女演员。”   小说家听见这句回答,忍不住抬起头,再一次打量起对方的脸——这回是更加细致、更加认真的观察对方的五官轮廓。   “然后……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吧?当时父亲和母亲已经分居多年,的我在其他城市念书,等我得到消息回到东京市,一切都晚了。”   少女的长发垂落下来,脸庞被阴影所遮挡。   “在过去的十年里,我有数次尝试着想要了解在母亲身上发生的意外真相,以及那一天她所经历的事情,但始终一无所获。直到我看到你的作品……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根本不可能参与这种程度的作品吧。不是我看不起诸位的努力,光因为是说服经纪公司那边让我在人气上升期参与这种小成本制作的电影,就费了好大功夫。”   小说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点头。   “我明白了。既然是当事人,就算告诉你也未尝不可——”   ——   py:《我,黄泉引路人。》   简介:虽然人们更习惯称呼我为鬼差,但那并不准确,毕竟除了鬼的差事外,我的工作更多是给失去至亲的活人以慰籍,给漠视生灵的活人以战栗,给恶贯满盈的活人以……   永世不得轮回。   作者红烧鱼很咸,已有80万字老书完本,人品保障。 第13章.5 《白羊》初稿节选(其二)   [……   ……   被女演员压在身下的我,望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艳丽脸庞,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心脏怦怦直跳,鼻尖萦绕着从女人身上传来的浓郁香水味,让我的脑袋都开始产生眩晕感,就像身处烈日底下。   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说在经历了十几年贫乏无聊的人生之后,自己的桃花运终于到来了?女演员的发丝垂落下来,轻轻扫到了我的脸庞。我只觉得鼻子发痒,努力忍耐着想要打喷嚏的冲动。   不不,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和初次见面的人投怀送抱吧?肯定有什么别的原因才对。这样思考的我忍不住抬起头,却正好和对方充满媚意的目光对视,忍不住又是一阵脸红心跳。她虽然一直没有开口,但那热情似火的注视,微醺的脸颊,和轻柔抚摸着自己胸膛的小手,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透露着魅惑感。   可是,我们俩今天是真的第一次见面。她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自己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小说家而已。   当然,我认识对方的脸,那张令人魂牵梦绕,属于名为“三浦朝香”的女人的完美脸庞。我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她的照片,在电视上见过她的身影,还有剧院外的宣传海报,每一次我路过都会忍不住驻足……我原本就是戏剧迷,否则不会有机会接到这样一份工作;三浦朝香更是我最崇拜和仰慕的女性。虽然说出来有点羞于启齿,我还常常在梦中与这位女演员相会,也曾经幻想过有一天能和她建立起亲密的关系。   相比起只是个学生的我而言,对方的身影曾经是如此遥远,无法触及。我将虚无缥缈的妄想作为目标,为此努力奋斗。如今,眼前的这一切正可谓“美梦成真”。但正因为如此,我始终没办法安下心来,只觉得自己如堕梦境。我本能想要保持清醒、却又无法摆脱这份诱惑。   我的脑海里浮现起曾经听说过的“谣言”。像三浦朝香这样成熟美丽又保持单身状态的剧团女演员,在外界常有风流的传闻,这并不奇怪。我以前一直不相信,但现在看来似乎是真的?   ……不不不,就算是真的,也不至于……?我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而且甚至没来得及和对方说上一句话。   我从三浦朝香身上嗅不到酒味,虽然她的脸颊泛红,但程度很轻微。女人瞳孔看起来神光熠熠,不像是服了什么糟糕的药。   “怎么样,有点吓到了吗?”   就在这时,压在我身上、居高临下俯瞰着我的女演员,轻笑着开口了。   当然会吓到啊!才刚进后台就被女性扑倒什么的……我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对方的纤纤玉指轻轻移动到我的嘴唇上。   “但你不讨厌吧?”   “唔……”   “那样就好。”   彼此触碰和交叠的柔软肌肤,传来滚烫的体温。   “我听说今天剧团来了一位小说家,为我们撰写改编后的剧本。就是你吧?”   “是、是的……”   “呵呵,那你现在知道我为何会这样做吗?”   “这、这个……”   我早就将脑内的冷静抛却九霄云外,因发热而晕乎乎的头脑运转迟钝。   “真是笨呐。你认识我吗?”   “是、是的,三浦小姐。我知道你……我很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仰慕着你……”   我被自己说出口的话吓了一跳。如果是在平时,我是绝对不可能如此大胆的。认识我的人都清楚,我是个内向又容易害羞的人。但我并不后悔,因为刚才的话全部是发自真心。   “喔?你喜欢我,是因为我这副长相吗?”   “怎、怎么可能!我和其他人才不一样,是因为您的表演才……!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你,但我很清楚,三浦小姐是个非常努力的人,一定在台下付出了无数汗水,才能一步步成为剧团里的王牌……”   对于女演员而言,长相很重要,却永远不是关键。我是三浦小姐的粉丝,不止是她成名后的每一次演出都没错过;包括她成名前的表演,同样有努力寻找过录像和资料,所以我很清楚,甚至可以这样下断言:三浦朝香并不是什么“天生的演员”,她的天赋并不比其他女演员更高。能达到令所有人赞叹的水平,依靠的她一点点不断进步、从不松懈的奋斗。   “谢谢你。”   三浦小姐似乎很高兴,但她暧昧的姿势却一点没有变化。   “如果你能理解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   “还不明白吗?这是‘训练’的一环喔。”   小说家忍不住睁大眼睛。这确实是出乎我意料的答案。   “立木老师,你应该知道这次你被请来是为了什么剧本吧?”   “嗯,我听说过。据说那是很久以前由三日月剧团的创始人写出来的剧本,在数十年里一次都没有表演过,内容好像是有关于……啊。”   “看来您想到了呢。”   三浦朝香又一次将柔软的娇躯贴近,在我的耳边吐气如兰地轻声说道。   “是的。那是以‘小说家’为主人公展开的故事。放心吧,我可不会对一般男人这样做……但立木老师的话不一样。明白吧?”   她……她知道了?对了,毕竟是演员,所以会察觉很正常。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请问,立木老师在里面吗?”   我和三浦小姐对望一眼。   对方抬起身,轻轻松开了双手。   “看来时间上是已经来不及了呢,第一次就到这里为止吧。”   “三浦小姐……”   “叫我朝香就可以了。”   她再一次用手指堵住了我的嘴唇,低笑着说。   “毕竟,我们接下来可是还有更亲密的事情要做呢。”   我沉默片刻,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口问道。   “请问,那个剧本叫什么?对三浦小姐这样优秀的演员来说,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等你亲眼看过就能明白了。名字的话……”   ——“《黑羊》。虽然曾经的作者在完成后并没有命名,但我们一般是这样称呼它的。”   ……   ……] 第14章 侦探入场   “就算告诉你未尝不可……”   “真的吗?太好啦!”   女孩的美眸一亮,红润的嘴角微微上翘,看起来俏皮又可爱,让他一时间有些看入迷。   “怎么了?”   “呃,不,没什么。”   “那,立木老师现在可以说了吗?”   粟山琉璃眨巴眨巴眼,用充满期待的视线看着他。美少女露出这种只能用“天真"的神态,没有任何男人能拒绝。特别是……对方正躺在自己身下的时候。   如果不是肚腹处传来的冰冷坚硬触感,小说家对自己的自制力没有任何信心,冲动很可能会一时间控制大脑吧。小说家深呼吸了好几次,将注意力集中在对脑海深处记忆的搜索和语言的组织上。正打算开口——   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请问,立木老师在里面吗?”   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粟山琉璃的反应速度很快。小说家还没来得及张口回答,她就已经收回了手中的枪,然后迅速从沙发上离开。她用指甲梳理了一下乱掉的头发和揉皱的衣角。少女和小说家保持一定距离的同时,脸上的表情很快“切换”成原本的模式。这样任谁进来,第一眼都只会觉得他们是在进行普通的对话。   “粟山小姐……”   小说家的耳朵微微一动。从门外的声音来判断,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忍不住皱起眉头,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偶像少女已经率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头。   “刚才的事情请向别人保密,立木老师应该能明白的吧?这是为我们俩好。”   “咚咚。立木老师,你在吗?”   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频率明显加快,急促的回响声明显地反映出门外人内心的急切之情。如果再不给予回应,对方说不定就要用头撞门了……照小说家对门外人的了解,她完全有可能这样做。不过以对方的孱弱力量和虚弱体格而言,干这种事情只会伤到自己。   那家伙简直像是从漫画中走出来的天然系角色一样,甚至常常会自己绊倒自己导致平地摔,在现实中只能用“罕见”和“不可思议”来形容的类型。小说家时常会感慨这位女孩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真是上天保佑。   没错。小说家已经知道门外的女生是谁了。毕竟两人的关系相当亲密——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所以对她的声音可以说再熟悉不过。   “立·木·老·师?”   门外人一字一顿地说。已经从疑问语气转成表达不满的陈述语气了。   小说家忍不住叹了口气。在对方彻底自暴自弃前,他决定先想好和别的年轻异性呆在一个房间里的解释台词,避免到时候惹来麻烦。   “他在。”   粟山小姐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作为最后的警告,随后笑容满面地走向门口。   “关于过去发生在这间剧团里的事情、还有我母亲的消息,我会再找机会和你私下见面询问的。可别逃跑喔?”   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她压低声音对他说。   *   不出意料,站在门外的是某位黑长直发的女生。粟山琉璃拉开门的时候,对方一个趔趄直接扑了进来。……看来是女生打算撞门的时候正好碰上门被打开的瞬间,结果导致身体失去了平衡。   “哎呀,你没事吧?”   粟山小姐将手放在嘴边,惊讶地看着扑倒在地上的身影。   “没、没关系……”   对方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   “我之前好像没有见过你?请问是……”   “我是被远山先生邀请来的。”   女生站起身后,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表情有些尴尬地回答道。   说话的同时,她手里提起一串钥匙。   “放心,我不是可疑人士。看这个就懂了吧?”   钥匙上有电子牌。如果不是内部人员就没办法拿到那个、亦不能乘坐电梯来到楼上。   “我明白了。”   粟山琉璃快速点头。   “我和里面那家……立木老师有话要说。”   她干咳了一声, 视线相当游移。   “原来如此,是熟人呐。那我就不打扰了。”   粟山笑眯眯地朝小说家挥了挥手,很识趣地转身离开了。   “两位慢慢聊哦。”   ……   粟山小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后,女生动作利落地将门反锁。   转过身来的她,开始用古怪的视线上下打量着他。   “有段时间没见……你过得还蛮滋润的嘛。那个人我之前在电视上见过,是很有人气的偶像吧?助手君勾搭女生的水平还是一如既往地厉害。”   “别误会了,我今天可是第一次来,和粟山小姐也是第一次见面。”   小说家有些无奈地摊开双手。   “普通来说,会有独自和初次见面的男生进入封闭房间内的偶像吗?总觉得会产生不太妙的问题……”   “那只能说明粟山小姐并不‘普通’。”   他耸了耸肩。而事实正是如此。   “喔喔,有道理。”   少女点点头,看起来是很同意小说家的看法,但嘴上还是继续不依不饶。   “说起来,助手君难道是喜欢偶像属性的孩子吗?”   “不,倒不能这样说……”小说家坦诚地回答,“不过能成为偶像的女孩,绝大部分在姿容上都比寻常女生更有优势吧?所以从男性的角度上看确实会更受欢迎。”   更不用说像粟山琉璃这样千里挑一的大人气偶像了。   “眼界还真高呐。我内心涌现的这份心情这是……嫉妒吗?”   女孩嘟嘟囔囔地说。   “浅见小姐完全没必要羡慕吧,你现在明明也能称得上是‘偶像’了……不如说要比大部分女孩都更有名?”   被称为“浅见”的人,是一名和他年龄相仿的现役女高中生,兼任顾问侦探,同时还是个会擅自将他当作助手来使唤的任性家伙。虽然从外表上看不出来,但她确实拥有着这方面的才能,并且得到了各方面的认可与支持。有着“时代最后侦探”异名的对方,数次成功地破获重大案件后,于官方宣传下在网路上拥有国民级的人气。 第15章 剧组里的死者   当然,在小说家的眼中,她还是一如既往。和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别无二致。尽管有工作人员们为了营造她的“偶像形象”而付出努力,她却往往只当作没看见、甚至加以躲避。相比起其一般女生而言,浅见小姐对打扮和化妆兴致缺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她的个性使然。说“孤僻”可能还不至于,但浅见小姐确实不太擅长和他人交流,能像寻常朋友那样无所拘束地交谈来往的人更是只有小说家一个;她不喜欢做风头的事情。会走到这一步是不得已而为之,浅见小姐本人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意愿。   不过嘛……“身不由己”才是人生的主旋律。如果真的讨厌的话, 从一开始就拒绝好了。但浅见小姐没有那样做,而是一直默默接受着。虽说小说家从旁观者角度来看,她身为“名侦探”的生活过得并不轻松;以一位女高中生而言,她柔软肩膀上所承受的负担或许太重了些,但浅见小姐本人不曾放下过责任,甚至没有向自己这位唯一的朋友诉过苦,想来是有其他更加在意的考虑吧。   以平常心来对待她是很重要的。小说家很清楚对方尤为在意这一点。特别是浅见小姐正处于自身的“身份”在急剧变化之中的阶段,想必会有感到迷茫和不安、感到矛盾和不知所措的时候,作为朋友的他保持坦然的态度比言语和行为都要来得有效。   “我才不是偶像呐……”   侦探小姐摇了摇自己的脑袋。长发在她身后晃来晃去,几乎要拖曳到地毯上了。“你该不会打算一直坐在那里吧?”小说家叹着气,一边朝她伸出手。   “总之,今天是有正经事来找你。”   浅见小姐将小手放在小说家的掌心上,被他拉到沙发上。两人肩并着肩坐着。   “嗯。”   相处那么长时间,小说家对她的言行都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所谓的“正经事”,一般就是指“事件”……或者说“案件”,而且是较为棘手的类型。换句话说,就是需要他这个“助手君”出现和上场帮忙的时候。如果不是有这一前提的话,浅见小姐往往会很有礼貌地打再三电话咨询确认后才上门拜访。而且每次这一过程都会表现的很紧张,会主动传达这种意愿的机会亦很少;而要是反过来,有解决案件为名义,她就会在任何时刻、任何地点出现在小说家面前,无视所有人的目光。有时候是半夜凌晨,有时候是在男卫生间……又比如说现在。   这种做法在常人来看不可理喻,但小说家却能很轻松地察觉到其中蕴含着少女的敏感心思:恐怕在浅见小姐看来,没有重要的事情却去主动打扰他人是一件让人羞愧的事情。就算很想要见到对方,她依然认为只有在拥有正当借口的时候才有资格行动。这种想法在不断加深和极端化后,就会演变成如今这样。简而言之,浅见小姐将自己的地位放的太低了。即使两人是看起来关系亲密稳固的友人,她依然在畏惧着失去彼此,害怕一不小心会被讨厌和抛弃。浅见小姐不擅长和人交往,所以才会特别担心犯错。   小说家本人倒是完全不介意,在他看来,朋友本身就是互相帮助、又要彼此麻烦的人。如果无法接受这一点的话,从一开始就不该建立起朋友这种关系。更何况浅见小姐还是可爱的女孩子,和她来往只会心情愉快;反倒是对方每次带过来的事件本身,很可能成为隐含危险的糟糕隐患……他不能说不感兴趣,他确实热爱谜团、亦热爱解密,如果不是这样,小说家甚至不会有机会和对方相遇。但若是每次被卷入其中,都会不出例外地发生叫人头痛的展开,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那么,这次又发生了什么呢?”   小说家说着,想了想后又补充道。   “如果可以的话,真心希望这次是发生在东京市区内。我可不想再跑到深山老林里去。”   暴风雪山庄什么的来一次便绰绰有余,即使是再渴望冒险的人生,真的、真的只需要经历一回。事实上,小说家觉得自己起码要因此折寿好几年。   “我猜你是舍不得离开这里吧。”浅见小姐瞥了他一眼。“放心,这次不需要你跑来跑去,而且案发现场就在附近。”   “……该不会和这里有关?”   小说家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喔,不愧是助手君,还蛮机灵的嘛。”   “我宁愿自己没有猜到。”   小说家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浅见小姐的眼睛半闭半睁,这是她在回忆时的标志性姿态——她的记忆力远超常人,从来不使用笔记——一边轻声开口。   “事情是在今天早上。警方在中野区四丁目的一栋单间公寓里发现一具男性尸体。报案人是他的邻居,据证人所言,从数天前开始就注意到对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门,昨天路过门口的时候更是嗅见了从里面传来的腐烂气味,才感到不妙,于是报了警。”   “死者姓名西原丞,今年46岁。10年前和妻子离婚后,便搬到了这间公寓里,一直单身至今,没有孩子,父母都去世了。此人平日里沉默寡言,深居简出,最常去的地方除了工作场所和家里,就是附近的便利店和居酒屋。”   “西原先生是在这里工作的?难道说是这里的公司职员?”   小说家仍抱有少许侥幸心理地询问道。   浅见小姐摇了摇头。   “他的工作关系我们已经调查过了。他是一名职业灯光师,最近参与的工作项目是某部即将正式拍摄的电影。”   她的话头微微一顿。   “对了,说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浅见小姐一本正经地说,“恭喜你的小说得到了电影改编。”   “现在突然说这个,我可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啊。” 第16章 模仿“小说”里的杀人   小说家忍不住叹了口气。此时的他不曾料想到,这份心情很快就会变得愈发沉重——   “这起案件有什么问题吗?”   小说家收拾心情,开始认真对待浅见所说的话。如果是一般的案件,警察方面就能解决,会转交到侦探小姐手里便已经反映它的棘手,或是存在某方面的特殊、甚至不可思议之处;而浅见一旦拉上自己,只能说明这方面的困难会更上一层楼。   “现场已经搜查过一遍,没有留下指纹或血液等任何能用来追查凶手的犯罪痕迹。调查周围街道的监控录像亦没有得到结果——公寓附近的摄像头则被人有意破坏了。受害人和他的妻子已经有十年没见过面,而在调查过受害者本人的日常生活后,剩下可疑的人际交往关系就只剩下这里了。”   真是一如既往的答案。若是寻常犯人的话,凭借现代刑侦技术想要找到绝非难题。能在警察们眼皮底下犯罪的,大部分都拥有高明的反侦查技巧。   “不过,并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喔?”   “而坦率地说,那是凶手留给我们的。”   “原来如此,是这种类型的吗……他留下了什么,符号或是图案?”   小说家做出猜测。   犯人为警察们刻意留下线索,这种行为往往出现在一些胆大包天之徒的身上,可能是出于炫耀的理由,可能出于某种掩盖真相的目的,可能是特殊的崇拜和信仰,以及单纯的精神不安定。   “是杀人手法。”   “……该不会又是那种有猎奇癖好的家伙吧?”   小说家抓了抓自己的下巴,感到有些为难。身为侦探就无法避开对犯罪现场乃至尸体的调查。但不论看见过多少死者,面对那些在死前遭遇残忍对待的尸体,他还是会发自内心地想要移开视线。血肉,器官和狰狞的面目,就算当时难以察觉,可是每到夜深人静时就会在梦中浮现……这绝不是什么美好的经历。他因此由衷地厌恶着那些剥夺死者最后尊严的人。   浅见小姐摇了摇头。   “照片我没有带过来。简单形容一下吧:死者西园先生被发现的时候,双手被反绑在挂钟的时针上,跪坐在地上。特意被凶手从体内取出来的鲜血,顺着墙壁流淌下来。”她比划着手势来模仿,“就像这样。已经凝固的血浆则被画成一只简易的人眼符号。”   真是相当具备标志性的做法;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此熟悉。   甚至当浅见小姐刚一说出口,小说家的脑海里就立刻浮现出鲜明的画面。就像他曾经无数次构思过一般。   “助手君,你对这个杀人手法很熟悉吧?”   浅见小姐放下手,看向他的视线异常认真。   ——“毕竟,你曾经在小说中描写过完全相同的场景。”   *   狭窄的房间里,一时间被沉默所笼罩。   “你怎么想?”   “总之,不会是巧合。”   小说家双手抱胸,在努力无视越发加剧的头痛症状后,如此回答道。   “如果是死者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但恰好是正准备参与《白羊》改变工作的人员,这就不得不怀疑其中存在的联系。”   换而言之,这就是……   “所谓的‘模仿杀人’。是有人在模仿你小说里的情节在作案。”   浅见做出以上结论。   “我还真是有够倒霉耶……”   小说家忍不住感慨道。   “虽然我自很久以前开始就容易招惹各种各样的麻烦,但真的从来没想过倒霉事会以这种方式找上门……这实在太奇怪了吧?”   无论是“遭遇”高到惊奇的出现频率还是古怪的呈现方式,都叫人只想大喊“不幸”。   浅见小姐没有理睬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当然不止是模仿杀人。在我看来,凶手的行动能称得上杀人预告。《白羊》里第一个死去的就是剧团里的灯光师。那个角色是在家中被杀害的,而且死法和现实中的这起案件如出一辙……”   “……但这并不是事件的结束,你是想这样说吧?”   小说家表情沉重。   “没错。灯光师是在最起初的时候死的,那时真正的事件甚至还未开始。故事的主舞台是在剧团内,以主人公视角目击到的一连串惨案,才是序幕后的内容;而剧团里的成员们因为处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绝大部分都不知道灯光师的死讯。”   这同样和现实中的情况相吻合。   “凶手特意将现实和虚构中的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就是为了向我们说明这一点。”   “所以,你才会来到这里吗?”   小说家有点能理解对方的动机了。   浅见瞥了他一眼。   “不止。还有助手君的原因。”   “我吗?”   “发生这种事情后,警察那边开始不可避免地开始怀疑你了。不过这方面的问题暂时交由我来处理。”   侦探小姐摇了摇手指,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   “当然,若是你现在逃跑的话,情况就会变得不一样啰。还是说要好好听话呢?”   谁会跑啊!   “我会听话的。……接下来就麻烦您了?”   话虽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小说家还是果断地选择讨好对方,顺便用上了敬语。   “助手君能明白就好。”   浅见小姐似乎很满意,笑眯眯地点点头。   “来,你过来。”   “……什么事?”   小说家狐疑地看着她。因为浅见小姐此时的神态着实有点微妙,他从来没在对方脸上见过这种表情。浅见小姐貌似正在努力通过笑容表现出“慈爱”和“温柔”感……但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更像是偷到糖的小狐狸。   “才刚刚答应的事,就准备耍赖吗?记得要听话喔。”   “可是、可是……”   “你过来嘛。”   如同热恋中的少女正在向自己爱人撒娇的声音,小说家因为这甜腻腻的强调打了个寒颤。他在这种威慑感的逼迫下不得不向对方靠近。但就在这一瞬间,柔弱的侦探小姐展现出了像闪电般可怕的速度,小说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就被抓住了手腕。   “别·抵·抗·唷~” 第17章 “新角色”登场   小说家一时间被少女那可爱亲近的笑容所欺骗,忘记了挣扎。等他反应过来后,自己的一只手已经被戴上了冰冷的镣铐。浅见小姐动作利落地将手铐的另一侧系在沙发角落。从她的熟稔程度来看,平时肯定没少下苦功。他不曾想到那位就连日常生活里都显得笨手笨脚的浅见,有一天竟会展现出这样一面。果然她是那种在关键时刻就会显得很可靠的人。   “拿过来吧。”   在小说家目瞪口呆的目光注视下,侦探少女头都没有抬起过,朝他伸出手。   “拿……拿什么?”   “废话,当然是另一只手啦。”   说话的同时,小说家的手掌上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紧接着被用力拽过去:数秒钟后,他的右手手腕同样被禁锢在镣铐里。现在,他甚至没办法坐在沙发上休息,活动范围仅仅局限在一小块地板内。   浅见小姐一副满意的模样点点头,叉腰俯瞰着小说家。   “好啦,我要离开了,记得乖乖呆在这里哦。”   浅见用相当温柔的声音说道。那副态度就像有事暂时需要离开,就将宠物拴在一边树上的狗主人一样。她蹲下来亲昵地戳了戳他的额头,随后转身离开。   “砰。”   “等、等一下!”   浅见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房间门在他眼睁睁的注视下一点点闭拢。   ……   半响。小说家终于确定,门外的走廊不再有人经过,四处落针可闻。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寂静无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小说家望着天花板,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原本预订的计划只是出来和责编小姐会面的,来到此处纯属偶然,一时兴起。谁都不可能事先预料。难道说这亦是命中注定吗?   *   在对方离开后,小说家开始猜测起浅见小姐的意图。   因为“警方怀疑自己、所以就要将自己束缚起来”的理由站不住脚。因为一旦这样考虑,就意味着浅见同样对自己心生疑虑;而事实上,她相信自己就像小说家相信她绝对不会不相信自己一样,选项从一开始就被舍弃了。   所以真正的原因是什么?是为了隐瞒,是为了保护,是为了避免自己被卷入其中?不,相比起这个,猜测“浅见现在正在做什么”或许更有帮助。……等一下,她不至于傻到一个人去对付隐藏在剧场内的凶手之类的吧?忧虑就像焦躁的火焰一般时时刻刻舔舐着他的心脏,小说家却对此无能为力。   这段意外漫长的被囚禁时间,在他的观感中起码持续了数十分钟;抑或有好几个小时。小说家除了数天花板上的纹路和污渍外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中途竟然真的没有其他人经过,该不会是剧组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碌准备拍摄的事情?真的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失踪”吗?还是说出于某种社交层面上的礼貌才没来寻找呢。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之前有类似的经验,在生理层面上倒没有觉得太难熬。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不可避免地感到困倦。小说家估计现在外面的天都快黑了。假如凶手的目的如同浅见小姐所判断的那样,是为了发布杀人预告,那他(她)接下来的目标想来就是用来拍摄《白羊》的剧场。考虑到最坏的可能性,那家伙说不定已经潜入了……他自然不希望剧场内出现意外,更不用说浅见还留在这里。他努力保持着清醒,可是思维却在昏昏欲睡的边缘挣扎。渐渐的,他的眼睛开始半闭半睁,眼睑愈发沉重,眼看着就要失去意识——   忽然间,耳畔传来轻微的回响。小说家精神一振,抬起头,目光注视着门口。   从声音上来判断,对方似乎是一扇扇打开了走廊两侧的门,又再度合拢,直到来到这里。门外的人是在检查房间?还是说在寻找着什么呢?小说家正在思考的同时,对方已经将门推开一道缝隙。   在小说家期待的注视下,从缝隙内露出半张人脸来。然后……   对方又将门快速关上了。   “喂!等等!”   小说家下意识地喊出声来。   这是视力有问题吗?!   “还有人在这!能帮个忙吗?”   几秒钟后,房门再度被打开。站在外面的是一位黑长直发,像大号人偶般五官精致皮肤雪白的女孩子。小说家只见过她一次——就在不久前的后台内,那位众人之中唯一没有开口,他甚至还还没来得及和对方说上话的少女。   “我看见了。”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抱歉,我还以为是你个人的癖好,不想随便打扰,所以就……”   “不可能吧!”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是啊,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怀疑过自己的判断,毕竟在能称得上‘公开场合’的地方进行满足自虐癖好的行为,实在太过不要脸。如果是我认识的人,一定会觉得这家伙连做人的资格都失去了。”   “……”   “但是,我突然想到,刚才粟山小姐不是和你一起进入这里了吗?自那之后就再没有出来过。这让我不得不有更深入的猜测,难道说粟山小姐是你在‘这方面’的同伴?没想到那位大人气偶像会有这样阴暗的一面……”   “不不不才没有这种事。”   小说家叹了口气。   “我只是不小心被人用镣铐绑在这里了。”   “抱歉,是我失礼了。”   女孩走入门内,在他几步远外的地方停下脚步。小说家眯起眼睛,因为那里恰好是他无法伸手触及到的地方。   “能否请教您,要如何才能‘不小心’被镣铐锁住呢?在我看来,这更像是电视上警察们针对危险分子的做法。”   “呃……这个嘛,其实是和人闹着玩,结果没想到她一个人离开,将我抛弃在这里。算是恶作剧之类的吧。”   “喔?对方是女性吗?”   “是啊。”   女孩微微颔首。   “那么,我要如何才能帮助您呢?”她询问道,“怎么看都更像是袭击女性的性犯罪者的作家先生?” 第17章.5 《白羊》初稿节选(其三)   [……   ……   “我不想输给任何人。”   某一日,三浦朝香曾经这样对我说过。   我对此感到很不理解。在我看来,三浦小姐早已经拥有充分的实力和地位,从数年以前开始就一直在这个圈子里受人追捧,其他女演员根本无法和她相提并论;更不用说在三日月剧团内,三浦朝香毫无疑问是这地方的顶梁柱,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即使是导演和团长都不可能忽视她的想法。   当然,三浦小姐平易近人,待人和蔼可亲,在这段短暂的相处时光里,我已经确信她绝不是那种会肆意使用这份特权的女人;但正因为如此,剧团上下才对她更加尊敬和爱戴。这样的她,到底在担忧什么?或者说,是在担心“谁”呢?   那一天,我正独自在阁楼上。一星期前,当我抵达剧团后,团长远山先生就派人将这里整理出来,提供给我写作。这地方环境幽静,远离人群,不容易被外界的喧嚣所打扰,对于小说家而言是再合适不过的创作场所了。尽管空间有些狭隘,只能勉强容纳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堆放行李的地方,连伸展手脚都不太方便;尽管年纪失修头顶常常会“簌簌”地落下灰来,角落里还总有清理不干净的蜘蛛网……但我还是很满意这里。远山先生是一位慷慨的人,本来已经为我准备好更加干净整洁、更加宽敞的房间,所以去阁楼居住是我本人主动提议的。   我从小就习惯了贫苦的生活,以前读书的时候都要在家务事处理完毕后,等家人们睡着,再点着油灯到阁楼去读书,避免打扰他人。所以对生活在狭窄的小房间并不感到厌烦,反而有种怀念感。和家里相比,剧场内的阁楼环境还要更好一些,因为正好有一扇朝外打开的窗户,能俯瞰见外面的街道,感觉疲劳了就推开窗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   稳定的工作持续了一周。我将原来的剧本翻来覆去阅读了超过三十遍,同时新的剧本已经完成了超过一半。团长先生看过后对修改完毕的内容很满意,我也因此长松了一口气。距离截稿日期还有半个月左右,第一幕和第二幕的彩排在两天前开始了。我经常能在走廊上看见匆匆忙忙来往的工作人员,路过舞台的时候瞥见演员们的身影,以及音乐和歌唱声……这一切都让身为舞台剧迷的我心痒痒。可惜还有剧本需要完成,我几乎将除了吃饭睡觉外的时间,全都一门心思扑在上面。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我想竭尽全力去做好。   而在这个过程里,唯一能称得上“休憩”时间的,就只有陪三浦小姐练习的时候。是的,初次见面被她推倒后听到的那些话,并不是玩笑,亦不是借口。她真的是来找我训练表演的,而且每一次的表情都十分认真,认真到我和她近在咫尺的时候都很难心猿意马。即使如此,三浦小姐却依然没有放松,表情反而一天比一天更为凝重。   我和三浦小姐都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别人过,每次都是避开他人的目光,私下里在阁楼里进行的。因为这里平常不会有人上来打扰。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很容易会让人联想到男女间不光彩的事情。但我可以拍胸脯保证,若是有旁观的人们,看见我们两人在真正交流剧本和演出时的样子,就一定不会产生误会。至于为何要保密,这是三浦小姐的要求,我不太理解,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照做了。   我不理解的事情有太多太多,譬如说三浦小姐为何要找上我,和其他对舞台表演更熟悉的人交流不是会更好吗?尽管时常会感到困惑,我却几乎很少开口询问。曾经的三浦小姐对我而言,就像是远在天边的幻象;而现在的她已然近在咫尺,可即便如此,她的真心和她的过去,都像是被笼罩在层层迷雾里,依旧看不清晰。   我很害怕。我害怕若有一天,我在雾里看花的时候偶然间瞥见了三浦朝香的“真容”,她就会立刻离我而去,再度变得遥远而不可及。之前已经说过,三浦小姐待人温柔,受人尊敬,是个比我想象中还要美好的女性。当然,她在我面前常常会表现出不同寻常的个性,比如喜欢恶作剧和开玩笑的调皮一面。可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变得越来越迷恋她。不知何时开始,我已经无法自拔了。我贪恋着三浦小姐所给予我的这份亲近和温柔,不愿意放手。就像传说中的雪女一样:人类男性会和雪女结为连理,与她生下孩子,一辈子跟随在身旁,和她平安无事相守一辈子到老;可是只要一旦破坏承诺,说出某个真相,雪女就会毫不留恋的离开。   ……以上的是题外话。将这份微妙的心理坦诚地表达出来,对我而言是件让人害羞的事情。或许是因为我对男女间的交往没有经验吧?相比起虚无缥缈的情感,我更愿意重新回到实实在在的文字内。   在真正阅读和修改剧本的过程中,我逐渐理解了三浦小姐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剧本的主人公是一位小说家。不,与其说是“主人公”,不如说是故事的旁观者吧,其实在我眼里,真正的主人公是与小说家相遇的两位女性。   剧本中的小说家居住在远离城市和人烟的乡下地方。在他住处不远的地方,有养了一群羊的农户。每天农户赶着羊群路过他家门,小说家都会听见咩咩的叫声。这群羊的毛色都很漂亮,是像雪般纯净的白色,一旦移动,就像行走在地上的云朵——除了一只,在这群白羊里,唯有一只毛色和其它同类截然不同,呈现出纯粹的黑色。   有一天傍晚,他在路过农户门口时,看见一位身穿白裙的年轻女子。那位小说家看到她第一眼,就忍不住被吸引了……   ……   ……] 第18章 雾岛时江   “暂且只能这样了。”   女孩轻轻吐出一口气,白皙的额头上微微渗出汗水,她将手中镣铐的另一端放下。浅见将手铐绑在了沙发的一角。因为距离的限制,小说家无法触及到那个地方,但是行动自由的别人却可以。由于沙发材质本身就具备弹性,他猜测浅见小姐或许会为他留下一点点空隙。   即使如此,真的要让小说家从金属解脱,还是花费了女孩相当长的时间。毕竟对方是一位身材娇小柔弱的女性。   “十分感谢!真是辛苦你了。”   坐在地上的小说家抬起头,诚恳地表达谢意。   “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奇怪,不过你真的是救我一命了。我希望能提供一定的报酬作为补偿……”   本来要是对方不曾出现的话,他就打算用死劲拖拽;接下来可能还要尝试拖着整个大沙发在房间内乃至走廊上行走,直到遇见能帮助自己摆脱困境的人。能不用做这种丢脸的事真是太好了。   “是我主动答应你的。”   女孩摇了摇头。   “虽然在中途我就开始后悔了,但既然是已经答应过的事情,我不会违背。”   “喔……”   小说家揉了揉手腕,开口问道。   “能请问一下您的名字吗?”   *   黑发女孩的名字是雾岛时江。不出他所料,是《白羊》中另外一位女主角的扮演者。相比起“三浦朝香”的演员粟山小姐,她在气质上更为贴近原作。   “不过年纪看起来很轻呐。"   小说家随口说道。他并不是在表达不满,而是在说明事实。无论是三浦朝香还是另外一位女演员,都是设定为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的成熟女性,而雾岛小姐和粟山小姐很明显还是未成年,和他一样是高中生的年纪。   “年龄上的差距,用化妆就能解决。”   “话是这样说……”   由未成年人来扮演二十五六岁的女性,和由年纪相仿的人来扮演在效果上终究存在区别。在制作组最初选择演员的时候就更注重年龄会更好些吧?不过根据粟山琉璃的说法,她的目标是自己,打算凭借此次机会寻找十年前有关于母亲的真相,想来加入《白羊》剧组是粟山琉璃在违反事务所安排的情况下主动提出的。这对其他人来说肯定是个好消息,制作组不会错过这个以“人气偶像主演”为噱头拉拢人气的好机会。   那么,雾岛时江又是怎么回事呢?他不清楚最终敲板决定的人是谁,可能是负责人事工作的副导演福冈先生,可能是导演,可能是某位投资人……简单来说,小说家怀疑对方一样不是依靠“通常渠道”被选中的。当然,小说家就算再好奇原因,现在的他可不好意思询问,只能将这份疑虑暂时放在心底。   ……   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在长廊上。女孩走在前面,走廊上回荡着她皮鞋的清脆回响,黑长直发在背后微微摇曳。头顶的天花板每隔好一段距离才安有一盏灯,落下来的光线异常暗淡,这使得安静的空间不再像白天时那般明亮,昏暗的视野中少女的背影朦朦胧胧。在这静谧的氛围里,雾岛小姐忽然开口询问道。   “立木老师,你打算回去了吗?”   小说家愣了一下。   “啊,请不要误会,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她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些许笑意,“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再不离开恐怕时间上会来不及。还是说,立木老师您打算在这里休息吗?”   “有空余的房间吗?”   小说家想了想,回答道。   “我想是有的。我们去见福冈先生吧,他会帮您安排的。”   两人从后台一侧经过。   “大家现在是在忙碌什么?”   “当然是在舞台那边准备明天的排练。我估计可能要到晚上十点才会结束。”   “你们还真辛苦呢。”   “我和粟山小姐还好些,不愿意出门的话,一直呆在房间里休息就可以了。最忙的是福冈先生他们吧?场地的安排,服装的准备,都不是一人两人能轻松搞定的。听说今天本来应该还有一位灯光师来现场的,结果那位先生却临时请假了。”   “……真可惜。”   小说家点点头。   “话说回来雾岛小姐,你有见过其他人吗?”   “其他人?”   “就是不属于剧组的成员。”   雾岛时江侧着头思考片刻,“……如果说那个远山先生拜托我们照顾的小孩也算是我们中一员的话,那就是没有。但是我说不准,从下午开始直到半小时前,我一直在阅读剧本,这种状态下的我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很迟钝,很有可能会忽略什么。”   “原来如此。”   浅见小姐她现在位于何处呢?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能与她会和,毕竟对方是小说家在剧场内唯一的熟人,是值得信赖的对象。   ……   雾岛小姐带着他重新回到靠近剧场的那扇门。背后的走廊是和他进入后台经过的音效室相对的另一条路。   “好了,就是这里。我能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你进去就是了。 ”   “你不一起吗?”   雾岛时江摇了摇头,没有说明缘由,转身离开。但在走出数步远的距离后,她突然又转过头来,开口问道。   “立木老师,你刚才有说‘报酬’吧?那样的话,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如果明天其他人都已经在舞台集合,你却没有在现场见到我的话,记得来后台叫我。我一般会在休息室。”   小说家沉默了片刻,试探性地询问道。   “你和剧组其他人的关系不太好吗?”   “不,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女孩的嘴角微微上翘。   “应该说是‘没有关系’才对。”   “那我的话就没关系吗?”   小说家半开玩笑地说。   “毕竟立木老师是《黑羊》的作者。我很喜欢它,所以就当作是您的特权吧。”   呃……   “雾岛小姐,我写的作品名字是《白羊》哦?”   “别装傻,我说的当然是别的东西。”   她回答道。   “那个货真价实的‘剧本’。” 第19章 众人的异样   ……真正的“剧本”?   老实说,小说家完全不清楚对方在讲什么。   雾岛小姐所提到的《黑羊》,是《白羊》一书中出现的虚构剧本,并不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小说家在构思的时候亦不可能将整个剧本写出来——毕竟这不是他擅长的工作。不过他还是在正文中写出了一部分夹在正文中间,并且每章都会标以“《黑羊》剧本修改初版节选”的标题。   “就是我更喜欢那个‘剧中剧’的意思。”   雾岛时江随口回答。她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潇洒地离开了。   小说家有点搞不清楚少女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摇了摇头,暂且将这件事情抛在脑后。他将手放在门上,仔细倾听从缝隙内传出来的人声。距离越近,声音就越清晰,能听见有人正在内侧焦虑不安地走动,以及时不时冒出来接近争吵的高声喊话。……看来里面还真是不平静。小说家推开后,看见的是几个人的背影。众人彼此间的质疑和呼喊似乎正告一段落,他们各自坐在剧场的观众席角落里,背对着他一言不发。最远的一个甚至在电梯附近。每个人的脸庞或多或少都被阴影所笼罩。这一幕就像是阴暗风格的美术画册内的一幅,或是记录拍摄现场一角的相片,将演员们在舞台上的样子捕捉下来。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说家丝毫没有自己正在打破氛围的自觉,踏入门后便大声开口,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   “……是你啊。”距离他最近的粟山小姐瞟了他一眼,轻声嘟囔了一句,什么都没有回答。但是她主动离开座位,来到了靠近小说家的位置。如同是在表明态度,她和小说家并肩站立。   “立木老师,你来了。”   福冈先生从前方椅背的阴影中抬起头,瞧见他的时候不自觉地流露出苦笑。他额头上的皱纹聚拢起来,深得像是被车痕覆盖的泥泞土地。   “不好意思啊,让你看见我们不成器的一面了。”   他正准备继续说什么的时候,坐在他相邻两个座位之外的化妆师小姐率先向小说家询问。   “立木老师怎么会到这里来?我们还以为您在附近的房间休息,就没有过来打扰。是我们在舞台这边发出的声音太过嘈杂,吵醒您了吗?”   是吗?可是我完全没有见到你们有靠近房间的迹象欸,小说家闻言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当然他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回答道。   “我来这里是有事相求。今天夜已经深了,我想在剧院里留宿一晚。不知除了各位以外,是否还有空余的房间?”   小说家说话的时候,自然是面朝着副导演的,毕竟对方才是剧组事务的管理者。但没等福冈先生有所回应,再一次有人比他更早地开口了。   “没问题,这地方大的很,房间很富余。”   正在两排座椅间来回走动的加茂先生停下脚步,视线转向这边。他的声音在宽阔的剧场内反复回荡。   “只要你敢住,什么时候都能住下来,住多久都没问题。”   他摊开双手,语气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略带嘲讽地说道,“我说的对吧?福冈先生觉得呢?”   ……?   小说家忍不住蹙起眉头。   *   福冈先生似乎狠狠地瞪了加茂先生一眼。小说家瞥见了这个小动作,但副导演先生并没有当场发作——以之前这两人的相处模式来看,小说家还以为他会一巴掌拍在对方的脑袋上。可能是手臂不够长的缘故吧。   “是的,您当然可以住下来。”   “我记得这里的所有人是……”   “是远山先生,但他已经暂时将所有权转交给我了,这点权利本人还是有的。”   福冈先生将双手撑在膝盖上,动作僵硬迟缓地站起身来,脸上疲态尽显。   “何况这里的房间……就像加茂说的那样,它原本是提供给一整个剧团的演员和工作人员居住,偶尔还会提供给外人。站在外面看不出来,这里的走廊很深,客房数量甚至能看作是一个小型旅馆。”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小说家相当高兴地说。但其他人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们的表情依然沉郁。   “好吧,请跟我来。立木老师,我现在就带你去看房间,有满意地就住下吧。棉被和生活用品待会儿帮你到仓库里去拿,”福冈先生的话听起来很像是旅馆前台,他走到与小说家进来时相对的另一扇门,“来,这边走。”   “麻烦你了。”   小说家诚心诚意地感谢。他觉得自己有点累了,走到这里来依旧没能看见侦探小姐的身影。他现在只想回去休息,好好睡上一觉,恢复被人绑起来后在冰冷的地板上坐了整整一下午的疲劳。从眼前这群人的表情来看,他们显然是有什么隐情,或许是察觉到了某些异样,或是有很为难的状况打算等旁人来解决——   但小说家一点儿都不关心,更不可能主动开口询问。在他眼中,他人不准备说出口的东西就等同于不存在。凶手说不定还潜伏在剧场里,然而大家现在都聚在这儿,没有人报警没有人逃跑,这正说明局势还很稳定;当然,要是真有人死了就是另外一回事,遗憾的是死人是没办法开口说话的。   要说他有在意的地方,就是某位失踪的侦探小姐。小说家在被囚禁的数小时内将稀缺的情报集中起来思考了片刻,猜测浅见并没有将“外面有剧组成员被杀害”的事情告诉给剧团内的其他人,甚至有可能还未曾见面——这地方大的很,若是一方有心隐藏,碰不上面也很正常;而之后雾岛小姐的话更是验证了这一点。浅见小姐或许有着自己的想法。他不打算破坏这一点。   无所事事的小说家即将离开房门的时候,背后终于还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立木老师,请等一下。” 第20章 闹鬼   说话的人是化妆师中井玉绪小姐。   “福冈先生,你不介意我将事情告诉给立木老师吧?既然他决定在这里住下来,我想就有事先知道的权利。”   福冈先生紧紧地皱起眉头,但他并没有出言反对。   “如果为此发生误会,或者出现意外的话就糟糕了。立木老师,若您在听完后感到困扰的话,还算是再做考虑比较好。”   *   “——你是说,剧院里目前正在闹鬼?”   这着实是出乎意料的展开。听见中井小姐的讲述后,小说家一时间甚至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下意识地将视线其他人,希望能从他们的表情中发现什么。但谁都没有开口反驳,只是副导演先生额头上的“纹路”变得更深。看来他们都已经提前知道这个消息了。   “闹鬼……就是那个意思吗?你们看见了鬼魂?”他不得不向其他人再度确认。说话的同时,小说家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周围。因为身处在宽广的剧场内部,又没有开灯,绝大部分地方都沉浸在黑暗中。   小说家下意识地想象了一会儿独自一人深根半夜站在这里的场景,舞台上的道具和角落里的墙体看起来都像是潜伏着异样之物的巢穴……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是的,不止是我。”   中井小姐表情严肃。   “首先是福冈先生,然后是加藤先生和我,最后是粟山小姐,全都在剧院里见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女性身影,穿着轻飘飘的白衣,转瞬间就会消失不见。”   “等会儿,我能请教一下那个‘鬼魂’最早出现的时间吗?”   “……是在我第一天来这里的晚上。”   福冈先生回答道。   “那大概是一周前的事情了,那时候这幢楼里还有其他公司职员在。我和远山先生商讨租借场地的具体事项后,就一个人离开办公室到这里来看看情况。然后就在舞台上见到了一个白色女人的身影。等我走过去时却消失了,简直像是自己的幻觉。”   “一周前?”   小说家露出吃惊的表情。不过实际上他是安下心来了,因为现在他至少可以确定,那不是消失的某位少女侦探。模仿小说的杀人事件是最近几天才发生的事情,就算浅见小姐等警察发现尸体后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这里,也不可能有时间扮鬼吓人。   “当时我以为那是工作人员,从后台离开了,就没特别放在心上。”福冈先生继续说道,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无奈,“直到昨天和今天,剧组里的各位都和我反映了这件事后,才觉得有哪里不对。”   原来如此。他瞥了一眼就在自己身边的粟山琉璃。她正紧抿着嘴唇,面无表情地注视其他人的对话。听中井小姐的说法,小说家猜测偶像小姐很可能就是在下午到晚上这段时间撞见“白衣女鬼”的。从经历上推算,说不定就是在她离开自己身后不久。若是没有浅见小姐的打扰,恐怕能亲眼见到闹鬼的就不止她一个了。   “呃……等等,让我想想,这个情况是类似于《歌剧院魅影》那样的吗?”   小说家将注意力收回,自然而然地对现状做出联想。《歌剧院魅影》是一部在世界范围内享有盛誉的音乐剧。《剧院魅影》中存在充斥着神秘诡异气质的桥段,通过舞台、音乐和扮相来塑造惊悚氛围,但整个故事里并不存在真的鬼魂,只不过是戴着面具的男人以鬼魅的姿态在制造各种麻烦和混乱;而在女主角面前,他又能伪装成音乐天使。一切都是人祸,鬼怪是人扮演的。   “我……我不清楚。”   中井玉绪态度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是真的有鬼吧。”小说家笑了笑,说出很像是恐怖片里龙套会讲的台词,“这个世界上可不存在那种东西。”   “话可不能说那么绝对,这种事情在真正遇见前绝大部分人都不会相信的。”凑过来的男演员加茂先生声音低沉,故作神秘地说道。不过他很快笑了起来,"好吧,我和立木老师的看法一样,那大概是某个无聊家伙打扮后吓唬我们的吧。”   “只不过,各位还不清楚那个人的真面目,就是这样吧?”   对方点点头。如果能抓住现实中对方露出的马脚的话,鬼魂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   看来情况毫无进展。在众人的沉默中,小说家开始用古怪的视线注视站在一旁的福冈先生。   “福冈先生,我觉得这件事还是挺重要的,下次要是有类似的情况发生,希望那您能坦诚布公,让大家一起集思广益。就算世上没有鬼魂,潜入剧场的人无关人士、甚至还用上扮鬼吓人这种手段的家伙,同样具备危险性。”   “抱歉,没有考虑到您的心情。”   对方叹了口气。   “其实我们刚才正在谈论如何解决的问题。我的想法是,需要组织人手在剧场内搜寻一遍,不管那白衣女人现在是否还在现场,她肯定会留下活动过的痕迹。但是现在……至少今天晚上,我们没办法做到这一点。何况眼下要是大家在这一层里分开来行动,独自在走廊或者房间的时候说不定会遭遇袭击,危险性会更大。”   “所以,我想今晚先轮流在休息的房间外值班守夜,刚才正在分配人选。”福冈先生的理由倒是很正经,看他的神态亦不像是在临时编造借口,“立木老师是我们的客人,所以想着没必要将您卷入剧组的事务里,明天早点儿离开就好。”   “我倒是不介意啦。”   小说家笑了笑,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既然要解决事态,还是说说情况吧。福冈先生是一周前目击到白衣女人的,加茂先生和中井小姐是一起见到的。”   “不错,就在那里。”   加茂先生的手指抬起,指向位于剧场入口的电梯。 第21章 身后有人   伴随着沉重的回响,电梯缓缓上升。   加茂拓己站在电梯厢内的角落,努力表现出不动声色的样子,视线却不自觉地瞥向身侧的女性。对方穿着素色的长裙,勾勒出成熟曼妙的身体曲线。她的妆容淡雅,玉颈和手腕上没有佩戴首饰。一点儿都不像街上某些女人那样花枝招展。女人身上涂着是某种带有清新花香的香水,舒适的味道弥漫在狭窄的空间内,沁人心脾。   加茂认识她。毕竟两人是即将要在同个地方工作上一段时间的“同伴”,所以提前有过了解。他是演员,而对方是剧组里的化妆师,名字是中井玉绪。其实加茂早就见过她,当时在了解剧组资料的时候他看到过对方的照片,而从那时候开始,加茂就始终念念不忘。没想到真人比自己想象中更加美好……不愧是曾经的剧团演员,优雅的气质和现在那帮肤浅无聊的女演员们完全不一样。   此时,中井小姐正捧着一本书认真阅读。她将身子轻轻倚靠在侧边,目光始终牢牢地凝视在书页上。看那副全神贯注神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忍心打扰。中井小姐在念书时候的姿态真的很美,加茂心想。他是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恐怕亦是第一次会像这样注意到女生身上的这些小细节。过去的加茂在意的或许仅仅是女人在床上的样子,但他很快就对这种生活感到厌倦。   “中井小姐,您在看什么?”   终于,加茂拓己鼓起勇气向对方搭话。他努力想了个不会引起反感的问题开口询问,同时还担心会不会打扰她的心情。这是以前从来未经过的事情,加茂在大部分场合里遇见的异性们,基本上都是些只要报上演员的身份,勾勾手指就能弄到手的女人。他还是第一次尝试着反过来讨好别人。   “嗯?”   就像从梦中惊醒似的,中井玉绪眨了眨眼,才将视线转向一旁的青年。她的唇角微微上翘,露出温柔的笑容。   “不好意思呀,我刚才太沉迷阅读了,没有和您打招呼,真是有点失礼呢。”   加茂拓己又一次看入迷了。那笑容……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的母亲。演员先生用力晃了晃脑袋,将这种复杂的心情甩出脑海。他隐约察觉到了自己内心中一直缺乏的某个部分,无法逃离和躲避的某个关键。   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相比起正值青春年纪的同龄女孩,加茂拓己始终更喜欢成熟的女性——这种成熟不是指外表上的,而是个性上的。习惯照顾人,待人态度温柔可亲,不会因为小事生气,善解人意,同时又有着就算遇到伤害仍然会露出笑容的坚强一面……每当遇见这样的女性,他都会不可自拔地沉迷其中。   “那本书是……”   “《白羊》。”她回答道。   “就是电影的原作?”   “是的。比我想象中更加有趣。加茂先生你对原作者有了解吗?那位老师好像是从国外来的喔。”   “不,暂时还……等等,我的名字——”   “咦?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加茂先生吧?”   “是、是的。”   加茂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只是没想到您会知道。”   “这是什么话,您可是这部电影的男主演喔。事实上,我早就想要找机会和加茂先生您聊聊天。”   “我也一样!”   “那真是太好了。话说回来,加茂先生的年纪好像比我想象中的更加年轻。感觉是大学生……不,就算说是男子高中生都不奇怪吧?脸嫩真是叫人羡慕啊。”   “中井小姐才是!您看起来非常年轻,简直像是十八、九岁的女孩。”   “哎呀,太过奖了啦。对了,你现在是不是在出门前有努力在化妆上下过功夫,能让自己的脸看起来更成熟?”   “是的,由于这张脸的缘故,工作时常常会遇见麻烦。虽然都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我讨厌只因为长相就不被其他人信任,所以就拜托别人专门设计了打扮,还有假的胡须……真没想到您一眼看出来了啊。”   “我毕竟是化妆师嘛。要是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再想办法帮您改进一下。”   “真、真的吗?太感谢您了!”   中井小姐笑眯眯地和他说着话。加茂拓己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他正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   他们脚下传来一阵突兀的震动感。   “欸?电梯好像到了。我们到后台里去说吧。”   中井小姐正准备迈步走出伸缩门的时候,加茂拓己却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咦?怎么了?”   对方有些吃惊地转过头。   “还没到楼层。”   加茂抬起眼睛望向头顶的红色电子屏幕,摇了摇头。   老式电梯上升的速度比想象中更缓慢。现在才到二楼,而目的地的剧场是在三楼。   “谢谢。”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加茂没来得及感受到女性手掌的柔软和温度,为了保持风度便立刻松开了手。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现在这地方还有别人啊……”   他们俩只按了三楼,电梯会在二楼停下的可能性就只剩下“外面有人”。拍摄场地的租借理应是从今天就开始的。   “等一下,好像没有人?”   两人等待半响后,加茂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这一层是一条长长的水泥走廊,通向灯光晦暗的深处。他朝前迈出一步,站在电梯门口向四周左顾右盼。这走廊一眼就能望见大半光景,根本没有能用来藏人的地方。   “是剧组里的其他人?会是谁,是福冈先生吗?”中井小姐将脑袋从伸缩门内探出去,好奇地问道。   “不清楚。可能单纯是这电梯故障了吧,毕竟看起来用了很久。我们先上去吧。”   加茂转身准备走回电梯里,耸了耸肩回答。但就在这一瞬间,他注意到女人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紧张。   “等等,加茂先生!”   “什么?”   “先别回头,你的身后……好像有人?” 第22章 走廊上的人影   “请暂时不要转头,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中井小姐低声而飞快地说道,同时视线仍然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的后方。女人的视线越过加茂拓己的肩膀,落在某个距离不远的角落。   “要是被发现就不好了,我们俩先装作说话的样子吧?”   加茂却暂时无法开口。他的汗毛直竖,背上一瞬间起了鸡皮疙瘩。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对方说出来的台词和说话时机实在是有点吓人。他感觉自己的脖子就像是塞满了生锈齿轮,僵硬到根本无法顺利转动的程度。   “现在怎、怎么样?”   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加茂拓己的脑海里已经开始忍不住浮现出大量只会出现在恐怖片里的镜头和画面:比如飘动在漫长的走廊上,正在一点点靠近的鬼魂。某位男人正站在电梯前等待,对身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在惊悚的音乐声里,在观众们紧张恐惧的注视下,鬼魂伸出干枯的手掌,即将触碰到看似恍若未觉的人……而此时此刻,那个倒霉的男人就是自己。   更让人心跳加速的是,中井小姐始终不曾回答他的话,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远处。这副表情他在不久前才见过,她曾经以这副全身心投入的沉浸姿态阅读书籍。当时的加茂只觉得光是旁观就有种被治愈的感觉;但是身处现在的状况里,中井玉绪这副旁若无人的表情,只让人感到不安和恐慌。   “喂、喂,真的没有人……没东西靠近吧?我感觉……我感觉脖子后面凉凉的,好像有人在背后吹气,应该只是我的错觉吧?对不对?中井小姐,你快说话啊!”   加茂拓己的情绪不自觉地急躁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不按照对方说的话做:凭什么我不可以回头,要傻站在这里担惊受怕?真正正确的做法难道不应该是立即回到电梯中,按下关门的按钮赶紧离开这一楼吗?可是,现在的加茂却已经错失了这个机会。他已经没办法鼓起勇气付出果断的行动,他甚至不敢大幅度地移动自己的身体,将呼吸声都下意识压低。   冷静,冷静下来。现实不是电影,没有鬼魂,没有怪物,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别自己吓自己了!加茂在心中如此劝说着自己,然而收效甚微。周围异常的安静,整个楼层内理应除了自己和面前的中井小姐以外再无他人……但身后却是一条如此漫长的走廊,不转头回去确认的话,心脏的鼓噪跳动根本无法平息,电梯内的机械运转声在这种环境下加倍扩大,简直像是飞舞在耳畔的蝇虫嗡鸣。或许中井小姐那副煞有其事的态度起到了催化剂一般的作用吧?他觉得自己完全被震慑住了,不愧是退役的剧团演员。   ——万一真的有东西扑上来怎么办?尽管加茂拓己知道自己的念头很离谱,可他就是忍不住这样想。   “嘘,声音轻点。”   中井玉绪像是被打扰了似的蹙起纤眉,过了一会儿才从那种“聚精会神”的状态里退出来,轻声说道。   “加茂先生,你转回来和我一起看看吧。那个到底是不是人?”   这就是你看了那么久的结论?早点说不就好了吗!   加茂忍不住在心里大声吐槽。但此时的他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为了日后的交往着想还是没有破口大骂。   *   “……”   在转头的刹那,加茂拓己不得不承认自己又被吓到了一次。   因为在中井玉绪让他自己回头的时候,他的心情就已经放松下来,结果没想到“那东西”和他的距离却比想象中更加接近。走廊两侧粉刷着白漆的水泥墙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凸起的地方,而一道瘦削的白色人影就站在靠电梯门最近的墙体后。   人影穿着白色的长裙,宽大的裙摆拖曳到地上;同时还有一头黑色的长发,一直垂落到膝盖上。白裙黑发放在女生身上本应是让人怦然心动的清纯打扮,但加茂先生却完全没办法从人影上感受到美感,反而觉得一阵恶心。那黑色“头发”丝毫没有女性长发的柔顺感,干枯得就像杂草,毛燥且枝杈横生;仔细看去,人影身上的长裙同样泛着脏兮兮的颜色,沾染着大量细小灰尘和污渍。   “那真的是人吗?看起来不太像……”   加茂很快就对之前的判断感到怀疑,要说原因的话,就是对方一动不动的姿态,更像是毫无生气的雕塑。如果能凑近点看,可能会更容易得到真相吧?但他却根本迈不开自己的双腿。由于视野的阻隔,加茂只能见到人影的头部被遮挡了半边,只露出半边脸庞——或者说看起来像是“脸庞”的地方。   他现在有点能理解中井玉绪的反应了,它的真身确实不太容易分辨。   “是假人模特吧?”   加茂猜测道。   “不清楚。看不到它的脸,手和脚也没有露出来。”   中井小声说道。   “我想我们还是先上去再说……”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它动了。   那样倚靠在墙背后的白色人影,突然间动了起来!它的手腕关节向离奇的方向弯折,伸出手掌抓住了墙体的边沿,同时开始将整张脸庞从被遮挡处移动出来——   “唔啊啊啊啊!”   加茂顿时惨叫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后倒退两步,差点没摔在电梯厢内。幸好有身后的中井玉绪扶住了他。   人离开门口后,电梯门开始自动关拢。   加茂拓己瞪圆眼睛,透过缝隙死死盯着走廊上的白色人影。   “怎、怎么办?!”   但不知道是出于幸运,还是存在其他理由,它……不,应该说是她,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扑过来。白衣女人以不像是人类的姿态在地面上快速移动,很快离开原地前往黑暗的深处,只留下随着电梯上升的两人,怔怔地望着空无一人的走廊。   “叮。”   二楼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取而代之的是安静的剧场。   再度回到人间的加茂拓己和中井玉绪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第23章 粟山琉璃的遭遇   ——“是这么回事啊。”   小说家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后得出结论道:“既然会活动,就说明是一定有人在里面假扮,而不是单纯的道具了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加茂拓己点点头,“另外……”他的目光往身旁瞥去,神态若有所指。   “事实上,”说话的人是中井小姐,“不止是‘有人扮鬼’这般单纯。”   “为何这样说?”   “刚才在讲述的时候也提到过吧,我的职业是化妆师。虽然这样说可能会被别人看轻,但我对自己的眼力和手艺都很有信心。”中井玉绪认真地说道,“我在拜托加茂先生的时候,一直抱着相同的想法。我希望能分辨出对方到底是谁,所以才努力观察了好久。假如真的是有人假扮鬼魂吓人,无论对方是男是女,脸上有化了多厚的妆,戴了假发或是穿着增高鞋……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都能看出来。”   “这还真厉害啊。”   小说家充满感慨地回答道。他确实是发自真心实意地感到佩服,他总是很尊敬那些能在自己的领域发挥出擅长一面的人。其实在人们眼中所谓“不可思议”的事物,正是平庸之物在经过千万次锤炼后闪烁的火花。   “但是,这和您刚才说的事情有何关系吗?”   “这还不明白吗?”   偶像小姐有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她将双手放在胸前,冷冷说道。   “中井小姐是在怀疑扮鬼吓人的家伙就在剧团之中啊。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大家都在场,她就能立刻分辨出那家伙的身份。”   “……所以,结果是失败了吗?”   他看向中井玉绪,对方点了点头。   “是的。我想,对方真的是这座剧场的外来入侵者……”   中井小姐在说话的时候,小说家忍不住又联想到某位失踪的侦探。   “不好意思,但我对此抱有疑惑。发生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首先怀疑是外人搞得鬼吗?大家都是为了好好地拍摄电影才聚集到这里的,应该都是发自真心地希望不会有任何意外发生才对。”   “这可不一定,有的人就是别有居心——”   “问题在于粟山小姐的经历。”   副导演先生开口的时候,正好打断了加茂拓己的话头。   “我们在刚才讨论的时候,认为粟山小姐在撞见那个白衣女人的时机,剧场内不会有外人进入。因为当时我和中井小姐就在剧场内部,她在下面准备舞台和道具,我则是在音效室内。如果有人从电梯那个方向进来的话,我们都能察觉得到。”   “而那时候的我则正好打算从后台仓库那边将设备搬过来,”加茂先生补充道,“通往其它楼层消防通道就在仓库附近,但我忙碌的时候没有看见任何人。”   这时候,小说家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既然不是在场中的诸位,正常物理渠道上的外界入侵亦不可能,那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了吧?对方是早在他们之前就进入剧场内部,并且停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若事实如此,这显然就是针对《白羊》剧组早有预谋的行动。考虑到外界已经有一位剧团成员被杀害……   “粟山小姐,不介意向我们分享一下你的经历吧?当然,如果觉得害怕的话……”   “好啊。”   粟山琉璃放下手,耸了耸肩回答。她刚才正在百无聊赖地玩弄自己的指甲。   “反正真要出什么事的话,这里的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蚱蚂。”   “那么,接下来是我无意间见到那家伙的过程——”   *   “那张脸,好像在哪里见到过。是电视上的名人?”   粟山琉璃在与小说家和浅见小姐告别后,脑海里一边回想着刚刚和那人之间的对话,一边走在寂静无人的走廊上,打算前往舞台。   令她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那位年轻的作家明明长着一张不太引人注目的傻脸,竟然还一副蛮受欢迎的样子。这是在亲眼见到对方的言语举止后,根据粟山小姐本人的经验和直觉综合后得到的印象,并且那位黑长直女孩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这一猜测。   粟山琉璃作为从业者,确实对那张脸有印象。不过一时间想不起来由:既然是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哪怕是怀有恶意地当作竞争对手来看待,她也应该能记住。童星出道的演员?选秀明星?哪个刚出道的偶像组合中的一员?不对,都不像。   一个理由是她在检索记忆后发现一无所获,另外一个是同行之间往往能很快注意到彼此,某些特定的习惯会在不经意间的动作流露出来……简而言之,对方身上没有那种显而易见的习气,和自己并非同类。   粟山琉璃很快就放弃了思考。这对她而言只是完成目的路途上的小插曲。她并没有对小说家撒谎,因为她觉得要取信于人,首先要让自己相信——没有错,她正是为了追寻十年前发生在母亲身上的真相而来的。   在初次和知情者相遇后,进度固然没有按照预定计划展开,但那个人已经松了口,什么时候询问都可以。有外人闯入、而且还是剧组成员们以外的人,是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情况,并不是计划的问题。粟山并不想让其他人听到她和小说家的对话。   “幸好对方不是什么脑子里塞满乱七八糟东西的恶心家伙,看来可以更深一步地建立交流。”偶像小姐心想,“稍微牺牲一下色相……大概没问题?”   “对了,去卫生间补一下妆吧。”   她的脚步即将踏入舞台前,又转向不远处的盥洗室。对于职业偶像来说,妆容和小任就是手中最锋利的武器,必须随时保持最佳状态。   ……   粟山琉璃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扑在自己的脸上,清爽的感觉令她精神一振。视野被水流模糊,连近在咫尺的镜面上的人影都看不清晰。   就在这时,她听见背后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第24章 盥洗室内   粟山琉璃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她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并没有急着睁开眼睛,只是将手从水流底下缩回来,凭借印象将水龙头扭紧。盥洗室梳妆镜前顿时安静下来,仅剩下滴答滴答的水珠落在洗手盆内发出的回响。然而,背后那个呼吸声却并没有就此消失,反而因为周围环境的寂静,变得愈发清晰起来。   搞什么……?   是有人在她身后吗?粟山琉璃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等待了一会儿,可是呼吸声既没有增大、也没有减弱,始终保持着微弱的音量和稳定的频率。换句话说,他(她)并没有靠近。背后站着的这家伙,听起来……似乎完全没有动作?   粟山琉璃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有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一动不动,只是用冷冰冰的视线盯着她的后背。这个想法令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又一次转开了水龙头,装作自己还在使用,实际上则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抹掉了眼睫毛上沾着的水珠,避免有冷水流入眼睛刺激瞳孔。   好吧,就让我看看是哪个混蛋打算吓唬本小姐……她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另一只手悄悄地伸入放在一旁的手提袋里,同时抬起眼睛。   身为偶像……不,更确切地说是作为从小就长相出众的可爱女孩,她的戒备心理一直非常强烈,所以在学生时期就会随身携带防身武器和报警装置。今天带来的那把手枪倒确实是用来吓唬人的,她自己是没办法搞到手的——虽然有思考过这方面的准备,但“去哪里找”的渠道是个难题:如果不能从合法途径入手,剩下能打交道的对象就只剩下社会上的某些危险分子,而相比起武器,保全自身更好的方法显然是尽可能地远离他们。   不过如果是对付一般人,电击棍和辣椒喷雾就已经绰绰有余了。粟山琉璃的视线落在镜面上,握紧放在手提袋内的手。要是真的有人从后面扑过来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给予对方一个惊喜。   但是……   没有人?   偶像小姐眨了眨眼。   她看来看去,宽阔的梳妆镜前始终只能映照出一个人的身影。面前的少女正有些迷茫地和自己对视。   奇怪。难道说是角度和光线的问题吗?那家伙藏身的位置可挑得真好啊。   粟山琉璃用另一只手从手提袋里拿出化妆盒,装作是准备补妆的样子,实际上则是打算用镜面反射找出后面的人。这种事情她同样不是第一次干了,可谓“轻车熟路”。毕竟是偶像嘛,为了对付狗仔队和狂热粉丝,会一些反跟踪技巧不是很正常吗?她认为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   然而——   “还是找不到……?”   这一次,粟山小姐忍不住蹙起纤细的眉头。   她手中的镜子变换了多个角度,却始终一无所获。到底在哪里?   ——不对劲。   偶像小姐突然意识到,此时的情况有点奇怪……不对,是非常奇怪。她直到现在才忽然反应过来。   因为,那个呼吸声其实离她很近。近到简直像是伸出手就能拍到彼此肩膀的程度。有人靠近到这个距离,她不可能毫无察觉,哪怕刚才的自己正在用水洗面。更不用说现在镜子面前只有粟山琉璃一人,而且无论她如何寻找,都找不到任何其他人的踪迹。   当粟山琉璃意识到这一点后,她顿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偶像小姐的手紧紧抓着水池前的台子,汹涌而来的恐惧感让身体彻底僵硬到难以动弹的地步。等她缓过神来后,轻薄的衣料已经被彻底打湿,贴在脊背上传来粘腻的感觉。粟山琉璃有轻微的洁癖,只有在拍戏最辛苦的时候,她才会如此汗流浃背到这个地步。   粟山琉璃望着镜子里那个满脸汗水、面色苍白的女孩,心想上一次见到这副狼狈的神态,貌似还是在初次登台表演前。   ……但是,她毕竟已经不是那个时候的自己了。   粟山琉璃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猛地转过头。   “有、有人吗?有人在那里吗?”   少女颤抖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寂静走廊上。她又反复问了几遍,没有回音,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身影……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即使是现在,那个微弱的呼吸声,依然徘徊在她耳边,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混蛋……”   偶像小姐咬牙切齿地喃喃着。因为见不到人,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向谁发泄怒火。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再度开始激烈鼓动。粟山琉璃开始觉得自己开始有点呼吸困难,手脚都处于僵硬的状态中。她想要大喊大叫来排遣心中的恐惧,可是张开口的时候却只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给我出来!她在心中大叫。偶像小姐打算转身逃跑。立刻,马上,拔腿就跑!逃到有人的地方,一边呼救一边逃跑,就算丢脸也无所谓!   ——就在这时,偶像小姐的视线无意间瞥到某个角落。   镜子上,她见到自己的肩膀附近……好像落有某种轻飘飘又很纤细的黑色物体。   粟山琉璃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头发。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是染过发的,亮色系与黑色系的发色间,对比相当鲜明。   所以,是从哪里沾到的?   偶像小姐下意识地用手去触碰,那一瞬间传来的是毛糙感,和自己精心保养的头发完全不同,但那确确实实是人的头发……   不是一根、两根,而是聚拢在一起的头发。   粟山琉璃的手停在半空。   她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不要……别……不要这样!   就算偶像小姐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想法,无数被恐惧激发的念头还是止不住喷涌而出,甚至控制住了她的身体。   ——长发,是从上面落下来的。   就在自己的头顶。   粟山琉璃慢慢地、慢慢地,一点点将头抬起来。   她看到了一张在天花板上俯瞰着自己的脸。 第24章.5 《白羊》初稿节选(其四)   [……   故事就是从年轻的小说家和白衣少女相遇开始的。那位少女如同一阵风,像是一场雾,悄然在小说家面前出现,又带着随时可能离去的飘渺感。   小说家根本不知道对方姓甚名何,也不知道她来自何处,芳龄几何,家在何处;关于她的人际关系一概不清楚,她的家人和友人亦始终未曾出现在他面前。   可是小说家就是疯狂地迷恋上了对方,就在那个夕阳光烂漫的下午,邻居放牧归来的黄昏时分,当他趴在窗前,在门前的大树底下看到那位面露微笑的白裙少女的第一眼,就深深地陷入无法自拔的恋爱之中……即使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   少女注意到了男人的注视,她嘴角噙着温柔的笑容,姿态优美地朝他招手。   于是现实中的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起来,夕阳,云霞,树荫,随风摇摆的白衣和长发,交织成一幅迷人的画卷。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小说家的脑海里,令他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自此之后,小说家开始了对少女的狂热追求。他每天傍晚都在大树底下苦苦等待对方的出现,哪怕是刮风下雨,他都会痴痴地站在那里,一直等到第二天的日出时分。白衣少女偶尔会满足他的愿望,像微风般在他察觉不到的时候悄然而至。每当有这样的日子,就是小说家最幸福的时光。   但见面机会增加,两人的关系却似乎并未因此而变得亲密起来。因为小说家连和对方拉近距离都不敢,更不用说伸出手去触碰。每一次见面,小说家只是不断地说着话,绞尽脑汁思考有趣的内容,想要让对方开心;而无论他说什么,少女永远是温柔地微笑着,既不发表意见,也从来不会打断他的话。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小说家虽然觉得自己还未真正得到白衣少女的认可,但是两个人的心确实在天长日久的交流中渐渐靠近,对彼此开始了有更深入的了解。他并没有感到不满或是焦虑,因为就算产生类似的情绪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就会消失得一干二净。小说家已经习惯这种平静的生活,能每隔几天看到心上人的笑容,就已经令他心满意足了。   但某一天夜里,他正一如既往地站在树下苦苦等待白衣少女却始终没有结果的时候,却遇见了另外一个人。她的出现让小说家的平静生活就此被打破,他的人生又一次拐向了未知的方向。而改变这一切的人,是一位身穿黑裙的年轻女子。无论是性格、神态抑或是举止,她和之前的白衣少女都堪称是“镜子的两面”……   ……   原来的剧本到此就结束了,这是第三幕的开端。   我在拿到《黑羊》剧本看到结尾之时,脑海中忍不住浮现起三浦朝香的脸。   在我心目中,那不再是某个演员,而正是白衣少女本身。假如三浦小姐微笑着向自己招手的话,我说不定也会像剧本中的“小说家”那样堕入热烈又迷惘的深渊之中吧?一旦朝这个方向思考,我开始能理解主人公的想法,同时与写下这个故事的创作者产生微妙的共鸣。   名为《黑羊》的剧本,创作时间在数十年前,写作者是初代剧团长,也是三日月剧团的创始人,曾经写过不止一部公开上映过的作品,很受当时观众们的欢迎,对我而言是值得学习和尊敬的前辈。这篇《黑羊》是他最后的心血之作,但在完成前,那位老先生就溘然长逝了,于是远山先生才会找我来,将剧本背景修改成与当下相符的时代,并且将剧情补充完整。   由于我还是新人,就算能独自一人创作出完整的剧本,在没有名气的情况下,想要被像三日月这样的著名剧团接受、并将其在舞台上演绎出来同样是绝无可能的,所以我对被雇佣来完成别人的剧本这件事没有丝毫厌恶感,反而认为这是个难得的提升自我的好机会,更何况我还因此暂时摆脱了经济上的困境,能不必为生活发愁,所以我对给予这次机会的远山团长十分感激。   但是改写和续写别人的剧本,与创作自己的东西,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我意识到,我必须想办法去揣度那位逝去创作者的想法,努力地将“心”摆放在相同的位置上。老团长到底想述说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他在落笔的时候,到底在思考何种形式的主题,他笔下的“白衣少女”与“黑衣少女”,是否有着自己的原型呢?   那位先生的创作功力非常深厚,无论是背景和台词设计,还细枝末节处的指示,都让人自愧不如。即使不去考虑创作者想要反映的主题,剧本中的每个段落和角落依然流溢着感染人心的“美”,如果能成功复现在舞台上,一定会让成为一场所有观众沉浸其中的表演,我对此充满信心。事实上在艺术鉴赏中,对于一般人而言更重要的往往是感受而非思考,总是去思考“反映xx”更意味着和作品本身的疏离。   当然,这点对于从业者而言则不然。真正令我感到困惑的是,是某种隐藏在整部剧目幕后的东西……身为剧作家的我,从还未完成的剧本中嗅到了一丝令人在意的味道。该说是“超现实”且具有某种“宗教隐喻”,还是说纯粹的“神秘主义”呢?用寻常词句是难以简单概括的。   首先,剧本标题是“黑羊”,主人公“小说家”的邻居正好是蓄养羊群的牧者。但整个故事里牧者只是作为背景出现,显然更应该将黑羊看作是两位女主人公之一的指代;而两位女性都有着鲜明的印象颜色,所以题目指的大概率就是后来登场的黑衣少女,于是,对我而言最困难的问题就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原先的剧本正好创作到她登场为止。既然她才是真正的核心,我又该如何从头开始塑造这个人物呢?   ……] 再休息一天   如题,请给我点时间,再休养一晚上。这几天眼睛异常疲劳,畏光发痒,前天锻炼的时候又把膝盖练伤了,于是只能躺在床上发呆,偷偷摸摸打打手游日常什么的。刷论坛没见到过好消息,电脑也是不让开了……明天应该就能恢复更新,抱歉。 第24章.75 《白羊》初稿节选(其五)   [在剧本的开头就有提到过,在小说家住处不远的地方,有养了一群羊的农户。这群羊的毛色都很漂亮,是像雪般纯净的白色。而在这群羊中,唯有一只毛色和其它同类截然不同,呈现出纯粹的黑色。   白羊与黑羊,白衣少女和黑衣少女;彼此间存在着无法忽视的关系。从乡野怪谈的角度来创作的话,甚至可以认为两位女主角都是“羊”的化身,与妖怪类似。当然,《黑羊》一作中固然拥有奇幻的氛围,其中却并没有明确的超自然情节,更可能的只是一种象征手法而已。   ——“BlackSheep。”   我这样想道。   在西方文化中,“黑羊”有“害群之马”的意思,代表纯洁的羊群中唯一的例外。它是秩序的破坏者,引诱群体朝向邪恶与混乱。据说是因为由于黑羊的毛不如白羊有价值,加之在族群数量上有着鲜明差距的缘故,黑羊开始拥有着不同寻常的色彩,它开始成为“邪恶”的象征,譬如在传说中,“黑山羊”的符号常常与恶魔和魔鬼相关联。   我又想起作家卡尔维诺有写过一篇同样名为《黑羊》的寓言故事:它讲述了一个乌有之国的故事,在那里所有人都是窃贼,每个人夜里偷完邻居家的财物回到家里,发现自己家也变得空空如也。那个国家的人们就这样幸福地生活着,因为每个人都能获得相同的东西,都能生活下去,一家一家依次轮流,没有富人亦没有穷人,人人平等。直到有一天,一位诚实人来到了这个国家,他不愿意同流合污,哪怕家里遭了窃贼,家徒四壁,没有东西可吃,直到饿死都没有动手。结果会发生什么呢?因为按照原本的秩序,有一些人在偷到诚实人的东西后,却没有因窃取而失去财物,结果变得富有;又有一些人因为没能偷到东西(诚实人的家中早已一无所有)变得贫穷。于是有了贫富差距,于是富人开始雇佣穷人去偷窃,于是富人开始让最穷的人来帮助看守财富,建立起警察局和监狱……于是不再有人说窃贼,只剩下富人与穷人的差别。   在这座黑白颠倒的荒诞国家中,那位诚实人反倒成为了黑羊:在白羊群中没有混入其它颜色时,这个群体有着相对稳定良好的秩序;但当黑羊出现后,羊群出现了混乱,最好的办法是要将它驱除出群体。换句话说,从另一个角度——剥离开道德的比喻,黑羊仅仅是一种另类的代表。离群索居的一只羊是无所谓毛色的,当它出现在不同颜色的群体中才有了特别的意义。   我意识到这将会是隐藏在舞台幕后的剧本主题。当然,我有猜错的可能性,黑羊的隐喻几乎浮于表面,具备一定文化常识的人都容易联想到。老团长在写作时或许赋予了更深层次、更出人意料的涵义。但这毕竟是由我代为创作的故事,远山先生也说过此次剧本的创作和表演都更应该贴近大众,不需要太过复杂的背景;我对此从善如流。   不过即使如此,摆在我面前的依然是个二选一的难题:象征着黑羊的黑衣少女,到底是传统的邪恶与堕落的化身,还仅仅是意味着与人群格格不入的“她”?前者意味着经典的二元对立模式,通过构建人物营造冲突:白衣少女和黑衣少女,主人公必须从中做出选择,是该放弃善拥抱恶,还是迷途知返重新回到真正心爱之人的身边;后者显然会倾向于为后登场的女性角色增添上可怜可爱的色彩,会有男主人公与孤僻不合群的女主人公相互理解和加深情感的桥段,而前两幕出现的白衣少女,则更像是配角。   考虑到剧本标题就是《黑羊》,讲述身为小说家的男人与孤独的黑衣少女相知相遇的故事自然是合情合理;但另一方面,以引诱主人公堕落、远离纯洁的“恶魔”作为标题,似乎也不坏。   我为此感到十分苦恼。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有整整一周的夜晚时分都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假如我是主人公的话,一定会希望故事以二者对立的方式进行下去。原因很简单,因为白衣少女的扮演者正是三浦朝香。在我心目中,二者的形象早已逐渐统一。舞台上的三浦小姐就是纯洁与美的象征,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女神。她是我的真爱,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必须回到她身边,白衣少女绝不可能仅仅是人生中的配角。   但正因为我常常陷入类似的幻想中无法自拔,甚至会误将自己看作是剧本主人公,我才对自己的创作尤为警惕,难以做出选择。我必须保持清醒,不能让激烈的情感和虚妄的幻想冲昏头脑。我必须约束自己,不让自我的情感肆意宣泄在面向他人的作品上,那样做太自私了,这是我的工作。而如此一来,将黑衣少女作为后半段的女主人公,似乎才更合适……不过,这样做真的好吗?以上的思考都是完全出于我个人的思考,一星半点儿都没考虑过三浦小姐的想法。到底哪边才是真正的自私呢?   过去的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构思虚拟人物的立场,将会成为始终缠绕着心灵的苦恼,甚至一时间成为人生中所经历的最大难题。我感到痛苦,焦躁,不安,食不能咽夜不能寐,才过去一周的时间就瘦得伶仃。剧团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远山先生好心地建议我离开阁楼,回家休息一段时间。正式演出是在明年,剧本的事情可以暂缓。   将我从这种困境中拯救出来的,是我的女神三浦朝香。她听说这件事后,在探望我的时候,态度强硬地逼迫我将这份难以启齿的苦恼全部说出口。   出乎意料的是,当三浦小姐听完我的倾诉后,并没有嘲笑我。她认真地对我说:   “来看我们的演出吧。”   “欸?”   “你见到过我在舞台上的样子。再去看看那个人,就能做出选择了。”   ——于是,生活在三日月剧团里的第一个月末尾,我终于见到了“黑衣少女”的演员。   ……] 第25章 天花板内   “真的假的……”   小说家抓了抓后脑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真的遇见鬼了?”   “不,当然不是。”   偶像小姐摇了摇头。   “我只是说那家伙在我头顶吧?”   小说家想了想,顿时恍然。想来她是在天花板内侧的通道内见到对方的脸。不过无论怎么说,这都像是恐怖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   粟山琉璃在抬头见到那张毫无血色的惨白脸庞时,一直努力压抑着内心恐惧的理智终于崩溃了,冷静的思考与不愿意丢脸的仪态全都被抛出九霄云外,她一屁股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瞪大眼睛仰望着头顶。   在和对方布满血丝的瞳孔对视的那一霎那,粟山琉璃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她的脑海被异常恐怖的念头所充斥,没由来地认定天花板上的女人绝对会就扑下来。   这就是冤魂索命吗?太奇怪了吧!我明明什么坏事都没有干……我不想死,我还那么年轻,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还要找出母亲当年失踪的真相——   她紧紧抿起嘴唇,浑身依然止不住地发抖,手脚因被恐惧攫取的僵硬感亦不曾消失,但怦怦直跳的心脏却在慢慢放下去。   不知为何,每当想到自己的母亲,粟山琉璃的心中总能涌现出些许勇气来。无论是遇到挫折的时候,还是目击超越常识的恐怖景象的当下。   事实上,粟山琉璃已经几乎忘记曾经生养自己的那位女性的长相了。在模糊的回忆中,只剩下她那温柔的嗓音,午后阳光中坐在榻榻米边沿的侧影,以及女人用手抚摸着自己头发时的柔和触感……   但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就算最后能寻找到真相,对任何人来说都未必有意义,因为母亲早已经离她远去,离开这个家,甚至很有可能在十年之前就离开人世了。谁都没办法回到过去。但能否改变什么对粟山琉璃而言其实无关紧要,追寻发生在母亲上的一切是她一直以来咬牙努力的奋斗目标,是必须解开的执念。   ……没有错,她还不能死。   粟山琉璃的大脑近乎一切空白,只剩下唯一的求生念头。她忘记了身份和矜持,半躺在地面上的她手指拼命在瓷砖地面上抓挠着,带动整个往后方人爬动;同时粟山琉璃有意将一旁的垃圾桶撞倒,假如对方真的要扑过来的话,或许还能起到一定的阻挡作用。……虽说不知道这对鬼魂会不会有用,但这些都不是放弃抵抗的借口。   过了一会儿,背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粟山琉璃克制着自己闭上眼睛的冲动。她必须去面对恐惧。主动让自己看不见外界意味着一旦面对威胁便束手就擒,无益于掩耳盗铃。她的牙齿上下打架,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缓缓地转动脑袋,往身后看去。   天花板里的“女鬼”和她对视着,纹丝不动。时间的流动在此刻仿佛静止,周围没有任何响动与声音,就连水珠滴落下来的回响都听不见了,粟山琉璃甚至觉得自己正处于一片凝固的世界内。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女鬼已经在视野中消失不见,只留下缺少了挡板后空空荡荡的一处漆黑空间。   那到底是——   她还没回过神来,不远处便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看来是有人听见了这边传来的惨叫声。剧团成员们见到坐在地上狼狈的粟山小姐,不约而同地露出惊愕的神情。   “粟、粟山小姐?!”   “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直到听见他们的声音后,粟山琉璃才总算意识到,自己终于回到了人间。   *   “也就是说,那个女鬼是在花板内的通风管道内行动吗?”小说家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她不是通过正常的通道或者走路移动的,因此出现方式才会显得神出鬼没;而之后离开同样是从上方爬走的。就是这么回事儿吧?”   小说家设身处地想了想偶像小姐的遭遇,在盥洗室洗脸的时候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左顾右盼找不见人,已经感到毛骨悚然的情况下,突然意识到正有女人的头发落在自己的肩膀上,抬起头再见到一张可怕的脸——说实话,这跟是人是鬼已经关系不大了,换谁来都得吓破胆。   偶像小姐在叙述自己经历的时候,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而在场其他人的脸色则不是很好看,因为他们都在剧场内有过相同的经历,且就发生在最近几日,此刻自然会被这一糟糕透顶的“亲身经历”勾起回忆,心情想来不会太好。   小说家觉得自己有点心跳加速。谈不上害怕或是紧张,更像是在合宿时举办鬼故事大会一样,某种意义上是期待感……大概是因为没落到自己身上的缘故吧?   “不过那家伙的动机是什么?只是为了吓人吗?”   他在脑海内快速整理完四人的叙述后,首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的疑问就是它。   “女鬼”出现的三个场景,从惊吓程度上是依次提升的:福冈先生只是见到了人影,很快就消失不见,甚至还被误认为是工作人员;中井小姐和加茂先生那次,对方已然不再掩饰地展现出异样的一面,但还可以说是无意间撞见了人,所以最后才会慌慌张张地离开,勉强属于意外范畴;但粟山小姐的经历决不能说是偶然,小说家认为女鬼这次是怀着某种目的而来。是在观察吗?还是在恐吓呢?   “立木老师是觉得那个女人没有真的做出伤害我们的事情,对吧?”   加茂先生说,他有些无奈地摊开双手。   “但不管她的动机为何,我们都不可能放着不管吧。难道真要和她‘和谐相处’吗?要是在这里继续待上几天,绝对会得心脏病的。”   “当然,人鬼殊途,自然是不能在一起的。”   小说家一本正经地说。   “事实上,我觉得今晚大家就算都呆在房间里,剧场里也未必能太平。”   ——   ps1:眼睛不好可真痛苦啊……   ps2:书名:我能控制她们的身体   简介:忽然可以附身女孩子并且操控她们的身体……   “请不要拿我的身体做奇怪的事情!!” --和泉纱雾   “滚出去,臭虫!”--四宫辉夜。   “别碰我的丝袜!变态!”---霞之丘诗羽   ……   觉醒美好人生系统,体验各类人生的美好故事。回归朴素恋爱,做纯粹社会主义作者。 第26章 夜访“鬼魂”   接下来该如何行动,答案已然明了,小说家对此相当有经验。不过在见到剧团里的其他人一副迷茫的表情,他很快意识到和自己不同,大家都是习惯于日常生活的普通人。   经验者与非经验者的差距其实不在于头脑的好坏,而在于是否能对现状快速且及时地做出判断和选择。要思考出解决方案并不困难,以至于就算别人先自己一步提出合理的答案,也时常会让人在事后觉得“没什么了不起”;但在缺乏历练的情况下,绝大部分人其实都会在危机面前感到茫然。这种时候,就该轮到大家彼此合作与协助——虽然话是这样说,但他并不真的这样想,因为实际情况往往是另外一回事。   小说家拍了拍手,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顺便清了清嗓子。   “既然大家都将遭遇说出来了,那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   他的口吻一派轻松,剩下的人们则面面相觑。福冈先生开口询问道:“我们要怎么做?”   “当然是一起去寻找‘女鬼’的真面目。”小说家回答,“要是继续保持一无所知的现状,我晚上肯定会因为担心而辗转反侧,说不定还会做噩梦呢。为了能睡个好觉,只能由这边来掌握主动权。”   “怎么样,有没有要加入的?”   他的提议很快得到了两位女性的认可,这种情况下身为副导演的福冈先生自然不可能分开行动。至于最后剩下的那位……   “别想丢下我一个啊,这种时候独自相处绝对会倒霉吧!”加茂先生露出干巴巴的笑容,“我现在可是连厕所都不敢去了啊。”   *   腕表的指针已经指向晚上九点。   一行人离开剧场,坐上电梯。小说家按下二楼的按钮。   “……原来如此,是去目击女鬼的现场吗?”   中井小姐说。小说家特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发现化妆师小姐虽然有点惴惴不安,但整体上还是保持着冷静的态度。哪怕他们即将前往的是不久前才遭遇过闹鬼场所。   “嗯。福冈先生那次是惊鸿一瞥,但剩下大家遇见到的地方,都是固定场所。”   从描述上看,女鬼在起初都保持着不动的姿势,在彼此僵持和对峙一段时间后才展开行动,且中间没有做出伤害行为,要说没有恶意都是有可能的;另外无论是中井小姐和加茂先生那一组,还是粟山琉璃独自相处的时候,他们的行动都没有受到过任何诱导,基本上可以排除是特意“埋伏”的可能性。换而言之,和对方的遭遇完全是偶然的。   “她一定有留下过痕迹……会以那种不寻常的方式躲藏和移动在这栋楼房里,不留下痕迹才奇怪。”   小说家回答的时候,脚下传来一阵震动,伸缩门缓缓打开。走廊上空空荡荡,只有在尽头处亮着一盏灯,其余地方都沉浸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至于众人周围的亮光,只有电梯内上方的暗黄色光源。周围一片静悄悄,洒在衣料上的光线昏黄且暗淡,甚至无法照亮咫尺处的前路。   小说家清晰地听见了身旁有人咽唾沫的声音。恐怕是加茂先生下意识做出的反应,他在走入电梯的时候就已经一副僵硬的表情了。   “这、这也太黑了吧?”   加茂先生低声说。谁都能听出他的声音正在微微颤抖。   “这是到晚上就关了电闸?有必要那么节省吗?”   他显然是在向福冈先生抱怨。结果对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如果是拉了闸的话,怎么会只留下一盏灯呢?”偶像小姐在一旁搭腔,“要不是其它灯都坏了,要不是从一开始,这条走廊上就只有安装了一颗灯泡。”   “真的假的……”   从外墙上的涂漆、包括地下室与老式电梯的环境就能看得出来,这栋楼房有点年头了。根据福冈先生地说法,最初的建造时间距今已有数十年。中间固然随着所有者的更换装修过数次,但到处能见到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假如第二层长时间无人使用的话,仅仅有一盏灯的情况也未必不可能。   走廊尽头的灯光同样算不上明亮,些微光晕将转角处肮脏的天花板和墙壁染成惨白色。中间隔着难以丈量距离的从窗户入侵道内的漫漫夜色,小说家在恍惚间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一座漆黑海洋中的灯塔。   谁都没有率先行动。小说家意识眼下正是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身先士卒朝前一步。就像是一个信号,电梯内剩下的人们一起跟了上来。   “喂,等等……”   走入这片黑暗之中,就算遇见什么都不奇怪吧。小说家没有对背后的声音做出任何回应,脑海里却忍不住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打开了手电。   “咦,你原来还随手带着这个吗?”   偶像小姐有些惊讶。   “当然。我们可是在夜晚出来冒险,场所是一整幢大楼,目标还是行踪诡秘的‘女鬼’扮演者,怎么能不提前做好准备呢。”   小说家很严肃地说。真相是:“随身携带手电”是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保持的习惯。   当明亮的光柱笔直地射到墙壁上,并延伸出一道光圈后,众人的凝重氛围显然减轻了不少。   “中井小姐,加茂先生,能为我们指明一下方向吗?”   “就、就在那边……”   走廊的一侧是并排一列的窗户,另一侧是墙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处凸起。   小说家走到第一处凸起旁边,他望向对面,看到的是紧闭起来的窗户。偶像小姐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走过去后用手尝试了一下,摇了摇头。   “打不开。把手上都是铁锈,应该有段时间没开启过。”   小说家点点头,将注意力集中在墙体后方。白色的墙面上有不久前留下的淡淡黑痕,他举起电筒,光柱照亮了整片后墙。   ——那是一个“人”的轮廓,在黑暗的笼罩下显得尤为诡异。 第27章 重回盥洗室   “这是啥……?!”   “是那女人留下来的吗?”   略微变形和扭曲的人体轮廓凝固在灰白色的中央,仿佛正有人从里面朝外侧呐喊,又好似是活人融化后彻底溶入墙体之中似的。显而易见,有人曾经紧贴着墙壁站在这里,且身上沾满灰尘,才会留下这种轮廓和痕迹。   “……”   小说家抿起嘴唇。他没有时间理会身后其他人的反应,将手中的电筒举起。光柱随着他手臂抬起朝上方移动。光圈经过的路径,留下一道道或浅或深的印记,勉强能看出是人的手掌留下来的痕迹……   不对。他伸出手,尝试着比对了一下。即使抛开大小尺寸的标准,在脑内放大,仍然存在难以对应的问题。   小说家想了想。   “不止是手,好像还有脚的样子呢。”   “不是鞋印?”偶像小姐有些好奇地将脑袋凑过来,“那家伙是赤脚的吗?”   “看来是这样。”   小说家耸耸肩。   “欸,真是个怪人。”粟山琉璃发出奇妙的感慨。   ……这是早就已经确认的事情了吧!哪有正常人会扮成那副样子去吓唬人的啊?不过说到这个,小说家瞥了她一眼,脑海里忍不住开始像想起打扮时髦精致的对方被“女鬼”吓得一屁股摔倒在盥洗室的狼狈场景。   “不对,这可不一样。这是一个细节问题:疯子和乞丐不穿鞋子,而正常人却不可能不穿鞋就在走廊上跑来跑去。哪怕对方是在扮演角色,人也会下意识地忽略这点,毕竟穿不穿鞋不会成为穿帮的关键。”   粟山琉璃一副很认真的表情。   “你想想,我们原本猜测她是在扮鬼吓唬人,对吧?假如对方是出于某种目的才这样干的话,她的精神状态未必有问题,这样才能做到装神弄鬼嘛。但是现在,我更愿意投原因是‘神志失常’一票。”   喔喔,听起来确实有道理。小说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另外对方可是和女鬼正面对峙了一段时间。尽管其中没有发生任何对话和直接接触。粟山琉璃或许是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了什么,所以才在某种直觉影响下做出这一猜测。   “而且,说不定是真的鬼魂。”   但是在下一秒,偶像小姐的发言就打破了小说家原本的想法。   “不不不,那怎么可能嘛。”   小说家苦笑着说。   ……   墙壁上手掌和脚掌留下的印记都很浅,能看出是有人沿这里往上爬。虽然在常人眼中有些不可思议,但相对于闹鬼来说还是好接受多了。只是他在脑海里想象一下有人像壁虎似地快速爬上墙体的画面,还是会忍不住想要打寒颤。而电筒的光柱最后落在的地方又是一处洞开的铁栅栏,里面是黑漆漆的通风管道。   “你觉得熟悉吗?”   粟山琉璃无言点头。   “那就好。看来基本上能确定了,那位‘女鬼’就是通过通风管道在整栋大楼内自由行动的,所以才会让人觉得神出鬼没。”   管道系统遍布整栋大楼,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奇怪。小说家更好奇的是对方的落脚点在哪里,是在外界的某个地方吗?他又想起那位不幸的灯光师先生了。   “那……我们还要去盥洗室吗?”   加茂先生说。他的样子看起来比之前镇定了一些,但脸上依然是一副想要早点回房间的表情。   “去,为什么不去?”   小说家笑了笑,他在回答的时候特地转过头去看向其他人,将对方的恐惧反应当作没看见。   *   “立木老师,既然确定对方是通过通风管道行动的,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呢?”   乘坐电梯回到三楼的路上,福冈先生这样询问道。   小说家瞧了他一眼,很快猜出对方的想法。于是他微笑着说道:“福冈先生是在担心我会爬到通风管道里面去吗?”   “呃……”   “放心,我不会这么做的。首先是太危险了,在那种无法躲避和逃跑的地方很容易出意外,何况里面还潜伏着一个危险分子,我想大家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是一致的。另外……”两人并肩走过排列着休息室的走廊,剧团里的其他成员跟在后面。小说家能听见从背后传来打哈欠的声音,“我之前说过,去寻找线索、掌握主动权,都是为了今晚能睡个好觉。要是临睡前在脏兮兮的狭窄通道里爬上一遭,岂不是和目的背道而驰?”   福冈先生点点头,表情像是松了口气,看来是很赞同他的话。   当然话是这样说,小说家的真正念头,其实正好相反。想要抓住那个“女鬼”的马脚,通风管道是必走不可的。只不过他很清楚,就算将这个结论说出来,也不会得到剧团中其他成员的赞同,肯定会有人站出来阻止。最后能主动请缨的只有自己,而小说家又不放心剩下这些人真的能配合好他。所以他干脆选择闭嘴。   小说家不认为今晚就会发生什么,“女鬼”的威胁性没有想象中高,所以只要在房间里躲上一晚,等明天警方赶来再提供情报,未尝不是一种办法。唯一令他犹豫的是某位行踪不明的侦探小姐,如果见不到她就无法得知警察那边所掌握的情报与态度。   ……   五人来到盥洗室。   相比起二楼,这里的灯光要明亮不少,加上都聚在一起,所以大家的心情也较为放松。粟山琉璃面无表情地向众人指出了自己遭遇女鬼的具体方向和位置,那个黑漆漆的入口并没有封上。   小说家在盥洗室前转了一圈,来到洗手台上,在心中模拟当时的场景。   正当他沉浸在思考中的时候,他听见中井小姐的说话声。   “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她的话音未落,在场的其他人全都听见了某种像是有东西在爬动的回响,一个个噤若寒蝉。怪异的响动朝着这里快速接近,小说家停下手边的动作,他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头顶的天花板。   ——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 第28章 意外变故   ——有人正经过通风管道,从头顶的天花板内爬过来!   一阵骚动后,盥洗室内恢复了平静。相比起“恐惧”,该说是“惊讶”来得更妥当。恐惧来源于未知,而就在不久前的现场调查中,剧团成员们对女鬼的真实样貌与移动方式都有所了解,他们不再一无所知,不再会因她的突然袭击而感到茫然无措。   所有人都静静地抬起头注视着那个黑漆漆的通风管道入口,向来表现比较夸张的那位更是紧张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对方的身份几乎已经不言自明,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大家想要寻找的对象竟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对“她”而言,是没有躲避的理由吗?哪怕是真的鬼魂,在恐怖电影里往往不会在集众成群的人们面前出现,因为在不到恰当的时机出场,威慑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更何况是扮鬼吓人的家伙,就这样大大咧咧地登场没问题吗?现在的“她”已经不可能吓到任何人了,反而会自己暴露出马脚。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靠越近,对方移动的速度并不慢,而且分明是冲着这边来的!于是所有人都做好心理准备,小说家在心中默数倒计时。不过对方离得越近,他的思维便越发转得飞快,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并非是他敏锐地注意到了什么。只不过是一种直觉:如今在上面行动的“人”,总觉得有哪里和其他剧团成员们口中描述的有些不太一样……但他不曾亲眼见过,所以只能说是一种直觉。   首先是长长的黑发,很有女鬼风范地一点点从洞口垂落下来。小说家突然想到了长发公主的童话故事,只可惜对方是就算不去管它也会始终保持柔顺漂亮的魔法长发,而真正女孩子的头发必须精心护理,稍微一不留神就会变得粗糙,且头发长度每增加一点保养难度就会指数级提升。   然后是一张苍白的脸……   从通风管道里钻出来的身影,似乎正准备小心翼翼地跳下来,结果却注意到了盥洗室底下站着不止一人。面对众人炯炯有神的视线,她探出来的大半个身姿顿时僵硬住了,甚至开始颤抖起来,就像被吓到了一样。   对方往下俯瞰,游移的目光和小说家对视,停了下来。   小说家怔怔地看着那张脸,嘴巴不自觉地张开。   “等……!”   还没来得及等他开口,黑影在视野中一闪而过。   ……她抓着通风管道口的手一滑,从上面摔下来了。   *   在对方真的摔在地上之前,小说家的身体动得比头脑更快,整个人直接扑了上去。   数秒钟后。   “呜呀啊啊啊——!助手君……助手君你没事吧?!”   “痛……痛死了!别叫,该叫的人是我才对吧?!”   在千钧一发之刻,小说家冲上去想要抱住对方。尽管他努力调整了抗姿势,再加上跌落下来的她身材娇小,体重轻盈,再加上通风管道距离地面的高度落差不算太大……但为了保护一屁股坐下来的少女,他还是受了不轻的冲击,两个人在地上滚做一团。   浅见小姐第一时间从地上爬起来,扑在小说家的身上。   “你说的对,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觉得哪里难过?”她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开始迅速敲击键盘。“我现在就叫人过来——”   “……我,我没事。”   小说家深吸了口气,努力让声音变得温和。对方的话语中看似没有问题,但是她手头上掌握的那些联系方式,会导致最终结果与普通人口中的“叫人”完全变成两码事。如果是平日的她自然不会让人产生这种忧虑,浅见小姐并不是会滥用自身影响力和特权的类型,但平常表现的越冷静的人,这种时候就越容易被冲昏头脑。他很了解对方的性格,于是伸手抓住了侦探小姐的手。   “让别人来。”   浅见小姐僵硬住了。   其他人这时候也都反应过来:从通风管道里出来的并不是想象中的“女鬼”扮演者,而是另有其人,并且还和立木老师是熟人。他们赶紧围上来,福冈先生此时已经拨通号码,将手机放在耳边了。   “感觉怎么样?”   中井小姐蹲下来,严肃地询问道。   “还行。”   他在最开始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但情况很快好转,身体各处传来真实的反馈:激烈到无法抑制的疼痛感,不过没有想象中那样难以忍受,看来状况还不算糟糕。   中井玉绪转过头对其他人说道。   “大家都来帮一下忙,先将立木老师放到能平躺下来的地方。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我以前有担任过护工,就让我来确认伤势吧。”   福冈先生点点头。   “我去将急救箱拿过来。”   ……   大约十分钟后,意外发生后的情况稳定下来。   有着急救知识与经验的中井小姐为他检查了身体状况,加上小说家自己的判断,确定没有大碍。不过他们还是联系了医院,急救人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笨蛋,以后不准再做这种事情。听见了吗?”   浅见小姐响亮地抽了抽鼻子,眼眶还有些微微泛红,她俯瞰着他的脸,低声说道。   躺在对方膝盖上的小说家扶着自己的额头,让头顶落下来的灯光不要显得那么刺眼。   “好好好,我知道了。”   他在随口应付对方的同时,同时却在思考别的事情。看来在出现异状后,剧团的工作要正式停止了。之前福冈先生等人没有报警大概正是顾虑到这点,可是现在毕竟出现了“伤员”,还是来探班的原作者,不可能继续向外界隐瞒下去;而小说家之所以特地不开口提起这茬,则是顾虑到某位登场不久后便消失的侦探小姐。   不过,小说家没想到最后结局会是自己这边出的问题……   他在浅见小姐的帮助下支撑起身体。   走廊的尽头,偶像小姐正倚靠着墙壁,独自站在那里,看起来有些寂寥。 第29章 三人一起来吧?   枕着脑袋后面饱满而有弹性的大腿肌肤,他望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小说家觉得自己能理解她的想法。粟山小姐自称目的是为了追寻十年前的真相,剧团内部的事件和发生在她母亲身上的一切。不论真假,她希望能留在此处并且寻找到“某个目标”的意愿已经表达得很明显了。而就现在看来,她显然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唯一的收获就是被“女鬼”吓得魂飞魄散的宝贵经历。   一旦警方介入,她能留在这里的可能性就不大了。小说家望着对方倚靠在墙壁上略显寂寞的背影,想来这就是粟山小姐感到遗憾的缘故吧?   小说家有些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过很快他就放松下来。说到底这件事和自己关不大,非要将隐藏在过去黑暗中的秘密挖掘出来本身就是件麻烦事儿。但他有回答偶像小姐提问的义务,因为这是事先答应好的事情。   他忽然有了个不太好的念头:既然这是对方的执念,想来不会轻易放下。粟山小姐会不会冲动之下干出傻事?潜入剧场内部还是有一定风险的……不,既然交给警方了,抓住女鬼的马脚应该不成问题才对。又或者说,这才是对方不愿意见到的发展?   思考片刻后,他决定和对方说说话。   “浅见小姐,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嗯?有什么事就开口吧,我一定会答应助手君的唷。”   侦探小姐的声音相比起以往更为温柔。她的手指正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脸颊,带着冰冷柔软的触感。受到前所未有待遇的小说家只觉得受宠若惊,甚至开始认为自己身上那些隐隐作痛的地方都是值得的。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结果被轻轻拍打了一下。要是在以前,这种被认为是占便宜的举动,肯定会遭到一顿像捶地鼠似的敲脑袋报复。   彼此相处了许久,小说家早已对浅见小姐的气息十分熟悉,她并不喜欢使用香水,所以身上并没有传说中女孩子特有的沁人心脾的体香,只有薄荷味的沐浴露和晒过太阳的干净衣服散发出来的淡淡气息……但正是这种随处可见的寻常味道,就像来自童年记忆般温馨自然,让人不自觉地就会感到安心。   “能搀扶我起来吗?我想和粟山小姐深入交流一下。”   “……”   移动到自己鼻梁上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小说家分明能感受到上面施加的力度正在下意识间增强。他立刻意识到刚才的话中有容易让人误会的部分,咳嗽了一声后连忙解释道:   “我是说关于今天晚上发生在这里的事情,粟山小姐好像与此有关。”   “喔?说起来,我在这儿碰见助手君的时候,你正搭讪她吧?”   “没错,是和她母亲有关的事情。粟山小姐在看到我的小说后,就认为我会知道十年前有关于三日月剧团的事情,所以跑来询问我。”   他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给浅见小姐。尽管粟山琉璃的意思好像是希望他别对外人提起,让那次谈话成为“两个人的秘密”,但小说家信任浅见小姐的程度甚至要超过相信自己,所以将保密这回事干脆地抛在脑后了。   “笨蛋,就说你不要把真实事件写进去啦,迟早有一天会引来麻烦的……”   小说家倒是不曾想到浅见小姐的关注点在这里。他抬起头来,看见少女摆出一张正经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们一起过去吧。”   *   “主动来找我了吗?”   粟山琉璃一见到小说家,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本来在告别前,我就打算过来找你的。”   “是吗?”   “对呀。我们之间,还有商量好的事情没有做吧~”   粟山琉璃的话语略显暧昧,语气却活泼自然。偶像小姐笑眯眯地朝这边靠近。和那副时髦性感的妆容衣貌相一致,女孩子身上的高级香水味,正一个劲地往鼻子里钻。小说家鼻子痒痒的,下意识地低下头。他发现即使是在天气渐寒的深秋,对方依然穿着凉鞋,涂着指甲油的脚趾看起来很可爱,和平常不爱打扮的侦探小姐简直是两个极端。   刚才粟山琉璃朝他靠近的时候,双手负在身后,蹦蹦跳跳地来到他面前后微微俯下身子,再抬起小脸楚楚可怜地看着自己,这套动作行云流水十分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尝试,正可谓针对异性的必杀技,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她身上洋溢着的青春活泼所带来的诱惑力。   如果是寻常男人的话,很容易会被粟山琉璃这样艳光四射的女性夺走眼球,而忽视始终陪伴在身边的那位朴素自然的可爱女孩,但小说家却不一样。他一向觉得侦探小姐很可爱,是非常符合自己向往的女生,何况现在浅见小姐如今在网上的人气一样很高,不亚于当红偶像,她也正在慢慢地改变自己。所以要是二选一的话,答案十分明显,他觉得,他觉得……   他瞥了一眼偶像小姐敞开的领口处裸露出的一抹雪白的沟壑,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鼻子。那颇具规模的沉甸甸和年轻稚嫩的脸颊完全不相符,这份成长真叫人吃惊。小说家意识到:相比起半路出家的家伙,果然还是正统偶像好啊!   “呜哇!”   侧腹传来的疼痛感立刻打断了他的沉思,小说家疼得忍不住叫出声来。   粟山琉璃捂着嘴,轻笑起来。她看了一眼侦探小姐,声音微微压低。   “立木老师,您将我们的事情告诉给她了吗?”   小说家愣了一下。   “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没放在心上。”   偶像小姐眼波流转,她再一次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人多力量大,不如让这位小姐一起参与进来吧?”   “欸?”   浅见小姐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   “你们觉得吗?”   “呃……”   没有等待两人给予回复,粟山琉璃悄悄地将一张白纸塞入他的手中。   “这是我的家庭地址,想好了就一起过来找我吧。”   ——   恢复正常更新。   没啥好说的……也希望各位多多注重身体吧。特别是腰、颈椎,眼睛,这些对现代人而言特别脆弱的地方。 第29章.5 《白羊》初稿节选(其六)   [……   “啊,这不是那个胆小鬼作家吗?”   三浦朝香拉着我前往舞台,在路上遇见了那两个初次抵达剧团就遇见的小孩。   梳着马尾辫的小女孩抓着身后小男孩的手,蹦蹦跳跳地走在长廊上。两对年龄差距甚大的男女相遇,我却觉得彼此间很相似,特别是在关系上……不,这只是我个人的妄想而已。我忍不住摇了摇头,要是自己真的和三浦小姐是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青梅竹马就好了。   其中那个叫“小优”的孩子,一见到我就眼睛亮闪闪的,那副模样就像见到了新奇的玩具一样。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三日月剧团内停留的这段时间里,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居住在阁楼上,但还是能从一部分团员的沟通中了解到有关于小优的事情。根据他人的描述,对方简直就是混世魔王再世,年纪小小,惹出的祸一大堆,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剧团里都会到处整蛊捣蛋,麻烦程度在左邻右舍都称得上“有名”,天天都让大人们头疼不已,就连团长先生都应付不来。虽然还只是个小孩,但被她盯上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等、等一下啦,小优,不要惹麻烦……”   她身后的男孩似乎是更加内向的类型。   “有什么关系嘛!”   小优瞥了自己一眼。   “大叔那么长时间没露面,肯定是在害怕我们啦。”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朝这边靠近,毫不客气地问道。   “喂,我说你,之前都躲在什么地方?”   我的额头上流下一滴冷汗。要是真的老老实实地回答自己一直在阁楼上写作,我已经能预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都会不得安宁。   “你们俩很不乖喔。”   这时候出手相助的是三浦小姐,她笑眯眯地伸出双手,一人一边,同时抓住了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脑袋。   “我和立木先生还有正事要做,不要老想着打扰。去其他地方玩吧,别给大人添麻烦。”   三浦朝香脸上的笑容看似柔和,但语气中却蕴含着相当的魄力,这是她个人的强势性格与成就所带来的自信结合而成的气质,再加上她与生俱来的贵气美丽的容颜,就算是一般成年人们都会下意识地按照她说的去做,更不用说小孩了。   但身为附近街道小区的同龄小孩们公认的孩子王,坚持不懈、持之以恒地给身边大人们添麻烦的小优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小女孩漆黑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两圈,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询问道。   “三浦姐姐,你们这是要去哪?”   “舞台。”   “喔~那,那我和小良能跟着一起去吗?”   小女孩眨巴眨巴大眼睛,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轻声恳求道。   “我长大了也想成为三浦姐姐这样厉害的女演员,所有才想去看看大家是怎样排练的……您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吗?”   身为旁观者的我都想给小优鼓掌了。不愧是在剧团出身地,长期耳濡目染之下,就算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在某些方面依然堪称演技精湛,最重要的是装可怜的时候那副自然流露出的柔弱神态,要是初次见面不知道她本性的人,肯定会上当。   “是这样吗?”   然而三浦朝香却只是笑了笑,看起来仍然游刃有余。她朝着小优招了招手,对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跑着来到女演员跟前,三浦小姐俯下身,在小女孩的耳边轻声说着话。不久后,小优的脸色变得苍白,身体微微颤抖。   “怎么样,你还想去吗?”   三浦小姐直起身,微笑着询问道。   小优抿了抿嘴,最后一言不发地拉着身后的小良跑走了。   ……   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突然间又觉得有些怀念。小优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和她成长的家庭环境有很大关系。她和小良的家里人都很忙,没时间照顾他们,所以才将这俩孩子托付给团长先生。相比起其他同龄人,从小就缺乏来自家人的教育和爱;剧团里的大人们态度就算再好,也无法取代父母。   不过相对于她,失去所有亲人,远渡重洋,来到异国他乡的自己似乎更为不幸。即使如此,童年时期在福利院里和伙伴们一同玩耍的日子,依然在我的记忆中熠熠生辉,就像剧团里的这对青梅竹马一样。   “怎么了吗?”   三浦小姐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走神,有些好奇地问道。   “啊,不……我就是觉得,那个小男孩还是蛮无辜的。”我抓了抓后脑勺,“感觉每次都是被小优拖下水。”   “呵呵,你可别小看了那个男孩子。”   三浦朝香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们俩看起来是女孩的那一边占据主导权,但其实男孩才是两人的中心。几次恶作剧背后出谋划策的都是他。如果没有小良在,小优或许还不会成为让大人们都很难对付的坏孩子。”   我从三浦小姐的口中得知,两位孩子间的关系非常要好,所以不论小优提出何等任性的要求,小良都会努力地帮忙实现,所以才会渐渐变成现在这样。   想来绝大部分人对于两个孩子的情感都很复杂。三浦小姐对此的态度不置可否。我听说在剧团里能轻松应付小优和小良的,只有两人,除了三浦朝香外,还有一人就是即将见到的“黑衣少女”的扮演者,高木玉绪。   “话说回来,你到底对小优说了什么?”   三浦小姐在小优耳边说了几句后,小女孩流露出来的神情显然是在感到害怕,我对此很好奇。……难不成是威胁吗?我觉得不太可能。如果威胁有用的话,她就不会那么难以应付了。   “对待小孩子不能用大人的方法,会听老师话的乖孩子们倒还好说,对于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类型,用威胁是没用的。他们可不会像成年人一样会权衡利弊。”   三浦朝香的话头顿了顿。   “至于我说了什么……对了,反正你马上就要知道,事先告诉你也好。你知道最近在这条街上流传的谣言吗?”   “谣言?”   “是的。”   女演员的目光望向走廊深处。   ——“关于剧团内正在‘闹鬼’的传闻。”   ……] 第29章.75 《白羊》初稿节选(其七)   [……   闹鬼?   我感到异常吃惊。这真是超乎预想的答案。   “小优虽然不害怕大人的恐吓,不过却很容易相信鬼怪幽灵之类的存在呢。”   三浦小姐微笑着说。   “从这个角度上说,她果然还只是个孩子。”   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剧团里正在闹鬼,这是真的吗?”   “嗯?”三浦朝香停下脚步,歪着脑袋,有些奇怪地看着我,“‘真的’是指什么?你是在问流传‘闹鬼’这个消息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还是‘闹鬼’本身?”   “我……”   我下意识地环顾周围。   “剧团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吗?”   “对啊,大概除了你这位从早到晚一直待在阁楼上的家里蹲作家,大家都有听说过,有的还是亲身经历者。”三浦小姐回答,“而且不止是剧团里,附近的街坊邻居,还有一部分观众都听说了呢。”   虽然三浦小姐是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在说这种话的,但我却不可能真的以轻松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且不论是真是假,光是谣言本身就可能造成很严重的影响。剧团是依靠观众们的支持为生的,再好的戏剧、再优秀的舞台、再出色的演出,都必须由观众席上的人们来见证。在固定时机的开门迎客,还有事先的售票与邀请,这些全部需要剧团之外的人们参与其中。因此,剧团在业界和爱好者群体中的名气显得格外重要,像三日月剧团这样历史悠久、名声显赫,数十年来屹立不倒的地方剧团,着实难得可贵。即使如此,团长先生依然是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经营剧团和构思演出,一旦有哪里出现纰漏,就可能被观众彻底厌恶和抛弃,最后落得关门大吉的下场。他们没有骄傲和懈怠的余地,这是其他早在激烈的业界竞争中被淘汰者们的前车之鉴。   邀请我来撰写未完成的《黑羊》,恐怕是出于相同的理由。他们必须积极地纳入新鲜血液,努力创新,培养新的人才,才不至于被时代抛弃。我就是被看中的新人之一。对于毫无根基的我而言,这是不容错过的机会。当然,团长远山先生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据我所知,三日月剧团至少还有两个剧本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之中。   话归正题,要是“闹鬼”的传闻真的闹大的话,可能会因此赶跑某些有顾虑的观众,这对剧团的未来演出会有负面影响,远山先生应该不会坐视不理才对。   “团长先生怎么说?”   “他目前只是叫我们不要声张。”三浦小姐打算继续往前走,“他说他已经派遣人手在调查这件事了。”   我赶紧跟上去。   “那个‘闹鬼’,到底是指什么?发生在什么地方?”   “起初的时候,好像是有人说晚上在检查舞台时,听见从没人的地方传来奇怪的响动;随后发展到白天都会听见怪声,而且还不止是一个人听见了。”   “只是声音?会不会是老鼠或者野猫之类的?”我猜测道。我目前居住的阁楼就有老鼠洞,而且在窗外偶尔会闻见骚臭味,那就是附近的野猫经过后留下的。   “最开始的时候大家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走过高台——那里是音效室和灯光室,底下就是通往后台的道路——三浦朝香拉开一道厚厚的帘布,继续说道。   “但后来,事情变得更加严重了。不止是声音,还有人目击到鬼影。”   “它长什么模样?”   “据说是个穿着黑衣服的女人,有着一头能遮住面孔的长发。”三浦小姐回答,“深夜的舞台,还有盥洗室,甚至是通道口和电梯入口,每一层都能见到她留下的足迹。自称见到黑衣女人的人数已经有七人,出现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现在总计已经超过三十次了吧。”   “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被吓了一跳。   这个程度的次数和人数,已经不可能是个别人的幻觉之类的。除非是有预谋有组织的撒谎,否则“黑衣女人”的存在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三日月剧团所在的地方是一栋三层小楼,一、二、三曾都有闹鬼的迹象,只有我居住的阁楼好像没有出现……当然,还可能是对方在深夜出没,所以才没见着。仔细想想,自己熟睡的时候,居然有一个陌生的女人在楼内四处游荡,不论对方是不是鬼魂,这本身就是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那家伙是有人特意成扮鬼在吓人?”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是谁?难道是剧团的竞争对手派来捣乱的不成?这很奇怪,难道就没有人发现能验证对方身份的蛛丝马迹?她长什么样子总该清楚吧?”   既然“黑衣女人”不止遇见一次,而且还会出现在多人存在的场合,要是能鼓起勇气冲过去的话……   “很遗憾,没有人见到过她的正脸。黑衣女人的行踪颇为诡异,”就像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样,三浦小姐说道,“根据目击者的说法,那个女人就像是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就算能在见到后第一时间冲过去,她都会在人眼皮底下消失。所以有些人才对‘闹鬼’这件事深信不疑。”   “这……果然还是报警比较好吧?”   “团长先生出于影响考虑,貌似暂时不打算这样做。”   “是吗……”   我心中的隐忧越发扩大。虽然只是个人的预感,但在这种情况下向外界隐瞒而非寻求帮助,等情况恶化后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另外,还有件事。”   在即将踏入演员们的休息室前,三浦朝香第一次压低了自己的音量。她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别在人面前表现出来哦。”   “……?”   “据说,那个‘黑衣女人’的身材样貌,和高木小姐很像。而且,大家都说那个人身上穿着的,就是《黑羊》中‘黑衣少女’的戏服。”   ……] 第30章 午后的拜访   “好啦好啦,都已经到这里了,就别再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啦。”   “哼哼,反正助手君心里美得很吧?是不是高兴到快要飞起来了呢?”   “话可不能这样说。你那时候不是同意了吗?”   “那是因为我要过来监督,防止你们做出不知廉耻的事情。再说就算我不来,你这家伙肯定会二话不说答应的吧?”   “这个嘛……”   ……   距离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已经到了第二天。这一日的午后时分,小说家和侦探小姐按照约定,来到了粟山琉璃的住处附近。   他们离开地铁口,沿着僻静的小路行走大约十分钟后,来到一处高档住宅区附近。在来到铁栅门前时被门口的保安拦住去路。在对方通报住户后,经过认可的拜访者们才得以进入。   “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住的地方。”   浅见小姐嘟嘟囔囔,一副很不满的样子。不过小说家并没有放在心上。且不论在不关心的领域其实特别头脑简单的这家伙有没有“仇富”心理,只要她愿意主动联络的话,这种地方随时都能提包入住。从小无亲无故,家里蹲时间超长待机中的小说家暂且不说,高档住宅也好,花园别墅也好,对于浅见小姐而言没什么值得稀奇的。现在会说这种话,基本上还是因为针对住在这里的“某人”的戒备心理吧。   在侦探小姐闹够别扭之前,他并不打算在这上面搭腔,以免对方的无名妒火烧到自己身上。其实她只会在亲近的人面前展现出任性撒娇的一面,小说家一点儿都不觉得厌烦,在他眼中的浅见就像是想要引起主人注意的小猫小狗般可爱。……要是真的把这种想法说出口的话,绝对会被揍的。所以还是藏在心底比较好。他当然并不是不尊重浅见小姐,只是因为对方的性格实在太过有趣才会产生类似的想法。   小说家在宽阔的道路上行进,随处可见的是造型富有美感的圆形拱窗与转角的大理石砖砌,长长的回廊屋檐上盘绕着常青藤,即使在深秋时节依旧绿意盎然。偶尔能见到几户人家门前,有着被专人精心照料过花开繁盛的圆圃。从角落处的阴影来看,楼顶似乎还有泳池。挑高的门厅和气派的大门,一幢幢西洋风格的独栋别墅沿着两侧依次整齐排列开来。   “我说的对不对?”   浅见小姐突然转过头来问道。   “……啊?”   小说家一直在“嗯嗯啊啊”地随口应付,被对方问到后忍不住愣了一下。   “就算我不在场,你还是会答应她的邀请,对吧?”   “是啊。”   这一回,他倒是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就像粟山小姐想要从我身上打听出有关于三日月剧团的事情一样,她为了追寻母亲的下落打听相关消息的时间超过十年,我们需要她的帮助。”小说家很认真地说道,“浅见小姐想要早日解决这起案件吧?在剧团暂时无法运作的情况下,想要找到线索就需要团结其他人的力量。”   “三日月剧团啊……”   刚才的话语中似乎有哪一部分得到了浅见小姐的认可,少女没有再次发小脾气,她好像回忆起了什么。   “真是让人觉得怀念的名字。”   “要回忆往昔的话我陪你。不过这不应该是从最开始就注意到的地方吗?”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他可是从最起初踏入剧场的时候就有所察觉了。   “……啊,到了。”   浅见小姐停下脚步,看了看手中的纸条(从小说家那里强夺过来的),又抬头看了看面前这栋别墅的门牌号。   “就是这里吧。”   小说家穿过门前的花园,率先踏上台阶,按响门铃。   不多时,门内传来一阵快速靠近的脚步声。   “嗒。”   推门而出的,是一位身穿连衣裙的少女,烫染过的亮色长发打着卷儿落在肩膀上。和数天前辣妹般时髦性感的打扮不同,这次是清新淡雅的家居服,却依旧十分合适。裸露在外面的脖颈,锁骨和胸口上方的肌肤在阳光的辉映下白得耀眼,不由得让人眼前一亮。   腰腹突然间传来一阵熟悉的痛楚。看来自己的反应完全落入身旁的少女眼中了。小说家不由咧了咧嘴,有些僵硬地向对方打招呼。   “下午好,粟山小姐。”   “你好,立木老师,还有……”   粟山琉璃露出浅浅的微笑,脸颊两侧浮现两个小酒窝,看起来十分亲近人。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黑长直发少女身上。   “……浅见小姐。”   *   “进来吧。”   偶像小姐从玄关处取下两双拖鞋。   “打扰了。”   虽然粟山琉璃是独自一人居住,但房间内部却很整洁,无论是家具、桌椅还是地毯,都纤尘不染;沙发上的枕头全都摆放得整整齐齐,诸如窗户玻璃之类的地方甚至干净到了闪闪发亮的地步。环境装潢十分简洁,一眼望去只在楼梯角旁放着花瓶,以及正对门墙壁上的两幅油画。从这些细节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个性,房间内的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馨香,令人心旷神怡。   “真是个好地方。”   小说家一边环顾四周,一边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走在前面的偶像小姐站住脚步,对他回眸一笑。   “谢谢。”   于是又被恶狠狠地掐了一下。他顿时龇牙咧嘴。   ……   初次见面的时候,粟山小姐表现得相当热情友善;之后她向自己袒露了真正的目的,让人觉得女孩在内心深处是存在某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感。不过此时的粟山琉璃却又和之前的印象有所不同,或许是因为家带来的安心感,眼前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个生活在普通家庭里,随处可见的女高中生。   “要喝点什么吗?汽水,果汁,还是咖啡?”   “一杯茶,一杯热水。我来帮你吧。”   “啊,那帮我拿一下冰箱里的果汁盒。”   数分钟后,少年少女们面对面地在桌前坐下来。 第31章 粟山琉璃的母亲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招待同龄人到家里呢。”   偶像小姐端起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果汁,倒入玻璃杯后,仰起雪白的脖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这个动作并不雅观,但放在她身上却显得充满魅力。粟山琉璃畅快地吐出一口气,一边说道。   “一般都只有经纪公司的人才会到这儿来。还有……啊,剩下的就是讨厌的狗仔队了。”她的语气不太愉快。   “我记得你还是高中生的年纪吧?上学的时候没有认识朋友吗?”   “班上的人不是在角落里畏畏缩缩连正视都不敢的,就是上课时间用猥琐的视线盯着我后背的,特别是男生们,真的很讨厌啊。而那些会主动靠上来的人中,则一大半都是别有用心的家伙。”   “当偶像真是不轻松呢。”   小说家喝了口热水,随口回答。   不过“同校学生是人气偶像”之类的情况固然罕见,但是像情况会糟糕到她所形容的这种地步,或许还有其他原因吧。人毕竟不是动物园里驯养的生物,没有人会希望被围观。而且个人的交际圈原本就很有限,就算是身处同一个学校,普通学生和校园名人间之间仍然有相当远的社交距离,这辈子都未必能说上一句话。小说家相信在正常情况下,绝大部分人还是不至于做出太失礼的行为的。   “是啊。所以在那之后,我就很少去学校了,就像同圈子里那群年少成名无所事事的家伙们一样。”   她用讽刺般的口吻说,不知道是在嘲笑他人还是自己。   ……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片刻,粟山琉璃说“要看电视吗?”,说完没等他们回应,就用手旁的遥控器开启了悬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不知道是否是巧合,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就是前天晚上发生在他们的事情。不过因为里面没有出现人员伤亡,新闻里的内容只是提起几句话罢了,像笑话似的说到了某个电影剧团拍摄场所出现“闹鬼”的传闻。   粟山琉璃换了个电视台。上面正在播放一个偶像选秀节目。穿着性感衣服青春洋溢的女孩子们,正在舞台上蹦蹦跳跳挥洒汗水,向观众们努力装可爱。小说家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坐在对面的粟山琉璃,见到她不自觉地撇了撇嘴,不由地露出微笑。   “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和你聊家常的喔。”   就在这时,浅见小姐将杯子捧到面前,一边说道。   “我倒是觉得蛮有意思的……哎哟!”   又被掐了。   小说家并不是在客套,他真的是很感兴趣。不如说他对绝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很感兴趣,特别是那些远离日常生活的职业。但浅见小姐貌似并不能理解。   粟山琉璃点点头。   “那我们就说正事吧。你们俩对十年前发生在三日月剧团的事情有了解吗?”   “我在事后打听过情报。当然,和这次的事情没关系,记得是发生在好几年前了。”小说家刚想说话的时候,浅见小姐却率先开口了,“1990年后在东京都内所有没有得到解决的悬案,我将警视厅里拥有的相关档案卷宗全都看了一遍。所以,这起案件我同样有了解。”   “喔?”   粟山小姐眼睛一亮。   “真好啊真好啊,警方档案我还向当时认识的大人们申请过,但一直没有得到同意。你有什么发现吗?”   浅见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她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放到桌子上。小说家知道她有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能力,而且有着一套独特的自我检索思维方式,笔记这种东西对她而言并不需要,平常使用纸笔是用来写或画给其他人看的。   “首先说明一下案情。我记得粟山小姐希望得知的,是有关于你母亲的消息,对吧?我能请教她的名字吗?”   “……”   粟山琉璃注视着纸张,半响没有说话。   小说家见状,在浅见小姐耳旁轻声说道:“她的母亲就是案发后失踪的那位”,侦探小姐了然地点点头。   ——“她以前用过的名字……艺名是三浦朝香。”   过了许久,偶像少女才低着头回答。   “原来如此。三浦朝香,三日月剧团的王牌女演员,是当时正在上映的剧目《黑羊》中的女主角。就在案发后,剧场里没有发现三浦朝香的尸体,但本应是幸存者的她,身影却彻底消失在黑暗中,警察们搜遍了附近的街区,在报纸和电视上刊登寻人启示,她的忠实粉丝们甚至自发组织起来寻找她的下落,可是没有人再见到过她。”   浅见小姐直视着粟山琉璃的面庞、   “这就是资料上的内容。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没有。”   粟山琉璃将手指按在额头上,喃喃自语般回答,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痛苦。有关于母亲的事,或许已经成为了噩梦般的回忆,始终纠缠着这位女孩,就像是心脏上一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不过根据证人们的说法,三浦朝香当时一直被人们认为是单身?至少在案发前,无论是观众还是剧团内的成员,都没有人知道她已婚且育有一女的事情。”   “因为……妈妈当时正值人气高涨的热门女演员,如果公开宣布已经结婚的话,可能会对她的事业造成影响。爸爸很支持她,在那几年里,两人暂时是分居两地的状态,平日里我是由爸爸照顾的,只有在假期的时候才能见到她。”粟山琉璃叹了口气,“但我们的感情很好,就算见面机会很少,我还是很喜欢她。”   小说家与浅见小姐对视一眼。   “那么,关于三日月剧场内发生的惨案本身,你有了解吗?”   “我和爸爸都是在事发第二天才知道的。那时候,我们其实手里有妈妈送过来的票,但因为我在外地上学,最终还是没有去。”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谁都没想到那天晚上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和爸爸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身为女主演的妈妈却……” 第32章 通和教会祭祀杀人事件   此事发生在十年之前。   当时,在座的三位同龄人还都是小学生的年纪。对于小说家而言,那一年对他而言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恐怖电影《咒怨》的上映。而就在同一时期,著名的老牌剧团“三日月剧团”的固定演出场所里,发生了一起重大惨案。   当时,三日月剧团准备了许久的新剧目即将上映。事件发生的那天晚上就是这一剧目面向公众的首次演出。根据事后幸存下来的目击者们的描述,变故就发生在演出进行到了末尾,帷幕还未落下,当扮演女主角的演员走上前台时,即将做“临死”前的念白,一位身穿黑袍的持刀男子突然从观众席冲上舞台,袭击了女演员。   演员腹部中刀,汩汩流血,当场昏迷了过去。在后台演员和工作人员,以及在场观众们的**协力下,很快控制住了歹徒,同时已经有人报警和通知医院了。虽然有人不幸在意外中受伤,但情况还是很快稳定下来,原本紧张的人们貌似能松一口气了。但谁都没有料到,持刀男子的袭击只是一个开始。   当时聚集在剧场内部的人们,没能等到警察们的及时赶来。起初还没有人察觉到不对劲,直到有观众想要离开剧场的时候,才发现门外已经被人堵住了。堵门的人一个个身穿黑袍,手中全都持有凶器。   面对这等阵仗,寻常人自然不敢冲上去,很快又退了回来。而被围困在剧场里的人很快就发现,不止是正门入口,电梯口、安全通道,已经全都被人封死了;还有人注意到,堵门的家伙们与舞台上行凶的那名男子都穿着相同的衣服,看起来是同一帮人。   黑袍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个个脸色青白,面无表情,就像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死人,他们只有瞳孔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门外聚集的人们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可怖。根据幸存者所言,这群人中还有不停地在口中念念有词的成员,有口吐白沫浑身颤抖,似乎在来这里前就服用了某种精神刺激性物品的瘾君子,还有的翻着白眼,嘴歪眼斜,一副精神失常的模样。在这群怪异的人们中,有着三四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物。当剧场内的人们全都不知不觉间聚拢在一起后,所有人都在领头人的带领下,竟然开始跪倒在地,虔诚地朝着不知名的存在祈祷。   尽管黑袍人全都跪在地上——就连那个被制服的家伙都挣扎着跪下来,将额头死死贴在地面上,但还是没有人敢乘此机会冲出去。祈祷声越来越大,其中蕴含着人们偏执热烈的情绪。惊人的声音在四周是空荡荡的回廊与墙壁的宽阔剧场内回荡着,他们似乎完全不畏惧将别人引过来,将周围的一切全都抛诸脑后了。剩下的正常人们全都被这诡异的一幕吓着了,不敢有所动作。一时间只剩下狂热的祈祷声。   ——然后,祈祷完毕的黑袍人们纷纷站起来,举起了手中锋利的凶器。   来不及感到后悔或是焦虑,所有人都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他们成为了砧板上的鱼。很显然,正常人是不能指望疯子们饶自己一命的,当他们如同潮水般涌入剧场内后,顿时四处都传来女人和孩子的尖叫。选择反抗的只有极少数有勇气的人,剩下的人们全都三三两两地往剧场深处逃离,四散奔逃。   而这种选择一时看来是明智的,因为选择反抗的人赤手空拳,根本不是人多势众又手持凶器的黑袍人们的对手。这群家伙残忍而疯狂,即使对同类下手都没有丝毫迟疑,在大厅内生下来的几个人寡不敌众,很快就在鲜血四溅中惨叫着倒下去了。   和祈祷时表现出来的激烈态度不同,黑袍人们在杀人时冷静而克制,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缄默,但这种态度才是最危险的。他们有条不紊且动作迅速地侵占着每一个角落和房间,显然有着事先定好的计划,而且对剧场内部很熟悉。漆黑的“潮水”在夜色中蔓延,很快“吞噬”了大半个剧场。   剧院内部的灯火一盏盏熄灭下去,站在街道外围看去,就像矗立在黑夜里的巨大怪兽。它张开血盆大口,将来者全部吞下去,只允许进不允许出。怪兽的“腹腔”里面偶尔会传来一声属于受害者的凄厉惨叫,但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四处安静得可怕。   黑袍人一个个打开房间,将藏身在里面的人拉到外面,一个人捂住口鼻,一个人用刀割断喉咙或是刺穿要害,配合默契地展开屠杀。到处是喷溅的血迹,粘腻的血肉肆意涂抹着原本雪白的墙壁和光洁的走廊,所有的反抗都是毫无意义的,幸存者们只能在藏身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祈祷着对方的脚步能放缓一点、自己能迟一点被发现。   ……   数分钟后,清冷的街道上传来几声犬吠。随后是凄厉的警笛声。   黑袍人们像停止运作的机器般停下了杀戮的动作,在领头人的带领下,他们从后门离开,没有丝毫犹豫。有一位在这场屠杀中侥幸活下来的幸存者,就是在脖子上的肌肤都已经被割破的情况下,凶手却松开手将他摔倒地上,放了他一马。   *   “……然后呢?”   “没有然后。这场灾难中甚至没有重伤的人,不是被杀害的,就是没来得及被杀的,而屠杀中活下来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了心理阴影,最开始就连取证工作都很困难。”   “我是说,那些黑袍人,那群杀人狂魔。”   偶像小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   “他们呀……”   浅见小姐的语气倒是很平静。   “全都被抓了。一个没落下,从领头人到其他凶犯,现在这群人要是还活着的话,应该都待在监狱里吧。”   粟山琉璃紧紧抓着桌子的双手,这时候稍微放松了一些。   “正因为如此,所以警方很快就得到了包括真凶以及幕后指使者的身份。”   年轻的侦探瞥了一眼身边的年轻助手。   “你知道十年前这次发生在剧院内的大量杀人案又叫什么吗?部分档案上的记录,是‘通和教会祭祀杀人事件’呢。” 第33章 画廊   “通和教会……”   先不论小说家此时的反应,粟山琉璃从愤怒中冷静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群家伙是邪教徒吗?啊,对了,果然是这样……!”   她突然拍了拍手。小说家不禁开口询问道。   “粟山小姐,你是想起什么来了吗?”   “嗯。”   粟山琉璃从座位上站起,匆匆忙忙地往楼梯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后她又转过身来,对剩下的两人说道:   “我去卧室里取一样东西,可能要找上一段时间。二位要在这里乖乖等着哦。”   难不成我们还能跑路吗?小说家对偶像小姐的“杞人忧天”有些哭笑不得。他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都会等在这里的。   “哒哒哒”伴随着一连串逐渐远去的足音,粟山小姐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小说家准备对付完手上的这杯热水。就在这时,坐在他旁边的少女扯了扯他的袖子。   小说家扭过头,就见到浅见小姐同样从椅子上站起身,仰起脖子用一种很豪迈的姿势,“咕咚咕咚”地将热气腾腾的茶水一口气喝进肚子——两位少女在性格和外表上看似大相径庭,不过在细微的生活习惯上,反倒是有不少相似之处——随后,她擦了擦嘴巴,很认真地对他说道:   “助手君,我们去别的房间看看吧。”   “欸?等等,没经过主人同意就离开,不太好吧……”   “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才答应你一起来这儿的?”   难道不是因为吃醋吗?   默默望着浅见小姐得意洋洋的脸蛋,小说家明智地选择将这个答案咽回肚子里。   “和光顾着看人家**的**助手君不一样,我可是一进门就在认真观察情况了喔。然后呢,在刚踏上走廊上的时候,我见到值得在意的东西了。”   “是什么?”   “走吧走吧,和我一起来。马上就能看到 了。”   “要不你一个人去吧。”   “才不要,这种事情就是要两个人一起啊。”   “这又是为什么?”   “这就像小时候恶作剧被大人抓到一样,到时候就算要被人责怪,也不止我一个人挨骂。”   浅见小姐朝他吐了吐舌头,狡黠地微笑着。见到这副可爱的表情,小说家自然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看来,粟山琉璃临走前的提醒还真不是毫无必要的担忧啊。   小说家叹了口气,他虽然没有了阻止的想法,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提醒对方。小说家伸出手,指了指侦探小姐的衣服。   “先整理一下衣服吧,全都看见了喔。”   浅见低下脑袋,原来是刚才喝茶时从嘴边流下来的水不小心打湿了衣襟,身上轻薄的衣料呈现出透明的光泽,内衣的轮廓和雪白的肌肤变得隐约可见。   “呀!”   少女短促地惊呼一声,脸红红地用手遮挡住了自己的上半身。   *   等待浅见小姐从盥洗室里出来,两人并肩行走在长廊上。这条走廊就在玄关附近,不过小说家之前却没有注意到,原因在于它所在的位置位于视线的死角。入口位于偏僻的角落,不但设置有一个向下延伸的短台阶,两侧还被盥洗室和屏风的遮挡。   “真亏你能发现啊。”   小说家觉得如果不是和浅见一起过来,他说不定等到离开的时候都不一定能留意到这里。   “哼哼,助手君在这方面还差得远呢。”   越往里面走,周围的气氛就变得愈发阴森起来。这种心理层面的感受是多种环境要素复合起来后达到的:缺乏流动的空气呈现的淤塞感,附近缺少光源导致异常暗淡的视野,以及飘散在周围的浮尘和萦绕在鼻尖若有若无的木头蛀蚀后的气味。   这条走廊比想象中更加漫长。与外厅整洁干净的装饰不同,这条长廊的两侧墙壁全都悬挂着油画,一眼望去起码有数十幅,前方还有几个铜质平台,上面摆放着神色各异的石膏人头。脚下是柔软厚实的大红色地毯。他们就像身处在一条艺术展廊里。   小说家凝视着左手侧悬挂着的油画。色彩艳丽的厚涂与大气磅礴的笔触,描绘的却是地狱般的景象:无数奇形怪状的恶鬼在陡峭险峻的漆黑火山上爬行,底下则同样是在无边的熊熊大火中惨嚎着的受苦的灵魂。恶灵们痛苦扭曲的脸栩栩如生,就像是被活着封印在其中似的。   再往前走几步,他发现油画选取的题材固然不尽相同,时代感也不一致,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但内容都是些描绘世间的残酷景象、扭曲的人体与狰狞面容,黑暗风格浓烈的作品。看来亲手布置这条长廊的人,换而言之就是墙壁上这些画的收藏家,在艺术鉴赏这方面有着异于常人的癖好。   “有点恐怖片里场景的感觉欸……”   好像受到气氛影响似的,浅见小姐在旁边小声说道。   “不错。”   小说家点点头,表示赞同。   “你还记得那部经典电影吧?罗曼·波兰斯基在1968年拍的,我们俩一起看过。”   “啊,是说《魔鬼圣婴》吧?对了,女主角生下撒旦之子后从床上醒来,最后发现真相,前往邪教徒聚会时走过的长廊,就和这里很像……快看!”   她有些惊奇地瞪大眼睛。   “那里好像就有个隐藏起来的房间哦?”   小说家依言望去,果然见到了一扇涂着红漆的木门。这扇门在两幅油画之间、青铜台上的石膏头后面,被周围的阴影所遮挡,不仔细看就不容易发现。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移开青铜台,用力推了推,又尝试着拉开门缝,不过都没有用,木门纹丝不动,不知道是从外面封死了,还是门后有反锁。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候,远远的两人听见从入口处传来女孩的声音。   “啊,不好意思……”   小说家正熟练地准备道歉时,对方却笑着继续说道。   “很厉害吧?这栋房子是我妈妈在东京时曾经居住的地方。在她失踪后,我特地将这里保留下来了。” 第34章 存在矛盾   “这栋房子曾经是属于你的母亲的?”   既然主人已经发现了他们,小说家和侦探自然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他们的脸皮还没有厚到那种程度。更何况,那条画廊的更多秘密显然是藏在那扇被封锁的门背后,不想办法打开的话,继续留在里面也没啥意义。   “嗯,”粟山琉璃点点头。她好像对两人的擅作主张并没有感到不愉快,一派轻松地和他们俩对话,“我是前几年才搬进来的。当时为了寻找妈妈的踪迹,我们花费了很大力气,却始终一无所获。”   “后来,我被街上遇到的星探看中,到这边参加偶像选拔,结果正式和经纪公司签了合同,只能转学到东京来上课了。爸爸在别的城市工作,无法分身陪我,于是将这栋房子的使用权交给了我。”   换句话说,这些年来她都是独自一人居住生活的吗?真是一位坚强的女性。   小说家想象了一下粟山小姐的处境。年纪轻轻,她上京的时候恐怕才只有十二三岁,一个人接受偶像训练和工作,还要兼顾学业,照顾自己……偶像业界的竞争激烈即使是像他这样的业界外人士都常有耳闻,很难相信,一个无依无靠的新人需要面对怎样艰苦的训练,以及参与各项能将日程表塞得满满的活动。   粟山琉璃没有朋友,家人不在身边,就连倾诉的对象都没有;而与此同时,寻找失踪的母亲对她而言是过于沉重的负担,甚至是精神压力的主要来源。而根据她本人的说法,粟山小姐在学校内的处境同样算不上好。她必须孤单一人面对生活的挑战与困境,除此之外还要面对来自外界的觊觎和恶意,真不知道偶像小姐是如何支撑到现在的。   身旁的浅见小姐露出混杂着惊讶和感慨的表情,她看向粟山小姐的眼神,不知何时要变得柔和了不少。看来她是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话说回来,浅见小姐同样也是作为正值青春期的女高中生,就背负起了这个年纪本不应该承受的责任。她并非没有认识的长辈,侦探小姐之所以能在社会各界都得到广泛支持,还与警界保持着紧密联系,都是多亏了他们的存在。只是他们都没办法像随处可见的普通家庭那般由大人来照顾她。   因为浅见小姐那位大名鼎鼎的爷爷,再加上她本人在数次棘手案件中所展现出来的能力,那些态度友好的高层人士们更愿意以平等的态度来对待她——就像对待过去的某位名侦探那样。这种在一个讲究资历的格差社会里自然是难能可贵的尊重,但这亦为浅见增添了不少负担。   毫无疑问,这就是受人瞩目和艳羡的才能所带来的另一面。不过嘛,在小说家看来,事情最终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浅见小姐过于泛滥的同情心和爱逞强的个性,同样是很重要的缘由。能照顾她、支撑她的只有自己。小说家很清楚这一点,因此他才会对“助手君”这一被强行安上的身份欣然接受。   这样说来,两位少女其实还是蛮有共同语言的……?   小说家的思考回路已经不知道暴走到哪里去了。粟山和浅见自然都不知道某人已经开始在神游天外。因为一些微妙的情绪,她们之间原本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其实是某个显而易见的理由导致的浅见在单方面的敌视)变得缓和下来。侦探小姐开始主动搭话,她看起来对三浦朝香的“失踪”很感兴趣。   “三浦小……女士是经历那场事件后唯一的失踪者,这本身就很不可思议。没有人知道她是活着还是死了,这和其他人的结局大为不同。剩下的人,无论是剧团工作人员还是观众,不是被当场杀害,就是侥幸逃过一劫。现场没有发现她的尸体,如果三浦女士活下来了,为何要主动隐藏起来呢?合理的猜测就是在她身上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没错没错,我就是这样想的。”   粟山琉璃不住点头,看来是很赞同   “妈妈她一定有某些特殊的遭遇,才会失踪。比如……”   “比如出于某种理由,被那群邪教徒带走了。”   浅见小姐接下话头。   “这里存在一个问题,先不论在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目击者能证明这一点……”   “所以我才很在意那一晚的具体经过,警方档案里的描述不一定是事件的全貌,目击者都是普通人,他们完全有可能错漏过关键信息。”   “我赞同,不过我想说的是另外一回事。粟山小姐,十年前在剧院里发生的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凶手是一群冷酷无情的邪教徒——正因为如此,虽说对于幸存者们而言恐怕是人生中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晚,但实际上持续的时间很短,从他们正式冲入剧院到在领头人的指挥下离开,总共不超过五分钟。从警笛声响起就立即转移这点来看,似乎是为了避免和警察们发生冲突……”   浅见小姐一口气将自己的疑惑全都说了出来。   “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没时间在剧院里做其他事情,以及不遭遇任何抵抗、或是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就带走一位成年人,这很难做到,因为当时大家都很恐惧,恐惧就意味着戒备。那就很奇怪了,你的母亲三浦小姐又为何会失踪呢?除非……”   ——除非她是主动离开的。   粟山琉璃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少女陷入了沉默。就算没有浅见小姐那般敏感,但十年的追寻早就足以令她意识到这一点。   “……你们不觉得那群家伙的行动有哪里不太对劲吗?”   这时候,小说家已经回过神来了。他一直在默默旁听,直到这时候才开口。   “什么?”   “就是邪教徒们选择了撤退这件事。以他们的疯狂程度,显然不会畏惧警察。”   “是因为事先有了计划,再加上现场指挥吧?”   “所以才说‘不对劲’啊,浅见。”   他坐直脊背,身体微微前倾,将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   ——“既然幕后凶手能让一群疯子乖乖听话,他绝对不是狂妄无知的笨蛋,难道没想过这群家伙最后肯定会被一口气全抓住吗?如果是这样,撤退又有何意义?” 第35章 三浦的日记   “喔喔,说的很好嘛。”   浅见小姐挑起一边眉毛,接下去说道。   “于是,就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他们的目标就是完成‘在剧院内杀人’后被警察抓住这件事本身。换句话说,对方希望这群家伙被抓住,最后让‘通和教会’的名字浮现到水面上,进入我们的视野里。”   “如此行为的动机是什么呢?示威或是恐吓?那样的话,邪教徒们的行动完全就是在拐弯抹角。警察们肯定需要活着的犯人,想让他们痛下杀手可太难为人了,所以直接在剧场内干个爽就行,根本没必要撤退。如果要让我更加大胆地做出猜测的话,或许邪教徒们的目的就是为了被警方逮捕,从而进入警局内部……”   “喂,你可别太小瞧那群大叔了喔?”   浅见小姐瞪了他一眼。   “都这个年代了,如果背后没有其他势力的支持,光靠一群疯子是不可能和国家暴力机关对抗的。”   “啊哈哈,所以只是猜测而已。”他抓了抓后脑勺,“何况确实没有发生什么嘛。没有听说过逮捕时有何混乱,或是越狱的情况。”   “所以,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撤退’这个行动对幕后指使者而言是必要的……哪怕所有人都会在之后的几天里被抓回来。”   “不错。这就意味着他们撤退的目的不是为了逃跑,也不是为了不与警察们发生冲突,而是另有隐情。”   “比如说,想要借助集体大规模撤退行动,掩盖某个人或某几个人的行为。”   “但是他们将袭击目标定在剧场,这应该不会是无的放矢。”   “所以真正的目标当时同样藏身在剧院内。幕后指使者想要达到的目的在剧场内实现……不对,应该说是起了个头,最后在邪教徒们四散逃亡的时候完成。”   侦探小姐和小说你一言我一语地将原本粗糙空缺的结论推进下去,这是他们平日里交流的习惯。两人的脑子都转得相当快,一般人很难跟上他们的思路。偶像小姐坐在一旁插不上话,只能保持沉默。而且,她的表情正随着两人对话的推进,正在一点点苍白起来,像是产生了某种很不好的预感。   小说家在和浅见小姐对话的时候,余光一直在关注粟山琉璃的脸色。见到她虽然一言不发,表情却越来越阴郁,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原因。小说家的心中不忍,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他一直没有说出口的理由……   但浅见小姐却不一样。   她总是比小说家更果断,平日里懒洋洋的、抑或是优柔寡断的一面,在少女认真起来的时候,在她身上完全见不到踪影。浅见从来不相信“善意的谎言”之类的话术,她永远是有话直说的那个人。   “不如让我们更加坦诚一点吧,助手君。”   浅见小姐将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   “你我的想法是一样的,我很清楚。那就是最值得怀疑的对象,她就是突破口。我的意思是说,”她的手微微握紧,似乎是在担忧着某位女孩的心情,“……失踪的三浦小姐本人很,与通和教会存在某种关联。”   不,我可没这样说……   小说家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否认,但在和浅见小姐对视了一眼后,选择闭上嘴。   “粟山小姐……”   浅见望着身体正在微微颤抖,低着脑袋看不清表情的偶像小姐,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粟山小姐,你其实早就明白了吧?”   对方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   小说家的目光落在粟山琉璃的手边。那里倒扣放置着一枚类似日记本的物品。“未必是有关系……可能只是无意间撞破了幕后黑手的计划,被当作目击者抓走了。”   小说家不清楚这种话能不能称得上安慰。毕竟要是真的存在他口中所谓的目击者,下场凶多吉少。   “话说回来,粟山小姐,那是什么?”   两人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啊……”   粟山琉璃用手搓了搓脸颊。等她抬起头后,少女脸上的表情已经看不出异样了。   “粟山小姐,你……”   “没事没事,放心吧。”   她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你们俩实在很敏锐,所以吓了一跳罢了。浅见小姐说的没错哦,我确实很早以前就隐约意识到这一点了。”粟山琉璃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日记本翻开来,“事到如今,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了吧。”   “这是……”   浅见拿过来后,很快开始翻阅起来。   小说家并没有跟着一起看。因为两人的阅读速度完全不同,就算他再努力挑选重点阅读,都无法和侦探小姐相提并论。   浅见就像是在一般人在检查书籍是否完好无损那样放在面前,看着它一页一页快速地翻过去,随后她合上这本书,递给小说家。   “是三浦小姐的日记,对吗?”   “是的。我在拿到这栋房子后才发现的。”   “这里的物品难道没有专人交给你和你的父亲吗?”   浅见询问道。   曾经属于三浦朝香的这栋房子,肯定被警方搜查过,包括失踪者的相关物品都会被调查,有需要自然会送还给家人。   “不。当时我和爸爸都希望这里的东西不要动,保持原样就好。”   “原来如此。”   小说家一目十行地看下来。确实是一般日记的风格,行文琐碎,记录中的绝大部分都是日常生活。包括她和家人的生活,在剧团里的见闻,和观众们以及演员的交流。其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人,除去三浦小姐的女儿和丈夫外,是一位负责撰写剧本的年轻小说家。两人在出事前数个月里,都保持着密切的交往。   他很快翻到了最后几页,忍不住轻“咦”一声。直到这里开始,日记本才出现令人在意的记叙。   “三浦小姐觉得自己被跟踪了?”   “不错。而且那段时间里……”   粟山琉璃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   ——“妈妈曾经和我聊起过,剧团里正在闹鬼的事情。” 第36章 未知的跟踪狂   “闹鬼?”   小说家的表情有些微妙。   “就像我们前几天一同遭遇的那次吗?”   “我不知道答案。但对我而言……”对方的表情不太好看,“确实难以忽视这种可能性。所以当时才会完全慌了手脚,变得很狼狈。结果在妈妈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没搞清楚,就灰溜溜地出来了。”   “……”   小说家不禁感到庆幸,当时的偶像小姐果然是想着要继续呆在剧院里啊。要是没有他“及时”受伤的话,不知道情况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   “总之,妈妈她虽然是一副半开玩笑的表情说的,但我却没办法当作没听见。特别是事后再回想起来的时候,她分明是对这件事怀着忧虑的,我却没能及时察觉。”   粟山琉璃叹了口气。   “你们看到最后的日期了吗?”   日记本一直到通和教会祭祀杀人事件结束前两周半结束,三浦朝香记录自己被跟踪的事情就在此之前不久,而且接下来的数日里,她几乎都在撰写相似的内容。从最起初心生怀疑,到后来昼夜难眠辗转反侧,只能拜托其他人帮忙寻找,结果却毫无所获……   小说家注意到,从日记的记录来看,那位“跟踪者”并没有在三浦小姐面前真的出现过。这也就是说,他(她)的存在与否是不确定的,事实上同样有人怀疑跟踪者的真实性,比如和三浦女士关系密切的那位剧作家。   但三浦朝香却一直笃信跟踪者的存在。渐渐的,她的情绪开始慢慢失控。从日记中可以看出来,三浦女士始终认为那位未曾露脸的跟踪狂就在自己周围潜伏着,她觉得对方会在橱柜里,会在床底下,在每一个视线看不到的角落里藏身,但每当深夜的时候,就来到熟睡着的她的身边,就这样俯瞰着自己……若是三浦朝香在那一刻惊醒,对方却又在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恐惧如影随形,深入骨髓。在三浦朝香的描述中,这位跟踪狂是个极其变态且扭曲的家伙。他(她)不但对三浦女士的日常生活了如指掌,就像一直生活在自己身边一样;而且还十分狡猾和灵敏,只有在三浦朝香独自一人待在某个地方的时候才会出现,所以其他人都不会察觉到跟踪者的存在。   在这种恐惧的步步紧逼之下,三浦女士的情绪变得越来越糟糕,从畏惧到恐慌,从焦虑不安到歇斯里底。原本的三浦朝香不但是剧团的顶梁柱,还是最受欢迎的成员,现在的她让人不得不敬而远之。她本人同样察觉到了这一点,在三浦朝香看来,这位跟踪者正在试图孤立自己,让所有人都不再相信自己。   日记的第四天,三浦朝香决定向剧团请假,选择暂时离开那个地方,回到自己的住所中来。但那位神秘的“跟踪者”并没有放过她。夜晚她在浴室内洗头发的时候,当三浦朝香将脑袋放入水中,她通过水面的反射,偶然瞥见令她吓得魂飞魄散的一幕:一个模糊的人影就静静地站在她背后!   半天之后,三浦朝香就拿着行李重新回到了剧团,起码这里不止自己一人,呆在公众场合能让她稍微安心一些。   ……   小说家在反复阅读最后几页的时候,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感到很奇怪,不是三浦朝香遭遇了跟踪狂这件事本身,而是——   “太快了。”   浅见小姐抱着自己的胸口,就像看穿了他的想法一般喃喃。   不错,实在太快了。   小说家和侦探小姐不是没有接触过有着类似遭遇的人,其中大部分是精神疾病,只有少部分是真的遇见了变态。短短不到一周的时间,情况就恶化到了近乎难以挽回的地步,以精神病症而言未免迅速过头了,除非之前就有这方面的迹象;而假如是真的跟踪狂的话,从三浦朝香的描述来看又不太相似。能如此神出鬼没的家伙,不叫跟踪狂,而应该叫作幽灵。   ……   直到日记末尾,“跟踪狂”仍然没有被抓到;三浦朝香则是被逼到了近乎精神崩溃的地步。在日记的最后一页,她用潦草的笔迹写着这样三行字: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他在门外……不,不对!”   “他就在床底……我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   小说家“啪”的一声将日记本合上,叹了口气。   “换句话说,在剧院遭遇邪教徒袭击之前,三浦女士本人就已经遭遇了很可怕的事情,只是当时的所有人都不相信。”   “是的。就在妈妈注意到自己被人跟踪之前一周左右的时间,闹鬼的传闻在三日月剧团里逐渐流传开来。我是那时候才知道的。”   “你是说,那时候你的母亲就已经被邪教徒盯上了吗?”   “对啊,装神弄鬼什么的,不是很像邪教徒之流的作风吗?”   “在那段时间中,三浦女士有没有联系过你们?”   “没有。”   这又是一个疑点。从三浦朝香日记上流露出来的情感来看,“不想让家人担心”之类的理由显然说不过去。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从日记上的最后一天,到距离她失踪的那一晚,应该还有一段时间吧。”   “我不清楚。”粟山琉璃摇了摇头,“只是大家都说《黑羊》这部新剧的女主角并没有缺席,所以妈妈她还是强撑着上台表演了吧。”   “真是位坚强的女性。不过相比起这个……”   小说家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从常理上来说,‘跟踪狂’一事是你妈妈在高度紧张下产生的幻觉更可靠吧?”   “我妈妈可从来没有精神疾病的记录喔。”   “就算是一般人,要是压力太大的话同样会产生类似的情绪。譬如剧团内正在闹鬼的事情,譬如说……当时正在排演新剧吧?身为女主角的三浦女士,压力想来不轻。而且她又是独自一人生活的,家人都没有陪在身边。” 第37章 名侦探的潜质   粟山琉璃没有立刻做出回应。她沉默不语,眼睑低垂,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手指不断地摩挲着那本破旧的日记本。   她看起来并没有生气或者沮丧,又或者说这是粟山小姐意料之中的事情。   “立木老师,你刚才的判断是 认真的吗?还有浅见小姐,你同意立木老师的想法吗?二位真的相信是妈妈她精神失常了吗?”   粟山琉璃是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的。她的语气平静,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态度。   “当然,我很清楚。因为大家都是这样说的,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事后,妈妈身边的那些人,关系要好的朋友、同事……她真的向很多人寻求过帮助,但结果他们却都说了相同的话。就连我在将这本日记交给警察们的时候,他们起初是有调查过,不过很快就得出和过去的那些人一样的结论。因为所有人都这样说,所有人都笃定是妈妈精神上的问题,所有人都异口同声,没有任何目击者或是线索可以证明‘跟踪狂’的存在,可是……”   ——“你们相信吗?”   没有等待二人的回复,粟山琉璃的语气低沉下来,瞳孔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就因为所有人都这样说,他们就以为没有人会质疑,大家都会将‘妈妈是精神病人’这件事看作是真相了吧?可我偏偏要说‘不’!”   “因为这中间存在着巨大的漏洞,毫无疑问。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如此肯定:妈妈她绝对不可能将自己被跟踪的事情向我们隐瞒,我是她的家人,是她的依靠,如果事态真的严重到了这个地步,妈妈又怎么会闭口不提呢?”   “也就是说,你认为当时的三浦女士已经被挟持或者胁迫了,对吗?证据就是这个日记本,以及三浦女士在那段时间内的异常表现。”   浅见小姐在向对方确认的时候,小说家则是抚摸着下巴,沉吟半响后说道。   “以通和教会那帮人的行动来看,他们对三日月剧场内部的环境显然很了解。如果不是剧团人员做卧底,就是在此之前有做过详细调查。总而言之,可以认为这群邪教徒的‘侵蚀’,是在杀人事件发生的一段时间前就开始的……”   ——“我相信你,粟山小姐。”   不知何时,黑长直已经走过去,双手握住了粟山琉璃的手。只要看到她那双墨玉般的眸子盯着自己,再迟钝的人都能感受到她那极其认真的态度。没有人会觉得她在说谎,因为那份与生俱来的率真气质是无法作伪的。   “咦咦?!”   小说家在一旁惊叹。   你的态度转变的太快了吧!   “我认为你有着不会在这件事上说谎,因为我相信你和你母亲之间的深厚情感。亲子间的羁绊是谁都无法割断的,哪怕过去了十年。就像粟山小姐你相信着她一样,三浦女士一定对你怀有着等同的信赖。”   浅见小姐弯下膝盖,让自己和坐在椅子上的偶像小姐能够在同一个高度上对视。她始终没有放开手,视线一直牢牢注视着对方。小说家毫不怀疑,少女语气中的坚定不移一定会让面前的任何倾听者感动。   此时的他只知道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浅见小姐。   ……好帅!你谁啊,未免太帅了吧?!无论是台词、语气还是眼神表情,都完全是闪闪发光的帅哥级!   “……谢谢,谢谢你。”   粟山琉璃的俏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些许红晕,她看起来正感到不好意思,似乎是因为浅见小姐的发言过于有杀伤力,哪怕是在被告白领域堪称“久经战场”的大人气偶像都不免有些动摇。但她并没有挣脱浅见的手。   “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谢谢你,浅见小姐,我真的很开心。一直以来,我都是独自一人在寻找真相,在这件事上没有人能帮助我,虽然这样说会显得太过软弱,但我确实已经累了。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一直希望能有相信自己的同伴……”   “没问题。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现在不介意再说一遍:相信你。”   浅见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了。她再一次靠近偶像小姐,两位女孩终于到达了能听到彼此呼吸声的距离。   “所以,这件事现在开始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帮助你找到三浦女士失踪的真相。粟山小姐知道我的职业吧?解明谜题是我身为侦探的天职。”   听到这热烈而坚定的发言,面对着近在咫尺的脸,粟山琉璃的脸蛋变得愈发红润了。而小说家“好想吐槽……!”的心情同样越来越强烈。   他倒是不奇怪浅见为何会说出这番话。一方面,她确实很有责任感。虽然平日里看起来懒洋洋的,但当她真的遇见棘手的难题、或者是那些需要她伸出手去拯救的人们的时候,那份难能可贵的坚持与果断就会在众人面前显露出来。或许是受到爷爷的影响吧?如今的浅见正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毫无迷茫地前行。在他看来,这就是所谓“名侦探”的潜质。   另一方面,浅见不太会掩饰自己,她面对某些感兴趣的事件所爆发出来的热情,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这点时常会把别人吓到。但即便如此,直到最后大家还是愿意相信她。如果是在别人身上,会显得突兀吧,可是看粟山小姐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完全被说服了,这就是浅见的魅力。   不过,眼前这种情况是不是有一点点奇怪?   望着彼此对视的两位少女,小说家觉得自己的心情很复杂,因为这和他之前对拜访粟山小姐的事态预测完全不一样。   “良,你也这样想吧?”   浅见转过头来,盯着他看。   小说家还能说什么呢,只好点点头。   “当然。”   *   数分钟后,浅见已经回到座椅上。粟山琉璃一边用喝水来掩饰自己的害羞,一边轻声说道。   “立木老师和浅见小姐果然是不一样的,我在第一眼看到二位的时候就有预感了。”   ——   py:推本书《综漫之万物掠夺》   乙坂有宇,曾经掠夺了一个世界的超能力,却意外来到了魔禁的世界。堪称十万三千册的科学禁书目录,能从脑内找到所有超能力的原型。   自此,无尽的穿越 第38章 圣子到   “这样一来,就可以将这样东西交给你们了吧。”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枚照片,推到小说家和浅见小姐的面前。   “这是……”   小说家眨了眨眼。   照片的边角卷起,表面泛着暗黄色,显然有些年头了。   “它就夹在妈妈的日记本中,但我没有给任何人看过。在得到日记本的那一天,我就将照片藏起来了,所以没有人见到过,其他人看到的仅仅只有日记本而已,”粟山琉璃表情认真地说,“这是我一直以来保守的秘密。”   “换句话说,就是新线索吗?”   浅见小姐看起来有些高兴。不知道是因为终于有了新收获,还是因为此时的粟山小姐对他们表现出来的坦诚。   小说家眯起眼睛,借助光亮将照片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   坐在照片正中央的椅子上的,是一位美丽的女性。她正脸面对着照片,露出温柔的笑容。不愧是曾经的人气**,小说家心想,无论气质还是相貌都无可挑剔。五官轮廓让人觉得熟悉,与粟山存在相似之处吧;而母女两人最鲜明的还是气质,这是通过妆容和衣着体现出来的,这位女性有着即使现在看起来都不落伍的时髦打扮。   椅子旁边站着好几个人,有男有女。他们全都面带笑容。   不过……   小说家蹙起眉,越看越觉得古怪。他将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定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不论哪里都没有异常。他意识到这种怪异感,纯粹是一种直觉使然。而一旁的浅见小姐并没有在这方面发表意见,说明她和自己不同,未曾察觉。   但唯有一个特别之处,两人都注意到了。   “咦,墙上的是……”   那是一个主体轮廓像是人的眼睛,周围则是由大量复杂线条包围的符号。从不规则程度来看,是人用手画上去的。颜色是赤裸裸的红,不知道是用的是颜料还是别的东西,总之在光影掩映中略显模糊。   “很奇怪吧?我找了很久,都没有寻找到有关于这个符号的信息。”   “呃……我见过。”   小说家摸了摸下巴,某段快要遗忘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再度浮现。   “你、你说啥?!”   粟山琉璃惊讶地从椅子上直接站起,声音尖锐高昂。这位女孩震惊到连方言口吻都暴露出来了。   “是的,我见过。就在前两天在剧场里的时候。”   他将在音效室里遇见某个白化病小孩,以及橱柜里的神龛、神像和符号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那个小孩,听说是远山先生交给剧组,希望他们能短暂照顾一段时间,对吗?”   “是啊。但后来就没见着他过,因为发生了‘闹鬼’的事情,大家都将他忘在脑后了。也不知道福冈先生他们后来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远山……远山……”   粟山小姐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一对纤细的眉头越皱越紧。   “不知道会不会有关系。就算有,我们现在也找不到那孩子。”   “现在,我们至少能确认‘十年前’和‘十年后’,两个时间点的剧场之间存在某种关联。”浅见小姐从袖口里拿出翻盖手机,“可能要和关押邪教徒的监狱那边联系了。”   而小说家则一直盯着照片上的人。有的人露出浅浅的微笑,有的人笑得很灿烂,大家爱看起来都真心实意,只有三浦女士的笑容……看起来有些古怪,该说是僵硬呢,还是如同戴上了一张面具,总之给人一种诡异的观感。   “他们为何会在一个刻有疑似邪教符号的房间里?三浦女士又为什么会和他们再一起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不愿意将这张照片交给别人,因为其他人肯定会觉得……会觉得妈妈她和通和教会的人有关系。事实上,就因为她仅仅是失踪,而不是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所以在十年前就有人这样说。”   “照片上除了三浦女士以外的人是谁?”   “名字我不知道,”粟山琉璃摇了摇头,“我只知道这几个人是三日月剧团里的工作人员。”   “粟山小姐,那个……”   小说家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指了指照片上的女人。   “你眼中的三浦女士……一般是这样笑的吗?”   “喂,这叫啥问题啊?”   浅见小姐在旁边吐槽。   说的也是。小说家叹了口气,毕竟人会露出各种各样的笑,光用笑来证明某人或某事不同寻常,说穿了只是自我意识作祟罢了。   “立木老师也这样想吗?”   结果,粟山琉璃却一副“我能理解”的表情。   “这张照片行的妈妈确实笑得很古怪。我觉得这几个家伙就是通和教会的信徒,当时的妈妈她一定是被他们威胁了。”   所有人都在露出真挚的笑容,只有三浦女士的笑容让人觉得异样;反过来说,真正诡异的人,到底是谁呢?   *   “我能检查一下这栋房子吗?”   “随你的便。”   望着走到楼梯口的男生,粟山琉璃耸耸肩,无所谓地回答道。   “但别抱太大希望比较好。”   “良,不要乘机偷偷溜进粟山小姐的房间哦?”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少年朝坐在椅子边上的两位女孩摆摆手,消失在楼梯上。   ……   于是,客厅里只剩下对坐的粟山和浅见。   那个男生不在,总感觉气氛有点尴尬……偶像小姐心想。   “对了,我有个问题 。”   她干咳一声,向对方发问。   正低着头玩弄自己衣角的侦探抬起脑袋,疑惑地看向她。   “我想请教一下,为何要叫‘祭祀杀人事件’呢?”   “因为后来经过警察对邪教徒的审讯,从他们口中询问到了动机。”浅见回答道,“是为了祭祀。确切地说,是通过杀人来完成某个仪式。”   粟山琉璃的表情变了。她突然间有种作呕感,但还是勉强自己继续问下去。   “……祭祀的话,总该有对象吧?他们到底打算献祭给谁?某位神灵吗?”   “他们称呼那个为‘圣子’。据说是为了庆祝圣子的诞生,他们才会在城市里举行仪式的。”   ————   py:推荐《我被困在同一天三十万次》。   佐哲以贵族的身份穿越到了自己前天晚上正在玩的大型史诗冒险游戏魔塔里   女仆!庄园!巫术!魔法!   但狂喜和惊讶后,他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一个可怕BUG了,那就是   ……这一天   竟然是不断的轮回的? 第38章.5 节选(其八):动摇   [……   我就坐在座椅中央,注视着舞台。   天鹅绒布大幕缓缓拉开,周围陷入一片黑暗。随后有温暖的光芒从头顶洒落,落在舞台和观众们的身上,悠扬悦耳的背景音乐在耳畔萦绕。   演出开始了。   演员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穿着舞台服装画好妆的他们,每一个都在光芒中倾尽全力地高唱、念诵和舞蹈,在我眼中他们都是如此光彩夺目。尽管台词还有生涩不如意的地方,尽管演员彼此间的衔接动作,不能说配合得完全流畅毫无瑕疵,但人们表演中富有热情的跃动感和激情,已经摄取了所有人的目光与心神,无时不刻感染着人们,让观众们逐渐忘却自我和外界,最后彻底沉浸在戏剧之中。   这并不是完全版本的演出,戏剧还差最后一小节未完成,但当演员们结束表演,幕布缓缓拉下,气喘吁吁地携手在舞台上鞠躬的时候,包括我在内,底下的工作人员们还是无法抑制内心的情感,用力拍手,狂**称赞着,高手欢呼起来。   这场戏剧一定会成功!没有人能抗拒它的魅力——看过这一场预演后,此时此刻的大家恐怕都会这样想吧。我觉得自己肩膀上承担的责任又一次被添加了砝码,沉重得无法呼吸。   剧团长远山先生就坐在我身边,那张平日里严肃正经的国字脸涨得通红,双手拼命鼓掌,瞳孔中满溢着兴奋之情,显然十分激动。这一幕在外人眼里显得有些滑稽,可我却没有立场去嘲笑他,因为我自己同样沉迷在《黑羊》的世界中。   以三浦小姐为代表的演员们,将我想象中的世界从故事拉到了现实,原本模模糊糊的印象此刻却变得异常清晰……我的思绪在这一刻,就好像离开了肉体,从躯壳中飘出,飘到了舞台上,在演员们周围徘徊打转,甚至要从现实“飘”到故事里……渐渐地,在我眼中的演员不再是真人,而是被我一度幻想出来的角色,他们就栩栩如生地站在我面前!   其中最鲜明的两人,一人穿着黑衣,一人穿着白衣。她们是这部戏剧的女主角,是这个故事的核心,两人都是岁数与我相仿的年轻女孩,正微笑着站在舞台上看着我。白衣少女笑得恬静淡雅,黑衣少女笑得妩媚动人。   她们有着迥然不同的美,她们如同春兰秋菊,不分轩轾。   那就是我心目中的女主角,我所倾慕和向往的人。可是我却必须从中选出一位。真是令人痛苦的选择,我感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微微抽搐着发疼,我希望能一直陪伴着她们,我恨不得将自己劈成两半……   我为何要这样做?   对了。   我环顾四周,发现在人群中唯一缺少的人,就是“小说家”……那位主人公。   不错,确实是小说家。   ——而我,就是小说家。   我就是故事的中心,必须在倾慕爱恋的黑衣少女与白衣少女中,选出一位伴侣的主角——   ……等等。   我倾慕的人……到底是谁?   ……   “……老师,老师,你怎么了?”   肩膀猛然传来一阵动摇。我抬起眼睑,看见的是远山先生的脸。   “表演已经结束,演员们都要离开了。老师刚才是在发什么呆?”   “啊,不好意思。”   我揉了揉眼睛,从奇怪的幻觉中挣脱出来。   “可能是……最近太疲劳,有些困了。”   “那可不行。”远山先生严肃地说道,“老师对我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您可不能在中途倒下喔。”   这时,一位女演员从舞台上走下来,来到他们身前。   “看来老师这几天的确是为了创作,没有休息好。正好,接下来是个能放松的好机会。我说的对吗,团长先生?”   “对对,三浦小姐说得不错。”   中年男人愣了几秒钟,随即露出略显僵硬的微笑。   “接下来有个酒会,算是庆祝第一次预演完美落幕……二位肯定会来参加的,对吧?”   “我就算了。我现在很累,只想回房间休息。”   “欸?这,等等……”   “不过老师他真的需要放松一段时间,顺便和剧团里的其他人多多认识,总是宅在楼上可不好。”   她望向坐在我身边的远山先生。   “团长,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喔?”   远山先生似乎是知道自己的劝说不会有效果,于是无奈地点点头。   三浦小姐将视线转回到我身上,朝我眨眨眼。伴随着一阵香风,演员小姐像蝴蝶般蹁跹离去了。   我呆呆地望着三浦朝香的背影,刚才的幻觉又像是潮水般从脑海深处用来,将自己吞没。我的心中忍不住浮现了些许愧疚感。   没错,我一直向往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三浦小姐。就算是沉浸在《黑羊》的创作中,我又怎么可以产生那种想法呢?   “三浦小姐走了。老师,我带你去见见其他人吧。”团长先生笑着说,“我想别的演员们都会参加酒会的。”   “啊……好的。”   我回过神来,连忙跟着远山先生站起来。   ——就在这时,我嗅见了一阵幽幽的芳香。一个苗条高挑的女性身影从舞台上走下,朝我越来越近。她面带微笑,就像从梦境中走出。   我望见那张脸的时候,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没错,我想,这就是让我产生那种幻觉的原因。   那是一位黑发女性,她依然穿着戏服,画着浓妆,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有几缕贴在白皙的额头上,她的胸脯伴随着呼吸起伏着,汗水流入深深地沟壑中。女人的瞳孔像猫儿般大大的,呈现出比宝石更澄澈的碧绿色,看起来十分美丽。   “高木小姐,这位是我们请来的剧本家。”   远山先生高声朝她打招呼。   “真的吗?太好了,我早想和他见面了。《黑羊》真是个好剧本。”   女人的声音沙哑,却有着成熟的魅力。她来到我面前,朝我伸出手。   “你好,我是高木玉绪。”   ——那一刻,我确实感受到了内心的动摇。   ——   py:《水晶色的恋爱禁止事项》,逻辑自洽、尽可能不OOC的无限动漫穿越真后宫文,主角的座右铭(之一):既然不是人,那就不必遵守人的规则。 第38章.75 节选(其九):酒会   宛如夜色般的长发垂落下来,略显凌乱却不失美感地披散在肩膀上,作为戏服的黑色纱衣笼罩着纤细修长的四肢和凹凸有致的躯体;高木玉绪身上的馨香,由于她正汗流浃背的缘故,变得愈发浓烈,那一张一翕的红润嘴唇,就像两片湿润的花瓣,还有口腔中吐着湿热气息的舌头……这是个任何男人在看到第一眼就会浮想联翩,产生各种暧昧念头的女人。我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意志力,才让自己的视线从高木小姐的脸庞上移开,没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这位魅力惊人的演员小姐主动和我搭话,我们俩随意聊了几句,但我实际上几乎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脑袋没办法正常思考,鼻尖萦绕着的全是高木小姐身上的体香,只觉得身体正在发热,而这种热度很快就蔓延开来,传遍全身……现在的我,完全是倚靠本能在和对方进行对话。   数分钟后,高木玉绪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往后倒退了两小步,小手放在鼻子边扇了两下,她用羞涩的目光注视着我,俏脸浮现出些微红晕。   “对不起,老师,你看我都忘记了,我刚刚才从台上下来,身上都是汗……这让你不太舒服吧?”   “呃,不会的……”   我愣了一下,连忙解释道。不过话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我该如何解释呢?事实上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不好闻或者不舒服,不如说她身上的味道正中我好球区,所以就回答“多谢款待请再来点”这样?绝对会被当作变态吧。   有些时候,说实话总是很让人为难的一件事。我知道世界上有一群人对气味有着与常人迥异的爱好,一般被称呼为“异味癖”,譬如有的人会喜欢闻汽车尾气,更糟糕的会对别人敬而远之的臭味都甘之如饴。我自认还不至于到何种程度,但“喜欢出汗后的女孩子身上的气味”这种话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出口的。   “我去洗澡了,老师,之后再聊吧。您会去参加酒会的,对吗?”   高木小姐看起来妩媚成熟,但当她抬起头用希冀的目光望向我的时候,却像个小女孩般惹人怜爱。面对这种眼神,我自然无法说出否认的回答。   “是的,我会去的。”   此刻的我,甚至将“三浦小姐不准备参加酒会”的事情一时间忘在了脑后。   “太好了!我去换件衣服,待会儿见喔?”   高木小姐用力挥舞了一下小拳头,露出高兴地笑容。这种天真可爱的动作放在她身上显得别有魅力,所谓的“反差萌”吧。她很有礼貌地向我和远山先生鞠躬告别,快步离开了后台。   ……   “唉呀,真羡慕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哪。”   望着演员小姐的背影,团长先生感慨般说到。   “……团长先生,这话何从说起?”   “还在装傻?高木小姐对你很有好感,我看三浦小姐也是,不对吗?”   远山先生半开玩笑地说道。   “这……”   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如何回答。就算事实如此,两位美丽的女演员都对我有好感,看起来是件美事,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现实不是戏剧,真正我连选择的可能性都没有。无论是“她”……还是“她”。   远山先生看起来也只是开玩笑而已。他低声对我询问道。   “如何,高木小姐的美完全不亚于三浦朝香吧?”   一边使用了敬语,一边却直呼其名;从他的口吻中能看出这位剧团长先生对两位女演员怀有不同情感。但这时候的我却无暇顾及,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因为我的内心早就被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所充斥,一时间没办法产生其他念头。   现实中的高木玉绪与戏剧中的黑衣少女,在我的眼中完全融合为一体了,就像曾经的三浦小姐和白衣少女一样。我甚至因此产生了幻觉,一方面确实是最近这段时间被剧本创作所困扰,到了食不能咽夜不能寐的程度:而另一方面,高木玉绪的出现让我产生了无法被掩饰的动摇……想必三浦小姐一定看在眼里了吧?   能让一个剧外人产生如此强烈的观感,高木小姐的演技自然十分出色,但更重要的还是“气质”,一种天然契合,油然而生的气质,仿佛她就是为了“黑衣少女”这个角色而诞生的,是命运让她出现在我面前一样。   我之所以迟迟无法完成《黑羊》的创作,就是因为思绪被最后一部分结局的选择所纠缠:到底是否应该让象征“黑羊”的黑衣少女成为故事的归宿。三浦小姐听说了这件事后,就将我拉到舞台来,欣赏这场预定的演出。她说“当你你见到过我在舞台上的样子。再去看看那个人,就能做出选择了”——   可是,如今演出已经落幕,我内心中的迷茫却没有一丝一毫被排遣的迹象。笼罩在戏剧上的雾气反而更加浓厚。三浦朝香所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回头想要去找三浦小姐解惑,却发现已经见不到她的人影了。   *   约莫一小时后,我从阁楼上走下来。   我没有在三浦朝香的房间里找到他,不知道这位演员小姐去了哪里。   天色已暗,我决定暂时将迷茫和烦恼都放在一边,前去参加庆祝酒会。   酒会地点是三日月剧团所在的这条街上的一家居酒屋。深夜时分,居酒屋的门口悬挂着两枚灯笼,走过寂静的街道,隔着门窗都能听见从里面传来的喧嚣嘈杂,显然是个热闹非凡的地方。   附近居住的人们有一半都是这家店的常客,职员们下班了就会到这里聚餐喝酒。三日月剧团也不例外,工作人员中绝大部分的单身人士都来过居酒屋……可能一直宅在阁楼的我是唯一的例外吧。   拉开木门,室内温度如春。我刚换下外套,就听见不远处的座位上有人高声招呼。   “立木老师,您可算来了!” 第38章.875 节选(其十):告白   招呼我的人是滨野先生,一位体形矮胖外貌粗犷的中年男子,他是三日月剧团里的后勤主管,是除去远山先生外的二把手。   他的表情看起来相当高兴,长满粗髯的黝黑脸庞上涨得通红,在酒精刺激和昏黄灯光的双重作用下,远远望去就像一尊被烧红了铁壁的火炉。不止是他,在座包围的其他人全都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大家的兴致都相当高昂。   我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不自觉地朝那里走去。而坐在最里面的座位,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可谓“万叶丛中一点花”的高木小姐,正向我投来近乎温情脉脉的视线。被她注视的我心中一颤。我觉得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毕竟我们才见过一面。但不可避免地,脑海里开始浮现起纷乱的念头,我最终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   我落座后不久,很快就有人向我敬酒。虽然自从加入剧团以来,我就一直在小阁楼里没出来过,有机会认识的人寥寥可数,但其他剧团成员们还是知道我的存在的。之前大家都没有见过面,现在难得有了机会,再加上受到庆祝酒会的热烈气氛影响和酒精的影响下,大家都表现得很热情。   “立木老师可是这次预演成功的幕后功臣啊!来,请多喝几杯。”   滨野先生端着酒杯朝我这边走过来。   “我不是很会喝酒……”   浅尝辄止后,我的脸很快开始发烫。刚才的话可不是在推辞,我的酒量确实很小,和一般的成年男性无法相提并论。于是对于后来的几位,我只能笑着摇了摇头婉拒。坐在我旁边的高木小姐亦是如此,只喝了几杯就停下来了。我有模有样地学着她的话语来拒绝敬酒。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没有逼迫的打算,态度客气地和我聊上几句后就算是认识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杯又一杯酒水灌下肚皮,像滨野先生那样满脸通红,甚至已经晕晕乎乎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开始各自找关系要好的同伴坐下,三三两两勾肩搭背,旁若无人地大声交谈和说笑,一个个东倒西歪,已经从“热闹”进化到“吵闹”的地步了。不过深夜的居酒屋,绝大部分坐席上的人们都是这副德行,因此剧团的众人倒也没显得特别瞩目,更谈不上影响其他客人。   我并不讨厌喧嚣的环境。这是实话,由于始终过着独自一人的生活,我虽然习惯寂寞,却总是对高朋满座的宴会和酒席等等心生向往,所以在这种人声鼎沸的环境里,反而会感到安心。之所以会选择住在阁楼上,不是因为我个性孤僻,而单纯是为了更好地完成工作罢了。   此时,不再是众人关注焦点的我总算有了松一口气的机会,开始和高木小姐搭话。我们俩喝的酒最少,此时也是场中最清醒的两人。今天下午初次见面的时候,我和高木小姐就有“之后再聊”的约定,现在正是时候。   我和高木小姐望着醉醺醺的众人,一边喝着果汁,一边小声交谈。   “远山先生呢?他没有来参加?”   “他来了,但后来接了个电话就说有别的事情要去忙,没坐多久就匆匆忙忙离开了。”   “是这样啊……”我也没太在意。这时候,我听见不远处有一阵轰然响起的喧嚣声,我抬起头,看见有人正踉踉跄跄地朝这边靠近。我之前才和他聊过几句,是上两个月才加入三日月剧团的新人,说起来资历倒是和我相近。但和我不一样的是,这位年轻人早就已经和前辈打成一片,光看他身后那一大群鼓噪的人就知道了。   有的人鼓掌,有的人拍桌,有的人吹口哨,有的人将椅子当作手鼓拍打,有的人一边喝酒一边高声喝彩。   “那可是我们剧团的高岭之花,真有胆啊!”   “加油!就看你了小子!”   “成功了记得请我们喝酒!”   被一大群人撺掇鼓励后,那位年轻人原本就涨得通红的脸,变得越发“鲜艳”,望向我们的视线中夹杂着炽热的情感。……确切地说,他是直勾勾地盯着坐在我身边的高木玉绪,眼睛一眨不眨。   那人靠近后,身上散发出来的浓烈酒味,令我忍不住皱起鼻子。   “那……那个……”   年轻人还没有开口,就忍不住打了个酒嗝。他很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巴。   “我有、有话想要对你说……”   他的话结结巴巴,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紧张。   这时候最让我惊讶的是高木小姐。身为女性,本应是讨厌这种场合的:一位醉醺醺的男人,在酒精作用下一时冲昏了头找自己告白——只有傻子才会答应这种对待感情一点儿不认真的家伙,到时候只会让大家尴尬。而且那种赤裸裸的眼神更是让人不舒服,周围还有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笨蛋……但是面对这位酒气熏天的男人,她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依然是那副柔和的表情。   “请说。无论什么都可以,鼓起勇气说出来吧。”   她那副认真聆听的态度是真心实意的,这和表面礼貌,实际上却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傲的三浦小姐,正好是两个极端。   在高木玉绪的鼓励下,年轻男人露出异常感激和激动的表情,终于内心的话说出口。不出意料,正是向这位演员小姐告白。   “高木小姐,请和我交往吧!”   高木玉绪自然没有答应。但她拒绝的态度并不生硬,而是用柔和的语气和巧妙的言辞,将原本可能会演变的很尴尬的气氛化解。从人群中很快传来了鼓掌声。   ……   经过这场小小的插曲,坐席上的热烈气氛并没有随之减弱,那位年轻人很快就回去继续和同伴们喝酒了。   但是不知不觉间。我却有了想要离开的想法。   并不是因为高木小姐的事情,而是这群人谈论的话题越发肆无忌惮,就像平日里压抑的情感都在此刻倾泻出来一样。   ——不可避免的,他们谈论起了某位并没有在酒会上露面的女性。 第38章.9375 节选(其十一):秘密   众所周知,三日月剧团中最重要的女演员有两位,是门面与象征。虽然这样说会引起某一部分人的不满,但绝大部分观众们其实都是冲着她们来的。其中一位如今就在酒会上,她是在剧团成员们中有着巨大人气的高木玉绪。   而另一位则是我在内心深处暗自恋慕的人,三浦静香。她的人气同样很高,剧团中的大家都对她又敬又畏,就连那两个熊孩子都不例外;在三日月剧团的观众们中的人气更是首屈一指,就连高木小姐都难以和她相提并论。三浦静香出道很早,人气却可谓长盛不衰,是真正意义上的顶梁柱。在这个意义上,高木小姐毕竟只是一个后来者罢了。   而现在的我,又知道了有关于她的另外一件事——   “三浦小姐今天又没来吧?”   “谁也没指望她能来……”   “相比起三浦小姐看不上眼的同僚,肯定还是讨好愿意给她花钱的客人比较重要。”   “人家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好了,别说了,继续喝酒吧!”   ……   是的,三浦小姐在剧团里的名声并不是很好……或者更准切的说,是和三日月剧团中的成员们关系不好。   正所谓“酒后吐真言”。尽管三浦朝香平日里在团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威严,大家表面上都很尊敬她,就连远山先生都从来不会反驳她的意见。但像今天这样发生在背地里的议论,想必从来就没有少过。   这件事是我过去不知道、同时亦是始料未及的。我以前有过隐隐的忧虑,因为我很清楚三浦小姐的性格,绝对不属于那种讨人喜欢的类型。她有着冷淡和疏离的一面,个性又固执,不懂得讨好人。从三浦小姐的日常生活来看,她在东京并没有什么朋友,可能我就是在剧团中和她关系最要好的那个人了。   但我并不清楚情况已经糟糕到了这个程度。我联想到了三浦小姐对待我的态度。我不是笨蛋,仔细回想她平日里的言行,三浦小姐应该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吧?她很了解剧团里其他人对她的非议和恶意,以及自己已经被孤立的事实。听说三浦小姐每年都会回家一趟,和家人相处数月。这只能说明三浦小姐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过吧。   但是和当事人不同,我却没办法忍耐这种事。   我紧紧攥着手里的酒杯,甚至想过是不是要好好教训一下那群醉汉。我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行,使用暴力,制造矛盾……我自己可以无所谓,但这种鲁莽的做法只会给三浦小姐带来麻烦。   人心难测。想不出好办法解决,那些刺耳的声音却始终在耳边徘徊。我无法继续按捺自己的心情,放下酒杯后打算一走了之。   *   从嘈杂热烈的氛围中走出来,推开门的我感受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夜风。虽然其中夹杂些许寒意,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却是正好。   我的嘴巴和肺腔感受着夜晚的凉爽空气,亦是只觉得心旷神怡,这几天脑袋隐隐作痛的症状都有些缓解了。就在这时,我察觉到身边还站着其他人。   我转过头,熟悉的味道传到鼻子里。   “对不起……我能暂时倚靠一下你吗?”   高木小姐在我身边轻声说道。耳朵上传来演员小姐若有若无的吐息,痒痒的感觉一直传到心底。我的肩膀和手臂传来温暖柔软的触感。   心脏正在怦怦直跳,我不敢再转头。   “高……高木小姐,你怎么出来了?”   “呵呵,里面的气氛有些不舒服,所以我就想早点回去了。”   “是、是因为被告白的事情?”   “别说傻话,立木老师。你以为我被告白过几次呀?”   高木玉绪笑眯眯地回答。   “这种程度只是小场面罢了。顺便一提,在这方面,三浦小姐也是一样的。”   “那是因为……?”   “哎呀,立木老师真是的,我都这样给出暗示了喔?说到底,你又是因为什么缘故跑出来的呢?”   就像看穿了我的内心似的,高木小姐如此反问。   我沉默不语。   “对不起呀,让你看到了大家不好的一面。”   “不,不必道歉。这不是高木小姐的错。”   “所以说,这是大家的错。立木老师还真是立场坚定哪。”   那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三浦小姐是我的——   “其实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高木小姐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三浦小姐什么错都没有,乱七八糟的传闻都不过是空穴来风,是有人在居心叵测地在幕后引导舆论,心怀恶意地中伤她。”   “是、是这样吗?到底会是谁?”   高木小姐的坚定态度令我有些吃惊,同时又感到欣慰。我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当我察觉到自己的这个反应时,心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如果我知道答案的话,早就能轻松解决了。只是……我对三浦小姐本人很好奇,所以才想着有机会的话,要与和她走得最近的立木老师聊一聊天。”   “好奇?”   “是呀。其实立木老师也觉得奇怪吧?三浦小姐的反应太平淡了,默不作声是不会让恶果消失的,只会让谣言愈演愈烈。三浦小姐很聪明,不该不明白这种道理,可是她却像视而不见一样……”   高木小姐的话头停顿了片刻,随后她的脸上再度浮现出微笑。   “算了,就不谈论这种糟心的话题了。立木老师,一起来做点有趣的事情吧!”   她的语气略显暧昧。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被拉到了一条安静的小巷入口。这里是剧院后门,一般只有搬运杂物的时候才会开放。周围连一盏路灯都没有,从后门的窗户往内窥探,里面一片漆黑。   站在街道外围看去,剧院就像一头沉默着矗立在黑夜里的巨大怪兽。它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将来者一口吞入腹中。   “立木老师,你听说过最近剧院里正在闹鬼的事情吗?”   “呃……”   “要是感兴趣的话,就让我来引领你看到真相吧。”   演员小姐抬起头,望着没有透出半点光亮的深沉夜幕,嘴角浮现神秘的微笑。 第39章 突如其来的秋雨   “我果然还是理解不了啊。”   粟山琉璃转动着手里的水杯。   “因为一个虚无飘渺,谁都没有见过,从来没有真正出现在世界上过的东西,就去狂**伤害别人……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只是妄想症吧?他们难道不知道伤害同类才是最大的罪孽吗?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创造人类、统治人类的神灵的话,那才是最不可饶恕的啊。”   “如果正常人能理解疯子的世界的话,我们就不需要建造精神病院和监狱将他们关起来了了。”   浅见小姐耸了耸肩,回答道。   “不要太放在心上,需要在意的只是如何找出真相、以及如何抓住敌人罢了。去深入探寻犯人内心什么的,才不是你我考虑的事情。”   ……   两位少女站在楼梯下,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她们倚靠着背后的墙壁,一言不发地喝着杯子里的饮料,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只有某位少年在地板上来回走动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他好像正在有目的地寻找着什么。   粟山和浅见,这两人彼此间的交点只有十年前事件本身。若论兴趣、职业和爱好,社交关系与志趣,她们看起来是那种在人生一途上绝不会有交叉的两类人,就算因为媒体的存在而有认识的机会,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而现在,她们却在分享着其中一方十年以来一直保留在内心深处,最重要的秘密……无论是谁都很清楚,会发生这种转变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粟山小姐和浅见小姐是很不一样的个性,但这种纯粹的“截然不同”中,却又蕴含着相似的一面:她们同样固执,同样保守,所以才不肯朝舒适圈外踏出一步。她们对物质和名誉都不会有太强烈的欲望,总觉得一辈子需要认识的人不多,只要和最必要的那几个保持联系就可以了;真实想法是希望能过上“节能”生活,但这终究只是一种妄想。   因为她们太过出色了。有着美丽的相貌,有着出色的才能,年纪轻轻就崭露头角、乃至独当一面,她们注定一生被人们所追逐,一个成为了大人气偶像,一个成为名侦探,早早地抵达了常人无法触及的地方。和她们有关系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多到连名字都记不过来的地步,但真正属于她们自己的舒适圈,却在不断缩小和流失……   从这个角度上说,她们和小说家才是存在最鲜明区别的两类人。因为后者是那种无论是谁都可以搭上话,无论什么样性格的人都有机会变得亲密起来,就像磁石般有着巨大吸引力的人;而两位少女则更像是海上的孤岛,如果没有“轮船”(契机)的到来,恐怕一辈子都会和其他岛屿以及陆地老死不相往来。   粟山和浅见是因为小说家这一媒介的存在,才会联系在一起的;而一旦那个男生不在,气氛不可避免地变得古怪起来。   ……   “那个……”   粟山琉璃吐出半个词语,眼神望向虚无缥缈的地方。   “怎么了?”   侦探小姐很快做出回应。但她的视线同样没有落在身边的人,而是仿佛正盯着某个空无一物的虚空似的。   粟山琉璃感到犹豫,话说得吞吞吐吐。她想说的话其实早就想开口了,但却很可能涉及到隐私,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或许会因此受到影响。粟山琉璃对于这位愿意成为她同伴的女孩还是很重视的,所谓“交浅言深”不外如是。   “那个啊……请你放心,浅见小姐。”   但她最终还是说出口了。   “?”   “我知道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我是为了母亲的事情才主动找上立木老师的,其实对他并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情感,所以不会影响你和他之间的关系的。”   粟山琉璃说完这话后,立刻开始偷偷观望着侦探小姐的脸。她见到浅见虽然一言不发,那张清秀的脸蛋却在一点点慢慢地变红,很快就像熟透的苹果一般,被羞色彻底染红。   “我……我知道了……”   过了好一会儿,浅见小姐才低下头嗫嚅着回答,声音轻如蚊呐。   粟山琉璃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心里却在回响着一句话:   ——“这孩子好可爱啊!”   同时,粟山的内心深处不免松了一口气。浅见小姐对立木老师所怀有的情感,已经表现得再明确不过了,幸好她是在男生不在的时候开口的,不然脸薄的浅见小姐很有可能不愿意承认,说出违心的话来。要是因此影响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她可就是罪人了。   同时,她自认为并不是在说谎。偶像小姐虽然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她却是对于处理情感头脑特别清醒的那一类。爱情若不是来得突如其来,令人措手不及,就是天长日久水到渠成,宛如清水流淌过溪石一般。前者汹涌澎湃,后者暗流激荡,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并未在立木老师身上感受到过。   “不如说,幸好我没喜欢上他……”粟山琉璃这样想道,“不然我就要和浅见小姐当竞争对手。而且看那两人的样子,这种对手肯定不止有一个,所以浅见小姐才会显得那样容易疑神疑鬼……呼,听起来真可怕。”   有时候表达坦率是很重要的。当粟山琉璃有些忐忑地说出内心的想法后,立刻得到了良好的回应。两人之间的气氛很快就变得轻松起来。她们不再像刚才那样保持着略显尴尬的沉默,可以彼此聊上一些轻松的话题,比如兴趣爱好,还有作为偶像和身为侦探的两人所经历的不同故事。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隆隆声。   粟山琉璃回过神来,惊讶地望着窗户外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灰蒙蒙的天空,以及阴沉低矮的云层。   “要下雨了吗?”   她喃喃道。   与此同时,背后的楼梯传来脚步声。立木老师从台阶上走下来。   “找到好东西了喔。”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手里的铁钳。 第40章 秘密房间   又一声滚滚的闷雷在昏暗喑哑的世界里炸响。在那之前,乌漆麻黑的云团中时不时地闪烁着一道道枝杈般朝着苍穹深处延伸的耀目火花。   背对着窗户的粟山琉璃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她望着站在楼梯上的少年,眼神有些诡异地注视着对方手里的工具钳。   “这是……打算做什么?”   小说家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铁钳,微笑着回答道。   “看不出来吗?这是接下来需要用到的工具哦。”   “我家可没有保险柜之类的东西……钱都在放在银行里了。”   “你在说啥呢。”小说家一本正经地回答,“就算有也不可能用钳子弄开啊。”   “不错。”偶像小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所以,你是要到哪里去?”   “是那间画廊吧!”   浅见的声音中透露出的情绪高昂,显然是迫不及待了。   “是啊,我已经将楼上的房间看过一遍了。”他这样回答的时候,目光瞥了一眼粟山琉璃,“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我就连粟山小姐的闺房都走进去看过……”   “喂!说好的不会随便偷偷溜进去呢!”浅见吐槽道。“你的羞耻心在哪里?”   “我可没有‘偷偷溜进去’,”小说家耸耸肩,“我是正大光明地打开粟山小姐的卧室门,坦坦荡荡地走进去检查的。中间可没有做什么坏事喔,所以也没有需要羞耻的地方。”   “助手君太不要脸啦。”   浅见叹了口气,肩膀垂下来。看她的表情,显然是对这种事态早有预料。侦探小姐望向一旁的粟山琉璃,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别担心我,也不用道歉。”粟山琉璃倒是一副并未放在心上的轻松态度,“这是我默许的。”   “欸?你有允许过吗?……你难道一点儿都不在意?”   “对于正常的女孩子来说,会让一位异性独自进入卧室所在的楼层而不在旁边监管,就相当于一种默认吧。”   “听起来真复杂耶……”   “不过不是我不在意唷。只是在这种时候,比起矜持更重要的是开诚布公。我认为想办法让彼此的信任加深才是当务之急。”   小说家挑了挑眉毛,似乎对偶像小姐的说法很满意。但这时候浅见小姐已经走到他身边,穿着白色泡泡袜和黑色小皮鞋的纤足一脚踹在男生的脚后跟上。   “你可别太得意忘形,助手君。要是真的做出什么对不起粟山小姐的事情,我可不会放过你。”   “好吧好吧……有您在旁边看着,已经能称得上‘万无一失’了。”   “现在讨好我已经来不及啦。”   这样说着,三位少年少女朝着位于别墅角落的画廊走去。   *   “仔细想想,那个地方确实很可疑……”   粟山流利的手中捏着钥匙,走在最前面带路,一边说道。   “当然,毕竟浅见小姐那时候在走入的第一眼就盯上了嘛。”   小说家跟在她后面,走下阶梯。   “因为我一直住在这里,有时候已经适应了。那里留着的大多是妈妈留下来的东西,出于这种心情所以我才没有吧,本来想让专人来整理的,但是后来渐渐地放弃这个念头了。二位认为里面可能有和妈妈失踪有关的线索吗?”   “因为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检查了。”小说家回答道,“另外,粟山小姐,你知道那底下有一道被封起来的门吗?”   “当然。”   “你有没有进去看过?”   粟山琉璃沉默片刻,脸颊微微泛红。   “那个……我不想让别人来,看到画廊里面的东西……一个人又不敢进去,所以……”   “啊啊,我懂了。”   ……   他们穿过悬挂着一幅幅描绘着宛如地狱般奇景的油画,最终在一处摆放着石膏头像的青铜台面前停下脚步。   移开青铜台后,小说家拿起铁钳,动作麻利地将门上缠绕的铁丝剪断。   “搞定。”   浅见小姐伸出手,将这扇涂着红色油漆的门慢慢推开。   “看来是有人特意封上的……是妈妈做的吗?”   三人站在门口,门中一片漆黑。   小说家试探性地摸了摸旁边的墙壁,但没有触碰到任何像是按钮的地方,浅见从口袋里拿出了手电筒,而粟山琉璃不知从哪里拿了个烛台出来,用打火机点燃了。   “进去吗?”   “都到这里了……”   粟山琉璃举着烛台,小心翼翼地踏入门内。   “等等。”   小说家突然说道。他的目光落在青铜台上,盯了半响后将手放上去,在上面摸索着。过了一会儿,他在石膏头像底下摸到了一个机括。按下之后,三人耳畔传来一阵“滋溜溜”电流窜动的响声。   侦探小姐拍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粟山琉璃将烛台吹灭,放在一边。   ……   房间内的浓郁黑暗被转瞬间亮起的光芒所驱散。   站在门口的三人同时见到了其中的景象,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空旷的房间,有种刚刚装修完毕后的刺鼻气味。桌椅全都摆放在一边,胡乱堆叠在一起。但这并不是最惊人的地方——   眼睛。   眼睛。   眼睛。   四面雪白的墙壁上,到处画满了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眼睛状符号。   分明是如孩童般拙劣的涂鸦,用鲜红的血浆画上去的线条十分的简陋,却有种惊人的生动感,就像来自活物的体内。小说家在注意到它们的那一瞬间,便忍不住屏住呼吸。就好像墙上真的生长出密密麻麻的无数眼睛,里面的瞳孔们滴溜溜地转动着,正在死死地盯着这群闯入者。   小说家觉得好像有一盆冷水从天灵盖上浇下来,浑身都被冰凉彻骨的感觉充斥着。他能从这遍布视野的图案中感受到一种疯狂,一种远离理性和人类本身的精神性力量在蠢蠢欲动……   ……   “……这个房间,是不是有点眼熟?”   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的小说家皱起眉,低声说道。   “是那张照片里的房间吧?”   浅见小姐回答。她仿佛被这诡异的一幕所慑,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第41章 邪教密码   空气里弥漫着大量细小的尘埃,在门被打开后,裹挟着木蠧的锈蚀腐朽的味道一起涌出来。就连烛火都被在那一刻摇动了,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三人依然忍不住咳嗽起来。   而当略显暗淡的白炽灯将整个房间照亮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令人震惊的一幕:   不止是墙壁,入眼所及之处,无论是天花板还是地面角落,全都“生长”着大大小小的鲜红色“眼睛”。就像有一群人在主人离开后肆无忌惮地拿房间当成画布来泼洒颜料,这是一种宣泄,或是一种警告,在旁观者眼中无疑充斥着疯癫的味道。   “这地方难道是以前用来聚会的房间吗?”   粟山琉璃的那张照片里,三浦女士和三日月剧团的数位成员们坐在一起,背后的墙壁上有着与面前遍布整座房间的相同符号,只是没有那么夸张而已……那是某个邪教团体的象征,这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了。   “现在还不能确认吧,只是面积大小和角落的部分有点像。”   粟山琉璃嘟嘟囔囔地说。   “不管如何,这地方看起来是已经被抛弃有段时间了。”   浅见小姐率先踏入房间,她走到一处墙角附近。侦探似乎在第一眼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就像两人最开始踏入这栋公寓楼的时候。   她拽住了一角,然后将一层苍白的覆盖物从墙壁上掀起来——原来是一层墙纸。符号就是被涂抹在上面吗?   “这个……看起来不像是血迹。”   “当然啦。要是真的血的话,放在这儿那么久,早就变色了。”   这是一间密闭的房间;而且不说粟山琉璃搬入之前的事情,起码在之后的数年里,都没有开启过的迹象。   但遍布视野每一个角落的符号仍然是鲜红色的,就像刚从人的血管里流淌出来。   “只是油漆罢了。”   浅见小姐的指腹在暗红色的痕迹上一抹而过。   “这……”小说家的表情有些微妙。   如果真是邪教徒干的,总觉得有哪里乖乖的。好歹是留下痕迹的举动,就算没地方搞到人血,起码来点牲畜血才像样嘛!   “对了,我之前就一直想问来着。”   他突然想到某件事,将目光转向一旁的粟山小姐。   “三浦女士遭遇跟踪狂的地方,是不是就是这栋房子?她在日记里说是从剧团回到自己的住处吧?你的母亲在东京市区内还有别的落脚处吗?”   “确实是这里,不会错的。”   粟山琉璃点点头。她的神色在明明灭灭的环境中看不太清楚,只觉得有些暗淡。   “立木老师这样一说,倒是让我想起好几年以前的回忆了。我第一次找到日记本的时候,很快就联想到了妈妈曾经在这栋房子里的遭遇,那时候一连好几天都睡不着觉,总会幻想房子里躲着一个跟踪狂,一直在窥视着我的生活……”   小说家点点头,他完全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因为粟山琉璃一直相信着她的母亲所说的一切,而三浦朝香在日记里对那位未知跟踪狂的记叙实在是有够恐怖,什么躲在橱柜里,藏在床底下,每当深夜的时候,就来到熟睡着的人身边俯瞰着对方,甚至还会在人洗头的时候站在背后……能做到这种程度,和怨魂索命亦相差无几了。   “立木老师是觉得,母亲在被跟踪的那段时间里,对方很可能就躲在这里?”   小说家点点头。   “我是这样想的。若真是如此,这个始终未露面的跟踪狂,很可能是之前就知道画廊存在的家伙。”   “那就是说,是三日月剧团里的人,并且还是潜伏在其中的邪教徒?”   看似是疑问,但偶像小姐却是在用一种肯定的口吻。   小说家对此不置可否。这时候说话的人是浅见。   “另外还有个推测,你们觉得这个房间的符号,是谁画的?”   “欸?不是通和教会的人吗?”   “恰恰相反,是想要隐瞒通和教会的存在,抑或是相反,打算向邪教徒隐瞒‘某些东西’的人干的。”浅见小姐回答,“考虑到这个房间的主人,这个人应该就是三浦女士。当然,以上都是站在我们的立场得出的判断。”   所谓的“我们的立场”,就是像粟山小姐那样相信着三浦朝香的,认为她是好人,所作所为绝非是为了达到某种邪恶的目的。   三浦朝香与通和教会的人有联系,这点已经是不可辩驳的事实;但在此基础之上,依然还存在着为其辩护的余地,而她隐藏在幕后的行动,就是三浦朝香最后会在屠杀事件发生的那一晚上失踪的原因。   “将墙纸全部掀起来吧。”   小说家眯起眼睛,   “假如她真的是想要掩盖什么的话,那这个答案我们很快就能亲眼见到了。”   *   “刺啦刺啦——”   粘腻的墙纸,几乎要和背后的水泥凝固在一起。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保护现场的必要,三人经过二十余分钟的努力,很快就将这片四处浸染殷红的覆盖物撕扯得七零八落。   正如小说家所言,他们很快见到了“答案”,三浦朝香确实想要掩盖某些东西,就在这个曾经是邪教徒们聚集地点的地方。但是……   ……   “这是……数字?”   小说家眨了眨眼。   “答案”并不是在背后掩盖的墙壁上,而是在被撕下来的墙纸背后。这是一大串像黑蚂蚁般密密麻麻趴在上面的数字,这似乎是一整串很长、很长的算式。有人通过这一算式得出了答案,且不止一个。   “助手君,你看的出来上面是什么意思吗?”   “不,这怎么可能明白啊。”   “说的也是呢。事到如今难道还要我们去模仿罗伯特·兰登教授吗?”   沉默片刻后,浅见小姐叹了一口气,然后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夺走了粟山琉璃手中的油灯,将火焰连同灯油泼洒上去。   记录着数字的墙纸很快燃烧起来。   而几乎是在同时,外面传来了沉闷的敲门声。   ————   推荐一本书友写的《身为雇佣兵的我被绑架了》。   我看过了,是以“密室逃脱”为主题的生存游戏类作品,根据作者在评论区里的说法后面还会有其他主题,比如“孤岛求生”之类的。如果对这种题材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第42章 危险的“拜访者”   “……你们听见了吗?”   小说家眨眨眼,声音下意识地低沉下来。   “刚才的声音,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嗯,有人在外面敲门。”粟山琉璃回答,“这几天我没有邮件预订,可能是上门推销的吧。”   偶像小姐拿起掉落在地面上,被烧焦了一大半的纸张。失去了大半内容的数字已经没有太大价值了,剩下的部分也在焦黄和漆黑的混杂颜色中变得模糊不清。她蹙起眉头,转过头询问道。   “浅见小姐,你为何要这样做?”   “当然是为了以防万一。”浅见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道,“放心吧,上面的内容我都记在脑子里了。我有说过我的记忆力很好吧?”   然而听到解释的粟山并没有放松情绪,眉心依然紧锁,目光丝毫没有从自己的“同伴”身上移开的打算。   而小说家则是在旁边暗自叹了口气。他当然能理解粟山小姐的想法,因为浅见的做法导致在目前的三人之中,只有她才能掌握那串密码数字的全貌,就算她接下来将其公开,也没有人能验证真假或是完整程度。   浅见不至于想不到这一点……所以,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才做出如此“莽撞”的行动呢?这会导致粟山小姐产生疑心,而这种怀疑则会引向信任的崩溃。距离他们三人达成试图让彼此相互信赖的时间,还没有超过一小时,这并不是一场基础稳固的合作。   他望着两位少女之间略显凝重和沉滞的气氛,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那个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咚咚咚!”   相比起刚才的声音,这次门外人的心情好像变得紧迫起来,又或者说对方是属于急躁易怒的性格,门廊上的回响听起来像是有人在重重地捶打房门。   骤然间的响动让粟山琉璃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肩膀,“谁啊,太没有礼貌了吧?”她自言自语的同时,有些茫然地走向房门。   “这是怎么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然而还没有等她踏出们外,敲门声又一次响起。这次任谁都能察觉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这敲门声就像天上滚滚的雷霆似的沉闷无比,显然有人……或者不止一人,正在拼命地捶打这着别墅的外门,敲打的频率越来越高,响动越来越激烈,到最后仿佛是整扇门连通着的墙壁都开始摇晃起来,门外的人却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小说家和侦探小姐对望一眼,很快冲上去将偶像小姐从门口拉了回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粟山琉璃的俏脸发白,声音微微颤抖,她望向两位同伴的表情中有着无助和不安。   “别担心,可能是粟山小姐的狂热粉丝找到这里了吧……”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旁的浅见小姐狠狠踢了一脚。黑发少女瞪了一眼小说家,“这种时候就别开玩笑了!”   然后她转过头来,用手轻轻拍打着另外一位女孩的肩膀,声音轻柔地安慰道。   “别害怕,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放心吧,我和助手君都会帮你的,在这方面我们有经验。”   粟山琉璃毕竟不是寻常的柔弱女孩,很快就点点头冷静下来,跟上了另外两人的步伐。   *   面对突发事件的悚然攫取了三人的心脏。门外的人没有使用任何工具,听起来只是在用身体部位在撞击外门,但正因为如此才叫人觉得异常。在对方几乎不间断的不懈努力下,本该坚固牢靠的铁门,却传来了不堪重负的声响。   门外之人分辨不清数量和性别,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只能通过经验来判断。到底是在用哪里撞门?是手掌吗?是脚吗?是手肘吗?是拳头吗?是躯干吗?还是说……是脑袋与额头呢?   “门外那家伙的身份会是什么?从最糟糕的可能性开始考虑的话,会不会就是通和教会的人?”   从这敲门者的动作里隐约透露出的那丝冷漠与疯狂的味道,倒确实很符合邪教徒的作风。   “如果真是他们,该不会就是冲着这个房间来的?”   小说家深深地蹙起眉头。   “三浦女士用这种方式将密码藏在墙纸后面,还特意用邪教徒们崇拜的符号覆盖起来,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注意到这里吧?”   “起码记录着密码的纸头已经被烧掉了,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   浅见小姐深吸一口气,摇晃了一下手中的移动电话。   “我刚刚已经紧急联系了警察,他们已经即刻出发,很快就会赶到这里……让我计算一下,从市区最近的分局驱车赶往这里,大约是五到六分钟的时间。”   听起来还算及时……但是即使是在这看似短暂的数分钟内,他们还是不能就现在这样待在房间里,这等同于坐以待毙。   “假如真的是通和教会的人,我们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才行。别忘记那个策划了剧场屠杀事件的幕后凶手迄今为止还没有被抓到过,以他(她)过去的行事风格,绝不会让我们有松懈的余地。”   浅见小姐一边压低声音,一边加快语速说道。在那之前,她已经拉着粟山琉璃的手从秘密房间中离开了,小说家则是走在最前面,三人快步行走在画廊里。   门外的撞击声仍然没有停止。听在耳中充满紧迫感,但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五分钟内用人力突破是毫无可行性旳。   小说家已经向在这方面稍微缺乏了些经验的偶像小姐提醒过这一点,目的是为了让她暂时从慌乱的情绪中放松下来。面对类似突发的威胁,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心态平和与头脑清醒。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粟山琉璃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这里好歹算是高档社区,有好几个24小时巡逻的警卫,门口也一直有人站岗……”   他们踏过一段短短的楼梯,从画廊来到了玄关附近;就在此时,客厅的一扇玻璃窗户被猛地砸碎,晶莹的碎片“哗啦啦”地朝室内倾泻。 第43章 凝固的一幕   “这群混蛋……!”   小说家立即意识到,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门外的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三人并不在门背后的客厅内,所以才通过看似激烈实际上却在短时间内难以生效的敲门声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从而削弱里面找地方藏起来的人的戒备心;等到他们打算从藏身的地方出来的那一刻,再打碎更为脆弱的玻璃冲进来。   小说家和侦探小姐就算提早预料到这一点,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从画廊中跑出来,这是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通路,想要离开就必须通过客厅;待在里面绝对会被瓮中捉鳖,那个秘密房间就连能用来堵门的东西都没有。   五分钟的时间,已经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这并不是莽撞的尝试,因为客厅内安置的一扇扇玻璃,全部装在附近餐桌和前侧和左侧,距离玄关和玄关后的画廊都有相当一段距离,它们破碎后的大量玻璃片像瀑布般向室内倾泻下来,和地面与墙壁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清新的水汽如同潮水般从窗户的空隙中大量涌入,同时伴随透着微微寒意的风和潮润的空气。天上的雷声隆隆作响,窗外的世界风雨如晦。而在窗户和门都被恶意所破坏后,这栋房屋已经无法帮助里面的人抵御狂风骤雨的侵蚀,在铺天盖地的嘈杂声音中,如同惊涛骇浪里沉沉浮浮的一艘破败小船。   室内灯光落在分散成无数细小微粒的透明玻璃中,相互穿透、折射和散逸,就像一面面缩小了数百倍体积的镜子,外界暗淡的环境被一霎那间照亮,一时间显得炽亮刺眼,空气中闪烁着如同悬浮在空气中的水晶河流般的奇景。   在惊人的巨响中,他们能做到的,只有彼此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三人低腰躬身,在走廊和玄关之间,在风声和雨声中快速前行。   他们不需要从客厅经过,这就是最大的时间优势。   小说家的视线余光望旁边瞥去,有一个身穿黑袍,看不清面目的身影,已经开始从破碎的窗户中往里面爬。他身上的袍子正不断地落下雨滴,手掌抓在还未完全破坏干净、残留着锋利割面的玻璃上,伴随着手掌主人的使力,鲜血立即从指缝中流淌出来,混合着冰冷的雨水落在光滑干净的地板上。男人却像是浑然未觉一般,粗大的手牢牢攥着窗台,同时脑袋和肩膀已经伸入空隙里,努力着打算挤进来,哪怕那些残余的尖茬像肆意丛生的金属荆棘一般割开了他的皮肤……   随后,一双双湿漉漉的雨靴踏在地面上。   “快跑!”   这一幕他虽然从未亲身经历过,但身穿黑袍,疯狂而不可理喻的人们……这岂不是与十年前曾经发生在三日月剧院的事件如出一辙?   这时候已经没有必要屏住呼吸安静行动,此时正是突破危机的关键时刻!   小说家背后的两位少女一个个汗流浃背,面色苍白,但她们瞳孔中炯炯有神的光芒,已经显示出她们此时内心的坚定信念。   “后院!去后院!”   粟山琉璃的声音听起来还算镇定。   “后院在厨房后面,那里有直接通往后面街道的出口!那是一条两栋房子之间的狭窄巷弄,他们未必会注意到!”   三人一同穿过玄关,穿过楼梯底下的狭隘长廊,穿过厨房,小说家冲在最前面,助跑跃起后,一脚重重地踹在厨房通往后院的门上,将其猛地踢开;浅见小姐将经过的冰箱推倒在地,作为背后的阻挡;粟山小姐则是抓起了一旁储物柜里的菜刀,紧紧握在手里。   小说家听到一声沉闷的哼声,同时察觉到后门上传来的反震力不太对劲,立刻大喊道:“后院有人!”   被踢开的门让某个躲在后门的倒霉蛋撞的一头包,直接往后摔倒。三人借此机会,从毫无阻碍的门内冲出去。接下来只要穿过后院,就能离开这栋房子,从通和教会教徒们的包围中脱困。来到更广阔的地方,借助雨势更容易逃跑和藏身,接下来就只要等待五分钟过去,警方的支援就会赶到与他们会和。根据以往的经验,邪教徒们并不愿意和官方势力正面发生冲突,大概率会选择在此之前离开这个地方,他们就会安全了——   ……说笑的。   跑在最前面的小说家,跟随着惯性往前数步后,脚步却在慢慢放缓。   他最终停下步伐,一言不发地站在后院中央,望向前方。滂沱大雨很快将他的衣服浸透,从土壤深处漫上来的雨水一点点没过了鞋子。小说家只觉得浑身冰冷。   “助手君,这是怎么了……?”   跟在后面的浅见小姐第二个从后门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急促声音中充满焦虑和不解。但很快,她就闭上了嘴巴。   浅见慢慢来到小说家的背后,同样沉默地驻足。她的一头黑长直发变得像海藻般乱糟糟地粘在衣服和脖颈上。无数透明的水珠从她裸露在外的手上、脸上滑落,更显得女孩的肌肤苍白且毫无血色。   而第三个、同时也是最后一个走出来的粟山琉璃,则是早早放慢脚步,最后不紧不慢走出门。她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还有闲心顺势将后门关拢。   ……   站在后院的,是十几个身穿黑袍的人影。他们的体型有高有矮,看不出性别和年龄、有的打着黑伞,有的则任凭自己站在瓢泼大雨中。   而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看起来在这里等待了很久,就像雕塑般一动不动。说不定从三人进入画廊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站在那里了。   这种荒唐的想象令人不寒而栗。而接下来,更让小说家心生寒意的事情发生了:   粟山琉璃从浅见和他的背后中走出,慢慢地朝着黑袍人群的方向走去。她的手中还紧握着尖刀,水滴从反射着寒光的刀面上往下流淌。   天色阴暗低沉,偶尔有辉煌耀眼的电光在天边一闪而逝,照亮了沉默地伫立在暴雨中身穿黑袍的人们。这一幕如同一部黑色 电影的开场,凝固在晦暗喑哑的世界里。   ——   昨天去温泉度假村了,没时间更新,抱歉。   另外推荐一部《东瀛最强高中生》,这次不算py也不算友情推,这本小说确实写得蛮好的,只有前面十几章的情节设计的有点微妙,后面就很爽了。   背景是现实的(指没有超自然元素)但又带有少许变形夸张的人物环境塑造的校园小说,有点难以概括,作者提到了福本伸行,确实和福本笔下的世界观有相似之处。其实这种题材不算少啦,书客就不点名了,轻小说里的比如实教之流。不过作者写得相对出挑,起码比某喜欢龙傲主人公的黄油写手强。   另外这本书作者疑似某位出色的老牌历史文写手,大家可以去书评区看一看。总之希望大家能支持一下。 第44章 暴雨中的对峙   粟山琉璃手握着尖刀,在被浸泡湿润后变得异常柔软的土地上行走。后院和门前一样是一处花圃,但曾经精心照料过、每到季节就会盛开出缤纷色彩的花卉盆栽,此时此刻却无一例外都在狂风暴雨中凋零,花枝摧折,花叶糜烂,在黝黑的土壤里只留下斑斑点点的凄惨残骸。   女孩走向那群如同雕塑般沉默伫立的黑袍人。他们没有任何动作,就像早就知道这一切都会发生一样。这种静默与欢迎无异,他们正在欢迎自己人的到来。   答案如此鲜明地摆在他们面前:粟山琉璃背叛了他们,她早就和通和教会有着联络,不知道该说是否是预料之中,那个曾经策划了集体凶杀案件的凶恶邪教集团,如今依然还在社会的暗面活跃着,并且还在策划着新的阴谋,试图卷土重来。   粟山琉璃或许并没有说谎,但仔细想想,以她的性格,将某件事设定为目标坚持不懈地去行动整整十年的时间,又怎么可能真的像今天下午的她表现出来的那样一无所知呢?粟山琉璃不可能只是停留在原地,心怀希冀地等待着某一日像小说家和侦探小姐这样愿意相信她、帮助她的同伴出现在自己面前,这种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他人身上的做法,绝不会是粟山的风格。   而与通和教会联络乃至合作,很可能就是她不断、不断地寻找失踪母亲的最终结果。三浦女士在通和教会入侵剧院的那一晚失踪了,只要能查明这一点,任谁都能得出她和邪教团体之间存在某种联系的结论。而正因为如此,对于寻找母亲下落近乎成为执念的粟山琉璃来说,甚至不惜主动以身涉险……   以上都是小说家的猜测。而就以眼下的情况而言,原因是否如此已经不再重要了。   浅见和小说家站在淋漓的暴雨中,浑身被冰冷的雨水浸透,两人都怔怔地望着粟山琉璃的背影,小说家只觉得自己的舌根泛苦,就像有囫囵吞枣地吞咽下了黄连,过了一会儿才从身体深处传来的苦涩感,以及内心涌现的夹杂着惊愕、生气与少许失落的复杂情绪。他相信浅见小姐一定怀有着相同的情绪,但他们中无论是谁都没有开口。   在这种时候,无论是他还是她,都不可能像寻常故事中的角色那样不可思议地惊呼着诸如“粟山小姐你在做什么啊!”之类的话,原因很简单,因为少年和少女觉得这样做会很丢脸,所以两人都不会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大喊大叫,更不用说此刻面对的是一群敌人。   这是年轻人常有的自尊心在作祟。没什么大不了。   但他们保持沉默,并不意味着他们会想要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那样,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半点想法都没有……   粟山琉璃停下了脚步。现在,她已经走到了人群中间。   偶像小姐站在被包围的邪教徒们的中央,转过身来盯着庭院中的二人看。   “你们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她的脸色苍白,神态冷漠,望向小说家的瞳孔中闪烁的光亮再无往日的温和灵动,而是像漂浮在墓碑上的磷火般充满冰冷,又像磨亮的刀锋般异常锐利。   “这样也能算得上是侦探吗?敌人稍微伪装一下就能轻松骗过去了吧。”   “……所以你是想说,你欺骗了我和助手君吗?”   “这是明摆着的事实,难道还需要我来重复一遍?”   “不,不对,才不是这样。”少女用力摇了摇头,湿漉漉的漆黑长发在她身后沉重地晃动,“我不相信,你才没有说谎,你所说的那些话,一直以来渴望着去相信谁,过去和母亲之间的羁绊,都不可能是虚情假意!”   浅见小姐又说了听起来很帅气的台词呢,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小说家心想,真不愧是她。   但粟山琉璃却没有表现出丝毫动摇。她看起来有些烦躁地回答道。   “正因为如此……正因为如此,我才没有选择,你明白吗?我必须找到母亲,这是我人生的意义!为此哪怕付出一切都无所谓。”   “假如三浦女士真的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是个温柔且由正义感的人的话,她一定不希望看到现在的你,更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事……”   “这和母亲她无关,是我自己想要这样做的!”   粟山琉璃猛然间爆发出怒吼,声音高昂到几乎要将漫天的风雨声压倒。她的瞳孔放大,眼球充盈血丝,恶狠狠地瞪着浅见,就像怒视着自己的仇敌。过了一会儿,女孩才逐渐冷静下来,用手抚摸着起伏不定的胸口。   “抱歉,是我太失态了。会和你进行这种像肥皂剧一样的无聊对话,是我的错。”   粟山琉璃抓了抓自己过去一直精心打理和保养、现在却变得像落汤地金毛犬一样乱糟糟的头发,烦躁之情易于言表。   “真的是毫无意义……我还以为能从你们身上有所收获的,果然还是不能抱有幻想。还有,如果说到隐瞒的话,你们不是做了和我一样的事情吗?特别是你。”   她那冷冰冰的目光落在小说家的身上。   ——“立木老师,你明明就是当年剧院集体杀人事件的经历者,为何一直都不向我说明这一点?”   *   天空中有一道惊雷炸响。转瞬即逝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脸。   小说家蹙起眉头,一时间没有立刻回答。   不过他却感受到了另一股从身侧而来的古怪视线……浅见小姐张大嘴巴,正一副愕然的表情看着自己。喂,你在吃惊个什么劲啊!   “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最后,他只是做出这样的回复。   “虽然粟山小姐可能不太清楚,但我其实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所以你才是《黑羊》的作者,不是吗?好了,就到此为止吧。”   粟山琉璃挥了挥手,她周围的黑袍人得到了命令,顿时涌上前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   py:推本书《我在日本养女鬼》   [本书没玩过崩三的也能看,不是崩三同人,是原创小说!】   留学日本的萧晓手机游戏崩三突然变成了一款可以养成女鬼的游戏,为了完成任务,他只能走上捕捉女鬼,养成女鬼的道路。   学姐玲奈的眼睛,笔仙舞的铅笔,女警梨子的诅咒手枪,吸血鬼薇尔的心脏,美女演员梨衣的复制能力,以及妹妹的伴生鬼姐姐..... 融合了众多女鬼能力的萧晓,面对着自家的七名女鬼,脸色有些难看。这难道是恐怖版的《约会大作战》?但是,一旦自家女鬼不开心的话,很有可能变成《七等分的舰长》..... 第45章 最后一幕   “快逃!”   小说家大喝一声,同时朝着其中一个黑袍人扑去。   粟山琉璃将手中的尖刀举起,朝他捅过来。速度很快,动作利落,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   小说家在中途改换目标,将粟山琉璃扑倒在地。两人一同滚进泥水里,溅起一大朵肮脏的水花。手指被冰冷的雨水侵袭,早已冻得僵硬,即使双手和偶像小姐柔软而富有女性魅力的身躯与肢体亲密接触,也感觉不到任何愉快……小说家俯瞰着近在咫尺的女孩的脸庞,两人的距离已经到了只要微微低头就能接吻的地步。他望见对方的瞳孔中没有丝毫波澜,而是就像倒映着天空中的雷霆闪电一般,燃烧着熊熊火光。   他意识到,粟山琉璃现在的心情非常平静,并不像她刚才和浅见小姐对话时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焦虑和不安。那不过是伪装?那是在某种理性而非激情的驱使下提出来的吗?他在女孩的眼中看不到歉疚或是后悔的情感,她的眼神就像黑暗中微微摇曳的烛火。   小说家的大脑一片飞快地运转,一边按照之前做出的临时计划,通过挥舞手脚来阻碍旁边人的步伐。浅见小姐表现出了和她平日里的身体状态相距甚远的灵活,借助娇小的体型在混乱拥挤的人群中躲闪和前进,目标是通往外界小巷,位于墙壁之上的狭长缝隙,花园中愈发湿润的肥沃土壤在人们的反复践踏中朝着泥浆靠拢,清新的水汽里混杂着泥土的腥味。   他的外套和鞋子都浸泡在泥水里,早就变得脏兮兮的了。小说家的眼睛差点被一旁的污水溅到,只能眯起眼睛观察周围。话虽如此,他拥抱着粟山小姐软绵绵身体的双手却没有丝毫放松力气的意思。   最关键的是——小说家和浅见小姐在行动前,就已经确定,等待在后院的邪教徒们没有携带短刀和匕首之类的物品——或者说至少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没有佩戴足以伤害到自己的凶器。唯一将尖刀握在手中的,其实只有粟山琉璃一人而已。   所以,不需要提前交流,侦探和助手在第一时间就进行了默契的配合:一个控制住持有凶器的人,一个伺机逃跑。与此同时,远远地传来了警笛声,在铺天盖地的雨声中显得异常朦胧。邪教徒们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犹疑起来,就连追逐的脚步都慢下来了。就像十年前一样,现在的通和教会仍然不想与官方势力正面交锋,而对于这些教徒们而言,这大概是出自某人之口的命令吧。   看来,哪怕是缺乏理智、漠视生命、无可救药的野狗,一样能被训练成乖巧的家犬。前提是使用标准且严格的训练法。   因为场景相当混乱的缘故,他身上被踩了好几脚。不过并不是有意为之,事实上,黑袍人都在有意地躲开他,或者说,是在躲开被他压在身下的粟山琉璃。中途甚至没有人来拉上一把,任凭小说家和是粟山琉璃两个人静静地躺在泥水中。   过了一会儿,他看不见浅见小姐的人影了。警笛声变得越来越近。粟山琉璃并没有失去力气,也不知道她为啥没有第一时间激烈的反抗,直到这个时候才推着小说家的身体坐起来。尽管如此,他们依然相当“亲密”地紧贴在一起。   因为他的体力已经在消失殆尽的边缘。   “……离开这里。”   粟山琉璃的声音在风中被迅速刮走,只能勉强听见一部分。不知道是因为恶劣天气的缘故,还是自己的意志开始有点涣散了。小说家知道怀里的少女正在招呼通和教会的教徒们离开,知道状况正如他所期待的那样,于是暗自松了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疑惑。竟然真的会如此顺利?这太奇怪了,原本只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放手一搏,怎么看都希望渺茫的挣扎……现在却成功了?两个高中生在狭隘地区与邪教徒们正面相遇,却还能让其中一个人逃走?真是不可思议。   “不,没关系。他就是那个和警方有联系的侦探。”   朦朦胧胧间,他听见粟山琉璃这样说   “逃走的那个女孩是他的临时助手,不必放在心上,只不过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而已……我会让她不要报警的。”   紧接着,小说家感到自己的脸庞被一只手掌撑开来,不得不朝向另一侧。   “抱够了吧?”   他听见粟山琉璃趴在他耳边说道,语气中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   小说家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中并没有发出完整的话语,而是连自己都搞不懂的沙哑声音。   他的后脑勺骤然间遭到重击,顿时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方倒去。   在逐渐有昏暗扩散开来的小说家的视野里,最后一幕是从天而降的无数雨丝,阴沉到恐怖的灰黑色天穹,有人拿着打开的麻袋朝他脸上罩来,以及站起身来正在拍打衣裙上泥水的粟山琉璃,偶像小姐蹙起纤细的眉头,似乎是在抱怨身上沾染了污迹,她用余光瞥了自己一眼。   警笛声不断、不断地放大,像夏日的蚊虫一般在耳边徘徊嗡鸣。在小说家的想象中,仿佛能看见浅见小姐一身落汤鸡般的狼狈模样,以及那张满是焦虑和苍白的脸,她现在一定催促着赶来的人们朝这里靠拢,但是就眼下的状况来看,应该是来不及了……   不过,只要她能平安,一切都不是没有希望。   这是小说家最后的念头。随即,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   等他睁开双眼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双长筒皮靴。   小说家眨了眨眼,他发现自己不能做出任何动作,很可能是手脚被绑住了。他观察四周,意识到自己正趴在水泥地面上。他感到有些迷茫,视线不自觉地往上移动。他看到了一双修长有力的大腿,白皙诱人地肌肤,被阴影遮挡的裙底,以及遮挡住了眼前人的脸庞的饱满胸口。   ————   py:推书《身边的女孩儿怪怪的》日常?流原创后宫文。   简介?:最近身边的女孩儿对萧洛都很热情,难道她们对他有想法,但是萧洛却认为这是自己的人生错觉,可是女孩儿们怎么看起来似乎都想要和我生孩子呢!   剧情概括:?在拥有超能力的平行世界,男主拥有的超能力可以让他附身在别的女孩儿身上,女主们重生回来攻略男主,男主未来的女儿回来男主助攻,帮助男主开后宫,作者亲自保证全处全收。 第45章.5 节选(其十二)深夜回廊   “喂,这样偷偷摸摸进去不太好吧?”   高木玉绪不知从哪里得到的后门钥匙,打开门后率先走入。门内是一条昏暗的长廊,被远处的光芒照亮些许的台阶上,像一面锈迹斑斑的镜子映照出我那张模糊不清的脸庞。我跟在高木小姐身后,有些担忧地低声询问道。   “只要不被发现就可以了。”   高木小姐头也不回地说道。   ……   脚下的这条走廊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漫长,或者更准确地形容,是曲折。每往前几步,就有一个转弯路口,就像迷宫一样。每当前方那位女性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我都会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走过去的下一秒就和某种可怖的东西面对面。   周围的一切沉没在无光的世界里,能让我感觉到自己还身处现实中的,只有指腹传来的水泥墙壁的粗砺触感。鞋底踩在水泥地面上回响,声音时近时远,凌乱的脚步声在耳畔萦绕。明明什么都没有,可是却还是忍不住胆战心惊。   ……什么都没有,真的是这样吗?   我忍不住站住脚。于是耳边只剩下一串脚步声,并且正在离我远去。高木玉绪似乎并没有发现我停下来了。   于是,周围一时间变得安静。   但是,当来自外界的扰动声消失,内部的声音便一度开始清晰起来。   窸窸窣窣的,像是老鼠,抑或是蟑螂,总之有着庞大的数量。它们在我视野无法触及的地方到处徘徊,我仿佛能感觉到一双双从没有丝毫人类情感、泛着暗红色的瞳孔,从里面放射出来的视线,正死死地盯着我,盯着每一个走廊上的来客。   有某种声音正在回荡,在墙壁的另一头游荡,在天花板上爬动,在地板底下打转,在通风管道中“呼呼”地穿梭,宛如某种怪物的嘶吼声,和现在的我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或是很厚很厚的墙壁。我就像走在一头怪兽的腹腔之内。这种奇怪而压抑的妄想,竟然和我对矗立在深夜之中的剧院印象隐约重合。   我觉得自己头疼的症状正在愈演愈烈。自从接手这份工作开始,我的精神状况就一直不太好,伴随着写作的深入,越来越无法抗拒迷茫和混乱的情感充斥大脑。特别是最近,我迟迟无法在黑衣少女和白衣少女之间做出判断,而三浦小姐若即若离的态度亦让我感到痛苦。   就在今天下午,看到演员们彩排的时候,我甚至出现了幻觉,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什么样?我不得不对此感到担忧。   我是在后悔吗?不,不是地,我打从心底里喜欢《黑羊》这个故事,何况还能和我一直暗自钦慕的女演员有接触,甚至成为和对方关系亲密的朋友……身为创作者,我毫无疑问是幸福的,应该没有抱怨的余地才对。   但痛苦却从未离我远去。第一次亲眼见到扮演“黑衣少女”的高木玉绪,就好像是一个不详的征兆,今天晚上的酒会非但没有起到排遣心情的作用,反而是察觉到了剧团内的暗流,针对三浦小姐的恶意,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气闷。   而现在,我没有跑到外面的街道上去散心,却跟着今天才刚认识的女人跑到了剧院里,还是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擅自闯入……我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忍不住开始抱怨自己。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话虽如此,当我看了一眼身后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打消了“原路返回”的念头,连忙转过头去。   “奇怪啊,人说‘喝酒壮胆’,我怎么还胆子越来越小了……”   感受着脊背上传来的黏糊糊的湿意,我知道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了,有些不舒服地暗自咕哝。   “喂,你是怎么回事啊?快点过来。”   前头传来演员小姐不满的吆喝,将我从踌躇不前的状态中唤醒。没办法……我这样想着,只能迈动双腿朝他走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面前的高木玉绪的态度相比起之前的印象,好像变得粗野了一点,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环境影响。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用手捂住嘴唇,一副淑女姿态“呵呵”笑着。   “立木老师,你看这里。”   黑发女性就像是想要展示着什么似的,向我张开双手。高木玉绪脸上绽放出的笑容,是完全自发自内心的流露,现在的她真的很高兴。   我这样想着,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条最长的走廊上。   我的目光往两侧望去,就像她希望的那样,我看到了上面悬挂着的内容。   ——那是一幅幅油画。   由于是在黑暗中,我看不太清楚油画的具体样貌,只是本能地觉得不太妙。   “怎么样?很漂亮吧?看不清?来来,凑近一点看。”   这样说着的高木小姐从口袋中拿出手电筒,为我照亮墙壁上的图案。我无法拒绝她的热情。但是才刚凑近想要瞧个仔细的我却被光晕中映照出来的可怖画面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一步。   屏住呼吸。我正对着的那副油画上,描绘的是地狱般的景象:无数奇形怪状的恶鬼在陡峭险峻的漆黑火山上爬行,底下则同样是在无边的熊熊大火中惨嚎着的受苦的灵魂。那一张张,痛苦扭曲的脸栩栩如生……   往左右两边看去,发现都是风格相似的内容。   “这……”   “很漂亮吧?”高木玉绪轻笑着说,“就因为这里,所以我才会常常忍不住到这里来嘛。为了不引起注意,都是乘着深夜偷偷来的。”   “你刚才说要让我知道‘闹鬼的真相’,难不成就是你……?”   我忍不住问道。   “不不,怎么会。我来剧团后没过一个月,就发现这个地方了。外面那扇门只有在晚上的时候才会开放,平日里都是用木板封上,有钥匙都打不开。”   ……而闹鬼的传闻是从最近这两个星期才开始的。   “就因为这个夜游的习惯,我才能发现这个剧团里隐藏着的秘密。”   她朝我招了招手,手指指向身后的黑暗。   “过来,来这里。就在走廊的尽头。” 第45章.75 节选(其十三)葛西   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即使隔着厚厚的窗墙,夜晚的寒意仍然能从外套蔓延到肢体,从身躯一直透入心底。我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在发冷、变麻,渐渐的僵硬,最终快要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高木小姐站在我面前,巧笑倩兮地看着我,向我摆出邀请的姿势。但我却始终不敢向前迈出一步。   我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而已。   站在这里,我能隐约瞧见位于走廊的末端,在黑暗的深处,有些微光亮在尽头处焕发着。那是一扇门,一扇木门,木门上像是涂着油漆,在夜色里分隔着一小块一小块的阴影……木门后面到底有什么?我不知道。只要走过去,将们打开后就能看见高木玉绪所说的“真相”。但是现在的我,却连想象一下门背后的场景都不愿意。我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觉得担心吗?”   高木小姐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眼神。我注视着面前的她,就像置身在一场朦胧的梦境里。   “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她的声音轻柔飘渺,飘荡在氤氲的昏暗视野里,女人沙哑低沉的声音更让我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什么都不会发生……你只要悄悄地,悄悄地走到门口,屏住自己的呼吸,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你就能看到里面的一切……”   “不会有人发现,不会有谁注意到你。来吧,朝我这边来。”   高木小姐往后退了一步,朝我伸出手。   最让事后回想的我感到惊讶的是,这一刻的我竟然没有产生任何逃避或是拒绝的念头。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的我真的觉得自己是身处梦中,而导致头脑中存留的理性并不在场,我变得无法控制自己,更确切地说,就像是被某个人操纵了——我就像一头牵线木偶一般,一步步往前走。   对于理智的人来说,这时候应该转身就跑才对吧?但我却一直走到门前,中间未曾停止过步伐,直到我的额头轻轻触碰到冰凉的木板,我才总算回过神来。   “这……”   心神动摇的我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我深呼吸了一口气。难道说,难道说当我跟着高木小姐走入后门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退路了吗?我这样想着,按照她所说的那样,悄悄地,悄悄地将手放在门上,屏住呼吸,微微用力。   高木小姐正在背后注视着我。我能感受到她的视线。不带有丝毫感情来形容的话,那视线来自一处遥远又沉寂的地方,如同一口坐落在荒山上的深井底部……   门开了。   *   门开了,我在缝隙中看到被竹席覆盖的榻榻米;看到摇曳的灯火——光源很可能是来自两侧依次往内蔓延的烛台;以及一群盘坐在地上,看不出体型和面目的人影。   没有发出半点吱呀响动,里面的房间很宽敞,足以容纳下数十人,从那投落在墙壁上微微晃动的人影来看,他们距离门口有一段距离。这一切都让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发出声音,就不会发现……   就在我全神贯注的时候,脊背上突然传来一阵柔软温热的触感。我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叫出声。   高木小姐正以一副极其亲密的姿态,趴在我身上,看到我慌张的表情,“呵呵”地轻声笑着。   “你……你怎么回事……”   还没等我说完,高木玉绪就将手指贴在我的嘴唇上,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喔立木老师,会被里面的人发现的。”   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这样想着,身体的僵硬状况逐渐缓解下来。演员小姐身上传来的温度,像蛇一般柔软而有韧性的身躯,充满魅惑味道的香水,还有她那近在咫尺的芳香红润的唇瓣,在我耳边的吐息……这一切都让我心旌动摇。   黑暗而静谧的环境,空无一人的长廊,两人相处触碰的肌肤,耳鬓斯磨的热烈,这一切都让情绪和情感在暗中发酵。   为了不让自己失去理智,我只能发出干涩的声音询问道:   “里面这群人是谁?”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大概是某个新兴宗教的成员。”   “……宗教?”   “是哦。前几年他们刚发展起来的时候,就有联系过我的老师、但老师他一直没空,所以就让我过来了。”   “……你不是演员吗?”   “是啊,但我以前还是医学院精神病学科的学生,当过老师的助手。‘高木玉绪’只是我的艺名,你知道的吧?你可以称呼我的真名,我姓葛西。”   高木小姐的真名实姓对我而言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份,她是“黑衣少女”的扮演者。所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你的老师是……?”   “老师是这方面的专家。”   高木玉绪沉默片刻,似乎是在考虑该如何向自己说明。   “稍微有点复杂呢,总之就是在不太引人瞩目的领域活跃着的专家。虽然对普通人来说很陌生,但在特定人群里很有名……的感觉吧。”   “其中就包括宗教和信众吗?”   “没错。”   我觉得自己的心情颇为复杂。从这种含混不清的说法来看,她所说的“老师”很可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高木小姐,你和你的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老师啊,他是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同时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她就像在咏唱诗歌一般,在我耳边低声述说着在文学史上赫赫有名的台词。   “你……”   “只是玩笑啦。我和老师的年纪还没有那么大的差距,但我的爱意可是货真价实的唷。……虽然老师他一直害羞到不愿意回应我就是了。”   我没有回答。   “哎呀,立木老师,你是在感到伤心吗?明明我和你才是第一次见面,却还是会因为这种事感到伤心吗?真是多情呐,那你可要注意了,因为接下来登场的,就是你一直发自内心向往的那个人。” 第45章.875 节选(其十四):疯狂   尽管有高木小姐事先的“好心”提醒,但当我真的看到三浦小姐的身影在门扉掩映中的视野中出现的时候,大脑仍然下意识地变得一片空白……   为何她会参与到这种事情中来?   这是过去的我从未想象到过的景象。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面前。   ……   房间内的深处,有一张覆盖着纯黄色布帛的长桌,上面有一座座浑身幽绿色近乎黝黑的神龛。神龛大小不一,按照顺序依次在桌面上排列开来。神龛整体都由嶙峋的石头雕刻而成,看起来颇有年代。   石刻上面遍布着青苔和裂纹,最小的一座只有拳头大小,更像是放在手中的玩物;而最大的那一座亦不到半米高,乍一看就像是蜷缩起身躯的幼儿。   神龛内的雕像更是完全看不清楚,我努力眯起眼睛,能隐约见到身上的纹理或是衣饰都被岁月风霜所磨灭,但除此之外的一概看不清楚。   而在这张长桌上方,则是一条条布幌,颜色各异,长长的从一根梁柱蜿蜒盘绕到另一根梁柱,从天花板再到地面……从色彩斑斓的特质上,看起来像是西藏地区流行的经幡或风马旗;但形状却又更接近于神社内绑在石头、鸟居和树木上的注连绳,是由秸秆编织而成的草绳。   从绳索上垂落下来一枚枚珠帘般缀连起来的白色纸片,那是“之”字形的御币。明明室内无风,却在轻微晃动,简直像是有生命有自我的小人那般在空中翩翩起舞……   该如何形容呢?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是为了强调神圣性而严格构筑起来的洁净环境,包括注连绳和御币在内,都是为了驱散邪恶才会悬挂上的,可是只是因为颜色上的差异,在我眼中,却立刻从清净观感转为妖异艳丽,带着摄人心魄般的美丽。   盘绕在空中的无数彩色线条,如同一面由蜘蛛妖吐丝而成的巨大陷阱。   在交织的奇特注连绳下方,是一座规模微缩,仿制神庙建造起来的小型建筑。正面屋顶向前方延伸,形成优美的弧线。位于正面入口的前屋顶斜坡铺展开来,中间舍友隔间、隔板,分成内阵和外阵。细微之处可见朴素自然的氛围,柱子是朱红色,而墙壁是白色。   之前那些造型古朴的青石神龛,有的就放在神庙中,有的则围绕开来摆放,沿着最正中央的微型庙宇依次整列,就像是在朝拜最中间的神明。在四周落下来的烛火里,神龛正当中供奉的“神明”们的样子变得愈发鲜明:那一个个脊背佝偻的石像,根本不像是人类,并且全都有着类似于金鱼或是昆虫的凸起眼球。   暗淡的光与漆黑的夜色将涂染在神庙行的颜色分割成两半,就像将两个世界分割开来:一边是人间,一边是深深不知何处的幽暗世界……原本洋溢着正统感的神庙就像混入了某种污秽的杂质,呈现出些微扭曲的样貌。   在神庙与神龛下方,有着一群以极为恭敬姿态,跪拜在席单上的人们。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身穿暗黄色、不含任何杂色的罩袍,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穿戴,包括头饰、首饰和手饰,luolu在外的双手双脚紧贴着地板,身上的布料粗糙且呈现出微微的透明;这是我之前看到的景象。   而现在,一个相同打扮的女人,正从原本看不见的死角走出,她的脚步不急不缓,带着优雅的气质和从容的姿态。她的气质和动作对我来说十分熟悉,以至于我虽然没有看到过她的正脸,但光是从步伐就能在第一眼里辨认出她的身份……   ——那毫无疑问是三浦朝香。   我脑海里浮现的景象,是她在舞台上无数次蹁跹行走而过的美丽身影,这正好与眼前的现实完美重合,可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三浦小姐所站的位置不是舞台,而是祭坛,她怎么可以出现在这里?我怎么可以在这里看到她?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就燃烧起了无明火,对将我带到这里的高木小姐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怨恨心,尽管我很清楚高木玉绪只是想要让我看到真相而已……与此同时,心脏深处正传来一阵阵抽搐般的疼痛。   这一切悸动的源头,不仅仅是三浦朝香登场带给我的惊愕,更关键的是那群跪拜者们面前的“东西”……   一个深色的宽大编织袋,就像是那种用来装大型不可燃烧垃圾的袋子,里面包裹着某样表面凹凸不平的“物体”——   那是一个人。   千真万确,毋庸置疑。里面装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我甚至能想象出编织袋的粗糙表皮,伴随着里面那人惊恐的呼吸而起伏的模样……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我却对此深信不疑。当我在看到编织袋的第一眼,一种没来由的恐慌,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已经攫取了我的心脏。   假如三浦小姐是处于某种致命的危机之中,或许无论需要面对何种危险,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帮助她吧?   如果三浦小姐是被邪恶的宗教徒们抓走祭祀,哪怕要让我面对再多的敌人,都不会有所动摇。就像曾经在上个世纪流行一时的西洋探险电影里,冲入原始人洞穴,用枪支和智慧单枪匹马拯救被绑在木架上,底下有着烈火熊熊燃烧的的美女的英雄主人公一样,这是每个男人在小时候都幻想过的场景……如果拯救的对象是三浦朝香,我更是不会有丝毫犹豫。   可是现在,被绑在木架上的不是三浦小姐;正相反,她更可能是那个主持祭祀的邪恶坏蛋。我又该如何做呢?主动走上前,将自己晾在木架上吗?   我看着三浦小姐走到跪拜着的众人面前,走到神庙前伫立,感觉视野中的世界都在崩塌,周围的一切都在离我远去……   “真是疯狂。”   我听见背后传来高木小姐的喃喃自语。   我看见三浦小姐举起反射着灯光的利刃,朝着编织袋手起刀落。   ——   ps1:可能有群里的书友知道,前段时间我电脑因为被装了流氓软件,网变得短短续续,然后重装系统后过了没一星期,也就是昨天,又开始断网了……果然电脑这玩意儿一开始要修就说明不对了。   ps2:推书【我的卡片强无敌】   噬血狂袭已完,史莱姆+平职+女儿进行中!   七柱原初恶魔,创世之初就存在的最为古老的存在!   没错,是我家的女仆!   【全收类型,人形自走机,不喜勿入!】 第46章 似曾相识归来   小说家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你是觉得这地方很熟悉吗?”   站在他前面的女孩轻轻地笑了起来。   不必抬起头,小说家从声音以及大腿**中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粟山小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照角度不太对劲的缘故,明明是躺在地上,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到偶像小姐的裙底风光。阴影遮挡住了他的视线,手脚上绑着的绳子这束缚了他的动作,没办法通过改变角度来看到女孩的内裤。   他正面看去,唯一能瞧见的是遮住了袜子的长靴, 努力抬起下巴,能见到雪白赛霜的肌肤,健康饱满的大腿……但这种毫不掩饰的窥探只能止步于裙摆边沿。再往上就只剩下一片阴影了。   真是恰到好处的位置,要做到这点这可不太容易。小说家心想,若说侥幸未免太小看粟山琉璃了。该不会是她在尝试了好几次才得出这一最合适的角度吧?他稍微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在他醒来之前,女孩在他身边走来走去,根据光照调整站在自己面前姿势的样子……说不定还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内。   “事到如今,你该不会还想说‘放开我’或是有‘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做’之类的无聊问题吧?真要说出口的话,我会觉得很失望的。”   粟山琉璃在他脑袋上方开口,打断了他的沉思。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小说家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喉咙像被火炙烤过那样隐隐作痛。声音变得沙哑,好在他还有清醒的意识,能平心静气地对话。   “是啊,没关系……嗯,让我想想,或许这样规定会比较好。”   粟山琉璃玉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地咳嗽一声。   “事到如今,看在我们曾经有过良好交流的份上,我可以满足你三个要求,或者回答你三个问题,要求和问题可以互换。当然,我不愿意的事情不会去做,不愿意回答的话不会开口。你要好好把握其中的分寸。另外最重要的是,别碰到某些忌讳的话语哦,否则我会直接离开,说不定顺便在你脸上踩来踩去。”   穿着靴子就免了吧……   小说家叹了口气。   由于被捆绑着躺在地上,再加上对周围情况一无所知,小说家想要做的和想要询问的,实在是有很多。但眼下这种情况显然和对方讲不了道理。   “我可不知道对你而言有那些禁忌啊。不,不如说粟山小姐你身上的禁忌多得过分了,十年前在集体杀人事件中失踪的母亲,和邪教集团有联络,刚刚还背叛了自己的朋友……简直到处就是雷区嘛。”   “回答错误,好感度-10。”   小说家吓了一跳,还以为体内有什么系统要觉醒了……当然是开玩笑。好在粟山琉璃并没有减少选项的意思。   “我可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麻烦啊。”   “如果真是这样,你在学校里的处境不会像你形容的那样糟糕。”小说家毫不客气地指出,“只要不是笨蛋,利用‘偶像’这一身份就能轻松纠集起一帮头脑发热的男生女生。你肯定还做了其他事情吧?譬如……”   “好了好了,真正麻烦的人是你才对吧。”粟山琉璃的双手压在裙摆上,小心翼翼地蹲下来——真是严防死守,没有露出半点空隙——她抚摸着小说家的脑袋,就像是在抚摸自家的宠物犬。   “快提问题或者要求吧?”   本来是想询问这里是哪里的,但小说家用极为有限的视野观察四周时,早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很快得出了某个结论。   “反问算不算问题?”   粟山琉璃有些无言地看着他。   “不必如此斤斤计较吧……算了,你问吧。”   “这里是拍摄《白羊》的那个废弃剧院?”   对方点了点头。   “浅见小姐之前成功逃走了吗?”   “不错。”   小说家松了口气。   “那……能为我松开绳子吗?我感到饥渴难耐。”   粟山琉璃又点了点头。   这倒是让小说家有些出乎意料。既然会这样轻松地答应下来,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将昏迷的自己绑起来?难道只是为了这持续不到数分钟的“恶作剧”?   他正在揣摩对方用意的时候,粟山琉璃却已经站起身。   “好了,两个问题我已经回答完毕,至于那个要求……你没说时间吧?那就等会儿吧,会有人进房间替你松绑的。”   “欸?!等等……!”   小说家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的身影推门而出,将门合拢,动作潇洒自如,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   他正在昏昏欲睡的边缘挣扎。   忽然间,耳畔传来轻微的回响。小说家精神一振,抬起头,目光注视着门口。   在小说家期待的注视下,从缝隙内露出半张人脸来。然后……   对方又将门快速关上了。   “喂!等等!”   小说家下意识地喊出声来。   “能、能请您帮个忙吗?”   几秒钟后,房门再度被打开。站在外面不是别人,正是雾岛时江。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抱歉,我还以为是立木老师个人的癖好,不想随便打扰,所以就……”   “怎么又是这句!”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是啊,有那么一瞬间我确实怀疑过自己的判断,但毕竟已经是第二回了。就算是像我这种容易相信别人的笨蛋,都感到怀疑了。”   他顿时无言以对。   “不不不才没有这种事……我只是‘又一次’不小心,被人用绳子绑在这里了。”   “抱歉,是我失礼了。”   女孩走入门内,这一次她没有停下脚步,直接来到他身边。小说家眯起眼睛,有那么一瞬间,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一瞥——他“不经意“瞧见了少女的裙底风光。   虽然这样说对两次帮助了他的恩人很失礼,但就在那一刻,小说家从不久前就开始一直躁动不安的心,总算平静下来。这或许无关**,只是一种不甘心罢了。   ……   “暂且只能这样了。”   女孩轻轻吐出一口气,白皙的额头上微微渗出汗水,她的手中捏着解开的绳子一段,握法像是牵着和主人一起散步的宠物犬。 第47章 似曾相识雾岛   ……不要在这方面叫人觉得很像啊。会让我怀疑自己的女人缘是不是已经彻底变异了的。小说家心想。   他从地上坐起来,伸展着自己酸痛发麻的双手双脚,感觉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不论怎么说,事情总得一样一样来。他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损失,浅见小姐已经脱离险境,现在恐怕正在想办法和警方合作抓住通和教会的马脚,同时将自己找回来吧。   但这里是他曾经待过的地方,不是想象中隐秘的邪教祭祀场所之类的。粟山小姐为何要带自己来这里呢?更重要的是……   “雾岛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   黑长直发少女眨了眨眼,脸上一副不理解他在说啥的表情。   “我是《白羊》剧组中的一员,即将扮演‘高木玉绪’的演员,当然会在这里。”   “不,可是拍摄计划不是暂时搁浅了吗?这地方应该已经被警察们搜查过一遍了。”   “不错,但他们什么都没有发现。”雾岛时江看起来有些诧异,“会问这种问题,难道说立木老师没有收到福冈先生发来的消息?”   “……?”   “按照福冈先生的说法,拍摄计划又要重新开始了喔。所以我又回到这里来了。”   “欸?地点还是在这里?”   “不错。毕竟场地已经租下来了嘛,既然警察们觉得没问题就行了,我们中某些人撞见过的那个装鬼吓唬人的奇怪女人,应该是已经逃跑了。”   “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雾岛小姐不觉得奇怪吗?”   “我只想好好完成工作,心满意足地拿到酬劳。早一点开始就能早一点结束,不是吗?奇怪的地方?硬要说的话是有点啦,大概是为了节省成本和压缩时间吧?”   “电影这种东西,一旦项目立好,时间就会变得很紧张,必须要符合日程计划才行。一旦悬挂在他们头上的倒计时跳动到零,就算只完成了一坨半成品,也只能硬着头皮交上去了……一般来说,只有大导演才有任性的余地。”   “所以,其他人都到了?现在剧院里的还是之前那几个人?”   若是如此,这段时间粟山琉璃同样会待在这里——   雾岛小姐摇了摇头。   “不是的,不止有我们。在剧院被封锁的这段时间里,相关的工作人员就已经安排完毕,现在整支剧组的人都已经入驻剧院了。他们正在忙着搬运道具和行李呢。”   小说家愣了一下。   整支剧组?那起码得有几十人!   小说家突然回想起来,在焦虑等待的这段时间里,门外确实时不时有人走过,频率远比之前更高。虽然直到刚才为止,除了雾岛小姐一个人都没有走进来,但那种嘈杂鲜活的人声不可能是错觉。   “立木老师,反过来说……我更想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雾岛时江歪着头,上下打量着他。   “你身上的衣服裤子看起来都很脏,还有雨水和泥点的痕迹……昨天确实下了一场暴雨,难道你在自家花园里的泥塘打过滚?”   这时候,小说家总算有机会瞧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打扮,确实很狼狈。他被打晕后就直接带到这里来,没有机会洗澡或是换洗衣服。而干燥后黏在衣服上的泥点,那自然是在暴雨中的花园里留下来的。雾岛小姐的形容在某种意义上很精确。   “我该不会说中了吧……”   女孩微微张开嘴巴,表情不知道该说是惊讶还是嘲讽,或者说是二者皆有。   “这……该说是返祖现象,还是童心未泯呢?您真是一位超出想象的人。我以为只有我家的汪酱才会这样做呢。”   “才不是啊!”   小说家觉得和对方争辩这种事完全是在浪费时间,而且这女人是不是总在将我和宠物犬联系在一起啊?   他摇了摇头。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我想出去看看。”   小说家对站在门口的女演员说道。   雾岛时江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当然。难道我还会不让你出去吗?不用每件事都来向我请示喔,我又不是你的主人。啊,这倒是让我想起自家养的宠物犬,因为被训练的很好,就算想要撒尿都会来向我蹭腿,然后我就会带它去卫生间……”   “是因为你站在门口啦!这是出于礼貌才说的!”   小说家终于还是忍不住吐槽了。   *   当他将手放在门把上的时候,没来由感到一种奇妙的紧张感。   “真是的……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他轻声自言自语,可是答案在心中早已明了。   小说家将门推开,雾岛时江跟在他后面,正好有几个人抬着梯子从走廊经过。   “喔,这不是雾岛小姐吗?”   穿着工作服,扛着消防梯的陌生大叔很和善地朝他们打招呼。   “你好。”   黑长直发少女站到他身边,微微点头。她又恢复成原本那副冷淡的模样。在旁观者看来,雾岛时江的表情就像是一张白纸般稀薄。   “这位是……?”   “我是立木良,是《白羊》的原作者。”   “欢迎欢迎!正好机会难得,你想要参观一下这里吗?”   “我会带立木老师去的。”   这样说着话的雾岛时江,主动伸出手抓住了小说家的手。   “这……!”   小说家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们俩的关系有到这个地步吗?明明才是第一次见面啊。   见到面前的剧组工作人员露出暧昧的神情,小说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相较之下雾岛时江却要坦率得多,自顾自拉着他离开门口。   ……   “这是要去哪儿?”   “你不想去后台吗?”   来到一处安静的走廊转角,见周围无人,雾岛时江放开了他的手,轻声问道。   “粟山小姐就在这里。有问题的话就去问她吧,你是被她绑到这里的吧?”   “你知道?”   对方点点头。   “我看见她从房间里走出来了。”   “然后呢?”   “然后我决定去睡一觉,再看看立木老师是不是在里面。”   她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   ——“这样说不定就能见到您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了……我是这样想的。” 第48章 病态   小说家以为她在开玩笑,结果在打量几眼对方后,才得出对方好像“是在认真和他讲话”的结论,不禁为之愕然。   先不论正常人会不会有喜欢看到别人痛苦表情的扭曲性格,光是向别人坦率说出来就有点不可思议了,毕竟两人才是第二次见面。   倒是给我好好体谅一下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人的心情啊。小说家心想。   好在雾岛小姐并没有让他尴尬太久,自顾自地开始说起话来。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始终有这种渴望,难以抑制的欲求,就像会将喜欢的布偶撕碎,将最热爱的玩具在地上砸坏的小孩子一样。正常人都会经历这样的年纪,这本身并不奇怪。可是随着年纪长大,教育会调服人类天性中残忍的一面,伴随着知识和智慧增长的理性,会压抑这种源自本能的破坏欲。”   黑发女孩说到这里,话头停顿片刻,她微微低着脑袋,睫毛微微颤动,挡住了墨玉般的眸子,看起来有点悲伤。   “但这对我来说却没有起到作用。直到现在,我仍然在与自己的这种欲求做斗争。社会道德无法彻底地规范我,我寻找过许许多多的精神病医生,但他们都对此束手无策。我依然以他人的痛苦为乐,除此之外没有东西能引起我的注意,真正地给予我救赎……立木老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说明你现在还是个幼女?”   小说家试图对雾岛小姐之前将他当作宠物犬来看待的行径做出反击。当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完全能理解她的话。   尽管人们往往愿意相信人性是某种与生俱来的产物,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当人们在谈论它时,“人性”都是承担着一种“被周围环境所构建”的角色,它是在社会道德基础上混杂着个人经验的产物。   有的思想家认为,从先天转向后天的过程,就是将一头离群的野兽重新赶回圈中的过程。这就是为何常说孩童们身上存在着一种天生的残忍,以及有相当一部分犯下残忍案件的凶手,都是受到童年阴影的影响,或是从小缺乏良好的家庭环境,没有得到合理教育的缘故。   但反过来说,如果有人一直保持着幼童时的恶劣根性,却并非是会被看护起来的智能低下者,而是有着成年人的思维和头脑呢?一般来说,外界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巨大且不可扭转的,但总有一些人,世上总会有一些例外,他(她)内心深处的阴暗就像是污浊的淤泥,与生俱来,根深蒂固。他们是天生的狂人和恶徒,反社会人格拥有者,他们会为了不被人认为是异类送入精神病院而小心翼翼地伪装着,成为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直到有一天,直到他们内心的疯狂冲破枷锁,将他人和自我一同拽入毁灭的日子来临。   雾岛时江没有理睬他的无聊笑话,而是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意味着我缺失了人性。我是个天生的恶人,愉悦犯。我随时都有可能失去控制,我就像是站在悬崖上,蒙蔽着双眼,随时有可能坠落深渊。我一直在试图抗拒这种欲望,但是每时每刻,周遭的环境都让我觉得……迄今为止的一切努力,都像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一样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风刮走,被水冲没。”   小说家沉默了。他望着灯光下,女孩始终苍白且缺乏血色的侧脸,她的脸上依然表情稀缺,可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伤心,却从那看似平淡的话语中渗透出来,一直弥散到周围的气氛里。他一向对别人的心理和情感很敏锐,这时候就算不能确定雾岛小姐说的都是真话,却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我甚至有点羡慕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罪犯。他们中的大部分许是因为一时涌动的情感而被恶意所操控,以及从小受到了不好的对待,导致精神上的病态。但我不一样,我的天性是变质的,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必须时时刻刻与自己的心作对,努力抑制着各种各样浮现在脑海里的可怕念头。假如我能有他们那样的人格,肯定能像梦想中的那样,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吧。”   “为了防止最恶劣的后果发生,我一直在尝试很多事情。我内心的这种恶意是针对我所喜爱的事物的,所以我必须远离他人,不论是亲人还是朋友,哪怕只是说过几句话的人,我不能和任何人建立起密切的联系,向任何人开口寻求帮助……但我知道,这一切只是在拖延着那一天的到来罢了。   雾岛小姐的话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要是有人愿意相信她、愿意站在她的角度出发,就会觉得她确实是个值得尊敬,又叫人心疼的女孩子。   ……前提是别扯上自己。   “当然,还有别的方法,譬如定时寻找目标发泄自己的冲动,我发现这样可以有效缓解内心的焦虑。只是可怜我家的宠物犬,已经换了八条了。还有蝾螈,猫,金鱼,兔子,仓鼠,刺猬,香猪……”雾岛小姐语气平静地说着在旁人听来相当残酷的话,“我真为它们感到惋惜。”   你就是动物们的好朋友?   小说家叹了口气。   “抱歉,我刚才说了无聊的话,希望你能原谅。不过我虽然很同情你,雾岛小姐,但我还是不能理解,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话?”他环顾四周,稍微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而且,还是在在这张地方。”   “因为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就在最近这段时间,我发现单纯的宠物越来越难满足我的需求了,所以希望能找一个人来担任同伴。”就像在害怕小说家一口拒绝似的,雾岛小姐语速很快地解释道,“放心,最开始的程度很轻微,就像正常男女之间的恋爱关系一样,只需要蜡烛皮鞭的程度……”   你对“正常”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   意识到小说家不可能答应之后,女孩略显遗憾地微微摇头。   “那好吧。我还有别的话想说,这是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关于三日月剧院的事情。”   ——   推荐一本书《我与她相逢于杀人游戏》   这本是典型生存游戏类斗智漫画的写法……以“教室”和‘投票作"为题材的也有不止一本。不过相比起漫画,小说的缺陷在于缺乏更直观的冲击力。所以虽然能看出作者很努力地雕琢故事逻辑,死了不少脑细胞,但看的人还是少。 不过我个人还是希望这种特别的作品能有机会继续下去的,,推荐一下。 第49章 雾岛时江的追寻   “立木老师,你觉得这地方有熟悉感吗?”   “当然。我前几天才来过一次……”   “不,我说的是更久远以前的事情。这个剧场不是最开始就存在的,而是仿照着某个地方被建造起来的。但是,你应该还是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其中蕴藏的轮廓,想象出它起初的模样。”   小说家和自述病态的演员小姐一同站在消防通道上。   这里有一扇窗,从窗户能看见舞台的一角。忙忙碌碌的人们搬运着道具和行李,支起幕布,布置舞台。这一刻充满生机和活力。   小说家保持沉默,没有回应雾岛小姐的话。   但他无法否认来自内心的话语。是的,这一幕对他来说确实十分熟悉。   当他置身在活跃的剧团氛围中时,往往会有一种怀念感油然而生,就像是从童年时期穿越过来一样。他曾经无数次见过相似的场景,亦无数次在梦中回忆起当时的经历。   特别是在进行最后排演的时候,等待一切落幕,舞台上的灯光重新打开,大家一起聚集在上面的场景。福冈先生曾经说过,在排演结束后,年长的叔叔阿姨们沾满汗水的脸上露出释然和欣喜的表情,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群人同时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幸福感’,因此记忆深刻。   小说家深以为然。在旁人看来可能难以理解,但他却很清楚,因为看着许许多多的人同心协力完成一件作品本身,就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会让人觉得长时间的辛苦都得到了回报……哪怕只是作为旁观者。   幼年时的印象往往会潜移默化地影响一个人。小说家觉得,自己会成为浅见小姐的助手,同样与此关联颇深。他从来不想成为故事的主人公,他更希望在旁边默默观看着他人,一位名侦探光芒万丈的时刻。   “我和你一样,对这里有一种熟悉感。”   雾岛小姐盯着缓缓上升的幕布,轻声说道。   “熟悉?你小时候常来剧院吗?”   “应该是家里的大人们带我过来的。我从小表现得就不像是一个正常孩子,所以他们才会努力地带我到处玩。其中经常去的地方就有三日月剧场。”   她叹了口气。   “但我不能确定。”   “为什么?啊对了,因为是童年的事情……”   “不,我和一般人不一样,对于小时候发生的其他事情全都记得很清楚。但只有在三日月剧场的经历,我的回想却很模糊。”   “一定发生过什么——我是这样坚信的。并且,这件事还与我的‘本性’有关,我在这里遇见了某件事,令我的人生走向了另一条路。如果没有这件事的发生,我现在早已经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了吧。”   雾岛时江张开手掌,贴在冰冷的窗户上,她嘴角浮起微笑,神态看起来颇为柔和。这是少女第一次露出如此安心和怀念的表情。   “在之后的岁月里,每当我觉得坚持不下去,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控制内心深处的那头怪兽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地对我说:‘别放手,别害怕自己,面对它。决不能放弃自己的人生’……依靠这个声音,我才能伪装成一个正常人,直到现在。”   “我一直觉得,就算我真的是无可救药的疯子,但只要伪装成一辈子正常人,我就能和大家一样了,不是吗?”   呃,时不时会在心里听见另一个声音?小说家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那个,你确定不是……”   “不是。”雾岛时江完全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果断地摇头否认,“我很清楚,那个声音不是来自于我,而是某个女性,某个现实中存在的女性。这并不是妄想,我真的和她见过面,就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些话不是我妄想出来的,确实有人对幼年时的我这样说过。只不过,我记不起对方的长相了而已。”   “你想再见她一面?”   “当然。”   雾岛小姐往窗上呵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涂抹着朦胧的颜色,她用手指在上面涂写着什么。   “怎么会不想呢?童年时那场如梦似幻的经历,让我从此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而现在,我又一次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这就是青春期的迷茫吧?光靠自己一个人,力量终归是有限的。我内心潜藏的黑暗正伴随着年龄和见识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强大,我渐渐得已经开始无法控制自我了,随时有可能走向错误的道路。”   “但是我想,只要能再见到她,再见到那个女人一面,我说不定就能继续坚持下去,就像她以前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给予我鼓励和勇气。”   ……真是漫长的想法。   “所以,你想在这里寻找三日月剧场里曾经发生过的真相,其中就包括你所经历的事情?”   小说家问道。   “不错。”   这和粟山琉璃的想法如出一辙嘛。   只是一个想找回失踪的母亲,一个想找回迷失的自我。   可恶!小说家心想,两个女主演这不都没有心思好好拍戏嘛!总想些有的没的,看来这部戏肯定是扑街预订了呀!……真希望读者们不要骂我。毁原作的锅就让导演和剧组来背吧。   “我当然没有劝阻你的立场,”小说家抓了抓脑袋,“不过,雾岛小姐,我要提前提醒你一句,三日月剧场不是只有美好的事情。”   “我知道。”   雾岛小姐点点头。   “我知道它已经不复存在了,在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中。”   说到“屠杀”这个词的时候,一丝诡异的红润浮现在她苍白的脸蛋上,漆黑的眸子里泛起波澜。雾岛时江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深呼吸了数次后才恢复平静。   “我想要故地重游,却总是没有机会。直到《黑羊》改编电影的邀请送上门来的时候。在我看来,这个地方就是全新的‘三日月剧场’。”   “而且,我还知道隐藏在那起事件背后的某些事情。”   她这样说着,让开身子,向小说家展示窗面上的内容。   小说家凑上前,发现白色水雾中隐约浮现着两个汉字。   ——“圣”和“子”。   ——   推荐一本新书,《朝文道》。这本书的作者是我以前推荐过的《真是抱歉,好不容易觉醒的超能力却没什么用》的作者寂灭血觋(是的,《真是抱歉…》这本书已经堂堂完结了,还不知道的朋友快去订阅一波)因为前作是相当独特的作品,所以新书很值得期待。   我看过一些,是发生在明朝永乐年间的故事,男主能和朱允炆(女)合体变身假面骑士……听起来很乱来,但是我想,真正有趣的作品是不会因为题材而失去光彩的。   这本由于还是幼苗,还请大家多多保护。 第50章 不止一人   雾岛小姐,你真的没问题吗?”   “你是指什么?”   小说家叹了口气。   “这种时候就不要装傻了吧?当然是你那难搞的个性问题。”   光是听见“屠杀”两个字就有那种类似于花粉过敏症的严重反应,雾岛小姐自称她现在表现出来的“正常”,都像是建立在海滩上用沙子堆积起来的城堡般脆弱,看来并不是夸张的说法。   老实说,小说家真的很担心她的状况,假如继续一起行动,谁都无法保证雾岛小姐会不会在中途就因为“无法束缚内心深处的野兽”之类的理由,突然翻脸变成血浆片里的杀人狂——   不,说不定只是变成诸如“嗜血疯子”之流的敌人,已经称得上是好结果;明明精神上已经彻底异质化,表面上却与不久前毫无变化,这才是最糟糕的。光是想想,他都不由自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小说家看来,作为一个恐怖故事而言,没有比相互信赖的同伴,其实是潜伏在身边的怪物的剧情更可怕的了。   以雾岛小姐表现出来的镇定和冷静,以及她能压制本性长达十几年的可怕控制力,恐怕能很轻松地将自己凶恶的本性掩藏起来,伪装到谁都看不出来的程度。   不过仔细想想,现在的他已经面临着这种风险。雾岛小姐的心灵状态是不可知的,就像一枚用随机数来决定起爆时间的炸弹一样。说不定她在刚刚的对话过程中就已经恢复了本性;说不定从最开始,她就为自己设下了陷阱,之前表现出来的坦诚不过是另一种伪装。   ……太糟糕了。所以才说青春期的女生很难打交道,女孩子的心情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而在一个拥有潜在反社会人格的女高中生身上,这一点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没关系。只有几天的时间,不会有问题的。”   雾岛冷淡地回答。   “哦...是吗。”   小说家点点头,不再有疑问。   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终究还是无法坦率面对她。   当粟山琉璃一脸悲伤地向小说家诉说自己不被人们相信的经历的时候,无论是他还是浅见,都对她说了“我相信你”这四个字。那句话是发自真心的,他确实愿意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可是当这个人换成雾岛时江的时候,这种根基无疑会被动摇。不论嘴上说得多么好听,犹疑还是能从细微的神态举止目光中流露出来。   人无法欺骗自己,假如能理解这一点的话,甚至就连欺骗他人都做不到。所以小说家干脆选择不说话。   ……   黑发少女显然能看出他内心的踌躇。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打算。她紧抿嘴唇,加快步伐,看似不经意地走在小说家前面。这样在心理学的方位优势上,能让身边的同伴本能地感到安心。雾岛时江对此轻车熟路。   雾岛比任何人都清楚,当她坦率承认自己内心中居住着恶魔,而别人又在这一点上选择相信她的时候,那同时就意味着在二人之间,不可能再一次建立起真正可靠的信赖关系。   信赖的终点却是与之相反的怀疑,这是多么可笑啊!她当然会感到抗拒,感到厌倦,感到痛苦,但是她又不得不这样做。因为就连少女自己都不知道,继续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的日子,还能有多久。   这听起来简直就像是绝症病人的感言。但对于雾岛而言,与生俱来的本性就是缠绕着她一生无药可医的绝症;一旦疾病爆发,就是自己作为正常人类死去的那一刻。   小说家抓了抓后脑勺,下定某个决心。他同样加快步伐,于是再次跟上了雾岛小姐。他无法欺骗自己,无法欺骗对方,但至少现在的自己......   还能做到与对方并肩同行。   少女瞥了他一眼,嘴角浮现一丝不引人注意的弧度。当然小说家并没有发现,他正打算改变话题。   “‘圣子’,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个词的?”   根据十年前被警方逮捕的通和教会成员的证言,他们实施集体杀人的目的是为了举行祭祀仪式;而这场仪式,正是为“圣子”准备的。   不过遗憾的是,没有人知道这群邪教徒们口中的“圣子”到底是谁。警方甚至无法判断“圣子”是在现实中确有其人,还是某种虚构的崇拜形象。通和教会的人一旦提到他……或者说祂,就会变得狂热无比,时不时说些疯言疯语,根本没法交流沟通。   小说家已经将这个情报告知给雾岛小姐了。   “就和回忆里那个女人的声音一样。”   她回答道。   “在这些年里,这个词一直在我脑海中徘徊,常常在梦中显现。我知道我确实听过这个词,也明白很可能和多年前在三日月剧场的经历有关,可是与此相关的记忆却不知为何变得异常模糊。”   “从立木老师的说法来看,会将这个词挂在嘴边的,肯定就是邪教徒。既然这群人从很久以前就潜伏在剧场内部,那说不定小时候的我曾经遇见过他们。”   “可是,邪教徒为什么会在一个小女孩面前提起‘圣子’呢?还是说你是在偶然间听到的?”   “如果只是偶然的话,不可能让我记忆如此深刻。”雾岛摇头否认,“至少,一定有与之相伴的某个事件发生……某件令我刻骨铭心的事。”   “看来要知道答案,必须要拜访过去三日月剧团内的人。他们才是亲身经历者。”   “没有错,所以我才会一直寻找他们,我早就觉得粟山小姐是其中之一,或者最起码是相关联者。但是没想到...”   雾岛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们俩人正行走在前往演员后台的走廊上。除去休息室外,还有专用的化妆间,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中井小姐真的是......?”   雾岛最后一次向小说家确认。   “当然。她可是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改哦。”   小说家注视着面前紧闭的门扉,露出成竹在胸的微笑。   “放心吧,就算从中井小姐口中问不出什么,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就像你说的那样,这地方简直就像是消失了十年的三日月剧场,又一次从过往的历史中浮现似的。”   “聚拢起来的剧团成员,同样不止一人。” 第51章 镜中的自己   中井玉绪坐在化妆台前,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后再用唇笔在鲜艳的红唇上涂抹两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作为女性化妆师,首先得让人对自己产生信赖感,于是在这点上,外表装扮就尤为重要。不能太过引人注目,她不是需要上台表演的女演员;同时也不能太过朴素,否则会让人怀疑她的业务能力。   中井玉绪用手抚摸着自己有着淡淡妆容的脸庞,如玉般泛着温润的光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下面是一双漆黑有神的瞳孔。挺翘的鼻梁,饱满的嘴唇,五官轮廓秀雅,肌肤白皙,任谁看到她,第一眼都会觉得是个无可挑剔的美人。   中井玉绪绝不是那种让人觉得光彩夺目、甚至太过耀眼的女性,但是她身上却有种会在不经意间吸引异性的特质:温和且不让人觉得咄咄逼人的秀丽外貌,成熟而充满女人味的体态,以及优雅的语言和动作。   许多年前的中井玉绪,并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一位惹人怜惜的女性,在那时候的她身上甚至看不到一星半点和“女人味”搭边的样子,说是瘦弱的男性都会有人相信;不过随着对化妆、打扮和礼仪知识的学习,再加上本身底子不错,她通过不懈努力,最终蜕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如今,认识的男人们大多都喜欢她,她游刃有余地选择与他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另外,还有一部分女性倾慕着她,向往着她,将中井看作是崇拜的目标与偶像,就像她曾经向往过某个人那样。   这已经是极限了,让接触过的所有同性都喜欢上自己,唯有这件事情是做不到的。中井需要做的仅仅是抓住那些更加单纯的小妹妹们的心,让她们围绕在自己身边,成为保护自己的屏障与好利用的工具。   中井玉绪深知现在的自己魅力有几何,并且已经学会如何充分地利用它,成为在众人之中长袖善舞的依仗。不过即使现在的自己,几乎拥有了曾经想要的一切,却仍然和心目中那位最迷人的女性存在鲜明的差距。   可是中井玉绪已经很满足了。她不想再往前踏出一步。再继续下去,她的魅力或许有机会能在更多的人面前彰显,但这只会带来未知的风险与危机。   中井比任何人都深知,在这个世界上,女性太过引人注目未必是一件好事。它可能会招致厄运,譬如男人的贪婪和觊觎,女性的嫉妒与仇恨。因为她曾经亲眼看着一位令人痴迷的美丽女性,是如何在他人的疯狂中一步步走向毁灭。   那位女性其实非常的洁身自好,可是在背后,却始终有流言蜚语。   化妆镜的角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就像有人在上面吐气一样,中井小姐随意地用手将雾气涂开,心头涌上些许怀念。   谣言要是传播得太过广泛,真相就没有人愿意相信——或者更准确的说,不会有人在意了。因为一切都会颠倒,一切都会消解,假的会变成真的,真的则将变得毫无意义。   对方就是在类似的风波中消失的。   现在想来,还真是令人惋惜啊...   “叮铃铃。”   沉浸在回忆中的中井玉绪,被定时闹钟的声音吵醒。   她看了一眼日程表,和那两人约定的时间已经快要到了。其中一位是电影改编的原作者,人气小说家,另一位是最重要的女主角之一。   中井对这两人都没有太深的印象,之前应该没有接触过。不知道他们有什么理由要主动来和自己见面。不过,想来都是些好事。于是中井小姐爽快地答应下来,她觉得这是个拓宽人际关系的好机会。   “两个还只是高中生年纪的年轻人,以我的能力要拿下并不困难。”   中井小姐并没有任何恶意;当然,若有人指责自己事“别有用心”,她也不会反驳。   但在她看来,与人交往本身就是利益交换的一种形式,哪怕是青梅竹马的友情或是不求回报的亲情,其中同样蕴涵着情感上的价值,所以没有必要追求所谓的纯洁感情,或是想尽各种办法将感情和利益分割开。那样做太蠢了。   “要把握尺度才行。特别是那群小男生,要是对我太过着迷的话可不好。”   中井小姐心想。这并不是她自作多情,而是在有过数次不太美妙的经历之后,不得不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   有些热血方刚的年轻男性就喜欢有成熟韵味的女性,要是让他们误解了自己的好意可就过犹不及了。中井曾经遇到过一个初次见面显得很冷淡,总是对他人保持怀疑态度的男生,结果当自己出于好胜心,想办法和对方搞好关系,努力打开那人的心扉之后,对方竟然向自己求婚了。   回想起那样的往事,她还是会脸颊发烫,感到难堪。   不过,那位曾经向自己求婚的年轻人,最近已经不怎么能收到他的联络了。对方曾经可是天天嘘寒问暖,一天发十几次邮件的。估计是已经放弃了吧?男人就是这样。   但中井小姐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因为她现在又被另一个狂热的追求者缠上了。   “加藤......”   想到这个名字,中井玉绪就忍不住头疼,用手指按揉着自己的眉心。   那家伙就是典型的对成熟女性有特殊喜好的类型,她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而且由于这个人是混血儿,长相帅气,职业又是男演员,平日里很受年轻女孩子的欢迎,所以早早就培养起了征服异性的信心。当这种心理转变为执念后,真的会很麻烦...   “最糟糕的是,我现在还是摆脱不了他。毕竟还和他待在一个剧组。哎,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可难熬了。”   她正在苦恼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化妆镜上,之前那个蒙上一层白色水雾的角落,明明已经被她擦拭过,现在却又一次变得模糊起来。   其它地方都没有这种现象,镜面映照出的自己清晰可见。   中井玉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尖慢慢靠近镜子。   手指触碰到那个角落,镜面底下传来的却并不是金属或墙面的触感,而是某种有弹性的,更接近于人体的反馈……   那一瞬间,中井小姐的身体僵硬住了。 第52章 人间镜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中井玉绪是坐在梳妆台前,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镜子,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一样,浑身上下从皮肤到骨髓,都被冰冷的寒意所充盈。   她止不住地发起抖来,努力咬紧下唇,这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中井小姐使用这个梳妆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她很清楚它的构造,是紧紧贴合着背后的墙壁的。根本不可能传来这种人体般的触感。   除非......   除非是有人躲在梳妆台内侧,躲在镜子后面。   一旦想到这种可能性,中井玉绪只觉得身上冒出的冷汗已经渗透衣襟,将脊背上的衣料尽数打湿。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糟糕;她还很清楚,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保持冷静,最好能像没有察觉到任何古怪迹象一样,继续刚才的工作。不可以表现出半点异常,因为很可能有人就在镜子的那一头,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可是,中井没办法欺骗自己,更没办法欺骗恐惧本身。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旁边躲闪。手脚正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手机和化妆盒都拿不稳,“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   “……说不定……说不定只是我想太多了呢?”   她再一次望向那个角落,却没办法鼓起勇气将手伸过去。   中井只觉得此刻的时间像静止般迟缓,但那股如影随形,深入骨髓的恐惧却并没有因此而放过她。当中井小姐首次不再关注任何事情,而是不得已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房间内、这面镜子上的时候,她还是听见了,那若有若无的,宛如幻觉般的呼吸声......   “呼......呼......”   安定的,平缓的,呼吸声。   真的很轻很轻,就像猫爪在揉弄线团,甚至比针落在地上更加轻微,假如不往这个方向思考的话,绝对不会注意到的呼吸声。   她本能的觉得,这来自一个男人。   而伴随着这个呼吸,镜子的角落再次被蒙上了薄薄的雾气,朦胧一点点加深……   亲眼见到这一幕后,中井小姐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颤抖着将手机从桌面上拿下来,放在裙子底下。   她尝试了好几次,才将屏幕打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让我撞上这种事情.......躲在里面的人到底是谁?”   这一刻,中井玉绪不由得想起曾经阅读过的一篇短篇小说,里面讲述着就是一个躲在椅子中央的变态男人,时时刻刻窥视与感受着椅子的女主人的故事。   小说的第一部分是一位外交官的妻子,她是一位美丽的女性作家,每天都会收到好几分陌生仰慕者的来信。在她的书斋中,有一把豪华座椅。而撰写信件的人就是制造这把椅子的工匠;第二部分则是以这名工匠的视角来展开,他在打造出椅子之后,就利用它来满足自己的怪癖,工匠将自己塞进椅子里,从而就能肌肤相贴地感受到任何一位正在椅子的人。工匠爱上了这把椅子最后的使用者;而现在,他就在外交官妻子的房间之中,   中井小姐在阅读这篇小说的时候,惊叹于作者异想天开的想象力,这种猎奇的构思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想出来的。   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竟然会真的遇到一个时时刻刻隐藏在自己生活的阴暗角落中,一言不发沉默地窥视着自己的人,一个与能与故事中的工匠相媲美的变态狂。   在恐惧之后,是一阵翻江倒海般的作呕感,以及浓烈的羞耻心。   中井玉绪想起了自己在这面镜子前做过的所有动作。这里对她而言是私密场所,监控摄像在门外,她当然会表现得比较放松,无论是在换衣服时赤裸的身体,还是在镜子面前摆出自恋的姿势,这些全都被一个恶心的男人看到了!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用涌上心头的怒火来驱散内心的不安。中井小姐的手指灵活的在屏幕上敲击着,不到数秒种她就能将求救信号发出去   但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呼吸声......正在变得急促起来!   被发现了?!   镜子的另一侧,突然间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那声音就像是在某个深夜时分,躲在床上的你看见有人正在屋外敲打窗户。   中井玉绪的脑袋近乎空白,穿着高跟鞋的脚用力往地上一蹬,椅子迅速往后滑倒。结果却因为用力过头的缘故,失去平衡。   背后尖锐的杂音一下子放大了,如同刚好恢复信号的电台。背景声中像是有无数个人正在狂热鼓噪着,尖锐刺耳。   男人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靠近,仿佛就在她耳边徘徊。镜子彻底破碎了,她能听见落下来的碎片“哗啦啦”地往地上流淌。化妆台被人推倒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摔倒在地上的中井玉绪不敢回头,咬牙忍受着痛苦,往前爬动,想要支撑着膝盖站起来,结果却因为高跟鞋再一次失去了平衡。   “救命......救......救命!”   中井玉绪朝着门口的方向伸出手。那扇虚掩着的门扉,在她眼中就是希望的入口。   说不定有人从走廊上经过,听到这里传来的声音,正在朝这边赶过来——   “呼......呼......呼。”   男人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现在却突然停下来。他停止了脚步,不再继续靠近。   随后是沉闷可怖的低笑声。   ——“中井小姐,你想逃到哪里去?”   中井玉绪只觉得头皮传来一阵拉扯般的疼痛,脑袋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去,她被人粗暴的拎着头发从地上拉了起来!   “不......不要......”   她下意识发出尖叫,但就在这一瞬间,就觉得肚子上被人狠狠踢了一脚,一下子将涌到喉咙的话语全部吞了回去。   中井玉绪疼得泪水盈满眼眶,她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在模糊的视野中,正在微笑着的加藤,表情如同恶魔般狰狞。 第53章 似曾相识男性   “求求你......放过我......”   中井玉绪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双手在地面上拼命抓挠,就像要紧紧抓住什么似的,手背上青筋暴露。但最后留下的却仅仅是几道被指甲挖出来的白痕罢了。   女人的反抗是如此孱弱无力,而且每一次试图逃跑的行为,都会在更加可怕的暴力之下不得不选择屈服,不多时,中井玉绪就被彻底击溃了心理防线。   这个过程并不长久。对于长期生活在文明社会中的人们来说,简单粗犷、仿佛丛林厮杀般的暴力,以及来得如同疾风骤雨一般的痛苦,往往会十分有效。人们总是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坚强。   在被加藤拳打脚踢了一会儿之后,中井小姐放弃了其余动作,不再做出任何抵抗。她双手环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低声呜咽起来。   加藤对此很满意。他施施然地停下拳头,慢悠悠地走到虚掩的门旁边,将门彻底反锁,再转身走回来。   “对不起......我错了......放过我......”   长长的头发乱糟糟地垂落下来,遮掩住脸上的红印和青紫,中井玉绪声音嗫嚅,反复重复着相同的话语,表情略显呆滞,这大概是因为在短时间内受到太过激烈的精神冲击,本人的选择将自己的心灵封锁在了一个小小的世界里。   然后,男人跨过地上的玻璃碎片与倒下的梳妆台,站到中井小姐面前。   “别道歉啊。你做错什么了?做错的人是我吧。”   他说。   “真是抱歉呐,刚才对你作出了如此鲁莽和残酷的行为。”   男人的语气温和得就像一位绅士对不小心在路边撞到的淑女道歉。   中井小姐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呀,谁让我是如此爱您。恕我直言,中井小姐,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您实在太有魅力了。”   加藤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露出耳朵上的耳环。   “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喜欢那种性格成熟温和的女生。不一定是年长的,但是会照顾人的类型,宛如大和抚子般的理想女性。顽劣骄横,爱发大小姐脾气的女生,我可没办法接受。”   “你知道吗?我从小学时候开始就在和隔壁家的大姐姐谈恋爱了。后来是国中的老师,再后来认识的学姐,公司里上班的白领,女混混......虽然我现在已经记不起她们的名字了,但我至少还知道,我曾经爱过她们。就这样,我和喜欢的人们待在一起,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我遇见了一个不喜欢我的女人。她是我就读高中的班长。她不但不喜欢我,甚至还喜欢上了别的男人,而那家伙,包括女同学的朋友在内,又都是前所未有的讨厌鬼。于是人生中的一切都被颠覆了...”   加藤叹着气。   “对了,和你说这些没什么意义吧?你只要知道结局就可以了。结局是我因为跟踪那女人的事情暴露了,事后还被教训了一顿。不得不从学校退学。为了避免麻烦,我甚至拜托以前认识的女人逃到国外去,直到最近才回来。”   然后......然后我就遇见了你。男人露出柔和的微笑,真情流露地说道,我喜欢上了你——他的手指缝里还粘着从中井小姐脑袋上抓下来的头发,裤脚沾上了从中井小姐伤口中淌出的血迹,一边却在向受害者深情告白。   “你......你在说什么......?”   中井小姐一边抽泣着,一边害怕地仰望着对方。   “你做出这种事,肯定会被发现的。警察会来把你抓走,你不可能在演艺圈继续混下去......”   “演艺圈?你还是不明白啊,中井小姐。”   对方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   “那种事情我根本不在意啦,反正都是假的。你再看看我的脸,今年其实还不到高中毕业地年纪喔。”   “假的......?你的身份是骗人的吗?”   “当然。我在意的只有你,我眼中只有我喜欢的女人。”   加藤伸出手,抚摸着中井玉绪的脸庞。中井小姐下意识地偏过脑袋,却不敢再继续躲闪。   男人看起来并不在意。他的手指在富有弹性的肌肤上滑动,缓慢摩挲着。中井玉绪只觉得自己正在被一条丛林中地蟒蛇束缚住身体,只能感觉到冰凉且粗糙的鳞片在肌肤上划过,渐渐变得无法呼吸。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呢?不瞒你说,我在感情上可是很专一的,我会把我以前的女人全都忘记,包括最后我没得手的那个。”   “虽然我到现在都没办法原谅她,以至于难以忘却。不过我想只要找到新的喜欢的人,就能像过去那样干脆地忘掉一切吧!”   “我一直想找到能喜欢上的人,自从离开这个国家开始,就一直在寻找。说实话,我以前对自己爱上别人的能力还蛮有信心的,可是自从被那个女生拒绝之后......我还以为我的能力因此而减弱了,甚至想办法到国外去治疗,但是一切都毫无意义。”   “直到我见到你为止,中井小姐。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自己又一次找到了生活中的光,灵魂中的火焰。每当有机会和你呆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会无法克制内心的欲望。我很清楚,这就是恋爱的悸动。”   “原本,按照过去的做法,我应该早就想办法和你在一起了,只是我没想到......”   他叹了口气,有些不满地说道。   “喜欢你的男人,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呢?稍微有点贪心呢,中井小姐。”   中井小姐就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瞳孔微微涣散。她想起曾经天天给他发短信的年轻人,想起每天早上都会拿着一束花在公寓底下等待自己的人。她每想起一个人的脸,脸色就苍白几分,最终变得像一张薄纸惨白。   “真没办法啊。既然是竞争对手,就得想办法排除才行。这是大自然定下来的规矩,为了争夺雌性的交配权,雄性们需要优胜劣汰。而现在......”   他张开双臂,仿佛正在坦然迎接某个女人的热情怀抱。   “唯一的胜利者,就在你面前。中井小姐,该做出选择了吧?” 第54章 转折点   我不想......!   中井玉绪张了张嘴,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又能说什么呢?面对一个失去理智的、无法交流的疯子,她除了躲在角落里畏惧的颤抖,又能做到什么呢?   “快!快说出来,快说你选中了我!中井小姐,你听见了吗?”   男人的表情起初还能露出笑容,但很快就自顾自撕扯下脸上虚伪的面具,变得焦虑和狰狞起来,喘息越来越粗重,震耳欲聋的说话声在空旷的四壁间回荡。   “你没听见吗?你还有别的选择吗?还有谁?!我会解决掉他!我会取得胜利的!”   加藤狂**吼叫着,唾沫飞溅到她的脸上。   已经没有人了……没有人会遭遇他的毒手,除了自己。中井玉绪的心一点点往下滑落,眼看着就要坠落到精神的深渊之中——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请问中井小姐在里面吗?”   那是某位女性的声音。房间内的两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站在门外的人是粟山琉璃。   偶像小姐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活泼开朗,充满热情。   “嘁。”   加藤咂了咂嘴,瞳孔中的厌恶一闪而逝,有些不满地抬起脑袋。看样子,粟山琉璃并不在他的守备范围内。就像他嘴上说的那样,这家伙更喜欢的是大和抚子类的女生,像粟山小姐那样时尚开放的辣妹型女生,哪怕长相和身材再出众,都只会引起他的反感。   当然,还未得手的加藤并不会将这种厌恶表达出来。特别是在这种时候。要是有人过来,会有点麻烦……加藤心想,他能逃得走,但下一次想要接近喜欢的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于是,男人抓住了中井小姐的下巴,俯瞰着女人的瞳孔中凶光毕露。   “你知道该怎么回答,对吧?中井小姐。”   中井玉绪只是一个劲地发抖,同时拼命点头。   她知道这或许是唯一可能让自己逃生的机会了,她必须向门外的人求助!可是想要喊出来的话语却堵在喉咙眼里打转,始终发出不来。   中井小姐一时恍然,她突然明白接下来的自己会说些什么,过去的她一定会唾弃这种怯懦的行径......可是疼痛感就像一枚随时在朝四周散发恐惧感的印章,深深烙印在她的身体内侧。内心残存的理智与勇气,一旦靠近那个伤口就会瞬间溃散。   在恐惧的驱使下,她无意识间张开了嘴。   “是粟山小姐吗?不好意思。我在房间里面有点事情要忙。如果有事的话,能不能待会再说呢?我会去后台找你的。”   中井玉绪分明地听见自己正在说话,却毫无实感。她的声音虽然略微颤抖,可是口齿清晰,逻辑紧密,竟然没有暴露出丝毫的紧张,完全听不出此刻正面临绝境,中井玉绪正在语气正常地和他人交流——那真的是自己吗?会不会是另有其人,在借助自己的喉咙说话?   她看见加藤满意的点了点头,将手从自己的下巴上放开。   她觉得自己就像独自站在一栋被厚厚的玻璃墙隔绝起来的房间里,她将耳朵贴在墙上,只能听着从外面传来的模糊而失真的声音,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哦,我知道了。”   门外的少女很干脆地回答。鞋跟踩在走廊上的声音远去,她离开了门前。过了一会儿,外界什么都听不见了。   中井玉绪的心,就像是挂上了一块石头的水桶,沉沉地落到深不见底的井里面去,再也没有浮上来。   “哈哈,还算识相嘛。”   加藤摸了摸下巴,再一次将视线转回来。在中井小姐说话的当头,他已经走到门旁边,手中拿着一枚尖端非常锋利的玻璃碎片,以一副戒备的姿态站在门后面,想要做什么不言而喻。   幸好粟山小姐没有开门进来,不然受到伤害的就不止有我一人了.........   她正这样想的时候,房门突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俩人都愣住了。   然后又是一次震动,这次就连和门框相连的墙壁都开始颤抖起来,簌簌地落下灰,声音响亮到仿佛是有人在用大锤在外面捶门似的。   “是谁?!”   加藤的话还没说完,鼻梁就被恶狠狠砸中了。房间内第三次响起沉重的回音,门框有一小半脱落,整扇门“砰”的一声朝内弹开。   男人捂着脸庞,无法克制的发出惨叫,同时往后倒退两步。   鼻子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要害,正面被砸中的感觉无异于被人往脸上锤了一拳。加藤五官扭曲,眼泪鼻涕一同流淌下来。   中井玉绪惊讶地看着站在灰尘中的身影。正是那位身为女演员的大人气偶像......不,不止是她,少女的身后还站着一群人。   “原来你这家伙躲在这种地方啊。”   粟山琉璃双手叉腰,笑眯眯地说道。但从她的语气中听不出有半点惊讶。   女孩没有走进房间的打算,加藤捂住鼻子,就像受伤的野兽一般愤怒地低吼了起来。   “你......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有好事想要邀请你去参加。如果还有什么事想和中井小姐说的话,就待会儿再讲吧。”   “不,我不去......!”   “我可不是在和你商量哦。上吧。”   他朝身后的人摇了摇手。   “这群人是谁,你们打算做什么?!”   中井玉绪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景象。一切都在片刻间逆转,受害者与加害者的立场,以及施加恐惧者与感到畏惧者的立场……   “呵呵,不要害怕,这只是一个机会而已。”粟山琉璃说。“你说不定会成为大家崇拜的对象哦。不如说,假如加藤先生你没有这种潜质的话,就不会被允许来到这里了。”   涌入房间里的人们沉默无言,动作却很利落。在几声挣扎与沉闷的痛哼声中,加藤失去了抵抗能力,很快就被束缚着脱离房间。   偶像小姐转过脸,朝着中井玉绪眨了眨眼,随后动作轻巧地将门掩上。   ......   房间内只剩下她一人,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55章 隐现的秘密   “雾岛小姐,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完全搞不懂呢。”   “是啊......真让人一头雾水。”   躲在走廊拐角的两人,将在中井玉绪房间前发生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只是中间突然登场的人以及突然爆发的冲突,实在是很迷惑,有种摸不着头脑的感觉。特别是偶像小姐所说的话。粟山琉璃完全没有压低音量的意思,以她的嗓门居然还能让走廊上的所有人都听见……只能说明是故意的。   他们本来是打算和中井小姐见面,请教有关于十年前三日月剧场内的事件,包括集体屠杀的前因后果,还有剧场内酝酿的异样气氛。其中定然夹杂着属于人的情感:恐惧,惊慌,愤怒……个人的角度往往会因为情绪而产生偏见和误解,当事人会说出与事实严重不相符的例子数不胜数。这些都未必是谎言,因为事件的发生永远是被抛掷在一个整体的场域之中,而其中经历的每个人却都只能看到一部分、一个切面或一条线索。   从旁观者口中拼凑出事件的真相和全貌,有关于这种方式的最好形容就是“盲人摸象”——只有能以立体思维思考的人,才能凌驾于个人体验之上,冷静的寻找到通往“整体”的线索。   但现在的小说家却怀有不同的念头。因为他想知道的就是不客观的事物,这是从档案和资料上无法阅读到的东西,只有亲身体会过的人,才能向他表达,向他描述......他需要了解的不是大象的整体,而是用手触摸它时,第一时间传回来的反馈。   心理学中有一种被称为“宗教体验”的范畴:这是指信众的一种与宗教教义相关的体验,这种体验常被视为宗教信仰产生的直接来源。   譬如说,信徒们会将发生在日常生活中的某些巧合视作是奇迹或者神迹,如果幸运的发生了一件好事就会认为是神的赐福;而如果不幸遇见坏事或者听闻恶兆,则认为这是某种惩罚,抑或是神的警示。   这种体验是直观的,私人的,充满神秘气息,无法言喻,无法交流——更确切地说,就算宗教徒很热情地想要向他人转达,别人也不会相信,反而会觉得奇怪和可笑。   但隐藏在幕后的凶手,10年前与10年后始终活跃在暗处的人们,却正是一群彻头彻尾的狂热信徒,所以小说家才会想要深入了解某种“感受性”的东西,某种转瞬即逝、随时有可能消失,甚至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事物。   不是冷冰冰的文字,而是存在于历史之中的鲜活回忆,一种储存在人脑内,记忆犹新的印象。   与浅见小姐和其他试图破获案件的人们相比,这是截然不同的思路。无论是警察还是侦探,都是从严谨的逻辑和理性出发。就算他们面对的人再疯狂再不可理喻,还是会认认真真计算行动模式,条理清晰地展开工作。   但他不一样。他不是警察,亦不是侦探,而是感性世界的主人,而是一位工作是虚构世界的小说家,一位热爱解剖人性中幽微生妙之处的作家。   事实上,他现如今正在感到些许的兴奋。他过去仅仅与天生的精神疾病患者,以及穷凶极恶的罪犯接触过,这一次能与邪教徒们相互了解的机会,他非常珍惜。   ——而现在,对象就站在自己面前。   小说家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他们,但能像这样冷眼旁观的机会恐怕并不多。少年和少女只见到他们将一个被捆绑的男人从房间内抬出来,粟山小姐关上门,率先离开。人群安静肃穆,有条不紊地向前,很快消失在走廊上。   ……顺便一提,小说家总觉得粟山琉璃和身后的那群人之间,有种“格格不入”的气息。但是通和教会的成员们却很听她的话,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小说家和雾岛时江对望一眼,等待了数分钟后才朝着门口走去。他敲了敲门,想要确定里面是否还有别人,如果情况不对就立刻拉着身后的女孩拔腿逃跑。   过了半响,房间内传来一个沙哑的女声。   “请进。”   是中井玉绪...   小说家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到的是一片狼藉。市内到处是散落的玻璃碎片,以及倒在地上,摔掉小半个角的梳妆台。   “中井小姐......?”   环顾四周一圈后,小说家才发现中井玉绪的所在。他有些吃惊地看着蹲在角落里的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完全看不出过去优雅的姿态,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呵呵,让你们看到不成器的样子呢。”   中井玉绪声音低沉地说。她的口齿还算清楚,说明思维是正常的。身上和衣服上并没有十分凄惨的血渍,看来并没有承受危及生命的严重创伤。   “发生了什么?”   小说家对雾岛小姐的低声说了一句“小心”,随后踩过一地的玻璃渣滓,来到对方前面。   “你们见到了吗?那个被拖出去的男人。”   小说家点点头。   “你可能没看清他的脸。他就是这部剧的男主演,加茂拓己。”   念头在脑海里打个个转,小说家才想起来加茂拓己是谁。   “那家伙是个暴力狂,他说喜欢我,就强迫我要和他在一起,而且还二话不说就对我拳打脚踢......”   中井玉绪低着脑袋,看不清表情,但从语气中能听出她的愤怒与仇恨。不过,小说家更在意的是这份话语中更深层次的情感。   他转过头,看见雾岛时江嘴唇开合,无声地对自己说。   “中井小姐已经吓破胆了。”   ......说的没错。   只有从最深沉的噩梦中惊醒的人,才会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他是个扭曲的混蛋,我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不正常的人......该不会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吧?”   从中井玉绪支离破碎的念叨中,小说家逐渐把握了那个名为“加茂”的男子的真面目。   “一个精神异质的男人......”   他觉得自己在隐约间,抓住了些许灵光。   ——   话说原来那个人姓加茂而不是加藤……更让人伤心的是,发了这么多章也没人注意到。 第56章 教主   “果然还是不行啊......”   女孩望着那个黑暗中不再有声息的人,轻轻叹了口气。   ......不,说是“人”都有点太勉强了。角落里的只是一团仅仅剩下微弱呼吸的肉块罢了,就算用锁链都捆不住的变形身躯,湿软的血肉在生锈的金属链条上一点点滑落。   房间内满是刺鼻的气味。那是浓郁到令人忍不住捂起鼻子的血腥味,和从人体脏腑内传来的腐败味道混合发酵后的产物。   “这不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吗?”   从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个雌雄莫辨,沙哑低沉的声音,电波嘈杂的声响令人烦躁。显然是有在使用变声器。   “只有预言中的那个人,才能成为我们的圣子,真正的救世主。”   “但是,我们总得提前考虑好失败......哦不对,是再次失败的可能性吧?这就是所谓的***n B啦***n B。”   “......”   电话对面陷入一阵沉默。   “既然已经发生过第一次意外,那就很有可能发生第二次。世界上的事情不都是如此吗?要有万全的准备和充足的预备方案才能万事无忧......”   “你用不着那么啰嗦,粟山小姐。”   雌雄莫辨的声音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如果不是因为相信你的话,我就不会让你来主持准备仪式了。”   “感谢您的信任。可是呀,我还是觉得现在人手还有些不够呢。这场仪式对你们来说不是至关重要妈?能不能再多支援一点?”   粟山琉璃笑容满面。   “我想你手上应该还有其他人手吧,亲爱的‘教主’大人?”   “我已经让身在东京的教徒们全都听你的话,这就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诚意。”   那个人说。   “是这样啊......”   粟山小姐眼珠一转,脸上立刻变得愁容遍布,声音中带上了悲伤的意味。   “但是教主大人,我这里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希望你能仔细听好。”   “什么?”   “警察........盯上我们了。”   粟山琉璃这样说的时候,脑子里还在估算时间。从浅见小姐离开后,已经过去了将近一整天的时间。想来以警察们的效率,早就应该调动好人员,做好准备了。这时候还没有真正出现“意外”,只能说明他们还在等待某个时机,或者打算顺藤摸瓜寻找到“根源”所在。   不论如何,失败的端倪会远比人们想象中的更快到来——所以她这不算是说谎。   “我估计他们在明天凌晨之前就会找到这里。那时候,我们的仪式说不定都还没来得及开始。”   “......我明白了。我会派人过来。”   半响后,对方这样回应道。   “哎,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粟山琉璃故作惊讶。但因为一时激动,却有一丁点儿真心伴随着激动的话语泄露在外。在电话这头,她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我会亲自带人过来。”   “欸?你亲自......?”   粟山琉璃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   “是的。就像你所说,仪式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是我等这十年来唯一的夙愿。我们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有些忠心耿耿的教徒,年纪已经很大了,等不了下一次。”   “要是真的出现什么意外,坐在这里是无法改变什么的。假如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机会在我面前流失,我一定没办法原谅自己......由像我这样虚伪的代替品来带领信徒们前进——想来大家都不想再次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粟山小姐,请你耐心等待。我马上就会去往你那里。”   “好吧。”   粟山琉璃的心微微一沉。   “但是你打算怎么过来呢?时间已经不剩几个小时了,想要从深山老林赶到东京......你该不会说通和教会还有直升机吧?”   “不,没必要。”   电话那头的教主低声说道。   “我现在就在东京。”   偶像小姐的嘴巴微微张开。蜷曲成拳头的手指下意识用力,几乎要将掌心掐出血来。   “是、是吗......那就好。我会等你们过来的。”   “粟山小姐,记得照顾好我们真正的圣子。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粟山琉璃转过头,看见一个浑身惨白的小男孩正蹲在黑暗的角落里,正趴在地上玩泥巴似的拿着湿漉漉的东西玩耍,时不时的发出令人心里发毛的笑声。   ......拜托,人的内脏可不是橡皮泥啊。   粟山小姐叹了口气。就算在这个疯子们的聚集地呆上再长时间,她都不可能习惯这个古怪又疯狂的世界。   她强忍着内心的厌恶和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的作呕感,重新转过头。   “好,我会照顾他的。”   女孩的话说的有气无力,而对方则在此之前就已经将电话挂上了。   ......   粟山琉璃默默看着那个患有白化病的小孩。   那就是通和教会的圣子——通过传说中的预言在某个医院中寻找到的救世主,未来还将会成为这个邪教团体的领袖。   现任的教主据说并不是真正的圣子,而是上一代圣子的替代品,就像角落里的那坨肉一样......只不过,教主成功了,而这家伙则因为意志不坚定而失败。   但是,邪教徒们都相信唯有真正的圣子才能带领他们走向辉煌,才能拯救这个世界,其中包括教主本人。   经历十年前那起失败的祭祀仪式之后,通和教会虽然勉强存活下来,并且在某些人的帮助下得以休养生息,但他们所面临的形势却并未好转,仍然在一步步滑向毁灭的深渊。所以他才会如此急躁地想要寻找到下一代继承人吧。   不过,粟山琉璃却认为通和教会的破灭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因为一个新兴宗教若是想要长久发展下去,不可或缺的两个条件分别是狂热愚蠢的底层教徒,和清醒理智的上层领袖。   ——换句话说,统领邪教徒们的教主,正是最不应该相信神鬼之说的人。   ——   去成都玩了。   但还是会坚持更新。 请假   昨天在成都,今天在火车上,明天深夜才会回家。   最糟糕的是一路都是隧道,只能在到站停车的几分钟里用手机热点上网,所以虽然说了度假期间一样要努力更新,但实在是力有未逮……抱歉。   zbbdzsbdzsbdzsbd 第57章 问话   “……十年前的事情?”   中井玉绪坐在梳妆镜前,正往自己那张毫无血色的惨白脸庞上涂抹化妆品,试图遮掩泛红的眼眶与眼角脏兮兮的泪痕。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已经恢复了一些,虽然神色依旧狼狈,但真正灰心丧气、意志沉沦的人,是不会有拾掇自己外表的想法的。听见这个问题后,中井小姐柳眉微微蹙起,转过头来盯着他们。   “你们问这个是想要做什么?”   小说家和雾岛小姐对视一眼,很快做出决定:主要由他来发言和询问。   “中井小姐,你对刚才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不想有进一步的了解吗?”   “你知道加茂那家伙的事?那人果然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吧?还是说是正在被通缉的罪犯?”   “不,我不是指他。刚才不是有一群人突然出现,将加茂拓己绑走了吗?领头的人还是这个《白羊》剧组的女主演粟山琉璃小姐。难道你就不对此感到好奇吗?”   “我只知道是他们救了我,除此之外都没什么所谓吧?”   话虽如此,但中井小姐沉默片刻后,还是选择松口了。   “好吧,反正不是什么值得藏起来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两位。但是必须提前说明一点,我对剧组内部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多……”   *   “我曾经是医学院的学生,只不过从小就热爱表演,参加过大学的戏剧社,仅此而已,我从来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   “但是我的老师,却有一天拜托我去一家老牌剧团里实习。他不仅是我的老师,还是我大学时期的爱人......怎么啦?别用这种眼光看我,这对当时的我们来说不算离奇。我呢,对于那一类知识渊博,温文尔雅的男人,真的是半点抗拒能力都没有,毕竟那时候还年轻嘛。”   “不知道有多少和我一样的女大学生,想要将认识的年轻教授从讲台拖到自己的床上呢,我只是付出行动并成功罢了。”   “好啦,这是题外话。总之当时的我还很迷恋老师他,加上自己本身对演艺很有兴趣,因此爽快地答应下来了。”   “当时三日月剧团的负责人,也就是剧团长远山先生......啊,没有错,你猜得完全正确,就是后来买下这整幢楼的远山先生。我估计他会向福冈先生低价租让此地,作为拍摄《白羊》这部电影场地的理由,就和他过去的经历关系匪浅。”   “远山先生在面试的时候,一眼看中我的外表条件,很麻利地答应下来。我对面试时发生的事情,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他只是随机挑选了一段剧本,叫我照本宣科念了一段台词,然后就让直接我进来了。”   “当时我还觉得他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才让我加入的;直到后来才发现,他是真的将我当做重要的女演员来培养。我在加入剧团后没多久就接到了一份正式工作,而竟然还是让我出演新剧的女主角。”   “那不是普通的戏剧,这部剧是根据三日月剧团创始人撰写的剧本改编的,是团队内部相当重视的新戏,打算当作剧团成立八十周年的纪念作来演呢。”   “我当然觉得很高兴,同时又感到沉重的压力。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思,没想到会变成需要我来挑起大梁的局面......”   “你说三浦小姐?是的,我当然知道,她是三日月剧团里最重要的女演员。如果没有她的话,我大概会更加紧张吧。”   “我其实很喜欢她,因为三浦小姐为人很好,演技精湛,经验又很丰富,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大姐姐一样......”   “你是想询问她的人际关系吗?呵呵,这其实是我接下来想说的事情。三浦小姐在剧团里过得并不是很顺利,可能因为她是单身女性的缘故吧?总是会遭到他人的非议,说她和某些有钱的观众私下里保持着暧昧的关系,整日在后台鬼混,是个不折不扣的拜金女之类的。”   “我一直怀疑是有人在幕后捣鬼,传播谣言,但不清楚这样做的理由是什么,”   “总之,大家都对他敬而远之。除了被远山先生邀请来的那个剧作家。那个人是为了补全没有完成的《黑羊》剧本,才在中途加入的。”   “邪教?你们居然知道这个啊……我是在呆了将近一年后,才无意间注意到的。是的,我知道三日月剧团内有一部分成员,是一个新兴宗教的信众,每天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举行神秘兮兮的集会。”   “我虽然有在观察他们,但是害怕被教徒们发现,所以从来不敢接近......”   “其实不止有我一个人发现了剧团的隐藏秘密。我记得后来有段时间,还有人在暗地里散播‘晚上后厅闹鬼’的传言,实际上就是为了揭穿这件事吧?”   “我怀疑我的老师就是出于这个目的,才让我加入剧团为他打听情报的。毕竟他经常会跟这方面的人打交道。”   “最后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也是一头雾水......”   中井玉绪叹了口气。   “我没有说谎。不错,我确实参加了第一次的正式演出。毕竟是女主演嘛。但是你要知道,我扮演的‘黑衣少女’登场是在后半段,我当时就在后台准备呢,一心只等着工作人员来通知。”   “结果没想到,在我即将上场前,大幕还未来得及落下,就发生了那起意外:有人冲上舞台,用刀刺伤了演员。”   “我不知道那是谁,可能是三浦小姐吧?我只记得当时有人很慌张地冲进来,让我赶紧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然后我就看见了,看见有一群黑袍人闯入剧场,大肆屠杀的场景。我躲在衣橱里,始终不敢出声,侥幸没有被他们发现。”   “直到他们离开剧场,警察们赶到。我真的没有见到太多东西,只是惊鸿一瞥而已......”   ……   小说家停住正在纸面上飞快写下记录的笔,他抬起头很认真地问道。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三浦小姐在集体杀人事件发生前一周,曾经被人跟踪的事情吗?”   中井小姐微微颔首。   ——“而且,我大概能猜到谁是犯人。”   ————   总算将作息调过来了……恢复正常更新。   本卷快完了。   其实十一前我已经稳定更新了好几周啦,然后一个假期就断了好几天orz……以后就尽量少出门了。 第57章.5 我   “呼......呼......”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我的呼吸竟然变得如此粗重,就好像从胸膛的最深处挤出来一样。若是有旁人乍一听,根本不会觉得是人类,而是一头正在窥伺猎物的野兽。   如果现在能有机会照一照镜子的话,我会惊讶地发现镜面中映照出来的那个人,竟已经变得可怕狰狞。此人面色苍白,头发凌乱,瞳孔布满暗红色血丝,时不时神经质般地抽搐嘴角,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要是有人走夜路的时候撞见我,肯定会吓一大跳吧,会将我当作是夜游的鬼魂或是殡仪馆里的尸体复活都说不定。   这不是我。就算我平日里不爱梳妆打扮,但这不可能是我。因为任谁都能看出,这个人与过去的我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不是相貌上的相似与否,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在皮肤血肉骨骼内脏包裹之中的某种东西……一种潜在精神上的异质化。   但是我对此浑然不知。   我只要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瞧瞧自己,再花上一分钟的时间观察现在的我,恐怕就不会做出接下来的事情。   但是,正如我的外表和我的精神所展现出来的那样,我的思考方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疯狂的辐射尘所污染了,就像我的脑子被取出来后再浸泡到充满阴冷肮脏泉水的鱼缸中,我的灵魂在邪恶中挣扎,无法自拔。   回忆起生活在三日月剧团的狭隘阁楼上的数个月时光,那是我人生中最熠熠生辉的日子。因为三浦小姐就陪伴在我身边。   但是现在,因为我再无法看清楚三浦朝香的脸,于是就连这份珍贵的回忆都变得模糊而扭曲起来。人们总是将“过去的回忆”比作泛黄的“老照片”,那现如今在我的心灵角落所存放的回忆,一定是在拍摄结束后,上面的人脸还会不断变化的那种“灵异照片”吧。   “呜……!”   突然间,我感到一丝痛楚,这是就连我此时麻木僵硬的意识与身体都能清晰感觉到的痛苦。就像手指插入电源口后触电、电流沿着手臂一路向上窜动,或是用螺丝刀转动自己的指腹,那种刺骨且赤裸裸的疼痛,没有给人留下半点反应的机会。   这种疼痛感时有时无,每当发作的时候就如同在我鼓膜深处“叮铃铃”响起的铃声,让我濒临失去意识的边缘,但我还是很快意识到,它来源于我的大脑深处。   我将手贴在额头上,感受到汗水涔涔然后留下来的湿漉漉的感觉,以及滚烫的肌肤。我的头颅好像变成了一口高压锅,思维伴随着脑浆在里面“咕咚咕咚”的煮沸着,甚至假装自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发烧了。   仿佛在无间梦境中行走的我,迷迷糊糊地想到。   我无意识间深呼吸了好几次,可是能感觉到凉爽的只有鼓动起来的腮帮子与口腔内壁,额头还是像冬天烧炭的火炉那般烫得惊人。   啊,是啊……当然会发烧。我已经有将近一周的时间没有好好入睡了吧?没有好好喝水,没有好好吃饭,就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那样行动。但在我体内转动的终究不是机械齿轮,而是蠕动的鲜活器官,它们正在嗷嗷待哺呀!   就连我的视野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这样可不行,唯有这点不能允许发生。   因为,我还要看着那个人,还要注视着那个人的脊背与手臂,我要站在能望见她生活中每一处角落的地方,看到她是如何在凝视中行动的,如何与他人交流的,如何自言自语的,看到她每一次嘴巴张合与鼻翼的**……   我深吸一口气,从口袋中拿出一瓶空气清新剂,径直往鼻腔喷去。一阵熟悉的辛辣感刺激着我的泪腺与喉咙,让我不自觉地流下泪来,想要抓住垃圾桶边沿干呕。   没有关系,我想。在数日不眠不休的追寻时间里,我就是依靠这玩意儿来维持清醒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要说最起初的时候,我仅仅是因为撞见了三浦小姐参与邪教聚会的事,所以才忍不住想要调查一下她是否在做危险的事情。是的,我很担心他,但这不过是表面上的理由——事实是我感到恐惧,因为我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所以才会忍不住做出这种并不光彩的事……   我正在跟踪她。   从身体内侧传来的疼痛和火热的感觉正在消退。   我开始能感受到周围环境的寒冷。手指已经无法顺利地活动了。   我哆哆嗦嗦地将头顶的兜帽放下来。   现在,我正站在一处路灯下。昏黄暗淡的光线洒落在漆黑的塑料雨衣上,不曾透出半点光亮。   万籁俱静。周围的居民楼,全都浸没在黑色死寂的海洋中。从建筑外墙的暗淡颜色,脱落的石灰与爬满墙角墙根的裂缝来看,距离建成有些年头了。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人居住,还是说大家都早早地睡下了。因为我分辨不清楚时间。我只知道天色是暗的,却不清楚此刻是深夜,还是黎明即将来临之前。   过了一会儿,我的耳朵微微一动,听见了某种隐蔽的声响。比老鼠爬过墙根时发出的声音更加轻微,但我却能精准地捕捉到。   因为那是非常熟悉的......开门声。   我体内那仿佛枯竭的血液再一次开始流动,因为夜晚的寒冷而近乎停止跳动的心脏再一次鲜活地搏动着。我猛地抬起头,正好瞧见那个纤细的背影,正披着大衣从家门中走出来。   虽然远远的看不见她的脸色,但能想象到女人糟糕的面色。她的脚步有些踉跄,光是用钥匙锁上门都显得哆嗦和吃力。   很显然,她早就注意到了在阴影中蠢动的人的影子,她现在正担惊受怕,畏惧着毫无来由的恶意...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关注不到这些“细节”了,根本无所谓,我只想看着她。   我就是即将发生的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但是现在的我,却未曾意识到这一点。   我只是睁大眼睛,痴迷地注视着我生命中摇曳着的仅剩的一朵火光...... 第57章.75 我在哪儿?   三浦小姐正在私底下照顾一个小女孩,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虽然已经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是单身,但那个孩子恐怕不是她的亲生孩子。   因为,我是亲眼看着她从编织袋里将那个女孩抱出来的——就在剧院后方,被封锁的木门内,那个平日里举行聚会的地方。   我在高木小姐的帮助下,第一次见到教聚会现场的时候,那个编织袋就放在那里。在整齐铺好的祭祀现场,在神龛和神像的环绕之下……   然而在某一日,当我再一次无法忍耐内心的冲动,忍不住想要到那地方查探究竟的时候,我目睹了三浦小姐异常的行动。   那是一个平凡的白昼。她和我一样,趁众人不注意时偷偷溜入后台和走廊,并独自一人将看起来像是“祭品”的小女孩带出来。我不明白她的动机是什么,可是我却知道,这一切都是在隐瞒其他信众的前提下进行的。   从她的神态举止,还有她选择的时间,都已经将她的紧张和恐惧暴露无遗。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在我看来,三浦小姐似乎在这个新兴宗教团体中担任着相当重要的职位,但她和别人并不是一条心......   不过说到底,这一宗教团体的事情我并不关心。我只是想知道三浦小姐的目的。   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开始了跟踪狂的生活。   我并没有像电影里的变态狂那样一刻不停地尾随在女性身后,否则迟早会被注意到。我总会在人群中放在角落里注视着她,当她在路边行走的时候,我会乘坐巴士到下一个车站口等她;当她在餐馆吃饭的时候,我会在对面的咖啡厅隔着橱窗注视她;当她前往剧院的时候,我会窝在阁楼里蜷缩着身体,装出平静的样子和她说话,就和过去那样正常交流,其实我的内心早已藏着一头张牙舞爪的魔鬼,正期待着她在我面前痛哭流涕。   当她惊慌失措地找到我,希望让我帮她抓住那个跟踪狂的时候,我简直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切都如我预想中的那样——   当人们的年纪还小的时候,常常会有男孩为了引起女孩的注意,故意捉弄她们、害她们气哭的例子。他们对异性明明是有好感的,却不懂得如何表达它,只会用恶劣的形式让它实现。我觉得我现在的心情,就和第一次朦胧地意识到“异性”的小男孩一样。   三浦小姐一直试图将小女孩从剧院里带走,但她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因为周围全都是人,人,人,和人。四处都是眼睛,就连她都不知道那群教徒们会隐藏在哪里。平日里去祭拜的那些人、那些眼睛,就是全部了吗?何况,现在又增添了一个“我”。   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好奇心,我开始想要与那个小女孩见上一面。教徒们显然很看重她,而三浦小姐同样一直惦挂着她。这个幼小的女孩身上到底有什么魔力,是否隐藏着让我感兴趣秘密呢?   这种冲动在我心中愈演愈烈,终于突破了我的畏惧和担忧......   在没有教徒没有三浦小姐的某个白天,我在和室内见到了她。   空空荡荡的榻榻米上,只有我和这个小女孩四目相对。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努力摆出和善的表情,但对方却始终没有开口。无论我尝试多少次都没有用。   我感到很失望,因为这个小孩只是自始自终、都在用一种虚无的视线注视着我。我从她的瞳孔里看到了半吊子的自己。   或许,就算被邪教徒们当做祭品杀害,被三浦小姐拼上性命去保护,这孩子都不会有任何感觉吧。她就是这样的人,生来如此,人格中缺少了一枚齿轮,所以才无法正常运作......   在某一个瞬间,我突然开始能理解她。   但这种理解,却让我没由来地感到愤怒。我强忍着这种不适感,从她面前离开了。   *   于是,时间又过去了一天。   我从高木小姐那里听说,三浦朝山怀疑跟踪狂是剧团里的人,可是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所以她就向剧团长远山先生请了假,回到自己家中,决定在这段时间、直到演出正式开始前一天都要在家里休养。   剧本已经写好了,上台演出的每一个步骤都经过反复磨练,远山先生没有拒绝的意思,他也没办法拒绝。他只能忧心忡忡地注视着三浦小姐离开的背影,在心底祈祷一切都能够顺利进行。   但我不一样。   我的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露出得意的笑容。   是啊,不管她去哪个地方,我都还能继续见到她。这还不够美好吗?   ——就在那一日,我跟着三浦朝香回到了家中。   ……   “唰,唰,唰。”   当我蹑手蹑脚地从玄关处走入的时候,正好听见从浴室方向传来的水声。   我的心头忽然掠过一阵灼热,脚步不由自主地朝那边走去。   直到我的瞳孔中倒映出那面镜子,我才意识到一切并不是像我想象中的那样,三浦小姐只是在洗头而已。   这时候,她突然像一只野猫那样弓起脊背,短促地惊叫了一声。   ......我被发现了?   我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冷静地躲到鞋柜后面。我看到三浦小姐从浴室里面冲出来,被水浸透的浓密黑发遮挡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庞,水滴“哗啦啦”从她的发梢处流淌下来,在地板上留下斑斑点点的水痕,就像是室内下起了一阵小雨。   她左右摇晃着脑袋,却看不到任何人的踪影。   三浦小姐呆呆地伫立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用手抓住了自己的胳膊,畏缩地颤抖起来,看起来很冷的样子。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浴室,拿了一条浴巾走出来。在擦干自己的头发后,三浦小姐试图打开中央空调驱散身上的寒意,但她很快就放弃了,可能是害怕噪音。她的身影在我的视野之中短暂消失,似乎是走向阳台,打算取一件外套下来...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最好的机会。我没有犹豫,屏住呼吸,在女人的视线死角中移动,悄无声息地从楼梯前行到二楼。   我推开卧室的房间门,没有细看内里的布置,立即一头撞入了房间中央的床底下。 第57章.875 我是谁?   半响,我听见踩上阶梯的脚步声。我用手捂住嘴巴,躲在床底下。房间内的灯被熄灭了,周围立即暗淡下来。   借助从窗户缝隙透出来的一点光亮,我看到三浦小姐将鞋子踢落,露出光洁的玉足。紧接着从身体上方传来微微的下沉感。   此时,我与她躺下来的娇躯仅仅隔着一张床垫......意识到这点后,我就觉得与身上衣料紧贴在一起的厚厚垫布,好似火炉般正源源不断传来人的体温。   我在床下,她在床上。   对于并非恋人、并非家人的男女之间,这就是世界上最近的距离,同样又是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所谓的“咫尺天涯”,就是指这样一回事吧?   我能听见三浦小姐在床上不断调整姿势,将身体滚来滚去的声音,她正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是因为我吗?我的心底涌上一阵卑劣且扭曲的快感。   过了数十分钟,三浦小姐仍旧没有入睡。她坐起身,打开床头灯,又一次穿上鞋袜,坐在床沿发呆。我听见她正在敲打手机键盘的声音。   三浦朝香穿在鞋子里的双足,一点一点地不断敲击着地面,能感受到是其主人内心的彷徨与烦躁。我注视着女性近在面前的脚跟,苍白的足部肌肤近乎透明,甚至能在上面隐约看见青色的毛细血管。   不知不觉间,我将鼻子凑近了一点,试图更加清晰地嗅见上面的气味。我并不是真的很想做出去闻暗恋女性足部的变态举动,但某种不知名的冲动控制着我。我就像门被打开后准备欢迎主人回家的小狗一般,想要更多、更多地亲近对方。扑向主人脚边的小狗,用鼻子去闻主人气味的小狗,用舌头去舔主人鞋子的小狗......   我的头脑比过去更加昏沉,躲在床底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里,我的理智正在进一步沉沦,我又将放在地板上的脸庞往前挪动了一点,张开了嘴巴,伸出舌头......   过了一会儿——那时候的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但是我却发现,原本寂静房间中唯一的声响停顿了:三浦小姐不在一个劲儿地顿足,而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就连敲打手机的声音都在不知不觉间停下来。   我听见三浦朝香的呼吸声正在变得混乱和粗重,显然是在害怕着什么,害怕着某个近在咫尺,正打算舔舐她手足的怪物。她害怕自己稍有动作,就会被怪物一口吞下腹中。   我眨了眨眼,意识清晰了一些。我悄悄将脑袋缩回黑暗之中,整个人像被遗忘在角落的足球般蜷起身体。   女人敲打手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这一次声音飞快而尖锐,甚至接近于疯狂。数秒种后,我的裤兜里传来一阵震动。我当然没有用手去取,因为完全没有必要。希望床上的人不要听见吧,因为这对她而言只会是个难以想象的噩耗。   房间内再一次陷入无光的世界。我听见耳畔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三浦小姐重新躺回了我的头顶。   *   黎明到来之前,我从床底爬了出去。我在房间内活动着僵硬的关节,又走回床边俯瞰着三浦小姐的脸。   躺在床上的女人呼吸平稳,吹出的鼻息将头发与睫毛微微吹动,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动弹,只是在我靠近后,仿佛本能地察觉到了某种不舒服的气息,蹙起眉头,将枕头上的脑袋转向另一边。   她到底是醒着呢,还是真的睡着了?   我静静地注视着她。我觉得自己的心情突然间温柔起来,那个摇头晃脑想要从我喉咙里爬出来,始终躁动不安的恶魔,此时此刻变得异常平静。   ——这个答案或许已经不再重要。   ……   我怀着轻松愉快的心情,开始新的一天。我走下楼梯,走出玄关,推开门,走到街道上。态度自然得就像是这栋房屋的真正主人。   但在短短的数分钟内,我的好心情就被破坏殆尽了。   我在门外看见了其他人。   那个人躲在三浦小姐门前的花园里,就像一头龇牙咧嘴的恶犬,时不时将困倦却凶狠的目光朝这边望来。   那家伙绝不是可爱的小狗,而是经过驯养后,依然野性未消的流浪犬。我想。   心里头的恶魔又一次苏醒了。   它开始用伸出锋利指甲的手爪抓揉着我的心脏,假如我不能让内心的这股不安发泄出来,它或许会将我逼上死路。   我不再犹豫,大踏步朝他走去。   那个长相凶恶的光头男人似乎在外面呆了一整晚,一直监视着这栋房子。他看起来困倦到眼睛都睁不开了。直到我靠近到距离对方只有30公分的距离,他才猛然惊醒。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领先一步潜入楼房的身影,但这已经无所谓了。   我拿起刚才从花圃中抽出来的铁楸,狠狠地砸在对方的脑门上。   对方没来得及发出声响,头颅被骤然而至的冲击力拍到一边,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我闷声不吭,高高举起铁楸,又一次挥落。确定他在短时间内没办法醒过来。   我该停手了,我想,于是我将铁楸放在一边,将这家伙拖到别的地方,就准备离开。万一被监控摄像头拍下,被警察抓进去就不好了——   ......   ——但我并没有这样做。   数分钟后,我才发现铁楸依然在我手里。它就像被炙烤过的赤红铁棍,仍然死死地和我的皮肉粘在一起,怎么甩都甩不开。   一种正在被滚烫的金属烙印伤口的疼痛感,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肩膀。我不得不深呼吸数次,才勉强一直住这种痛苦。   我咬着牙,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丢脸的惨叫。   我踉跄着往后倒退一步,才发现鞋底与地面藕断丝连。   我正站在一滩湿乎乎黏巴巴的血浆之中。   我低下头,看到的是一堆不成人形的烂肉。铁楸的下端被红的白的粘稠混合物所覆盖,那玩意儿正恶心地一点点往下滑落。 第58章 质疑,召集,帷幕拉开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   中井玉绪将桌子上的化妆盒放在一旁。她左右端详着镜子中的自己,露出些许痴迷的神色。   “我现在想休息一会儿。能否请你们离开呢?”   中井小姐的声音冷淡。这“逐客令”下得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小说家和雾岛时江都不是能做到死皮赖脸留在这里的人。如果浅见小姐在这里,大概会努力尝试着说服对方吧……但他们却做不到。所以,两人只能尊重对方的意愿,离开了房间。   *   两人没有放弃,准备前往寻找第二个目标。   “照这样来说,你所撰写的小说《白羊》中的主人公就是罪犯?”   行走在走廊上的时候,天花板落下的阴影遮挡住了女孩的小半张脸。走在前面小说家皱眉。这个说法令他感到不喜,但还是点点头。   “说起来,那个人好像也是一位小说家呢。”   “我和小说中的角色可没有关系哦。”   “谁知道呢。”   说话的同时,她突然停下脚步。小说家跟着一起站住。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注视着站在角落里的黑发少女。   “立木老师,你到现在还是不愿意相信我吧?”   小说家没有回答。但这种时候,保持沉默就意味着答复。   “没关系,因为我也一样。”   雾岛小姐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她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笑。   “我不相信你。更进一步说,是在怀疑你。”   “为什么?”   “理由还用说吗?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事实上,知道十年前那起事件的内幕,并且到现在还活着,如今正身处这座废弃剧院的人之中,最值得怀疑的家伙就是你。”   “......”   “我想不只是我,大家一定对你怀有着相同的看法。立木老师,不用装聋作哑,所有看过《白羊》的人都知道,要是和当年的三日月剧场内发生的事件相比,那上面的内容只能算半真半假,但光是故事里掺杂着‘除去亲身经历者绝不可能知道的内幕’这一点本身就很奇怪了,不是吗?”   “是吗?”   “当然。我说过不止是我吧?如果粟山小姐是无辜的,那么她一定和我怀着相同的想法;如果中井小姐能知道更多的真相,绝对会像我这样对你产生怀疑;还有我们即将去见的福冈先生,你说他早就认识中井玉绪,其实是因为他同样曾经是三日月剧团中的一员吧?那么,你觉得他会如何看待你这位原著作者呢?”   “......”   小说家又一次陷入缄默。   “还有......还有那位侦探小姐。你跟她应该认识很久了吧?但是她到达这个剧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你锁在沙发上。最后是我将你从房间里救出来的。你觉得这又是为什么呢?”   “不要太小看我和浅见小姐的关系哦。”   “我没有小看。无论她是否真的愿意相信你,或者你们两人之间还有别的我不清楚的约定,可是你要如何才能光明正大解释她的行动呢?还是说果然,被女孩子绑起来动弹不得,是你的兴趣爱好之一?”   如果真的赞同这种说法,岂不是相当于承认自己是个变态吗?但前一种回答同样不是他想要的,所以小说家只能选择继续闭嘴。   “还有……还有一件事。”   对方叹了口气。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想询问的问题。或许已经有人问过,但至少我还不清楚你的回答。”   雾岛时江将自己的脸庞藏进黑暗中,声音愈发低沉。   ——“你为何要写《白羊》这本小说,居然将这种事情向外界发布,你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要在这个问题上指责我的话,”小说家笑了笑,“那你真的晚说了好几年。毕竟这是我的出道作嘛。”   “不,我并不是说《白羊》的出版会对别人造成不好的影响,有关于这起事件的知情人本来就很少,就算有读者能猜到它和三日月剧场集体杀人事件之间的联系,也只会当做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创作,不会有人真的放在心上。”   “而对于一个已经彻底消失在历史中的剧团,还有会本能选择逃避来自过去的痛苦回忆的人们来说,这本书都没有太大意义......”   雾岛小姐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同时肩膀倚靠在墙壁上,看起来有点累了。   “但是,对某些人而言则完全不同。侥幸活下来的人,无辜死去的人,对十年前的事件感到不甘心,感到困惑不解的蠢材,想要再一次实现愿望的狂人,以及想要追究真相到底、将失去的东西夺回来的人......”   “他们全都会看到这本书。”   “所以,他们才会来到这里,这个地方才会像你所说的那样,与十年前的三日月剧场逐渐重合。所有经历过、听说过,哪怕是在脑内幻想过‘那个夜晚’的人,都会对这里感到熟悉,于是在最终时刻来临之前,愈发舍不得离开这里,因为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贪婪和执念。你不可能不知道后果,这一切都在你的设想之中,不是吗?”   她用平静的口吻诉说着情感如火上浇油般激烈的言辞。   “这才不是什么‘命运的抉择’,更不是突发性的偶然,自从你写出那本书开始后,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朝这里聚拢,就像磁石吸引散落在桌面上的铁砂一样——毫无疑问,他们是被你召集起来的。”   “这里就是被选中的地点。自从它被选择成为拍摄《白羊》电影的现场开始......不,不对,应该说是从曾经的剧团长远山先生买下这里开始,舞台就已经布置完毕,等待着某一日演员上台,等待着大幕拉开。”   “这场剧目需要准备很长时间,一共耗费了十年。但现在,悬挂着帷幕的滑轮已经开始运转了。我说的对吗?”   小说家歪着头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道。   “我不清楚。”   “......那好吧。”   雾岛时江转过身,不再看他。   “刚才忘了说,福冈先生的房间在这个方向。你带错路了。” 第59章 侦探,行动,破解密码   ——“浅见君,你能保证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吗?”   电话那头是个威严而苍老的年迈老者的声音。   将移动电话夹在脸庞和肩膀之间,少女空余出来的双手则是正在用铅笔在纸上飞速滑动。侦探小姐的目光紧紧盯着纸面上浮现的算式,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当然,当然。话说这个问题你真的每次都要问一遍,而我又必须每一次都回答吗?你明明很清楚,假如我没有确切的把握,是不会拨通这个电话的。”   “这是必要的程序。”   老人说。在接下来的数秒钟时间内,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挂断电话,正在一同等待着什么。   浅见小姐的手指因为紧张而下意识用力,结果笔芯却被折断了。她微微叹了口气,又从笔筒里抽出另一支笔来,为即将抵达终点的算式添上最后一个因子。   “命令已经发布下去了。”   老人终于再度开口。   “你可能已经对我的声音感到厌倦,但我必须提醒你,就像我们约定好的那样,你正在参加一个没有奖励、却随时有可能关系到千百万人性命的问答比赛。只要答错一步,就会被淘汰,而且绝不会有重来的机会。”   “那么,浅见君,祝你好运。”   电话对面干脆地挂断,传来一阵忙音。   “......我知道啦。”   每当这个时候,侦探小姐就会觉得自己手中的移动电话如有千钧之重。她慢慢地将它放下,继续手执铅笔,试图让石墨与黏土的颜色一点点涂染在纸面上。然而很长时间内,笔头都没有再移动一次。   这无关紧要,她在半小时前就已经得出正确答案,所以才会拨通号码。现在的她只是检验,但这个行为本身其实毫无意义:如果侦探的计算错误,此时已经没有悔改的余地。   ……她只是为了求得心安罢了。   侦探耐心地等待着。   约莫五分钟后,门外开始传来忙碌起来的声音。没有人说话,但是大厅内数十个人行动起来、整装待发的声音,足以让嘈杂的响动透过房门的阻隔,传入浅见的耳中。   开始了,她想。   浅见小姐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东京都警视厅名下的某个秘密场所。这里长期驻扎着能对都内紧急状况做出反应的队伍,以及包括调动重火力权限在内的武装力量。   她在忙碌了一晚后,于今天早晨到达这里。向负责人说明情况和身份后,得以借用到了一个房间,并完成最后的准备工序。幸好现在的档案都已经电子化了,没必要四处奔跑与问询,大大节省了时间。如果是爷爷那个时候的话,恐怕就会变成骑着自行车在东京街头争分夺秒的电视剧场景了吧。   浅见意识到自己没办法再继续集中注意力,于是少女干脆将笔丢在一边。   老人说,这是一场几乎没有尽头的问答比赛,它可能涉及到这个国家无数人的性命,所以坐在回答者椅子上的人将时刻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可就算能回答正确,也没有能够与之相符的奖励。   浅见想,恐怕任何正常人,都会选择拒绝这种吃亏的活计吧。就连电视节目都知道拿“千万大奖”之类的当噱头呢。但是,她最终还是回应了众人的期待,忐忑不安地坐到回答席上。   这到底是个性使然,还是命中注定的身不由己?在过去的数年中,浅见都没能得出答案。这或许是因为答案本身并不重要。   没有重来的机会,却至少有场外援助。这是令过去的她唯一感到安慰的地方。   ……但这一次,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真不习惯呢。”   浅见轻声自言自语。   房间里寂静到仅剩蚊呐般的回音,素白色的墙壁、空调和桌椅,这里冷清得就像一座坟墓。   只有单独一人的时候,她才不会言不由衷。   从很久以前养成的习惯,突然间不复存在;从很久以前就见惯的人,此刻却不在身边.侦探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变得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听见门外有车队赶来的声音。轮胎和地面的摩擦声,以及纷纷然落下的脚步。   她听见有人在走廊上快步走来,正朝这扇门靠近。   而一切的起因,都是在昨天晚上侦探的行动——   ……   从粟山琉璃的家中离开后,浅见就径直驱车前往一家私人医院。那里曾经是一度被废弃过,后来又被人购置下来,重新建成新的现代化医院,里面有专门提供给上流人士居住,能得到万全照看的住院病房。   浅见从那里得到了一份档案。   就在半年前,曾经有一人的尸体被运送进来过。由于此人的身份特殊,与某些新兴宗教团体有关,引来了一部分从事特殊职业的人的暗中关注。其直接后果是导致曾经发生在旧医院的器官买卖事件暴露,而相关人士现如今还在此地工作。   最终,嫌疑人全部被警方带走。因为是十五年前在废弃医院中发生的事情,所以新医院的运营并没有就此停止,但由此造成的负面影响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关于这件事,浅见小姐比他人知道得更加深入。与那具尸体一同出现的,还有一个女人,以及一个小孩。   女人现在呆在监狱里,而小孩则是在事件结束后,就消失不见了。   浅见之所以前往那里,并不是突发奇想。起因是她从粟山琉璃家中密室的墙壁里得到的、很有可能是三浦朝香亲手写下的密码。   那是一串利用特殊暗号写下的数字与符号。只有掌握通信双约定的法则,才能进行信息特殊变换。编织这段暗号的人显然学习过密码学,所以一般人就算发现了还是会摸不着头脑。   但是,正因为对方仅仅是涉及,而不曾深入,所以采用的方法过于死板。对于精通密码学的侦探小姐而言,这种有迹可循的变化规则反而成为了通向真相的捷径。浅见小姐甚至怀疑这是留下密码的人有意为之。 第60章 启程,上锁的门   浅见在拿到纸条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在心中默默计算,一直到她回到车上、被一路护送着前往家中的时候,都没有停止。依照推算出来的法则,将那人写作的密文变为明文,她得到了答案。   ——那是一串出生日期,一个地址,以及一个约定好的时间。   在此之后,浅见立即让司机调转车头。   地址是医院,时间是明天,而出生日期,则属于一个如今还不到小学生年纪的孩子。   当浅见看到这一列数字的时候,过往曾经隐藏在真假难辨迷雾中的事件,被一条条线索纵横串联起来,最终在她的眼中变得清晰而明了。   ……   与冷清房间临别的时刻到来了。   她听见有人站在门口的声音,于是把桌面上的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篓里,将铅笔重新放回笔筒,正襟危坐。   “浅见小姐,是时候出发了。”   门外传来那位负责人的声音。   “好。”   浅见从椅子上跳下来。推开门后,站在门外的是一位身穿警服,扎着高马尾的女性。她低下头来看着个子娇小的侦探,脸上露出和善可亲的笑容。   浅见往她身后的远处望去,一辆辆浑身漆黑的警车在门口整齐排列开来,车头大灯射出笔直的光柱,将厅堂内的桌椅橱窗照得通透明亮。地板和墙壁都像铺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泛着惨白的亮光。   浅见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   她往前走了几步,这时,从门外扑涌而入的狂风卷起了她的衣袖和裙角。   浅见觉得有点冷,忍不住双手抓住自己的肩膀瑟着。浅见用力跺了跺脚,却免不了手脚因为从鞋底蔓延上来的冷气而微微颤抖。   “毕竟已经是秋天了......”   浅见想。这是今年以来,她头一回清晰地感受到季节与气温的变化,仿佛能见到寒冷逐渐逼近这座城市的脚步。   身后的女警官从椅子上拿起一件大衣,动作轻柔地为她披上。   “谢谢。”   浅见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她。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对方摇了摇头。   “不必,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位女士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浅见小姐,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没有休息过,很辛苦吧?到这里不觉得疲惫吗?我以为能你会想睡一会儿,所以特别安排了最安静的房间。”   原来是这样吗?   浅见觉得相当感激,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不困。已经习惯了嘛。”   前半句是在说谎。就算不止一次经历精疲力竭的感觉,身体都不可能习惯。但这份徘徊不去的痛苦与疲劳,正是人活在世间的证明。   从昨天早上开始,她就一直没有得到过休憩的时机。中间被邪教徒围追堵截,随后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中被淋得湿透,接下来,浅见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拿到资料,之后来到这里。中途当然会有感到困倦、就连眼皮都差点睁不开的时候。   但是只要咬牙坚持下去的话……浅见的大脑暂时还不能停止运转。   就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女警官摇了摇头。   “在这座城市里工作的人们都很辛苦,我们又是其中最辛苦的那一类人。如果不想办法抓住空隙,让自己有机会放松一下的话,总有一天会坚持不住倒下的。”   浅见觉得她说的很对。事实上,少女现在的脚步已经开始摇摇晃晃了。再这样下去,体质会变得越来越虚弱吧。   “要是眼皮底下多了去不掉的黑眼圈,或是因为睡眠不足把皮肤搞差了,以后可就找不到男朋友了。”那人开玩笑般说道。   浅见闻言,心中一惊。   的......的确!说的很有道理!男人这种生物就算嘴上说什么“注重内涵”,也是绝对不能相信的!更何况还是正值青春期的高中生......   侦探小姐一想起可能潜在的几位“竞争对手”——譬如大小姐或是邻家大姐姐之类的——就忍不住愁容满面,特别是最近居然还新增了大人气偶像,这让浅见不由产生些许自卑感。   “呵呵,看你这副紧张的表情,是有心上人了吗?”   “......!才,才不是......!”   “真好看穿呐,浅见小姐。”   对方笑得更开心了。   “哎呀,我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希望你别步上我的后尘。”   借助灯光,她发现女警官的眼皮底下有着淡淡的黑影。浅见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忍不住有些迟疑地询问道。   “难不成刚才……?”   对方摆了摆手。   “那个只是开玩笑啦。但是,如果不想像我这样被男朋友甩掉的话,还是要当心。恋人就像兔子,寂寞的话就会在你眼皮底下跑开呢。”   “你和你的男友......”   尽管女警官是用带着笑意的口吻说出来的,可是浅见小姐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了潜藏在笑容底下的些许悲伤。   “我们俩曾经感情很好哦,毕竟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可是最后还是分开了,没办法呀,这都是我的错,不能像恋爱时承诺的那样,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浅见有些恍然。   用相貌来判断两人是否会在一起确实不准确,因为强烈的羁绊和情感能理所当然地超越外在;可是,就算是再深厚的感情,依然是需要通过相互陪伴、相互扶持来维系的。   “走吧。”   女警官很亲切地搂住自己的肩膀。两人并肩走向铺天盖地的风声夜色中。   “去车上睡一会儿。到的时候我会叫你。”   “......谢谢。”   她觉得自己了解到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白。   *   与此同时,小说家和雾岛小姐来到了福冈先生的门口。   他敲了敲门。   “福冈先生,你在里面吗?”   两人等待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人回忆。   小说家尝试着扭了扭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锁死了。   “这可不太像他的作风啊。”   雾岛小姐在他身后说道。   “福冈先生是剧场事务的负责人,为了给大家提供方便,他向来是不锁门的。” 第61章 愧疚至死,倒计时   小说家从旁边的消防栓里拿出一瓶灭火器,把它当作钝器那般“咚咚咚”地朝着门把手用力往下敲,就像在街机厅里用塑料锤子打地鼠。   “你不害怕锁芯被堵在里面吗?”   “那就只能撞开了。”   小说家一边专心致志地进行破坏工作,一边随口回答。好在并没有发生那种倒霉事,看起来像是金属的门把手,其实内里的结构相当脆弱,被整个砸烂后摔落在地上。   “吱呀......”   房门在冲击的作用下歪斜着向内打开一道缝隙,只要用手轻轻一推,他们就能看见里面的景象。   “你觉得门被从里面反锁的原因是什么?”   “福冈先生可能在里面睡觉,所以不愿意别人打扰他吧。”   “能把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异常往好的方向思考,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我说笑的。其实我觉得等我们开门进去后,看到的会是一具尸体。”   “我也这样想。”   小说家将手贴在门板上,沉默着没有推开。过了几秒钟后,他才开口说道。   “要不我们打个赌吧。你觉得里面的尸体会是谁的?”   “哦?”   雾岛小姐罕见地露出微笑。看来她是那种很喜欢“生活中的小惊喜”类型的姑娘。做她男朋友会很耗脑细胞吧。   “有赌注吗?”   “你想要什么?”   “不如写一本以我为女主角的小说?”   听起来是个蓄谋已久的提议。小说家耸了耸肩。   “那你可得排队了。”   “没关系,只要你心中有我就好。”   雾岛时江说。   “那么,我赌里面死的人就是福冈先生。”   “我赌不是。”小说家回答,“你想想,福冈先生怎么看都是邪教徒中的一员吧?现在仪式都还没有开始,他怎么会死呢?”   “你如何肯定他是通和教会的成员?说不定他只是受害者呢?”   “我觉得福冈先生的脸看起来长得就很像。”   “......”   雾岛时江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她小心翼翼地按住裙角,然后再抬起大腿,狠狠一脚踹在门扉上。   “咚!”   就像被安上了一枚弹簧似的,房门应声向内侧弹开,谨慎地等待一会儿后,有对两人来说都很熟悉的气味从里面飘散出来,似有似无地在鼻尖萦绕。   小说家下意识蹙起眉。习惯归习惯,无论经历多少次,他都还是会讨厌这种象征死亡与不详的气味:起初仿佛铁器般锋利,随后像秋叶般凉薄,次之吸引蚊虫,最终会变质成腐臭的烂泥。   他转过头,不出意料地在同伴的脸上看见了浮现的红晕。   ……   小说家摇了摇头,抬脚往里面走去。出于经验,他始终紧盯着地板,于流淌在地上一片半凝固的血浆边缘停下脚步。   福冈先生就坐在距离他不足两米的对面椅子上,中年男人脑袋无力地歪在一旁,肩膀向一侧倾斜,就像一侧被放了过重筹码的天平,随时都有可能滑落下去。死者的两只手垂落在身畔,裸露出来的肌肤呈现出一种介于苍白与青灰之间的颜色,毛绒大衣上的血迹呈现出暗沉的质感。   鲜血是从他的喉咙与双手手腕上流淌下来的,一道蜿蜒的痕迹如同一条小蛇,在木椅扶手和地板上爬动。   小说家不动声色,环顾四周。   是一个环境逼仄的房间。客观地说,从面积上不算小,但因为大部分地面都被大量的杂物所堆积占据,才显得尤其狭窄。   地上跌落着几本书籍,躺在血泊里。办公桌上散乱着大量文件与白纸,电话机的话筒就像正坐在椅子上的尸体手脚那样垂落下来,停留在距离地面两三寸的地方,如同悬挂下来的上吊绳。   雾岛时江从他身后经过,她的视线落在死去的福冈先生身上的时候,态度平静地如同是在婴儿摇篮里看到一具玩偶。可能是因为死法不太猎奇的缘故吧,他能听见女孩的唇齿间吐出一声表示遗憾的叹息。   赶在小说家之前,雾岛时江率先拿起了放置在桌面上的一张纸。从潦草的字迹上来看,很可能是一张遗书。   小说家没有像浅见小姐那样经过专业训练的敏锐眼力,但他还是能依靠经验判断出,福冈先生应该是自杀的。   他耐心等待着,听见雾岛小姐诉说结论。   “看来我们两人都猜错了。”   “是吗,上面写了什么?”   “虽然和我猜的一样,死在房间里的是福冈先生,但他的身份却又如你所料,是通和教会的一员。”   “那他为何要自杀呢?”   “上面说是因为愧疚......”   “没想到邪教徒还能保留人性啊。”小说家感慨,“是因为在正常人的世界生活得太久,幡然悔悟了吗?”   “不,他愧疚的是没能好好完成教主交代的任务,让祭祀仪式的控制权被外人夺走了。那个人从加入之初起就心怀叵测,他却始终没能看出来,结果情报向外界泄露,因此引来警方的注意,这很可能使得教会十年来的准备功亏一篑......”   雾岛的眼睛紧盯着那张白纸。   “福冈先生在通知教主这件事后,就自杀了。他觉得自己无法承担这种责任。若是仪式能成功,他一生的心愿得以满足,死后就可以瞑目;若是最后失败了,他更不忍心看到结局。福冈先生说,自己已经不想再等下一个十年了。”   小说家听完后,转过身来到电话机旁边,他将话筒拿到耳边。里面传来一阵空虚的忙音。   他叹了口气。   “看来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   “是啊......”   无论是他还是雾岛时江,都明白这份遗书意味着什么。现在一切终于明了:谁是同伴,而谁又是敌人。   小说家又一次环顾周围,看到一台电脑。幸运的是,它并没有随着主人放弃生命而被破坏。   他将电脑开机之后,飞快敲动键盘和鼠标,试图找到有价值的资料。   这时候,雾岛时江已经站在门口,转过头招呼他。   “快走,我听见舞台那个方向传来的人声了。” 第62章 观众们,幻想,开幕   那声音如同晨钟暮鼓般让人惊觉,又像有人正在温柔抚摸你的耳廓似的,轻轻柔柔,直达心底……   它像一只无形的幽灵,飘荡在走廊上,飘荡在每一个房间外。所有人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就能明白:演出即将开始。   于是,散布在剧场里的人们全都汇集起来,如同归入大海的河流那般自发前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小说家和雾岛小姐同样在不知不觉间被吸引,他们从福冈先生的房间外离开,朝着那个方向望去。   “......那里是舞台吧?”   “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不去后台了吗?”   “假如帷幕已经拉开,演员们就该在舞台后面准备了。”小说家注视着面前的走廊,“就算去后台,恐怕也不会有收获。”   “就让我们看看,这群人在搞什么名堂吧。”   他们又一次路过那扇安装有不锈钢栅栏的窗户。不知从何时开始,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尽了,不再有半点光线从玻璃那头透进来,一眼望去,只余深不见底、宛如深渊的黑暗,仿佛正在昭示着不祥的预兆。   ......   越往前走,出现在前面的人就越多。   由于总是会有人从房间里推门出来、或是从转角里走出,小说家和雾岛小姐不得不时不时停下脚步,隐藏在墙体背后。他们不想让别人注意到,只能选择一边躲避他人的视线,一边前行。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种做法并没有意义:因为其实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所有人视线的焦点就只有一个。   他们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沉醉的笑容,行动时的姿势像是在拖拽着自己的脚往前行走,如同被人在幕后操纵线条的木偶,看似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这不像是伙伴们一同行走去看演出,更像是一场大型的集体梦游。   小说家想起了在电影里见过的“乡下地方出现马戏团,家长们带着孩子一同前往”的情节,此类故事总能让他产生一种奇特的幻想,马戏团象征着远离现实的魔幻,而生活在现代城市的当下,人们已经很少有这种机会接触超越自身想象力的缤纷世界。   但眼前的这一幕并没有那般美好。它更像是一部有着偏执狂和精神病倾向的监督拍出来的电影,充满冷冰冰的惊悚气息,以及蕴藏在最深处、无法压抑的狂乱感。   他对此感到战栗,但又感到兴奋。   他相信身边的同伴和他有着相同的感受、或是尤有甚之。只不过自己是出于创造者的角度,而对方则更想成为亲身经历者。   两人不再刻意掩饰自己,跟随在人们的身后,前往舞台大厅。   演出尚未开始,大厅内仍然亮着灯,将墙壁和地毯都涂抹上一层温柔的光泽。这一排被废弃了颇长时间而显得陈旧的观众席,其实仍然是原本的模样,但在此时的小说家眼中,却仿佛突然间有了生命,变得活泼又生机勃勃。   座椅上那快要褪却的红色,是象征着时常有人使用过的颜色,就像时间在此刻倒退了十年,回到那个天天都会有观众们来欣赏剧团演出的年代。   从各地蜂拥而来的人们悄无声息,即使没有人的引导,仍然能井然有序地依次落座。小说家和雾岛时江挑选了一个靠近电梯的后排座位,这样能保证他们旁边没有其他人。   从这个方向沿着一排排座椅往最上方看去,恰好能发现幕布中间留下来的微小缝隙里,隐约有暗黄色地灯光渗透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不止一人跑动忙碌的声音。看来是在积极准备之中。   坐在前面的观众们全都抬起头,不约而同地注视着舞台上拉拢的帷幕,屏息凝神。   没有人吵闹,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帷幕拉开的那一刻。   “要是平日里观影观剧的环境都能像现在这样就好了......”小说家胡思乱想,“这恐怕是这群人的唯一可取之处。”   噔噔。   一个细微的响动在耳畔响起。   这是个奇妙的开端。起初,小说家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但当那个声音响起后,大厅内的气氛瞬间为之改变了。紧接着,灯光熄灭,周围陷入一片黯淡——   所有人都知道,激动人心的演出就要开始。   在这种气氛之下,连小说家都忍不住正襟危坐。恐怕只有雾岛才能在这种情况下冷静地说话吐槽。   “你说,他们的表演会是什么?”   她将脑袋凑过来,在小说家耳边低声问道。   女孩柔柔的发丝和从唇齿间吹拂的湿润热风,让他忍不住想要打喷嚏。   小说家下意识抓住座椅扶手,他谨慎地环顾四周,避免这边的小动作被注意到,一边轻声回答道。   “这还要问吗?这里可是拍摄电影《白羊》的剧组,最近不是正好在准备吗?故事里本身有大量发生在舞台上的场景,现在应该已经铺设完毕了,就等演员上台......”   说到这里,他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你想啊,男主演被人抓走了,现在下落不明,死在那群人手中都有可能;女主演之一失踪了,看起来很难有机会上台;女主演之二则是正呆在底下的观众席上。这戏要怎么拍啊?”   ……说的没错。   小说家叹了口气。   “看来他们这是要另起炉灶啊。就连男女主演都能不经过同意就换掉,我这个原作者可太没面子了。”   两人正在嘀嘀咕咕着毫不相关的话题,帷幕却已缓缓拉开——   *   坐在车上的浅见,又一次拨打电话,遗憾的是没有联系上。   “剧院里收不到信号吗......”   她叹了口气。   有时候她总会有这样一种错觉:从身边静静流淌而过的时间并不是客观存在的,而是随着人的感官会随意变形、伸长或缩短的某种弹性物质。   少女趴在车窗上,已经能看到坐落在街道尽头的那栋小楼。二楼正闪烁起温暖的光,仿佛家乡的灯火正在招徕着归来的人们。 *《白羊》尾声(上)   直到那充斥头脑的狂热平息下去,理性重新回归,我才感到一阵自内心深处涌现的由衷恐惧,它如同冰冷的金属镣铐将我的心脏牢牢捆住,以至于正常跳动都显得困难。   我该怎么办?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环顾四周盛开着姹紫嫣红的花园,洋房的白色屋顶,干净整洁的街道,复古样式的路灯......监控摄像呢,这里有没有监控摄像?   要是刚才那一幕被拍下来的话,我肯定要抓去坐牢了。若是如此,我就不可能有机会继续陪伴在三浦小姐身边、继续注视着她的睡脸。   我该怎么办?   我会......就这样离开正常人的社会吗?   我呆呆站在原地,思考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哪里是监控录像、如何在拍摄死角移动,我没有经验,不清楚答案。   ……我只能做我能做到的事情。   我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肉模糊的人体,红的白的混拢在一块儿,散发着难闻的刺鼻味道,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我努力想要将目光从上面移开,因为我害怕自己会因此而作呕——电视上都是这么演的。可是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产生任何不适感,反而有种微妙的庆幸。这反而令我感到更加害怕。   我害怕无法了解、无法掌握的东西。我畏惧欺骗,讨厌谎言。   我害怕我认识的人不是真正的三浦小姐,所以才会跟踪她,就算害她精神濒临崩溃都没有放手的打算。   可是,现在的我,难道就是真正的我吗?   我的记忆没有任何问题,我没有作为医生解剖尸体、或是像刑警那样目击犯罪现场的职业经验,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作家而已,理论上看到如此具有冲击性的残忍画面、而且是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亲手造成的,我现在应该抱着脑袋瑟瑟发抖,内心被社会道德塑造而成的人格谴责、感受到自我厌恶才对。   但我只是在最开始因为害怕被警察抓住,才发了一会儿呆,随后便开始按部就班处理现场和尸体起来。我依照我曾经阅读过的侦探小说和观看过的刑侦电视剧中所描述的,用铁锹将血浆,内脏,碎肉和尸块全部铲起来,堆叠到一边,心情就像冬日清晨铲走家门前皑皑积雪那样自然。   我开始幻想自己就是一个冷酷无情,性格扭曲的变态家伙,由此逃避罪恶感。这种幻想异常容易,就好像很快就有一个真正的杀人狂人格从内心深处浮现似的;亦或是那家伙的灵魂现在就附在自己身上,所以我才能如此冷静吧?   肌肉组织和器官都还好说,剩下的骨骼却想不出办法处理。我只能将堆叠起来的小小“肉山”全都倾倒入路旁的花园里。我蹲下来,盯着被茂盛的草叶花丛覆盖的深色土质。我看着土壤一点点被人体组织液浸湿,一点点变得湿润而泥泞,就像刚经历了一场深夜时分的暴风雨。   不小心沾染上血渍的花瓣,在我眼中显得尤其娇艳,它正在摇晃着向我点头问好,表达谢意。植物的根茎贪婪汲取着大地内的营养,同时亦会吸取死人体内的养分,长年累月,它们的根系会将腐烂的人肉分解,根须缠绕上惨白的骨架,将秘密永久隐藏在这片土地黑暗的深处。   ……尽管这仅仅是我的幻想,但我的心情还是因此而稍微轻松了一些。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全身的骨骼都在“咔咔”作响。躲在床底窝上一天就已经让我浑身作痛,何况刚才还和邪教徒激烈搏斗了一番。   我知道我的埋尸手法粗暴拙劣,很容易会被发现;但我更相信,一件罪行会不会总有一日大白于天下,一个罪孽累累的人会不会最终无法逃离恢恢法网,都更像是一件命中注定的事。   高明的技巧能让概率变低,却无法让它变为零;而一时冲动之下,毫无预谋与后续处理的杀人事件,却可能让某个杀人犯一辈子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   我并不渴望能活得更久更长,我只想再多看几眼、多接近一点三浦小姐罢了,若是能满足我这个愿望,就算当下就被抓走,被处以死刑都无所谓。   我将凶器同样扔到草丛里,拍了拍手,准备离开。   但就当转身之时,我却睁大眼睛,在一种无法抑制的战栗感中停下脚步。   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街道那一侧就已经多了好几个人,他们正静静地伫立在那里,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在注意到我发现了他们后,这群人朝我走过来。   就像身处冰天雪地之中,我却不小心吸入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整个肺腔都冻结了,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止。   他们是谁?   这个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他们想做什么?   我没办法逃跑。   “你......你妈的......!”   我从牙齿缝里吐出一个感叹词。   他们将我围住,脸上带着从最开始到现在始终毫无变化的笑容,、比起人的表情,更像是戴着一张死气沉沉的笑脸面具,   “......!”   有人从我肩膀旁边走过,我知道他想要转到我身后,那里的草丛深处正堆放着他的同伴的尸体。我下意识想要阻止他,却发现周围都是人。   我被堵在里面了。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我。   我怒视着他们,听见后面传来“沙沙”的响声。过了数秒钟,我才意识到那是有人正在帮我清理尸体。   这并不是我的错觉,因为很快我就看到了好几个人拿着黑色塑料袋过来,他们带着白色的面罩和手套,显然是准备将草丛里的血肉带走。   他们......是在帮助我?还是说想要将自己的同伴入土为安?   “要打要杀随你们便!”   我朝他们大吼,想要复仇就来吧!   可是,仍然没有人回应我。   他们看着我,目光却像是在看着某个藏在我体内、与我无关的人。 *《白羊》尾声(中上)   ——数个呼吸后,他们开始鼓掌。   我呆呆看着一群面带微笑俯瞰着我的人,他们一起鼓掌。眼前的一切,都我感到不可理喻。   他们就像为戏剧落幕时登台鞠躬致谢的演员们热情鼓掌的观众一样,脸上是自然流露的欣喜,双手拼命地相互鼓动。   掌声热烈却并不整齐,能听得出来没有人领头,每个人都是发自真心的......   是的,他们是认真地为我鼓掌。   人们会本能地对无法理解的事物感到恐惧,我当然不能例外。   我手脚发着抖,鼓起全部勇气恶狠狠瞪着他们,虽然我自己很清楚,我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原本没有指望得到答案,但是下一秒,答案就清晰摆在我面前了。   “谢谢你。”   围绕着我的人们一边鼓掌,一边笑着说道。   “恭喜,谢谢你。”   “恭喜。”   ……   他们朝我靠近过来。我想要向后倒退,结果却撞到了别人,身体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   *   于是,我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这好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请不要误会,我对他们想要做的事情,仍然丝毫不感兴趣。   一方面是出于形势所迫。他们目击我的杀人现场,还帮我处理了尸体。就相当于掌握了我的命门。   虽然这群人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不像是会有拍下杀人记录作为证据来威胁我的类型,更何况他们和警察根本不是一路人……但凡事就怕万一。假如不加入他们的话,我作为“新鲜出炉”的杀人犯的身份说不定就要曝光出去了。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我只是想保护和帮助三浦小姐而已。因为很明显,三浦朝香的目的和他们是背道而驰的,我现在几乎已经能确定,三浦小姐的目的,就是要救出那个小女孩。所以我暗中潜伏到了她的敌人的那一方,希望有机会能帮上忙。   加入这个名为“通和教会”的新兴宗教团体的我,平日里的生活反倒是因此才走上了正轨。   我重新回到了剧院里,不再跟踪三浦小姐,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加入的最大好处是,他们对我很恭敬,好像真将我当成了什么大人物一样。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新鲜体验。   譬如说我曾经的领导,剧团长远山先生就是其中一员,他还是数次聚会的组织者,三日月剧场内有不少成员就是因为受到他的影响才加入的。现在,远山先生对我的态度和过去截然不同。   其实我什么“好事”都没有做,所以我并不能理解他们的这种尊敬源何处。难道就因为我杀了他们的同伴?真是无法理解啊。   在这段时间内,我仍然坚持的就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将剧本根据实际演出的要求进一步修改;事实上,这亦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过程十分短暂,转眼间就结束了,剩下的只有等待正式演出来临的时刻。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那一天很快就到来了。   “三浦小姐......没问题吧?”   那天傍晚,我早早的从阁楼下来,在观众席上“待机”。   这段时间我已经没有去跟踪她了,但对方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在剧团里。恐怕是心理阴影没有那么容易消除的缘故吧。   但我相信,她肯定会出现在我面前的。因为三浦朝香是一个合格的出色的女演员,绝不会放弃自己沥尽心血准备过的演出。   ……何况,那个小女孩还在这里。   这时候的我已经知道邪教徒们打算做什么:   在这一组织内,很久以前开始就流传着某个神神叨叨的预言,通过它,这群人得到了日期和地点,选中一位婴儿,将她称为“圣子”——甚至可以这样说,这个宗教组织从最开始就是为了圣子的诞生而建立的。他们已经为此准备了数十年的时间。   他们相信圣子会拯救这个时代空虚的人们和糟糕透顶的世界,会让社会再一次变得澄清明亮,让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再次拥有理想和追求。   先不论其中的原理是什么,但他们挑中的人确实存在某种与众不同的地方……   也许只是巧合,我能确定的是,他们绝不会因为放弃。迄今为止他们始终隐藏在暗处,可假如有必要,这群疯子绝对不会有所退缩。   “你来啦。”   此时,座位上只有我一人。我正在神游天外的时候,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高木小姐正巧笑倩兮地看着我。   “啊......”   我张了张嘴,却没能开口。高木玉绪身上穿着戏服,脸上画着阴郁的妆容却仍然无法掩盖她的妩媚,黑色的薄纱勾勒出她苗条高挑的身材,如同黑天鹅一般亭亭玉立。   舞台上的人们正在忙碌。灯光并没有打开,黑暗中的她,正散发着冷幽的香味与魅力,像是一朵盛开的黑色郁金香。   我果然没有看错。枯井无波的心情产生了些许动摇、我心想,她就是我心目中最好的“黑衣少女”。   “你在等待三浦小姐上台吗?”   她在我身旁坐下来。   “是的。”   “可是,那个人到现在还没有来后台哦。”   “她会来的。”   大概是因为我的语气太过坚定的缘故吧,对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惊讶。随即笑着回答道。   “......是吗。我很期待。”   我没有理睬她,而是闭上眼睛。   隔着眼睑仍然能清晰的感受到外界从暗转明的过程,有人按下了开关,于是大厅内变得灯火通明。工作人员将大门拉开,门口的检票处传来嘈杂的人声,观众准备进场。   我在转过头去,发现高木玉绪已经不在那里了。   ......这样就好。   我想。   我不会再和任何人产生联系了。   它只会让我的心情变得迟钝。我只想好好注视着一个人。   有观众陆续进场,有人坐在我的后面,我的前面,我的周围。   我却像是坐在空虚宇宙里,只是静静等待着星辰亮起的那一刻…… *《白羊》尾声(中下):极度恐慌   当我看到那个人冲上舞台的时候,我知道一切都濒临束——   我睁大瞳孔,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内心的愤怒像岩浆般喷涌。   这群人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几秒钟后,那个人很快就被工作人员们制伏。但他已经成功完成了目标,沾血的匕首从他手心里滑落。嘈杂的声响像突破堤坝的洪水般骤然间大量涌现,吞没了整个现场。   被刀刺中后,捂着伤口倒下去的三浦小姐被人扶住身体,紧急往后台送去。大厅内则一片混乱。不少观众从座位上站起来,有的踮起脚努力地想要看到舞台上的状况,有的已经打算带着家人离开这里。   这种做法很谨慎,但眼下状况却未必有用。因为我正好听见身旁有人想要拨打急救电话,结果却发现打不通。   是有人做了手脚!想到这里,我不禁冒出一身冷汗。   我怎么可以忘记呢?那群疯狂的家伙不可能留下后路。   我感到既愤怒又惊慌,尽管我知道他们不会伤害身为组织一员的我,但我还是忍不住站起来,离开了观众席。   到处是人们走动的身影,在我眼角的余光中来回晃动,耳畔是沸腾起来的人声。   我必须远离人群。   我的脑海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我要去哪里?回到阁楼里吗?   过了一会儿,我迟钝的大脑才给出了正确答案。   ——去后台。   受伤的三浦小姐还在那里,我要去看看情况,我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我在走廊上狂奔。   不知为何,原本清晰的道路在我眼中变得异常曲折,我尝试了好几次,竟然没能发现通往后台的门。它就像消失不见了一样。   难道还需要地图吗?可是前往后台的通道早就牢牢记在我的脑海里了,前往那里本该和如何一步一步走上楼梯上那般自然。何况……   开什么玩笑,我想,这里又不是迷宫,本来就只有一条路才对。   我的脚步放缓,从奔跑到行走。我开始用手触碰墙壁,准备一路抚摸过去。这样就不会错过门了吧?   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来,一路流淌到睫毛上。我用力抹去汗珠,发现视野却因此而变得朦胧起来。   我看到周围的景象略显扭曲,这才惊讶地注意到,走廊边上已经倒下一个又一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在我眼中都显得面目模糊,只有从体内流淌出来的鲜血是如此清晰,它在视野尽头蔓延爬行……   到处都被染得红彤彤的,鼻腔里被灌满了血腥味,除此之外什么都闻不到。   我不是在走廊上行走,而更像是在一头巨大怪物的腹腔中前行,周围都是脉动的血管与蠕动的肌肉壁。   有人发出微弱的喘息,朝着我一点点爬过来,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血迹。那个人低声呜咽着什么,向我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我的脚。   我被吓了一跳,连忙一脚踢开他。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眨了眨眼,于是眼前怪异的景象如水面上的泡沫板消失了。剩下的是一片干净整洁,空无一人的走廊。   我松了口气。   什么嘛,原来只是我的幻觉。   我敲了敲隐隐作痛的脑袋,觉得自己休息的时间还不够长。总是缠着我的幻觉到现在仍然阴魂不散,让我无法看清现实。   之所以找不到通往后台的道路,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我抬起脚,却发现鞋子不知为何变得很沉重,就像浸泡在水中过了一段时间,或是地板本身产生的粘力,仔细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现在可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我这样想着,继续朝前奔跑。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一回,我终于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看到熟悉的人影。   那是一对矮小的身影,男孩和女孩手拉手,站在一扇门前。他们瞪着乌黑的眼珠,身体好像僵硬住了,看向朝这边奔跑过来的我。   我心中一喜,连忙朝他们挥挥手,同时大声喊道。   “你们两个!”   那两个小孩看到我就想转身逃跑,我立刻叫住他们。   “别跑!我有事情要问你们!”   这种时候就不要搞恶作剧了吧,我有些不愉快地想道。   我气喘吁吁跑到他们面前,阻止孩子们继续前进,一边开口问道。   “你们俩知道后台在哪里吗?带我去吧。”   我知道我的问题显得有点奇怪,希望这两个小鬼头不要因此嘲笑我。   但对方却没有理睬我的话。那个小男孩张开双臂,像母鸡保护自己的小鸡那样将小女孩挡在自己身后,对我大声喊道。   “别想伤害小优!我是不会放你过去的!”   我愣了一下。   这孩子在说什么?   他虽然喊得起劲,可是手和脚都在发抖,显然是处于极度恐惧之中。   我的目光落在他背后的小女孩身上。   此时,这位名为小优的女孩已经看不出平日里的顽皮,脸庞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瑟瑟发抖,小手紧紧抓着同伴后背上的衣裳。   他们甚至没有抬起头来我对视的胆量……   我感到很困惑。   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害怕?他们是在畏惧谁?是不是那群邪教徒在后台做了什么?   我愈发不安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按捺住内心的焦虑,用尽量温和的口吻说道。   “放心吧,我会保护你们的,不会让坏人有机会伤害到大家的的。所以快告诉我,后台在哪里?刚才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你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啊?”   男孩睁大眼睛看着我,他的瞳孔中除了胆怯之外,还有深深的仇恨、厌恶感与无法理解。   “伤害大家的人......不就是你吗?!”   “你这孩子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笑了笑,刚想伸出手去抚摸男孩的脑袋,目光却不经意间瞥见我袖子上的血迹。   那并不是不小心溅上去的,而是浓厚到能将整件衣服都浸透的稠密血浆,带着浓烈的腥味,一点一点滴落下来。 *《白羊》尾声(后):疯子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两个小鬼已经被我一拳一个捶倒在地。   我不自觉皱起眉头,蹲下身用手指试探,感受到了他们的嘴唇中残留的微弱热气……   还有呼吸。   我对此没有什么想法。既不觉得遗憾,也不觉得庆幸。   我转过头去,走廊果然已经被彻底染红了,到处是喷溅的血浆与滩涂的内脏,就像一团团果冻散发着饭菜冷掉后的余意。脏兮兮的墙壁好似有着生命般鼓动着,如同贪婪的,永不停息的怪物的肠胃。   七歪八扭的人体大量堆积在走廊上,有的是想要逃跑却来不及的客人,有的是看到我一脸惊喜地上来迎接,结果在震惊中被我杀死的工作人员。   我看了一眼被鲜血浸透而略显沉重的袖子,觉得有点不舒服,于是将身上这件外套脱下来,扔在地上;我对待两个小孩子就像对待身上的脏衣服,一同丢在这儿。我不再去寻找前往后台的门,而是转身离开走廊。   我已经回想起了很多东西:从三浦小姐那里离开、加入通和教会之后,顺理成章地做了一些曾经的我难以想象的事情。   所有的,所有的——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愤怒的,厌恶的……这一部分记忆像是储存在泡泡水里一样,轻轻一吹就飞上天空不见了。   是的,我产生了幻觉:自从发现三浦小姐与这个剧团的隐藏的秘密之后,这种幻觉就始终困扰着我;而我将自己主动推入到“堕落者”的地狱中去那种做法,则让这种症状越发严重起来。   沉浸在环境中的我无法好好思考,我就像一个在孤独梦境中行走的行尸走肉,已经分不清白天的思考与夜晚的噩梦有何区别。   我离开走廊,重新回到舞台大厅。   这时候,观众席上已经空无一人,垂落下来的幕布只剩下一半还能继续悬挂在空中,剩下那一半则略显悲惨地垂落在水泥地上,乍一看仿佛是漆黑的幽灵从地底浮现。   墙壁和地面上沾染着血迹与划痕,到处都是人们从这里惊慌失措离开后留下的痕迹;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洒落,明晃晃地照着空空荡荡的坐席。   我抬头望着天窗,仅能看到一片寂寥的夜色。外面空旷的街道上,只有轻轻呜咽的风声,更显凄凉。   两位身穿黑袍的人影站在门口,还有几个在四处逡巡。他们的目的是寻找出躲藏在剧场、房间与走廊角落里的幸存者,再拖出来杀掉。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其中一人见到我,便主动走上前来,满脸恭敬地向我鞠躬问好。   他摘下兜帽,原来是剧团长远山先生。   “情况怎么样,你们将自己的问题解决好了吗?我拜托你的事呢?”   我问他,语气一点儿都不客气。   “抱歉,我们找不到三浦小姐......”   “怎么可能?她应该受伤了啊!”   我睁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   “对不起,是我们太小看她了,让三浦女士从我们手中逃跑了——”   “一个受伤的女人还能跑到哪里去?现在又是深夜,”我觉得他简直是个白痴,“她一定还在这个剧院里。警察还没有来,赶快抓紧时间抓住她啊!对了,你们不是想要那个小孩吗?她肯定就和三浦小姐呆在一起……”   “我想向您汇报的是这个。”   “......什么?”   “我们失败了。”   远山先生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   “圣子她......变成普通人了。”   *   我一点都不在意他们口中的“圣子”,但是当三浦小姐消失在剧场之中、没有人能找到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真的需要他们的帮助。   而根据远山先生的说法,他们的仪式失败了。等今晚结束,教团很可能就要分崩离析……除非能找到下一个合格的圣子。   说实话,我有点不太能搞懂这群邪教徒的逻辑。或许像我这样一个时不时会出现幻觉的疯子没有资格这样说吧,但是......   “那好,你是来找我的吧?”   我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接下来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令我大吃一惊:原来他是希望我能成为新一任的教主,在寻找到圣子前能继续带领他们。   “.........什么?”   就算病急乱投医也不能这样胡搞吧?   “虽然不知道在你们眼里我是什么样的形象,但我得事先说好,我在发疯前,真的就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您并不是普通人,而是被上天选中的先知,大家是根据您的指示在行动的......”   “这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我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在那天早晨才‘正式’认识你们的。”   之前的我虽然是通过偷窥注意到了这群人的存在,可不要说下达指示,我甚至没有和他们提起过这方面的事情。   “但是,这是您撰写的剧本。”   远山先生露出微笑,将一个笔记本塞到我的手里。   “通和教会的建立者是我的爷爷,同时亦是三日月剧团的第一任团长。他为我们留下了《黑羊》这个笔记本,对我们说,如果有一天出现了能将它写完的人,那个人就是能带领教团找到圣子的先知。事实上,在最近半年里,大家都是按照您写下的话语在行动的。”   我怔怔地看着手中表皮已经略微泛黄的笔记。   我不是第一次触碰它了,远山先生将我招募入剧团的第一天,就将这本笔记交给了我。上面应该是《黑羊》的前半部剧本……   然而当我翻开后,才发现并非如此。   上面记录的根本不是什么“小说家与白衣少女和黑衣少女”相遇的故事,而是大段大段我根本看不懂的胡言乱语。   我往后一页一页地翻下去,并且越翻越快。之后的内容字迹显得很新鲜,同样是一些我完全没有记忆的、梦呓般的话,但那笔迹却分明出自我之手……   我愣在原地,情不自禁地开始发起抖来。   ——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疯的? 第63章 苍白的注视   雾岛时江将双手放在裙摆上,在观众席上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看着舞台。   少女的瞳孔如同放置在黑暗房间里的一面镜子,光滑澄澈却看不到半点光彩,这令她看起来更像一具人偶,而不是活人。   “……立木老师,我们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   “你不喜欢看舞台剧吗?”   小说家没有转过头,随口回答道。他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灯光下的人们,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他没有想到的是,在经历那样诡异的观众入场“仪式”之后,舞台上表演的并不是想象中充满邪恶与诡秘气氛的祭祀仪式,而是正经的戏剧。   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拍出来了......那毫无疑问是《白羊》中描述的剧作。   但它实际上是并不存在的。《黑羊》是一个虚构的剧本,它只存在于主人公疯狂的妄想之中,实际上从数十年前流传下来的那只有一般的“剧本”,内容是通和教会第一代领袖写下的疯言疯语。   “不喜欢。”   雾岛时江坦率地回答道。   “所有假的,虚伪的,有人表演的,我都不喜欢。”   “欸,你还过得蛮辛苦的……”   小说家有些惊讶。   “那你平时靠什么取乐呢?排斥演员表演的话,电影电视戏剧全都没办法看,书籍之类的,所有不是非虚构创作的都不能接受......”   “食物,美味的食物。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我才能感到享受到短暂的快乐。但为了身体考虑,必须加以克制。”   “只有这种生理上的快乐吗?真遗憾。”   少女点点头。   “是啊,在像您这样的人看来,我确实过着很无聊的生活,其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所以我早就决定好了,以后要好好享受和男人MakeLove的生活。这是除了享用美食以外,我能想到的第二项能给我带来持续长久快乐的活动。”   “咳......咳!”   小说家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好在观众席上的人们都只顾盯着舞台上的表演,表情如痴如醉,没有人朝这边投来不满的目光。   黑发少女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完全看不出会是说出刚才那种话的人。小说家觉得对方仿佛是一位会驾驶着跑车在到夜间的山体公路上漂移的英姿飒爽女赛车手,她行驶的车轮胎正毫不客气地开上自己的脸。   他双手抱胸,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雾岛小姐,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小说家进行最后的确认。   “我希望能找到那位曾经曾拯救过我的女性。”   “而我则是希望破坏这群狗屁邪教徒们的计划。”他说,“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核心,寻找到真正的关键人物,比如说圣子或是教主。”   雾岛时江点点头。   “所以我们才会来到这里,因为这里就像十年年前三日月剧场的复刻版本,通和教会打算在这个地方举行全新的仪式,而我们想要寻找的人……他们肯定就在这里。”   “没错。但问题是,我们并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就算知道,他们不可能不加防守地让我们进去。”   他们两个心怀叵测的“无关人士”在外围晃来晃去,那群脑袋不正常的邪教徒们恐怕只会当做没看见的漠视;但是这场祭祀仪式却是他们经年以来的追求,绝不可能像之前那般轻松地闯入。   他望向在昏黄光线渲染中,显得颇有几分梦幻色彩的宽阔舞台。   “所以,我们才需要等待。等到改变的契机出现,等到这群邪教徒没有闲情逸致在这里欣赏演出的时候,等到他们无暇顾及我们、而我们想要见的人又不得不浮出水面的时那一刻——”   雾岛时江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所谓的“契机”,听起来更像不是将希望放在虚无缥缈的意外上。但从这个人自信满满的表情上看,似乎又并非如此。   难道是早有准备吗?   少女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闭口不言,跟着对方一起欣赏她并不感兴趣的舞台剧表演。   过了一会儿,雾岛时江低声说道。   “我好像听见有不止一辆汽车靠近这里。”   “嗯,我听到了。”   小说家原本正兴致满满地轻拍着座椅扶手,此时不动声色地停下动作。   “轮胎声音停下来,已经到门外了......听,是电梯正在上升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是啊......”   小说家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雾岛小姐向前看。   黑发少女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双木然的眼睛。在暗淡的视野里,一对对昆虫般的眼球闪烁着苍白的微光。   从不知何时开始,这群原本沉浸于舞台表演的“观众们”集体转过头来,全都死死盯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所有人的视线异常虚无,如同是在注视着不存在世界上的某物。   这一幕简直是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即使以雾岛时江的冷漠个性,陡然间注意到后,仍然觉得心头一麻,浑身上下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好了,别理他们。”   小说家却态度悠然地站起身。   “这......”   雾岛时江略显迟疑。   “放心,他们不是在看我们。而是准备接待前来这里的客人。”   小说家行走在狭窄的两排座椅之间,微笑着转过头来对他说。   女孩屏息凝神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说的没错。在两人起身后,这群观众的目光并没有任何变化。他们是在看向那扇通往电梯的伸缩门。   ……真厉害啊。这个人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了吗?   她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人。这时候,少女的视线无意间落在小说家放在背后的手上,虽然幅度很轻微,但雾岛时江还是发现了:这个人的双手正在微微发抖。   “噗。”   雾岛时江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   “怎么啦?”   小说家在她面前,仍然努力保持着一副游刃有余的表情。   “没事。”   女孩摇了摇头,嘴角浮现微笑。   ——“一起走吧。” 第64章 缠斗   “......”   第一个走入剧场,领头的男人并不是警察,而是这栋旧楼所属物业公司的保安。   他手中拿着电筒,嘟嘟囔囔地踏上地毯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苍白的脸,全都从观众席上扭过头来,可怕的视线一齐落在自己身上。   这让他不禁吓了一跳。   “竟然真的有人......明明那么晚了?”   保安鼓足勇气朝他们大喊道。   “喂,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晚上应该是不允许进来的......”   “哗啦啦。”尽管是一阵轻微的声响,但中年男人还是被吓得情不自禁闭上嘴巴,瞪着眼睛注视着他们。   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并不是声音——那不过是他们身上的衣服擦过座椅时发出的轻响。令他感到恐惧不安的,是这群人不约而同的举止,一个个安静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仿佛背后有着一具垂下来的支架。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保安的手微微发抖,一时间竟握不住手里的电筒。明亮的光柱摔在地上,“咕噜噜”滚了一圈停在座椅边上。   “你先离开这里吧。”   从他背后走出来一位身材高挑,脊背挺得笔直的女警官,她拍了拍保安的肩膀,态度温和地对他说道。   “是......是!”   中年人点头哈腰,戴上帽子就连手电筒都来不及去捡,急匆匆顺着电梯跑回去了。   和女警官一同出现在电梯口的还有七八人。其中一个来到她身边,附在耳边小声说着话。虽然在场中只有两个人能听清楚,但想必就是诸如“整座大楼已经被包围起来,每个角落都有人看守,保证没有人能出入”之类的话。   女警官满意的地点了点头。   她双手环胸,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锐利的视线在面前这群人身上转了一圈,观察着他们的体态,性别,是否持有武器等等。   即使有一群警察们就在他们面前,谁都能感受到气氛的紧张,可是这群不同寻常的人之中却依旧没有人说话。于是她率先开口说道:   “你们中领头的人是谁?都是观众吗?剧院的负责人呢?之前有人在舞台上在表演吧,是来自哪里的剧团?”   数秒钟后,她听见脚步声。有一位面容严肃的男性推开重重叠叠的肩膀,从人群中走出来。   “你好。”   他朝着女警官伸出手。   “叫我福冈就好。这里是被租下来后用来拍摄电影《白羊》的场所,我是剧组里的负责人。”   女警官看了一眼他的袖口,却并没有伸手去握,而是仍然保持着双手环胸的姿态。   “请问,各位警官来这里有事吗?”   福冈先生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回来。   “有一起杀人事件,需要到那里面进行搜查。”   她比了个“朝内”的手势。   “杀人事件?”福冈先生摇了摇头,“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傻。就算不知道,你们只要配合调查就行了,还有,这里之前不是已经接受过调查,并且封锁了一段时间吗?你们怎么还在使用?”   女警官放下手,冷冷地看着他。   “我们已经得到了许可。”   “谁的许可?”   “当然是......”   “随便了,我不感兴趣。这次我们不是来找失踪的女人,或是‘鬼魂’之类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在打断他的话后,女人朝后面做了个手势,同时无视了想要阻拦的福冈先生,步履不停地朝着通往内侧的走廊走去。   “让一让。”   观众们摩肩擦踵,并拢后站在一块,堵住了去路。她这样说着,双手各自放在领头两个人肩膀上,就准备强硬地将他们拉开。   ......但是,她遭遇了激烈的抵抗。猝不及防之下,女警官甚至往后倒退了两步。   那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又重新肩并肩站回原地。   女警官往四周望了一圈,意识到这群家伙是认真的。他们将自己的肉体组成了一堵墙,打算阻拦己方的去路,就连伪装一下意愿的想法都没有。   “你们想做什么?”   她的语气立刻变得冷漠起来。   “抱歉,警官小姐。”福冈先生摇了摇头,“我们不能让你和你的同事们过去。”   “你在说什么?我是在正当行使我们的职责,你确定要阻挠吗?还是说,你想看看我们的身份证明和搜查令?”   “不用了。”   男人又一次摇头,可是脚步却没有移动半步。   女警官咂咂嘴。   她转过头来,对同事们使了个眼色。警察们默契地和她一同围上来。   ——而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从楼下传来的惨叫声。   是那个保安!   女警官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余光落在电梯口的方向。   但几乎是同一时刻,福冈先生以平日里完全看不出来的敏捷,从口袋里掏出了刀,朝着面前的女人扑去。   “扑哧”一声,虽然警官小姐在极短时间内反应过来,拼命扭动肩膀躲开了,但刀还是划过了她的手臂,伤口中溅落的鲜血染红了制服和衬衫。   在这个过程中,她失去了平衡,摔倒在一旁的座椅上,福冈先生没有任何犹豫,举起手中的刀,立即又扑了上去。   被袭击者压在身下的女警官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手臂,防止尖刀插到自己的脑门,同时一脚踹在了男人的腿上。但这位面容沉如钢铁的男性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两人在地毯上开始缠斗起来。   “喂!你在做什么?!”   背后两个警察立刻喊叫着冲上来,准备帮忙。   然而,福冈先生的动作对于他背后的那群沉默伫立的观众们来说,就像是一个信号,他们纷纷从口袋里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武器。   在这条狭窄逼仄的走廊上,没有任何闪避和退让的空间,两帮人马很快就相互碰撞在一起。   “砰!”   “砰!”   落在后面的几位警察拔出枪来,骤然响起的火光伴随着硝烟味在空中炸响,可是这却无法阻挡一群早在十年前就陷入疯狂的人们...... 第65章 杀阵   这场不道德的杀戮不止发生在这一处。   闪烁着光彩的警车已经包围了这片街区。万籁俱静之中,蕴藏着令夜猫失声、虫儿失鸣的杀机。   警察们守住出入口,乃至周围的巷口街道之后,便依照命令踏入其中。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遭遇了顽强抵抗。   ......说是“意想不到”未免有些小觑人,毕竟他们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这里是一处邪教徒们的聚集地,对手是被洗脑多年,早就失去正常理智,不会遵循道德规范的疯子。   但是,对于这个承平已久的城市来说,这种冲突更像是被赤裸裸揭开了一层面纱,让人们回到了那个乘坐地铁都会战战兢兢,被媒体渲染的恐惧所掌握的日子里——   金钱的威力远比暴力更为锋利,曾经强调根性与血气的黑帮成员们在人前穿上了西装;即使在谈论信仰的时候,那些拥有影响力的新兴宗教的领袖们,真正目的往往只是为了攫取迷茫之人手中的利益,他们与议员们沆瀣一气,企图将信众们的价值乃至血肉都榨取干净,更不可能鼓动信众和警察正面发生冲突。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光是看见配枪就会吓得浑身僵硬。敢于反抗来自政府的暴力机构,确实不是一件寻常事。   当然,聚拢起来,簇拥在“圣子”旗帜之下的人们,他们可能不会这样想:十年前,这群人就曾经屠杀了一群剧院里的观众。虽然直接参与者都已经**进去了,可是剩下未选择离开的人们,仍然怀着相同的想法。   但无论何等凄惨的事件,在经历十年之后,那种血淋淋的的恐怖总会褪去它的颜色;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们来说,饱含再浓烈的情感,其结局亦不过是档案上的几行字罢了。   ……   那时候的教徒们在警察到来之前就匆匆离开,所以如今的现场指挥者下意识认为这群人不会选择正面发生冲突;但无人料到的是,今晚对于通和教会的成员们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是孤注一掷、没有退路的落幕演出,所以他们几乎忘记了一切,沉浸在“表演”之中。   在“演出”开始之前,就有人关掉了整栋楼房内的电闸,阴暗狭窄的环境,使得警察们手上有枪的优势不能在狭路相逢中明显体现出来;而通和教会的信徒们违背常理的疯狂举动:他们不言不语,只是沉默着冲上来撕咬和挥动匕首,最终导致了未曾预料到的惨烈伤亡。   如果这时候有人趴在外墙上,望着靠近停车场的窗户,他将会在上面看到被灯光投射出的人的剪影,只留下漆黑的轮廓,人影间互相狂乱的搏斗,一个倒下,一个站起,人与人一个接一个变化......如同一场沉默的木偶剧。   “别过来......别再过来了!”   一位青年警察紧紧握着手枪,声音颤抖着朝着远方大喊,他的脚和声音一起以相似的频率发着抖,他的目光不断向两侧移动,试图找到逃跑的路径。他脚边躺着一具同伴的尸体,脖子上插着一把匕首,眼珠瞪得很大,死不瞑目地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而杀死他的那个人同样斜躺在门边,浑身是血。   他和他同伴们在撞门而入的第一时间,就被埋伏在后面的教徒袭击了。本来是反击的机会,但是站在前面的人从第一时间就自己为肉盾,拖延他们射击与彼此救援的行动,疯狂潮湿的黑暗环境,让他们举步维艰...   他不断往后退,直到身体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才产生了一丝安心感。   可是这种放松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因为笼罩在阴影中的墙壁转角,又冒出了一个人来。警察连他的脸都没看清,只见到这家伙低着脑袋朝这边冲过来。   “喂!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开枪了!”   警察下意识喊了几声。但他知道这群人不会停下,这是在同伴惨死后得到的经验,所以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朝对方扣下了扳机。   “我不是叫你不要过来了吗!?!”   仿佛是通过这种话来作为减轻杀人带来的罪孽感的借口似的,他在开枪的同时,大吼大叫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眼前这家伙只顾猛冲,没有看前面,结果被地上的尸体绊倒,却恰好躲过头皮上方掠过的子弹,并且由于奔跑的速度很快,这一跤摔得特别狠,袭击者脸部着地后在地上,直接滑到了警察脚下。   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似的,那位教徒伸出手,一把抓住警察的裤子,抬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警察吓得亡魂直冒,这一幕牢牢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中。他举起枪,对准教徒的额头和脸庞疯狂扣下板机。   他面对的敌人不是怪物不是野兽,而是活生生的人,所以在被近距离击中要害后,绝大部分情况下都会一命呜呼。但是他在极度紧张之下忘记了这点,于是视野中只剩下鲜血四溢,脑花迸溅......   “咔咔。”   枪膛内传出空洞的响声。   手指变得僵硬,可是仍然在下意识地扣动扳机,神经质般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而就在这时,正好又有另一个教徒从门外走入,他没有任何犹豫便举动冲了上来——因为就算对方是同伴,在这群疯狂的人眼中同样不会有任何区别——警察绝望地睁大眼睛,看着对方手中闪闪发亮的匕首,手却像黏在枪上难以摆脱……   *   地下走廊里,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的小说家,下意识揉了揉鼻子,抬头看向上方。   “楼上好像很吵啊。”   “……嗯。”   跟随在他身后的女孩微微颔首。   “惨叫声,枪声,还有气味......我闻到了很浓烈的血的气味。”   “看来要抓紧时间了。”   他将手电筒的光柱照向两侧,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古怪的花纹与符号。   ——   py:书名:《不当舔狗的我能有多受欢迎?》   简介:作为一名合格的舔狗,古桥照月奋发向上,升华自我;某天终于试图结束与雪之下阳乃的多年长跑;结果却不如人意…然而在奋发向上升华自我中结识的那些女孩儿们似乎觉得看见了机会,接踵而至,蜂拥而来……   全新故事,全新感觉;社会主义作者,从我做起! 第66章 嗤笑   “没想到地下还隐藏着这样的地方.........”   他摇晃着手中的手电筒,一边感叹。明晃晃的光束在黑漆漆的墙壁与地板之间来回摇晃,却始终照不亮走廊的另一头。   “你想要找到那个女人,有啥线索吗?”   小说家转过头来向她询问道路。   “我想......”   黑发少女正准备说什么的时候,突然间,两人都听到了一阵骚动。不是来自上方,而是源于墙壁内侧。   他的脑海里想象出这样一幅画面:一个人沉睡在尘埃遍布的肮脏房间里,每天晚上都有蟑螂在耳边爬过的场景,窸窸窣窣,触须微微晃动......那种声音放大百倍后,就是现在他们两人的亲身感受。   他和她都屏住了呼吸,倾听着异物爬动的声音。   那不可能是老鼠。如果是的话,隐藏在墙壁后面的“那家伙”一定有着人们无法想象中的个头。   “快看那边!”   小说家压低声音,指向裸露在外的空调管道。   他们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睁大眼睛望着那幽暗的空陷中——简直像是转瞬而逝的幻觉,其中掠过一道白影。   “果然是她!”   小说家眼前一亮。   “我们......”   雾岛小姐还想说什么,手腕就被他一把抓住,拉扯着向前奔跑。   “快追!”   少女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地闭上。   ……   两人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阴暗长廊上回荡,让人不禁联想起孩童的皮球滚落在地上的声音。在一刻不停的追逐中,那声音最终还是消失了,他们只能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雾岛时江环顾四周。他们在曲折回绕的黑暗中来回奔跑了十分钟以上,如今已经完全记不起自己身在何处。来自楼房上方的嘈杂声响,不知何时离他们远去了……   这到底是何等规模的地下建筑!她甚至有点钦佩起建造与隐藏起这个地方的人们来,尊敬到作呕的地步。   “好了,我们到了。”   同伴明明跟丢了女鬼,此时却一本正经地说道。   “......啥?”   雾岛小姐歪了歪头,脑袋浮现出一个“?”。   “不明白吗?没关系,我相信你要找的人,很快就会出现在你面前的......”   小说家笑呵呵地说道。   “你觉得‘女鬼’是如何在这栋楼里生存,并且不被人抓住的呢?她知道这里的每一处角落,墙壁内的每一寸空间……”   “我相信她一直没有离开这里。前几日在警察来此地搜查的时候,并没能发现她的原因,只能是对方躲藏在了某个与外界隔绝的地方——而从建筑结构来看,这个地方只可能位于地下。”   “......所以呢?”   “所以呀,这样四处躲避的她,为何要屡次出现在我们面前呢?”   因为她是个疯子,不能用常理来推测她的行动——雾岛时江很想这样回答,但她隐约意识到,自己确实忽略了什么。   小说家又一次打开电筒,往前走了几步。很快,一扇红色的木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雾岛小姐想起《白羊》中的剧情,主人公就是在剧院后方的仓库里发现了一扇木门,随后发现了自己倾心爱慕的女人身上隐藏着的秘密,最终朝着堕落的深渊一去不复返。   “我想,这里就是最后的核心了。通和教会举行仪式的地方,一定就在这条道路的深处。”   小说家以相当肯定的口吻说道。   “那好,一起走吧。”   雾岛时江态度自然地朝他伸出手。   “这是......?”   “手拉手。这样会安心一点。”   黑发少女的表情很认真。   小说家沉默地注视着女孩的手,过了一会儿露出微笑。   “......不,抱歉,还是算了。因为我并不打算再往下深入。”   “......?”   雾岛时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分明流露出她的困惑。   如果只是没有被对方握住手的话,她虽然会感到遗憾,可是还在情理之中,但究竟是为何不想继续往前?   如果是别人的话,她会觉得对方大概是因为感到害怕,但眼前这个人不可能......并不是说他无所畏惧,但雾岛时江很清楚,恐惧不可能令他却步。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他叹了口气,看起来真的很遗憾。   “......是吗?”   雾岛小姐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一个人进去的。”   “别太担心,”他说,“我们的同伴,粟山小姐就在里面。”   看着对方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满腹疑问的她只能选择点头。   “我知道了。”   少年又沉默片刻,随后皱起眉头,试探性地问道。   “看你这副表情......该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   他似乎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不过在雾岛时江冷淡的视线之下,很快就败退了。   “小心,保护好自己。”   ……   望着小说家远去的背影,女孩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   她又一次想起故事中描写的场景,于是小心翼翼地靠近门边,果不其然发现了一个能用来偷窥的小孔   雾岛时江将眼睛贴在门上,试图看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   和雾岛小姐告别后,小说家沿着走廊重新回到原来的地点。   他打开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吗?是这样啊......有问题吗?好,我知道了。”   上面的局势确实不容乐观,但是如果有人以为依靠这一幢小楼里的人们,就能让警察一时间不能深入其中的话,未免太过可笑。   而最关键的是……   现在,那群家伙的手上可没有人质。   从历史中浮现的“三日月剧场”里,没有无辜之人,一个都没有。   所以,他和她的目标从来不是胜利,因为那是随着时间推移迟早会获得的。   这一次,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过去的我没有能力阻止;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仿佛是在对不存在的人嗤之以鼻,小说家露出愉快的笑容。 第67章 部落秘史   “......”   雾岛时江屏住呼吸,将自己的脸贴在冰冷的木门上,漆黑的瞳孔与门上的孔洞对准。那是有人故意挖出来的,就像一个失去了曾经镶嵌其中的凸透镜的猫眼。   起初,她觉得有些不适应。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习惯看清楚狭窄缝隙里的景象。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如利器般冰冷坚硬的触感令人感到不舒服,眼球仿佛正在承受某种无形的压迫感,她下意识就想眨动眼睛。   雾岛小姐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转身就逃的冲动,同时擦拭去了从眼角流下的泪水。   然后,少女很快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如此不快:因为她的眼睛确实在承受某种非同寻常的刺激,雾岛时江注意到在空隙里的世界中,飘荡着颜色暗淡的烟雾,这就是不安感的源头。   她的眼球左右缓缓转动,看到了一个被昏黄的光线所晕染的房间,   盘绕在空中的彩色线条让这里变得像蜘蛛精的洞穴,充满着既艳丽又危险的致命美感,即使明知是陷阱,还是如此让人着迷。   蜿蜒盘绕的线条下方,相连着一枚一枚纸片小人,它们在室内飘荡的微风中舞动,那一幕就像是纸人被赋予了生命,一个个手拉手跳着舞的小人,在空中手舞足蹈,它们围绕着在深夜点燃的篝火,仿佛正欢呼雀跃着彼此求偶,又仿佛是在举行一场自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祭祀,而这一切都在无声的静谧中进行。   “篝火”的光亮来源于下方飘动的烛火,一排排蜡烛在墙的两侧燃烧,一盏盏暗淡的光亮,与黑暗的夜色彼此对立,将房间分割成两半。   再往下是神龛,供奉着青铜的、石质的塑像,与微缩成百上千倍的神庙一般无二。   这和她想象中的无甚区别,因为《白羊》中描述了与之类似的场景。   但是......   雾岛小姐谨慎地来回扫视,却始终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身影。   没有跪拜着的人们,没有正在举行狂热仪式的教徒们,没有流血的味道与杀戮的声音,周围竟如斯安静,丝毫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没有人......   她的手掌下意识贴在门上。   我现在应该进去吗?   每个人的人生中,总会面临这种时候,反反复复,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始终得不到答案。   一边害怕着所要面临的风险,一边又担心着再这样下去只会错失良机,这种焦虑感时刻烧灼着内心。   而此时雾岛时江心中涌动着的急迫感,远比寻常人更为强烈——   那关系到她渴求已久的真相,涉及到她十年以来的追求,与她和她身边的人们的性命息息相关……   假如立木老师此时在自己身边的话,一定能给予她建议和鼓励吧。按照那个人的作风,甚至有可能强迫着她做出选择。   可是他不在。雾岛时江并不是在责怪他,恰恰相反,她是在感到庆幸。这是一个理所当然的话题:每个人的命运都应该交由自己来决定。   她干脆放开大脑,将选择交给自己的身体。   等到少女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推开木门,双脚跨过了门槛。   *   此地就像一个原始部落居住的洞窟。墙壁是凹凸不平的石壁,到处飘荡着冰冷潮湿的味道,耳畔隐约传来水滴声。   很快,雾岛时江察觉到,事实可能真的如此——建造地下设施的人是有意将此处修建成这副模样的。   石壁上面有着一幅幅壁画。虽然简陋,却很形象地为看客们描述了一个发生在远离人世的原始部落的故事:   这个部落曾经居住在海边,世世代代崇拜着一种体型巨大的怪物。从陈旧的图案上看,很可能是一种古代猿猴,因为生活在海边而逐渐有了与鱼类相近的面容。部落之中存在着食人的习俗,且历史相当悠久。部落经历了数次天灾,却依旧顽强存活着,没有灭绝。   一直到了近代,隐居在山林中的他们没有被外人发现,但附近的海岸小镇却早已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它从原本的渔村,逐渐发展成了旅游城市。   在此地附近,偶尔会发生游客下落不明的失踪事件,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生活在原始部落中的原住民们。他们会将落单的游客掠来,献祭给生活在部落之中的巨大海猴。   当然,这种“与世隔绝”并不是没有例外的。   其中有数个原住民家庭,在迁徙中从部落中散落,他们不得不离开大山与海岸,前往城镇中生活。他们的祖辈虽然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但最终还是一点点熟悉了这个时代,如今成为现代国家中的一员。   但是,在这群人子孙后代的体内,很可能还流淌着野蛮的、冲动的、与文明世界格格不入的血脉……   就在这几个家庭流传下来的人中,就有一人建立了三日月剧团,以及藏匿在剧团内部的宗教组织:通和教会。   “原来如此,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雾岛时江的手指抚摸着壁画,一路看过去,竟不知不觉间沉迷在壁画所描绘的历史之中。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这条长廊的尽头。   女孩嗅到了一丝浓郁的气味。那是发酵了似的血腥味。   雾岛时江看到了一座祭坛。祭坛不远处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的五官模糊,四肢扭曲,死状极为凄惨。她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以免自己失去控制。   祭坛上则到处都能看到血肉干涸后留下的肮脏污迹。而在那中央,正静静地跪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从上方洒落的天光,落在她的身上,勾勒出纤细苗条的身形。   雾岛时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怦怦直跳。   但是,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粟山......小姐?”   她语气有些迟疑着开口。   跪在地上的女孩,肩膀猛然颤抖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回过头来,那张俏丽的脸蛋上,沾满了泪水。 第68章 杀人决心   雾岛时江在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马上将目光落在转过头来的她身后。   那里正躺着一个幼小的身影,手脚都被铁链绑住,他的皮肤和头发都呈现出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凄凉颜色,宛如黑夜中的一抹惨白。   ......那家伙是谁?   少女蹙起眉头,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才回忆起对方可能具备的身份:   她记得福冈先生曾经说过,将这栋楼转让给剧组的远山先生,将一位远房亲戚的孩子交给他们来临时照顾。   就是他吗?   现在,雾岛时江已经知道,死去的福冈先生正是通和教会的一员——他本人常常提起童年时生活在剧场里观看演出,注视在后台演员们日常生活的经历,从这部分言论来看,他的长辈很可能就是曾经的三日月剧团中的成员,所以会被发展成教徒并不奇怪;   而买下这幢楼的远山先生,就是十年前三日月剧团的剧团长,他同样是通和教会中的重要成员。那么,他口中的“远房亲戚的孩子”,该不会就是......   “粟山小姐,你在做什么?”   她轻声问道。   对方的肩膀又是一阵抖动,少女伸出手用力擦了擦脸,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的同时,也将原本精致的妆容涂花。   “我......”   她刚开口说出一个词,就沉默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觉自己的声音太过沙哑的缘故,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这个问题该我问你吧。”   粟山琉璃从地上站起,不太雅观地拍了拍裙子上沾染的尘土。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个地方被警察封锁后,剧组的工作暂时已经没办法继续下去了吧?你现在难道不该呆在家中吗?”   “事实上,我是接了福冈先生的电话才来这里的。他对我说,排演即将重新开始了。”   粟山琉璃闻言,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意识到什么似的,面色阴沉。   “......那个混蛋。”   她叹了口气,又询问道。   “上面的情况如何?”   “很糟糕,很危险。如果没有他人陪同的话,我不建议你上去。”雾岛小姐回答道,“至少要等到警察们‘处理干净’再说。”   “警察们已经来了啊。很好,时间来得及。”   “别人呢?这里不是用来举行祭祀仪式的地方吗”   “我不知道。现在身处这里的,只有我。但是,他们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很快,我就会夺走他们的一切......”   “那么,躺在那里的小孩又是谁?”   雾岛打断了对方的话。不知为何,她的注意力总是被躺在地上的这个小孩子所吸引。   “将小男孩囚禁起来什么的,粟山小姐,你还有这种癖好吗?”   “不,怎么会。我喜欢年纪大一点,会照顾我的类型。当然,也不能差太远。啊,最好就是那种性格成熟的男性,就像我一样,在除去学生以外从事这其他工作,和普通男生不太一样的同龄人......咳咳。”   她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轻轻咳嗽了两声,俏脸微微泛红。   “好了,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就请你离开,别打扰我。这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考虑,我建议你立刻和警察会合。路就在那边,有一条通往外界的通道——”   “你在做什么?”   雾岛小姐没有理睬她的抗拒,往前踏出一步后,不依不饶地说。   “这和你没关系吧?”   粟山琉璃蹙起眉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马上就会解决。”   “可是,你刚才哭得很惨哦。”   雾岛小姐丝毫没有退让,并冷静的指出了她刚才“不堪入目”的表现。   “无论你想做什么,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你......!”   粟山琉璃苍白的脸蛋又一次涨红,似乎是在生气。   “我可以帮你。”   雾岛时江又往前靠近一步。她希望对方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真诚,所以目光始终直视着对方。   “请相信我。”   两人视线交汇的时候,她好像真的开始有些理解了,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你是叫雾岛时江,对吧?谢谢你,雾岛小姐,虽说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   粟山琉璃摇了摇头。   “但是,这件事和相信与否真的没关系。因为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别人不能插手,你明白吗?你帮不了我的忙,请离开这里吧。”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么?”   “欸,你这家伙还真是烦人啊......”   她的语气变得不客气起来。   “死缠烂打是我最大的优点。”   黑发少女平静地说道。   “那好,我就告诉你答案吧。”   她挑起狐狸般的眉梢,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用手用力指着背后躺在地上的小孩子。   ——“我要杀人。”   这句话宛如一块石子,掷入雾岛时江平静无波的心湖,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雾岛小姐的心绪无法平静,她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喃喃。   “......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我说我要杀人,我要杀了这个小孩。”   粟山琉璃冷声说道。   “现在你明白了吧?别跟我扯上关系比较好。”   雾岛时江缄默了片刻。   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不会觉得对方是疯了。   “......以正常人的角度来说,我是不是应该阻止你呢?”   “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做。”   偶像小姐一直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掌心中延伸出的刀锋既凛冽又寒冷,就像她此时的视线。   “我不会让任何人阻拦我的。”   “我明白了。我刚才只是开玩笑而已。”   雾岛时江点点头。   “我说过相信你,所以不会拦着你。可是,就算没有我、没有其他人,你不是仍然没能下手吗?我相信你在这里待了有一段时间了,那孩子却还活着。这说明你确实被人阻止了——”   “这个人就是你自己,对吗?” 第69章 我来替你   想夺走他人的性命,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特别是对于出生和长大在和平世界的人们而言。   哪怕是有着深仇大恨,哪怕是面对十恶不赦的混蛋,下不了手的人,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只有热血上头、被冲动控制的时候,人才会做出不顾惜自己性命,亦不顾惜他人的事。   但这种人在等冷静下来之后,同样会被后悔与愧疚的浪潮所吞没。   这并不是懦弱,或是过分的善良,而是人之常情。   在保留死刑的国家,死刑执行官们的遭遇便是最好的例子   “被执行死刑的家伙们都是些无可救药的渣滓”——他们就算很清楚这点,却依然无法摆脱杀人的阴影,因此产生精神障碍的人不在少数。   为了最大程度的减弱影响,在现代刑罚流程中,执行枪决的时候,执行官不止一人,每人发放手枪和子弹,同时射击,而只有其中一人的手枪中放着真实的子弹,剩下的都是空包弹。这样,在不知道究竟是谁射出那枚致命子弹的情况下,心理负担就会减轻;   又譬如说在日本执行绞刑的时候,同样会设置有多个踏板,有数位身处不同房间的执行官同时踩下;以及之前和之后都要接受完善的心理检查和咨询等等。   这是训练有素的警官们都会面临的难题,更不用说对方只是一位普通的女高中生。雾岛时江完全能理解,无论怀有何等决心,用双手将刀刺入人的喉咙仍然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目标还是一个孩子。   对方许久都没有回应他的话,甚至没有半点动静,就像一尊雕塑般立在那里。   雾岛小姐不禁有些担心起来。是不是有点说过头了?但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说话方式。   别人觉得毒舌是个性使然,但这只不过是缺乏经验的表现而已。   过去的雾岛小姐无所谓,在日常生活中通过这种方式将被她的相貌所吸引的家伙们赶跑,是生活中罕见的小乐趣。雾岛只希望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这样在自己万一失去控制的情况下,就能减少影响。   可是,一旦在面临需要独自与对方交流的情况下,就会变成现在这样,成为软肋。   迄今为止,只有那位少年......立木老师能正常和她交流。   要是他在这里就好了。   尽管才分离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雾岛时江却不止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这种依赖前所未有,使人软弱。她的内心渐渐升起了不安和急躁的情绪,但是却始终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   不过,最终结果却出人意料,   她的话并没有伤害到对方,反倒像是让对方松了口气,放下了戒备心。   粟山琉璃放下刀,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的一点儿没错。”   偶像少女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她垂下眼帘,天台投落的阴影遮挡住了表情。   “……我没办法下手。明明我已经学了很长时间的催眠术,从两周前一直到刚才为止,我都一直在催眠自己,结果到了关键时候,却还是没办法狠下心来。还真是没用啊。”   她自嘲道。   “我提醒自己,这孩子身上具备着何等邪恶的特质这件事只有我能做到,如果不去做就会有更多人受到伤害......可是,我还是临阵脱逃了。我是个胆小鬼,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了,完全没有成长呢。”   “那么,为什么要强迫自己呢?”   雾岛时江蹙起眉头。   “或者说,你有什么必须要杀了这孩子的理由吗?”   “你能来到这里,想必已经有所猜测了吧?”   粟山琉璃笑了笑,她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他就是通和教会的下一代圣子,迟早会带领那群狂热的疯子们再一次犯下无法弥补的重罪。”   “到那时候,就没有人再能阻止一列脱轨的火车了。”   “必须由你来做吗?”   “不是我,还有谁呢?他还没有到能付起法律责任的年龄,社会难以惩罚他。更重要的是,只有我是极少数知道他身上寄宿着的真相的人,别人难道会相信吗?所以只能由我来——”   “我知道了。”   黑发少女点点头,打断了她的话。   “我来代替你吧。”   “……什么?”   “我说、让我来杀了他吧。”   雾岛时江一字一顿地说。   “别开玩笑了......”   粟山琉璃第一次正视她,才意识到对方的表情非常认真,脸上的笑容变得有点勉强起来。   没等他说完,雾岛就已经“噔噔噔”走上前来。   她的眼神和表情都十分凌厉,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魄。粟山琉璃睁大眼睛,看着她不断逼近自己。   “你,你想做什么?”   “不是说了吗?我要代替你。”   她一把夺过粟山琉璃手中的刀,转身便朝着被绑在中央的小男孩走去,气势汹汹。而愣住的粟山小姐则完全没来得及阻止。   “等,等一下......!”   粟山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正准备冲过去的时候,对方突然却又停下来,转过头来盯着自己。   “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吗?”   “欸?”   “我虽然很想完成你的心愿,但是如果只是因为‘预言’之类的无聊话,就去伤害一个无辜小孩的话,我就算被抓进监狱里,或是被别人杀掉变成鬼魂,这一辈子到下辈子,都无法原谅你。”   粟山琉璃怔怔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露出苦笑。   “既然你都是这样想的,为什么还要说‘代替我去杀人’这种话呢?”   “一码归一码。”   雾岛时江紧握着手中的刀,。   “我答应过,所以一定会做到。”   “……真是的,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啊。”   粟山小姐表情有些无奈地用手撑住额头,似乎终于明白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那我就全部告诉你吧。其实他……”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在两位少女的背后,那个一副昏迷不醒模样的小孩突然睁开了眼睛——像水泥墙般惨白的脸上镶嵌着血红色的瞳孔,他在挣脱了绳索后,立刻朝着雾岛时江背后扑去。 第70章 无可救药   “小心!”   正想说话的粟山琉璃,眼尖地看到了从少女背后扑过来的白色人影,立刻惊叫出声。   雾岛小姐的反应很快,在感受到从脑门传来的凉意后,立即朝着前方扑去。   虽然她的动作有些狼狈,还导致肌肤被粗糙的地面划开,白皙的膝盖上出现了鲜红色伤口,但她还是顺利躲开那袭击——   粟山琉璃第一时间冲过去,抓住了她的手。   但这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   因为她身后的那个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朝前跑去。这家伙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伤害她,而是打算逃离。   此时,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他了,在两位少女都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白化病小孩一路狂奔,沿着黑暗的走廊往前奔跑。   最终,他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的尽头。   粟山琉璃和雾岛时江面面相觑,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   “......该怎么办?”   粟山琉璃叹了口气,相当没有偶像气质地用手挠了挠头发,一边向身边这位几乎不曾说过话,直到几分钟前才正式开始交流的同龄人询问道。   “对不起。”   雾岛小姐很坦率地道歉。   “如果没有我突然出现阻止你的话,起码不会让他跑掉......”   “不、不,等一下,我不是在责怪你......”   粟山琉璃发现对方很可能是个非常难对付的人。   并不是说她性格恶劣,而是在待人处物方面和常人相较而言,存在某种微妙的偏差,就像在出场的时候,型号就已经固定下来、与一般规格有所差别才导致无法组装上去的零件一样。   对于这座城市……这座一旦按下按钮就不会停息,吞吐着烟雾和噪音疯狂运转的巨大机械来说,像她这样的零件是不被需要的吧。   但在粟山琉璃眼中,这种不同寻常却有着别的意义。   所以,粟山没有任何抱怨的想法。   不如说,就算对方只是一个完完全全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她也不会责怪。   要说有哪里出错的话,源头肯定在自己身上。   从一开始,粟山就错了,没能正确地认识和看待自己,过于执着地望向远处、却忘记关注自身的行动策略,失败是必然的。   如果说她将通和教会的“下任圣子”绑起来,用刀架在那孩子的脖子上,到此刻为止,她还能算磕磕绊绊走到胜利的话,那么从下一回合开始,粟山琉璃的企图便真正宣告失败——她走到了连一个理由都没办法为自己寻找的窘境。   对方似乎放松了一些。   亮色头发的女孩抓着黑长直发女孩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拽起来,两人跌跌撞撞地一同依靠在墙壁上。   “......来跟我说说吧。”   两个人的头发纠缠在一起,鼻子碰到鼻子,额头碰到额头,只有嘴巴的部分被刻意避开了。   雾岛时江好像松了口气。她冷静地说道。   “那孩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只是有人说他以后会怎么样,或者他的性格比较古怪的话,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虽然那条路布满荆棘,说不定以后会后悔万分,心想还不如找点轻松的踏上这条路;可是,终究还是有人坚持下来了,并且渴望着能将这条路一直走到人生尽头去。   并不是没有被拯救的可能性,哪怕只能躲在肮脏的沟渠里朝着头顶上方狭隘的天空伸出手,始终拼命挣扎着,狼狈不堪,随时有可能窒息……但让人不会轻易滑落到深渊中去的绳索,就挂在那里。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作为年长了七八年的前辈,将亲身体验告诉给那个孩子;告诉他生活虽然会痛苦、很艰辛,但在这个世界上,你不是孤身一人。   然后,去找到那个将这种生活方式交给自己的人——再一次从“她”那里听到曾经听过的话,再次拾起勇气踏上前路。   这就是雾岛时江此次前来的目的,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是啊,如果哪怕有一点可能性的话......”   女孩的眉眼黯淡下来。   “但是不行了。他已经放下过无法被赦免的大罪。”   “你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吗?一家医院,一家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参与‘将人体部件拆卸下来、再贩卖出去’这种险恶活动的私人医院。他们甚至会对活人做解剖手术。在那孩子的父亲去世后,接手这项工作的人就是他。”   “......明明只是个小孩?”   “正因为是小孩,所以才能做到大人做不到的事情,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   “他确实是被恶意指使的,但是,他已经犯下了罪,而且过去的行为塑造了他现在的人格。......你知道,和别人不同,他没有从头再来洗心革面的机会。假如有一次失足,就彻底无法挽回了。”   “......是这样啊。”   雾岛时江点点头。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表情茫然。   “......是啊,我们该做什么呢?”   “你觉得呢?”   粟山琉璃湿漉漉的大眼睛望向她。   “我没有别的地方想去,就由你来决定吧,随便做什么都可以。你不会是没有理由就来这种鬼地方的,对吗?所以就让我来帮你吧。”   雾岛没有说话。   是的,她有必须要去做,一直渴望着去做的事情。   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要在警察之前找到对方,这边的事情放下不管也可以。   就算追上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能痛下杀手吗?   如果说粟山琉璃是因为性格缘故不愿意下手的话,那她就是即使有着杀人的决心,却更不能动手的类型。   但是——   雾岛时江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再一次站起来。   “唯有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给自己寻找逃避的理由,是绝对不行的。”   怀着坚决的念头,她往前踏出一步。   “当然是去抓回来!”   “欸?可是……!”   “你觉得是在白费功夫?”   她笑了笑。   “我想那也没什么不好。”   不甘心就此结束的人,兜兜转转结果却重新回到原点,这才是常态嘛。 第71章 末路狂花   “好、好累......呼...呼......等、请等一下,雾岛小姐……我们能不能休息一会儿?”   没过多久,被拉扯着手腕朝前奔跑的粟山琉璃,就开始感到上气不接下气。   她努力将这句话断断续续说完后,便不得不甩开对方的手,她站在原地弯下腰,抓着膝盖外的裙摆,努力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   跑在前面的黑发少女停下脚步。以她的为人,并没有好心到会鼓励对方,却也不会表现出任何不耐烦。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同伴。   但对于粟山琉璃来说,这种无言的视线才是最令人感到难熬的。过了一会儿她便忍受不住,下意识转过脑袋。   老实说,偶像小姐觉得自己的体力在同龄人中算得上不错……不,应该说是出类拔萃才对,毕竟现在的青少年们若不是回家部的一员——就是那种一放学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电脑桌前戴着耳机的阿宅,或家、学校、补习班三点一线的好学生——就是会跑到附近的商业街和KTV里与伙伴们逛街玩乐的现充。愿意参加运动社团的人越来越稀少。   而身为人气偶像的粟山琉璃则不一样。练习舞蹈唱歌,台上台下挥洒汗水,每日还得严格依照健康饮食,保持身材,运动量则与一般人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但和眼前这个怪力女比起来,她在这方面的努力似乎又算不了什么了。   “你难道是哪里来的运动员?”   粟山琉璃微微抬起头,表情略显古怪地上下扫视着雾岛看似苗条纤弱的身材。   “可能是因为我每天都有在活动身体吧。”   对方淡淡地回答。   “怪不得那么......呃,是有在健身的意思吗?”   “不,我只是每天通过砸家具和虐待小动物来发泄情绪罢了。”   对方好像正在用很平静的口吻说着什么很恐怖的话。粟山小姐决定当做没听见。   “还有多远?”   粟山琉璃眯起眼睛,望着前方投来的光亮,她们已经通过那条到处是壁画的洞窟长廊。前方就是通往地面,也就是剧场内部的道路。   “他跑不了太远。”   雾岛时江很肯定地说道。   “他是小孩子,身体又算是瘦弱的类型——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人见不了阳光,不是吗?”   粟山琉璃有些恍然。   “对喔,差点忘记这件事了。他的皮肤很敏感,我听说只要接触到阳光就会产生烧伤的痕迹,还被这里的人看作是‘圣子’超凡脱俗的象征……”   “是的。而现在,距离天亮已经不足半小时的时间。所以他不可能选择离开剧场。”   雾岛时江冷静地说道   “无论是想要躲藏起来还是离开这个地方,他想要活下去的话,与通和教会的信徒们合才是最好的办法。因为他很清楚那群疯子会拼上性命保护自己。”   对方的口吻就像是很熟悉那孩子一样,明明她之前说过,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   粟山琉璃很想张口询问,她为何能确定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能做出最理智的选择。毕竟是那家伙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鬼头。   但她不禁联想起了这几日的“见闻”,作为圣子,他身上具备的“特异性”是如此鲜明,就像白纸上的一滴红墨水,于是便不再反驳。   粟山隐约察觉到了雾岛过去的“身份”。那是综合在教会内部得到的情报与直觉做出的推测。这两人之间说不定存在某种感应吧,她想。   “不过,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   她嘟嘟囔囔地说。   “现在上面还很危险吧?我隐约听见枪声了,这意味着警察对教徒们的抓捕还没有结束。教团中不止一人知道这地方的秘密,说不定慌不择路之下就会朝这边逃。要是我们不小心与那群疯子们撞上的话......”   “你会后悔吗?”   雾岛时江墨色的瞳孔紧盯着她,不客气地打断了女孩的絮叨。   “明明之前还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   “咳......咳咳!这是两码事。”   偶像小姐稍微有点脸红。   “谁让你老说‘人生’啊‘不能逃避’啊‘不可挽回’啊之类的大话嘛。抱歉喔,本人对这种词语最没有抵抗力了。听见有人把那种台词挂在嘴边的话,会一时头脑发热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两人正在说话的当头,前方传来一连串凌乱的脚步声,然后,她们见到一个人影出现在入口上方,也不知道是绊了一跤、还是单纯因为跑得太快而滑倒,这倒霉蛋一口气“咕噜噜”滚下来,直接以头抢地跪在距离两位女孩不足十公分的地方。   粟山琉璃呆了一下,就看到对方抬起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庞,同时伸手向她的脚腕抓来——   在偶像小姐僵硬住的那一瞬间,她身旁的雾岛时江则毫不犹豫,反应极快地一脚将那家伙不规矩的手踩在脚底,同时用力地将鞋子前后挪动,让男人的手与地面之间发生剧烈摩擦。   雾岛小姐所用的力度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对方按捺不住地发出惨烈嚎叫,身体像煮熟的虾子般弓起来。手骨隐约传来“吱嘎吱嘎”回响的同时,手掌上的皮肉片片绽开,鲜血淋漓。   粟山总算反应过来,一咬牙,抬起脚就朝着扑倒在地的邪教徒脑袋上踢去。   起初两下,他还随着她的动作哀嚎了两声,但是当第三脚后,那家伙便昏厥过去,不再动弹。   “......谢谢,你的反应好快。真厉害。”   粟山琉璃心有余悸地感谢道。   “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每天通过砸家具和虐待小动物来发泄情绪的锻炼成功......”   “啊啊别说了!我不要听!”   这回可不能当做没听见了。   看到粟山小姐用手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之后,雾岛时江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   正准备上去的二人却目光不约而同站住脚,并抬起头。   两位女孩都是感觉敏锐的类型,所以她们一起感受到了某种怀着深沉且毫不掩饰的恶意视线——   她们要寻找的那个孩子,就站在台阶上,冷笑着俯瞰着女孩子们。   ……他的双手之中,正握着一把枪。 第72章 枪声响起   “......怎么回事?”   粟山琉璃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一步,喉咙微微上下移动,紧张兮兮地咽了口唾沫。   她的反应很正常,太正常不过了——有谁能在枪支面前保持冷静呢?   那是能轻易夺走任何一个人性命的凶器,它的身上流转着深沉的乌黑光泽,锋利到难以直视,又像是黑洞般能将人们望过去的视线吞噬。   和平的现代社会中,枪不再仅仅是枪,更是一种象征:一种暴力的,能与稳定与现实架构相对抗的符号,代表极端不安定的因素。人们对它的恐惧远远高于其它任何一种武器。   如果看到亮刀子的歹徒,一部分有胆识、或是热血上头的人还能鼓起勇气上去争夺,但要是有谁掏出枪来,所有人的反应不是呆若木鸡地僵硬在原地,就是双手抱头立即投降。   “我们脚下的人是被他打伤的,枪应该就是从这家伙手里夺走的。”   雾岛时江一边回答同伴的提问——尽管谁都知道解答本身并不重要——一边抬起头,望向站在逆光处,坐在台阶上的小男孩。   “你想怎么样?”   黑发少女表情变得异常低沉而冷酷,视线锐利的瞳孔像猫科动物般在昏暗的地方熠熠生辉。   “怎么样?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们吧,两位大姐姐。”   男孩第一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和他的年幼外表完全对不上号,显得苍老而衰微,声带的回响简直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磨损的皮带上滑动发出来的:那是分明属于一位年迈老者的声音。   但这种声音却与他全身上下,包括脸庞裸露出来的如石灰般惨白凝固的肌肤很相称,有一种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我明明不认识你吗,之前根本没有见过面,结果先是那位染发的大姐姐将我绑起来,用刀在我的喉咙上面划来划去,最后还痛哭流涕了一会儿;然后又是一位黑发大姐姐突然闯进来,把刀抢过来之后就准备杀了我......”   男孩的嘴角缓缓向上扬起。   “你不觉得一头雾水的人是我吗?”   “你......你难道一直醒着?”   粟山琉璃觉得脸颊发烫,不知道是因为羞耻还是愤怒。   “是啊。相比起在昏迷中无知无觉地死去,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杀,可能会感到很痛苦,但那是最清醒的做法。还有啊......”   男孩动作悠闲地晃了晃手中沉重的铁块。   “我说你,大姐姐,虽然你最后没有下手,但是袭击和威胁未成年人这份罪过已经很沉重了哦?”   “......你想说什么?”   “当然是补偿啊,要求补偿。”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在平时的时候,我更愿意在旁边看着你们对别人下手,在彻底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之后,再用来当做要挟的筹码,那样才会得到很棒的礼物。不过,若是要用命来换的话就恕我敬谢不敏了。所以我只能提前挣脱绳子,跳出困境,反过来用你们自己的性命作为要挟......怎么样,我做得很棒吧?”   粟山琉璃眨了眨眼。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有点跟不上对方的思考回路,但身边的雾岛时江却不一样。隔着一条阶梯,彼此又隔着七八年时光的两人,就像在商讨会议似的你一言我一语地相互交谈。   “你想要什么补偿?”   “这个问题同样应该反过来问:你们能给我什么呢?”   男孩开始玩弄自己手中枪柄上的扳机,“啪哒”、“啪哒”,一声又一声,清脆悦耳,在空荡荡的狭隘长廊中回荡,在两位女孩耳中却宛如响彻晨钟暮鼓。   粟山琉璃觉得,那声音仿佛成为了她胸口内侧心脏的一部分,每出现一次就会激烈地跳动一下,无法停息地抽搐着,浑身各个角落都在隐隐作痛。   “无非是钱啊,或者女人之类的。两种都可以,我不会拒绝。顺便一提,后者的话,我想两位大姐姐的外貌都达到了绝大部分人心目中“美人”的标准,所以完全可以由自己来担任哦。”   “那是不可能的。”   雾岛时江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   “我的话暂且不论,我身边这位可是商业价值在10亿以上的超人气偶像,想要和她上床的话,光是两条人命的价钱可远远不够。”   “多少都不会和人上床的啊!”   粟山琉璃反过来瞪了对方一眼。   “那么你呢?其实比起偶像姐姐,我还是更喜欢黑长直。”   “不行,恕我拒绝。”   “原因呢?”   对方好像并没有生气,笑眯眯地问道。   “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雾岛小姐叹了口气。   “因为你长得太丑了。完全不符合我个人的审美。”   粟山琉璃在旁边不自觉地点头。   ……其实要说“丑陋”倒未必准确,毕竟对方还是未成年的孩子,五官都没有长成,目前来看只能用“未来可期”一词来概括。但那身上像是被白漆从头到脚涂抹过一遍的病态肌肤,想让他人亲近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真遗憾。”   对方摇了摇头。   “两位大姐姐看起来很聪明,实际上却是白痴啊。”   他一边说话的时候,一边用一只手打开了保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下了扳机。   “砰!”   那一瞬间,粟山琉璃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头猛兽吞入腹中。她完全没没料想到,对方会在这个时候开枪。   太快了,快到毫无理由、毫无征兆的地步。   虽然不知出于何种理由,雾岛小姐一直在试图激怒他——但是这个时候,就连对方脸上的笑容都还未曾消散,所以两人的心情始终未能紧绷起来。束手无策的她,只能呆呆地听着枪声在脚边炸响。   后坐力让男孩的手臂一弹。他整个人往后面倒去,枪口不受控制朝着另一边偏转,一道耀眼的火花在地面上绽放。   男孩任凭自己倒在地上,没有去看枪击结果,反而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坐起。   “那么,下一回合。”   他又一次扣动了扳机。 第73章 昔日花火   “砰!”   当第一声枪声响起的时候,粟山琉璃呆呆站在原地,从阶梯上方的逆光处投落下来的光影斑斓,她就像是一脚从人间踏入了地狱边缘。   “砰!”   当第二声枪声响起的时候,她唯一来得及做的是闭上眼睛,浑身因恐惧和难以置信而发抖。   一朵耀眼的火花在墙壁上绽放,又在倏忽间落到地面上,发出的刺耳响声,就像是她曾经在街道旁偶遇店铺里的工匠正在焊接金属时所目击的一幕。   怎么办?   我该做些什么?   雾岛小姐呢?身为同伴的她现在又在做什么?粟山没有转头,就连幅度如此微小的动作,现在的自己都难以实现。   “砰!”   枪声第三次响起了。   这回,少女的眼睛见到了枪口中四溅的火星,少女的鼻子嗅见了硝烟的味道。   那一幕,将她的意识从现实拖拽入回忆的漩涡之中……   *   这道火光似曾相识。   到底是什么时候见到过呢?   ……啊,她想起来了。   那是十几年以前的事情,那个彻底改变她人生的事件还没有发生,粟山小姐并不是现在的“粟山琉璃”,她没有来到东京,没有成为偶像,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学生而已。   当时的她,还是个对世界懵懂未知的小孩。但她过得很幸福,因为有父亲和母亲陪伴在她身边,日子平静祥和。   虽然母亲是某个东京剧团里的著名演员,这导致她很忙碌,但每年临近放假的时候,她总会抽出一段时间来,回到家中与自己的女儿和丈夫相聚。   那段日子是如此的美好,永远铭刻在粟山的记忆深处。   每当夏季即将远离的时候,一家人就会一起去踏青,晚上在河坝边散步,一边欢声笑语地交谈,一天仰望着头顶繁星闪烁的夜空。在葱郁的树荫下,繁茂的草甸上,三人并肩行走。   他们还会定期参加商店街的祭典仪式,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起走到山坡上、走到大桥边,观赏一年一度的烟花大会。   粟山的爸爸妈妈会在烟火大会结束后,为她买上几只“线香花火”。   所谓的线香烟火,就是一种缠绕、包绕在细竹棒儿上的小型烟花,一头手持,然后只要点燃另一头,就可以挥舞,或是从手上垂落下来,静静地观望着烟火燃烧。燃放到最后,总会有一滴液体掉下来。   不错,就是那时候的火光,像田野上的萤火虫般的光亮。   多么相似啊……那光亮现在就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恍恍惚惚间,她的灵魂仿佛已经不在脱离桎梏,一点点离开身体,朝着梦境的深处飞去。   那没什么不好吧?   她想,就算在这里死去,也没什么不好。   要是死了,她说不定还能在天上见到自己的母亲。   这回,粟山琉璃终于能卸下肩上的重担,终于能停下漫无止境、令人焦躁又疲惫的追寻之路……   终于,彻底能放下心来。   是的,其实在内心深处,粟山琉璃早已陷入一种无法言说、没有退路的绝望之中。   没有人深入了解过她的内心,没有人能看见她那张光鲜亮丽的表皮之下,是一颗早已因无休止的寻找却始终得不到结果,而逐渐冰冷起来的心脏。   在粟山看来,她的母亲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起码,她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再见到了......   如果说之前还抱有些许幻想的话,当粟山加入通和教会之后,却依然没能找到母亲的线索的时候,她就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表面还在顽固地坚持,内里却已经早早放弃。   如果母亲还活着,不可能不来寻找自己,粟山琉璃深知这一点。   执念终归只是执念而已。再深沉、再固执的念头,终究是无法改变现实的。   能够改变现实的,只有——   *   第四声枪声响起了。   粟山琉璃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扑倒在地。   后脑勺撞到地面上的疼痛感,以及些微寒冷刺激着她的神经,让自己的意识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   女孩很快发现,自己是被唯一的同伴扑倒在地。   在这种情况下,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只有她。   “雾岛小姐......”   粟山琉璃刚想说什么,突然察觉到情况不太对劲。   她的眼球努力地往下翻动,只能看见一头漆黑如夜色的长发。她的手掌触碰到柔顺的触感,以及隔着衣料传来的人体的温度。鼻尖被飘扬起来的发丝搔动着,有种痒痒的、想要打喷嚏的感觉。   但是......   ——空气中飘散的那是什么?   ......是血腥味。   那是从人体内部流淌出来的新鲜血液,正在“一滴滴”从伤口出流淌出来散发出来的味道,就像被空气榨取出来似的。   粟山的瞳孔迅速收缩起来。   ......   其实才过去十几秒钟的时间。   就算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手腕力量又不足的小孩子没法真正瞄准,所以才会开枪三次,三次落空;但是在如此狭窄的空间、如此靠拢的距离下射击,从几率上来说也该射中一次了。   并且,他确实射中了。   “雾岛......雾岛小姐......你没事吧?!”   她总算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黑发少女肩膀,焦急地大喊着,却不敢真的将对方的身躯抬起。   有种湿漉漉的感觉,从两人相互紧贴在一起的衣料中渗透过来。   “......呼......”   被粟山琉璃抱在怀里的雾岛小姐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细微嗫嚅着、粗重喘息着,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发出虚弱的声音。   啊,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女孩将手缓缓抽回,看着手掌上沾染上的大片大片殷红,瞳孔和嘴唇都在颤抖着,心弦一点点绷紧。   又是这样……   就在这个时候,阶梯上方又传来了笑声。肆无忌惮的笑声。   ——那一瞬间,就像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一样。   于是,她的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粟山琉璃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身躯放在一边,她站起身后,从伙伴的手中拿起自己的刀,朝着上方冲去。 第74章 杀人一命   她抓紧刀柄,两步并作一步,飞奔在楼梯上。   而这个时候,坐在入口处的男孩才刚刚反应过来,正准备抬起手中的枪。   奇特的是,之前贯穿全身、从头顶一直延伸到地底,慢慢生根发芽似的那种难以排遣的恐惧感,此时此刻全都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始终攫取着她的身体内部的桎梏慢慢松开,原本已经逐渐死去,变得冰冷的心脏重新恢复活力,开始疯狂地跳动。   血液在管道里奔流着,使得她的耳膜深处鼓噪着,“咚咚咚!”,心脏激烈搏动,那声音就像是有人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擂鼓。   这种源于深处的鼓动让她抬起手,迈出脚,不再犹豫,不再踌躇,毫无迷茫,毫无彷徨。   粟山琉璃要去做之前没有做到的事情。   现在,只有她能完成……   这或许称不上弥补,但却是眼下最想做的事情。   必须要承认,阻碍自己,使得粟山最后没有下手的最关键因素是道德感上的煎熬,可这并不意味着除此之外,少女就没有任何顾虑。   然而现在,所有的藩篱——无论是现实中的还是心灵上的,全都被一口气冲破了,被情感的浪潮吞没,被愤怒与悲伤的海啸所席卷。   她每踏出一步,对于时间流动的感官,都在漫长与短暂的两极之间来回拉锯。   对方要做的只有抬起手、扣动板机;而粟山要做的则是跨越这段阶梯的距离,将刀捅进他的要害。   到底是谁比较快?   简单的数学问题,可是现在的少女完全没有去考虑的念头。   来了!   来了!   只差几秒钟的时间!   但这数个呼吸的差别,却可能是阴阳相隔的距离——   最终,闪烁着寒光的刀锋划破了那个孩子的喉咙。   男孩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瞳孔中布满血丝。   惨白的肌肤上第一次出现了暗沉的血色,青紫色的毛细血管在皮肤底下一一浮凸,又慢慢隐没。   这恐怕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目睹来自身上的不同颜色吧,却宣告着生命的结束。   通和教会的预言,并没有像他们所希望的那样实现,而是在中途便宣告夭折。   手枪从男孩手中滑落,但已经勾下一半的扳机却悬挂在他的小指上,没有摔在地上。   他的喉咙上出现了一道猩红色的血线,然后慢慢扩大,变成一道正在汩汩流淌的伤口。   男孩张了张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粟山琉璃,似乎是想要诉说遗言,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孩子的瞳孔黯淡下来,脖子再无法支撑脑袋。他的头颅往旁边一歪,像被主人随手抛弃在垃圾堆里的玩偶那样,整个人缓缓倒下来。   “圣子”就这样死去了,变作一具不再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尸体。   粟山琉璃保持着手持匕首往上冲刺的姿势,僵硬地站住那里。   ……此时,她距离躺在阶梯最上面的男孩,还有约莫三、四步远的距离。   *   粟山并没能杀死对方。   不如说,若不是对方是在她面前死去的话,现在躺在地上的人就该是自己了。   而真正杀他的人,现在就蹲在男孩的身体后面。   那是一位白裙黑发的女性。   她的裙子脏兮兮的,沾满灰尘,应该是有很长时间没有清晰过;且十分陈旧,上面满是破洞和长年累月积攒的污渍。   那头长发完全没有给人以同样身为黑长直的雾岛小姐的“柔顺”印象,干枯得就像一捧杂草,毛躁且枝杈横生,看起来就和她身上的裙子一样肮脏。   长发茂密生长着,从头顶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面容,只能隐约看到下半部分露出来的苍白肌肤和干裂嘴唇。   “......!”   粟山琉璃惊愕地注视着对方。   她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实际上,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上一回看到她,还是在盥洗室上方的天花板内......   是那个一直潜伏在这栋楼房内,却始终没有被抓住的“女鬼”。   “不可以......不可以......”   可能是长时间没有和人交流的缘故,这位“女鬼”不但嗓音像是没有上过油的生锈齿轮相互摩擦,说话方式也很古怪。   对方翻来覆去重复着几个模糊不清的词语,粟山琉璃费了好大劲才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女鬼”好像是在......阻止自己?   “......你......你不能杀人......我......我来......”   对方似乎是为了避免自己犯下杀人重罪,才会出现在这里,主动出手的。   对此,少女不禁产生了些许好奇心。   对方为何要这样做?   她再度拿起刀的时候,就已经抛开了之前的所有顾虑,已经有背上罪孽的觉悟。当然,粟山并不会因此就觉得对方是在多管闲事。粟山的心中固然充满愤怒,但行动本身却并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因为内心的悔恨与愧疚,而是假如不杀死对方的话,两人都会死。   自己倒罢了,中枪倒地的雾岛小姐却还有救,所以她一定要反抗,就算知道成功的几率渺茫,亦要拼死一搏。只有处理掉对方,才能活下来,才有机会将受伤的雾岛小姐送出去......   对了!   粟山琉璃睁大眼睛,慌慌张张丢下了刀,转身朝着楼梯下方跑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粟山又转过头来,一脸焦急地朝着蹲在地上的白裙女人大声说道。   “不管你是谁,拜托了,请你帮帮我!帮我把那个人救出去!”   这时候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别说是人,就算是真的鬼魂,她都会跪下来向对方请求帮助吧。   没有等待对方的回应,粟山琉璃奔跑到陷入昏迷状态的雾岛时江身边,抓住她的双臂,拉起她的肩膀,试图将对方从地上抬起来。   白裙“女鬼”沉默了一会儿,朝着角落里的两位少女走去。   当她看到雾岛时江那张沾满血污的清秀脸蛋的时候,脚步又下意识地快了几分。 第75章 如梦似幻   雾岛时江做了个梦。   梦中的一切:气味,环境,人,嘈杂的声音,窃窃私语,全都似曾相识。   她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这原本是令人恐慌的情况,但大概是因为少女的意识仍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所以无法切身感受到迫近的威胁。   雾岛时江觉得自己就像身处于一片“空白”之中,周围全都被雾气笼罩;但在那团白茫茫的厌恶之后,却隐约能看见不止一人的面容。   模糊的五官,影影绰绰的轮廓,所有人都围绕着她,静静注视着她,低声交谈,仿佛是正在对她评头论足。   可是她却无法触碰到他们,无法看清楚他们,连距离感都无法把握。   雾岛时江所处的世界并非现实,而更像是一面艺术家所描绘的图案,上面内容是一位静静躺在画面留白之中的少女,那就是她。所有客人们全都站在她身边围观,怀着非同一般的情绪欣赏着她。   话虽如此,雾岛却很清楚其中每一个人的身份——   “爸爸......妈妈......”   领头的是两位中年男女。   雾岛时江不自觉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自己忘记了,或者说她是这样认为的,但看来并没有。   少女的个性看似怪异,超出正常人的想象范围,但伴随着彼此间的相处,信赖日益增长,总会有人选择相信她。   有的是家族中的亲人,有的是同班同学,有的是邻居家的青梅竹马,有的是从小一起玩的朋友,有的是小学和国中时期的老师,有的是心理医生......   心怀恶意的家伙,或是当作开玩笑来戏弄自己的人不是没有,但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很好的人。光是愿意向如此麻烦的自己伸出援手,就值得感激了。   所以,等到懂事之后,等到学会感谢和体谅他人后,雾岛时江才会选择自行离开。   假如自己失去了控制而伤害到他们的话,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而更重要的是,等到那一天,那份愧疚亦会随着人格的改变而消失,就连事后作出补偿的可能性都没有。   她没有重来的机会。别人摔倒了,也不过是在平地上跌一跤,终究还能爬起来;雾岛却是在一条横跨深谷之上的钢丝上行走,若是失足摔下去,结局只会在无底深渊中粉身碎骨。   没有退路的雾岛,除去自甘堕落之外,唯一的选择就是远离人群,远离重视的人们。这样做才是为他们好。   如何让一群关心自己的人抛弃她呢?   雾岛小姐能做的只有不断展现出自己的任性,让自己变得令人厌烦,让人下意识远离……这个过始自然令人心痛如锯割,却只能咬牙往肚里咽。   等一段日子后,他们终究会失望——没什么,这并不困难。人心是最柔软、最脆弱的东西,它就像玻璃,轻轻一摔就碎。做一个令人厌恶的人绝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当然,还有人会回头,有的是因为过分善良,有的是因为无法割舍的血脉相连,有的是敏锐猜到了她的想法而产生怜悯,甚至有的人只因为她的外貌讨人喜欢,不甘心就此失败。   但是,就像玻璃被摔碎后重新用胶水粘起来,依然会有裂缝留下的痕迹;在自己不悔改的前提下,再一次将重新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破坏殆尽并不困难,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唯一的问题是......   雾岛所做的一切,都像是一把双刃剑,刀锋插入他人的心脏,而另一头却没有刀柄,同样是寒光闪闪的锋刃,想要握紧它,就只有做好流血忍痛的觉悟。   曾经越亲近的人,选择这条道路地她所需品尝下的痛苦,就越浓烈。   雾岛时江并不是天生缺乏感情的人。她在表面上显得冷漠的原因与别人以为的“情感缺失”恰恰相反:正因为她对于人心的把握比常人更敏锐,所以才很清楚,假如在这种情况下在扩大交际圈的话,自己就算没有失去对欲望的控制,迟早有一天会在无止境的折磨中,选择最极端的方式来终结。   ——为何雾岛时江会来到这里呢?   明明知道那个人已经失踪了十年,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间,结局只会是白忙一趟,为何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甘愿付出被邪教徒们再一次盯上的代价,如此积极地参与其中呢?   因为,少女注意到了某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自己已经没办法继续坚持下去了。再过一段时间,她内心深处那根绷紧了十年,始终没有松开过的弦,就会彻底断开。   雾岛时江早就下定决心:到那时,她就会选择自我毁灭的道路。   不过她没料想到的是,在自己“临死”前,还能有机会见到那个人的女儿。   于是,雾岛小姐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她,帮助她,在面临生死危机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反正在她眼里,自己的生命是不足以顾惜的卑微事物。如果能抛弃这种东西就能救人一命,简直再合算不过。   雾岛的思维,在一个又一个的片段中跳跃,从一张又一张的脸上掠过。   就在这时,从不知何处传来了女人的声音;令人怀念的,熟悉的声音,以及这辈子都会铭刻在心,绝对不会忘记的话语。   雾岛时江愕然。她开始左顾右盼。原来从不知何时起,粘稠的雾气开始一点点散去了。   “不要放弃......现在,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   声音反反复复回荡着,她眼中的世界随之一点点变得清明起来。   那是——   ……   浑身是血,身受重伤的雾岛时江努力睁开眼睛。   她只能勉强让自己将眼皮撑开一道缝隙。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昏暗无光、模糊不清的世界。   雾岛发现自己正趴在某个人的背上,和她一同奔跑在漫长的走廊上,颠簸前行。   而那个背着自己的人——尽管乱糟糟的干枯头发遮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但那张侧脸却是如此熟悉……   ——   py:《我,比企谷清隆,莫得感情》推书,后宫日常文,涉及春物雪乃大获胜,路人女主英梨梨单亲,慎勇超级强。 第76章 是时候了   这是发生在大约十分钟前的事情。   当时,雾岛时江正沿着甬道更深处探索,并且在周围的墙壁上发现了那些记载着通和教会来龙去脉的壁画——   “好,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刚刚让雾岛小姐离开身边的小说家转了转自己的脖子,缓解了一下肌肉僵硬的症状。   他在和雾岛告别后,并没有立即离开此地,而是沿着走廊,一直在来回往复地行走,似乎是正在寻找着什么。   途中偶尔会有遇见闯入者的时候,于是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在各种角落和走廊中躲藏。   因为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以他的能力,恐怕遇见谁都不是对手,对方可是一群彻底失去理智的疯狂家伙。   最后,他只能蹲在通风管道下面,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看,直到对方发来讯号后,小说家才站起身。   这是之前他和雾岛小姐不久前才路过的地方。他们在这里,发现了那个之前不知所终的女鬼的踪迹......   而他相信,对方现在就在附近。   他紧盯着那个空洞,那道墙壁中央出现的裂缝,里面是交缠着大量铁丝的换气网和通风管道。上面布满灰尘和蛛网,还有锈迹斑斑的风扇。被这一切包围着的,是一个洞窟,能分辨出砖墙倒塌后的痕迹。   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不清楚是否真的能藏下一个人。当然,还有可能比那个更宽阔,存在一条能供人行走的道路。   它就像一口井,一个深不见底的洞,或是......一个人的眼睛。   小说家盯着看了一会儿,不禁升起了将手伸进去的念头。但他很快还是强忍住这种古怪的冲动。   他知道那个女人就在里面。   不止一人曾经寻找过她。自那一日以来,到底过了几年?   曾经的孩童已经成长为少年,正朝着青年时光大步向前;然而,往事却未能随风飘散。因为它承载了太多人的思绪,就像一把锋利的雕刻刀,在人的心脏上深深刻下血淋林的伤口。   只要还活着,只要还在继续思考,这群人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会带来难以忽视的痛楚。   所以,当事人们不会允许这件事就这样落幕。   小说家耐心等待着。   已经等了十年,他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   然后,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窸窸窣窣回荡着,就像有老鼠从墙体里钻过。响声越来越大,渐渐不再局限于轻微的异动,更像是某种大型爬行动物在靠近。   说实话,这声音还挺恐怖的......正当小说家这么想的时候,一张惨白的脸庞突然从黑漆漆的洞口里伸出来。   原来如此,更恐怖的还在后面。看来是对方的惯用手法。   小说家平静地和她对视着。那张鬼魅般的脸上镶嵌着两颗布满血丝的瞳孔。   ——“好久不见了,三浦小姐,你最近身体还好吗?”   *   理所当然的,对方没有回答他,而像是一头凶猛的野兽面对其他猛兽时那般充满戒备,一副龇牙咧嘴的狰狞表情。   如果是在平日里,小说家恐怕会掉头就跑吧,他胆子超小的;但现在不行,小说家不可能因为对方长得可怕,就丢下一句“对不起我找错人了”转身离开。   所以他面色不改,直视着对方。   “看来你已经不认识我了。那无所谓,反正我们的关系不算密切,甚至还搞得蛮僵的......没办法嘛,那时候年纪还小,不懂事,总是调皮捣蛋。”   他笑了笑,又说道。   “只不过,过去那么久了还能看见熟人,终于能确定她还活在这个世上,实在是一件会令我今晚躺到床上后高兴到睡不着的事情。”   对方还是没有说话,仍像一头未开化的野兽般蹲伏在那里。   “......说正事吧。”   少年也没有在意,揉了揉因为灰尘而发痒的鼻子,继续说道。   “你的女儿,还有你曾经救过的人,现在都在‘那个地方’,可能会遭遇危险……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儿,对吧?抱歉,是我多嘴了,你在这个地方呆了整整十年,比我更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   还没等他话说完,女鬼将头缩回,迅速从他面前消失了。   那爬动的声音又一次响起,消失在管道的另一头。   ......看来,她还是能听懂自己的话的。   只是没办法像正常人那样开**流,女人生活的习性已经变得极为古怪,难怪在最近频繁出现后,会被人当做是有“恶灵作祟”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在如此漫长的时间里,她始终是独自一人,不曾像谁开口说话,不曾离开这栋楼房一步,永远躲藏在阴暗狭窄的墙壁后面……   小说家想到这里,便无法克制地感到悲伤起来。但他很清楚,这是她选择的道路,是她那超越常人的坚强与理智的体现。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很可能在这十年中被发现、被杀死;没有人能对这样一位可敬的人多要求些什么。   “好了,这样一来,雾岛小姐和粟山小姐那边就便不再有问题。教徒们都已经像被捅了窝的蚂蚁那样跑出来,在那儿的恐怕只剩那个小男孩了吧。”   小说家对自己的做法还算满意。   “......那么,是时候了。”   他一边重复着摊开手和握拳的举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边继续往前行走,脚步不紧不慢。脑袋上还在源源不断的传来嘶哑的人声。如同一场永不落幕的戏剧,这声音隐约而模糊,就像深夜时分,在床上辗转反侧,迷迷糊糊间听见隔壁家的电视还开着,里面正传出节目播放的声音。   前方又有一个转角,他才刚走过,就和某人正面撞上了。   “原来你在这儿啊。正好——”   “我正想去找你。”   侦探和助手同时开口说道,彼此的声音相互重叠。   于是,少年和少女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那就一起去吧。”   浅见小姐露出浅浅的微笑,朝他伸出手来。   ——   摧残一波幼苗,《这不是灵气复苏,这是灵异复苏》。从作者名和设定来看都是在朝《恐怖复苏》靠拢,有喜欢这个灵异类型的朋友可以去尝尝。 终章其一 “亲爱的小说家”   ——“凶手,就在我们当中!”   侦探小姐很了不起似地挺起胸膛,大声说道。   “......可是,就算您这样说,在这里的不就是只有我们几个吗?”   坐在椅子上的那个女人怯生生地举起手,表达了自己的困惑。她总是在左顾右盼,一副紧张兮兮的的模样。   “说的是啊。而且......”   小说家叹了口气。   “你这种台词是应该在杀人事件发生后、将人们聚集起来后,在第一时间宣布的吧?放到现在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毕竟,这栋楼里的人都快死光了。   “这当然很重要,别把你的小说和现实混为一谈啊笨蛋助手。现如今,JC们已经掌握局势了,所以剩下的问题就只有一个了,不是吗?”   侦探小姐将手伸向前方,然后慢慢握紧,嘴角微微翘起,露出自信的微笑,做出一个颇有气势的pose。   “就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一个不留!绝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有漏网之鱼。”   但在场的两位旁听者却没有像她这样精神振奋,哪怕小说家和她的想法如出一辙,都觉得这位同伴的做法有点不靠谱。   那个女人——化妆师中井玉绪将手捂住嘴,甚至开始打起哈欠。   “我们现在该做的不是和JC们会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吗?”   中井和小说家与侦探小姐在路上相遇,三人商量一会儿后,决定先找个安全的房间躲避危险。她看起来十分憔悴。和之前的那位优雅成熟的美丽女性相比,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而且,若说幕后凶手……果然那家伙就是吧?”   “那家伙?是指谁?”   “就是对我使用暴力的加茂啊!那个恶棍,流氓......”   女人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似乎是感到深恶痛绝,却又不知道更多侮辱性词汇的样子。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仍然牢牢维持着这副面孔啊。   小说家免不了感到尊敬。   “为什么这样说?”   他饶有兴趣地反问道。此时此刻,他对于对方所能做出的应对十分感兴趣,因为话语能解释的空间已经越来越狭隘,特别是眼下……只剩下三人的情况。   “因为他是外国人。”   中井玉绪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她很快就蹙起眉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对了,既然原作者立木老师在这里,有没有看过剧本之类的废话就不用多说了。但是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这里发生的事情......”   似乎是担心被人听到,她下意识压低音量,略显神秘地说道。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发生的事情很像书上描写的?啊,当然,我不是怀疑你,立木老师,但你的小说是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而成的吧?我想,那群人是在模仿作案,所以才会有如出一辙的情况。”   中井玉绪脸色微微发白,从再次相遇开始,她就始终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我觉得这不是巧合,不论是出现在此地的人,还是那些仿佛历史重演般的场景......你们知道,我是那起事件的亲身经历者,这简直——”   站在一旁的浅见小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你在笑什么?”   化妆师有些不满地说道。   “抱歉,抱歉,中井小姐。是我失态了。”   浅见将手放在嘴边,干咳了一声。   “......总之,如果一切都是模仿的话,那凶手是谁的答案不是很明显吗?”中井玉绪摇了摇头,不再看向她,自顾自说下去,“在《白羊》中,策划最后那起惨案的幕后凶手,正是叙述者——也就是主人公本人。前面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和最后的悲惨结局没有任何关联,只是在通过叙事技巧来欺骗读者。所以他只是看似不可能有机会作案。另外,结局说明他其实是一位因为受到精神创伤而变得不正常的疯子。”   “而在小说一开始,就已经提到了那位小说家的背景是外国人。”她如此下结论道,“在我们之中,唯一的外国人就是加茂;而之前,本人的遭遇已经证明,他的精神问题同样很严重......”   “噗哈哈!”   本来就在强忍笑意的浅见小姐,这一次更是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她一边弯下腰,一边用力拍着自己的膝盖,一副笑得喘不过气来的模样。   而这一回,就连看起来在和对方认真交流的小说家,都忍不住露出愉快的微笑。   “真、真是的......”   看到这两个人这副表现,中井玉绪意识到自己一定是猜错了什么,女人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就算我说的哪里有问题,也不用笑得那么夸张吧?你们一个是侦探,一个是小说家,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嘛。”   “不过,如果不是他的话,那会是谁呢?你们刚才不是说,福冈先生已经死了吗?那是粟山小姐,还是雾岛小姐?”   “雾岛小姐看起来确实有点神秘兮兮的感觉,但我觉得她是好人啊。至于粟山小姐......她是人气偶像,前途远大,不太像是会和邪教组织勾连的那种人,除非是原生家庭问题......对了,之前确实看到她领着一批不认识的人到后台来,但她那时候是来救我的......”   她还在那里摆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嘴巴里不停碎碎念,但另外两位旁观者已经看不下去了。   “不不不,中井小姐,我刚才正在嘲笑的,可不是这个啊。”   浅见慢慢直起身来,擦拭去眼角边落下来的眼泪,脸上仍然是止不住的笑意,一边轻声说道。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实在太过滑稽。我很喜欢看搞笑艺人,但是被逗笑到这个地步,可是很罕见的哦?你在这方面说不定很有才能呢,中井小姐。”   “说的没错。”   少年点点头。   “我在几天前,亲眼看到十年后的你第一眼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感觉了。你选择‘一直躲在幕后,为登台表演者化妆’的道路,实在太浪费了。明明站在舞台上的位置,才是你最适合的。”   ——“我说的对吗?亲爱的‘小说家’?”   ————   JC=police man。不让写。 终章其二 前辈与后辈   化妆师小姐一副愕然的表情。   “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刚才那个是开玩笑吗?可不能对大人说这种过分的话......”   看来她好像还不打算放弃。居然将“一张表皮”坚持到如此地步,这更像是一种强烈的执念。   小说家摇了摇头,决定换个问题。   “说起来,中井小姐......姑且这么叫你吧,我有件事要问你。”   “什么?”   “你是如何活下来的?附近全都是疯狂的教徒,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假如你真的一直都待在后台,在事件发生后如果还没有被警察们救出去,仍然是独自一人的话,就该想办法往外逃跑才对。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逃跑的时候大家都慌不择路,人群一片混乱,谁知道该往哪里逃?至于我能活下来的原因......”   她的神色黯然。   “......恐怕只是因为我运气好吧。以前就是这样了,虽然又胆小又没本事,却只有运气还算不错。一路上见到很多凶狠的人,很多残忍的行为,让我想起了十年前像噩梦般的回忆......可是,我真的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好,就当做是这样——”   “本来就是如此!”   中井玉绪看起来很生气。   “你们还在怀疑我,为什么?明明我无缘无故被人殴打,之后又遇见邪教徒闯进来大屠杀这种倒霉事,最后还是那么努力地活下来了,结果还要遭受别人的质疑......真可笑!”   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从座椅上站起身,“啪啪啪”踩着高跟鞋走到门前,似乎想要开门离开,但是当她手放在门把手上后,却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来。   “你就是原作者,立木老师。”   沉默片刻后,中井小姐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小说家。   “你没发觉吗?整起杀人事件都在像你笔下描述那样在进行,你真的以为自己事后脱得开干系吗?媒体可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离奇的故事,去放弃可以大肆渲染的机会……”   “没关系。”   小说家耸耸肩。   “不过是寻常的情报管制而已。反正从一开始,这里发生的事情就不可能全部曝光出去,否则还会牵连到十年前处理这个案子的人员。”   “竟然纵容一个曾经犯下过惊人惨案的邪教团体在社会上潜藏如此久的时间,需要被赶下台的人物可不止一个,我这个小小的作家就算被公之于众,也不过只是一盘开头菜罢了。”   “与世隔绝了一段时间的你可能不太清楚。举例说明吧,这栋房子的所有人是谁?那位曾经的剧团长,你应该知道他,这家伙早在几年前已经成为东京文化圈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明白吗我的意思?”   “哈......那我呢?”   中井玉绪的眉头就像转动的螺丝钉那般慢慢拧紧。   “难道你以为我会什么都不说吗?别想堵上我的嘴……”   “你觉得我们还会再次放过你,让你离开这里?”   一旁的浅见小姐说道。   “好啊,开始威胁我了,对吗?”   她冷笑着回应道。   “泼污水不行,就用这种手段吗?   “别急哪,中井小姐,说不定听完我们的话后,你都不愿意走了,会更想待在我们身边。”   小说家笑了笑。   “关于你的身份,先来下个判断吧。你根本就不是中井玉绪。对吗?......等等,在开口之前,你可要想清楚了。”   他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并放在手中,向对方摇晃了一下。   中井玉绪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立刻否认,而是低声问道。   “那是什么?”   “是一份报道,从三年前的报纸上剪下来的。”   小说家没有吊对方好奇心的想法,直接将剪下来后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报纸,推到她面前。   中井小姐低下头,才刚看到标题,女人的脸色便隐隐发白。   那上面的内容,是有关于一位女护士从天台上跳下来的报道。   据说在此之前,她还曾经试图将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女性带上天台,似乎是计划两人一同自杀。但最后被人阻止,结果只有她一个人跳下去,脊椎骨摔断,脑壳迸裂,当场死亡。   “看来,你的确是一直呆着深山老林里没出来过,消息真不灵通。”   小说家笑着摇了摇手中的报纸。   “居然用一个死人的身份当做伪装,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中井玉绪”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长叹了口气。   “......是这样啊。没想到她竟然死了。究竟怎么回事?”   “因为她一直疯狂迷恋的某个人被杀害了。我觉得你可能从真正的中井小姐口中听说过这件事吧?她喜欢的人是一位精神科医生,曾经是她的老师。”   “原来如此。”   女人点点头,又像是感慨般叹了口气。   “看来是我疏忽了。”   “我有个小小的请求。其实我一直对你曾经写过的剧本很感兴趣。过去没有机会亲眼目睹一回,今天好不容易见面了,能不能让我看一眼《黑羊》的内容呢?若你能体谅一二,我的心愿便可以满足了。”   “那种事我才不知道啊!”   小说家没有理会对方的不耐烦,仍然保持着笑容。   “你不觉得很巧吗?我现在和曾经的你一样,有着相同的职业。不知道你有没有荒废这门手艺呢?如果可以的话,还希望您作为写作路途上的前辈,向我指导一二......”   “别开玩笑了!”   女人不耐烦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我不可能是你笔下小说里的主人公,更不是什么小说家!这点你不明白?不,你不是写得很清楚吗?首先那个人......”   “所以呀,前辈你要更加仔细认真才行。”   小说家笑得更开心了。   “既然你已经提到了欺骗读者的叙述技巧,为何不能往下更深入思考呢?”   “性别诡计可是老掉牙的内容。《白羊》中的小说家,打从一开始就暗示了是一位女性啊。” 终章其三 早已相识   三个人坐在桌子两边,相互对峙。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吧?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在十年前我们就彼此相识。”   “那时候,我和她......”   小说家用手指了指旁边的浅见小姐,又指了指自己。   “初次在三个月剧场看到你的时候,甚至还把你当做男人了。关于这件事,还有印象吗?”   “中井玉绪”并没有回答,只是低垂着脑袋,默默盯着桌上报纸。   小说家也不在意,继续说道。   “那时候的你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不注重打扮,不修边幅,剪短的头发总是乱糟糟的,一看就是习惯于长时间呆在房间里的那种人,出门没有化妆的习惯......总而言之,完全不像是这个国家的女性。”   “而且,这样说可能有点失礼,前辈您当时的身材还相当瘦弱和贫瘠,和现在根本没办法比,所以会被误认成男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想,那时候的你说不定已经习惯这种事了。”   “前辈你向来觉得无所谓吧?因为你是作家,而且本来就不喜欢和他人打交道。这是我的个人猜测,我认为您在学生时代可能遭遇过某种挫折:比如失恋,比如家道中落,于是开始厌恶起外界交流;当然,还可能是从小就比较内向,喜欢看书和写作,所以才不喜欢和他人交流,逐渐养成这副性格。”   “不论原因如何,当时的你已经习惯被人忽视。大学毕业后,你没有去寻找工作,只是想着呆在屋子里靠笔杆养活自己,本来就没有必要抛头露面。至于对找对象的影响……你对男人丝毫不感兴趣。”   “但是,在加入剧团后,你很快还是有了改变。这一切的**,就是你和某个人的相遇。”   “在生活于三日月剧场的那半年时光里,你的形象慢慢改变了,开始变得会注重自己的形象,有了一点点女人味的青年女性......我想,这都是多亏你交到了一位好朋友的缘故吧?”   “那个人,就是三浦朝香。”   说到这位女演员的时候,小说家露出怀念的表情。   “前段时间,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很惊讶,如果不是早就已经打听过情况、看过照片,我甚至会认不出来。”   “不只是因为十年后的你蜕变成了一位大美人,更重要的是……你现在的打扮和妆容,都和某个人很像。”   “毫无疑问,你是在模仿曾经的三浦朝香,恐怕该如何打扮自己,该如何变得有女性魅力,都是三浦小姐告诉你的。”   “以上是我的推测,我说得对吗?”   “......若是如此,你为何要将你笔下的小说家当作一位男性来写呢?”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小说家摇了摇头,“你之所以会如此认为,恐怕是因为在你内心深处,更愿意以这种方式看待你和三浦小姐之间的关系。”   “但很可惜,那不过是幻想。”   “在你的人生中,三浦小姐恐怕是第一个向孤僻的自己传达好意,还热情地向你发出邀请的人。并且看过她舞台演出的你,其实早就开始仰慕三浦小姐——她能独自一人在你面前表演,对前辈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吧?”   “三浦小姐......不,从那个时候,就应该叫三浦女士——她真的是一位善良认真的演员,对工作和家庭都很负责任。虽然因为身份忙碌的关系,一年到头只能和家人相聚几个月时间,但她很爱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认识一位陌生异性后不久,就主动向‘他’表达好感,像诱惑般邀请‘他’帮助自己排演,长时间和‘他’单独相处,一起表演呢?哪怕她再可怜一个人,都绝无可能。”   “唯一的理由只有一个,你们是同性好友,是闺蜜,所以她对你并没有那么大的戒心。但是三浦小姐没料到的是,她的这位朋友,实际上却是个狼心狗肺之徒。她的欲望和渴求超越了性别的藩篱,并且那并不是爱情,单纯只是一种占有欲。“   “隐藏在人心深处的,没能被束缚起来的占有欲,就像是一团凭空燃烧的火焰,只会伤到他人、伤到自己。前辈,我想你对此再清楚不过。”   “......说的还不错。”   一直沉默的女人终于开口了,她点头赞许,甚至不紧不慢拍了拍双手,开始为小说家鼓掌。   “谢谢。”   小说家摇了摇头。   “话说到这里,你总算能认出我们两个了吧?前辈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我们的身份,真是让人有点伤心。虽然大家过去的关系就不算好,但好歹在那个让人刻骨铭心的夜晚落幕之前,我们还是见了面的,而且说不定还是最后一面......”   “当然,看在前辈为了不暴露自己而努力表演的样子真的十分好笑的面子上,我们已经不在意了。”   “是啊......我想起来了,我为何到现在才想起来呢?”   女人的呼吸从平静变得急促,瞳孔泛着赤红,手上青筋暴露,惨淡的面容霎那间扭曲起来。   “我到现在都在后悔,后悔得不得了——我当时怎么就没有顺手杀了你们两个小鬼呢?”   “呃......我猜当时你应该还是良心未泯?毕竟你从一个正常人到邪教徒,还不到半年时间,当时还残留点理智吧?对小孩子下手实在是……可惜,已经过去十年,始终无法回头的人,此时早已坠落到深渊的底部去了。”   “......没关系。有错误就去弥补。”   女人呵呵笑起来。   “现在同样来得及。你们说得对吗?”   房间内陷入了沉默。   突然间,女人猛然站起身来,她的双手死死攥着桌沿,一副即将扑咬猎物的猛兽般蓄势待发的模样,打算做什么——   而小说家和浅见小姐则依然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   “砰!”   没有人看见火光,只听到短促的枪鸣。   女人背后的门板上,出现一个瞳孔大小的洞,冒起白色的烟。 终章其四 路灯下,马路旁   女人僵硬地伫立在那里,嘴角边上溢出唾沫和鲜血,苍白的眼球凝视着虚空。紧接着,她的身体往一侧缓缓倒去。   房门被一脚踹开。   “没事吧?!”   隔着门一枪便命中邪教头目的女警官冲进来,满脸忧虑地大声询问道。   “没事。”   他和她相视一笑,放在桌子底下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同时转过头来,开口说道。   *   “你们也在这里?”   小说家和侦探小姐并肩走出这栋楼房大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倚靠着人行道旁栽种的树木,站在阴影底下的某位偶像小姐。   粟山琉璃听见声音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们。   “我们有可能不来吗?”   小说家笑着反问道。   “......说得是。”   粟山小姐愣了一会儿,随即摇着头苦笑着回答。   ......   不知从何时起,她才恍然间注意到,事情原来已经告一段落。   街道上停满了警车和救护车,警笛声和车顶上的霓虹光彩交织成带,静悄悄的夜幕被人声的喧嚣打破。   距离黎明从东方升起还有段时间,这注定是个让人难以入眠的漫长夜晚。   之前,警察们团团包围了这栋楼房;现在,全副武装的他们把守各个入口,剩下的大部队有序离开,取而代之的是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人们,他们抬着一副担架,在楼内和楼外来回走动与忙碌。   担架上躺着一个个不是哀嚎连天、就是在抱着手或脚痛呼的伤员。但他们的遭遇还算是好的,真正令人担忧的是已经昏迷过去,没办法说话,只能发出虚弱喘息的重伤者。   而感到遗憾和惋惜的是,有不止一具再无生息的尸体被抬出来。   ——当然,其中绝对不包括那些通和教会的邪教徒们。   有关于他们的处置,是由此时虽然看不见、却早已悄然渗透到剧场内开始忙碌的政府特殊部门的工作人员来负责。   媒体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那般围拢过来,在那之前,他们必须将此事处理好,不留后患,不留把柄。   ……   浅见小姐出门后,和粟山琉璃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走向外围。   她穿过一辆辆停靠在街道和人行道边上,让原本还算宽敞的马路空间变得异常狭隘的车辆队列;径直跨过在两棵树之间拉起来的黄色护栏。   那里停靠着几辆黑色的私家车,里面乘坐的是几位密切关注此事,并且因为无法按捺住等待的焦虑而亲身前来的“人们”。   侦探还有话要对他们说。   不过,以上属于事后交代的内容;是并不需要侦探助手或是推理小说家登场的场合。所以他并没有跟过去,而是来到了粟山小姐身边。   “雾岛小姐呢?”   他的第二句便问起了眼下最关心的事。   “你和她关系很熟?”   “是的。我想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小说家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样啊......”粟山琉璃点点头,“她为了保护我,受到枪击。好在没有伤到要害。我和......我和某个人一起将她从地下抬出来了,幸好当时已经有第一批医护人员往里面冲进来,所以我才能及时将雾岛小姐送到急救车里。”   听到雾岛时江被枪击的时候,小说家的呼吸都忍不住停止了一瞬。他的表情非常严肃,同时夹杂着无法掩饰的懊恼神色,直到粟山琉璃的话说完,少年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所以......?”   “根据医生的初步判断,她没事,不会有生命危险。”   偶像小姐转过脸来,朝小说家笑了笑,像是在宽慰他。   但小说家却能很清晰地察觉到,女孩心中涌动着不安与愧疚、以及对雾岛小姐身体状况的浓浓担忧,相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说家理解她的心情,于是换了个话题。   “不知不觉间,天气变冷了啊。”   他微微叹着气。深秋已逝,季节不可逆转地朝着冬天迈进。子夜时分,已有几分初冬料峭的寒冷。   他和她一同并肩站着花坛旁边的台沿上,静静望着面前的通道。   一盏盏路灯自动亮起,驱散了浓郁深沉的漆黑夜色,街道被温馨的昏黄光晕所笼罩。   远远看去,这连绵的光就好像是从树梢上垂落下来的。仿佛一座座深海上漂浮的灯塔,一路往前延伸,为远行归来的人们指引通往家的道路。   “有件事,我想坦诚和你说。还有浅见......我就代替她一并说了吧。”   “什么事?”   “抱歉,粟山小姐。其实不止是你有事瞒着我们。和你一样,我们也是十年前那起事件的经历者...应该说,我们和剧场的联系,甚至比你更为紧密。”   “你是邪教集体祭祀的受害者,而我们则是亲眼目睹了那里发生的一切。三日月剧场的过去与未来,都和我们的人生息息相关。就像,就像是——”   “——就像是一处永远不可能弥合的伤口,一道刻在心脏深处、无法消失的烙印。”   少女低声说道。   “没错,就是这样。”   他们的境遇确有不同;但此时此刻,两人依然对彼此的心情感同身受。   “立木老师,还有浅见小姐,虽然她现在不在这里,请你帮我转告:要说对不起的人不是你们,而是我。”   粟山琉璃的语气比以往都要认真。她显然是在慎重挑选着自己使用的言辞,一字一顿,慢慢说道。   “虽然现在才这样说有点奇怪,我该说对不起的人,实在太多了。”   “我背叛了你们的信任,还让你们落到丧心病狂的邪教徒手中。浅见小姐还有你,都吃了不少苦头......”   “不,起码在这个问题上,我另有看法。粟山小姐,你那时候的做法是为了保护我们俩,对吧?”   小说家笑着打断她。   “......欸?”   “你该不会以为我们两个没有察觉吧?”   等待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小说家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张在路灯光的衬托下,显得尤为动人的泛红俏脸。   ——   py:《我家妹子全是生化怪物怎么办?》猛男和怪物老婆们在《生化危机》的世界里解决一个个事件的冒险物语 终章其五 春日里   “是、是这样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讷讷无言地转过头去。但是那快染红耳根的羞涩,还是忠实暴露了主人此刻的心情。   “别不好意思哪。虽然你的做法没起到什么作用,反而阻碍了我和浅见的调查,某种意义上算是拖了后腿,但是我和她真的都很感激你。”   在意识到对方正在感到不好意思,小说家反倒是觉得有些好玩,稍微坏心眼地继续说道。   “你真是一位热心肠的好人,愿意尽心尽意地为才见过几次面的人考虑安危,不惜风险帮助他们......”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下去了!”   偶像小姐一副自暴自弃的态度,大声说道。   “我已经知道错了,以后我会和别人商量的,不会再擅作主张啦!”   ......   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粟山琉璃在第一次“女鬼”出现之前,就察觉到小说家和浅见并不是一无所知的普通人,而是另有目的。   并且,在事后的试探中,她还发现这两人的意志很坚定,不会轻易放弃调查剧组内部的秘密,更不可能远离事件的中心。恰恰相反,他们正在一点点被卷入到此次邪教祭祀活动的核心中……   担心两人遇到危险的粟山很快作出决定。在两人调查那扇长廊和木门的时候,她则以拿东西的借口上楼,用电话联系了通和教会的成员,   女孩的目的是将这两人控制起来,从而可以保护在自己手里。毕竟当时的她已经通过与“教主”的交易,得到了教会内的一部分控制权。   当然,在此之后发生的事情,就是粟山无法预料到的了。   “过两天,我会去探望雾岛小姐。”   小说家收敛脸上的笑意,语气很认真地说道。   “如果她已经醒过来的话,我就会留下来,呆在那儿照顾她。”   “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学校那边我会请假的,稿子的话,反正在哪里都能写。”   “......我不是说这个。”粟山琉璃叹了口气,“你是男生,如果真要照顾一位受伤在床的女生,各方面都会很不方便吧?”   “呃......”   小说家的表情顿时变得尴尬。   确实。女孩子总会有这样那样的隐私,万一雾岛真的行动不便,难道还要自己照顾她,从饮食起居到上洗手间?就算他是千肯万肯,雾岛小姐本人和她的家人却不可能同意吧。   “所以,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说到底,这原本就是我的责任——”   “可是,你现在的职业生涯很忙碌吧?”   “呃.........”   被戳中弱点的粟山琉璃同样露出微妙的笑容。   “看来,还必须再找一个人,就托付给浅见小姐吧。当然,不止她一个,我们三个可以轮流照顾。”   在得到对方的认可后,小说家松了口气,一派轻松地说道。   “那么,我现在就去找浅见。”   他离开了几步远,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快步走回粟山身边。   少年的视线掠过少女的肩膀,分明是在注视着她背后的“某人”。   “怎么啦?”   粟山歪了歪头,有些困惑地看着对方。   小说家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看那边。”   少女茫然地朝那个方向望去。   只望了一眼,她就像手脚都被钉住了一样,再也无法动弹。   巷口的转角处,一道白色的人影,在两人的视线尽头一闪而过。   那一刹那,粟山琉璃意识到了什么。   她瞳孔中倒映的世界正在微微颤抖。   之前未曾察觉到的熟稔感,现在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内心深处笼罩着的迷雾渐渐散开;   过往的回忆与当下的预感,粟山琉璃曾经以为自己会遗忘的一切,此刻全都回到了她的身畔。   少女的视线变得模糊,汹涌的情感如春潮般归来。   “去吧。”   少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追上去。这一次,不要再放她离开了。”   “......嗯!”   粟山琉璃擦了擦眼角,用力点头。   她不再有丝毫彷徨,朝着小巷奔跑。   ……   对方并没有注意到她的靠近,所以粟山小姐很快便来到了白色人影的身后。   相比起藏身在楼房墙壁内的时候,那迅猛快捷、几乎让人无法看清的移动速度,当她行走在一条无人小巷中时,女人却只能佝偻着背、扶着墙壁,步伐缓慢地蹒跚前行。   这是女人十年以来,第一次离开那个狭窄而阴暗的地方。   她的身上不再有半点恐怖的味道,只有暮气沉沉的虚弱感,就好像粗疏如果有一阵狂风吹来,很快就会被吹跑。   粟山琉璃捂着嘴巴,努力压抑着,避免自己发出声音,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女人的背影。   女人的头发呈现灰白色,像一捧干枯稀疏的杂草,在夜晚的凉风中被吹得乱糟糟的,和她记忆中那柔顺漂亮的长发完全不一样;她的皮肤惨白粗糙,一点儿看不出曾经的光滑细腻;女人的手脚干瘦,脊背弓起,背影萧瑟……十年前与女人相处的时光,如今看来却更像是一梦恍然;这个人其实早已不再是她记忆深处那个曾经身材苗条,美丽迷人,在舞台上如天鹅般骄傲的女演员......   粟山琉璃觉得自己的眼角正在发热。她想,自己又要哭出来了。   女孩抽了抽鼻子,迈步朝对方走去。   直到彼此距离不过数步远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女人才察觉到有人靠近,像受惊的母鹿那般猛地转过头来。   当她看到来人是粟山琉璃的时候,瞳孔微微收缩,很快将脸偏过去。   “你......你来做什么?”   她的声音干哑得像是用玻璃划过黑板,可是传到粟山琉璃耳中,却终于让偶像小姐将她与回忆深处的轮廓融合起来——   粟山再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腰身。   “妈......妈妈!”   “我不是——”   女人下意识就想开口否认,从她的反应来看,女人对于这一幕显然已经有所准备,并且早就想好到时候要说些什么;   但是,当她真的抱住粟山琉璃的肩膀,听到怀中女孩的啜泣声后,她的身体微微一颤,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不要......再离开我了!”   过了半响——这小一会儿时间,在粟山琉璃的体感中却仿佛有一整个世纪那般漫长——直到她听见耳畔传来母亲的轻声回应。   “好。”   三浦朝香将自己的手慢慢放下来,在正在哭泣的女孩头发上,缓缓地、轻柔地抚摸着。   那是一双粗糙冰冷的手掌,正在不停发着抖;可是从发丝上传来的感觉,却让此时此刻的粟山琉璃又一次回到了童年——   某个春日午后,慵懒阳光洒落在葱葱郁郁的庭院中,幼年的她将小脑袋枕在母亲的膝盖上,听着女人轻轻哼唱着摇篮曲。   天光正好,万物生长,蝴蝶飞舞在台阶下方,廊檐上的铃铛在风中摇晃浅吟。她迷迷糊糊间抬起头,母亲微笑着垂下眼帘,那白玉般的脸颊透着光,好似要消失在明媚的春光里……   少女没有再开口,只是将双手抱得更紧,哭得更加大声。 卷十点五 尾声(前)   “今天感觉如何?”   小说家推开病房的门,映入眼帘的是这段时间以来天天能见到的景象:   黑长直发的少女坐在病床上,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阅读着。窗外吹来的清风轻轻拂动着帘布,亦吹起了漆黑的发梢;黏着几片始终不肯落下的倔犟枯叶的树枝在风中微微摇晃,树荫投落下来的阴影在苍白的水泥墙与锃亮的瓷砖上盛开。   朴素的病号服勾勒出女孩纤弱的身躯,略显轻薄的布料在清晨的阳光下,几乎呈现出半透明的光泽。   “简直就像是一幅画”——恐怕任何人在看到这一幕时,都会忍不住产生这样的心情。   那画中人像是被惊醒了似的,少女侧过脸来,长发沿着肩膀散落,她看到是熟悉的访客,于是挑了挑眉头。   “我的身体如何,立木老师难道不知道吗?明明每天都在肆意把玩......”   “喂喂,别一上来就胡说八道啊!”   小说家被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不是玩弄,而是一点一点、从头到脚的检查。”   少女一本正经地说道。   “检查过程是必须要将手伸到衣服里,抚摸过每一寸肌肤才行。真是让人害羞啊......”   “检查你身体的都是女护士吧!”   他忍不住大声吐槽道。   “啊,抱歉,我想起来了,身体检查是由护士和医生来负责的,你负责的是日常作息,比如在我内急的时候扶着我去上厕所,顺便帮我解开衣服和裤子,还有用勺子一口一口喂我饭吃......”   “才没有做过那种事!”   小说家心虚地看了一眼敞开的病房门外的走廊。   “让别人听见产生误会可不好,你去上卫生间的时候都是拜托浅见和粟山的吧?要不然就是让护工来——.”   “那喂饭呢?”   雾岛时江愉快的微笑着,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呃......”   好吧,他确实做过。虽然是有偶然与不可抗力的因素,不过终究还是做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本人一点都没有抗拒的意愿,反而暗自窃喜。面对当事者本人会感到愧疚和心虚是理所当然的   雾岛时江欣赏了一会儿他窘迫的模样,随后转过头去望向窗外,嘴角噙着微笑,又说道。   “三浦小姐前几日过来探望过我。”   “那太好了。感觉如何?见到了一直想见的人。”   “很难形容。相比起大功告成的欢呼喜悦,更像是一种大石落地般的如释重负感吧。”   “难怪。毕竟是相当沉重的话题。”   “是啊。历经苦难的十年时光,直面一直折磨着我、始终不愿意离去的的梦魇,还有濒临生死一线的体验......如今,这些都成为我站在一个新的角度来看待自己的契机。”   “喔喔,说的不错。很有小说的感觉。”   “是吗?但我不允许你就这样写进书里,告诉给别人哦?”   “那当然。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小说家一边回答。心中却并不这样认为。因为他从朋友的口吻中听到了一种不以为然。   “言归正传,前两天我总算见到了三浦小姐。她因为刚从那种鬼地方出来,身体很虚弱。再加上过了十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已经不太适应外界环境,所以三浦小姐在这段时间和我一样,暂时生活在疗养院里。那天还是经过特别批准后,才被放出来的。”   “我知道。”   小说家点点头。这一周时间里,粟山琉璃是最忙碌的那个人,她推掉了几乎所有工作安排,在两家医院之间两头跑,悉心照顾自己的朋友和母亲。   “然后,借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呃,等一下,我觉得并不是这样。”刚才还在认真倾听的小说家,此时却举起手打断道,“只要你愿意,在身体康复后,你和三浦小姐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可以见面......”   “别打岔!”   雾岛瞪了他一眼。   “总之,我很快就向她提出了那个问题。你知道的,就是那个一直在我心中徘徊,积压了整整十年的问题。”   “嗯。”   小说家表情严肃。   “然后呢?你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吗?”   “......”   雾岛没有立刻回答,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了一会儿,她才吐出一口气,漂亮的笑容在脸上慢慢绽放。   “没有。”   “......什么?”   小说家忍不住蹙起眉。   “她的答案,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三浦女士说了什么?”   “别误会,立木老师,三浦小姐和过去没什么区别,虽然性格变得孤僻了一些,但她还是那位善良温柔的好人,并没有对我说什么粗鲁的话。我的意思是——”   “无论她说什么,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在问出那个问题的那一瞬间,明明三浦小姐当时还没有开口,我却已经听到了回答。”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原来回荡在我心底的那个声音,来源不是任何人,而是我。”   “或许曾经的三浦小姐在将我救出来的时候,真的说过类似的话,但她已经彻底记不得了,其实我也是一样。”   “真正让我坚持到现在的,不是她,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小说家眨了眨眼。   “说的不错,雾岛小姐,很有小说的感觉。”   “是吗?”她笑了笑,“话是这样说,但我不允许你写进书里。不过,你完全可以将这个秘密告诉给别人,告诉给任何一个还在迷茫的人。”   ......   短暂的谈话很快就结束了。雾岛时江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在聊了一会儿天后,他注意到少女的脸上浮现倦容,便很识相地选择告辞。   在小说家即将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他的背后传来雾岛时江的声音。   “等等,忘了说一件事。粟山小姐在你之前,其实已经来过了。”   “什么?”   “她在这家医院的天台等你。”   雾岛很认真地看着他。   “去见见她吧,她会带上我的份。我们有话要对你说。” *关于下卷是“姐姐”or“妹妹”的主题投票!   这几天构思第十一卷的故事,两个想尝试的idea,犹豫不决选哪个。   本来想各自写个简单的剧情介绍,不过今晚断网了……手机写不了太多,干脆就以女主角来决定吧。   没错,看标题就明白了,下卷的女主角会是“姐姐”或“妹妹”之一,请在各自的间贴里投票吧!   根据间贴数来决定下卷内容,本次投票在“卷十点五后记·新卷预告”这一章发布前有效。   *   (可能)登场过的姐姐   *   (可能)未登场过的妹妹   ……   请踊跃投票吧!   ps1:手机上熟客的作家后台太弱智了……要是没分段,请刷新后再间贴投票。   ps2:拜托各位给本人在隔壁站刚上架的新书《真名之神》来个首订,别让本人太扑街orz 卷十点五 尾声(中)   “你来了。”   正站在天台的边缘,手扶着栏杆的少女听见从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她转过头去,看到的是那张熟悉的脸,脸上不自觉浮现高兴的笑容。   可是,还没等粟山琉璃的招呼打到一半,她就注意到对方的神态举止有点怪怪的。   怎么说呢,小说家好像是在一边刻意放缓步伐,一边左顾右盼,仿佛在戒备着什么;明明宽阔的天台上空空荡荡,一眼望去就知道只有自己和他两个人,他却仍然磨磨蹭蹭地朝这边走过来。   “怎么啦,一副畏手畏脚的样子?”   粟山琉璃微微侧首,好奇地问道。   “呃……不,没什么。”   小说家笑得有点尴尬。   “你就当做我神经质好了。之前在天台上经历的某些事情给我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这里简直就是心理阴影的聚集地。”   “是、是这样吗?”   “对。比如说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从楼上掉下去,或是几个好友相约一起跳楼自杀,甚至是一不小心自己都跟着一起摔下去之类的......”   小说家越往下说,就越觉得悲从心来。   “呜哇,听起来好惨……”   偶像小姐看向他的视线中多了一丝怜悯。   “像你这种人,能长到那么大真是不容易啊。”   “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   小说家很有同感地点头。   “说起来,你不是作家吗?难道不应该整天宅在家里写作?我和浅见小姐聊过几次,为什么感觉你好像总是会到处乱跑,然后被卷入到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中去呢?”   “这大概……是取材的一环?”   “不行哦,我觉得这种话更像是你在狡辩。”   粟山琉璃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晃了一下。   “我和你一样都是既要工作又要兼顾学习的同龄人,所以别想用这种话敷衍了事。我知道的,再怎么取材,作家最重要的还是动笔头吧?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将绝大部分时间用在电脑桌前的话,就是在对不起读者和编辑。”   “说、说的没错......”   小说家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再次感到浑身不自在。   “我可能真的不是一位合格的小说家吧。”   粟山琉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她似乎注意到了小说家的微妙心情,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轻声说道。   “没关系。其实……我和你一样,也不是一位合格的偶像。”   少女的声音变得轻柔又飘渺,和过去任何时候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她的语气和目光,仿佛随时会飘散在空气中。   秋天的风一阵阵的吹过天台,带来丝丝凉意,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人的身畔流淌而过,不曾止息、不曾有片刻停下脚步,即使想要伸手去抓住,最终却只能落得一个空,少女的裙摆、腰带和头发,都在风中微微摇曳。   “......怎么啦?”   小说家问道。   他突然觉得舌头有点发干。   为什么呢?是本人的直觉注意到了什么吗?   他觉得自己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存在,唯一值得称道的优点,就只有比常人更敏锐一些,仅此而已。   但此时此刻,小说家突然觉得,自己这身上唯一的长处,恐怕也是不要比较好。若是如此,他就不会在对方将话说出口之前,便猜到答案。   “偶像,是不能爱上异性的吧?要全心全意为粉丝服务才行……”   粟山琉璃缓缓将手抬起来,放在胸口的衣襟上。   ——“但是,现在的我,却有一个喜欢上的男生。”   “粟山小姐......”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被人抓住了之后又当作橡皮泥团般狠狠揉捏,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好像有某种东西正在顺着喉咙往上爬。   “你不用回答。”   粟山小姐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正在微微颤抖。   “我虽然在来之前,就已经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如果当面听你说出来,还是会觉得难受......所以,你什么都不要说。”   小说家没有回答。   “还有雾岛小姐....真讨厌啊,这种事情居然还来拜托我。和外表不一样,她实际上是个很胆小怕事的孩子。”   偶像小姐叹了口气。   “不过,没办法,我现在算是雾岛的姐姐,照顾她是理所应当的。”   “......姐姐?”   小说家愣了一下。   “是啊。你看,她和我妈妈的关系很要好吧?说是姐妹并没有错。”   “再加上,她还说过‘希望我能一直陪伴身边,时间长度是一辈子’之类的话。雾岛已经拉着我说过好几次,起初我还会觉得害臊,现在嘛……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真缠人啊。”   少女嘴上说着“讨厌”的话,眼神看起来却完全不这样想。   “如果真的要答应她,那迟早有一天,我们的关系会变得比一般的亲人更加紧密。”   “那个雾岛......居然会说这种话?”   “是啊。对你来说很不可思议,对吗?毕竟,她一直在抑制自己的希冀,排斥别人,一直努力在将身边人赶跑。。”   “现在不同了。向来懦弱的她,正在尝试着向‘外面’踏出第一步。如果能坚持下来的话,以后就能走上不一样的人生。”   “这是雾岛的目标。她将实现这个目标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你答应了吗?”   虽然小说家如此询问,答案却很明显。   “没办法啊,虽然是在强人所难,好歹对方是我的救命恩人。”少女很认真地回答道,“在这份感激之情从胸口里消失之前,我没办法拒绝她的提议。”   “那就......”   小说家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说。   “祝贺你们?”   “不必,只是我一个人,可能会忙不过来......”   “我会帮忙的!我们是朋友,还有浅见小姐——”   他立刻语气坚定地大声说道。   “当然。”   女孩在天台的风中深吸一口气,露出比天上的太阳更开朗的笑容。   “我们是朋友,一直……都会是朋友。” 卷十点五 尾声(下)   “终于......还是来到了这个时候。”   他站在落地镜前,用手整理着领结,将衣服上的皱纹一点点抚平,犹豫片刻后,甚至为自己喷了男士香水。   小说家不太注重自己的外表,他觉得只要保证干爽清洁就好,很少会这种事。但只有今天是个例外。   他深吸一口气,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低声喃喃,为自己加油鼓劲。   镜子里,是一张属于年轻人的脸庞,充满着蓬勃的朝气,却又隐约让人觉得稚气未脱。   恍惚间,他好像又和过去的自己重合了。   小说家下定决心,推开房门。他的背影走入从天空深处和云层内洒落的炽烈阳光中,慢慢消失……   *   来到约定地点后,远远的,他看见花坛边上正蹲着一位纤细的身影。   她穿着黑红相间的夹克外套,里面是T恤衫,下面则是能勾勒出苗条修长的大腿曲线的牛仔裤,看起来充满青春活力。   头上的发夹给予了浅见几分属于女孩子特有的温柔妩媚,但整体的打扮却又很洒脱。   她不太擅长打扮。这副能刊登在时尚杂志里的模样,恐怕是听了其他同龄人的参考意见吧。   他甚至注意到,少女的脸庞上罕见有画了淡淡的妆容,皮肤白皙而有活力,红润的嘴唇相比起往日,愈发鲜艳欲滴,就像是两片玫瑰花瓣。   浅见正用手抚弄着开得繁茂过头的枝叶,低着脑袋不知道是在观察什么。   小说家想要蹑手蹑脚靠近她的身后,结果走到一半就被发现了:浅见小姐无意间抬起头,见到他后便露出开朗的笑容,用力朝自己挥手。   “我记得我们俩重逢的时候,你就蹲在一座花坛边上看了一下午蚂蚁。而且......”   小说家走到这栋旧楼底下,抬起头望向高处,略有感慨地说道。   “就在这里。”   “你还记得这个地方?”   小说家一副“你在说啥?”的表情。   “我恐怕一辈子都忘记不了。”   ......   这栋楼房并不高大,砖瓦被白漆粉刷过,但角落裸露出来的焦黑颜色,还是隐约透出几分惨烈荒败的痕迹。   而且到了这个年头,枯黄的藤叶又一次覆盖在窗户和墙壁上,木板钉住了空隙,让人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看得出来,房子被翻修过好几次,但它最终还是变成了一栋空无一人、被抛弃和遗忘的废楼。   一扇濒临坍圮的木门倾斜地半掩着,露出内部飘散着灰尘的黑暗空间。   在小说家的记忆中,十年前的这里还不是如此狭小的地方,它包括后面的仓库和宿舍。   哪怕在被警方封锁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又售出给他人,房屋样式都没有太大改变。   正因为如此,当时的小说家和浅见虽然分散两地,却都不约而同地不愿意靠近这个地方,每次上学都要绕远路。生怕熟悉的景象,会触碰到内心深处的伤疤。   ……但是,几年后的一场大火,最终还是将剧场残留下来的所有痕迹,彻底吞没了。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因为反倒是在那之后,两人开始怀念起这个地方来,有时会走到荒芜的遗迹旁,共同缅怀曾经度过的岁月、以及徘徊在废墟深处的魂灵。   少年和少女在这里一同度过了童年时光,那段短暂快乐的日子,被一场惨剧画上了停顿符号。他们在这里向彼此告别分离,又在某个十分偶然的日子,于此地重逢——   那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   当时的他仍然执着于过去,始终用写作来排遣内心的寂寞与对外界的疏离感。   他远远算不上有名,仅仅是出版了一本处女作的新人作家而已。   当小说家漫无目的在街巷中闲逛时,不知不觉又一次来到废楼,结果一眼就看到了在花坛边看蚂蚁的女孩。   那一幕,与今日如出一辙。   ……   “你想进去看看吗?”   小说家双手插兜,注视着被木板封锁的窗户里,破碎的玻璃只剩下半茬,尘埃的海洋从黑暗中弥漫出来,四处洋溢着荒芜破败的气息。   “我愿意陪你进去看看,就当做是冒险了。”   浅见小姐却没有理睬他,只是低声说道。   “快走吧,快走吧,大郎,二郎,还有武之助。”   那是谁啊。   小说家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从泥土中爬过的蚂蚁,这不是看起来完全都一模一样嘛。而且,这种取名方式是不是有点奇怪?   侦探小姐拍了拍裤子从地上站起来。少女和少年一样,挺起胸膛,望着面前废墟般的楼房,望着曾经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回忆之地,最后重重吐出一口气。   “没必要了。”   她这样回答道。   “我是来和这里告别的。”   “......是吗?”   “没错。向过去告别,然后——”   浅见小姐转过头来。望向自己时,她的眉眼弯弯,带着亲切而柔和的笑意。   “向着未来踏出新的一步。”   “这话说得真好。”   小说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首先,第一件事情......”   浅见突然靠近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   他能看见她那长长的睫毛正在微微颤抖,看见她挺翘的鼻梁,看到她瞳孔中倒映的自己。以及……   熟悉的淡淡气味。   沐浴露的薄荷味,与晒过太阳的干净衣服所散发出来的温暖味道。   从他们两人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开始,盘桓在记忆深处的就始终是这种气息,任何东西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小说家不自觉脸红了。   他挠了挠下巴,下意识偏过头去。   “那个,其实不用那么正式说出来也可以,可以和往常那样相处,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知道。”   浅见小姐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将心中的每一句话都倾诉出口,每一个角落都让你看到,我才会觉得痛快。”   “我想说,你的过去和我在一起,现在想来真的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很遗憾,那时候的我们两人并没有坚持。”   “但是,你的未来,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我希望奉陪到底。”   小说家觉得鼻子酸酸的。   他下意识抬起手,搓了搓发热的眼角,然后又伸出去,在女孩柔顺的头发上用力揉了揉。   “好,没问题。我全部答应你。”   浅见露出笑容,再往前一步,已经到脸贴着脸、胸口贴着胸口的地步。她仰起脸来盯着他,漆黑的瞳孔深处,盛满了星光般璀璨的快乐。   ……   “我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你。” 卷十点五 后日谈(前)   “——就这样,作家侦探立木凉与女高中生侦探浅见优成为了情侣,世上又多了一对年轻的恋人。”   “.这一结局大概是各位读者心目中意料之中的事情,因此在这里就不再多费笔墨。”   “就以个人而言,在描写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的感情发展时,并不希望有太多挫折和意外。毕竟那并不是本人创作故事的主旨。”   “而且,现实的人生已经如此艰难,我笔下世界的角色,他们的生活往往又是如此具有戏剧性和冒险性,曲折而多变,充满新鲜的危机......果然在这方面,还是网开一面比较好。”   “本次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让我们有缘下次再见!”   “好,然后到这里一直就......”   小说家兴致勃勃地摊开手,似乎还准备谈论下一步计划。   “不不,后面这部分就不用讲了。到时候等待内容修改完毕,需要出版的页数全部定下来后,会再安排日期,让老师您来写的。”   宇都宫小姐勉强振作起精神,连忙打断道。   再说下去,她真不知道今天要拖延到什么时候了。   ......   此时,窗外的街道已经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深夜之中。人行道外,树影婆娑,在风中萧萧摇曳的草木,以及偶尔有几个从窗边一闪而过的人影,个个都缩起手脚耷拉着脑袋匆匆而过。   即使听不见声音,厚厚的墙壁隔绝了风与低温的入侵,壁炉和灯光驱散了寒冷与黑暗,但外界还是四处洋溢着用眼睛都能看得出来的寒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咖啡厅内还是灯火通明。不过站在柜台后面,那位身穿黑白色侍者服,正擦着手中玻璃杯的中年大叔,已经开始在狂打哈欠了。   数小时以前,当夜幕降临,起初还颇为热闹,随着时间推移,咖啡厅里的人就变得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这一桌。   从那个时候起,那位大叔的眼神就经历了从好奇、到担忧、到疲劳、再到“我到底啥时候能打烊”的变化。   虽然不至于走过来赶人,但要是他们继续赖着不走,宇都宫小姐自己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编辑小姐的眼睛底下已经浮现出明显的黑眼圈。   毕竟昨天晚上,她同样很晚才休息。这几日编辑部工作繁忙,四处奔波,没想到今天又被自己负责的作家一直搞到深夜……   宇都宫惠隐约还能回想起今天一早,他和她见面时候的事情。   当时,外面的天光正好,温暖阳光洒落在街道上,而坐在对面的这位往日总令她感到头疼的小说家,这回看起来准备充分。   对方常常会用“灵感不足”之类的理由来为工作安排难以实现寻找借口,虽然她不是不能理解靠灵感吃饭的作家们的心情,但宇都宫站在编辑的立场上,还是不得不去面对矛盾。   不过今日的新书会议好像会很顺利地进行下去,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然而,让宇都宫小姐做梦的没想到的是,问题就在于——一切实在太过顺利,顺利到对方几乎一口气将整本书的全部内容,用口述的方式表达了一遍。   这场发生在作家与责任编辑之间的谈话,本应该是个短暂的构思交流与头脑风暴的过程,但是现在,她却完全成为了一个听众。   宇都宫小姐起初还打算在纸面上记录下立木老师所说的构思,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根本做不到。等手腕抄到酸疼难忍后,只能停下笔,一边听着对方说话,偶尔记录几笔。   即使如此,桌上已经散乱着大量纸张,上面到处是潦草的字迹和涂抹过的痕迹。   从清晨到下午,她从兴致勃勃、到时不时打瞌睡、再到强打精神,最后差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然而这种表现都没有阻止对方的滔滔不绝,当宇都宫迷糊了一会儿清醒过来后,发现对方竟然还在高谈阔论,只好叹了口气继续奉陪。   直到现在为止,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对方始终维持着精神亢奋的状态。可能是受他影响,她现在虽然觉得精神和肉体双重疲惫,但意识却令人感到痛苦的……清醒。   待会儿等到要上床的时候,说不定反而会睡不着。她想。   “立木老师不需要休息吗?感觉您在精力方面有点异于常人。”   小说家正拿起杯子,往干燥的喉咙里灌下冷水,听完此言后愣了一下,笑着回答道。   “我只是习惯熬夜罢了,在需要的时候能将注意力维持很长一段时间,这就是我可以一次次从看似不可能实现的死线面前逃生的秘诀——”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更不是值得用来吹嘘的事情,立木老师。”   宇都宫小姐微微摇头。   “你这是在消耗自己的青春,不能趁着年轻就乱来啊。”   “这种话轮不到宇都宫小姐来说我吧,”   小说家笑了笑。   “您的作息习惯可一点不比我好。相对而言,这段时间以来,我的生活压力已经没有那么大了,再加上一直有人在耳边催促我保护身体,早睡早起,勤加锻炼,‘你要养好体力和精力以后才有幸福生活’什么的......”   “有人监督,真是让人羡慕啊。”   宇都宫真心实意地回应道。   “这半年以来,立木老师你的脸色确实好了不少。”   “正是如此。作为我的编辑,我希望您能一直和我保持这种关系,所以更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行啊。”   “......说得对。”   编辑小姐挺直脊背,敲了敲自己的腰,她的目的是缓解酸痛,却无意识间凸出了被黑色女士西装包裹的丰满曲线,相当惹眼。   “那么,还请您能体谅一下,为我减少一点工作量。”   “嗯?您在说什么?”   小说家困惑地眨了眨眼。   “我一口气将整本书的内容都拿出来了,这还不够吗?”   “别装傻。书里面登场的主要角色都有现实原型,且不乏名人。”   宇都宫小姐叹了口气。   “所以,您必须得告诉我——”   ————   推书啦!斋主的新书来了,名字是《伪侠》。   知道他的人不必多说,还是内味,收藏就完事了。斋主是老作者了,上一本《真气时代》350多w字堂堂完结,在书客称得上凤毛麟角,可以说是节操和实力俱备的典范,大家快去支持一下!! 卷十点五 日后谈(中)   “确实,虽然相比起纪实小说还存在距离,但已经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虚构类作品......”   因为,这本书是建立在真实材料上的再创作。   “要出版这样的作品,需要各方面协调。本来,这一点对立木老师来说,算不上是问题。”   宇都宫小姐本来想拿起一旁的红茶润润嗓子,直到手指触碰到杯壁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茶已经凉了,于是无奈放下。   她知道眼前这位年轻作家很受出版社高层重视——那是一种与销量或是名声并不相符的重视。宇都宫慧根据自身经验判断,觉得这是有外界力量强制作用的结果,   当然,她并不清楚具体情况。   身为成年人的责编小姐,自然清楚有些事情能用来满足八卦心理,有些事情却不能随便打听。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经过他们本人同意吗?”   小说家话头顿了顿。他沉思了片刻后,才回答道。   “基本上,应该没有问题。有机会询问的我都已经问过了,还没问过的我待会儿联系他们,理论上问题不大,大家都会答应我的。.”   至于还有最后剩下的一部分人,就算想要去询问没有意义,因为......   这群人已经再没有起身回答的机会了。   “我相信您不是那种会未经允许就擅自透露他人隐私的人。但是——.”   宇都宫小姐用手按住了额头,一副感到头疼的表情。   “立木老师,你有没有关注最近的新闻?”   “嗯?不......”小说家愣了一下,“这几天我一直窝在家里忙碌着整理摄像和录音材料,将其编纂成文字。”   “果然。”   宇都宫叹了口气,将手机拿出来,打开屏幕后放到他面前。   “看到这张照片了吗?”   “…………欸?”   少年的额头上顿时有冷汗流淌下来。   “这是......”   不、不会吧?   “这可是最近的大新闻,门户网站上的头条都是这个,已经引起了广泛的社会关注,所以没可能隐瞒的。”   ......   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是从一张报纸的娱乐板块上截下来的。   “超人气偶像远山琉璃的恋人曝光?!”   标题下方还有一张截图,一位烫染着淡金色的头发,穿着牛仔外套、吊带背心和热裤的美少女,正用双手紧紧抱住某个人的胳膊。   她的打扮充满时尚潮流感,性感靓丽;那张漂亮脸蛋看起来稚气未脱,看起来只是高中生的年纪,身材却相当火辣。   女孩的脸上带着发自内心的愉快笑容,将手臂抱得很紧。两人所在的位置似乎是在一处光线阴暗的地下停车场。   “这......”   小说家咽了口唾沫。他仔细回想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男人的脸并没有被拍摄出来......不,说不定已经有暴露真相的照片被拍出来了,只不过是在事后有人对其进行了处理而已。   但是,这张没露脸的照片最后还是被公之于众了。   “远山琉璃本人对此的回应,是说这个人是以前就认识的好朋友,自己一直把他当做哥哥那样来对待......”   而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回复完全没有否认远山琉璃和这个男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人们对此议论纷纷,部分激进狂热的粉丝更是群情激奋,已经开始围攻官方网站。   “大家都在猜测这个男人的身份,但却始终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只有几个捕风捉影的传闻。有的人猜测他不是圈内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别人认不出,我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宇都宫很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那是立木老师你,对吧?远山小姐是你那部处女作改编电影的演员......但是,这部电影根本还没有开拍,真不清楚你是怎么认识她、又和她搭上线的。”   “这很奇怪。”   小说家抱着双臂,一副困惑的表情喃喃自语。   “当时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特地注意过,周围应该没有人。除非......”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除非——是那位偶像小姐自己拍下来的;而且,还不知出于某种理由公布到了网上......   “真麻烦啊。”   他感到一阵牙疼。   “麻烦的是这边吧!”   责编小姐拍了拍桌子。   “我对这件事的起因并没有兴趣,您就告诉我该如何解决好了!要是这本书真的按照您所说的那样出版,人们一眼就能认出来其中那个女主角的原型是远山小姐,再加上这条绯闻的推波助澜,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吧!”   “这......”   “立木老师,您有这个心理准备吗?”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   “如果您愿意,这本小说当然能出版,我想上头是不会反对的,反而会大力支持这种话题作品的推广。”   “可这样一来,人们的目光肯定会集中到原作者身上,你和她的关系会曝光,这件事就没办法隐瞒下去了。”   不要说的好像我真已经成了那位姑娘的男友一样啊。   小说家挠挠下巴,又继续沉默了一会儿。   他在想,那位偶像小姐为何要这样做呢?   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没有对自己说,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吗?   就像某位大小姐希望能这本书来传递信息一样,同样有人一直在关注着他的作品。那不仅仅是小说,上面已经被寄予了更沉重的意义——   “......算了,没关系。”   他如此回答道。   “……?”   “我说,没关系,就这样吧。”   小说家耸耸肩。   “......立木老师,你不是很讨厌受到无关紧要的关注吗?这样一来,会有很多无聊的人找上门来喔。”   “确实很讨厌。”   他笑了笑。   “但这只是个人好恶的程度而已。与他人的心意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我好像有点明白,远山小姐为何会主动将自己送上门来了。立木老师还真是不懂得拒绝人啊。”   宇都宫小姐确认了一下手中的稿纸,最后叹了口气说道。   “希望您不会后悔。” 卷十点五 谈后日(下)   “你回来了。”   一如既往——弥生坐在桌旁的那张椅子上,正面注视着他。   他则坐在床上,觉得浑身不适。   明明已经是临近冬日的深秋时节,脊背却还在不停流汗。   小说家知道这不是因为温度,而是由于......紧张感。   他乖乖微低着脑袋,始终保持缄默,没有说话。   “你还知道回来啊?”   沉默半响后,大小姐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呃......?   虽然在这充满压迫感的语气里,他感受到了切身实际的寒气,让人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但突然间听到这种完全不符合对方口吻的台词,小说家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对方   “刚才我开玩笑的。”   荻原弥生仍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种话或许之后会有人对你说,但不该是由我来开口。”   “......呃,好吧?”   “别担心,良,我没有在责怪你。”   大小姐说,她的表情看起来却完全不像是“没有在责怪”。   “事实上,你做的很好。我对你说过的话,你都记在心里,并且全部很好地执行了。”   “虽然我不觉得那个以我为原型的人很像我,不如说一点儿都不一样,根本就是在背道而驰,让人厌恶。”   “是吗?我倒是觉得很可爱的......”   弥生蹙起眉头。   “......难道说,良希望让我变成那样吗?”   “不不不,我可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小说家连忙摆了摆手。   他虽然是努力在避免女孩的误会和生气,但这确实亦是他的真实想法。   以某人为原型创作小说,并不意味着要让角色的个性上与之完全一致,终究还是根据故事的内容来加以选择和创造。   毕竟,就算是那些在文学史上熠熠生辉的人物传记,往往逃不开虚假和夸大的成分。   哪怕是影响历史事件的大人物,他们的人生与思考方式在绝大部分情况下,和普通人无甚区别;所以,作家们才需要想办法用一支生花妙笔,让他们在“故事”里随时随地都能显得与众不同,让他们的性格与经历更加具备戏剧性......   以他所创作的故事而言:雾岛时江是那种表面上看起来拒人于千里之外,实际内心则敏感脆弱的小女生。冰山般的冷漠外表仅仅是伪装,拨开之后,里面是柔软的心灵。   但弥生大小姐却不一样,她从外表到内心,都锐利如刀,锋芒毕露。冷冰冰的脸同样是她的伪装,可内里装的却是宛如流动熔岩般毁灭性的精神力量。   ......当然,这种话就没必要讲了。要是老老实实形容给对方的话,听者肯定会生气的吧。   “照这样说,我的尝试已经成功了吗?”   前一周,他在和责编小姐商量新书之前,那时候小说家的脑海里,别说放下一整个故事,就连半点轮廓都没有,   大小姐曾经委托过他一件事:就是将以自己为原型的主人公写入作品之中,小说家将其动机称之为一个谜——   但是,当他看到了那份电影企划书,并在此之后,前往剧组拍摄地点——尽管那里还没有正式启动——又遇见了几张新老面孔之后,他很快便理解了少女的想法。   “是的。三日月静流的儿子死了,通和教会不复存在,哪里都没有剩下。那个轮椅女,现在已经得到消息了吧?”   “那就没问题了,不是吗?”   “但是......我感到很愧疚。因为,我让你感到为难了吧?”   弥生从椅子上坐起来,莲步轻移,来到床边、来到小说家的面前。她弯下身体,握住了他的手,抬起头来,认真端详着她。   “让一位作家去写命题作文,这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对不起。”   小说家沉默了片刻,才笑着回答道。   “我倒是没啥关系。曾经的我为了生活写作、为了派遣寂寞而写作,现在则是为了别人写作,这其中并没有多少区别。”   “非要说的话......对,我觉得真正应该感到愧疚的人是我,我欺骗了某个女孩子,借助她在大众内的名声,将你所想要转达的这个消息,传达给所有人……”   “更重要的是,她恐怕还会觉得是自己利用了我,利用我的渠道,让此事公布于众,让那群试图包庇十年前所发生的祭祀杀人事件的人付出代价。那孩子现在肯定在惴惴不安,在感觉对不起我,而实际上却正好相反......这样一来,我的愧疚之情好像更加浓烈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   “我之后会好好向她道歉的。”   “那就不必了,我会给她补偿的。你不必去。”   弥生的语气一下子冷淡起来,尽管在旁人耳中,她的声音或许始终是毫无波澜的模样,但在小说家听来却十分明显。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样恐怕不公平吧?”   “有什么不公平的。偶像赖以为生的是大众们的喜好,而此事并不为人所知,只有知情者才会感到畏惧或愉快,原本就不会影响她的形象。”   “但那张照片却已经......”   “那是她咎由自取——明明有其它引人注目的方法,不是吗?”   弥生解下了腰间的束带。   “对了,还要考虑到在出版后,有可能会引来媒体和无聊空虚的无关人士......好吧,我会解决的。”   大小姐一边说着,一边态度强硬地抓住小说家的肩膀,坐到他的膝盖上,这样,两人便自然而然拥抱到一起。   为了避免弥生从身上滑下去,小说家揽住了她纤细的腰身。有那么一瞬间,布料细腻的高档和服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正在触碰赤裸的女体。   ......不过,还是不一样的。他想。   “还是说,良觉得让大家都知道你和一位女偶像搞来搞去,会觉得很爽?”   虽然两人正亲密地相拥,鼻尖碰到鼻尖,嘴唇擦过嘴唇,近在咫尺的弥生的眼神却依然冷淡到吓人。   “呃......”   不得不承认,确实有那么一点。一点点而已啦。   小说家觉得,与明星偶像们结成连理的非娱乐圈人士,或多或少会有这样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心情。   就像一部分心理阴暗的家伙们——不论男女——会将别人的恋人撬走看作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将众人恋慕的对象占为己有,这种愉快感更甚百倍,就像一下子寝取了成千上万人似的。   “不行。不可以。”   弥生双手用力揽住他的脖子,那冰凉柔软的手掌上,传来的力度正在一点点增大。   小说家深吸了一口气,从黑发女生身上传来的熟悉味道灌满了他的鼻腔,充盈着他的内心……那和他灰暗孤寂的童年自然毫无关联,却永远改变了自己的青春期与少年生涯。   “好,不行就不行。”   他笑着回答道。   ——   本卷正文已结束。   另外,姐姐党和妹妹党的战况真焦灼啊……完全出乎本人预料。   但因为明天就要写感言,今晚就要想下卷的剧情,所以就截止到今晚八点半为止。 卷十点五后记·新卷预告   *截至2019年12月25日晚上20:30,姐姐144票,妹妹142票*   大家好!我是仲夏夜之梦。   看完本卷的朋友应该意识到了,这算是在努力填坑的一卷。   我以前觉得,故事结束就结束了,里面的人会如何、无论是善是恶,都该有着自己的人生。但为了避免被人认为是“不完整”的作品,所以仍然特意分出一卷,将前面几卷里的人物集中起来,做个交代。   譬如“加藤”(即第六卷里的吉野隆志)的再次登场。原因可以理解是命运的安排,也可以认为是“安排”。   其实本书是单元剧嘛,无论在哪一卷停下来,我觉得都可以吧?因为有想写的场景,想写的idea,所以还在继续写。要是哪天累了,自然就停了。   另一方面,有人抱怨过去几卷中看不懂剧情。其实我觉得这是作者和读者关注点不同导致的;但我还是想改正这一点。再加上前一个总结性的理由,所以这卷才会写得特别长。   我相信,起码“小说家”部分的故事已经讲得很清楚了。虽然穿插着两个时间段和剧中剧的形式,但“过去”与“书籍”内容是完全重合的;而在舞台外,真正属于小说家的故事刻意隐藏了一小部分,但不难理解。   至于为何还要继续使用嵌套式的叙事,其实亦算是填坑的一部分啦,因为我以前答应过一个读者,未来肯定要在“小说家”的人称上做文章……当然,我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所以ep4和ep5的衔接非常明显,包括后面描写立木良和浅见优的关系上。   话又说话回来,浅见学姐既然在小说里告白成功喜结连理了,那么就算结局当了败犬,也算有个心理安慰了吧(   我随便说说的。   之后是第十一卷预告。   (话说战况还真焦灼,有点出乎意料)   *新卷预告*   《童谣一首》   小枝呢/其实是叫做小叶的哦   但是/从小时候/就常自称枝酱   真奇怪呢/枝酱   ……   枝酱呢/其实最喜欢吃香蕉了哦   但是/从小时候/最多就只能吃掉半条香蕉而已   真可怜呢/枝酱   ……   枝酱呢/其实是去远方了喔   但是/从小时候/就已经把我忘了吧   真寂寞呢/枝酱   ……   枝酱呢/是真的有一件和服哦   但是/从小时候/就不会再来拿了   真悲伤呢/枝酱   ……   枝酱呢/在铁轨失去脚是真的哦   所以/要去拿你的脚替代哦   就是今晚哦/枝酱 第1章 “小叶”   ——此事改变了她的一生,来得却尤为突然。   十二岁生日那天,当时的她正上小学六年级,放假待在家中玩耍。   白天时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但到了傍晚时分,黄昏的颜色还未从天边完全敛去,却开始下起了雨。   母亲将庭院里晾着的衣服收进来,看到站在门口的她,便对她说:   “冬天快来了。小叶,快进去吧,换件干净衣服,别不小心染上风寒。”   是的,快来了——   一旦下雨,大家就都能猜到日子。神凭村的冬天就是这样。   或许是因为这地方位于两山之间的沟壑处,于是每到秋冬交际,总会下一场大雨。   这雨不如那能引发滑坡、泥石流和山洪的夏季暴雨那般猛烈到令人措手不及、难以招架,却极为阴冷。   几日里,天地间寒气森森,空气中蕴藏的湿润水汽,仿佛能穿透土墙和瓦片、渗透衣服、穿过皮肤,直往人的骨髓里钻似的。   她点点头,转身跑回了自己房间。   路过姐姐门口的时候,她朝着微微敞开的门缝隙里瞥了一眼,隐约能见到一个晃动的人影。   姐姐正在里面走来走去。姐姐一陷入思考就会这样,不知道又在动什么坏脑筋,到时候又会将自己拖下水,让妈妈和爷爷奶奶担心。   她回到自己的小卧室。一开始还想做作业,但趴在桌边没写几个字就感到困了。   她走到床边,胡乱卷起被盖,就这样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   深夜的时候,她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听见从墙壁另一头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像是有夜猫从屋檐上跳过,落下一层灰尘。   但她很清楚,那应该不是猫。猫是一种很聪明又很懒惰的动物,不会冒着雨跑到屋顶上,肯定躲到温暖的地方避雨去了。   雨还在下。   她侧耳倾听,那淅淅沥沥的声音,敲打着瓦片、土墙和草垛。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活泼。   可能是从墙根跑过的老鼠,她想。   以前不是没遇到过,而她每次撞见都要吓个半死。胆子小是她最大的弱点。   敲门声并没有停止。   她隔着窗户往外看去,窗外一片漆黑,却隐约能看到连绵的闪烁着的银色微光:那是铺天盖地的雨水,在屋檐边上交织起的帘幕。   从这个角度,玻璃和墙纸之间的缝隙里,她能看见一个漆黑的人影,正站在门口。   这个人的身材高高的,瘦瘦的。明明下着雨,对方却未撑伞,全身都湿透了。   ......可能是戴着斗笠和蓑衣吧?她不确定,距离有点远,看不清晰。   她听见母亲趿拉着拖鞋,穿过客堂。当脚步声走到门口,她听到母亲发出惊讶的声音。   好像是母亲认识的人。   但母亲对这个人的来访,却感到十分惊讶。   不会是爷爷奶奶。那两位老人应该早早从田里回来了,他们住的地方位于主屋的后侧,这时候没有被惊醒。   母亲和那个拜访的客人似乎都不愿意吵醒家人,他们各自压低声音交谈。只有模糊的、轻微的声音,从那个方向泄露出来。   她什么都没有听清楚。渐渐的,她又一次沉浸到睡梦里。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母亲正在发怒,某一刻的声音变得尖锐而高昂,就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鸡。   结果,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拜访者是何方神圣。   ......   又过了一会儿——事后她猜测,那大致上是已经接近凌晨的时候——她又一次被一阵异动惊醒。   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刚刚睁开,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坐在床边的人影。   她吓了一跳,刚想大喊,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一动不动,就像一座雕塑,坐在床脚的位置。   她只能看到母亲的侧脸,屋子里的一切都沉浸在雨夜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所以很难看清楚她的表情。   母亲始终注视着房间的东边角落,一句话都不说。   感到奇怪的她跟着凝神望去,却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母亲依然一动不动盯着那片深邃的黑暗。   “小枝,你的父亲回来了。看啊......”   母亲是走错房间了吗?她想。   突然间,一连串急促且激烈的脚步声经过门口的走廊,一个矮小的身影正从外面飞奔而过。   之后,那地方就不再传来声息。从落下的影子来看是个小孩子,宛如幽灵般消失在房屋内。   ......是姐姐?总该不会是小偷吧?   她没有说话。现在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些,她想要张开嘴,可是喉咙里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知道,就算说话,母亲也不会理睬她。   因为母亲好像是正在和小枝说话。可她明明不在这里。   而且,父亲也不在这儿……   她左顾右盼,哪里都见不到母亲口中的“父亲”的身影。   “小枝,小枝,你看不见吗?父亲就在那,就在那......”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夜色里,她借助一点点被冰冷雨珠反射的光亮,看见母亲的嘴角正在慢慢往上扬。   母亲正在露出笑容。   即使是当时年龄还很幼小的她,仍然能从中感受到一种非同寻常的气氛。   因为,母亲脸上的笑容既静谧,又扭曲,时隔十数年回忆起来,仍然十分可怖。   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躺在被窝里却丝毫感觉不到温暖,手脚僵硬,一动不动。   母亲坐在那儿,又呆呆说了一会儿话,翻来覆去去全都是相同的内容。约莫半小时后才离开。   ……   第二天早上,她下床后,喊了几声“妈妈!”,却不见有人响应,又喊了声“姐姐!”,同样没有任何人理睬。   她感到困惑不解;同时,又有一种不安的预感攫取了她的心脏。   她没有披上外套,便跑出房门。   庭院落了一地厚厚的秋叶,浸泡了一晚上雨水后,和角落砖缝里的尘埃融为一体,让这地方变得像是沼泽泥潭。   她淌过一滩滩积洼的雨水,奔跑过竹屋,终于来到仓库后面。   她打开仓库的木门,母亲就在那里,散发着浓烈的腥臭味。   母亲的双手双脚与杂草般的头发一同垂落下来,面部朝向东方,瞳孔仿佛还在凝视着夜晚时注视的方向。   她上吊自杀了。   ......   在那之后,父亲最终还是没有回来,一起失踪的,还有她的姐姐。   姐姐在那天晚上之后,便彻底消失在了这栋屋子里。 第2章 喧闹的班级   ——“妈妈让你今天到我家里去吃饭。”   下课铃响起后没过多久,教室内就变得异常喧闹,年轻人们彼此谈笑打闹的声音缭绕耳边。当本来打算趴在桌上补觉的小说家,听见从头顶传来的声音后,不由为之愕然。   他抬起头,便看见那位梳着长马尾发辫的少女,正双手叉腰,一副很神气的表情俯瞰着他。   “你老老实实穿校服的日子还真少见......”   小说家没有立即回应她的招呼,而是开玩笑般说,同时以冷静的视线上下观察着藤岛美纱绪的打扮,从头到脚,就像在看待商店橱窗内的一具假人模型一样,单纯只是检查和欣赏,不带有任何私欲。   他不得不认真,努力别让自己的瞳孔中丝毫欲望和情感,因为一旦露出破绽,就会被敏锐的对方抓住,之后大肆嘲笑和戏弄一番免不了的。   从绑着马尾的发绳,到胸口前的领结,外套里面是白色的衬衫,凸显出胸部丰满健康的弧度。然后是裙摆,裙摆下方白皙光滑的大腿肌肤,纯色的短袜,黑色的小皮鞋......   确实,藤岛美沙绪几乎很少穿学生制服,就连登台领奖或演讲的时候都穿着自己逛街买来和搭配的便服;就算偶尔会在夏天的时候换上衬衫+短裙的夏季制服,也往往会将袖口、领口和裙摆剪短。   另外,少女的头发和指甲,从来不会依照校规来修剪。如果不是她不太喜欢烫染——依照美纱绪本人的说法,她向来以自己那头柔顺的黑发为傲——这姑娘现在大概会更像是一个涩谷街头常见的年轻辣妹吧。   在美纱绪身上唯一比较常见的制式服装,就只有体操服和游泳时穿的竞速泳装。这同样是出于审美偏好,美沙绪认为那种样式简洁流畅,却能够淋淋尽致展现出女性肉体美感的衣服十分难得。   如果是在这种临近冬天的时候,美沙绪就更不愿意穿上那种保守的冬季校服,虽然看起来厚实,却不甚美观,简直像是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木乃伊。   话说回来,以她的身体素质,再加上每日长时间运动锻炼的习惯,本来就不需要太厚的衣服。   由于藤岛的母亲香织小姐在生活中的个性比较迷糊,很少关注女儿在穿衣打扮上面的爱好,更不会干涉她的选择;加上美沙绪的性格十分张扬,完全没有掩饰自己个性的意思。使得她在穿衣打扮方面的表现,简直像个标准意义上的“坏学生”。   只不过,没有人会因此而惩罚她。哪怕这里是一所校规严格而远近闻名的升学高中。   藤岛美纱绪作为体育特长的尖子生,多次为私立由比良高中在全国大赛夺得荣誉的田径选手,已经称得上是校方宣传时的门面;每年学校都会在走廊里张贴美纱绪的奖状和照片,据说已经有大学老师希望将她作为参与奥运会的种子来培养。   这是一位在教师和学生之间都有着相当高知名度和人气的女生,而天才在哪里都是有特权的。   所以,无论是在门口检查的人,还是高二一班的任课老师们,都会对藤岛的行为睁一只闭一只眼,而学生们就更不愿意与性格强势的她发生冲突。   除了好朋友班长大人会在遇见后偶尔说上几句之外,其他人在美纱绪面前,根本就连主动开口都做不到。   这就是为何美沙绪在班级内几乎没有朋友的缘故,和弥生当年的处境如出一辙。   话虽如此,当女孩每次下课都跑来与小说家交谈的时候,总会有人用好奇的视线,偷偷朝这边望过来——   只要外表是美少女,无论她做什么都会引人注目,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小说家对此心安理得,甚至最近这段时间,在面对美纱绪的时候,会有种长辈般平井无波的心境。因为一旦动摇就会被抓住马脚,在私底下,她时常会使用主要以色诱为主的突然袭击,并在事后观察自己出糗为乐,某人已经有过不知多少次经历了。   但这里是班级,众目睽睽之下,要是真有啥动静,别人一转头就能看到,美纱绪肯定做不了什么,只能停留在口头......不,以她那强烈到近乎别扭的自尊心,就连太过头的话都很难大声说出来吧。   但小说家的话才说到一半,就愣住了,一时间张口结舌,轻松的心情不翼而飞。   只见美沙绪的视线往旁边一扫,确定周围没有人看向这里,而从窗外的走廊经过的人亦没有将目光投来后——   她抓住了这个空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的校服下摆掀了起来,露出结实平坦的小腹,以及有着如人鱼般优美肌肉线条的腰身,再往上是淡蓝色的布料。   原来,与表面看上去截然不同,少女的外套里面并没有好好穿上内衬,而是只遮盖了一半肌肤的露脐紧身衣。   ……大概是女孩子健身时会穿的那种运动内衣。   “咳、咳咳!”   小说家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心虚地望了一眼周围的同学,发现没有人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暧昧交流,这才松了口气。   美沙绪笑嘻嘻地将俏脸凑近,吐了吐红润的小舌头。   “怎么啦,这点程度就动摇了吗?这可一点都不像你喔?明明是身经百战的花心男。”   小说家叹了口气,一边平复心情一边不动声色回答道:   “......我只是怕你着凉而已。”   “现在才想到以长辈自居,可是一点儿都没有用哦。”   美沙绪耸了耸肩,站直身体后说道。   “好啦,待会儿再给你看。就回答你去不去吧?听说妈妈给你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周围的喧闹声音突然间减弱下来。他和她意识到,这是有不止一人朝这边看过来的缘故。刚才小说家的咳嗽声,已经引起了注意。   “去,我当然会去。除了晚餐本身之外,我有什么拒绝藤岛小姐邀请的理由呢?”   ……   “你们两个,在聊什么呢?”   这时候,伊东真帆在靠近后排的那扇门中现身,朝他们走来。 第3章 遗失的日记本   美纱绪将手放在耳边,做了个“之后给我打电话”暗示姿势,并小声说道。   “我要是真的脱光了,可是很有看头的哦~”   这种话用不着强调啦。   小说家没有理睬她,而是选择向正在靠近的班长大人搭话。   “今天晚上要去美沙绪同学家里吃饭,班长大人想一起去吗?”   伊东真帆蹙起好看的眉头。   “......算了,我放学后还要去接妹妹回家。美沙绪,跟我一起过来,我有事情想让你帮忙。”   话没说完,她就抓住了好友的手腕,将美沙绪从桌旁拖拽着离开。   藤岛同学面带微笑,相当大胆地朝被留在座位上的小说家做了个飞吻的姿势,随后才跟在班长身后离开。   小说家叹了口气,在同学们古怪的目光注视下,重新转回去趴在桌上休息。   ……   两位少女路过一扇窗户,往下俯瞰就能看见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庭院,伊东真帆拉着藤岛美纱绪的手,直到走廊的一个拐角才停下来。   在这个位置,别人很难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   “真帆酱~有事吗?”   美沙绪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只是若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其中透露出的几分紧张和僵硬。   刚才在小说家面前,她显得很放松,无论是调戏还是色诱都游刃自如,可是若在这种情况下撞见自己的好友,还被她拉出去谈话,少女不免感到几分心虚。   因为伊东真帆脸上的神情十分严肃认真,美纱绪很少在朋友脸上见到这种表情。   ......该不会是刚才的出格举动,被她看到了吧?   美沙绪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在为此感到生气。不,如果真的见到了,她肯定会生气吧?   美沙绪知道三人间的关系并不正常——如果再加上妈妈的话,就更是一团乱麻。   她本人对这种事情……绝不能说毫无所谓,可是由于自己在一个不算寻常的家庭中长大,所以对于这方面的看法和常人稍有不同。   美纱绪更加不受道德和社会规范的拘束,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行动,去做想做的事情,去认识想认识的人。   可是,班长不一样,她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子。两人很早以前就认识,美沙绪知道,好友从小在一个平凡却幸福的家庭里生活和成长,是个有常识且具备道德感的人。   大家都还很年轻,彼此相处地时间都在校园中,还没来得及触及到生活的另一面,所以与关系密切的同龄好友——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呆在一起的快乐,要远远超过对未来的忧虑、和夹杂着些许心酸痛苦的少女情怀。   但……以后呢?   伊东真帆肯定已经注意到这一点,但她从来都没有对此表明过态度。   美沙绪曾经忍不住试探过,结果却都被班长大人顾左右而言它敷衍过去了。   毫无疑问,她正在忍耐,正在极力躲避,正在蒙住双眼装作自己看不到,可是总有一天——   他们需要面临家庭、现实与社会的一天,迟早会到来。   到那时候,他和她和她,又要如何保持自己的立场呢?   美沙绪一时间想到了很多很多。   不过她觉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花心大萝卜。   自己没有做错的地方;就算有,也就是某几次需要忍住欲望、结果却没有忍住的时候。   要是真帆酱真的因此而对自己发火,稍微忍一下就好了——   ......   “你看这个。”   伊东真帆从衣服里拿出一本日记本。   “这是我之前在教室里捡到的,上面写着很不妙的东西,所以我想交给你来看......美沙绪,你怎么啦?”   “呃......没什么。”   美沙绪挠了挠脸颊,觉得稍稍有点发烫。   自己刚才在想什么呢?班长是不可能因为吃醋就对自己发脾气的吧。   她定下心神,接过伊东真帆手中的日记本。   这是一个手掌般大小的笔记本,从材质来看是那种在文具店和百货商场多很常见的类型。   封皮有点皱巴巴的,好像被水浸泡过。有好几处页脚呈现出翻折的痕迹,说明它的主人时常有在使用。说不定是随身携带的。   “你在哪里找到它的?”   然而在翻了几页后,美沙绪的表情很快与好友一样变得严肃起来,向班长询问道。   “在学校的实验室。”   “......楼上那个?”   伊东真帆点点头。   学校的实验室有两个,一个在旧校舍,不过那边已经废弃了;而另一个如今还在使用的实验室,就在这栋教学楼的五楼。   “我打算待会儿再去找找看,希望能找到有关于这本日记本主人的线索……”   “不,还是先等等。真帆,最近这段时间里,你要小心一点,别被人注意到任何异样。你知道,这东西不会是有人故意留下的,而只可能是不经意间丢失的;这本笔记本的主人,肯定会不择手段想将它找回来。”   美沙绪一边说着,一边将笔记本翻来覆去检查着。显然,她并没有从日记本身上寻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我知道了。”   伊东真帆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白。   “你说的没错,假如他发现了自己的东西丢掉的话,一定会想是否有学生捡走了,所以我有可能撞见这个人......”   常理而言,想要将遗弃物品的去向集中在几个场合并不难;而在年级内的排课表上,寻找到需要使用实验室的课程、以及根据大致的时间锁定当时上课的班级,同样很容易。   ——说不定,那个人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笔记本落到了高二一班的某人手中。   “别担心。只要我们反过来先找到他就可以了。”   美沙绪叹了口气,总算放弃了。   “好吧,我觉得我们得找一个专业人士,或者起码对文字这方面感觉敏锐的人来看看。”   这个人是谁,毋须多言。   她转过身,匆匆走回教室。   .........   站在教室门口的伊东真帆将手放在门框上。她看着两个人的背影,起初还在正常对话,不知不觉间便靠拢到极为亲密的距离……   她眼帘低垂,睫毛微微颤抖,轻轻叹了口气。 第4章 一篇日记   “11月1日,在溜冰广场附近的旅店门口,我遇见了一个女孩子。”   “和她搭讪了两句后,对方就上了我的车。”   “她说她叫洁子,年龄16岁,目前是高中生。当然,那只是化名,在我流露出希望知道她真实姓名的意图的时候,她表现得很警惕。估计是过去惹过什么麻烦吧。”   “但没关系,我仅仅是随口一问罢了,对于这个人本身,我毫不在意。”   “反过来说,当时的我只想大声质问她:不可以将名字告诉陌生男人,难道就可以随便坐上陌生人的车了吗?”   “无论如何,洁子对我来说很合适:太幼小的话总让人会觉得有挽救的机会,太老的话就会习惯浓妆艳抹,实在不符合我的审美。”   “‘jk是最棒的年纪’……我开始有点能理解那些大叔们迷恋这个群体的原因了。”   “我一点都不会怜悯她。像这种女人,长大不会有什么出息。年轻的时候搞援交,长大的时候只能去当陪酒女,对社会来说毫无贡献。”   “我一路开车到了山上。大概过了半小时,洁子在这段时间里一直在低着头玩手机。我想和她搭话,却被冷淡敷衍了。”   “拜托,你是出来卖的,真以为自己大小姐?服务行业的基本规矩不懂吗?”   “在下车加油的时候,我特地用后视镜瞥了一眼她的手机。从通讯名单上看,绝大部分人是她的朋友,估计和她是一路货色吧;还有一个像是男朋友,她现在正和他热火朝天地对话。”   “从语气上看,大概是这位洁子的同龄人,说不定就是她的同班同学。”   “哎哟,真可怜啊~那家伙绝对想不到,自己的女朋友正坐在别的男人的车上吧?”   “同样身为男人的我心中忍不住升起一丝怜悯,心情更加坚定......虽然这是我第一次付诸行动,最后却能干得如此利索,我是不是该感激他?”   “离开加油站,我继续往山上开。”   “必须说明的是,初次实验,是我失误了。因为太紧张的缘故,事先没来得及租好临时的落脚点。如此一来,事后处理就会变得很麻烦。”   “所以,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往山上开。反正我原本就打算倒在附近的山坡上……幸好,这女的一直沉浸于玩手机,完全没有注意到路程的异常,这让我不禁松了口气。”   “但是快到了盘山公路的时候,她终于觉得有点不耐烦了,放下手机后,她质问我‘还没到吗?’我随口敷衍道:我家就住在附近。你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送回去。”   “......我当然不可能这么做。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合适的目标,不会轻易松手。本来觉得她可能要大喊大叫,甚至要报警了,所以在驾驶过程中一直试图盯着她,结果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信了!洁子在副驾驶座上乖乖安静下来。”   “一说到钱就变成这幅模样,真是个肤浅的蠢货,我都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了。”   “终于,到地方了。在来之前,我就已经在地图上做过标记,又用GPS确认过好几次。我将车停下,说是要加点润滑油,让洁子一个人留在车里。”   “实际上,我是去后备箱拿工具。”   “她看到我拿着的工具箱走过来的时候,笑着问我那是什么。她以为是车坏了。”   “我故意逗她,说我不想开回去,直接在这里做怎么样?不行的话,也可以在车上,安全套已经在加油站的便利超市里买了。洁子犹犹豫豫答应了,只不过再三强调要加钱。”   “但当她看见我拿出刀和锯子的时候,这婊子的脸色终于变了,她笑不出来了,拼命挣扎着想要从副驾驶座里爬出来,打开车门逃跑......我很开心,就在一旁看着。”   “当然,她是做不到的。因为那个绳子是特制过的,一旦塞进开关里,依靠一个女生的力量,是没办法解开的。”   ......   阅读到这个地方,作者以一个变态杀人狂的心理角度出发,记录未曾完成犯罪时的写法还算“引人入胜”;然而再往后翻几页,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连串不带有丝毫情感、潦草记录下来的条目。   直到此处,小说家终于有点看不下去了。   他叹了口气,在合上书页后,将它放入包里,避免被别人注意到。   再怎么说,此时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两位女孩,都是随时随地都在受人瞩目的焦点人物;所以连带着这本日记本被发现的几率都会上升。   “班长大人说,这本笔记本是在我们学校的实验室里找到的?”   站在一旁的伊东真帆点点头。   “那很有可能就是学校里的人,比如说某个老师或者学生......从使用的口吻来看,或许是前者可能性更大一点?但不能确定。”   不论如何,这学校的问题还真是不小。所谓的“魔窟”不外如是。   “会不会是学生的家长?前段时间,高一那边开过联络会。”   从一旁拿了把椅子坐下的藤岛美沙绪提出异议。   “那么,他们有理由使用实验室吗?”   “确实......”   “关于这起事件,最近有没有相关报道?”   小说家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手机屏幕确认。   “我之前已经检索过一遍,但没有发现。”   班长大人摇了摇头。   日记上记录的时间是11月1日,即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情。   要是写日记的人不是个妄想症,而是确实以残忍手段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的话,一旦尸体被发现,事件被曝光,肯定会在公众舆论里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   日记后面附上的一条条记录,清晰描写了作案过程:包括此人如何用钝器敲破女生的脑袋,如何用刀割破她的喉咙放血,静静等待对象死亡后,再从哪个部位开始肢解尸体,并用锤子和铁钉将肉块和内脏一个一个钉在树上。   ————   元旦快乐~ 第5章 未竟之人   “......想要确认上面的记录是真是假,并不困难。”   小说家闭上眼睛,他试图通过文字表露出的某些微妙之处模仿作者本人在写作时的心情,不过没有成功。   一方面是环境嘈杂;一方面是一阵阵的作呕感,正在胃部翻涌。   “我们可以从最近的失踪者里找到受害者,并顺藤摸瓜,找到山上的尸体。”   “确实如此。”   美沙绪叹了口气。   “但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真帆酱也不会找我们帮忙出主意啦。不仅仅是死去的人,这本日记的作者,还记录了某个当前还活着的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吧?”   “如果只是一般中二病的妄想就好了。”   “你不妨看下去。”   美沙绪像推销产品般对他说道。   “.........”   小说家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但他还是将疑似杀人魔的日记本拿出来,重新开始仔细阅读。   后面又是一连串条目般的文字,不过这回是购物清单和日程表,包括需要去超市、便利店、家具市场、化学制品店和五金店购买的物品。   除去一系列崭新的工具外,从药品和化学用具上看,还包括处理作案痕迹的用途;他甚至看到了“去洗车”的字样。   而再往后翻一页,小说家的表情才变得凝重起来。   这回,日记开头的日期隔了整整大半个月,从11月3号之后就没有再记录,一直到11月27号——就是前天,才开始有新的记录。   他以为对方是又杀了另一个人,但他很快就发现,写日记的人实际上是寻找到了一个新的对象,并记录了她的身体数据。   “胸围……腰围……臀围……”   小说家喃喃自语,那三个数字越看越觉得眼熟。几秒钟后,他突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说道。   ——“这不是班长大人的三围吗?”   他话音还未落下,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小说家顿时额头冒汗,往旁边看了一眼,伊东真帆粉颊泛红,放在制服边沿的双手绞在一起,脸蛋就像苹果般红彤彤的;而藤岛美沙绪则双手抱胸,嘴角浮现冷笑,挑起眉角,用锐利的目光俯瞰着他。   “真奇怪呀,良同学,你是如何知道真帆酱三围的呢?”   果不其然,美沙绪毫不客气指出了他言语中的“漏洞”。这种事班长大人不好意思开口,她可不会。   好在小说家刚才的声音不算大,没有引起其他同学们的注意。   “这不是重点吧?”   小说家干咳一声,如此说道。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勉强解释,而美沙绪的眼神亦变得越来越不妙,但他确实没有做过什么。   之所以会知道,只是以前在某位不负责任的心理老师那里,偶然间看到过班长大人的体检报告而已。   虽然只瞥见一眼,但他理所当然很及时地记录下来,并且视若珍宝般保存在记忆深处   这么做是否过于夸张,答案只要看一旁美沙绪正向自己投来“噼咻噼咻”充满嫉妒的视线就知道了。   不过……   有一次,只有一次,他确实曾经有过拥抱过班长大人身体的经历。   那时候,两人因为某个在极为狭窄的房间内躲藏,不得不靠拢到亲密无间的距离。   如果他有这方面技巧的话,说不定能通过触碰计算出来......   不,那肯定是做不到的吧。   小说家不自觉摇了摇头。   “现在的问题是,这真的是巧合吗?”   他无意识转动着手中的笔。   “如果写日记的真是这个学校的人,第一次尝试出于谨慎,可能会驱车前往较远的地方;但是,在他杀死一个援交女后,当这个人很快又变得无法克制自己的欲望,他的胆子和胃口肯定会比之前要大:因为在上回,他不但没有被警方抓住,甚至连尸体都没有被人发现。所以,这家伙会将主意打到学校里学生身上,不是没有可能......”   难道说,此人的目标真的是班长大人?   就是因为在担忧这点,她才会来找两人商量吧。   日记中的内容并没有结束,目前只列出那行数字,而没有其它能确定此人目标的特征。   或许,他是正处于观察阶段吧?但在那之前,笔记本就掉落了;然后,还被很可能正是目标本人的伊东真帆捡到。   如果班长大人没有捡到呢?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呢?一旦想到那种可能性,小说家就忍不住蹙起眉头。   ——若真是如此,班长大人她岂不是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盯上?   “真亏班长大人你现在还能表现得如此冷静,没有感到害怕。”   小说家一边思考,一边按照自己的第一想法感慨道。   美沙绪都还好说,她从来不畏惧任何人。非要说的话,她可能会畏惧鬼屋里的假人或屏幕里的鬼魂,但在现实中,只有别人害怕她的份。   可是班长大人不一样,她虽然向来理智可靠,终究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遇见这种事情,没有惊慌失措就很了不起了。   “......不,是因为已经过了一晚上,所以我才能勉强不发抖。”   伊东真帆用力握了握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从上面传来的颤抖,苦笑着说道。   “今天早上,我甚至有点不太想来学校,直到见到了大家,才稍微好受一点。”   “过了一晚......对了,说起来我还没问你,是什么时候拿到这本东西的?”   “昨天帮化学老师的忙,去实验室整理材料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椅子边捡到了这本日记本。在看到上面内容后我本来想就这样放着不管的,但是......”   少女纤细的眉毛皱成一团。   “责任心太强可不是好事,班长大人。”   小说家叹了口气。   “不过,就此事而言,你做的很对,不能把这种东西留在原地。否则不但不能避免惹上麻烦,反而有可能被盯上。”   他严肃地注视着伊东真帆的眼睛。   “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班长大人,为何不报警?我认为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这样做的——” 第6章 班长与学姐   ——“因为,我已经和别人说过了。”   班长大人如此回答道。   “欸,是这样吗?”   小说家有点尴尬。   “我还以为......”   “是我们学校的浅见学姐,我昨天就将这件事告诉她了。”   班长大人抬起头来,认真地和他对视。女孩说话的口吻不太确定,于是是想要在他脸上,寻找到能证明自己这种说法的证据。   “我听说她是警方的人,对吗?”   “喔,原来如此,是那个人。这位学姐好像很有名耶,在报纸上和网络上经常能看到她。”   美沙绪在旁边一本正经地点头。   这种说法和装傻无异,因为她早就和侦探小姐碰过面了。   “‘这个时代的最后一位名侦探’……吗?有人觉得她是真材实料,但也有人说,她只是被警视厅搬出来安抚民心的吉祥物和宣传招牌。”   小说家点点头,深表赞同。   虽说他是站在浅见学姐的助手的立场上,深知那位女孩身上拥有的惊人才能,但就以他个人而言,觉得这种说法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   这并不是出于不想让她变得引人注目的私心,而是事实如此。   譬如说,有一部分案件,虽然不是浅见小姐主力破获,但只要是她提供过参考建议的,最后全都会归功于这位东京警视厅唯一承认的官方顾问侦探的头上。   结果自然会变得不现实。   现在不比过去,哪怕10年前的“那起事件”,在政治上让民间从业者、乃至顾问侦探这个职业拥有了重新活跃的可能,但这仅仅是“可能”罢了。   在高度信息化的现代,依靠个人的头脑,是无法与系统化的专业团体对抗的。   浅见小姐的精力有限,她一个人不可能去解决所有发生在这个国家的疑难案件。   哪怕她已经很努力,但每年能站在活跃与案件上立场的机会,不过寥寥数次;一些寻常的恶性案件,她不会插手,更没有时间插手。   而且,尽管浅见悠子自己并不这样认为——但支持着她的人们都认为,浅见小姐需要发挥其才能的场合,必然是被层层蛛网包裹的巨大舞台:   它不仅意味着充满令人困惑的谜题,更暗示一旦深入到这起事件中,很有可能会牵扯到社会各个层面。   充满异常,棘手难解,涉及到不同阶层与形形色色的势力,甚至可能需要跨越数十年的时光,去追寻一个早已被人遗忘的尘封事实;而直到最后,人们却未必需要真相——这就是浅见悠子活跃的地方。   换句话说,反而是那些她拼尽全力去侦破的案件,结果不能公之于众;而明明没有做过的事情,却会被冠到名侦探浅见的头上。   有时候,出于为她造势或是不方便公开的理由,一部分警方的调查结果都会先自她口中说出,然后才会在记者会上公布。   学姐曾经和小说家说过,自己很讨厌这种事情,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此行事的必要性。   浅见还说,到了一定阶段,她会尝试拒绝类似的委托——而前段时间的她,确实这么做了。   正因为现在的浅见悠子在大家眼中已经逐渐成为真相的代名词,计划算是卓有成效,她才能争取到一定的主动权。   “我说的对吗?”   小说家将思绪收回,对伊东真帆点了点头。   “是的。你既然已经将这件事告诉浅见学姐,就没必要太担心了,这比一般报警更可靠。”   “那就好。”   班长大人将手放在胸口上,放下心来似地松了口气。   “不过,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呢?”   虽说是同校学生,但最近一年里,浅见学姐会出现在学校里的机会本就稀缺,且她几乎从来不和别人交流......   “其实是浅见学姐之前主动来见过我一面,还将自己的联系方式交给我了。”   班长大人回答道。   “是、这样吗?”   小说家惊讶地睁大眼睛。   在他认识的女孩子们之中,浅见小姐由于自己的官方背景,可能在某起案件调查中和其中任何一位产生交集,但唯有班长不在他的预料中,他想不出有什么能两人联系到一起......   不对。   他忽然意识到——说起“契机”,现在不就坐在这里吗?   “学姐希望我能照看你,假如有异常表现的话,我可以及时向她汇报。因为你是她唯一的助手,学姐很关心你在学校里的处境。”   “另外,学姐还希望我别将这件事告诉给你......”   “你不是说了吗?”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因为我并没有答应她。”   班长大人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当然,照看什么的我并没有反对......虽然我觉得一直以来,都是良同学在照顾我才对啦。但是,我不希望有事情隐瞒你,因为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   此时此刻,小说家觉得这位姑娘脸上的微笑是如此耀眼,一时间有点睁不开眼。一旁美沙绪正在充满嫉妒地磨着牙齿。   “......我明白了。”   这回他是真的感到害羞了,下意识偏过头去,开始转移话题。   “那、学姐对这件事有何反应呢?”   “她说,让我来找你。”   伊东真帆有点犹豫地问道。   “那个,良同学,请问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我本来就打算和你们说,但学姐她为何......”   “放心吧,没事的。”   小说家很肯定地回答道。   “警察那边肯定已经行动起来了。”   之所以会拜托给小说家,恐怕是浅见小姐暂时被诸事缠身,走不开吧。   “这样啊......”   班长大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果然很了解浅见学姐她呢。一开始学姐说你是她的助手的时候,我还有点不敢相信,虽然我一直觉得良同学很像是故事里的侦探角色,但没想到会和真正的名侦探有——”   她正说话的时候,一旁的美沙绪发出“啊”的声响。   马尾女孩朝着两人举起手机屏幕。   “你们看,那具尸体被发现了。就在刚才警方才公布搜查结果。那本日志上写的……果然是真的啊。” 第7章 和平校园   等小说家再一次从桌子上抬起脑袋的时候,下课铃的声音已经在教室内回荡。   “我这是睡了多久......”   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小说家现在已经不会因为赶稿而熬夜了,以前总是黑眼圈的症状也在慢慢消退。   之所以偶尔还是会感到疲劳,则是某些突发状况:比如被同居的两位房客在深夜时分缠来缠去,结果忙碌到一晚上不能睡觉之类的。   除了值日生以外,教室里就只剩下几个整理书包,即将离开的同学。有人正站在教室门口招呼他们。   偶尔会有三三两两结伴同行的学生们从走廊外面走过,有说有笑。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外洒落进来,为瓷砖墙壁和黑板镀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的金辉。或短或长的人影一一投落在地板上。   在窗外的塑胶操场上,正在人们呼喊的声音,跑动的声音......那是体育社团的年轻人们正在挥洒汗水。   尽管都是司空见惯的景象、习以为常的声音,但对于小说家而言,却意外能让人心情平静。   “真好啊......”   小说家望着同龄人们的身影,稍微有点羡慕起来。   有一部分人会觉得……或者说,以前的他觉得,随波逐流,歌颂学生生涯,或多或少会让自己成为人群中的影子,逐渐失去属于个人的色彩。   就像将个性投入到所谓“青春”的滚滚洪流之中,无论你有多少独特的地方,刹那之间便会被淹没   但是,在如今的小说家眼中,不管未来要如何看待高中生活,印象是正面还是负面——这根据经历和性格的不同,因人而异——但起码要明白,特立独行和成熟是两码事。   说到底,如果是真正历经沧桑,已经成熟到即将迈向人生终点的老头子老太太,看到这青春洋溢的画面,只会觉得充满怀念、心情愉快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触摸到了这种心情的一端,尽管这种说法听起来会让人觉得是在装腔作势,少年强说愁;实际上,自己才是被人羡慕的一方,特别是对于男子高中生这个群体而言——他对这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小说家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过来。   “好了,准备开始吧。”   他打理了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将脸上的睡痕抹去,又检查了一下袖子上,确定没有口水残留的痕迹。   小说家拿起书包,环顾了一圈四周:班长大人不在了,她应该是去接自己的妹妹了;美沙绪同学大概不会那么听话,但这种时候就随她去了。   他抬起脚,走向教室门,正准备前往目的地的时候,却在半路被人从背后撞了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   背后传来惊慌失措的道歉声。他转过头看,是个戴着眼镜,看起来体格瘦弱的男同学。   看他的样子确实不像是故意的,小说家也没有放在心上,朝对方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在意,就准备离开。   “等、请等一下!”   那个男生突然叫住了他。   “......有事吗?”   小说家转过头来。   让他有点尴尬的是,他已经忘记对方叫啥了......   在一年级的时候,他还是能勉强叫上班中每个人名字的,毕竟他的记忆力不算差;但因为这大半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几乎将他的人际关系网络重重新构筑,某些不重要的记忆自然就被冲刷到模糊不清了。   “那个......良同学,你应该没有参加学校任何的社团吧?”   “是的。”   小说家点点头。   “我是忠实的回家社成员。”   “既然如此,不如来参加我们的社团,如何?”   对方拼命对他挤出笑容,虽然没有恶意,但这家伙的表情中确实带着些许尴尬,不像是擅长交际的类型。   “我们是漫画研究社的。说是研究,你知道,其实就是阿宅们呆在一起,在活动室里看书聊天。当然,像动画啊游戏啊,这些感兴趣的都会聊。我们还会邀请认识的cosplayer而来,去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   这地方听起来还挺适合自己的,但小说家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拒绝了。   “抱歉,最近这一年来都比较忙,恐怕没有时间参与社团活动。但不论如何,还是感谢你的邀请。”   “那好吧。”   那个男生看起来反倒是松了口气,似乎没有多少遗憾。   ......   小说家走出门口的时候,刚好和一个走进来的高大男生擦肩而过。   他和那位漫画社的成员像是认识的,目不斜视往那边走。   小说家大踏步离开后,等待了数秒钟,又悄悄走回来。   ......这只是心血来潮的偷听罢了。   “果然被拒绝。”   那两个人虽然有在下意识压低声音,却没有太顾忌周围人的反应。   “那家伙一看就不好相处,还是算了吧。”   “但是,我听说他很受欢迎哦。”   “是吗?”   “听说有好多可爱的女孩子和他有联系。我们的班长你应该见过了吧?她和那家伙就是好朋友。还有藤岛美沙绪,听摄影部的人说,这两人以前就认识;甚至还有那个在三年级超有名的浅见学姐……”   “喂喂,这是真的吗?”   “所以我才邀请他啊!要不然漫研究社里面全是男的,未免太可怜了一点,连适合cosplay的人都找不到。反过来说,要是能托上他的关系,随便请来一位在学校里有高人气的漂亮女生,我们就赢定了!”   “那怎么办?要是找不到女性社员,我们就参加不了比赛了。”   “……没办法了,只能我亲自上。反正只是穿件衣服罢了,又没有规定男女。”   “......”   .....这群人,看来没有什么恶意。   小说家在确认这一点后,不再偷听。他从墙角离开,直接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他的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班长大人捡到日记本的地方,位于五楼的实验室。 第8章 实验室与储物室   虽然是意外,但他确实从日记本中确认了杀人魔的身份。   其实在阅读上面记录的杀人经历的时候,小说家就已经有了猜测;他相信班长大人和美沙绪亦是如此。   首先,排除家长,在学生和老师之间二选其一;此人又是以自驾车的方式将自己和目标送上山的,途中还经过一次加油站。考虑到初次作案,凶手应该不愿意暴露秘密,是成年人的可能性比较大。   当然,如果长相老成的还是能糊弄过去。毕竟那种偏僻地方,没有人会来检查驾驶证。   真正让小说家确认的,是大半月后的那次观察记录。   光靠目测当然是得不出女生的具体三围的,能得到如此精确的结果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和自己一样,看过这位女孩的体检报告。   谁能做到这一点?相比起学生,显然更有可能是负责这一方面的老师,譬如保健室老师或体育老师。   这并不是说学生就没有机会得到这种情报,体检报告并非机密档案,只要有人愿意冒风险,想要拿到手并不困难。   但以下,是小说家在揣测那个人的思路之后得出的结论:他在想,如果一个杀人魔要挑选目标的话,会先从“三围”开始筛选吗?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除非此人有严重的强迫症。   而从杀人魔撰写的日记来看,他不像是一个心思缜密的犯罪计划者,更接近于控制不了欲望的冲动型;   退一步来说,就算对方真的那种会在杀人前做好周密计划的人,难道还会先记录身体数据,而不是行动日程和身份关系吗?   这未免太过愚蠢。   以上推论只能说明一个结论:目标的身体数据是此人在无意之间看到、并随手记录下来的,而不是有意去搜寻的。   如果将目标确定为拥有必然会接触到学生们的体检报告机会的人,无疑能将嫌疑人的范围一口气缩短……   “不过,学姐在得到班长大人的消息后,为什么没有直接将这个日记本拿走呢?”   小说家一边行走在走廊上,一边思考另外的问题。   “我得出的结论她一样能得出。另外,明明将日记本放到警方那里会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包括指纹检查和搜查目标,为何要交给我?”   他手上确实有几位警察的联系方式,之后将情报交给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何必要如此拐弯抹角、再费一番周折呢?   “学姐她现在处于不方便和普通人见面的情况......还是说想向我传达某种信息呢?”   和聪明的姑娘们生活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因为她们总是觉得你能像她们自己那样很快理解用意,所以往往会将传达的信息缩略。   所谓的“心有灵犀”,需要的是头脑和糖分啊。   小说家叹着气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五楼的实验室门口了。   但他并没有进入,而是径直来到隔壁的房间。   小说家试探着扭转了一下房间的门把手,结果这扇门没有锁。   他毫不犹豫,直接踏入其中。   ......   外面阳光明媚,秋高气爽,风吹过操场、教学楼和跑道,带来年轻人们喧闹的声音;但不过一墙之隔的地方,这里却显得万籁俱静,黯淡无光,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   并不宽敞的房间内,空气弥漫着阴冷的气味,角落被黑暗覆盖。   小说家扫了一眼,看见不远处有一扇百叶窗正闭拢在一起。这是房间内唯一的一扇窗户。算不上严丝合缝,有光线从栅栏般的空隙里透进来,在桌面上倒映着条纹型的光影;但足以让此地变得昏沉晦暗。   直到小说家本人置身其中,他才发现这个地方不算狭隘,刚才只不过是光线不足,以及到处摆放着架子、桌椅,视野内的空间被塞得满满当当而给予他的错觉。   越往后延伸,视线就越逼仄,潮湿的味道越发浓烈。就像是一座飘满灰尘与蛛网的古堡,让人很难产生靠近的心情。   不锈钢架上面摆放着化学试剂,教学用的模型,还有一堆器官和内脏正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罐子。   在门后面,还立着一具内腔空空如也的假人,里面的“东西”却不翼而飞。小说家感到惋惜,四处张望了一下,在脚边不远处发现从假人体内掉出来的塑料大肠,上面粘着脏兮兮的颜色。   他走到架子边上,手指微微弯曲,敲了敲其中一个罐子,看着呈现出水藻般颜色的福尔马林液微微晃动,里面漂出一枚周围泛起白鹅沉积物的心脏。那玩意儿看起来丝毫没有生命体特有的柔软感,可以确定那是属于假人的。   除了胡乱塞满了各式各样杂物的不锈钢架之外,这地方唯一的“财产”就是一套桌椅。上面摆放着厚重的理科书籍,还有教学用书,以及一摞一摞的打印纸,全都散乱在那里。   墙壁上挂着几张看起来像是壁画的东西,小说家走近一瞧,才发现是用玻璃裱起来的标本,在纸张如蝴蝶翅膀般覆盖的书山底下,有一台并拢在一块儿的固定电话和传真机。   椅子旁边是一台饮水机,桌上放着盛满水的一次性纸杯,桌脚边的垃圾桶里面塞满着皱巴巴的纸团。   虽然纸杯里的水已经冰凉,不过还是能看得出,这地方平日里是一直有人使用的。   此处并不是实验室,而是实验室旁边的储物室,是老师平日里工作的地方。   ……   小说家走出办公室后,趴在实验室的窗户边沿,往里面随意扫了几眼。   内部宽广,窗明几净,桌椅整齐排列,给予人的印象和刚才那个房间完全不同。   他没有再仔细去瞧、甚至没有选择踏入其中,而是在走廊转悠几圈后,便直接转回储物室里。   小说家很清楚,只要那家伙不是傻子,就肯定不会在天天有学生来上课的地方留下任何可疑痕迹……   但这回,当他才将一只脚跨入门槛,便停止了动作。   小说家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被铁架和玻璃罐遮掩的黑暗深处看去——   那里,正静静地伫立着一个人影,背对着自己。 第9章 壁咚   小说家注视着那道背影,沉默半响。   他在思考,思考一件从刚才开始就很在意的事情。   对方一动不动,身上有着假人绝不可能拥有的阴冷肃穆的氛围,就连周身飘动的灰尘都仿佛凝固在半空中。   一片寂静无声。   好一会儿后,他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佐千代老师,你在这里做什么?”   *   “看来我在良同学心中还是挺重要的嘛。光靠背影就能认出来吗?”   “这肯定的吧?我想在这所学校里,只要是男性都能看得出来,因为老师的身材很好嘛。”   “......等等,这算是调戏吗?最近我感觉你好像越来越不尊敬我了,良同学。我知道你和其他同龄人不一样,但对自己的老师都直呼其名,是不是太不将大人放在眼里了一点?”   “我觉得更有可能是您有点健忘了吧,毕竟我一向都在叫佐千代老师的名字。另外,我认为尊重他人的前提是,对方确实做过值得尊敬的事情。”   小说家耸了耸肩。   他在走入储物室内,看了一眼外面后,转身将门合拢,朝着对方走去。   “哎呀,真讨厌,居然把门关上,这会让这个房间变成师生两人独处一室的环境喔?良同学这是打算对老师做什么呢?”   野上佐千代仍然没有转身。她站在那里,似乎正在左顾右盼地观察和寻找着什么,但嘴上的调笑却一刻没有停过。   小说家闻言,停下脚步后面无表情走回门口,直接将房门反锁,然后才加快步伐接近那道靓丽性感的背影。   “咔嗒”的上锁声响在安静逼仄的环境内尤其明显,回荡在储物室内。   “咦,等等......”   佐千代终于有点冷静不下来了,她连忙转过身,表情有点僵硬地看着大踏步朝自己靠近的少年人。   “你这是想做什么,良同学......”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就已经面对面停下来了。   小说家的脚步,一直靠近到彼此的呼吸都能听见的地步。   “你觉得呢,佐千代?”   小说家保持微笑,笑眯眯地凑近。   “我相信你是一位善解人意的教育者,不如来猜测一下我现在的心情和想法,如何?”   “这次居然老师都不加了......”   女教师叹了口气。   “这样是不是太失礼了?要是这一幕别人看到了,肯定会误会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吧。”   “所以我才把门反锁了。”   佐千代被噎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良同学,我和你的关系应该没有到达这个地步吧。”   女教师微微仰起下巴,光滑白皙的脸颊上不由得浮现出红晕,但那双漆黑的瞳孔中仍然透着坚强的意志,她冷淡地盯着对方。   “当然。虽然我一直很想让我和佐千代的关系更进一步,可惜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呢。”   他仿佛是在开玩笑,眼神里却毫无笑意。   ——“告诉我,你是不是和浅见学姐联系过?”   ......   被察觉到了啊。   果然是个敏锐的小子……   野上佐千代知道,对方本来从不会做逾矩的事情,这是他第一次表现的如此“热情”。这就意味着——   “好吧,好吧,我承认是我的错。”   女教师瞳孔中的冷淡瓦解了,她偏过头不去看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如果不解释清楚的话,这个人恐怕不会放过自己吧。   “哦?老师你做错了什么呢?”   “有关于伊东同学与浅见同学联络过后的事情。在那之后,我确实和两人都聊了一会儿,然后,将那个她希望我转达的消息中途截下来......”   佐千代的话音未落,小说家再度逼近,而女人则下意识地往后倒退,对方逼近几步,她就不得不倒退几步,最后脊背紧贴着墙壁,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方。   “果然是这样。老师你还真敢做啊。”   小说家一只手从女教师的耳边伸过来,一巴掌拍在她背后的墙壁上,一边在她耳畔轻声说道,目光锐利地注视着野上佐千代的的脸庞。   ......这就是传说中的壁咚吗?   佐千代的脸蛋更红了。虽然是早有耳闻、甚至已经算是过时的流行,但真的被异性做这种事、还是头一回。   毕竟,她在别人面前都是一副女王派头嘛。   佐千代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过了一会儿,才慢慢放松下来。   “我会补偿的,良同学,你想要我怎么做呢?”   “老师还真是配合。既然如此......”   小说家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在女教师的身上来回扫视,看着她浑身不自在。   柔顺而亮丽的头发垂落至肩膀,在女人后脑勺绑成团状发髻,他干咳一声,忍不住拿手搓了两下那个团子,结果被恶狠狠瞪了一眼。   “碰那里做什么?”   剪裁合身,样式笔挺的西装裙将女教师充满成熟魅力的曲线淋漓尽致勾勒出来,裙摆下方则是黑色裤袜与高跟鞋的王牌搭配。   刚才在背后看到女教师那高挑身影的时候,小说家就在心想,如果佐千代去当任课老师的话,在她的第一次课堂上,男生们恐怕都要弓着腰听课。   顺便一提,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受,而初次靠近到这个距离,这种感觉不增反减……   佐千代对自身错误的补偿,恐怕只能到这个地步,再往下就得挨巴掌了。   小说家虽然有点遗憾,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   “……真是的。”   当小说家往后退让了两步之后,佐千代动作潇洒地拍了拍西装上的灰尘,忍不住朝他抱怨道。   “这地方太脏了,以后请换个干净点的地方。”   小说家点点头,表示自己答应了。   “不说‘以后’,之前那是怎么回事?老师应该不至于无聊到去偷听女高中生之间的悄悄话吧?”   “当然不。”   佐千代回答道。   “既然你已经到这里来,就说明目的和我一样,都是来找森野老师的,对吗?” 第10章 变化的关系   “我从浅见同学那里听说了这件事后,非常吃惊。当然,我没有见过那本日记,我甚至没有和伊东同学联系过。但是根据她的描述......”   “你就能确定日记的主人是谁?”   “是的。”   佐千代点点头,表情看起来略显沉重。   “森野老师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之前是二年级的化学老师,但今年没有授课的班级,所以学校让他管理实验室。该怎么说呢......”   佐千代露出回忆的表情。   “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单身,独自一人住在学校宿舍里。长得又高又瘦,头发总是油腻腻的,不太注重仪表。森野老师今年45岁,我不清楚他是否有婚配,但从档案上来看,他应该没有子女。”   佐千代手上有的可不只是全校学生的档案,就连教师们的信息都能一览无余。这位女性在旁人眼中背景深厚,且是学校理事会派来挂职的,而这一职位原本就有监管校内事务的权利,于是她才会在校内显得地位超然。   尽管本人对此并没有太大所谓——按照她的说法是“懒得管闲事”——但就算是私立由比良高中的现任校长,对于这位美女教师都不得不敬而远之。   “他在校内没有要好的朋友,没有担任社团的负责老师,和学生们的关系也不算熟,办公室里聚餐的时候,每当有人邀请他都会被拒绝......总之,是个孤僻内向的人。”   “听起来……确实很像新闻报道是对某位杀人魔的描述。”   小说家如此评价道。   “说的没错。”   佐千代赞同地点点头。   “像这样日复一日过着无聊生活,没有人陪伴的人,内心中会想些什么呢?在下班后又会去做些什么呢?只要想到这一点,我便难以平静……”   “然后,我还想起了理事长之前拜托过我的事情。”   理事长先生是我的长辈,他和我的伯父是相识已久的好友,女老师如此补充说明道,可以说坐实了“关系户”的身份。   “他说在最近这一年里,学校里发生了不少事情。虽然基本上都被压下来了,且和学校的教育环境与政策关系不大,都是个人的擅自主张。”   “但毕竟有事涉及到某些身份敏感的人物,在消息灵通的圈子里已经传开来,这仍然引发了一部分家长们的不安。要是再发生类似的事情,肯定会对今后的招生有不好的影响......”   小说家点点头。   像丹羽家族这样的大财阀,会选择把孩子送到这个学校里来,就已经能说明私立由比良高中在东京圈内名牌高中里的地位,能来这里的学生如果不是成绩优异,就是在某方面有突出特长,再有就是家庭背景决定的。   但是.........   “就因为这个?”   小说家颇感怀疑。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佐千代表示无辜地眨眨眼。   “这可不是小事,那位老人家可是给我发工资的大人物喔?”   “我知道,但是......佐千代最近并不希望和我扯上关系,对吧?”   小说家态度尖锐地指明。   虽然她和自己说话的态度一如既往显得很暧昧,从一年级开始就没有变,但这段时间以来,他能察觉到的却是越来越强烈的疏离感。   过去的他们就像是一对忘年交,能轻易跨越师生之间的身份距离,能作为一般的异性好友相处和交谈;   而现在,他们对话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佐千代遇见自己后的言语和行动,与其说是在诱惑或是拿自己开涮,不如说是在转移话题。   “这样的你,难道真的会因为他人的委托,就去干涉班长大人的事情吗?你肯定知道我和伊东真帆是好朋友,而此事必然会将我牵连进来。”   “......还是和过去一样,我有什么想法都瞒不过你。”   佐千代看起来有些为难。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抱歉。但我相信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采取这种抗拒的态度。   小说家明白。他当然明白。   因为,自己不再是一年前那个普普通通,只是性格略显别扭的男子高中生了。   那位野上佐千代一直以来向往和渴望的“朋友”,如今已经不复存在。   他当然感到很遗憾,但另一方面,他更不可能对现在的自己、自己身边的人放手。所以......   “没关系。”   小说家很认真地回答到。   每个人对他人的交往都是自由的——起码他希望能这般相信。   他们两人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野上佐千代到底是出于何种理由来主动接触自己,他并不了解;就连当时发生的事情,都已变得记忆模糊。   无论如何,一定是佐千代过去的经历决定了她现在的想法和做法,这没有任何问题。而对于自己而言......   “我只会对你表示感谢,野上老师。”   “真让人惭愧啊,”佐千代愣了一会儿后,才感慨道,“反而让学生来安慰我,我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教育者。”   “你能了解这一点就再好不过了。”   小说家耸耸肩。   “多管闲事是教育者的大忌。”   在那之后,两人注视着彼此那张严肃的脸,不禁同时笑了起来。气氛因此而有所缓和。   在这种情况下,佐千代才终于说出了她的真实想法。   “你说的没错,我之所以关注这件事,是因为......”   女人的瞳孔中浮现出一丝阴郁的色彩。   “如果事情真的是我所想的那样,那么可能会涉及到一些......我不希望让自己的学生被卷入其中的内幕。”   “问题是,这恐怕做不到。”   小说家摇了摇头。   “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干脆将缘由和盘托出比较好。”   “那好,我从头讲起。”   佐千代看起来已经预料到了他的回答,不再犹豫,继续说道。   “我有个远房的叔叔。他以前是警察。后来因为一起处理恶性犯罪事件中的冲动表现,他被调离原来的岗位,去到一个远离东京的乡下村子当巡警。”   “……再后来,他在那个村子里失踪了。” 第11章 晨雾里的失踪案   “......失踪?”   “是的。”   小说家想了想。   这个国家每天都有人消失:有的悄无声息,如同被吹散的泡沫,在无法寻找到下落;还有的则会改头换面在另一个地方出现。   这本身不是稀奇的事情,但现在却需要加上“失踪者是警察”的前提,而场所又是一个偏远的村庄......   作家特有的丰富想象力,让他无法抑制地联想到大量很不妙的剧情:位置偏僻落后,与世隔绝的封闭村庄,那可是推理小说最频繁发生的舞台。   “发生这种事,警方应该有仔细调查吧?其中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小说家询问道。   “问题就在于,线索非常稀少。”   佐千代摇了摇头。   “不论是在当时的搜查阶段,还是我依托关系在事后整理到的情报,这位远房叔叔的失踪,都好似一场没有任何前兆的梦……他就那样人间蒸发了,谁都找不到他遗留下来的痕迹。”   “具体经过呢?”   “那是个雾气蒙蒙的清晨,七点左右,他吃完早餐后,离开家门前往交番。七点半之后,他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在村庄中巡逻。根据记录,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人是蔬菜店的老太太。”   佐千代的讲述十分流畅,看得出有事先准备过。   “这位老人现在已经去世了,根据档案上的记录,老太太认为当时的‘巡查先生’无论是身体状况还是表情,都没有任何异常,还笑容满面地和她打了招呼,然后踏着踏板离开了,一切都和往常如出一辙。”   “这一天,无论对于失踪者的家庭还是对村民们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一天。正因为如此,当他被确认失踪后,事情才更像是一个难解的谜团。”   “直到这天中午,这位警察的妻子发现到了饭点,丈夫还没有回到家里来;她又去巡警平日里工作的交番,结果同样没有找到人。这时候她才感觉到不对劲,用手机和电话都联系不上,问了一遍村民们,但没有人知道她丈夫的去向。之后,他们又赶紧和镇上的警察署联系,但巡查的同事和上级们同样没有见过他。”   “交通工具有没有检查过?他是如何离开的?”   “村里唯一一辆警车就停在村口,并且车内部保持着和数日前被使用过的样子,说明他并没有乘车离开。至于村民们所拥有的车,无论私家车还是货车,都没有移动过的痕迹。”   “没有驾车,那就是行驶自行车或者步行......既然是大雾天,又是山中的村庄,这个人说不定是出于某种原因上山,然后才失踪了吧?”   “是啊,大家都这样想。有人觉得他是跌落到山谷里面,甚至可能是被野兽袭击了,所以立即就组织人手上山搜查,当时,镇上的警察署长甚至下达了这样的命令: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包括平日里受到照顾的村民们同样自发组织起来,又与当地的消防部队配合。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原来如此。”   小说家点点头。   “先不论这位警察是否死在山上,如果真的不是自然原因,那就只能是人为的......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比如说那个村子里的村民之类的。”   “这位远房叔叔和村民们的关系向来很好。而且,事后警方有过好几轮的排查,通过走访调查,最后一一排除了村民们作案的可能性。”   “那......在此之前呢?他以前是东京都工作的,而且听你说,是因为一时冲动犯下错误,才会被调值到乡下村里去吧?会不会是什么人的报复行为?”   佐千代仍然摇了摇头。   “在那段时间里,镇上甚至没有来自东京的游客,更不用说村庄里面了。那地方较为封闭,除非是政府的工作人员,基本上没有人会去,一般都是村民们到镇上贩卖猎物,剩余的都依靠自给自足。”   ……   依照佐千代的说法,那位巡查先生在失踪前所经历的事情,几乎全部被那个清晨的迷雾所遮挡;之后想要深入真相的人们,就像攀附在一张蛛网构成的迷宫上,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最终都会回到原点。   “——所以,你怎么看?”   小说家摸了摸下巴,过了一会儿后,才谨慎地提出了某个看似有点奇怪的问题。   “那位老太太,就是最后的目击者,她住在什么地方?我的意思是,大概在村子里的哪个方位?”   佐千代眨了眨眼。   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慢慢回答道。   “距离村子的东部入口,位于交番所在的不远处……”   “换句话说,那里就在巡逻路线起点的附近。   小说家叹了口气。   “那么,这是我个人的判断:村子本身的问题很大。”   “为什么?我刚才不是说......”   “是的,佐千代你已经说过,警察们排查过村民,并最后认为他们身上没有嫌疑。但先不论这个结果是从‘不在场证明’出发还是有其它因素,这个结果本身,正是最大的问题。”   “不觉得太巧了吗?那可是一个村子,失踪者既然是这个村子里的巡查,那他所定下的巡逻路线定然经过安排,会路过村子里的每一户人家,或者起码是绝大部分人。”   “所以,这种情况下,真的会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嫌疑?我们几乎能确定他是在巡逻过程中失踪的,在他失踪前经历的这段时间里,难道只有位于村口的老太太发现过他?而且……”   小说家的话还没说完,佐千代便一脸微笑地开始拍起手。   “说的不错,良同学,真是不负期待。确实,光是镇上的警察没有找出和审问过任何一个嫌疑人这件事本身,就够奇怪了。当然,我这里还有更确凿的证据,能证明那个村子里隐藏着某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从裙摆下方抽出来一份文件,交给小说家。   “在叔叔失踪之前,我从他那里拿到过一份不同寻常的事件调查报告。另外,在那之前——”   “还有一次,我接到过他儿子的求救电话。” 第12章 那一家人   “......”   小说家有些发愣地接过文件后,能感受到上面还残留着女教师的体温。   那是从那条西装裙的裙摆下方拿出来的。换句话说,这些纸张曾经和佐千代的内衣和裤袜紧贴在一起,甚至有可能触及到女教师赤裸的肌肤……   脑海里浮现出奇怪念头的同时,他竟然鬼使神差般将纸张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并不出所料闻见了属于女教师本人特有的馨香。   然后就被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   “良同学,你这个举动中透露出来的变态程度,已经超过我的忍受范围了哦?”   佐千代脸颊微红地说。她蹙起眉头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抱歉....没办法,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从那里将东西取出来的。”小说家干咳一声,“我以前只见过胸部丰满的女性从领口里拿东西的。”   “没办法呀,女孩子的衣服,为了美观所以常常没有口袋,很难像你们男生那样方便地携带物品......”   突然间聊起无聊话题的两人,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话题转回正轨。   “我能带回去吗?”   小说家翻开文件的第一页,但没读几页便放下了。这是为了自己脆弱的肠胃考虑。   “当然可以。”   “那就问点别的吧。佐千代,你和那位远房叔叔的关系很亲密吗?”   佐千代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小时候确实经常受他照顾。我自己隐约有点印象,那时候的我应该还挺喜欢他的,因为他总是会从外面给我带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是吗?”   听起来,即使是佐千代这样的世家大小姐,在小时候的生活和普通人仍然没什么区别。像弥生那样的终究是特例吧,不同寻常未必是件好事。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从警校毕业后,就完全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一年见不到几回。我对他的印象早就淡下来了。”   “后来,有关于这位叔叔的事情,我都是从亲戚口中听说的。”   “他在破案和追查犯人上很有水平,又因为机缘巧合,连续破获了好几场大案,因此立下功劳,还引起了警视厅高层的重视。”   “以他的能力,再加上家族的帮助,就算资历不足,得到重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吧。大家都这么想,也很为他感到高兴......”   “但是,大家都没料到,他会在原来的岗位上一口气呆了十年,一直到我大学快毕业的时候,叔叔还是没有得到升迁的机会。”   “或许像这种有才能、又脾气顽固的人,在性格方面很容易显得孤傲、不受人理解。他经常意见不同而顶撞上级,而且还数次殴打过嫌疑人——并且是在抓捕已经完成的情况下。”   “之后,叔叔暴力对待嫌疑人的事情,被某个犯人的家属捅出去了,甚至还上了媒体,结果成了警视厅里有名的问题人物。这类人始终没有得到认可,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因为他能力确实突出,所以叔叔的上级一般都会派他到刑警的第一线工作,可以说是既辛苦又得不到什么报酬的苦差事。他本人对此倒是没有什么不满,因为叔叔他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很渴望能成为一位打击犯罪的警察,这是他的梦想。”   “但是,他的妻子就不一样了。刑警的工作总是很忙碌,叔叔要不是三天两头出勤、要不就是呆在办公室里,极少有机会回家;阿姨则只是个普通人,她肯定觉得,自己的丈夫就算不能为她分担一点照顾家庭的负担,也希望起码能有时间多陪陪自己和孩子,而结果却始终不能如愿。”   “另外,叔叔他很崇拜影视剧里的那种‘邪恶克星’、‘正义伙伴’之类的形象,所以总是不顾性命地抓捕犯人,好几次把自己搞得满身是伤,害得阿姨天天在家里担惊受怕……这两人的关系可想而知。”   “听说,那两个人有段时间几乎是天天吵架。打电话吵,在家里吵,甚至在工作的地方、在同事面前吵架。”   佐千代微微叹了口气。   “在这种环境下,他们俩的孩子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幸好,那是个很乖巧的小孩,没有因此走上歪路,只是性格相比于同龄人更加沉默寡言。”   “我对夫妻俩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就算觉得自己所作所为都没有错,难道就从没想过,他们的孩子才是最无辜的吗?——不过,我和他们俩孩子的关系却还算不错。”   “他叫小典,是在读三年级的小学生。每次见面的时候,我总是会带东西给他,玩具或是零食就当是偿还以前叔叔照顾我的恩情。久而久之,相比起父母,那孩子倒是更愿意和我倾诉烦恼。”   “后来,在他们全家搬到远离东京市的村庄去后,我和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少了。”   “这本来是对叔叔的一次打击,结果却出人意料,远比大家想象中的好。在最初几个月里,每个月我都会收到过小典的来信。从他的信里,能感觉这孩子是变得越来越开朗了。”   “可能是因为远离都市喧嚣的缘故,再加上村民们都很淳朴热情,作为巡查有没有太繁忙的工作,叔叔终于能有时间多陪陪自己的家人,他和他妻子的关系慢慢转好。小典也在新的学校里结交到了几个要好的朋友。总之,事情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唯一令人在意的,是我收到的第四封信。那上面没有任何内容,只有两个鲜红色的大字……”   “‘救命!’。”   “我感到很困惑,又很担忧,连忙打电话过去确认情况。小典的母亲却说这只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但根据我对小典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做那么无聊的事情。”   “所以,我曾经特地绕过叔叔他们,试图直接联系到小典。但他却在之后的信里面告诉我,自己从来没有给我寄过这样的邮件。”   “然后,再过一个月——那是去年的冬天,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谁都没料到,后来居然会发生那种事……” 第13章 夜半敲门   “明白了吗?”   小说家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事情经过我已经了解了。但是,佐千代,你在畏惧什么?”   “你想说什么?”   “我能理解你关心自己的家人的心情,”小说家追问道,“可是一个偏僻落后的村子,到底有哪里值得害怕的?”   女教师感到无奈似地叹了口气。   “你还真是会刨根问底。要说感到害怕的缘由,我个人可一时间说不上来......有的人害怕小丑,有的人害怕虫子,有的人害怕蛇,有的人甚至害怕猫或狗。这不是都很常见吗?”   “原来如此。是某种心理阴影的缘故吗?”   小说家摸了摸下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佐千代不禁呐呐无言。   “还真是执着啊,良同学。不将我人生中的秘密翻个底朝天,你就不会罢休,是吗?”   “这世界上从来不存在无缘无故的恐惧。”   小说家很认真地说道。   “如果不是遗传,就一定是过去的经历在内心深处埋下的种子。”   “好好好,就算你说得都对……”   女教师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我只能坦率说出本人准备给出的最终答案:此事涉及到我的个人隐私,我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她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小说家只能遗憾地选择停止。   “我不是有意隐瞒哦?我已经表露过坚决的态度,更告诫过你别去触碰它,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我没有能力阻止你。”   佐千代略有不甘心地说道。   “如果是过去的我,就算用强迫手段也要将你留下来。但是现在,我没办法做到这种事,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啦。”   “我不会因为好奇心就去做坏事的。”   “谁知道呢。”   女教师丢下这一句后,便不再说话了。   ......   不知何时,来自外界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飘渺,直至消失不见。课后社团活动的时间结束了,操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时间脱离了“黄昏”和“傍晚”,有条不紊地朝着真正的“夜晚”迈进。   小说家时常会觉得,深夜的学校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恐怕只要是偶然附近路过的人们,都会产生类似的想法吧。   仔细想来,这是一件挺奇怪的事情。毕竟白天的学校作为主要社会活动场所,可是最有活力的地方。   原本就安静的走廊,这下更是落针可闻。夜幕的降临,让百叶窗外不再有半点光能透到房间里。   如果不是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恐怕会觉得这里伸手不见五指吧。   两人保持一段时间的沉默。   女教师不知为何倒退了几步,倚靠着墙壁,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黑暗里,因此小说家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还有事吗?”   这时候,他才突然想起自己还答应过美沙绪要到她家去吃饭,于是主动问道。   “没有了。”她摇了摇头,“我想交给你的东西已经在你手上,而我愿意告诉你的话,刚才就全都说完了。”   “是吗。”   小说家有点犹豫。   明明是司空见惯的告别场景……小说家忍不住用双手将两边的胳膊抱紧,明明房间里没有风,他却觉得浑身上下冷飕飕的。   “那......我走了?”   “你去吧。”   佐千代没有动弹。她的声音如同从门缝里流淌进来的夜色般静悄悄的,漂浮着清冷感。   “再见。”   “再见。”   *   这天深夜。   小说家从学校赶往美沙绪和香织小姐母女二人的家,耽搁了三个小时后才回到雨津庄。在那之后,他就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今天是个罕见的日子。两位房客小姐全都不在,雨津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此时,钟表的指针指向凌晨一点。他却依然神采奕奕。   临近冬假,结果却又遇到了令人困扰的事情。作业自然得抛诸脑后,写作日程亦要暂时搁置。   “这个......真是太......”   他为自己泡了一杯热咖啡,将那份调查报告翻开,态度悠闲得就像在睡前阅读心爱的小说,一边阅读,一边不自觉发出感慨。   太“什么”呢?如果将第一反应直接说出口的话,肯定会被人当做怪人吧。小说家也到了在于这种事的年纪了。   虽然此时此刻没有人会听见,但坏习惯可不能随便养成。   他并没有询问佐千代、但实际上却十分关键的一个问题是:为何她会在第一时间认为,撰写日记本的杀人魔一定与和她远房叔叔在偏僻村庄里的失踪案件存在关联呢?   直到佐千代将那份调查报告递给自己之后,小说家看了几眼后便明白其中的理由。答案已经写在那上面。   他的手指抚摸着皱巴巴的纸张,几乎每一张的页脚都卷起来,看来曾经的主人频繁使用过它,并且这个人是那种在伏案写作的时候,很容易不会注意周围的人。此外,还有墨迹被浸泡过后残留下来的水晕,以及大量涂改和标注,甚至还有撕下来缺页的痕迹。   “......喔,没想到还能保留风俗......大正时期的记录很有意思,但要到哪里去找详细资料呢?不过,这种事只有可能发生在与世隔绝的偏僻村庄里,真的曝光出去可不得了......等一下,这位警察先生是亲眼见到过吗?还是说,仅仅只是猜测?”   “理由......原来如此。倒不是不能理解......”   小说家正全神贯注阅读调查报告、同时在手边的纸张上飞快记录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敲门声。   “咚咚咚。”   ......是从楼下的大门口传来的?这么晚了,会是谁?   从声音上看,不像是自己的熟人。   小说家皱起眉,因为思路被打断而感到稍许不快。他停下笔,想要走到窗户边上看个究竟。只要往下俯瞰,街道上的景象便一览无余。   但他才刚起身到一半,那个敲门声突然又一次响起。而且这回,简直像是在发泄般用力地砸门。   ——“咚咚咚!”   他被吓了一跳,笔从桌面骨碌碌滚落到地毯上。 第14章 那个人   深沉的夜晚里,蝙蝠被惊醒,从电线杆上振翅起飞。他从沉浸在自我思考中的世界里被一把拖拽出来,听到的是无比清晰、正在耳畔回荡着的响声。刚才那稍显轻浮的心情不翼而飞。   每个人的敲门方式,甚至用钥匙转开门锁的频率和振动,都是存在习惯性的,特别是像小说家这样感觉敏锐的人,能轻易分辨出站在外面的是否是自己认识的人...   小说家蹲下来,从地上捡起笔放到一边,   等再次起身的时候,他并没有选择整个人站起,而是像猫儿般弓着腰,小心翼翼挪到窗户边上。   他没有关灯,因为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从窗户外,就能看到里面点亮了几盏灯火,对方肯定知道他在家。   双手攀附在窗台边沿,往前俯看的时候,小说家第一次在内心涌现出的情感不是惊慌或者愕然,而是疑惑——   为什么?   这里可是丹羽财阀的掌舵人平日里居住的地方,虽然看起来只是位于街道转角附近的一栋普普通通的三层小楼,和过去数年里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雨津庄前后左右的居民楼都已经被一口气购买下来,安保系统和太阳大厦同等严密。   就算弥生不在他身边,长时间驻留在这里的人们不会离开、亦不会停止工作……   本该如此才对。   小说家往下俯瞰,第二个令他惊讶的事情出现了:雨津庄的门外面就是街道,旁边分别是两根路灯柱,再远点儿的地方则是电线。昏黄的路灯光照耀在水泥地面上,却并不显得朦胧,只给人一种冷冰冰的印象。   明明敲门声近在咫尺,他却看不到那位不速之客。   ......难不成是小孩子?   小说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总该不会是自己下去一开门,结果却发现没有人、然后过会儿又响起来那种桥段吧?他可敬谢不敏。   紧接着,是第三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   楼下的大门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喀拉喀拉。”   伴随着奇妙的响动,那是金属轮胎与粗糙地面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   他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位访客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   ——“我是来投奔你的。”   独自一人坐在暗淡的光影中,姐姐这样对他说道。   之所以说是“坐”,是因为小说家的姐姐是一位双腿残疾的女孩,不得不坐在轮椅上行动。除此之外,她和正常的妙龄女性并无区别。   ......怪不得刚才听到敲门声的时候看不到人,原来是这个原因。   小说家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这完全可以写进小说里当作欺骗人的诡计来使用嘛:看不到人影的,不一定是小孩子,还有可能是坐着轮椅的人……   他在思考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时候,许久未见面的姐姐正微微歪着头,上下打量着自己,十分仔细地将小说家从头到脚端详了一遍。   “你看起来......”   “如何?是瘦了还是胖了?”   小说家随口问道。   “嗯......”   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考虑何种答案较为合适,过了一会儿才笑着回答道。   “应该说,是更加‘幸福’了吧。”   小说家被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命中心门,猝不及防间被“击沉”。   “哎呀,真可爱,让人怀念的表情。说起来,我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吧?”   “就是说啊。”   “这段时间里,弟弟君有没有想过我呢?”   “呃......”   小说家挠了挠下巴,决定实话实说。   “起初是有的。大概前两个月的时候,经常会在梦中和姐姐相会。但时间一长,出现的频率就越来越低......”   事实上,最近自己都快忘记有这样一个人了——但这句话太伤人了,小说家嘴上还是留了一点余地,并没有选择说出口。   不过,姐姐她好像并不在意。   “是吗?真对不起啊,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就算是真正的亲人,一旦分隔两地,也很难有机会交流吧。”   “我能理解。”   小说家点点头。   “那么,姐姐这次上门拜访的理由是......”   “我刚才已经说了,是来投奔小良你的。”   她叹了口气,神色颇为忧伤。   “我在这座城市的落脚点被人破坏了,暂时属于无家可归的状态。”   “是谁干的?”   “被一群警察找上门来,自然就变成那样了。不过嘛,幕后黑手倒是另有其人......”   说这话的时候,姐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没办法应付那种人,只好选择跑到别的地方去。那家伙看起来对谁都不在意,实际上却很会缠人,而唯一能够从中逃离的地方,就在这里。”   毕竟俗话总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我觉得很有道理哦——姐姐的手肘放在轮椅扶手上,手掌则撑着下巴,一边笑容暧昧地喃喃自语。   小说家装作没听见,只是点了点头,很干脆答应下来。   “好吧,反正还有空余的房间......”   “太好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姐姐便挥舞起自己的小拳头,欢呼一声表示胜利。   “......”   小说家走出门口,谨慎地朝路口两侧望了一眼。不过因为这扇门很狭小,这样做免不了会触碰到坐在轮椅上的女孩。   “好啦好啦。”   她像是有点不太适应般将小说家重新推回去。   “没有别人,放心吧。”   “可是......”   小说家干咳了一声。   “这样一来,你该怎么上楼梯呢?”   “那还用问吗。”   姐姐朝她伸出双臂,态度自然地说道。   “将我从这里抱上去吧,直接抱到你的房间里就可以了。”   她说话的同时,有点担心地望了一眼小说家不算强壮的胳膊。   “小良,你能做到吗?要是......”   男人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说不行。   小说家二话不说,直接走到轮椅跟前,在姐姐的小小惊呼声中,将她拦腰抱起。 第15章 姐姐入浴中~   半小时后,小说家踩着颤颤巍巍的楼梯,摇摇晃晃走下来。   门口还是空无一人,树荫和路灯光的掩映下,只有一辆空荡荡的轮椅摆在那边,影子在地面上凝固成狭长的矩形。   他将轮椅拖回来,关上门,慢悠悠推着它走到楼下。   说起来,过去那么长时间,还没有机会介绍过雨津庄的环境——   正如之前所说,这是一栋矗立在街道转角处的三层小楼。   在楼房的主体建筑外围,还有一个独立的院落,被水泥围墙所遮挡,只能看到上方露出的小半截电线杆和路灯柱。围墙通往外界的地方,只有一扇铁门,没有后门。   而在围墙内,有一小片空地和一座花坛,花坛中央栽种着一棵大树。枝叶茂密,树荫亭亭如盖,在酷暑难熬时会是个用来乘凉的好地方......话虽如此,要是真到了夏天,像小说家这种人肯定只会窝在空调间里不肯出来,雨津庄又不可能允许行人进入此地落脚休息,所以意义不大。   反而是这棵大树曾经给年轻的房东先生带来的麻烦,让人记忆深刻:   此处的地势较为低洼,每当秋季,地面上就会积起一层厚厚的落叶,要是天况再糟糕一点,譬如多下几场雨或是冰雪,腐烂的枯叶和尘埃、以及花坛内的土壤很快就会黏糊糊糅合在一块儿,变得湿润泥泞。   如果到了丰收时节能结出可供人使用的果实的话,他对这棵树的印象大概会好一些,小说家心想。   绕过花坛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他和两位女性房客居住的地方。不过,屋宅旁边还有一座小小的矮屋,外观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木棚,高度比一般的平房还要低矮,一眼望去就像是依靠在大人胳膊旁边的小孩。   这地方经过某人的改造——不是小说家,而是前任房东——原来可能只是个狗窝或者自行车棚,现在则被扩展到了能当做小仓库的地步。   他打开门,里面放置着些许杂物,包括坏掉的电视机盒和漆桶,以及扫帚、拖把、铁桶之类的清扫工具,甚至还保留着大半年以前宫城小姐从自己的学校里拖回来的大塑料袋。里面曾经装着一具尸体,现在则放着被她遗弃的从同校男生们那边收到的礼物。   这是个阴暗潮湿的地方,但由于天天都有人打扫,倒是并没有散发异味。   小说家将轮椅推入木棚,从一旁在地面上捡起一根锁链,将轮椅捆绑好后,又在一旁的铁架上固定,新上了一把铁锁。   他离开小屋,再将木门关上,又上了第二把锁,并将两把锁中的其中一枚钥匙随手丢到花坛里。   这样做的理由非常清晰明了:如此一来,姐姐就不可能离开这里。   “......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哪里来的病娇弟弟一样。”   小说家随口吐槽了自己一句之后,转身走上了楼梯。   ……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后,听见床的那一头,浴室的方向正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   ……姐姐她,正在洗澡。   小说家回到桌前,捡起笔后想要继续之前的工作。   他翻开调查档案,一脸认真地开始继续在纸上涂涂画画。   然而,过了五分钟之后,表情一本正经的小说家回过神来,低下头一看,才发现纸张上没有记录下任何有价值的结果,仅仅是一些不明意义的潦草涂鸦罢了。   小说家叹了口气,将笔扔在一旁,将双手抱在脑袋后面。   他深呼吸了好几次。很快确认了此时心潮起伏、难以平静的原因为何——   明明临近冬天的深夜,又没有打开暖气或者空调,却分明感受到了一丝慢慢上升的热度。   这种燥热来自于内心的雀跃。   是的。   没有错。   这并非幻觉,亦非妄想。   ——姐姐她!正在!自己的浴室里!洗澡!   小说家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实在太浮躁、太无聊、太经不起诱惑。   毕竟,在他房间里洗过澡的女生可不止一位啊。   难道就这样把她们忘记了吗?这可不行,这绝对不行。   当他正在用过去回忆中的“声音”与“气味”来转移当下注意力的时候,小说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姐姐她和其他女性终究是不一样的,所以——   他很快将从自己内心涌现的想法大声说出口:   “那个……需要我来帮忙吗?”   他是将姐姐抱入浴室、再将衣服放进去后离开的。   因为这位女孩腿脚不方便,在洗澡的时候,会不会需要别人的帮助呢?要是不小心在滑溜溜的地面上摔倒,那可就麻烦了。   但这句话才刚说出口,小说家就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他到底在说啥呀!   果不其然,浴室那里传来的放水声突然间变小了,停顿了数秒钟之后才再度开始流淌。   ......看来,姐姐她有点被自己吓到了。   小说家叹了口气。   这也难怪,哪位姑娘突然听见这种性骚扰话语,都会被惊到吧。   自己还真是没能冷静下来......   而直到十分钟之后,他发现自己今晚恐怕是真的冷静不下来了。   因为——   ……   “......小良。”   不知何时起,放水声又一次停下来。   伴随着她轻柔的话语,白色的水雾自门缝当中流淌出来。   姐姐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羞涩。   “有问题吗?”   正盘起双膝在自己的床上打坐,使用弥生大小姐曾经交给他的瑜伽姿势来控制情绪的小说家睁开眼睛,表情平静无波,眼中毫无波澜。   他已经将呼吸调整完毕,让心跳恢复到正常水平,此时正可谓“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能拜托你……将我抱出去吗?”   在沉默了片刻后,姐姐总算不好意思地开口了。这话才刚说到一半,她便连忙解释道:   “请别误会!我已经换上衣服了!只是,我没办法一个人......”   “……我明白了。”   小说家叹了口气,从床上爬下来后,微微弓着腰朝浴室走去,同时在心里后悔为何今天要穿如此宽松的裤子。 第16章 与姐姐的夜谈   小说家打开房间内的暖气,姐姐则身穿浴袍坐在他的床上。虽然是布料相当厚实,不至于像某些过于轻薄的款式呈现半透明、甚至能隐约看见里面肌肤的地步,但是,小说家还是不得不强打精神,从自家姐姐身上挪开眼睛,否则……后果只会让人感到尴尬。   湿漉漉的黑色长发被束起来,女孩胸前那抹深深的沟壑在灯光下白得耀眼,浴袍下方则是莹莹如玉的小腿肌肤,和一对秀气可爱的脚丫——   “很好奇吗?”   姐姐像荡秋千似地摇晃了一下自己的双足,突然间开口。   “......确实有点。”   虽然对方没有明说,但小说家知道她在询问什么。   姐姐她一直坐在轮椅上,想来常年处于运动不足的状况,可是从女孩的体态上,却完全看不出有丝毫不健康的地方。特别是这双美足,到底是如何保养的呢?   之后,依照姐姐的说法,小说家了解到,这是因为平时都有专业人士帮忙按摩,再加上对方有在努力坚持为残疾人士设计的一整套锻炼方法,所以才没有出现诸如“肌肉萎缩”之类的不妙现象。   “不过呢,现在正处于紧急状况,暂时没办法找认识的人过来。不如在这段时间里,就由小良来帮我吧,如何?要是我觉得有哪里不舒服,或者肌肉酸痛之类的话……”   她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这个嘛......”   小说家有点犹豫。   “可是我在这方面一窍不通耶。”   这当然是说谎。   虽然他不清楚姐姐平日里让别人做的保养措施是个什么情况,但某位女大学生早就教导过这方面的技巧和知识,决不能说毫无经验。   宫城小姐美其名曰增强“男女朋友”之间的交流,实际上大概是为了自己享受。   “房东先生要多学学讨好女孩子的技巧哦?这样到时候因为花心而挨揍的话,大家说不定会念着你这方面的好,下手轻点”——她当时是这样说的。   起初他觉得,这不过是宫城小姐的借口。但这种程度的要求更像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完全没有问题,所以才很快答应下来。   结果到后来,小说家才意识到,不论宫城小姐的动机如何,她所说的话却没有错。这招非但有效,还相当实用。他几乎在每位关系要好的女生身上都试了一遍,无论是在她们生气还是在感到无聊的时候,都能很好缓解过于激动的情绪,避免一不小心“翻船”。   唯一的问题,是出在小说家自己身上...   因为在整个按摩过程中,女孩子们可能会因为身体放松而浑身柔软,而他则只会因为紧张而浑身上下硬邦邦。   并且,他刚才将姐姐从浴室里抱出来的时候,小说家就已经确定了:他的意志力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坚强。何况是在这位久别重逢,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面前。   “要是有一段时间没做按摩,很快就会有长时间的坐姿导致地皮肤浮肿,体型都会变得臃肿......”   姐姐抬起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仰视着他。   “小良,你真的忍心看到我变成那副丑陋的模样吗?”   “呃......可是从健康的角度来考虑,这种事还是让专业人士来比较好?”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让除了小良以外的人来触碰我的肌肤.........”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小说家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对他而言,这种时候还能残忍拒绝的选项根本不存在。.   好在,姐姐她并没有要求小说家现在就为自己按摩。否则,他很怀疑濒临崩溃边缘的自制力能否支撑的住。   实话实说,妄想归妄想,真想要对自己这位姐姐出手,多少还是有些心理门槛。哪怕除了某个特定属性以外,她和其他女性在外表上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小说家重新走回自己的椅子边上,一屁股坐下来后,感到疲劳似地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注视着坐在床上的姐姐,表情严肃地询问道。   “你这次来,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小良,现在就想要赶我走了吗?”   姐姐眨了眨眼。这回她倒是没有露出那副杀伤力极强的“装可怜”表情,看起来更像是在感到好奇。   “当然不是,我甚至希望你能在这里长久住下来。”   小说家很果断地回答道,但他很快摇了摇头。   “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吧。”   “为什么呢?你难道不是这里的房东吗?想让谁住在这里,是你的权力和自由吧。”   女孩仍然是那一副温柔微笑的表情。   “......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姐姐她肯定是在装傻,不需要去看她的表情,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家庭状况”。   不论如何,小说家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反过来质疑道。   “而且,我觉得更严重的问题应该在姐姐那里。你恐怕没办法像我这样简单答应下来吧?”   “......”   姐姐没有开口,但脸上的笑容却收敛起来。   他看着坐在床上的女孩将双腿收起,又自顾自将床上的唯一一床被子拿过来,盖在自己膝盖上,然后用一只手臂支撑着脸颊,手肘则放在柔软的被子上。明明是在有意摆出一副“思考者”的pose,却完全搞不懂她的目光在注视着何方。   “姐姐这是在看什么?”   小说家问道。   “我在看你桌上放着的东西。”   她眯起眼睛,红润的唇角又一次慢慢上翘。   “那是你的工作吗?”   “......不,我没有在写作——”   “我当然知道那不是你的书。”   姐姐笑着回答道。   “我还是有在关注自己弟弟所撰写的作品的喔?每一本都没有落下。只不过……”   女孩将自己的脸庞微微凑近。   “我刚才,好像看到了有趣程度不下于那些故事的‘东西’呢。”   ——   推荐一本《美漫全程软饭流》,看书名就知道是啥类型了……最近书客确实没啥有趣的新人新作,这本能一口气看完还可以的。 第17章 姐姐的工作   “......你的眼神未免太好了。”   小说家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姐姐指的是什么——   “你对此事有兴趣吗?”   “当然。”   她眨了眨眼。   “小良知道我平日里的工作吧?”   “呃......类似于活动策划和组织负责人之类的职务吧。”   小说家想了想后,一脸严肃地回答道。   “嗯嗯,对对对,没错没错!就是这个。”   姐姐同样一本正经地点头赞同。   “我遇见的人绝大部分都是那种慌里慌张,病急乱投医的类型,稍微劝慰一下让他们放松下来。至于他们想要达成的愿望,只需要用上那么一点点的书本上的心理学技巧就可以了。我则是作为中介,在其中谋取一定的利益——别看我现在这样,我在这个业界里可是最值得信任、名气最大的专业人士哦?特别是某个同行死掉之后......”   “正所谓‘同行是冤家’嘛。”   “不对啦,这话可不对。我并没有恨他,只是,他那种竭泽而渔的方法短期内很有效,一部分目光短浅的人会被吸引走......因为被抢了客户,所以才偶尔觉得有点不爽而已。但要说这世界上真正恨他的人,真是排队都排不过来,我可算不上。”   不过——姐姐很笃定地说道——她早就觉得,那家伙注定会失败,他的事业无法长久。因为,那个人是那种很容易将兴趣和工作混为一谈的愚蠢家伙,不像她一样有职业精神,性格又那么恶劣,肯定会在事后遭人记恨。   “职业精神啊......”小说家很感慨,“我一直觉得自己在这方面很不足,常常被编辑和读者抱怨,看来确实需要向姐姐你学习。”   “呵呵,那当然。”被弟弟夸奖后的女孩坦率露出高兴的笑容,她那幅得意洋洋的样子让人觉得十分可爱,“我可是你的姐姐哦?当然要做榜样啦。”   “我对这方面还蛮感兴趣的。具体要怎么做呢?”   “小良以后要来帮忙吗?那很好,你在这方面肯定很有才能——最重要的是工作态度,其次则是学习,要保持永无止境的‘好学’。在现实中锻炼能力是重要的,但书本上的内容才是基础,你需要将它牢牢记在脑海里,并通过实践加以验证。”   “这就是所谓的‘知识改变命运’吧。”   小说家随口应和道。老实讲,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过嘛,有时候,根据需要的不同,我向用户所提供的方案亦会有所不同。有的人就不喜欢现在社会这种条条框框啊,想要回到道德水准较低的古代——总而言之,就是更没有拘束,更加放飞自我的地方。”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的客户们都是一群被社会淘汰后只会自怨自哀,想要发达却只想着歪门邪道的渣滓们,要是他们真回到没有人权保障的古代,肯定会活得比现在更加悲惨、更加没有尊严吧。”   “可是没办法,用户就是上帝。所以,我偶尔会到那种偏僻落后的村庄,甚至原始部落去取材......”   “我明白,我明白,就像某些人追求原生态饮食,认为没有任何现代化和工业生产要素的作物才是真正的健康食品一样吧?”   “没错!就是那个意思。”   姐姐很赞同地点头。   “不过没想到,这个国家现在还有原始部落这种东西啊......”小说家笑了笑,“我可是从来没见过呢。”   “那是个很危险的地方。虽然景色倒是很好啦,又是海边,又有古色古香的建筑,但我不建议小良你去那边玩哦,那个原始部落就和恐怖片里一样,都是一群茹毛饮血的野蛮人;而且还饲养着很可怕的怪物,个头超大,简直像电影里的金刚一样!”   “姐姐,你说的太夸张啦。”   小说家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实世界里哪会有那种东西……”   “不相信就算了。”   姐姐好像很不满的样子,蹙起眉头用手指敲了敲他的额头。   “比起这个,我更建议姐姐以后就算是和重要的客户交易,也得找点脑子比较好用的,设立门槛还是有必要的。”   小说家一边捂着脑袋,一边回答道。   “我确实想过要这样做,因为人太多了,有点忙不起来......”   真的假的。小说家心想,果然现代社会,精神上空虚寂寞的人实在太多了,所有才会被姐姐这种坏女人钻空子吧。   “好了,话题扯太远了。”   姐姐拍了拍手,重新让两人的注意力集中在桌上的那份调查报告上。   “在我看来,那里面就隐藏着一份很好的策划案哦。”   “......是吗?”   小说家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觉得有点无奈。   老实说,他并不想将这件事透露给自己的姐姐......特别是,当他意识到,对方正好就是挑选在今天这个晚上才出现在雨津庄前的,这恐怕不会是巧合。   “没错,拿过来看看。”   姐姐朝自己招了招手,笑眯眯地说道。   “……你还是别看比较好,”虽然小说家照做了,却没有将报告递给她,而是试图努力劝说对方放弃这个打算,“上面有些内容真的很残忍,令人作呕,让人感到害怕和惊慌,不太适合女孩子。”   “那不是更......”   姐姐的话刚说到一半,便用力咳嗽了一声,换上一副矜持的口吻。   “没关系。我会忍住的,不会吐在你的床上。”   “呃,我不是指这个......”   “毕竟我今天晚上还要睡在这里嘛,怎么可能主动把它弄脏呢?”   ......咦?她说啥?姐姐今晚要睡着这张床上?难道是睡在我的身边——   小说家的心里一乱,手中的调查报告在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便被堂堂正正取走了。   “搞定啰~小良你还真好懂呢。”   姐姐摇晃着手里的报告,一脸愉快地调侃道。 第18章 好女人,坏女人   此时,窗外天色正迈入无边无际的夜晚最深沉的阶段。   小说家最初的兴奋感已经消失了。人总是会疲劳的,何况,真正能刺激他神经的东西现在并不在他手中。   姐弟二人并肩坐在柔软的床铺上。   他坐在床的内侧,而姐姐坐在床的外侧。   两人共用一条原本的被子,只是中间用枕头隔开来。   房间天花板上的大灯已经关闭,只有床头柜上的台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一圈圈落在墙壁与被套上,让人不禁联想起黄昏时刻在天桥下方观赏街头涂鸦的景象。   小说家正襟危坐,目光笔直向前,双手放在膝盖上。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无疑会让身体僵硬。他却不敢动弹。姐弟二人的手并排放在枕头上,隔着很近很近的距离,而始终没有彼此触碰到。   “这是谁写的?”   姐姐正在埋头,阅读完全没有注意到小说家的紧张,所以对他的拘谨恐怕不会感同身受。   过了一会儿,姐姐转过脸,盯着小说家的眼睛,很好奇地询问道。姐姐头上的束带已经解开,当她侧过头来望向自己的时候,长长的黑发便自然而然垂落到雪白脸颊的一旁。   “......是一位失踪的警察。”   小说家才刚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喉咙很干燥。他刻意咽了口唾沫润嗓子,继续说道。   “他是报告里所记录的这个村子里,唯一一位巡查。但是在去年冬天,这位警察先生却人间蒸发......”   “哦,那是背景故事吗?”   “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小说家犹豫数秒钟后才补充道。   “......我是从一个可靠的朋友那里拿到的。不可能作伪。”   “我当然知道这是真的。看这篇报告的笔法就知道,不可能是出自虚构作家之手,所以才说会让人......”   姐姐用纤手捂着嘴唇,不好意思般笑了笑。   “总而言之,有真实材料的背景故事就更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女孩的眼中闪烁着亮光,看起来相当愉快。   注视着姐姐那双闪闪发亮的瞳孔,小说家忽然想起某一天,宫城小姐拉住他、并对自己说过的“谆谆教导”——   *   “注意了,注意啦!听我说,我知道房东先生的意志很薄弱,很容易上当受骗,特别是被女孩子欺骗。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就要教你一项重要的技能:如何分辨好女人和坏女人!”   “原来如此。我该怎么做呢?”   小说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全神贯注地倾听。   “锵锵!看!”   她递给他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位坐在轮椅上的长发女性。   照片拍摄的时间应该是在春季或是夏季,盛烈的阳光透过碧绿叶片的缝隙,在青石地面上落下连绵的阴影。   这位女孩就坐在浓郁的林荫下,阳光轻盈洒落在她的身上,女孩身穿一条白色长裙,身上洋溢着恬静安适的氛围,看起来十分美好。   她看起来正在和某人说话,一时间忍俊不禁,嘴角浮现出灿烂而愉快的笑容。只是,这张照片却仅仅拍摄到女孩的全身,并没有记录下旁边那个人。   “看到这种笑容了吗?”   宫城小姐用手指用力戳了戳轮椅上的女人。   “看见没?这就是坏女人的标配表情,这人肯定是正在为自己干的坏事而感到高兴!”   “你这不是把自己都算进去了吗?”   小说家摇了摇头。   “可我觉得,宫城小姐......亚纪你明明是个贤淑可爱的好姑娘。”   “在这时候对我说好话可没用啊。”   宫城小姐先是蹙起眉头,像驱赶苍蝇般作出用手拍打的姿势,看起来似乎很嫌弃他说的话,但嘴角那不自主上扬的微笑,还是暴露了主人真正的想法。而半响后,她才反应过来。   “啊,房东先生难道是说我的笑容......看起来很险恶吗?”   “嗯。有时候确实......”   小说家很老实地点点头。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打算对她撒谎了,毕竟对方总将“男女朋友之间不可以有秘密喔”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嘛。   话说回来,亚纪她对这种事,居然没有自觉吗……?   “是......是吗?”   宫城小姐的表情有点尴尬,但她很就恢复冷静。   “好,那就加上相反的标准吧!比如说,如果肯这样做的话,那就是好女人!”   在说这话的同时,宫城小姐一把抓住他的手,在小说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用力将他扯过来——   她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那对饱满的胸部上。   这种突如其来的展开,就连已经习惯宫城小姐那充满跳脱感、让人无时不刻感到愕然的行事作风的小说家,都忍不住大吃一惊。   宫城亚纪的脸颊微微泛红,表情却充满自豪,丝毫看不出羞涩感。   “这下,你知道了吗?”   *   回忆到此结束。   之后发生的事情,实在不适合在眼下这种场合回想。   “小良,你在想什么呢?”   “......不,什么都没有。”   小说家连忙摇头。   “唔?”   姐姐颇感怀疑地看着他。幸好,此时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别的地方。   “总之,这件事就交给我调查吧。”   “......啥?”   小说家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放心。”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肩膀,态度亲昵地安慰道。   “我的属下们和朋友们的效率可是很高的。就让你看看姐姐我的职业水准吧!”   “这......”   小说家还在愣神的时候,姐姐已经开始打哈欠了。   她伸了个懒腰,对他说道。   “好啊,该睡觉了。……说起这个,小良,我从刚才就一直在关注你的反应,我说啊,弟弟君对这种事是不是有点期待过头了?”   虽然姐姐一直有像这样在调侃他,但那张白皙的俏脸上,却难以自制地浮出可爱的红晕,出卖了她此时的紧张心情。   看着流露出这般羞涩模样的女孩,小说家依照宫城小姐给出的标准,很快做出判断:   既然愿意陪我睡觉,那姐姐她就算不上坏女人了吧? 第19章 夜晚的终结   小说家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起初,他觉得很紧张:虽然很疲劳,却反常的一点儿都不困倦——就这样长时间处于这种矛盾的情绪中。   身边的姐姐最开始打算入睡的时候,确实表现得很害羞,诸如“我在脱下外套的时候转过身去”、“面对墙壁不准偷看”之类的话强调了无数次;但当灯床头柜上的台灯熄灭,房间内彻底被黑夜所吞没后,她便安静下来。只剩下从窗外透进来的些许寥落的光线,静静照亮漂浮在空中的尘埃。   小说家抓着被子的边缘,望着天花板默默数羊。   能听见从耳畔传来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短暂的、仿佛转瞬即逝的热流,轻轻吹打在他的脸庞上,吹动着自己的头发。   姐姐她……是在感到紧张吗?   这令他感到安心。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手足无措的话,未免令人有点忧伤。   两人中间的枕头已经被取走了,现在正垫在姐姐的脑袋下面。   换句话说,他们之间再无阻挡。只要愿意,无论是谁,都能轻易触及彼此的肌肤......   小说家的手指,以蚂蚁赛跑般的速度慢慢向对方移动。   但因为是同床的两人,相隔的距离要是真的作为跑道,即使对蚂蚁这种昆虫来说都显得有点太短了。   只不过,当他即将触及到姐姐身上睡衣布料的那一瞬间,却又如触电般缩了回来。   喂喂,搞什么啊?跟个处男一样。   小说家虽然在心里如此吐槽自己,但对方毕竟是姐姐,如果真的让他下定决心做到最后一步的话,还是......他的脑海里不知不觉间又浮现出好几张属于不同女孩子的脸。   之所以他会感到犹豫踌躇,并非因为愧疚,而是发自内心的畏惧。   过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后,他才慢慢伸出手,继续刚才未完成的动作,结果又在最后一步退缩了,始终未能如愿。   如此反复数次。小说家在犹豫和踌躇上浪费的时间其实不算长。然而,大概是因为太过疲劳的缘故,姐姐她却在这个过程中呼呼大睡了。   啊喔。   小说家很抱歉地心想。   这就是所谓”男女朋友第一次约会,结果其中一方迟到了好久、另一方愤然离开“的结局吧。   *   早上起来的时候,小说家觉得胸口闷闷的。   他一低头,才发现是姐姐。她正像树懒熊那般抱着自己不放。   这一幕并不陌生,似曾相识……难不成“坏女人”在这方面都有共性?   漆黑色的长发就像水中生长和飘摇的海藻,只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颈。   幸亏姐姐她没有、或者说没办法像某位女大学生那样连带着双脚一起缠上来,不然小说家昨天晚上说不定就会因为呼吸不足,窒息而死了吧。   小说家想要透一口气,只能试图将对方的手和脚搬开。但是当他俯瞰着躺在身上这具软绵绵香喷喷的女性躯体,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   终于,直到他不得不将姐姐的身体从胸部、到肚腹、到大腿几乎“摸了个遍”才挣脱束缚之后,看似和往常无甚区别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因为另外两位正式访客都不在家,小说家一如既往选择到街上去。   第一次遇见姐姐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对方在生活中是个贤惠的大和抚子——实际上可能确实如此,尽管昨晚的表现让他大跌眼镜——因为当他回来的时候,房间的某些地方已经变得干净整洁。   能知道主动帮忙打扫卫生,这点要比某个好吃懒做的女大学生不知道好到哪里去;话又说回来,在陌生人面前宫城亚纪只会让人觉得是一位时尚漂亮的年轻女性,一年前她还常常帮自己这位房东清扫环境,完全看不出现如今的慵懒和邋遢。要是接下来他和姐姐相处时间长了,对方或许迟早变成那样......   一旦想到那种可能性,小说家就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   当他将从便利店买回来的早餐放在桌上的时候,姐姐正坐在原本属于他的椅子上。桌子被清理过,被铺叠得整整齐齐。   “抱歉喔,姐姐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小说家点点头。她好像没有提起轮椅的事情。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姐姐很熟络地拿起来,她似乎早就知道打过来的人是谁。   姐姐拿着听筒,面带微笑,认真倾听着,直到最后才说了一句“好,我知道了”,便挂断通讯。   “我这里已经安排妥当。”   “......什么?”   姐姐晃了晃手里的调查报告。   “当然是证人。在撰写此份报告的这位巡警先生失踪半个月后,他的妻子就被送到东京都的一家精神病院里照顾和休养。这件事,小良你不知道吗?”   小说家摇了摇头。他还没来得及去调查这方面的情报。   但正如姐姐本人自夸的那样,她、或者说她的下属和伙伴们,工作效率确实非常高。   “小良,你有兴趣吗?”   小说家坦率作出回应。   “那好,精神病院那边已经联系上了,你到了那边就会有人接应。相关的证明文件,应该都已经在门前的邮箱里了吧?”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在对话的同时,小说家换好外套,穿上鞋子,已经打算离开。   但在出门之前,他还是忍不住望向姐姐——   “没事啦,没事。”   姐姐将手放在自己的耳畔,做了个“有事联系”的手势。   “我会用电话通知你的。”   “......我知道了。”   沉默片刻后,他又说道。   “别让除你以外的任何人进到这里来,拜托了,姐姐。”   要不然,我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没问题。这里是龙潭虎穴,一般知情人士可不敢随便闯进来。”   “那你呢?”   “因为姐姐我很勇敢啊,不怕恶龙,也不怕老虎。”   姐姐打了个哈欠,态度很随便地朝他挥了挥手。   ……   数分钟后,雨津庄的大门再次被合拢。他最后望了一眼窗台边上映照出来的纤细人影,转身匆匆离开。 第20章 拜访病栋   “日本国立精神病卫生中心附属医院......”   小说家静静伫立在比自己高出两三个头的医院门前,注视着那块略显陈旧的门牌,心中多少有些惴惴不安。   涂满油漆,顶端呈现出尖刺状的栅栏让外人不得不止步,前方则是一片绿草如茵的缓坡,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士们陪同自己照看的病人在附近散步,几位老头老太三三两两坐在石椅上,正在热火朝天地聊天;在不远处,靠近楼房灰色花岗岩外墙附近的地方,还有一座凉亭,里面站着几位医护人员,他们周围则像是观看表演似的围了一群穿着格子罩衫的病人们。   眼前的一幕热热闹闹,充满生活气息与祥和氛围;但在了解到这群人的异于常人的“精神病人”身份后,就不禁会让正常人升起“敬而远之”的观感。   在这一年里,医院他倒是来过不止一次,但去精神病院还是头一回。   “希望这不是一个兆头吧。”   假如从此之后他要多次出入、甚至演变成本人入住的结果……虽然从人际关系上来说合情合理,可是这种想法仍然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你好。请问是铃木先生吗?”   旁边传来一位男人的声音。   “......没错。”   小说家先是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别在自己领口能证明身份的工作牌,然后才抬起头回答道。   “你看起来很年轻。”   对方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朝自己伸出手来。   这是一位体型矮胖的中年男子,头发已有地中海的趋势,态度和善。   上次以记者身份前往医院,是到底什么时候的事情呢?现在想来,这两次在时间上或许隔得不算长,可观感上却显得尤为遥远。   相较而言,那时候自己的行动只能称得上莽撞:独自一人去面对精神不正常的幕后黑手倒罢了,关键是还特地编织了一个非常容易被揭穿的谎言。如此漏洞百出的作为还能成功,要么是有人玩忽职守、要么是有人刻意为之。   现在不一样。小说家相信姐姐提供的身份伪装不会有任何问题,病院方面会主动派人来迎接就是证明。   ......   在这位安野医生的带领下,他们走入栅栏门内,踏过草坪,穿过招待厅,进到作为住院房间的某幢病栋里。   “安野医生,那位野上翔子……野上女士,是你在负责吗?”   安野点点头。   “是的。”   “自从她转入此处开始就......?”   “不,以前是另一位医生,他在我们这里很有名。”安野医生笑着回答道,“但是他在接手这份工作后不到几天,就转到别的医院去了。那个人不知为何又放弃了身为精神医师的身份,而选择去当一位眼科医生。”   小说家有点迟疑。该不会......不过,几天时间实在做不了什么,要是再往前追溯的话又过于紧凑。仅仅是巧合吗?   “话说回来,现在已经过了几个月了吧?”   “......欸?”   “就是有关于野上女士......”医生的表情看起来复杂而感慨,“关于她丈夫的事情。”   “您是指什么?”   “之前半年里,最开始警方和报纸电视媒体的人都有过来。”   安野医生回答道。   “毕竟我是做这份工作的嘛,所以倒不奇怪。但他们就来了几次,简单询问过后,就没有人再关注她。倒是后来有两、三位现役警察和在警视厅工作的人来拜访过,而且还问过我一些问题。但他们都是以私人身份来的,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   医生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都对野上一家的遭遇十分遗憾,这让我相信,野上先生他和同僚们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小说家沉默不语。   他想起佐千代向他介绍自己这位远房叔叔时,讲述过他的为人——像野上巡查那样的行事作风,注定会得罪很多人;但相反的,亦会吸引来真正尊敬和理解他的人。   “不过今天倒是很奇怪。居然来了不止一个人拜访......”   嗯?   小说家眨了眨眼。   “安野医生,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吗?”   “是的。记者先生不知道吗?”   他摇摇头。   “我这次来是为了某个专题报告收集材料,有关于野上女士的事情我还是听前辈说的......”   “这样啊。”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三楼的走廊口。一路上遇见好几位手上戴着身份牌的病人,他们都一派热情地向医生和自己打招呼。   小说家仔细观察过他们,从外表来看倒是很正常;不如说相比起一般医院里的患者,他们健步如飞,脸色红润,精神焕发,身体状况比一般人都要好。   如果要真是那种未曾治愈、又具备危险性的病人,医院不可能放任他们离开吧。   “有一位是野上女士的远房侄女,她好几次来看望过,所以我对这个人有印象......”   说到这里,小说家能从中年医生的表情中察觉到一丝恍惚——与其说是来了好几次才有影响,不如说是因为有着深刻印象,才能记得她来过几次吧?佐千代老师对异性的杀伤力可不是盖的。   “......还有几位,可能是你的同行。”   安野医生咳嗽了一声,好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   “他们是记者?”   “应该吧……但他们并没有提前联系我,只是领导那边给这群人开放的许可。在我看来,他们不像是正儿八经的记者,更像是大学生的爱好社团。”   安野医生对此不加掩饰地表露出不满。   这时候,两人已经快来到野上翔子女士所在的病房门口。   而坐在房门外长椅上,脚边还放着拍摄器材的年轻人们的身影,自然而然便出现在小说家的视野里——   ……   “哎呀,这不是亚纪的小男朋友吗?”   伴随着一阵沁人心脾的香风,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以及贴在脊背上的柔软而饱满的触感。 第21章 那之后的水岛舞…   小说家身体一僵。   这种心情就像是和别的女人出门逛街时结果被女朋友或是妻子的闺蜜抓个正着那种惊慌失措的感觉——   不过他很快意识到,现在自己是一个人来的,没有理由会露馅。   小说家调整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轻轻挣脱了背后那位女孩的双手束缚之后,才微笑着和对方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小舞姐。”   站在他背后的,是一位留着齐肩短发的女生。   她朝自己张开一只手掌,笑嘻嘻回应着他的招呼。   “你好啊,‘男朋友君’~”   这位女孩的上半身穿着相当能凸显身材的白色衬衫,下身是牛仔裤,黑色的长外套系在腰间,稍微遮掩住了那令人惊艳的美好曲线。她的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头发打理得柔顺光滑,看起来既时尚又清新。   ——水岛舞。   东京艺术科技大学的三年级生,宫城亚纪最要好的朋友。   在小说家面前,水岛舞一向自称是宫城小姐的挚友,而亚纪本人则对此没有发表过赞同或是反对的意见。但就他平日里的观察来看,尽管宫城小姐是一位八面玲珑的人物,人际关系复杂,交友范围广阔,但这位名为“水岛舞”的女性确实是和她走得最近的那一个。   ……顺便一提,相比起上次,水岛小姐应该是将长发剪短了。在小说家看来,这种发型显然更适合她。这就是所谓的“避免属性重复”吧。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了,小舞姐。”   他叹了口气。   “‘男朋友君’是个什么叫法啊?”   “就是‘亚纪的男朋友’缩略之后的称呼啊。”   “这种简称肯定会引起误会的吧!”   旁边的安野医生虽然一直没开口,但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很古怪了。   “别人会误认为我是你的男朋友的......事先说明,我可没有对后藤前辈横刀夺爱的意思哦?”   水岛舞属于东京艺科大的游戏部成员。在这个社团里有一位叫做后藤正明的男性,他才是水岛的男友。   因为某次机缘巧合,小说家和私立高中的几位学生一起参加过活动,与东京艺科大游戏部有过来往,彼此间算是熟人关系,在那之后偶尔亦有过几次通讯。   “啊,你说他啊......”   水岛舞眨了眨眼。   “我已经把他踹了。”   “......咦?”   “就是说,我们两个已经分手了。”   水岛小姐将手背在腰后面,围绕着小说家转了一圈,并主动问出了那个他本来不打算开口询问的问题——   “自从那次联谊活动结束之后,我们两个人就分手了。你想知道原因吗?”   “总之,肯定和我没关系吧......”   小说家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下意识就开始推卸责任。   “啊哈哈,‘男朋友君’你在紧张些什么呢?放心啦,这件事当然和你无关,还是说……你觉得哪里会和你有关系吗?”   “......”   小说家一时间无言以对。   “不过嘛,这次分手对我们来说都是好事,”水岛舞笑了笑,“明明是两个不喜欢的人却要在一起什么的,哪怕只是为了伪装,强行扭在一起也不会有好结果。我早就鼓励过我的前男友,让他去勇敢追求自己的真爱......”   眼见着话题就要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狂奔而去,根本无意掺合别人家事的小说家只好立即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小舞姐,你这副打扮是不是有点清凉过头了?”   他知道这个国家的女孩子们大体上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到处都能见到明明是在寒风萧瑟的冬天却穿着露腿的裙子和无法遮盖全部肌肤的薄袜满大街乱走的年轻姑娘。   这种情况可谓屡见不鲜,例如现在:明明是这个季节,对方却换上了夏日的凉爽打扮,简直能让旁观者发自内心感到一阵阵冷意......   “因为是在室内啊。”   水岛舞耸耸肩,理所当然似地回答道。   “倒是你,穿那么厚,不热吗?”   她将手放在脸庞一侧扇了扇,吐了吐小舌头。   “你没有察觉到吗?不知道为何,这里的暖气比医院里的其他地方开得都要大。”   “......确实。”   经过提醒后,小说家才意识到附近室温的不同。   他将外套脱下来后,看见不远处的安野医生正在朝他招手。这是在隐晦地催促自己。   “你们是来采访野上翔子女士的吗?”   水岛舞瞥了一眼庵野医生,才回答道。   “有关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说,你先进去吧。”   她往后倒退了两步。   “毕竟,还有朋友在这里呢。”   在她旁边的,是坐在长椅上一位穿着兜帽、正闷头玩手机的年轻男子。即使注意到同伴和小说家搭话,也没有任何反应,自顾自低着脑袋,全当没看见。   那家伙的样子有点熟悉......不如说,他就是自己认识的人吧?可是,这家伙现在身上笼罩的氛围,却和几个月前的夏日的时候完全不同:几缕杂乱油腻的头发从年轻人的帽檐底下伸出来,整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颓唐阴暗。   “再见了,铃木君。我们等会儿见。”   等自己离开几步远后,水岛舞朝自己挥了挥手,大声说道。   小说家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自己胸前铭牌上的姓名。   能遇见像这样一位善解人意的姑娘,真是太好了。他的心情变得轻快起来,跟在安野医生后面踏入病房中。   ......   出乎意料的是,病房里不止有自己一位拜访者。   “柳川?”   正好,对方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啊,是你啊。”   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笔记本的瘦弱少年转过头来,一派无所谓地朝他打了个招呼,语气不冷不热。   “喂!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说家还没开口,安野医生已经大踏步走过来,质问的口吻毫不客气。   “我应该没有给予过允许吧?”   “可是,你的上司已经答应了哦?”   “我才是主治医生!”这位矮胖的中年男人蹙起眉头,“没有我的许可,谁都不可以进来!我早就说过,野上女士的精神状况并不好,不适合接待外人。” 第22章 惊悸   坐在椅子上的人,名为柳川空,不是东京艺科大的人,而是和他一般年纪的高中生,来自私立由比良高中。   看见这两人间爆发的短暂争吵,小说家眯起眼睛,只是抱着双手旁观,没有开口。   他和柳川空算是熟人,但还称不上朋友,两人只不过是在特定的场合与时间合作一次而已;眼下他不想引起注意,更不想劝阻,只是用略带古怪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场景:   一位职业医生,一个人到中年的社会人士,居然和一个还没有从象牙塔里出来的高中生吵起来了......   如果不是积怨,就说明柳川空的行为触及到了安野医生的某些底线,对方才会不加掩饰地自外在层面表现出愤怒。   仅仅是未经他的允许采访一位病人,难道就能触动此人敏感的神经吗?   ……   安野医生对于某人的关注一无所知。他一副横眉竖目的表情,没有任何妥协退让的意思。   从他的话语上来看,安野似乎是在意自己身为主治医生的权威和脸面,所以在对方做出说明后反而更加生气——尽管从他冲着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的高中生发火那一刻起就已经很丢脸了,可本人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除此之外,他与医院上级之间显然存在某种矛盾。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看到对方如此执着,柳川空似乎吃了一惊。   若是一般高中生被大人这般乱吼一通,可能只会觉得害怕或是动摇,甚至换个柔弱点的女孩子来,有可能直接被吓懵,然而小说家却很清楚,这位摄影爱好者有着非同寻常的一面。   柳川空仍然保持冷静的表情,他举起双手,示意投降的同时叹着气。   “抱歉,是这边欠缺考虑了。在事先调查的时候,我和我的同伴们都以为只要联系相关工作人员就好了,我们确实......”意识到了两人间的龃龉后,少年这回没提那位主任,“呃,得到了医院相关人士的同意。我们以为那样就足够了,没想到要提前和你联系,不好意思。”   “另外,你们压根就不是什么正经的记者吧?”   “......说的对。”   柳川点点头。   “这属于大学社团活动的一部分,我只是来帮忙的。”   “如果你和这位先生一样能证明记者身份的话,我不会阻拦。”   安野医生一脸严肃。   “但采访病人不是儿戏,明白吗?野上女士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我要是随随便便同意像你们这样的非职业人士进入此地,真有意外,到时候要担责任的就是我。”   这时候的他倒是拿出一副年长者的派头来了。   柳川空没在意此人的咄咄逼人,耸耸肩站起来后,就准备离开。   “你有收获吗?”   小说家没有客气,一手拦住他后径直询问道。   对方将手中的笔记本在他面前摊开,上面一片空白。   “不好意思,她还没醒。我之前一直等在这里,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柳川拍了拍小说家的肩膀。   “‘记者先生’还是靠自己努力吧。”   他抛下这句话后,转身就走。   ......   小说家注视着那扇被关拢的病房门。   没想到那次联谊的人会来这里……又让自己遇见了熟人啊。   “好了,无关人士以及离开,铃木先生可以准备开始了。”   安野医生没有转过身,只是伫立在床前。   小说家往前走了几步,与他并肩站立。   靠近到这个距离,他才得以看到躺在病床上的中年女性。   野上女士穿着宽松的病服,更显得瘦骨伶仃。她的头发枯燥,面容干瘦,眉头紧锁,仿佛正沉浸在一个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   小说家的心情微妙。   居然在需要休养的病人房间里大吵大闹,这真的是主治医生应有的做法吗?   “......野上女士睡着了。”   小说家试探般低声询问道。   “我是否应该暂时离开,等她醒来再过来采访?”   “没关系。”   安野医生抬起手,看了一眼腕表回答道。   “马上就到时间了。请稍等片刻。”   等病房内的沉默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后,一阵尖锐刺耳的吵闹响起。小说家被吓了一跳,很快意识到声音的来源是窗台上摆着的闹钟。   然后,他看见躺在床上的那位女士终于睁开了眼睛……   并不是那种睡意朦胧的人被吵醒后的迷糊模样,而是神经质般突然间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球死死瞪着天花板;   再加上那回荡在房间内的闹铃声,眼前这幅画面从哪个角度看都让人觉得惊悚和古怪。   要是整天呆在这种地方照看她,心脏病都得吓出来吧。   “这是不是有点......”   小说家感到迟疑。   野上女士睁开眼睛后,没有动弹,只是以一副虚无的模样注视着天花板。   而在他看来,这很明显是被惊醒的:人在陷入突如其来的恐惧与惊悸后,往往是下意识间处于浑身僵硬的状态。   安野医生仿佛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野上女士在被送进来后,被诊断患有精神性失眠,本来觉得通过心理疏导和药物治疗能慢慢恢复:结果没想到,她在适应药物影响能按时入睡后,却又出现了和嗜睡症患者相似的状况,一到白天就不容易醒过来,反而导致身体虚弱……”   “经过再三检查后我才确认,野上女士因为严重的心理障碍,她体内的生物钟已经失效了,连自己的睡或醒都无法调整控制。所以只能由外人来强制规定她的休憩习惯,在标准时间内让她服药入睡和强迫苏醒,只有这样才能保持稳定的作息。”   真的假的。   小说家对这位医生所说的话,内心“相信”和“不相信”各占五成。   一方面他觉得对方是专业人士,不会信口雌黄;另一方面,他自从来到病院以来,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对方的态度、神情和举止很奇怪,说的话很奇怪;自己刚才遭遇的人都很奇怪。   不如说这不到一天时间,他倒是净遇见些怪事……   ——   在其他地方解释过,这几天在忙债务和住处的事情……本来觉得很麻烦,本来保持了一段时间的稳定更新又破功了,现在才发现自己能在年关到来前搞定大半真是件幸事。   安全起见,我现在已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大家记得保重身体啊。 第23章 “他不是医生!”   “那......我要开始了。”   小说家深吸一口气,同时望向站在旁边的安野医生。   对方注意到小说家的眼神后,便朝自己露出微笑,仿佛是在安慰他。   “不必担心,我会在这里照看,有什么需求尽管和我说。”   ......我是希望你赶紧离开这好吗?   但他的屁股已经一副牢牢钉在椅子上的样子,这个想法看来是无法实现了。   小说家来到野上翔子身边,俯瞰着这位可怜女士的脸。   她的瞳孔仍然没有聚焦,呼吸微弱,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虽然这种想法十分没有礼貌——但他觉得,对方就像是一具躺在太平间里死无瞑目的尸体。   换句话说,现在的野上女士比起活人,更接近毫无生机的死人。   这种表现很不自然。小说家在心里评头论足。   采访这样一个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而且还是在本身就很奇怪的医生陪同下,这种不适感就变得愈发强烈;再加上自己的记者身份都是假的......   “铃木先生,有事你就直接询问她吧,”安野医生说,“如果她知道,且愿意回答的话,就会告诉你。”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自然没办法拒绝。   “……野上女士,能和我讲述一下你丈夫失踪的那天,从他出门后开始的详细经历吗?”   小说家开门见山,然而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连瞳孔都未曾转动一下。   他转念一想,这个问题确实提得不太好。   对方一直躺在病床上,恐怕虚弱的身体不足以支撑她一口气回答太长的问题;再加上时隔一年,细节肯定会有遗忘和疏漏,还不如直接去调用警方档案......   “换个问题吧。”   安野医生说。   他看起来有点不耐烦,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上的腕表。   小说家沉默片刻,才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在那一天,你和你的孩子一直呆一起,对吗?在事件发生后,你第一个遇见的人是谁?他对你说了哪些话?”   ......   ......床上的女人仍然没有任何回应。   死气沉沉的模样,像是实验室里摆放的假人。   坐在椅子上的安野医生开始不自觉抖腿。   皮鞋和地面之间发出有固定频率的碰撞声,只让人觉得心烦意燥。   小说家转动着手中的水笔,同时瞥了他一眼。   对方的瞳孔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焦虑感,额头浮现出深深的法令纹,下巴和侧脸粘着汗水。   “这里的暖气是不是开得太热了一点?”   小说家露出微笑。   “安野医生,你都出汗了,”   “不用管我!我只是......”   男人粗粗的喉结“咕噜”一声上下挪动。   “我只是有点累了,需要休息。你早点采访结束就好。”   小说家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再开口。   他装模作样的拿出便签本,其实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写,一片空白。至于提前准备的问题……   小说家确实很认真写了。但现在看来,是暂时用不上了。   他的目光又飘飘乎乎落在床铺上,就见到野上女士从被铺里伸出的手指,正在重复着蜷缩和舒张的过程。   这是对方浑身上下唯一一处正在动弹的地方。   望见这一幕,小说家若有所思。   他的余光始终在注视身边的医生,正好是这个时候,安野医生将脑袋低下来,死死盯着地板,好像那瓷砖的缝隙里有长出一朵小花似的。   他没有说话,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小说家从裤兜里拿出移动电话,只将屏幕拿出一半,单手按动键盘,向某个号码发送了一封短邮,然后又趁不注意的机会重新放了回去。   这次,沉默持续的时间有点太久了,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觉得怪异,小说家心平气和地等待着,而医生却还在发呆,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   “铃木先生,你......怎么不开口?没问题了吗?”   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抬起头,蹙起眉,斜着眼打量着小说家。   “我......需要一点时间。野上女士的精神状况真的不太好,我不知道该如何与对方交流。你能帮忙转达吗?”   小说家随口应付道,一边心想:对方的动作好像有点慢。是在等待时机吗?   “我说了,她要是愿意就会回答,没开口就是不愿意。……要是你没问题的话,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从初次见面的时候,小说家就觉得安野医生好像在极力隐瞒着什么;而到了这个时候,他语气中的压抑几乎已经到达极点——   直到,走廊上骤然间传来“扑通”一声,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小说家悄然松了口气。   外面沉寂几秒钟后,爆发出一阵吵闹的嘈杂。尽管两人都没有看见实际场景,但听起来就像是马上要大打出手。   “这群人到底在闹什么?!”   安野医生像是终于压不住内心的火气,从座椅上站起来,怒气冲冲大步走向门口。   ......   等他离开之后,小说家扭过头,正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他的手臂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帮我......”   旁边突然传来陌生女人嘶哑的声音。假如没有心理准备,肯定会被吓一跳吧!   之前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装死人的野上女士拼命抬起脑袋,她那双原本一直凝视着天花板的眼球,此刻正闪烁着惊人的神光,转过来后瞪住他;病服下的手臂瘦弱得像麻杆,手掌却极为有力,像是挂上了手铐。   小说家没有惊讶,没有被吓到,只是不动声色反问道: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帮我离开这里。”   女人的语气中洋溢着不安、惊慌和恐惧。   “千万别被外面那个人发现了!”   “可他是你的主治医生啊。你得听他的话。我要是想要带你离开,一样得经过这人的同意......”   “他不是医生!”   野上女士斩钉截铁地否认。   小说家眨了眨眼,不说话了。   ————   大年初一,新春快乐哦! 第24章 奔逃   事实上,小说家想说的是“果然如此”。   走到门外的那位医生的表现,他一直看在眼里:   神经紧绷,高度紧张,情绪激动,内心压抑,性格暴躁,甚至还和一位高中生大吵大闹......   这都是内心情感不自觉通过外表流露出来的现象,只要有经验的人,便能很快把握其中的漏洞,看见隐藏在那之下、暗自“流动”的究竟是什么——   人的愤怒分为两种,一种是在遭遇不公时的义愤,而另一种则是因为恐惧:害怕自己,害怕他人,害怕环境。   而正如他曾经对野上佐千代说过的那样:“这世上从来不存在无缘无故的恐惧。”   安野医生确实在畏惧着某些事,或许正是因为他不想让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   所以很明显,医生想要赶走摄影部的举动,并不是因为和上级有矛盾——说不定医院方面,到现在为止还不清楚柳川空等人被拒绝入内的事情——而是不想让任何人见到野上翔子的面。   直到今天早上为止,他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反而可能暴露,才不得已让身为记者的铃木先生进来......小说家觉得如果自己不是独自一人前来的话,说不定还会得到和柳川空他们一样的待遇吧。   当然,可能还有别的理由:譬如说,因为这是姐姐的安排,才让人没有理由拒绝。   即使如此,这家伙还是宁愿一直呆在旁边看着,并且想尽办法让自己赶紧结束采访、离开病房。   直到——   “幸好我存了小舞姐的号码。”   小说家心想。   这件事是在瞒着宫城小姐的前提下达成的。   倒不是他有出于某种企图才和女朋友的闺蜜暗中交流,而是对方主动塞给自己的。   不论如何,面对野上女士的请求,小说家自然点头答应。这回,猜测得以确认的他能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我知道了。”   ......   这位女士其实并不像刚才在病床上所表现的那样死气沉沉。光是刚才抓自己手时所用出的力道,就能看出她的身体完全没有虚弱无力。   小说家不清楚安野医生之前所说的症状是真是假,起码此时此刻,野上翔子的行动更能证明她的情况。   当小说家答应会帮助她后,野上女士立马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穿上拖鞋,并且从床底拖出来一个小小的木质行李箱。动作灵活,看起来已经准备很久。   所以小说家才会在心里吐槽她刚才的表现“很不自然”嘛……如果不是安野医生本人一副慌乱不安的样子,说不定就会被他看出破绽。   “是谁让你来的?”   她一边拉开窗户,一边用急促的声音小声问道。   ......是我的姐姐。   小说家想了想,却没有坦率说明,而是如此回答道:   “是佐千代。你应该认识,她是你丈夫的远房侄女。”   “......”   野上女士干脆利落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她睁大眼睛,脸上浮现出愧疚的表情。   “她......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我还是依靠那孩子的帮忙......”   “动作快点吧。”   小说家催促道,同时他下意识往那扇紧闭着的门看去。   “不知道,门外的人还能缠住安野医生多久。”   其实多久都没问题。毕竟小舞姐就在那儿,现在说不定正笑眯眯袖手旁观呢。   但若是安野医生没有眼力价,像在柳川空面前发脾气那样对这位姑娘发火......那他就完了。结局只有一个,就是被一拳打晕在地。   到那时,小说家会为他默哀的。   “......好。”   野上翔子点点头,两人就准备离开。   然而下一秒,小说家的动作就停住了——   他正绕过病床朝着门口走,而野上翔子却挑选了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她直接趴到了窗台上!   “......原来您刚才打开窗是为了这个!”   “不然呢?”   野上女士用很奇怪的眼神看向他。   “但是……”   小说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他就觉得自己不该到医院来,因为每次来医院都不会有好事!   “一般人不会想从那里逃走的吧?”   “被关在这儿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尝试过很多办法,如果不从这里,是逃不出去的。”   其实不必这样啦。   他叹了口气,结果还是老老实实走回来了。   毕竟自己还是有话要问,否则就真的白来一趟。   ……   野上翔子人到中年,身手却矫健得很,将被单一裹,系成绳子,缠在自己的腰间当做临时防护措施,并将绳子的一端放到小说家手中。   “我先离开这里。”   安野医生应该是冲着她来的,确实应该让她先走,所以小说家没有反对。   他眼见对方就这样抓着外墙上的缝隙一点点移动,小心翼翼挪过窗台,轻轻一个跳跃、稳稳趴在空调外机上;然后,她的手指又一次牢牢扣住了花岗岩凸起的表面,继续往下。   如此重复好几次后,野上翔子很快就接近一楼外那柔软的草甸区域。   小说家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更让他感到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只见这女人身体仍然悬在半空,抓着布绳的手却松开,坠落的同时就地一滚,卸去冲击力。那姿态矫健得根本不像是人到中年,更不像是在床上躺了一年的病人......   就在此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嘭!”的巨响   他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发现是被撞开的木门重重拍打在墙壁上的声音。   一位英姿飒爽的短发美女映入眼帘。   她单足立地、另一只修长有力的美腿则保持着踹门的姿势,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口。   水岛舞走入病房内,凌厉的视线在病房内一扫,确认只有小说家一人。   于是女孩双手叉腰,很不满地说问道   “男朋友君,你让那个女人逃走了?”   小说家点点头,又好心补充道。   “我相信你,小舞姐。要是你现在去追她,还是能追上的。” 第25章 工具人   小说家注视着那个穿着病服的瘦削身影落到草甸上翻了个滚,然后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叶,以义无反顾的气势继续朝前奔跑,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整套下来动作行云流水,目标明确。   数秒钟后,野上翔子已经跑到两块草坪之间的鹅卵石小路上,看样子是准备沿着大门口方向离开。   要是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真的能让她逃离医院。毕竟小说家刚才进来的时候,一路上都没见到几个保安,而靠近门口的广场上都是医务人员和出来散步的病人,哪怕注意到有人从病栋里跑出来,恐怕也不会阻止他。   当然,看野上翔子一副头也不回的坚决态度,这意味着刚才还在出手帮忙的小说家,已经被这位女士不管不顾抛下了。   他望着手中用被单打结缠绕而成、尾端垂落到地上的临时绳索,一时间沉吟不语。   小说家干脆坐回病床上。   就在这时,背后房门大开,水岛舞大踏步走了进来,并朝他发出质问——   ……   “发生啥了?”   转过头来的小说家眨巴眨巴眼睛,一副很茫然的表情。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   水岛舞走到他面前,这位叉着腰的女孩俯下身来,以一副威逼的姿态,与坐在病床上的小说家靠拢到近在咫尺的距离。   那双长长的浓密睫毛下的乌黑瞳孔,正一眨不眨盯着他,清新的香水味一个劲往鼻孔里钻;最重要的是快凑到脸庞正前方的那对分量十足的沉甸甸......以上一切都令他有种理智逐渐消散的感觉。   小说家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往下移动。   即便如此,他的余光还是不免瞥见了被衬衫领口两侧挤压出来,深深的雪白沟壑。仿佛就能让人很联想到,里面包裹着的是一对正伴随着重力往下方撑出一个惊人弧度的饱满果实。   小舞姐看起来很生气,清纯的脸庞上一副怒气冲冲的表情,可那狐狸般妩媚的眉眼间却隐含着笑意,特别是当她注意到某人那正值青春期的躁动不安时,开玩笑似的促狭感就愈发明显了。   “那个......”   小说家咳嗽了一声。   “刚才,野上翔子女士向我求助了。她说自己是一直被关在这里,没办法出去,所以才趁这个机会想要逃走。”   “是吗?可是安野医生不是这样说的。”水岛舞回答道,“他说医院是为了野上女士的身心安全起见,才不希望外人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   “事实上,野上女士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出试图离开这里的举动,医院管理层早就对她不厌其烦,若不是靠他求情,野上翔子可能会被转到别的特殊医院去。”   “安野医生还说,自己已经预料到了,如果野上女士有和外界沟通的机会,她肯定会不择手段地借助他人的力量。而要是真的被她逃走了,自己肯定要遭受严格的惩罚云云。”   “......你是说,你更愿意相信他吗?”   “不,我的意思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应该将两个人的言论加以比较,再联系医院,才好得出结论。”   小舞姐直起身说道。   “但不论如何,都不能擅自让野上翔子女士离开这里。我们还有问题想问她呢,男朋友君是怀着相同想法来的,不是吗?”   听起来有道理。   小说家点点头后,又说道。   “说起逃跑......还得感谢你的配合,小舞姐。”   “不客气。”   对方回答道。   “毕竟,我有想问他的问题。”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安野医生又回到病房里了。但他的行动速度很慢,因为他依靠的不是双腿,而是爬回来的......   中年男人的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看来是被教训得很惨。   小说家按照约定,在心中为他默哀了半秒钟。   “等......等一下......”   他咽了口唾沫,眼神躲闪,完全不敢看向一旁的水岛舞,而是以一副希冀的表情仰望小说家。   “铃木先生,能不能请你告诉我......野上女士她,去哪儿了?”   “如果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可以告诉你。”   小说家好整以遐地翘起二郎腿。   “所以先说明,到底是不是你强迫野上女士留在这儿的?你因为注意到这位女士身体虚弱,精神不正常,长时间躺在床上,又没有亲人照看,便渐渐心生歹意,某一日兽性大发.........”   安野医生苦着脸,五官都快皱成一团了,说话的时候还有点漏风。   “你,你怎么和这位大小姐说......”这话刚说到一半,他的脖子忍不住又缩了起来,看来确实是怕的很,“说一样的话,这完全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是医院希望让野上女士留在这里的!当然,这是为她的身体着想,毕竟要是真出什么事,我们都得负责......但不管怎么说,我是一直站在野上女士这一边的!我也想让她得到自由,但是这种事又得不到允许,所以我只能想方设法为她创造条件......”   小说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想起之前野上女士看似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手指却一直在被铺上动来动去,原来那并不是在暗示访客,而是在给安野医生“下达指令”。怪不得这家伙当时一直盯着地板看。   再照这个思路想下去,野上女士虽然只和他交流过几句,却很高明地使用言语在暗示医生身上存在问题,而真正的意图则是让安野医生被怀疑,随后才能将他当做诱饵,缠住别人的步伐......   眼前这位可怜的中年人,简直就是帮了忙还要被坑的超级工具人嘛。   “......她......她现在逃走了?”   看安野医生一副紧张兮兮的神情,小说家叹了口气,略带怜悯地回答道。   “嗯。如果我所料不差,她现在应该已经成功离开这家医院了。” 第26章 动身   说到底,相比起被各路坏女人骗的男子高中生,在情感骗子们的市场上,单身的中年男性才是最容易被盯上的对象;且行骗者往往同样不会是年轻人。   毕竟高中生没啥油水,而一时间春心萌动的大叔可不一样。正因为他们在社会上因饱受挫折而变得现实和怯懦、却又不肯放弃那一点点纯洁的妄想,所以才容易上当。   当然,安野医生本人完全没有被当作工具人使用的自觉,当他听说野上女士已经离开这里的消息后,长长松了口气,脸上流露出的宽慰和安心不似作伪。   “你为什么要帮她?”   站在旁边的小舞姐摆出一张好奇的脸,询问道。   小说家知道她的话语中比起疑惑、调侃的成分还要偏多一些,但安野医生听不出来。他抚摸着后脑勺,稍微有点很不好意思、却又颇为自豪地回答道:   “因为......我喜欢她。”   如此坦诚的答案,使得小舞姐的眼神里不免带上了些许怜悯。   “医生喜欢上自己的病人,真的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野上先生一年前失踪了,不是吗?警方都认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安野医生的语气很快,态度坚决。   “然而,野上翔子女士并不这样认为。”   小说家虽然是在随口猜测,但看对方一时间凝固在脸上的表情来看,他的话语正可谓一针见血。   “让我猜猜看,野上翔子一直想离开这家医院,是不是为寻找她的丈夫?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在关注这件事,但她觉得哪怕只剩下自己一人,都有义务找到他的下落......”   “......她确实有这个想法。”   安野医生表情沉重地点点头。   “当然,还有儿子的事情。野上女士不放心交给别人来照顾,总说‘小典呆在那个地方可能有危险’之类的话——”   “等等。”   小说家蹙起眉。   “那个叫小典的孩子,他现在住在哪里?是被野上女士的亲戚收养的吗?还是说在哪里的福利机构?”   “呃,他好像是独自一人......”   “我的意思是,哪个城市?是东京吗?”   安野医生摇头否认。   “不,是一个叫做神凭村的地方。野上女士一家都曾经在那里生活过,她的丈夫就是在那里失踪的。”   小说家和小舞姐面面相觑。   “若是如此,我想我能理解野上女士的心情。”   “我也是。”   安野医生爬回椅子,很吃力地一屁股坐下后,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很认真地对两人说道。   “假如野上女士未来愿意和我在一起的话,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将她儿子从那个偏僻地方接到东京,之后再好好照顾他们母子二人。”   “你对我们发誓可没有用哦?”小舞姐笑眯眯地说,“你有没有向她表白过啊?”   医生的神情有些尴尬。   “这.........我毕竟是她的主治医生,一直以来只是尽心尽力照顾她,野上女士恐怕没有发觉我有这个想法吧?我自己又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不,她发现了,所以才会毫不客气利用你。   “但是,我相信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细心的她看在眼里,总有一天能感动野上女士!到那时候——”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小说家随口敷衍。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说话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同时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等一下!野上女士有没有说过她去哪里?”   安野医生这时候才想起最重要的事情,连忙在背后叫住他们。   小说家摆了摆手。   “我们不可能知道吧?这种事情应该由野上女士本人按照意愿来决定。当她想告诉你的时候,就会主动说出口。”   这是对方不久前说过的话,现在又还给他了。   “可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已经关上了。   *   “他果然不清楚。”   小舞姐将门锁上后,盯着小说家。   “你是不是不应该放野上翔子离开?”   “不是正好吗?既然她想走,就让她走吧。”   小说家笑着说道。   “我们正好跟过去看看,她到底想要去哪里;或者说,是想要见什么人。”   ......   热烘烘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无论是第一个离开病房的柳川空,还是带着兜帽玩手机的阴郁青年,此时都不在。这儿只有他和小舞姐。   小舞姐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拿出来后,视线落在屏幕上,浅浅一笑。   “柳川君已经把地图发到我手机上了。”   ......   小说家给小舞姐发送的短信,内容原本是让她制造响动,吸引安野医生离开病房,并且想办法缠住对方;而在这方面,小舞姐采取了更加简单粗暴一点的手段。   但这只是第一步——   短信还有第二条内容,就是让剩下的人随时准备,抓住从病房里跑出来的人;如果来不及跟上,就在后面跟踪。   其实在走进病房的时候,小说家并不知道在野上翔子和安野医生两个人中,到底谁有问题;但他既然知道拜访者不止自己,自然是每个人都要物尽其用。   反正和小舞姐一起来的有两个人,只要一个守在走廊,一个守在病栋的出口即可。   ......   “好啦,接下来才是正戏!”   小舞姐打了个哈欠,同时伸了个懒腰。   对于身材好的女生来说,这是能看似不经意、却能将自己的魅力发挥地淋漓尽致的必杀技。   至于这姿势放在水岛舞身上,由她所展现出来的效果……光看某人那目不转睛的样子就知道了。   重新恢复成懒洋洋表情的小舞姐用手在小说家面前摇晃了两下,露出微笑的同时,伸出两根指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作又快又轻柔地戳了戳小说家的眼皮。   “真是的,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啊。放心,这种程度我是不会向亚纪她告密的,但男朋友君可不要太放肆哦?要不然,我可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第27章 “姐姐”的香味   小说家和小舞姐并肩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   他望着从车窗的那一头飞速往后掠过的建筑物,好似一个个模模糊糊的方块像积木般叠垒在一起。   根据地图上的显示,离开医院的野上翔子前往的地方,是一处远离市中心的住宅建筑群。   小说家还能通过“特别”的网络收集到更详细的资料:这一大片住宅建造时间是在上世纪80年代。换句话说,那里是一处老旧而封闭的团地。   所谓的“团地",就是指日本为了缓解住房与土地使用紧张状况、从50年代开始兴起并大规模建造的高层住宅楼群。   现在看来,这种做法很普遍,毕竟几个世界闻名的国际大都市早就成了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一处立足之地就能称得上幸运;但对于当时的日本人而言,这无疑是一种全新的住房关系。   相比起家族式的大住宅和类似于象征村落的宗族聚集地,团地内部的关系更为微妙:数代同堂的形式不再普遍,一般只有夫妻和孩子这两代人;而在此基础上的则是邻里关系。   人与人的关系看起来疏远,但在某些层面上却更密切。   由此产生的文艺创作,毫无疑问会受到这种微妙关系的影响:譬如说色情层面的,或是恐怖类型的.....对此,小说家向来充满遐想。   “柳川君,还有......”   他开口询问,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还有野间社长,他们两个人现在位于哪里?”   “已经回去了。”   小舞姐用手托着下巴,同样盯着窗外,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回答道。   “他们对这种事没有兴趣。一个是胆小鬼,一个是自闭男。对了,野间裕现在已经不担任社长了,这点我要事先澄清。”   “是这样吗?”他点点头,“既然柳川君在场,摄影部的其他人呢?比如副社长加藤君,以及化妆师竹内学姐......”   “他们没有参与,因为这事儿原本就和高中生没关系,柳川君是出于个人兴趣,自告奋勇参加的。另外,加藤君已经不是副社长了,和明日香也......我说啊,他们是你学校的人吧?”   小说家耸耸肩。   “抱歉,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   “说的也是。听亚纪的说法,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摄影部的成员,也不算是朋友,可能你们这几个人在学校里压根就聊不到一块吧?”   小说家默认了。   事实上,他和绝大部分同学们都谈不拢;更确切地说,是本来就罕有人会找他聊天。   同龄人们往往顾忌着这样那样的事情而无法坦率地拉拢关系,又因为班长大人和美纱绪的存在,又不能像以前那样当作空气无视某人,于是才让彼此联系处在一种脆弱的边界上。   “小舞姐到医院去做采访的原因是什么?”   “是为了毕业论文的准备。”   “我记得你今年是三年级?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准备了吗?”   “我是陪别人啦。”   “谁?”   “冈美咲学姐。你应该对她还有印象吧?还有她的男朋友小森,一起来的还有我的弟弟......”   “野间裕。我觉得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究竟发生了什么?”   “还能是啥。”   小舞姐很夸张地叹了口气   “无非是些乱七八糟的感情问题,真是有够麻烦的。对了,不如以后还是让男朋友君来当我的弟弟吧?”   “可、可以吗?”   小说家有点高兴。   “当然。虽然这个弟弟总是一副色眯眯的模样......”   小舞姐转过头来,原本正在注视风景的明媚瞳孔落在他身上。   “老是用那种目光看待姐姐可不好喔?不过嘛,我个人倒是觉得男生活泼一点儿是好事。”   ——姐姐。   小说家对这个平凡又不平凡的词语,再次有了新的体会。   *   “我们到了。”   “就是这里?”   小说家和小舞姐两人下车后,来到了地图上显示的目的地。   “和想象中的有点不太一样。”   小说家有点迟疑。   他站在一根路灯和一颗树木之间的人行道上,前方是一个十字路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这里已经不再是单纯的高层住宅区,而是经过了改建后,附近开了一家家聚拢人气的商店,没有想象中的死气沉沉,反而显得充满市井活力。   小说家的表情略显遗憾。他还想在跟踪的同时,记录这种标志般的环境作为素材。   ……   根据姐姐交给他的档案,这里是野上一家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他们走入一条小巷,巷口还残留着前几日冬雨后留下的水渍,湿漉漉的青黑色石板边上矗立着垃圾桶。   在狭隘的通道两侧,有着像森林般生长出来的一枚枚广告招牌,到了夜晚就能下荧光植物那样招展。   他抬起头,看到了补习学校、商场、网咖、西餐厅等等招牌;再往前,则是一连串在装着雨漏的屋檐下方整齐排列的房门。   “具体是在哪里......”   小说家转过脸,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只见小舞姐以常人根本难以反应的速度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伴随着手臂上传来的沛然大力,他身不由己地被拉到了角落里。   小舞姐将双手绕过他的脖子、放在他的胸口,就这样将小说家拉入自己怀中,同时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嘘,小声点。她就在那里。”   伴随着散发着淡淡芳香的话语,耳垂传来一阵湿润的热气,仿佛要穿过耳廓、径直钻入大脑深处似的。   背后传来的丰满与柔软,相隔着衣料依然能清晰感受到的美妙触感,更是让人难以平静。   他的心脏顿时“咚咚咚!”激烈跳动起来。   小说家深呼吸数次,然而这种下意识的举动,却只能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被小舞姐身上的香味所彻底包围……   他们一同倚靠在墙壁后面,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对依偎在一起的男女。   直到不远处的一扇铁门被推开,小说家的注意力才被稍微转移——   野上翔子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她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塑料袋,走向垃圾桶,女人的脚步略显蹒跚。   ————   推本书《内鬼魔王》,原来《下作勇者》被404后新作   简介:“陈先生,你身为一介魔王,不磨砺杀人放火的技艺、不谋划祸乱天下的阴谋、不培养独尊八方的野心,反而混在人类的都市中,以冒险者身份与勇者和睦相处……这是何道理?”   “前阵子有个勇者率队攻略我的地下城,当时我就在他的队伍中。”   “哦,然后呢?”   “然后,他们睡觉我唱歌,他们吃饭我吐痰,他们吵架我拱火,她们洗澡我偷看。那位勇者和他的队友在精神极度不稳定的情况下,十分实力只发挥出三四分,被我的手下一刀一个削了脑袋。” 第28章 短促   丢完垃圾的野上女士,一脚浅一脚深走过湿漉漉的地面,拉开铁门回到房间内,途中没有转头,看样子是没有注意到他们。   在角落里藏身的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等对方消失后,小说家的注意力,便不由自主回到正在热烈拥抱着彼此身上:那淡淡的香味熏得他眼眶微微发热,就像不知从何时起,现实中的冬日已经远离他,一时间春芽萌发,春心萌动。   “那个......小舞姐,是不是可以松开我了?”   小说家一边蠢蠢欲动,一边扳着手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男朋友君不喜欢吗?”   水岛舞的语气中有着分明的笑意,那双纤细白皙、却很有力道的胳膊,反而夹得更紧了。   ......不,我很喜欢。   小说家虽然没有把这句不要脸的回答说出口,但他还是沉默下来,保持一言不发的态度。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反抗,只是带着罪恶感享受着和女友的闺蜜......或者说和认识的大姐姐亲密相处的过程。   大概过了几分钟后,水岛舞才松开胳膊,带着那份令人印象深刻的柔软从他身后离开。   小说家有预料到,却还是一时间情不自禁,下意识叹了口气,然后就听见小舞姐调侃的声音。   “怎么样,是舍不得吗?”   “......”   “我觉得有点奇怪哦,男朋友君不像是缺少和女孩子卿卿我我机会的人,这种程度就恋恋不舍,看来亚纪真的没有好好喂饱你......”   “咳咳!”   小说家用力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小舞姐的话头,避免对方越说越离谱。   “野上女士从医院出来后,好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了。”   他换了个话题,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严肃一些。   “要是不想被抓回去,她就不可能在这里久留,因为医院方面肯定知道她的住址,假如联系警方来处理的话,一下子就被会找到了。所以,她大概率是回来拿东西的。”   小舞姐不再调戏他,而是赞同地点点头,又补充说明道。   “或者是来和什么人会面。”   “如此一来,我们需要做的仅仅只是等待......”   话刚说到这里,小说家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的视线不自觉朝着身旁女孩子的胸口上瞄去。   水岛舞歪了歪脑袋,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张开双臂,向他展露出曼妙的身体曲线。   “又想要抱抱了吗?男朋友君还真是个爱撒娇的弟弟......要是真的当你的姐姐,一定会很辛苦吧?”   结果,话题又回到这方面上了。   小说家摇摇头。   “要我说,这是一种心理上的补偿现象而已。毕竟我的姐姐因为某些原因而没办法照顾别人,反而需要我来照顾呢。”   “你有姐姐?”   “有。”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真的假的,看不出来……而且我听宫城说,你在这里没有家人才对。所以,是义姐吗?”   小说家点点头,没有回答,他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   “哦,原来男朋友君真的有姐姐......”   小舞姐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当对方又一次准备开口的时候,这回是小说家及时做出了反应:他用一根手指阻挡住了小舞姐红润的嘴唇,示意她别再继续开口。   水岛舞眨了眨眼,看起来有点懵,似乎没想到一直以来被调戏的某人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亲密举动。   不过尽管事发突然,她并没有表现出反感或是抗拒,反而唇角微微上扬,甚至张开了嘴唇,让他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更加柔软和湿滑的东西......   小说家吓了一跳,下意识将手缩回来。   水岛舞的脸蛋微微泛红,朝他吐了吐舌头,明媚而清澈的瞳孔湿漉漉的,看起来既狡黠又妩媚,可爱值爆表。   他一时间有点恍惚,甚至觉得自己看到的是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的房客,他的女友,他的恋人......   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心虚感。简直比很久以前被侦探小姐捉奸在床时更加难以忍受。   小说家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的是脑子出了问题。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百试不爽的那一招——   “快看,有人过来了。”   此为“转移话题”。   ......   小说家和水岛舞趴在角落的墙壁上,注视着站在门外的那个人。   他的身材高大强壮,魁梧有力,头上戴着毛毡帽,穿着破旧的皮毛大衣,帽檐底下的脸庞冷峻有力,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嘴角。   而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在于:他背后还背着一把枪。从长度来看,应该是猎枪。   这个男人静静伫立在门口,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在等待时机。   终于,他伸出手,在铁皮上敲了敲。   伴随着沉闷的回响,门在下一秒被打开,野上翔子似乎一直站在门口。   背着猎枪的男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因为距离的缘故,他们听不见具体内容,只见到他点了点头,得到了主人的允许后,大步走入房间内。   “砰!”   门又一次被关上了。   小说家和水岛舞对望了一眼。   “怎么样,要不要跟上去?”   “贴到门上偷听吗?”   小说家有点犹豫。   “可是,对方手里有枪......”   “放心,他注意不到我们。而且,就算会发展成短兵相接的局面,在那种狭窄的空间里,他是施展不开的。”   小舞姐充满自信。   “我能在对方将枪取下来之前,将这家伙打倒。”   “......好吧。”   小说家点点头。   对于同伴的承诺,他向来怀着充分信任。   两人一同从墙角走出来。   但就在这时,从墙壁内侧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   听起来十分凄厉,却因为隔着一扇铁门而变得模糊。   随后是一连串沉闷的钝响。小说家仿佛能看见女性想要挣扎、尖叫、向外界求救,最后却被一拳打晕的景象;随后,是重物在地板上被拖拽的摩擦声。 第29章 愉快跟踪   要是他们这时候已经趴在门上偷听,遇见这种情况,两人恐怕会不约而同的选择直接踹开门,阻止这一切。   可现在的问题是,人还在这边,房间那头却已经出了状况,小说家反而犹豫起来。他看向旁边的小舞姐,对方的表情给人一种兴致勃勃的感觉,明明两只耳朵支楞起来,然而脚步却没挪动一下。   虽然只是几秒钟的差异而已,却产生了这种区别——原因倒不是小说家对野上女士以德报怨的举动心有怨气,他还不至于如此小肚鸡肠,而是他敏锐地察觉到,身边同伴的心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本来,他们有着充足的理由,从旁观者自然而然过渡到参与者,可是现在,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了。   “现在还要不要去?”   “嗯?去什么呀?想要顺藤摸瓜找到真相的话,眼下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选择哦。”   小舞姐转过头来,笑眯眯回答道。   “放心吧,对方没有下死手的打算,只是把野上翔子打晕了而已,我听得出来。话说回来,要是真发展到那一步,我肯定会出手阻止的啦。”   ......果然如此。   小说家心想。   小舞姐的说法并没有错。他们本来以为野上女士更有可能是来拿东西的、目的是为了她丈夫;现在看来她并不是独自一人行动,而此人的想法亦可能比想象中的更为复杂   要是这时候出手相助,别说那个男人,就连被救下的野上翔子都未必真的愿意把理由告诉他们,毕竟她连一直照顾自己的庵野医生都不相信;除此之外,还有会将他人牵扯进来的可能。   而反过来说,只要能跟踪上这个人,就能确实找出通往幕后真相的线索;非但不会白来一趟,反而会变成一个绝佳机会,让他们挑选的时机显得恰到好处。   现在,要是自己一个人上去的话......小说家估量了一下自己的体格,再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那位佩戴猎枪的男人,他打了个冷颤,赶紧摇了摇头。   若是他真被别人教训了,小舞姐应该会出手救下自己吧?哪怕只是看在宫城小姐的面子上。   但他还不至于为了个人的擅自决定,而麻烦同伴做不愿意的事情......   “有人来了!注意!”   小舞姐突然说道,语气既快又急促。   小说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舞姐就已经伸出手来拎起了他的衣领,同时一手搭在墙壁上,带着两个人的身体,姿态轻盈地从原地跃起。   “抓住了!”   他的双脚离地,只觉得自己像是悬浮在空中,从耳畔穿过的空气呼呼直响,一个呼吸间便被人拽到了墙体的上方,小说家的反应还算快,一把抓住可供支撑身体的地方后,整个人趴在墙头。   这回,水岛舞的动作不再是那种相比起提醒自己、更接近于营造男女暧昧氛围的行为,而确确实实的像是身手高明的刺客在跟踪目标,一连串的动作干脆利落到令人咋舌。   若非如此,肯定来不及躲避此后到来的人们——   伴随着“咔咔”的响动,一辆小货车风驰电掣般从小巷的另一头行驶过来。司机的驾驶技术很高明,一个漂亮的刹车,车头恰好在野上女士的家门口停下来。   从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分别下来一高一瘦两个男人,他们都戴着面罩,看不出长相;只是从行头上看,让人觉得有种“刚刚见过面”的熟稔感。   这两个人才将车门和后备箱的盖子打开;而另一侧,铁门几乎在同时被人从里面踹开,之前看见的那个脸上有一道伤疤的高大男人,双手抱着昏迷的野上翔子,三步并作两步,将她塞进后备厢里。   三人又以极快速度跳上车。伴随着引擎的轰鸣,货车轮胎碾过湿漉漉的石板,在狭窄的小巷内左冲右突,很快消失在与外面的街道相汇合的地方。   ......   水岛舞将手机放下来。   她刚才已经将整起事件的经过拍摄下来。   “真有趣......”   女孩的嘴角微微上扬。   “男朋友君,你看得出附近有没有监控摄像吗?”   小说家在侦探小姐那里学过几手,目光在周围逡巡几圈后,很快摇了摇头。   “巷子内是没有的,路口处大概会有,但肯定没办法拍到刚才那段开车抢人的经过。”   “呵呵,那我们现在就去找证据吧!”   小舞姐没有任何犹豫,兴冲冲从高处一跃而下。   她的动作依然轻盈美好,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双臂微微张开,就像扇动翅膀的蝴蝶那样翩跹,同时裤脚下方的小腿紧绷起来,充满力量感的肌肉曲线浮现,又有着一般的都市女性身上罕见的健美与活力。   “喂,等等......!”   小说家还蹲在上面犹豫的时候,对方已经快走远了。   他当然能跳下来,可是往下俯瞰的时候,又觉得这个距离稍微有点高,所以只想攀附在墙头,顺着墙面滑下来。   虽然有点滑稽,有点难看……这看似只是一件小事,但对于一个正值青春期,心理状态往往微妙到令外人难以理解的普通男子高中生来说,在一位关系还不是那么亲密的美丽异性面前表现出这种丑态,确实是一件值得犹豫的事情。   不对,眼下是只能这样做!   小说家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让自己的脑袋稍微清醒一点。   难道还要对方张开双臂,在下面抱着自己不成?   更让人觉得害臊的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确实浮现出这个念头……   我可不是什么需要照顾的小孩子啊!   ——难道是因为在短短一天时间内接连和两位大姐姐卿卿我我,从她们身上吸收的“姐元素”过量,反而让自己被“弟弟病毒”感染了吗?   “男朋友君?你不过来吗?”   已经走到门口的水岛舞,才发现某人并没有跟在身边,于是立刻朝他呼喊道。   “我来了!”   小说家几乎是半滑半摔回到地面,赶紧跟了上去。 第30章 姐姐与同班同学   三日月静流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正襟危坐,她一手拿着钢笔,正在有条不紊地在纸面上记录。   女孩的长发没有束起来,柔顺的披洒下来,一直垂落到肩膀上。   窗外天光明媚,清新的风吹过庭院里的大树,叶片相互碰撞的声音“沙沙”作响,时不时有落在窗沿上的鸟儿啾啾啼转。   白色的信件内容上,秀气文雅的文字花团锦簇,最后一点落在纸面上的墨渍慢慢晕染开来。她将手中的笔停下来,轻轻搁在一旁。   “真是个难得好天气。”   三日月静流深呼吸了一口气,同时向上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   不仅仅是窗外的空气,窗内的氛围同样令她心情愉快,包括昨天晚上和自己的弟弟重逢的事情,以及和他交谈的过程,甚至是晚上熄灯后,发生在床上的微妙互动......   有一点点心动,有一点点害羞,两者交织而成的美妙情感,对她而言就像是味道清冽的果酒,既不会让味道过分浓烈,又不会失去那份沁人心脾的甘醇,让人回味无穷。   这样的生活,简直和她预想中的一模一样。自己主动来找小良,果然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真是满足。   三日月静流现在想来,这样让人安心的生活似乎并不是第一次经历,否则不会有这种熟悉的感觉。   她会对神凭村的事情如此上心,和这种感触多少存在联系。   只是,有关于那时候的记忆真的已经很模糊了......或许是自己的幻觉都说不定。   她转头看了看那张单人床铺,又有种想扑上去的念头。   柔软的被铺和床垫,还有上面散发着的味道,好想让自己躺在中央,被它包围起来,整个人连脑袋都变得轻飘飘的……   当然,这是指阳光的气息,没有人能抗拒。绝不是说上面可能还残留着属于某位异性的味道,嗯。   现在没问题,没有人能看见。   就算她需要一点点挪过去,用稍微有点狼狈的姿势爬上去,也没有人能注意到......   然而就在这时,敲门声打断了三日月的遐想。   就在第二日的清晨,雨津庄又迎来了访客。   “咦,这个点......”   三日月静流惊奇地看了一眼手背上的腕表。   是谁?   是小良回来了吗?不,不可能,她早就知道了,这家医院肯定会出现意外。以那孩子的性格,肯定会被缠上。   那就是另外两位房客吗?   不,她同样提前收到过有关于这两人去向的报告。只是......   想到这里,三日月静流有点迟疑了。她和小良彼此信任,但那两人究竟会如何行动,却并不能打保票。   她挪动椅子,略显吃力地来到窗边,往下俯瞰。   ......   站在下面的,是一位面容清纯可爱的少女,她梳着整整齐齐的齐肩头发,身上还穿高中生制服,略显忐忑地站在门口,同时又带着好奇,踮起脚尖往里面张望。   不认识的人。却不算是第一次见的面孔......   毕竟来之前,三日月就已经将小良交好的朋友、还有关系亲近的人的情报全部打听好了。   作为许久没有露面的姐姐,她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否则会影响到小良的人际关系。   任何一个网络、一个完整的系统,都具备排他性,新人想要加入,必须面临相比之前错综的局势。   但她对此充满信心——   因为三日月静流就是处理复杂事态的专家。   “请问有人在吗?”   女高中生又一次按响了门铃,她不再犹豫,开口回答道。   “我在。但是我现在不方便下楼,能请你帮个忙吗?”   站在门外的少女听见声音后,连忙抬起头,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属于美丽的成熟女性的脸。   女高中生睁大瞳孔,表情凝固在脸上。但过了一会儿,女孩还是怯生生地回应了,只是声音比之前更加微弱。   “......什么事?”   “帮我将放在楼下的轮椅拖上来。放心,那是特制材料制成的,不会太重。”   “可是......”   她仍然站立在路灯下,没有踏入门口,脚步踌躇。   这孩子是不是太讲礼貌了一点?   三日月静流感到无奈。   “放心,你先进来吧,门没有锁。”   “不好意思,我想知道,良同学......端木良同学在家吗?”   “他不在。我是她的姐姐。”   “姐姐......”   少女将手放在胸口前,似乎是在给自己加油鼓劲似的,才慢慢走入门内。   ......   一旦下定决心后,这位女孩的行动倒是显得非常干脆利落。   “我找到了,是这座木屋里的轮椅吗?可是我开不了门,需要钥匙。”   “钥匙......”   三日月静流想了想,回答道。   “你帮我看一看花坛里有没有。”   女高中生很快得到结论。   “找到了!......等等,好像还有第二把!”   除了锁在门里之外,居然还用上了第二把锁吗?小良真是的......   三日月静流有些恼怒,却又隐约有些高兴。   这孩子,未免太缠着姐姐不放了吧。   ......   五分钟后,对方已经将轮椅推上二楼的房间外了。   坐在左边的三日月静流微笑着向她打招呼。   “你好,你是伊东真帆同学吧?我听小良他提起过。”   “是......是的!良同学有说起过我吗?”   “是的。他说你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真的很看重你,我是昨天晚上才来这的,就已经知道有关于你的很多事情了……总之,非常感谢你的帮忙。”   “......不用谢。”   脸蛋红扑扑,额头还沾着些许晶莹汗水的少女微微摇头。   “不过,为何您的轮椅会放在那种地方?”   当然是你心底暗恋的那家伙为了彰显自己的恶劣个性才放的——   这句话在三日月静流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微笑着回答道:   “那只是一个意外罢了。” 第31章 床底的宝藏   “很高兴认识你,三日月小姐。不过,我从来没有听良同学说起过他还有一位姐姐的事情。”   注意到伊东真帆在温和中仍然隐藏着些许戒备的表情,三日月静流觉得有点好笑。   “还是不愿意相信我吗?如果我是擅自闯入这里的人,不可能对那孩子的事情了解的那么清楚吧?”   “不,不是不相信。只是......出人意料罢了。”   班长大人连忙否认道。   “而且,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所以有点紧张。”   “你是之前没有拜访过雨津庄吗?”   三日月静流很惊奇。   “是的,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过去只是以前电车经过的时候,远远眺望见过良同学居住的地方......”   听起来真可怜。亏你能熬得住呀。   静流姐眨了眨眼,世上总会有能在第一时间就看穿了女孩复杂又暧昧心思、却从来不曾说透的人。   “感觉如何?”   女高中生的视线在房间里逡巡,如此确认道。   “这里,就是良同学的房间吗?”   “是啊,”静流姐的话头顿了顿,然后怀着捉弄的心思,略带恶意地提醒道,“走廊这一头的隔壁两间,是另外两个女房客的。”   正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对方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这让静流姐的心情变得愉快了些。   ……当然,实话实说,她在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心情同样复杂。尽管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但亲眼见证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喜爱的弟弟是个花心鬼,自己站在姐姐的立场上,只能憋在心里,什么都不能说。   幸好那两个人并不在雨津庄。如果真的碰上了她们,三日月静流觉得自己未必能控制住内心起伏的情绪。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挑选这个时机前来,倒未必只是为了钻空子。   其实根据三日月静流的了解,对方恐怕早就知道这件事,毕竟伊东真帆和两位房客之一曾经是同班同学,对小良与大小姐之间发生过的往事亦有所了解。   可是——   果然还是会难过吧?   看她在那一瞬间暗淡下来的眸子就明白了。   静流姐叹了口气,不由产生了种同病相怜的心情。   被弟弟忘在脑后的可怜姐姐,和被暗恋着的人一直伤害的小姑娘,她们天生就是一路人。   “放心吧,那两人都出门了。”   静流姐摇了摇头,声音变得愈加柔和。   “......良同学呢?”   班长大人很快恢复了平日里的态度。   “他有事情出去了,是我拜托的。我想等到下午、或者晚上,他就会回来。你可以在这里等等。”   班长大人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但我过来只是为了......”   “哎,没关系。不管是来做什么的,你都可以留在这里哦?我可以替小良做决定。别担心,他回来之后一定会高兴的。”   既然下决心要拉拢关系,自然要给双方都留下好印象。   关键是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借助某项两人同时能参与的有趣活动,让彼此不再陌生——顺便一提,这就是能快速拉近初次见面的人的最好方法。   三日月静流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很快就有了想法。   “伊东小姐,你以前有去过同龄人的房间吗?”   “不,这是我第一次......”   “很好。”   静流姐拍了拍手。   “既然有次良机,你难道不想更深入了解小良吗?仔细搜搜这里,肯定会有大收获。”   “不行啦,那是良同学的……”   “不是,我不是说隐私之类的,而是去找出宝藏。”   “宝藏......?”   “不错,是对正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子们来说的宝藏喔?”   班长大人的脸蛋慢慢红了起来。看来她意识到对方说的是什么了。   而三日月静流仍然是一本正经的表情。   这可不是说谎,而是她从漫画和电视上得到的知识:女孩子到同龄的异性家里做客——特别是彼此有朦胧好感的那一类——趁对方不在场的时候,想做的事情排行榜NO.1肯定是这个!   “这是为了加深了解哦。你想想,知道小良的癖好,对我们来说会有好处吧?”   “才没有好处啦......”班长大人弱弱地表示反对,“等等,三日月小姐你刚才说‘我们’——”   静流姐没有去理睬女高中生的反应,她移动到床边,从轮椅上弯下腰去,开始在床底摸索起来。   班长大人抿了抿嘴,伸出来的手停顿在半空中。   她一开始似乎是打算阻止,但很快就意识到来不及。   犹豫片刻后,伊东真帆将手放在床铺边缘。   ......然后,她很努力地将床铺移开,方便三日月静流拿取。   “Good Job!”   三日月静流很快摸到了想要的东西,脸上露出喜色,朝着对方竖起大拇指。班长大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让我看看......好像不是书。”   她一边说着,一边“嘿”一声抽出了隐藏在床底下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   这一次,就连三日月静流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在她手中摊开的,是一件轻薄布料制成的衣物。   但那并不是普通的衣服,领口附近缝有蕾丝边,肚脐的位置则空了一大片,后衬比前面的下摆短了一截,让人不禁联想到一幅幅靡靡的画面,要是真有女性穿上这件衣服,到底会是何等妖媚的姿态——   “好像是......”班长大人咽了口唾沫,“女仆装?可是,看起来好暴露……”   “这个看起来像是一条猫尾巴?还有丝质长袜……还有女性的内衣......而且是属于不同人的。”   静流姐又从床底下抽出了几件布料,一边“呵呵”止不住冷笑着,将它们扔到床上。   “难不成......小良还有女装癖?”   沉默良久后,三日月静流语气很不平静地开了个玩笑,但无论是谁都没有笑出来。   因为藏在床下的衣服,不止一人;甚至……还不止两人。   两位女孩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第32章 并无所谓的线索搜集环节   小说家和水岛舞两人走到铁门前。   他还以为身边的女孩会依据回旋踢将门直接踹开——幸好没有,小舞姐在门前蹲下来,态度一本正经地从裤袋里拿出一根铁丝,一下捅进锁孔里面,开始“嘿咻”扭动起来。   这位大姐姐真的是啥都会啊......   小说家的视线一边不动声色地到处乱嫖,在因为蹲下来后袒露大片春光的水岛舞的胸口上一扫而过,一边随口问道。   “你不能直接用暴力踹开吗?”   “可以。”   小舞姐专心致志干活,头都没有回。   “能被人用铁丝撬开的锁,肯定能被我直接打开。”   “我想也是。何况无论是用铁丝撬锁还是直接砸门,锁孔内部内都留下被外力破坏的痕迹......”   “这样做比较有氛围啊。”   说话的同时,门已经“咔嗒”一声、缓缓往内打开。   ......   里面是一个标准的2LDK房间,是用来给三口之家居住的地方。   地上铺着榻榻米,家具摆放能称得上整齐,但矮桌上放着的花瓶表面已经覆盖了灰尘。   小说家跟着水岛舞的步伐走入其中。他看到冰箱上摆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他拂去上面的尘埃,仔细确认了一下,的确是野上巡警一家三口:   野上猛,野上翔子,还有这两人的孩子——野上典。   照片上的三个人看起来笑容灿烂,仿佛能让人想象到再拍摄下这个镜头的时候,这个家庭的所有成员们内心洋溢的喜悦。   平凡而又美好的日常,在某些人眼中司空见惯,实际上却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的。对于这个不幸的三口之家来说,类似的时光才是短暂转瞬即逝的。   小说家将全家福翻过来,眼尖的看到了里面还塞着一张薄薄的片状物,只从缝隙里露出半个角。   他沉默片刻,顺手将照片一起塞入口袋,转身离开。   ......   雨津庄的住房面积算小了,可若是和眼前这个房间比较起来,却又能称得上宽裕。每一个房间都是袖珍格局。这地方要是住下三个人,想想就有种转个身都会碰到胳膊腿的逼仄感。   在卧室和客厅之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隔间,里面乱七八糟堆叠着书本,像小山一般高。   最外侧没有阳台,窗户外面只有不锈钢制成的晾衣架。水岛舞大踏步向前,将窗帘和窗户一把拉开。   阳光由此洒落,同时灌入的还有清新的空气。   厨房内的水槽里堆叠着没来得及洗的碗筷,从数量上看只有一人在使用,在阳光下放着油腻肮脏的光泽;桌上摆放着一晚已经冷掉的杯面。   水岛舞将手放在鼻子边,用力扇了扇风,好看的眉头紧紧蹙起,大概是不习惯这种房间内的味道。   狭窄,阴暗,空气不流通,又没有好好打扫和清洁。水槽里的都还好说,过了那么长时间,冰箱里残留下来的食物恐怕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了,又没有人来处理,发酵的味道一直堵塞在这个家里,导致此地散发着下水管道般令人难以忍受的气味。   小说家在距今大半年前去过某个环境雷同的房间,所以这时候倒是表现得还算正常。   毕竟那会儿里面可是还躺着一具腐烂的尸体,混合起来的气味更了不得。相比之下,这地方确实不算什么。   “男朋友君,感觉如何?有哪里奇怪的吗?”   小舞姐将双手放在胸口下方,这个动作将那对饱满衬托得更为呼之欲出,女孩一脸不快地询问道,同时还焦躁地小幅度来回踱步,十分很想离开的样子。   小说家想了想,回答道。   “这个房间的存在本身就很奇怪。”   “原来如此。那你还想在这里呆多久?”   “不是小舞姐说要来寻找线索的吗?”   “那种事情,男朋友君来做就好了吧?”   她耸了耸肩。   “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我也没有......”   事实上,他并不擅长类似于侦探的工作。要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或许能发现什么,可是——   “那就回家吧。”   小说家说。在他眼里,所谓的“线索”甚至不如哄身边的女孩子开心来得重要。   要是被侦探小姐知道了,肯定会敲破这不负责任助手的脑袋瓜吧。   不过,直到两人即将离开门口的时候,小说家才像是意识到什么,停下脚步,一脸惊讶地问道。   “你说回家......是回哪里?”   “当然回你的家啦。”   小舞姐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亚纪现在住在那边吧?今天时机正好,我想到朋友家里拜访一下。”   ......   回来的时候坐的是地铁。   小说家徒步走过街道转角,刚踏入雨津庄的铁门,不自觉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阴郁脸庞。   ——那是趴在窗边的姐姐的脸。   黑色的长发从肩膀两侧披落,平常只会让人用“乌黑柔顺”之类的词语赞美的美丽长发,现在简直像是怨念的具象一样。   这一幕简直就跟恐怖片里的惊吓镜头如出一辙:包括主角在内的一行作死团队进入有闹鬼传闻的凶宅,结果才刚一踏入,只有主角才不小心从窗户边上看见一张女鬼的脸庞......   小说家摇了摇头。   他大踏步走下楼梯,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小木屋。   不知何时,门被打开了,里面空无一物,被铁链锁住的轮椅同样消失不见。   啊喔,看来被发现了。   小说家并不在意。他只是为了让姐姐无法离开雨津庄罢了,只要对方还在他家里,有没有锁都无所谓。   不过......到底是谁来帮忙的呢?   在临走前,姐姐已经和小说家约定过,不会让外人踏入这个地方;换句话说,能进来的一定是自己的熟人。   上一次未经许可就擅自来拜访的人,好像是藤岛香织......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小说家打开手机后,发现自己收到了数条未接短信,发信人是——   “佐千代老师,和……班长大人?” 第33章 私生活混乱   他打开门后,映入眼帘的是将自己的脸颊鼓得像包子一样的静流姐,正恶狠狠瞪着自己。   “怎、怎么了?”   “还在明知故问!笨蛋小良!”   话虽如此,小说家着实有点迷茫。   “这是你的房间,你难道不清楚放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不,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有哪个地方惹恼了姐姐,而是......因为这个房间里隐藏的东西,能惹三日月静流生气的实在是数量繁多。所以,究竟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我确实不明白......”   “是床底啦,床底!”   三日月静流气冲冲将手指向床铺,小说家往那边看去,看到一件暴露的女仆装,还有数件款式和型号都不太一样的女性内衣。   看到这一幕,他恍然大悟,甚至在那一瞬间猜出了静流姐为何会将主意打在那上面——恐怕是为了找到自己藏起来的A漫和黄色书刊吧?   如此直率的思考方式,简直像是淳朴的女学生。   过去他独自住在这里的时候毋须多言,毕竟他是正值青春期的男子高中生,可谓多愁善感又性欲旺盛、却又找不到地方排遣的时期;另外,小说家确实会将买来的收藏品塞在床底:一方面是便于藏匿,一方面是晚上想“使用”的时候,拿起来会更方便。   其实这件事宫城小姐早就知道,甚至还在他们关系变得亲密起来之前:他第一次前往宫城小姐房间,是通过墙壁上的偷窥孔看见一具尸体的契机——在那一天,宫城小姐曾经对他提起过,包括某人晚上自发电的事情。   当然,宫城本人并不在意。哪怕是后来这家伙常常跑到小说家房间里来休息,并且敏锐发现了某些痕迹之后,她一般也只会当做没看见。   然而好景不长,大小姐住进雨津庄的那一天,就已经将这里全部搜刮过一遍,并且将那些东西一口气丢掉了。   按照弥生本人的说法就是,“良如果有这方面的需求的话,尽管来找我——所以,这种只是用来代替发泄的东西就不需要了吧?”   事实真是这样吗?有了女朋友的人,还会需要色情娱乐业的产物吗?   显而易见,两者并不能相互代替。   其实冷静下来就明白,一边是货真价实的人体,一边则是停留于纸面和屏幕上的艺术,图画亦或是文字,哪怕是影像,都是无法触及的虚构。而审美正是从“距离”中诞生的......如何会一样呢?它们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尽管如此,可惜在弥生看来却有矛盾。原因很简单:大小姐是个醋坛子,且吃醋对象囊括了虚构人物、演员和写真明星,弥生不愿意让小说家接触她们,更不用说产生那方面的冲动。   从那以后,小说家每次就算一时兴起,想要观赏色情艺术,也只能去书店的成人图书专区那里购买,在快速看完就得转手扔掉或是送给别人。   终究只是浅尝辄止,囫囵吞枣,甚为可惜.....   “喔,还好,原来只是床底啊。我还以为——”   小说家忍不住松了口气。   “小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说家没有理睬不依不饶的姐姐,将手放在嘴边咳嗽了两声。   “这不能怪我,没有经过他人同意就动别人东西的人,可是姐姐你哦?在这个过程中无论遭遇了什么,都不能将责任推给别人吧?”   “……狡辩。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三日月静流露出冷笑。   “那你倒是老老实实告诉我,你这张床上到底躺过几个女人?在让我睡上来之前,你可没有提前说明吧?”   “没、没关系,大家都很爱干净的......我知道错了!好啦,好啦,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但请不用担心卫生方面的情况,如果是在这张床上做的话,我每次都会记得换床单……”   小说家刚刚振作起来的声势顿时消失不见,因为这件事确实是他理亏,只能结结巴巴回答道,然而情急之下却暴露了更糟糕的秘密,以至于这话听起来完全是在火上浇油。   “我明明说的不是这个!还有你在一个劲地炫耀什么啊!”   坐在轮椅上的姐姐果然怒不可遏,顺手将床上的枕头朝自己砸过来,小说家的脸上顿时被软绵绵的感觉击中。   三日月静流喘着粗气,一时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反而唇角微微上扬,露出笑容,这就是所谓的“怒极反笑”吧——正当小说家担心姐姐大人是不是因为生气过头而导致哪根神经搭错的时候......   “你知道吗,小良?”   姐姐低下头,声音平静却又充满压迫感。   “发现床底下藏着东西的人,可不止有我一个哦?”   “......有谁来拜访过吗?”小说家想到了自己收到的短信,表情顿时和两位女性那样凝固了,“该不会是班长大人吧?”   “看来你确实很看重她。”   姐姐这次倒是笑得很开心。   “这下子,你在伊东小姐面前的形象可完全崩塌了喔?而且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她已经一副急匆匆的表情离开啦。虽然我之前有挽留过他,之前伊东小姐算是同意了,但自从发现你床底下的秘密后,就头也不回走了呢。”   “崩塌”倒不至于,小说家挠挠鼻子,有点尴尬地心想,其实班长她早就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是,在亲眼见证某人糟糕且混乱、完全不适合高中生的私生活后,还是……   他不愿细想,干咳一声后,又打算故技重施、转移话题。   “姐姐,这次我是想为你介绍一个人的。她现在应该已经在门口了。”   “……是谁?”   小说家正的打算回答的时候,就听见下方门口传来的敲门声。   他连忙转过头去,大声说道。   “等等,小舞姐,我马上下来!”   “小舞姐......?”   小说家转过头来的时候,看到三日月静流脸上,浮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的动摇表情。 第34章 神凭村的现状   “小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居然又多了一个‘姐姐’吗......?”   小说家望着姐姐一副“天要塌下来”的震惊表情,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其实真正感到惊讶的是自己,毕竟他觉得这是完全无所谓的事情:亚纪比他大三岁,对他而言是大姐姐;和她同龄的水岛舞自然亦是大姐姐。   ......不过,若是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姐姐的表现或许不算难以理解。这是一种危机感的体现,人的生活圈归根结底是与之相互联系的人,一旦自身的定位有了替代,就意味着自身存在感的削弱。要是敏感的人,甚至会有一种“容身之所都被夺走”的感觉。   打比方说,要是小说家得知姐姐还有另外一个弟弟的话,他的心情肯定会变得很复杂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了解这种心态,虽然他一直喊水岛舞为“小舞姐”,但对方却没有承认自己是他的弟弟……   只是“大姐姐”,却不是真正的“姐姐”,中间明明还存在着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嘛。   ......   “你好啊!”   水岛舞“噔噔噔”走上来。   她并没有像之前所说的那样直接前往亚纪的房间,而是开门走到三日月静流面前,施施然弯下腰,并亲热握住了对方的双手。   这一幕简直像是在某场会议上,两方势力代表在会谈开始前相互殷勤……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是水岛舞,宫城亚纪最好的朋友,和小良算是熟识。”   在别人面前,她并没有用上“男朋友君”这个暧昧而古怪的称呼。   等对方上楼的时候,三日月静流的神态已经恢复平静——起码表面上如此,不过,听见水岛舞使用“小良”这个称呼后,姐姐的笑容还是有点不自然。   “......你好。”   她嘴角上扬的弧度十分柔和,带着居家女子的温柔,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亲切感;但在小说家看来,那张微笑着的面具下方,隐藏着的是不安和焦虑。   怎么说呢,就像是正生着闷气的别扭孩子似的,和姐姐过去留给自己的成熟印象完全不一样——这是他本人的观察结果。   现在的小说家对三日月小姐的性格已经有所了解,再加上他原本就对他人的情感变化很敏感。   只是稍显意外,似乎连水岛舞都发现了这一点……   “喂,男朋友君,你的姐姐是不是有点难搞啊?”   当姐姐转过身背对着他们在整理桌上的文件时,水岛舞突然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在他耳边以极轻的声音说着悄悄话。   小说家有点惊奇地瞥了他一眼,嘴上却没松口。   “......我觉得是有你在的缘故。你不是说要去看亚纪的房间吗?就在旁边,你一个人去吧。”   他不动声色地说。   如果是在平时——不如说就在此之前,小说家对亲昵的态度乐在其中。但现在姐姐看起来已经很伤心了......在她眼皮底下还是需要注意。待会儿若是再刺激到她某根脆弱的神经,可能会引发不得了的后果。   “可是,这里实际上就是亚纪的房间吧?”   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水岛舞笑眯眯倒退了一步,让两人间的距离保持在一个微妙而稳定的程度。   “亚纪都跟我说了哦,她待在隔壁的时间远远没有呆在这里来得长.”   小说家保持沉默。   对方说的是实话。所以,当他第一次得知,三日月静流要住进来的时候,实际上还慌张了好一会儿。   毕竟宫城亚纪和荻原弥生两人几乎将他的房间当作自己的卧室;并且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这种趋势愈演愈烈……   ——“小良,你在发什么呆?”   “呃,我是在想刚才......我们在学校里的班长,她叫伊东真帆,是不是有来过这里?”   转过身来的姐姐微微颔首。她的手中拿着一叠文件。   “伊东小姐说,是学校里的某位老师有东西要带给你。喏,就是这个。”   小说家接过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翻开来看。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桌子上摆放着数张写有清秀字体的表格和单子,忍不住问道。   “姐姐刚刚是在忙什么呢?”   “我是在下达指令,让别人去申请许可。”   在说起正事的时候,姐姐的神态恢复了正常。   “申请?”   “没错,就是集体前往神凭村的‘申请’。在此之前,当然要沟通和联络好各个层面。”   “情况如何?”   静流姐轻轻叹气,摇了摇头。   “有困难。其实镇政府那边还好说,随便找个理由都可以,他们没有理由拒绝落入口袋的钱。但是,这个小村庄却比我想象中还要排外,地方自治会的人并不愿意让外人进入。”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里面的人不出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沟通和交流仅仅局限在一小部分村民代表和镇政府间,生产生活自给自足,不需要外人。”   “欸......”   水岛舞在一旁惊叹,   “我还以为用电视台或报纸拍摄取材之类的借口能够顺利混进去了,就像上次去那个海边小镇一样,这次看来是没那么容易啊。”   “那当然。”   小说家耸了耸肩。   “毕竟,那地方需要外来游客的补充,才能维持循环和平衡;而真正偏僻的地方,从来都是封闭排外的。越落后,小社会反而会越稳固平静,只要不经历严重的天灾人祸,就不会有改变。”   姐姐在一边补充说明道,“事实上,在战后的数十年时间里,村落中唯一的外来者,就是曾经的野上巡警。”   “只有他?”   “是啊。而且最开始的时候,镇政府和警署同样费了很大功夫才让村民认可。不过听说野上巡警到那边之后,倒是挺受欢迎的。虽然村里有一部分老人觉得这事破坏了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可时至今日,村子里总归有不少人在渴望与外界的沟通和交流吧?” 第35章 持枪证   小说家解开三日月静流递给他的档案袋,拿出里面的文件。   “话说回来,我听伊东小姐说,她好像是代替学校里的老师,将希望转交给小良你的东西拿过来......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是不是就是你之前提起的那位女老师?”   非要去碰这个敏感话题吗?   小说家觉得姐姐大人应该早就知道他和野上佐千代认识,但是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想要从自己口中听到确切的答案,哪怕问了之后得到结果只会让自己生闷气,却依然无法克制这种冲动……   这难道是某种隐性的受虐癖吗?   “......只是个普通的学校老师而已。我和她的关系还算要好,以前帮过她几次忙。”   “哦——.”   姐姐大人眨眨眼,一副想要问出具体,却又在犹犹豫豫的表情。   “啊,是说佐千代吗?”   一旁的水岛舞兴致勃勃插口道。   “我认识她,是个好老师呢。对学生一向很宽容,大家都很喜欢她。”   那当然。只有不必为学生前途负责的老师才会宽容。小说家在内心吐槽道。   “还是先说正题吧。要是想正正当当到神凭村里去,得想个主意。”   “偷偷摸摸进去不好吗?”   “这得看你的目标是什么。假如想要找出野上巡警失踪的真相的话,那么与神凭村的村民们打交道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   “如此一来,一个合理的渠道就是必要的。”三日月静流补充道,“我们必须说服他们的领头人,是起码要在表面上获得许可......且即使如此,不意味着安全。我们只是站在了与野上一家共同的立场上。”   “毕竟,就连被当地政府认为已经被村民们接受的野上巡警一家,最后都落得那个下场,要是有人强行闯入村中。说不定真的会有过激分子做出过分的事情来......”   “这群人还真麻烦啊。”水岛舞说,“为何没有尽早处理掉呢?政府应该‘开黑船’过来,撞开村门才对——他们有这个义务。难不成是还有别人在给他们撑腰?”   “或许没有。不过,当地官僚们的想法恐怕是与其消耗大量成本与精力来改变神凭村落后的现状,不如让他们自生自灭。反正这群家伙只是将自己人关起来,没办法影响外界。”   “那就意味着,村子里会不断有牺牲者诞生哦?”   “只要将眼睛闭起来、耳朵捂起来,不就可以了嘛。”   “搞得我都有点不太想去了呢......现代人肯定无法忍受那种环境。”   小舞姐的话说到这里,小说家又突然想起宫城小姐——那个人很喜欢冒险,很喜欢远离常规、充满扭曲和黑暗的事态,但就算是这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大学生,亦肯定不会喜欢神凭村。   原因很简单——   那里没有Wifi。   “男朋友君,你为何一定要凑这个热闹呢?”   水岛舞伸出手,摇晃了一下他的肩膀。   小说家没有理睬,而是晃了晃手中的文件,直接对姐姐问道。   “不知道姐姐有没有看过里面的内容呢?”   在得到否认的答案后,他抽取出其中一张,于两位女孩面前展露。   三日月静流和水岛舞一左一右将两张俏丽的面庞靠拢过来,在小说家的目光中,无意间快要贴在一起。   小说家视线飘忽了一瞬。   这一幕对他来说有那么一点点熟悉......所以才说他讨厌自己记忆力太好的地方,这完全就是缺点了嘛!   总而言之,再佐千代拜托班长大人给小说家带来的文件中,除去警方档案的复印件外,还有一张是照片的复印件。上面是几个中年男人勾肩搭背的身影,一个个面目粗犷,皮肤晒得黝黑,全都笑得很开心。   其中站在中间身穿警服的,正是野上猛。   “小舞姐,看得出野上猛旁边那人是谁吗?”   水岛舞眨了眨眼,慢慢浮现出恍然的表情。   “喔,难道是......”   小说家有点想吐槽。如果说他是记忆太好的话,那小舞姐是不是记忆力差过头了?明明才见到过,而且还是在一起印象深刻的劫持事件里。就算复印件再模糊,也不至于认不出来。   “没办法,我对不上心的人都记不住脸的。”   这点倒是和自己很像......   “欸,什么什么?你们认识这个男的?在哪里见到的?照片上的其他人呢,知道是谁吗?”   一旁姐姐大人目光中透露出的好奇快要溢出来了。   小说家摇摇头,从口袋中拿出一张像是刚刚被人撕扯下来的“残骸”,随手丢在桌上。   “这是什么?”   小舞姐一把抓来之后,看到上面的署名同样是“野上猛”。   “这好像是某种证件的一部分......”   “嗯。”   小说家点点头。   “不用猜,我看得出来,是持枪证。”   “咦,巡警就有权佩枪了吗......?”   “如果是肩负野上巡警那样管理全村治安的责任的话,以前确实有可能......不过,问题不在这里,因为这张证件不是警官的持枪证,而是面向一般公众的。你还记得我们在那条小巷见到照片上这个男人的时候,他肩上扛着的那样东西吧?”   “是......猎枪?”   水岛舞的手指轻点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个国家允许私人拥有枪支,但枪支管理极严。想要获得合法的枪支,是一个复杂艰难,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乃至金钱的过程。   另外,公众所允许使用的枪支,就只有猎枪和气枪,和警务人员所使用的完全是两码事。   “你们还记得之前之前说过的内容吧?神凭村一向排外,但是最开始的时候,对于野上巡警一家的态度还是很友好的......”   小说家凝视着那张照片,轻声说道。   “我觉得这不是镇政府的功劳,而是野上猛本人的交友关系所决定的。我想,这可能会是突破点。” 第36章 打电话的姐姐   这天晚上,坐在床上的三日月静流正在认真看书,直到定好时的手机闹铃响起。   她计算好时间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纤细的皓腕,并举起床头柜上的话筒。   三日月静流那头黑色的长直发被藏在浴帽里,浴帽上还有可爱的斑点与花纹,她那玲珑的躯体则被包裹在白色的厚厚浴袍之中,棉被覆盖着修长的双腿,空气中氤氲着热腾腾的水汽。   浴室正在传来淅沥沥的水声,洗澡的是她的弟弟。毫无疑问,现在的小良处于赤身裸体的状态中,惹人遐想,想入非非......   呃,微妙的有点不太对劲。   因为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双方的立场应该反过来才对。   然而,静流姐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只能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让思绪稍微冷静一点。   不论如何,她都度过了一个悠闲的晚上,这点值得庆幸。   虽然在下午的时候,遇见了很气人的家伙,但毕竟对方和自己都是客人,事态如何发展,终究还是要看小良的意思——   就算弟弟君要将两个女孩子一起留在这个房间里,还强迫自己这个姐姐陪她,甚至做出些龌龊的事情,她腿脚不便,也根本没办法反抗嘛......   还好,并没有发生这种事。   那个假冒“大姐姐”的可恶女人,在黄昏临近之时就离开了。   她不会怪小良。   可爱的弟弟只是一时间被别的女人迷惑罢了。要是女朋友倒还好说,真正的姐姐可不会像那家伙一样搔首弄姿,三日月静流决心证明这一点。   在水岛舞离开后,她陪弟弟一起吃了从外面带回来的晚饭,之后两人坐在床上一边打牌,还聊了会儿天。   等到双方都感到些许疲乏的时候,三日月静流便拿好衣服,独自一人到浴室里去洗澡,这回因为有轮椅,本来不需要在出浴时还得麻烦弟弟,让他抱着自己出来......可是,静流却因为一时疏忽大意,做了件糗事:她没有将自己的衣服拿进来!   结果,最后还是不得不让小良拿着贴身衣物和裙子走到浴室里;只能躺在浴缸里、避免春光外露的她,在这个过程中害羞到几乎要将脸埋入水中,呛了好几口水,差点窒息。   虽然过程很短暂,中间并没有发生任何肢体接触,可是光想起小良走入浴室时的身影,以及那充满炙热欲望的视线......现在回想起来,仍然让她脸红心跳。   真是一段悠闲的时光。   如果不是她还要打电话的话。   三日月静流感到一丝不满和烦躁,甚至想要放下手中的一切工作。   她有想过不如什么都不做,干脆趁着所有竞争对手都不在的机会,就这样与弟弟过一个悠闲的假期……   但是,不行。   正是为了更加长远的未来,现在才需要努力。   三日月静流依照属下们提供的信息,拨打了号码。   本来这种事没必要领袖亲自去做,可现在的她很想在自己的弟弟面前表现出可靠的一面。   “喂,请问是神凭村的渡边先生吗?”   她在拨打这个号码之前,就已经调整完毕;现在,三日月静流的腔调如同真正的电视主播般甜美动人,寻常男人光是听到声音就会神魂颠倒。   话筒对面沉默了数秒钟,然后才有一个粗犷低沉的声音反问道。   “你是谁?”   “您好,我是上陆体育电视台的负责人,这次是为了拍摄一个有关于全国各地狩猎爱好者们的纪录片,所以才会联系你——”   “是谁介绍你的?”   男人毫不客气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声音中并没有不耐烦,只是异常冷漠。   “?不,那个......不好意思,没有人介绍,我只是按照各地登记的狩猎爱好者组织的名单一个一个打电话询问过去的......”   “这个号码,知道的人很少。”   听见对方一字一顿、仿佛在威胁的口吻,三日月静流撇了撇嘴。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觉得自己的号码是珍贵到永远不可能外泄的宝贝吗?不愧是乡巴佬。   “我不知道,是电视台的工作人员给我的。但我听熟人有说起过,你们那个村庄,山上有不少野兽......”   三日月静流的话头顿了顿,语调微微上扬。   “——吃人的野兽。”   “那是谣言。某些不负责任的报纸上刊登的小道消息。”   男人语速很快地回答道。   “没关系,就算野兽不吃人,人总要吃野兽吧?我一向认为生活在大城市里的狩猎爱好者不够真实,他们太远离荒野了,真正将狩猎与日常生活结合起来的人群,才是我们想采访的目标......”   “聒噪,去找别人吧。另外,你的声音太做作了,叫你上司换个老实点的人打电话吧。”   静流姐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就直接将电话挂掉了。   ……   三日月静流愣了一下,随即,女人那张俏丽的脸庞一瞬间扭曲起来,变得异常阴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低垂的眼帘下方,瞳孔里的阴暗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手中的话筒因为过度用力而被捏得嘎嘎作响。   “该死的......该死的!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   她虽然很快调整心情,但那副气鼓鼓的模样还是瞒不过任何人,所以,当小说家正用毛巾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在拿自己的枕头发泄脾气的姐姐,他有点担心地问道。   “没事吧?”   “......没事。”   三日月静流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   “我只是有点......有点不愉快罢了。”   “为何?”   “我刚才在给那个村子里的人打电话,你知道,就是野上猛那张照片上的那个人。结果不但被那家伙一口回绝了,而且态度还很不好!”   她越说越气,又狠狠往枕头上砸了两拳。   “搞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一群乡巴佬!”   小说家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   “姐姐,我有话要对你说。” 第37章 被弟弟拒绝的姐姐   “怎么啦,小良?”   小说家又一次从她口中听见了“小良”这个称呼,心中升起一种不知该如何说出口的奇妙感受——就像茶水上浮起的泡沫一样,称不上“肮脏”,只是让人觉得不够纯粹罢了。   “姐姐,你想去神凭村吗?”   “如果小良要去的话,我肯定不能放着不管吧?”姐姐大人笑眯眯地回答道,“所以......”   “不。”   小说家摇摇头。   “我不打算去。”   “......欸?”   三日月静流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   “可是,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怎么会,”小说家耸耸肩,“我没有和任何人约定过吧?”   “不要说谎了,小良。你明明就很关注这件事,还去跟踪野上女士......”   “这和真的亲自去那种偏僻又危险的村庄,完全是两码事吧?我确实对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很感兴趣;然而,那不过是停留在‘好奇心的层面而已。”   “至于‘跟踪’……仅仅是很普通的取材啦,不会发生任何意外。老实说,我只想坐在暖洋洋的房间里,悠闲地玩电脑和写作,这样的生活不美好吗?”   “为什么......”   姐姐怔怔地喃喃自语。   “哪有什么为什么,”小说家摇摇头,“不如说,想要让人去那种地方才需要理由吧?”   比如说——神凭村其实一直举行某种原始的恐怖仪式,里面有一个楚楚可怜却被邪恶的村民们囚禁起来当作祭品,长相清纯性格淫乱身材超棒的黑长直巫女需要外来者中的勇士去拯救的话,那小说家肯定会当仁不让。   “这......”   三日月静流似乎完全没想过他会拒绝。   她觉得很奇怪吗?但真正感到奇怪的,应该是小说家才对。   “待在这里不就挺好的?如果姐姐渴望知道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的话,只要询问我的女朋友就好了。没有人不喜欢安稳的生活。啊对了,说起来,马上就要放春假了,正好可以拜访几位朋友家......”   “......安稳的生活,小良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姐姐大人摇了摇头。   “根据我一直以来的观察,我觉得那只是嘴上说说吧。”   喂喂,你是不是暴露了你是个跟踪狂的事实啊?   “不对,不是暗中观察,”静流姐脸色一变,迅速改口,“只是我的情报比较灵通而已。”   “或许真的是这样。身为创作者,偶尔会需要现实的外界刺激,还有就是从适度的危险中汲取幸福感,就像普通人喜欢鬼屋或者过山车那样。”   小说家叹了口气。   “但说到底,结果往往是总是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我不能自欺欺人,只是取材的话,以遇见的人们开个头就可以了,我并不是从事非虚构创作的作家,不需要一丝不苟。”   “我不认识野上一家,和野上女士是第一次见面,而且又没有人拜托我去找出真相......事实上正好相反,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唯一和这件事有点关系的,就只有佐千代老师了。可她其实一直想要阻止我继续深究这件事,更不用说到那个村子里去——要被佐千代知道我有这种打算,肯定会被她大骂一通。”   “甚至,仅仅是因为我之前表达过想要追查下去的态度,现在都搞得师生关系很僵......”   “所以你为啥要固执己见啊?”姐姐大人忍不住在中途插口吐槽道,“你现在不是不打算去的吗?”   “没有啦。只是看到平常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佐千代老师,因为我的事情而焦虑担忧、忐忑不安的样子,我就很愉快......”   ......这完全是性格恶劣过头了吧!   姐姐大人顿时感到愤愤不平。就算那位女老师很可能是竞争对手,她都免不了产生“兔死狐悲”的同理心。   “赶紧让对方甩了你才好!”   她用力捶了一下手中软绵绵的枕头,大声喊道。   是的,那样对大家都好。   小说家耸耸肩。   “笨蛋姐姐,我那是开玩笑的。主要是佐千代老师向来不怎么关心我的事,但一听到我说起那个村子,反应却那么大——我想。恐怕不只是因为她的亲人在那里失踪的缘故吧?所以才会加以试探。”   “总而言之,从老师后来的反应可以看出,那个村子里还隐藏着很危险的秘密,不是一般人能够触碰的。”   “如果是那种能当做旅游胜地,和同行的朋友们一起放松的乡下小镇倒还好说;真的太危险的地方,我实在没有动力.......不,更确切地说,是我做不到。”   小说家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已经不再是独自一人。我的生命早就不仅仅属于我,不是可以拿来随便冒险和放弃的东西。”   “......小良,一个人的生命从来都只能属于自己。”   姐姐摇了摇头。   “或许是吧。”   小说家不想在这种观念问题上和对方吵架。   “但不论如何,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可不是一种好习惯。”   这回,轮到姐姐大人沉默了。   ......   无声的寂静笼罩着这个房间,好像不久前姐弟两人在洗漱前无话不谈相谈甚欢的画面,不过是一场虚假的梦境。   小说家将洗好的毛巾晾在架子上,又将脏衣服塞入洗衣桶里,整理桌上的材料,忙碌着自己的事。姐姐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直到他打开笔记本电脑,在位置上坐下来的时候,背后才传来三日月静流那轻到几乎要听不见的声音。   “所以,对小良来说,姐姐我的心情......就是可以用来随便放弃的吗?”   ——来了。   他心想。   小说家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避免自己忍不住笑出声,随后才从座位上转过身来,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呢,姐姐大人?这件事和你有关吗?”   ……   坐在床上的三日月静流,正目光幽幽地盯着他看。 第38章 被弟弟欺负的姐姐   姐姐大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在小说家的预料之中。如果是能坦率说出口的理由的话,之前就不会隐瞒了。   没有经历过的人只会觉得可笑吧?三日月静流既不给出正当理由,又不愿意开口解释,如此不积极的态度,在对方已经明确表达拒绝态度的情况下,怎么可能还让事态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呢?   但要是亲身站在小说家的立场上,情况便会大不一样:   他正坐在姐姐面前,那张宛如白玉美人般俏丽端庄的脸庞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她身上的香气混合着洗浴后的水汽,正从被浴袍严严实实包裹住的娇躯上散发出来,平添了几分魅惑。   那双湿漉漉的瞳孔、以及墨玉般的眸子里渗透出来的惹人怜爱的情绪,都无疑是世界上最充满说服力的证据......   长得好看就是有这种优势,就算不必开口,也会让人觉得“这姑娘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房间内盘桓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小说家将双手交叉,支撑着自己的下巴,他以强大的意志力抵抗住了姐姐大人美色的诱惑,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他原本的打算。   要是刚上高中的自己,肯定会二话不说缴械投降;同时,小说家一边在心中感谢一直以来为他提供杀必死身边的女孩子们,使他对“色诱”的免疫力得以充分提升,一边用严肃的语调问道。   “静流姐想让我和你一起去神凭村,对吗?”   三日月静流眨眨眼。   她没有开口回应,但从表情上能看出这个人内心深处的渴望,只是出于矜持,才不愿意说出这种等同于向自己的弟弟投降的话。   但是,这样可不行——   因为小说家的目的就是打破这份瞻前顾后的“矜持”;让她变得非要自己不可,而且还得老老实实将羞耻的话说出口。   “来求我吧,姐姐大人。”   虽然小说家一脸严肃的用“大人”这个敬称,但话语中却没有丝毫尊敬,甚至说出了十分出人意料的强势台词——   “如果态度诚恳地来求我的话,我就陪你一起去。”   “你......”   静流姐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小良,你真是大胆,居然对姐姐说这种话......”   “那么,不去吗?”   然而,小说家却没有任何退让,只是很平静地回答。   “我更愿意呆在家里哦。马上就是假期,想要休息再长时间都没关系。可是,姐姐的时间是有限的吧?浪费在这里真的没有问题吗?”   三日月紧紧抿起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倔强的性格让她不想回应。可是,内心的渴求就像一只小猫,正用爪子在深处轻轻地、慢慢地挠着,带来一丝不甘心的躁动感。这种感觉起初还能忍耐,很快就变得难以抑制。   真是的......真是个坏人,是个用心险恶的坏男孩。我怎么会选他当自己的弟弟呢?   他不但觊觎着自己,甚至还想调教自己,想让身为姐姐的成年人顺从他、想要欺负她,让自己成为一个听话的玩具......   望着小说家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三日月静流一时间恍惚起来,脑海里浮现出无数肮脏的、变态的、不可言说的想象。   而她因为被抓住了要害,只能闭上嘴任凭他玩弄、并答应他提出的各种过分要求,自己只有默默忍耐一条路。   是啊......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静流姐必须握住小良的手、一直和他呆在一起。否则,她付出努力和汗水,好不容易才脱身的行动,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主动权在男孩子的手中。   “......好,我知道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斩断内心的迷惘似的,用斩钉截铁的口吻回答。   “如果小良希望我这样做的话......”   坐在床上的女人,柔弱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着。三日月静流垂下脑袋,将双手贴在白色的床垫上。柔顺的长直发蔓延过耳畔和脊背,在被铺上散落开来,仿佛一朵盛开在纯白世界里的漆黑花朵。   她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   但在那之前……   三日月静流的香肩被小说家支撑住了。   “我答应你。”   “......咦?”   她惊讶地抬起脸庞,就看到弟弟正扶着自己,一脸真诚地说道。   “我们一起去神凭村吧,明天就去!”   三日月静流呆呆地看着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小说家似乎误会了她发呆的理由,只见他笑眯眯屈起大拇指,向着自己背后的方向一指。   静流姐的目光沿着他所指示的方向看去,在门旁边倚靠着一个被装得鼓鼓囊囊的行李袋。   “放心吧,我已经都准备好了!”   “啥......?”   三日月静流这才明白过来,就在她刚刚躺在床上发呆,陷入激烈心理斗争的时候,小说家其实是正哼着小调、心态悠闲地整理自己的行李。   在假意拒绝自己之前,他早就已经做好打算了——   恐怕这家伙刚才摆出一副严肃的态度,还说出那种欺负人的话,完全就是在看自己笑话吧!   三日月静流一时间觉得又羞又气,被弟弟戏耍的她,心湖泛起一阵阵波澜,涌起复杂的情绪,滋味难以言说。   “对了,顺便一提,票我已经订好,姐姐的行李我也收拾好了,就是昨天晒的衣服,我已经烘干过,包括姐姐的随身衣物和内衣都......”   “笨蛋小良,去死吧!”   三日月静流终于忍耐不住,将手中的枕头朝着对方脑袋上砸去。   *   第二日清晨。   躺在床上,浑身被柔软和温暖所包围,久违睡了个好觉的三日月静流,懒洋洋睁开自己惺忪的睡眼。   她下意识偏过脸庞,映入眼帘的是已经穿戴整齐的小说家。   少年的脸庞俯瞰着她。在从窗户外透进来的晨曦映照下,弟弟的笑容好似正焕发着柔和的光亮。   “早上好,姐姐大人。让我们做好出发的准备吧。” 第39章 低血压的姐姐   三日月静流打了个哈欠,一只手放在覆盖着膝盖和双腿的百褶裙摆上,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手肘则倚在轮椅扶手上,她感觉自己好像还没醒来,只是在梦游。   静流姐还没来得及洗脸和梳装。可能是因为昨晚休息好过头的缘故,这位姑娘暴露出了羞于启齿的一面:比如糟糕的睡相,这导致她那头漂亮柔顺的黑长直发,现在却有几缕发梢正顽皮地翘起;就算努力用手指按下,没过多久又会反弹。   轮椅正在平滑的行驶着。因为是在室内,理所当然没有颠簸,小说家推着他的姐姐,一路来到盥洗室。   他用脸盆接了一盆热水,又将毛巾打湿。   三日月静流正处于半梦半醒中的状态,有低血糖的她在刚起床的这个阶段,整个人的头脑都是迷迷糊糊的,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做出这一系列动作,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小说家也不惊讶。他拿起热毛巾,动作轻柔和缓地在那张光滑柔嫩的脸蛋上擦拭着。   直到残留在脸上的水气蒸发,所带来的些许清凉感才让三日月静流真正回过神来。   她睁大眼睛,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俏丽清秀的面容上不由自主地浮现红晕。   ……其实并不是很暧昧的举动,对方没有半点逾越规矩的意思。只是看这种情形,弟弟君仿佛像是在面对真正的亲人那样细心照顾她,镜子前的两人就像是姐弟、就像是夫妻——   之所以说是关系亲密的人,而不是诸如主仆之类的关系,是因为曾经的静流姐,哪怕是被在敬畏着自己的属下们团团包围的时候,都从来没有得到过这种待遇。   毕竟,他们可不敢靠近自己;就连找人来帮自己按摩复健的时候,那群家伙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而且按照她的常识,即使是需要服从命令的仆人,愿意为人主动做这些事,也肯定是在关系变得亲密起来之后才有可能——比方说,那种从小就一直生活在某个家庭里,亲眼看着主人家的孩子长大,和主人家之间的关系简直就像真正的亲人那样的仆人。   虽然小说家的一系列动作感觉上更像是长辈照顾晚辈,这让她有点心情复杂;但整体上而言还是前所未有的进步,虽然小良在看向自己的时候,偶尔流露出的那种夹杂着男女情欲的炙热视线,同样会令自己脸红心跳,但起码在最开始的时候,她渴望的只是这个而已......   三日月静流心中暗自窃喜。这下就圆满了。   ......才不对!   这个时候,她才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关于她的弟弟是如何戏弄自己,导致她一个劲生闷气的。   别以为这样就能讨好到我!   可是,三日月静流见到镜子里的女人,却发现她的眼睛正在闪闪发亮,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是没办法瞒过任何人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痛恨自己的动摇,同时又深感无力。   ……说真的,我是不是太好对付了一点啊?   三日月静流便闭上眼睛,努力摆出面无表情的冷酷态度。   正当她打算向自己的弟弟发难的时候,突然间,外面传来敲门声,小说家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了。   “咚咚咚!”   敲门人一副很随意的态度。   “请问是......”   静流姐有了不好的预感。   能被允许踏入雨津庄的人很少,而且除去小说家本人以外,都是些漂亮可爱的女孩子,再加上这大大咧咧的作风......   “男朋友君在家吗,我来看你啦!”   男......男朋友君?!   这个称呼一下子让静流姐将之前的小心思全部一口气抛诸脑后,同时升起的是崭新的怒火——   门外的声音对她而言很熟悉,就是那个打算抢走自己“姐姐”的地位,名叫水岛舞的女人!   “小良,你......你不是已经有女朋友了吗?花心可不行!”   三日月静流一把抓住了小说家的袖口,非常有魄力地瞪着他。   “那个......”小说家有点尴尬地挠挠头,“我没有花心,这是小舞姐擅作主张的称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为何这样叫我。可能是因为她是亚纪的好朋友,所以才......”   “——你的意思是,女朋友的朋友也是你的女朋友吗?”   静流姐将脸凑近,继续死盯着他,一副不打算轻易放过的态度。   “喂喂,你们躲在里面做什么呢?”   看来,水岛舞是因为感到不耐烦,已经直接推门进来了   “你们俩是姐弟,可不能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哦?”   她的口吻听起来是在开玩笑,但步伐却快到能反映其认真的程度,一下子就走到了盥洗室门口。   “小舞姐,你来了。”   小说家早有预料,一副很平静的表情回应道。   “请等一下,我帮姐姐梳妆完毕,我们就一起出发。”   “欸......三日月小姐这是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了吗?人家好羡慕哦,真想被小男朋友君这样对待呢。”   站在浴室门口的年轻姑娘,穿着一身登山客般的打扮,看似宽大的风衣下面,却有皮质装束勾勒出美妙的身材;长长的腰带衬托出纤细的腰身,她的头上戴着牛仔式的宽檐帽,原本垂落到肩膀附近的黑色头发被绑成两个小辫,背后还有一个登山背包,看起来干净利落又英姿飒爽。   小说家眼睛一亮。   “这幅打扮真好看,小舞姐,很适合你哦。”   “谢谢。”   水岛舞点点头,将目光投向坐在镜子前的三日月静流,正打算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对方率先打断了。   “......你为何在这里?”   静流姐很不爽地微微抬起下巴。   “当然是要和你们姐弟俩一起,参与前往神凭村的探险啊!顺便一提,这是男朋友君邀请的哦。”   ......果然是这样。   姐姐大人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   我看了一下,第37章的追订掉了一大截,从1400+掉到只剩400,我不清楚是不是后台的显示问题,但这显然不正常……这章发布的前天(2月11号)书客的定时上传功能炸了,所以你们能看到虽然我其实是在11号手动发的,但显示的时间是10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导致大家没订阅到……我觉得有人可能漏看,所以在这里特意提醒一下。 第40章 悠闲旅程   ps:(第37章有人没看到的情况貌似是真的存在,好像是那一章的自动订阅失效了,没注意过的朋友可以检查一下……)   *   小说家最后一个踏出雨津庄的门,将这扇铁门锁上后,看了一眼矗立在花坛内的葱郁树木,视线随之落在宛如坍圮废墟般的小屋上,然后又望了一眼二楼紧闭的三扇房门,意识到在一段时间内,这里都将不会有人居住。   失去了他的房东和两位房客,“雨津庄”会不会感到寂寞呢?这个无聊到有趣的念头在心底浮现,令小说家的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快走了,你还在发什么呆?”   前面路口不远处,路灯底下的水岛舞正双手扶着轮椅,一边扭过头来对他大声喊道。   而轮椅上的姐姐还在闹别扭:“等等......我想让小良帮我——”   “好啦好啦,别着急嘛三日月小姐,总会有机会的。”   ……   之后,他们一同前往人群熙攘的车站。   即使是像静流姐这样腿部有疾的人,在有两人照顾的情况下,中途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顺顺当当上了列车。   “感觉和上次没什么区别。”   即使是自从早上甫一登场以来、就显得兴致勃勃的水岛舞,在上车后经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后,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反反复复出现的城市、村庄、田野、山脉、耕地……然后又是新的轮回,她的神情态度也渐渐变得无聊起来。   “虽然一个目的地是海边,一个目的地是深山里,但路上的风景却没有任何区别,还是那么令人烦躁......算啦,我这是在抱怨什么理所当然的事呢,刚才的话男朋友君就当没听见吧,”   水岛舞打了个哈欠,随后拿起一块桌子上铁盘里盛放的蜜渍果干,抛到嘴里大口咀嚼了起来。   至于三日月静流,这个时候已经躺在轮椅上睡着了。女孩的脑袋在重力的作用下不由自主偏向一旁,黑漆漆的长发散落。   小说家没说话,只是跟着对方一起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像是在赞同小舞姐的话,心里却在想“这其中的区别可大着呢”,虽然对你来说、对旁观者而言或许没有区别,但上次我是和宫城小姐一起出来的,那算是我和她正式成为男女朋友的契机,   虽然最起初仅仅是说好以情侣为伪装方便行动,但想想就知道,其中做假成真的默契意图占了十之八九。所以两人一路上打情骂俏,好不热闹,以至于在下车后,小说家才注意到无论是高中摄影部的人还是大学游戏部的人,旅行团队的成员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都有点古怪,有几位男生甚至还露骨的表现出了敌意。   但这次不一样,同行者虽然从一位美少女变成了两位美少女,那群聒噪到令人烦躁的“苍蝇们”......不对,是说关系要好的围观群众们都不在,可无论是“姐姐”还是“大姐姐”,他都不能吃不能碰;即使心痒难耐,表面上却不能有任何显露。   小说家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电线杆,意识到和上回不同,这一次是真的百无聊赖。   看来旅程永远不会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津津有味,真正让一切有趣起来的,是陪伴在身边的人。   ......   数分钟后,水岛舞态度随意地打了个招呼后就站起身来,看样子是准备去卫生间,女孩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前方一排排的座椅尽头。   小说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临了——他又望了一眼轮椅上的姐姐大人。她因为正完全沉浸在睡梦中,所以没有任何戒备,表情松松垮垮,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   他不动声色地往四周打量一圈,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后,便开始了预谋已久的动作:   小说家一边嘴上说着“哎呀这样躺着会不会着凉而且会很不舒服吧说不定起来后姐姐有可能落枕那就麻烦了”,一边毫不犹豫地伸出双手,从绣有蕾丝边的百褶裙摆下方抱起了姐姐大人的双腿,另一只手则顺着他的脊背和轮椅间的空隙伸进去,双手微一用力,就将三日月静流抱了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既迅捷又轻柔,看得出来训练已久且经验丰富,静流姐竟然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只是,那双纤细的眉头正微微蹙起,挺翘的小鼻子里发出了轻轻的哼声,像是在表达不满。   要知道,能“火中取栗”的男人,在世上寥寥无几......   小说家志得意满,欣赏着被公主抱后,躺在他怀里呼呼大睡的姐姐大人那无比乖巧的睡颜。因为车厢内的暖气开得很足,静流姐早早就脱下了外套,他的双手隔着轻薄的长裙布料,仿佛能感受到那温热、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腰间肌肤,一时间竟有些舍不得松手,   他甚至慢慢低下头去,感受着从姐姐大人鼻子里吐出的香甜热气;他的脸靠的越来越近,仿佛是只有在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才能看清楚三日月静流美丽动人的五官轮廓……   直到,脚步声在不远处的地方响起。   小说家吃了一惊,立即抬起头来才发现,水岛舞正站在几步远外的座椅旁边,表情古怪地看着怀抱着长发女人的自己。   过了一会儿,她才微笑着询问道。   “那个,.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没有......”   “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坐在这儿?”   小舞姐指了指身边的空座,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可是瞳孔里却没有透露出丝毫愉快,反而显得有些冰冷。   “免得待会你打算对她做什么的时候,我在一旁显得碍眼——”   “不、不会……”   “话说在前头,以个人立场而言,我很不喜欢看到你和别的姑娘卿卿我我,男朋友君该不会没注意到这一点吧?”   “对、对不起!”   小说家干咳一声后,连忙将姐姐大人在身旁的座位放下来。 第41章 车窗外   小说家将姐姐大人放在自己旁边的椅子上。   原本她在轮椅上,位于特别的坐道内;现在,她就在自己身边。   如此一来,从座位安排上小说家就确确实实被两位大姐姐夹在中间了,两边的温暖都能源源不断传过来。   其实他最初的愿望仅仅是这个。   小说家想了想,又故意让静流姐的脑袋一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女方觉得困了,就将自己的脸庞贴在男方的身上——这种情侣在火车上很常见吧?他很想在姐弟两人之间营造这种氛围。   可惜,三日月静流身上的那件长裙虽然是穿在内衬里面,样式却相当保守,所以就算从这个角度看去,他仍然不能像昨天和水岛舞一起行动时那样,偶然能瞥见春光外泄。   唯一的问题在于,倚靠的时间一长,整条胳膊都会变得麻木……只是对于小说家来说,付出这种程度的代价是完全值得的。   “让开让开,我要进去。”   小舞姐可能是因为刚刚“放完水”的缘故,所以觉得口渴——她一手叉腰,一手拿杯,姿态很豪迈地往喉咙里“咕噜咕噜”大口灌着冷水,然后擦去嘴边残留的水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小说家尽力缩起身体,水岛舞大大咧咧地从他身上挤了过去,中途几乎整个人都要爬上来。   这亦是火车上常见的剧情:陌生人之间会觉得尴尬,熟人间就增添了一丝暧昧的气氛......   小说家一边尽力偏过脑袋,结果还是能感受到那充满弹性和柔软感的丰满正沿着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在他的脸上来回摩擦——他有点怀疑对方是故意的,一边说道:   “小舞姐,我们甩了那几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你指啥?”   “就是那个柳川同学和野间......野间前辈,你的弟弟。”   “......唔,我怎么听出了酸溜溜的味道?”   “只是小舞姐的错觉而已。”   水岛舞的神情有点古怪。   “我以为男朋友君明白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姐姐’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连基本的判断力都失去了吗?这可不像你......算了,我就回答你吧: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他们过来。”   “是吗?”   “那个叫柳川的家伙倒无所谓,反正我和他不熟,而且从性格上来看,是那种就算死到临头、都不会忘记拿着相机把自己的死颜拍下来的那种人吧......我很讨厌这类人,将满足自己的癖好放在别人的生命、甚至自己的生命之上的人。”   这还是第一次听她说。小说家的表情顿时变得有点古怪。   他考虑了一会儿后,还是没有将某一个已经堵在喉咙边上打转的疑问说出口。   “至于野间裕......你明明知道他是我的弟弟,就不该这样问。虽然是同父异母的那种,平日里的关系倒算不上好;可是,若是没有深仇大恨,世界上又怎会有明知会让家人踏入险地、却不加以阻止的人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   “只是那小子自己不争气,失恋了就要死要活,实在是很没用。听到神凭村的惨事后反而产生了兴趣,万一真有用心险恶的人打算把他拉去,这家伙不会拒绝,肯定屁颠屁颠就跟着人一起去了吧,反正他自己都不想活......所以,干脆由我来捅破这件事,然后再把他丢在东京不管,等处理完之后再回来。”   水岛舞瞥了小说家一眼。   “你觉得呢?男朋友君这样的花心男,哪怕被恋人拒绝了,应该不至于失魂落魄到这种地步吧?所以,我之前才说要是你是我的弟弟就好了……”   “那倒未必。我想,这不是野间前辈的错,只是人之常情。比方说,要是有一天宫城小姐说不喜欢我了,我肯定会和他一样自暴自弃吧。”   小说家虽然很想当水岛舞的“弟弟”,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不用在我面前表忠心,这次是难得的长途旅行,我还打算放松一点儿呢,不会和亚纪她打小报告的。”   ……   总之,明面上前往神凭村的,只有他们三人:一个男高中生,加上两个年轻的女孩子,从表面上来看确实显得势单力薄......   *   一路无话。   因为三日月静流一直昏沉沉睡着,两个人连牌都打不了。   直到小说家的眼皮亦变得沉重,慢慢往下垂,视野逐渐模糊,意识被睡意的魔爪即将拖入泥沼内;直到三日月静流的脑袋一点点从小说家的肩膀往下滑落,一直到躺在自家弟弟的膝盖位置才停下来,从那张微微轻启的红润嘴唇里流淌下来的晶莹涎水,已经在牛仔裤上打了一片湿渍。   而坐在对面的水岛舞,更是早就已经趴在桌上、将脑袋埋在双臂里面呼呼大睡了。   ……   此时,天色渐暗,夜幕低垂,随着列车在轨道上行进,周围的黑暗愈发浓郁,道路两侧的树木和田野,连绵的矮小房屋,全都消失在被窗户隔绝的无声寂静之中。   这列车正从黄昏驶向黑夜。   车内广播温柔的女声响起,工作人员从走道上路过,原本熄灭的室内灯一盏盏点亮,人们陆续收拾行李的声音传入耳畔,三人这才渐渐醒过来,时机几乎在同一分钟内。   “姐姐大人,你的打瞌睡时间未免太长了,害得我都跟着……怎么,昨天没有休息好吗?我早上起来的时候,看你明明睡得很香啊。”   小说家一边处理自己腿上的口水印记,一边吐槽道。   “还不是因为小良害的,昨晚一直拼命折腾我......”   姐姐大人的脸蛋有点红,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可是嘴上还是不肯放松。   “喂喂,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啊。”   小说家说着话,视线转向身旁的水岛舞,却发现她的目光被牢牢钉在了车窗外的站口,一副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表情。 第42章 乡间车站   车窗外,没有护栏的台阶上,正站着寥寥数人,其余绝大部分地方都被浸没在黑暗的海洋里,仅仅能看见隐约的轮廓。他们彼此隔着一段距离,默默等待着从车上走下来的人。   和在东京上车时,那入眼所及之处熙攘拥挤、人头挤挤挨挨的盛大景象不一样,尽管不是万籁俱寂,但空气中却飘散着静谧的氛围——那是属于乡间小镇的安详气息。   保安站在楼梯口,和人随意的聊天攀谈;轨道另一侧,位于站台的对面,盛开的杂草附近有荧光闪闪。他看不清楚那是什么,不知道是一盏灯、还是有一条潺潺流淌而过的小溪,正借助信号灯的照耀微微焕发亮光   总之,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这个国家就是有这样的一面,在大城市里的人们像每日出巢归巢的工蚁般忙碌;而在其它地方,仍然保留着朴素的风味,反而显得悠闲。   ......   水岛舞视线所在的方向并不是站台上的那几人。小说家沿着她的目光继续往前延伸——   在昏黄的灯光下,是方方正正、玻璃窗户大开着的警卫室,以及房间前的两张长长的座椅。   现在,上面放满了行李,供乘客取饮热水的机子旁边,三三两两站着几位年轻人,正在热火朝天地聊天。   “看起来有点眼熟......”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倚靠着身后墙壁,站在椅子旁边的人。   其中一个人戴着兜帽,将自己的面容隐藏起来。因为光线暗淡,所以看得并不是很清楚,但水岛舞凝望着的人就是他。   辨认了一下那略显熟悉的身形,小说家登时恍然;而更加让他确定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的,是站在他旁边,正低着脑袋、专心致志摆弄着自己手上照相机的少年。   “是柳川同学。那站在他身边的自闭男,肯定就是野间裕了。”   小说家心想。   借助记忆里稍显模糊的画面,剩下那几人的身份同样浮出脑海,他渐渐能分辨出这支队伍里的人们了:   包括冈美咲,冈美咲的男朋友小森君,还有后藤正明。正好都是熟人,是上次前往海边小镇时,东京艺科大游戏部参与联谊的几位成员。在这群人中,只有一个和他们站在一起、年纪稍长的男子,他并不认识。   原本按照计划,冈美咲学姐,以及小森君等人确实都是前往神凭村的人选。这两人都是社会学专业的,按照他们的说法,是希望能有一个可供实地进行田野调查的地方来完成他们的毕业论文——一个远离城市的村庄似乎就是个好选择。   只是,这对情侣并不像柳川空以及野间裕两人那样,对事态了解得更深入。要是他们知道神凭村内潜伏着某种致命威胁,还和一起连环杀人案有关,大概率是不会来的。   所以,水岛舞和小说家一开始就没有太关注他们。毕竟,这两位大学生都是正常人,不像柳川君那样,对不可告人的事情反而充满兴趣   三人离开东京的时候,小说家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时间和动向,而水岛舞和他一样;静流姐就更不用说了,她根本不认识这几个人,完全没有理由去通知他们。   所以,这群人到底是如何被指引到这里来的呢?且到达这里的时间,竟然比他们都要快......   ......   此处是终点站。从东京到途经大小城市,在穿越村庄后,终于来到这座矗立的山脚下。所以,与车站上的光景一样,这节车厢没有多少人。   小舞姐将牙齿咬得嘎嘣作响,看起来十分生气。   “下去吧。”小说家在一旁安慰道,“说不定他们这是在等我们。”   “......那就更让人生气了,”她瞪了他一眼,“说明我们三人中出了叛徒。”   三日月静流眨巴眨巴眼睛,显得很迷茫。她甚至不知道水岛舞和小说家到底在看谁,更不清楚这两人在说啥。   “我不可能,三日月小姐不可能,有可能就只有你,男朋友君。”   小说家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能有什么动机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当然有。比如说看上那个天然呆大胸女......啊,别误会,我是说冈美咲。”   “喂喂,人家可是有男朋友的喔?”   “那不是更加符合你的喜好吗?”   “......”   小说家一时间无言以对。   他并不是默认,而是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话说回来,类似的指责绝不是第一次听见,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自己的交际圈中传开来的呢?   就连静流姐好像都知道:因为在听到水岛舞的话后,她看起来有点生气,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惊讶。   ......   小说家一只手提着行李,另一只手推着轮椅上的女孩,慢悠悠地从温暖的车厢离开,踏入遍布着黑暗和冷气的站台。   “裕,你怎么在这儿?”   水岛舞放下手提箱,大踏步走到野间裕生前,直入主题,态度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将自己的脸庞藏在兜帽里的青年下意识缩起肩膀,看来自家姐姐对他而言积威甚盛——但野间裕还是很快恢复常态,反问道。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充满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   水岛舞甚至懒得开口反驳,只是用充满压迫感的视线瞪着他。   渐渐的,野间裕整个人仿佛都要缩进身后倚靠着的墙壁里面去似的,却依旧倔强地一言不发;而他的同伴柳川空,却好像完全没有为他解围的打算,只顾着摆弄手上的照相机。   这边发生的情况,很快引起了另一侧几位年轻人的注意,在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后,经过数句话内的低声商量,那位最年长的男人匆匆朝这边走过来。   “你好,我是森野秀洋,请问这位小姐是......?”   他宽慰似地拍了拍野间裕的肩膀,同时将半张脸转向水岛舞。 第43章 森野   看来,这回人真的是到齐了。   小说家慢悠悠地推着轮椅走到他们身旁,一边心想。   “森野秀洋”——这个名字确实是第一次听说,但他已经能猜到对方的身份了。   小说家在某日放课后的学校中搜查的时候,佐千代老师曾经提起过“森野”这个姓氏——就是那个将上面详细地写有杀人分尸事件始末的日记本丢在化学实验室,结果最后被班长大人捡到的老师。   当时的他正处于“失踪”的状态,连学校方面都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而在两天之后,森野秀洋却出现在了这个地方,位于神凭村最近的一个乡下火车站。   “我是她的姐姐,水岛舞。”   “原来是野间君的家人啊,很高兴认识你!”   森野朝她伸出手,一副很热情的态度。   看他一副神气完足、到了这个时间点还精力充沛的模样,这家伙果然不是失踪,而是主动离开了吧。   水岛舞瞟了一眼他的手掌,并没有伸手去握,而是态度不冷不热地回答道。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森野老师。”   “......你知道我是老师?”   “不,我不知道。”她笑了笑,“但从您的打扮上来看,我觉得您似乎很注重在他人面前的仪表,所以猜测应该是一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是医生就是老师。”   以上纯属口胡。水岛舞只是从小说家这里听说了日记本的事情而已。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反而露出了混杂着惊讶和佩服的表情。   “是的,你猜的没有错,水岛小姐,我现在正在一所高中任教。”   “这是一份令人羡慕的工作......那么,你想说什么?”   水岛舞声音淡淡的,很平静。一旁的野间裕自从刚才大声反驳之后,就好像将胸膛里仅存的勇气都在那一声吼叫里用光了,他将脑袋缩进兜帽,仿佛这样做就不会让别人看见自己的表情。   “野间君是我们的同伴,我只是见到他好像有麻烦,所以才过来......”   “他没有遇见任何麻烦。”水岛舞毫不客气地打断道,“刚才只是一场发生在姐弟之间的对话而已。”   “当然,当然,我只是有点没想到......”   森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你是他的姐姐?不过,姓氏好像不一样。”   “稍微有一点复杂的家庭问题。”   “抱歉,是我多嘴了。”   “不必太在意。”   “水岛小姐的目的是......?”   “我只是想让我的弟弟离开这里罢了。”   “水岛小姐,您可能有点误会,野间君这次是和大家约好一起出来的,我们彼此都有照应,所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但是,他是瞒着他的父母偷偷从家里出来的,现在,那两位老人家只想让他赶紧回去,说什么都不管用。”   水岛舞的言语流畅,几乎没有经过头脑思考,再加上她那副镇定自若的态度,所有人——包括她的弟弟野间裕都瞪大了眼睛,都相信了她的说辞。然而实际上,小舞姐不过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   这回,森野无法反驳,就连对方的父母都拉出来了,他已经没有任何正当理由阻止了。   “这和森野老师没关系,不是吗?”   “确实......”森野苦笑着说。他转过头去,带着试探般向野间裕询开口问道。   “不如,野间君先考虑一下你姐姐的提议,毕竟都是家人......”   “我不要!”   野间裕像个任性的孩子那样大叫。在别人面前,他又恢复了胆气,又变回了原来那个谁都不听劝的别扭自闭男。   情况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小说家、三日月静流、还有那边那位狂热的摄影爱好者,全都一副看热闹的态度,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另一边,三位大学生则纷纷将视线投过来。那对情侣见到了同校的水岛舞,还有以前遇见过的小说家,一副知道该不该过来打招呼的犹豫表情;而后藤正明的目光则最为复杂。   他没有看向任何人,仅仅是一直注视着野间裕。   “......说起来,水岛小姐为何来这里?”   森野灵光一闪,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开口询问道。   “还有这边的小兄弟,以及这位女士,你们会来到这种偏僻地方,应该都是有自己的目的吧?”   “我们......”   “我们是回来探亲的。”   小说家一本正经地接过话头,他指了指轮椅上安静的女孩——姐姐大人在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有淑女风范的——又指了指自己。   “她是我的姐姐。我们以前曾经是山上某个村子里的人......”   “某个村子?”   森野的眼睛在黑暗中微微一亮。   “是哪里?我们的目的地其实也是山中的村落,是那边的朋友邀请我过去参观的,因为那里即将举行一场......”   “喂喂,我和你好像还不熟吧?”   小说家笑了笑,完全没有回答的意思。   “……是我失礼了。”   直到这个时候,森野才一副总算下定决心的表情,他对水岛姐弟两人说道:   “不如这样如何,先到我们定好的旅店那边住一晚上,毕竟现在天色晚了。就算野间君决定回到东京,现在不是个好时候吧?”   “旅馆?”   “说‘旅馆’可能有点名不符实,其实就是本地人经营的......”   “森野先生,你们准备走了吗?”   这时,那个在楼梯边上一直在和人聊天的保安,告别他人后,朝这边走过来。   制服的帽檐底下,露出一张属于年轻人的宽厚脸庞,他正很热情地向森野老师挥手致意。   “啊,是的......我们马上就走,不过,可能还要再加几个人。”   森野老师说道。   “没事,来几个都没问题,村子里能腾出来的空房间有很多,还为大家准备了热腾腾的饭菜喔。”   对方笑呵呵地回应道。 第44章 黑暗中的候车者   “真不好意思啊,本来说好了,结果......”   “没事没事,来者都是客嘛,哈哈!”   那个模样憨厚朴实的青年一边摸了摸后脑勺,一边发出开朗的笑声。   “知道我们村里要举行祭典的,肯定都是有亲戚朋友住在附近、或者以前呆过,才会将外面的人带过来。所以我们这儿早就有规矩:不论是谁,来自哪里,我们都很欢迎。不止你们,我想这两位应该也是。”   “是这样啊。”森野老师点点头,一副恍然的模样,“我以为就我们几个,看来会有不少参加的人?”   “那当然,从俺们村走出去的人有很多,特别是年轻人。”   青年大笑着回答道。   “所以最近几年,祭典是越来越热闹了。像我这样属于不中用的,小时候就知道贪玩,没有好好学习,没能考到外面,只能留在附近工作。”   “这位是......”   小说家适时插口问道。   “你好,我是伊达健一。”   青年保安很热情地朝着小说家伸出手。   既然不是想要像森野那样去和初次见面的女生握手,小说家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将自己的手掌从轮椅上放开后,和他握了握。   对方的掌心粗糙温暖——自然,这个天气不可能弄得湿漉漉的,所以就算是和同性握手不会觉得恶心。   只是,对方的手掌不是一般人那样平滑,有硬硬的突起,尤其是食指的第一指节位置和中指的第二指节位置,有一层像是小小的盔甲般、覆盖着指腹的厚厚的硬质肌肤......   小说家眨了眨眼,脸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泛起了嘀咕。   这玩意儿似乎被称为“枪茧”,被认为是只有经常握枪的人才会长出来……   他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侦探小姐曾经教过他一部分通过人的外貌穿着、所使用的话语风格,以及不自觉表露出的行为习惯,来判断和搜集特征信息的技巧。   就像福尔摩斯第一次看见华生,就能判断出他的职业和经历一样,属于侦探的基本功。   小说家以前在电视上看过某些描述战争的间谍剧,就有人用“是不是在手上特定部位有长了茧”的方式来检查和确认怀疑对象是否是在伪装身份:比方说看起来是平民,其实是职业军人或特工之类的。   实际上,现实中就算可以做出这方面的判断,亦很难如此准确。如果有专业的仪器倒还好说,只是握个手就能精准得出结论什么的,要么是将仅仅具备可能性的猜测当做结论来唬人的话术,要么就是夸张化的文艺创作——   因为,诸如耕地的农民,在工厂里干活的工人,根据习惯的不同,同样可能长出相似的硬茧,手上有茧只能说明使用手部的频率频繁,属于常年劳作的类型。   侦探小姐还特意很严肃地提醒过他:当下不再是过去,确实,有一部分年长的从业人员能通过丰富的经验,更为直观地得出有效结论,类似的做法常常起到让人惊叹的效果;但在真相面前,这种不加验证、过于自信的举动反而会成为障碍,如果迷信所谓的“经验”,不过是在刚愎自用罢了。   当然,由于小说家本人是个完全不称职的侦探助手——就连用上“经验”的机会都很少,所以从来不会将侦探小姐的告诫放在心上。   只是,现在的他,却不自觉回想起了这件事,以及那一枚从出租屋里拿出的持枪证、属于野上猛的照片,和那个将野上翔子绑走的男人......   *   水岛舞最终还是同意了。   这是没办法的,毕竟列车已经开走了,如果不继续走,就只能留在这个车站里过上一夜了,光是看此处环境就觉得冷飕飕的,车站的保安室里还不一定有取暖设备。   他可舍不得让姐姐大人在这种破地方委屈一晚上。   不过,在离开之前,小说家还特意询问过那位打算带着他们前往村庄的保安。   “你现在离开这个地方没事吗?”   “哈哈,没事没事!今天不会有夜间列车开过来的,所以就到此为止了,而且晚上该值班轮守的人,也不是我。”   他摘下帽子,露出汗津津的额头,一边笑眯眯地回答道。   在寒暄几句,算是拉近了彼此之间的关系之后,小说家才问出来真正好奇的问题——   “对了,我在车站那边看见好几个等在那边的人.,该不会......”   “没错没错,他们和你一样,都是来等人的。”   伊达朝小说家摆了摆手,很肯定地回答。   ...是这样吗?   对方如此确定,反而让他有点疑神疑鬼起来。   小说家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注意到,反正在直到离开之前,自己都没有看见那些人的正脸——尽管他在还没有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几位候车者的存在。   不知为何,那些人分散在各个角落,全都有意无意地将自己的身形与容貌隐藏在黑暗之中,且始终没有和任何人说话,明明这边倒是很热闹。   简直像一群不存在于世的幽灵似的……   ……   “喂,男朋友君,好像这地方和我们之前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这群人很快离开冷清的车站,走在矗立着一排路灯柱的水泥马路上。   大部分时间都陪着自己弟弟走在前面的水岛舞,有一回来到小说家身边,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是啊,我还以为是一个封闭落后的小村庄,就是那种想要到达目的地,都要先用越野车开上几个钟头,然后再下车步行才能到的地方,”小说家眯起眼睛,“目前来看,他们似乎并没有隔绝与外界的交流,这和之前得到的情报不一样......”   就连上次独自一人前往某栋洋馆,都比现在来得艰难——可能只是单纯在方向性上存在着不同吧。   “或许和那位伊达健一口中所说的即将举行的祭典有关。”   小舞姐猜测道。   不论如何,小说家只希望他们能在天色被彻底浸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之前,到达目的地。 第45章 夜间山路   众人行走在水泥浇筑的马路上,偶尔会有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周围是缓和的山坡,山坡上覆盖着大片大片的柔软草甸。   到了这个时节,那在山中萦绕着的不知疲倦的虫鸣声,如今已经听不见了;迁徙的候鸟们亦踏上了归途,只剩下陆陆续续到来的拜访者们的凌乱脚步声,和不小心踩在落叶与枯杆上发出的“嘎嘣”轻响。   道路两侧没有任何灯光,虽然每隔一段距离都立有路灯柱,可灯罩内部的灯泡貌似是坏的、或是压根没有装上,抬头望去只剩下乌漆抹黑一片。   只有站在最前面的伊达健一手里拿着的手电筒,为众人带来唯一的光源和指引;而剩下的人们,则只能通过灰暗的视野来分辨方向,几位大学生已经拿出了手机,用屏幕的光亮来照亮前路。   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本地人、又是车站职工的伊达天天沿着这条路上下班,对附近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他行走间透露出的值得信赖的气息,让人不自觉地紧紧跟随。   依照伊达本人的说法,他替外人指路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想要到村子里去,就必须再往山上走。   漆黑的山路,周遭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会听见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野兽的嚎叫声,如果是单独赶路的话,最后肯定会变得神经兮兮吧?   好在此时一同陪伴着的不止一人,又有森野和伊达两人有意试图炒热气氛、加深彼此了解,所以不断挑起话题的情况下,众人交谈的气氛还算热烈,倒不至于让人产生害怕的情绪。   小说家推着轮椅,慢悠悠跟在人群后面。   “小良,你会不会觉得吃力啊?”   三日月小声问道。   “不会。”小说家摇了摇头,顺便撸起袖子,比划了一个凸显肱二头肌的姿势,“我这大半年里都有在每天锻炼,现在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废柴家里蹲了——”   “小兄弟,你一个人会不会觉得吃力?我来帮你吧!”   不知何时起,伊达出现在他们身边,笑呵呵地主动提出要为小说家分担照顾静流姐的任务。   “你不带路吗?”   小说家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的手碰开,表示拒绝。   姐姐大人的私人物品只有我一个人能接触!姐姐大人的脊背和发丝只有我一个人能摸来摸去!姐姐大人头发上的香味只有我一个人能闻!姐姐大人在衣服领口附近露出的内衣系带也只有我一个人能偷看!   “没事,前面就是直路了。所以刚才我才会将手电筒给森野先生,让他来带路。”   他一边对着小说家说话,目光却一直在静流姐身上打转。   “我听森野先生说,你们以前是这个村子的人?那你们认不认识我……看来是不认识,那我的父亲呢?他以前就是在这个车站上班的——”   啊喔。   小说家的表情变得有点尴尬,因为那只是他随口编出来的借口。   “抱歉,我......”   “没事没事,不认识很正常。可能是那时候搬出去的……”   话虽如此,伊达先生在接下来的对话里,却始终将话题围绕在他们即将前往的那个村子内的风土人情打转,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当然,小说家的谎言并没有因此而露馅——因为他一直闭上嘴巴没有回答,始终都是静流姐在和对方交谈。   姐姐大人话语中透露出了大量信息,都是小说家未曾掌握的,说明她确实对那个村子很熟悉。   ......他不知道该不该对此表示惊讶。   虽然两人都没有开口,但这是一种默契,昨天晚上小说家所说的话就相当于是在摊牌;而姐弟二人既然没有分道扬镳,仍然选择一同行动,就说明彼此都已经退让一步——   “说起来,最近的气候如何?我姐姐是很怕冷的那种人呢。”   小说家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了伊达先生滔滔不绝的话头。   “和别的村子和镇上没有不同。”   对方耸了耸肩。   “只不过,每到冬天的时候,就会下雨。反过来说,要是某几天开始下了一场连绵不断的雨,就说明神凭村的冬天到了。”   “听起来很潮湿、很阴冷……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受得了这种乡间的气候呢?”   小说家明确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   “而且,这里的交通同样很不方便啊。难道没有修过路?是不是因为太陡峭的缘故?”   “其实山的那一边更加陡峭,而且大片大片的都是原始森林。虽然穿过去之后,山脚下就能看到出口,可是那是正在一条人迹罕至的高速公路旁边,列车都无法到达,想要上去就只能用脚走个一天一夜、或是开车。”   “不论如何,能直接坐车上去的话,肯定比现在好。”   “一般人可开不上去。得很有经验的司机带着......啊,快到了。”   抛下这句话后,伊达先生突然加快脚步,朝前方小跑而去。   ……   “小良,你对这地方很不满吗?我、我能理解,毕竟是乡下小地方……”   等他离开后,坐在轮椅上的姐姐大人抬起惹人怜爱的眸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会。相比起村庄,我确实更喜欢城市。但是,因为有姐姐陪在身边,所以一点儿都不寂寞——”   “那,那就好......”   静流姐看起来有点害羞。   “......还有小舞姐,有两位的陪伴,我去哪里都无所谓。”   “后面这句话没必要加啦,笨蛋小良。”   ……   很快,再往前一个弯折后,前方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数盏灯火,就像是在这片被夜幕覆盖着的黑暗大地上,落下了一枚、两枚寥落的星星。   在山腰附近,有一片连绵的房屋瓦舍。其中大部分低矮的建筑物都隐藏在黑暗中,只是村落的前半段晃悠悠亮起几道光,那光不算强烈,只能用“昏黄”来形容。   可在远到来此、早已身心疲惫的客人们眼中,却仿佛有一种归乡般的温馨感,让人会在不知不觉间朝着那个方向迈开步伐。 第46章 一碗肉汤   伊达健一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宽阔的屋舍附近。   道路两旁是鳞次栉比的低矮房屋,有的亮着灯,有的没有。可无论是有没有亮,到处都很安静,只是偶尔能听见从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   “今天,村子里的大家都早早睡下了。毕竟从明天凌晨开始,祭典的准备就要正式开始,每年到对这个时候都会很忙碌啊......”   屹立于面前的建筑,看起来有点像是工厂里的厂房,屋顶上覆盖着铁皮,下面则是用一根根大小不一的原木支撑起来的,中间填塞着大量砖块、瓦砾乃至泥土。   “请进吧。”   就像伊达先生本人所说的那样,这个村子中并没有一般意义上的“旅馆”,这里只是曾经的村民公所,因为后来被大家认为不需要了,所以腾出来之后作为平日里的仓库,每当需要举行祭典的季节,来到此地的外来客人们都会住在这儿。   打开门后,里面的地方十分宽敞。从角落开始,每隔一段距离都摆放着一张床铺,并用支架和升起来的布帘作为遮挡,就像是医院那样。   居住条件只能用“简陋”来形容。但是,当小说家走到床前的时候,发现每一张床铺上的被褥枕头都叠放得整整齐齐,铺面干净洁白,地面和墙壁被细心打扫过,见不到灰尘或蛛网。   看得出来,来到这里的人们确实被认真对待着,村民们只是出于条件限制而无法提供更好的居住环境罢了。所以,实在是没有哪里好抱怨的。   在夜晚山间,走了半小时的路,大家都觉得有点疲乏了,将行李收拾好,纷纷准备上床休息。不过就在此时,仓库大门又被敲响,伊达先生又一次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年轻姑娘。   相比起皮肤白皙,身材纤瘦,化了妆、涂抹香水让身上变得香喷喷的城市女孩子,她们显然称不上漂亮或颇具魅力,但一个个都洋溢着健康的活力,给予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伊达先生推开门之后,便将道路让开来。   在姑娘们前面领头的是一个脸上有雀斑、梳着大麻花辫的女孩子,她手中捧着一个大碗,里面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这姑娘微笑着走到厅堂中央,大大方方地朝客人们鞠了一躬,然后说道。   “大家晚上好,我是今川素子。”   “你好,今川小姐,”森野先生第一个笑着回应道,“请问各位这是......?”   “厨房那边为大家准备了食物,我是来给各位送餐的。”   “可是,现在已经有点晚了。”   后藤正明推了推眼镜,望了一眼墙壁上方的空隙——从那里的木质栅栏里,轻纱般的月光像涌出来的泉水般漫进来,照亮了一小片黑暗的角落。   “恐怕大家暂时都没有吃饭的心思吧。”   众人不自觉地纷纷点头。   “没关系、没关系呀,我想各位不是肚子饱,只是觉得时间太晚了,所以我们准备的是……呃,类似于,对,就像是夜宵一样的汤食!”   姑娘的态度显得很热情。   “这是我们这边的特产哦?肉都是从山上打猎回来的野生动物;还是刚刚从锅里捞起来的肉汤,别的地方都肯定都吃不到。要来试试看吗?”   “这样说的话......”   床铺被安排在最靠近仓库位置的森野先生露出了意动的表情。   “来,别客气,试试看吧!”   今川素子二话不说,就将手里盛放着肉汤的碗塞到了森野先生手中。   森野不再推辞,拿起调羹后吹了口气后便塞入嘴巴里,还没嚼几下便眼睛一亮,擦擦嘴,朝着今川素子竖起大拇指。   “真好吃!里面放了什么?”   “呵呵,是山上采来的药草。只有在附近这座山上才会生长,不但能用来调味,而且对人很有好处,用这个炖出来的汤,喝了之后真的能让人神清气爽......”   “这样的话,给我来一碗!”   留着蘑菇头的男大学生举起手臂,哈哈笑着说道。   “我还在路上的时候,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刚才不好意思说而已。还有,跟我女朋友来一碗。”   “我,我就......”   冈美咲怯生生想要反对,但只见今川素子朝身后摆了摆手,后面几位姑娘就从仓库外推进来一个手推车和一个铁桶。   “别客气!大家都来吃吧,这里还有从厨房拿来的野菜饼,正好可以用来过汤。”   ......   气氛很快热闹起来,之前的些许疲惫,一瞬间里被一扫而空。   这不单单是填饱肚子的场合,亦是前来参与祭典的几组外来者队伍内部、以及这群拜访者们与几位村民们之间沟通交流的机会。   这下,反而显得已经准备躺床上休息的小说家、还有从踏入此地开始就始终一言不发的静流姐比较奇怪。唯一和他们一样闷声不吭的,就只有躲进被窝里的野间裕。   ......   小说家又穿回鞋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果然没有信号。他叹了口气,决定参与到众人的闲聊中打发时间。   “姐姐大人,你想要来一碗肉汤吗?”   三日月静流摇了摇头,随后还补充了一句:   “另外,我劝你也不要喝,小良。”   小说家眨了眨眼,微笑着问道。   “怎么,哪里有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应有的戒备心理罢了。”   姐姐大人平静地回答道。   “才刚到这种陌生地方,情况都没有打探清楚,不应该随便去吃不认识的人提供的东西吧?就连小学生都知道,不要吃陌生人给的糖果。”   “有道理。”   小说家点点头。   说完话后,三日月静流闭上自己的眼睛。   “好啦,我决定休息一会儿养养神。别打扰我哦。”   “姐姐大人在车上还没睡够啊......”   他叹了口气,一边低声抱怨着,却还是乖乖离开了姐姐身边。他顺便走到铁桶附近,给自己盛了一碗肉汤,又拿起了一枚野菜饼。 第47章 一块墓碑   “果然,这种农家特色菜就是不一样啊......”   “说的没错!喝下去后感觉整个人都温暖起来了!”   “真好喝,再来一碗......”   用肉汤和野菜饼填饱肚子后,外来者们将放在角落里的椅子拿过来围成一圈。他们将盛放肉汤的铁筒顶盖当做桌子,有人从行囊里拿出扑克牌,准备靠这个打发时间。毕竟,现在离都市人们上床睡觉还有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   村里的姑娘们已经先后回去了,她们明天一大早起来就要去厨房忙碌,现在自然是要回家好好休息,不过,今川和伊达都留了下来。   今川拿了一盏油灯过来,在众人中央点燃,跳动的火焰昏黄暗淡,仅能照亮一部分人的脸庞,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晕。   “有种秉烛夜谈的感觉啊。”   今川看着那道火光,神情有些恍惚。   “健一,你还记得我们有一次小时候去山顶玩,晚上找不到回家的路,还下起了雨,我们俩害怕地躲在废弃的小木屋里面,你劈开门的一部分当作柴火燃烧......那件事,你还有印象吗?”   “当然。”青年人耸了耸肩,“就算想忘都不可能啊,后来我们俩可是被好好教训了一顿呢。”   “你们是青梅竹马吗?”。   冈美咲好奇地问道   伊达和今川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这样说也没错啦......只是,这个村庄真的很小,每户人家彼此都认识,所以只要是同龄人、或是差上两三岁的同辈,都算得上青梅竹马。”   在森野先生给大家发牌的时候,留着蘑菇头的青年——小森第一个挑起了话题。他主动向今川询问道:   “我来这里之前,在网上调查过镇子里的数字档案,里面说神凭村现在使用的主要埋葬方式是土葬,这是真的吗?”   “土葬?现代好像还蛮少见的......但是,这有什么问题吗?”   森野先生很专注地倾听着所有人的对话,并时不时提问。   “不是‘少见’的程度,而是几乎绝迹了,”小森笑了笑,“现代日本的火葬率,可是接近100%,这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很罕见。”   “咦,是这样吗?”   “嗯。在古代,人们一般都会认为死人是一种污秽,需要挖坑掩埋尸体把死灵封住,下葬时还要给尸身压上大石头、或让逝者搂抱石头在怀中——这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习俗与观念其实很相近。”   “不过,即使在这般认为遗体不可损伤的年代,仍然存在过用火葬送灵魂上天的想法,最早使用火葬这种方式的,据说是一位僧侣……”   “这和佛教在日本的普及有关,对吧?”   坐在他身边的冈美咲插口道。   “没错,因为佛教提倡火葬,所以才开始慢慢在僧侣们以及一部分贵族当中传播开来。”   “当然,火葬真正普及、乃至取代土葬,还经过了相当遥远的一段时间。甚至到了明治初期,日本的埋葬主流方式仍然是土葬。”   “一方面是伤害遗体是罪孽的想法,在当时的民间人士心中占据主导;而另一方面,其实是客观上的因素:对于一个处于农业时代的国家来说,火葬会耗费燃料,是一种很大的浪费。”   “那时候可不像现在一样有高温炉,一般的火葬方式都是埋个坑,在尸体或者棺材上铺上柴火,然后慢慢等待、等到肉身一点点被烧成灰烬,中间还要不断地添加柴火。即使这样,一般来说都无法让人的遗骸完全燃烧殆尽。”   “后来随着城市化和工业化的进展,渐渐的,再没有足够的土地用于土葬,又兼明治初年有瘟疫流行,二者促使政府为了朝着现代国家转型,必须鼓励民众使用在卫生方面更可靠的火葬方式。因为有文化领域的思想基础、再加上政令的强制性,很快就推广开来了。”   “这下真是长见识了。”   森野先生笑着点点头。   “别看他这样,小森君是我们班里学习成绩最好的一个呢。”   冈美咲笑得弯起了眼睛。   她本来是内向的人,但在谈起自己男朋友的时候,就会变得分外活泼。   ——“所以,那是真的吗?这村子里现在采用的还是土葬?”   事实上,日本法律并不禁止土葬,只是在管理上较为严格。   伊达健一抿了一口热茶,却沉默着没有回答。他选择闭嘴,不知道在考虑什么;梳着大麻花辫的姑娘倒是笑眯眯地回答道。   “是啊,我们这确实不流行火葬。毕竟要把尸体送到城里的火葬场,然后再将骨灰盒拿回来,对我们来说是件麻烦事儿。”   “是因为这个吗?难道不是因为有习俗上面的原因......”   “哎呀,可能有吧?可是我不太清楚呢,这方面都是村里的长老在管理的,他不希望大家去火葬,害怕发生意外,所以大家都是直接埋在附近的。”   今川摇摇头。   “而且,这样不是很好吗?就好像逝去的亲人从来没有真正离开,仍然陪在我们身边、给我们指引一样。”   小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就像是在战后时期,城镇居民会将先人埋葬在自己宅子的庭院里,并将遗像供奉在屋内等等情况背后的普遍心理......后来因为像东京这样的中心城市诞生,一般人家都住在使用面积狭小的公寓里,这种习惯就显得很不方便了。但在这种土地利用率较低的农村里,保留习俗倒是很正常......”   “怎么,你有什么问题吗?”   小森正在碎碎念的时候,今川主动问道。   “啊......是的。”   这位大学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回答道。   “其实我在跟着伊达先生的时候,一直有在注意两旁的风景。这个村子是依山而立的吧?我还以为要是此处真的流行土葬,肯定会将墓地建在道路附近……”   “结果这一路走过来,连一个像是墓碑的东西都没有看见呢。” 第48章 坟地考察   小森君的此言一出后,周围突然间变得安静了下来。   “你这一路上,原来都在关注这种事情呀......”   冈美咲的表情有点奇怪,不过看起来并不是很惊讶,看来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男朋友的这种性格,只是用稍显不满的口气抱怨道。   本来很热情的伊达这回却低下脑袋,将脸庞藏匿在阴影里,一反常态地自顾自喝着热茶,没有开口。   “不好意思,对不起!”   蘑菇头青年见到气氛有点不太对,连忙慌慌张张地摆了摆手。   “我不是不尊敬各位的祖先,但是......那个,怎么说呢?……葬礼往往是最能集中体现一个族群、或者一个地区的民俗传统中价值观取向的地方,特别是在亚洲地区……因为东方人往往对这方面十分重视,在此基础上才会构造出种种仪式,于是葬礼就会被看作死后世界与现实之间的连接——”   “说的没错。”   小说家跟着喝了一口热茶,不动声色地帮腔。   “特别是在相对原始落后的地区,对于葬礼往往更为重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人既然活着的时候很辛苦,起码让他死了之后能好受点’......我听说,在某些印度的贫困村落,给家中的人举办葬礼甚至可能会耗费这个家庭年收入的三分之一以上。”   他的台词近乎于暗示神凭村是个落后的地方,使得刚才的话更像是在自爆,转移别人的注意力.....虽然围坐在铁桶周围的大家的表情一时间都变得很古怪,气氛变得更为僵硬,小森君却还是将感激的视线朝自己投过来了。   小说家则视若无睹。   不过,真正在这个村子里长大的两人却并没有生气。他们真正在意的好像是别的事情。   “我们对葬礼,应该算不上太重视吧......?”今川不太确定地说,“因为我从小在这里生活,就没去过别的地方,所以不清楚这方面的事。”   “葬礼嘛,就是熟悉的人们聚在一起,聊聊曾经发生过的交流和趣事,安慰感到伤心的死者家里人,再一起把去世的人抬入棺材里,最后埋到土里。”   “但有些时候——特别是在夏天,一旦下起暴雨,附近的山上就容易起泥石流,村口往往会被淹没。大家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没办法把棺材抬进村里。如果在那种倒霉时间有人去世了,就只能暂时用一张草席裹住,放在厅堂里,实在没办法一般会埋在树下面。”   小森挠了挠下巴,似乎并没有从对方的话语中察觉到有任何蹊跷之处,于是,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是村子里不让谈论有关人死后的问题?确实,有些地方会让死亡看作是禁忌——”   “为何你会这样想?”   今川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   “所以,像各位这般读书好的人就是爱多想。放心吧,我们村子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只是,我接待过不少从外面来的客人,可第一时间开口就说‘我想去墓地看看’的,小森君还真是头一个,所以我才会觉得吃惊。”   “所以,仅仅是村子路边没有墓碑?”   “嗯,”麻花辫姑娘点点头,“你找错方向了,墓地是在村后头在那座山崖上。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看吧?”   “真的?”   小森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点头。   “呵呵,只是,可能过几天......”   今川小姐摸了摸自己垂在肩膀一边的麻花辫,一边笑眯眯地回应道。   “最近我可没空,起码要等祭典结束之后。”   “好的,没问题——”   “等一下,原来等祭典结束了,外来人还可以继续留在这儿吗?”   森野先生在一旁好奇的问道。   “只是留几天没事的。”   伊达将杯子放回顶盖上,终于慢悠悠开口了。   “长老们不会介意的,村口的路也不会那么快就封死。不过,你要是打算长期居住的话......”   “只有一部分外来者,才能得到资格继续待下去。”   今川小姐在一旁补充道。   “哦?那会是些什么人呢?以前有这方面的先例吗?”   森野老师看来对此很有兴趣。   “有。至于具体情况,那就要等祭典开始的时候,村里的长老会向各位说明情况。”   小说家只是自顾自地默默喝茶。   谁要留在这啊?真是毫无诱惑力的提案。   ……除非有长相清纯身材超好性格淫乱的黑长直巫女,那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   大约到了深夜十一点的时候,今川和伊达两个人向众人告别,一同离开了仓库。   “都怪你,我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冈美咲亲热地坐到蘑菇头青年的床上,一边娇嗔,一边摇晃着他的肩膀。   “怎么突然会和别人提起坟墓之类的事?还说要去实地考察……”   “这是为了我们俩的毕业论文,”小森君有些无奈地回答道,“你就暂时忍一忍吧。”   “哎,难道要写葬礼啊死人啊之类的事情?那不是很可怕吗?”   冈美咲惊呼道。   “反正你又不会动笔,都是我在写。”   “讨厌啦。”   她又捶了捶男友的肩膀,一脸幸福。   顺便一提,冈美咲学姐并不是外向的性格,在众人面前反而会显得很害羞,不会有任何亲密的举动。所以,她刚才都是在和小森交头接耳的时候说的——只是小说家刚从旁边路过,不小心听见了而已。   从车站那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忙于摆弄自己摄像仪器的柳川空,从另一边凑过来。   “小森前辈,如果你要去的话,请一定记得叫上我喔?”   “你对这方面的事情有兴趣?”   “啊哈哈,我只想将这个村子里存在的一切有趣的东西全都拍下来,墓地当然是其中之一啦。可要是一个人去的话,会有点害怕吧?说不定还会被村里人拦下来。”   “呃,我倒是不觉得这种乡下地方哪里很有趣……”   小森很诚实地吐槽道。话虽如此,他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第49章 如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月正当空。   躺在床上的小说家辗转反侧。   他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中。生物钟与身体上的疲惫感虽然让他像平日里那样入睡,却始终还有另外一种微妙的不适感,让他无法完全沉浸在美妙的梦境之中。   或许是因为环境变化的缘故,而小说家又是那种较为认床的人。   还有……即使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室内弥漫的阴冷感依然无法隔绝。   乡村的夜晚,外界的气温必然很低,是那种早上起来能看见墙角草叶上沾满的露水结成凝霜的低温,此刻正隔着墙壁与地面源源不断传递而来;脑袋后面的枕头硬梆梆硌得慌,里面好像被塞了一大堆杂草甚至石头。   ——所以,当那个悄然而至的脚步声,一次又一次响起的时候,本来就睡不安稳的小说家,不得不醒过来。   “搞啥啊......”   他咕哝了一句,慢慢睁开眼睛。   ……   起初,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是一片朦朦胧胧,伸手不见五指的连绵黑暗。   过了一会儿,他适应了这种光线微弱的环境,随后——   小说家看到了一个瘦削而高挑的人影。   位置是在仓库门口。   本来在伊达、今川两人离开之后,就应该被锁上的铁门,此时却敞开着;能听见从门口掠过的呼啸风声,平添了几分寒意。   那个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小说家眨了眨眼,不动声色,将被子慢慢地、一点一点往上移动……直到盖住自己的脸庞。   好怕怕,好怕怕喔。   他将鼻子藏在被子里面,尽管不知道这样做能起到多少作用。   无处不在的寒意,仍然像湿润的水汽似的,一点点侵入鼻腔内部;不知何处传来的发霉的气味,一个劲钻入脑门。   站在门口的这个人实在太高了,高到简直超越常识的地步。说是有两个人叠在一起都未必是在夸张。   小说家在心里默数。大概过了五个呼吸的时间,那具雕塑般的人影,终于开始行动了。   “它”往前几步,来到距离门口最近的那张床铺旁边,慢慢弯下腰。   虽然距离隔的那么远看不清楚……小说家回忆了一下,此时躺在那张床上的,恐怕是森野老师吧?   那么,森野现在是醒着呢?还是没有醒?   小说家衷心希望对方的睡眠质量能比自己好......   他继续观察对方的动作。只是,那家伙不出声、又没有大幅度的动作,所以周身一切都被笼罩在黑暗与寂静之中。   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出来。   正是因为身处在这种不能随便乱动的情况下,好奇心才会格外强烈。   “它”在做什么呢?是在抚摸吗?还是在触碰呢?如果是触碰的话,“它”又是在触碰什么位置?这样做有何意义?   这不禁让小说家想起了一个以前听过的笑话:在一个宿舍中,某人有梦游的习惯。某一天深夜,他爬起来闭着眼睛,在每一个睡着的舍友脑袋上敲过去,手里还拿着刀。第二天,大家都很害怕,问这家伙究竟梦见了什么,他回答道,原来梦中的这家伙正在挑选西瓜,所以得敲敲看才知道有没有熟,熟了的话就得拿刀劈开了……   咦,这个故事原来好像不是这样的,小说家心想,但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森野先生到现在还没有醒来的意思。   说不定,高个人影根本没有和躺在床上的人发生物理层面上的肢体接触;“它”只是在单纯观察而已。   ……亦或者,是在等待。   等待着机会的到来。   小说家屏住呼吸,看着人影从门口的这张床、一步一步走向另一张床。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大概是冈美咲睡着的位置......   不会吧?这家伙真的要一个一个试过来?   干脆一点,直入正题如何?还是说......这家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啥?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让潜入仓库的偷窥狂与装睡的小说家,全都意料之外的事态发生了:   “有鬼呀啊啊啊——!!”   伴随着“砰”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从床上滚落又摔到地面上的回响,原本躺在被窝上的女性像僵尸般直挺挺坐起来。   她一个劲地往后方蜷缩起身躯,一边用极为尖锐的女高音大喊大叫,同时将手里的枕头往前方丢去。   人影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以及与行动时僵硬缓慢的姿态格格不入的敏捷,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迅速从门口逃离了。   小说家的表情顿时扭曲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捂住耳朵挡住那刺耳的尖叫,还是应该捂住额头,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   在思考了一会儿后,他还是拉上被子,闭上眼睛假寐了一会儿,装作自己还睡着。   直到冈美咲学姐那根本不打算停息的惨叫声,将仓库里的人全部吵醒,所有人都不得不爬起来为止。   ......   “发生什么了?”   穿着拖鞋的森野先生站起来,他抓了抓头发乱糟糟的后脑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的态度倒是很好,并没有因为在熟睡时被人突然吵醒而表现出有任何不耐烦;若是有起床气的类型——比如数小时前是被他抱到床上去的姐姐大人,此时正低着脑袋,浑身萦绕着风雨欲来的阴沉氛围。   “对......对不起......”   穿着睡衣,在床上抱着被子的冈美咲怯生生地道歉。   “不用道歉,没事的,你只要告诉我们发生什么就行了。”   小森穿上外套后,用很信任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女朋友,同时亲热地搂住了她的肩膀,表示安慰。   “难不成学姐是做噩梦了?”   柳川空笑嘻嘻地说道   “不,恐怕不是做梦。”   后藤正明表情严肃。   “我刚醒来的时候,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而且很慌乱。很可能是有人趁我们睡着的时候闯进来了。”   “我、我刚刚醒来的时候……”   这时候,女孩终于开口了。   “好像看见有一个人站在我床前......” 第50章 追查   仓库内的气氛相当凝重。   小说家默默旁观。一时间,只剩下女孩微微的啜泣声。   她将脑袋埋在小舞姐的双 峰中,过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说话。   谁都不会急着开口。虽然大家的内心称得上焦虑和不安,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同伴的心理状况。   水岛舞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女同学的头发,等到对方稍微平静下来后,才拍了拍她的脊背,轻声问道。   “美咲,能说说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相当有技巧的安抚与提问。小说家不禁在心中感慨,不愧是在家中做姐姐的人。   “......我之前是因为想上厕所,所以醒过来了。可是我一睁开眼,就看见有一个人......他、他就这样我的床前......“   冈美咲学姐抬起脸庞,她仍然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叙述道。   “人?”   后藤学长摸了摸下巴,表情严肃。   “他长得什么样?”   “当时,仓库里面实在太黑了,我没看见具体长相,只是......只是觉得他的个子很高......”   “那家伙对你做了什么?!”   站在一旁的男朋友小森君,情绪貌似过度激动了。他难以按捺心潮起伏,下意识抓住了冈美咲的肩膀。   “疼......!小森君,你,你弄疼我了......”   冈美咲娇呼一声,一时间有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对、对不起!但是......!”   “他没有做什么,”女孩一边摇头,一边嗫嚅着,“那个人......就只是看着我而已,没有伸手,什么动作都没有。他仅仅是站在床边,弯下腰后,俯瞰着我......”   “所以,我一睁开眼就见到了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好像还有亮闪闪的东西......我想,那应该是他的眼睛吧。”   旁听的众人们光是想想,就觉得一阵汗毛直竖。他们不知道此刻是该庆幸,还是该害怕。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水岛舞面色沉重,“辛苦你了,美咲。”   “那家伙,难道真的是冲着美咲来的?”   小森握紧拳头,咬牙切齿。   “他为何要这么做?我们有在哪儿招惹过他吗?”   “不一定是为了美咲同学,”小舞姐很认真地反驳道,“偷窥者说不定是一个一个观察过来的。只不过,美咲同学就睡在从门口数过来的第二张床铺上,所以才......”   森野先生闻言,顿时明白了她话语中隐含的意思——因为他就躺在距离门口最近的那张床上,这位年龄最大的外来者脸色一白,不由自主低下头去,去检查身上有没有什么异样的状况。   “怎么办?居然发生这种事,这下我可要睡不着了......”   “必须要找出那个偷偷潜入进来的人才行。”   “干脆出去看看不就好了?”   柳川空笑容满面地提议道。   “欸,那有什么用......”   后藤正明蹙起眉头。   “过了那么长时间,那家伙肯定逃得没影了吧?”   “这倒未必。”   直到此时,小说家终于开口了。   “不晓得大家进来的时候,有没有仔细观察过仓库附近的地面,环绕在周围的都是柔软的泥地。虽然没有下雨,却依旧足以让经过的人留下脚印。以那家伙的体型、还有奔跑时的狼狈程度来看,恐怕根本没时间处理痕迹。”   “走!我们去看看!”   蘑菇头听闻此言,登时忍不住了,他一拍大腿从床上站起,就朝着仓库大门走。后藤正明和柳川空纷纷站起,准备跟着他一起离开。后者还没忘记兴冲冲地将自己的摄像仪器带上。   “等、等等!先去叫上别人比较好吧?”   森野连忙叫住他们,他的表情还是颇为犹豫。   “毕竟我们是客人,还是去把伊达君或者今川小姐叫来,将这件事告诉他们再决定比较好吧?   “现在很晚了,打扰村里人不太好吧?他们不是说,明天还要忙碌着准备祭典吗?”   水岛舞敛去脸上的严肃表情,微微一笑。   “不对,不是这个问题吧?”   “......森野老师,你觉得刚才那人是谁?”   后藤正明叹了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   “这......”   森野秀洋一脸茫然。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   “确实,我们连那个偷窥狂的脸都没看到。话虽如此,在这种偏僻地方,真的还会有别人吗?”   “你、你是说......”   ——“那家伙,十有八九是村子里的人。”   后藤斩钉截铁地做出判断。   ......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小说家站在仓库门口,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注视着几位男士远去的身影。   “男朋友君,你怎么不去啊?”   水岛舞自然是留下来了。她需要照顾精神状况不太稳定的冈美咲,这还是对方的男朋友主动托付的。   像哄孩子似地成功让冈美咲躺上床上休息后,小舞姐来到他身旁,用双臂搂住他的脖颈,一边朝着小说家的耳朵里吹热气,一边在相当暧昧的距离说着悄悄话。   小说家脖子的活动范围虽然受到了局限,但他还是努力转动眼球,朝着仓库内部望了一眼。   野间裕的床上,被子底下有人形的隆起,显然这家伙还躲在里面;大家交流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忽略他。   ——而在黑暗的最深处,那枚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的昏黄灯泡所散发出来的光晕无法触及到的地方,坐在轮椅上的长发女性正微微低着脑袋,谁都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小说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一幕实在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他一边催眠自己“姐姐大人只是睡着了姐姐大人只是睡着了”,一边回答道:   “反正再如何努力,肯定都抓不住那个偷窥的家伙吧?那么,就算我跟着一起去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第51章 掉队   “那你还骗他们出去?”   水岛舞用葱葱玉指戳了戳他的脸颊,笑眯眯地说道。   “你可真是个坏孩子。”   “......我这不是骗,只是让他们心安而已。”   小说家叹了口气。   “难道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刚才......”   他偏过脑袋,目光落在女孩那张洁白如玉的侧脸上。   “小舞姐,你刚才在装睡吧?”   “......为何这样说?”   水岛舞脸上的微笑没有任何变化。   “拜托,你连睡衣都没换欸。”   他指了指女孩身上的衣服。   那不是睡衣,而是在白天时就换上去、看起来很适合运动登山的皮衣。   小说家的视线一直落在姐姐大人和小舞姐两人身上。他知道,自她从床上“醒来”的时候为止,就始终是这副打扮了。   “而且连一丝褶皱都没有,小舞姐的睡相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只是为了万一出现紧急状况,方便起身罢了。”   水岛舞耸了耸肩。   “我只要是外出,无论是呆在宾馆里还是野外露营,都会保持这个习惯。我们上次去海边也是,男朋友君没有注意到吗?”   “抱歉啦,那天晚上我可没有心思去看别的女孩子。”   小说家不再追究这件事,毕竟他也是那个装睡的人——而是轻声说道:   “有个问题,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注意到:仓库原本是锁上的,现在却开启了,且没有从外面强行破坏的痕迹。如果真的有那种动静,大家应该早就醒过来了。”   “换句话说,偷窥者手上有钥匙。那家伙不是偷偷摸摸进来的,而是打开门后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偷窥者是村子里的人,后藤前辈的这个判断并没有错——只是,问题可能还要更严重一些,他(她)还是能拿到钥匙的人。”   “你刚才怎么不提?”   “因为我这样说的话,大家肯定会把怀疑的目光放在伊达健一和今川素子两个人身上吧?”   但从体型上来说,又不像是那两人。妄加揣测,反而容易招致误解和意外。   水岛舞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不知道是否注意到了相同的问题。   “如果他们自己发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   此时,小森、后藤正明、柳川空、森野秀洋等四人依次行走在一条乡间泥路上,周围尽皆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漆黑海洋中。   两侧是田野,只有中间是一条小小隆起的土垒。他们从仓库离开,确实找到了一串凌乱的脚印。一路走、一路观察之后,才慢慢摸索到了此处。   如今是凌晨三点,正是太阳升起之前、天地间逐渐步入最黑暗的时间段。   而直到这个时候,小森才注意到,除了自己拿着手机屏幕以外,剩下几人都准备了手电筒。   “这是出行必备的吧?”   后藤好像注意到了某人古怪的眼神,摇晃了一下手中直射出来的光柱,低声回答道。   ......那你们之前前往村子的时候,为何不拿出来?   这个疑问在小森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这条小径并不平整,再加上视野暗淡,看不清楚深深浅浅的凹陷,所以走起来并不轻松,一不小心就会滑落到两侧的田地里。   小森很快开始后悔了,他竟然只穿着普通的运动鞋就出来了...他望了一眼另外几个同伴——   这群家伙竟然都穿着雨靴!   是不是准备的太充分了一点?相比之下,自己简直就是个笨蛋嘛。   现在,他的鞋袜都已经被田地中冰冷的水浸泡透了,而且他感觉到里面进了泥沙,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以及砂砾摩擦脚底所带来的痛楚。   小森一脚浅一脚深地在土隆上艰难跋涉,不禁开始想象:假如这座村庄下起了雨,地势又会如何?因为听村里人说,只要冬天来了,神凭村便会下起连绵数日的雨。   到那时,地面肯定会变得极为泥泞,逐渐与田野不分彼此。一旦踏上去,就像行走和站立在沼泽上,鞋底与湿漉漉的大地牢牢粘在一起……   “快看,看那个地方!”   因为两只脚都已经彻底遭殃,小森无法快速行进,于是不知不觉间落到了队伍的最后面。他正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沉浸在忧虑之中时,突然被从前面传来的叫声所惊醒——   这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居然已经和同伴们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就连最近的那个人,都仅仅能望见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他一会儿在一根又一根垂下来的树木枝条所交织而成的阴影中消失,一会儿又在清冷的月辉笼罩下出现。   ……   众人已经离开田野,踏入一座坡度缓缓上升的山坡,林间小径两旁是茂密繁盛的森林。   “看见了吗?”   “快过去看看!”   “走,别跟丢了!”   远远的,小森只能听见一连串不甚清晰的呼喊声;而在这短短数秒钟内,距离他最近的那个人影一眨眼便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小森不由得愣住了。   这时候,他本应该拔腿狂奔,试图跟上前面那人的脚步;可是,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追上。   他只能听见人声,却看不到任何一位同伴的身影;而即使是那声音,亦在一点点远离他,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最后,万籁俱静。   ……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小森往前走了几步,越走越急,越走越心慌。他想要加快脚步,胸膛止不住起伏,发出急促而混乱的呼吸。   可是,道路却不会因为人的心情而缩短。走了一阵后,小森发现自己甚至没有走到同伴最后所在的位置,四周更是连个鬼影都看不到。   最终,他用手支撑着身边的树木,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小森猛然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连绵的水田,来时的道路早已消失在蜿蜒的羊肠小道尽头。   耳畔传来一阵“滴滴”的响声。   他低下头一看,发现是手机的电量警告。 第52章 跋涉   “森野先生?”   “柳川君?”   “后藤同学?”   “你们在哪?喂,有没有人听见啊?”   “快点回答我!我在这里!喂!”   “有没有人?”   ......   小森站在森林的边缘,朝着山坡、田野与空地的方向大喊,他像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转,可是根本没有人回答。   寂静无声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喊在四处回荡。   没有人......   没有人能回应他。   仿佛无边无际的黑夜中,只剩下自己一人。   天气正在变得越来越寒冷。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边的太阳才会升起;他只知道,自己的手脚已经冻得发麻。特别是鞋子里被冷水浸泡过的脚,濒临失去知觉的境地。   起初是疼痛,就像赤足在遍地生长的荆棘丛上行走似的;随后,渐渐习惯了痛楚。即使踩在刀山上行走,都只剩下漠然和麻木,不会再有真实的感觉。   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他僵硬着一张脸,在森林中缓慢的跋涉。   脚下的道路,不但没有终点,就连起点都看不到了。   让小森始料未及的是,林中不止有一条道路,时不时便能看到一个幽邃深沉的入口,往幽邃处延伸,枝杈般分出好几道小径。   他每次都要在岔道口犹豫许久,才选择继续往前。   他们应该是沿着主道路行进......的吧?   每一次作出选择,小森都觉得在和同伴们渐行渐远。   此时此刻,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是否还是最寒冷的时候?   小森又一次抱住自己的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们......现在到底在哪?   无论往前走多远,都望不见他们的背影。   小森渐渐意识到,那一次呼喊,或许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而现在,他已经不可能再度听见同伴们的谈笑声和说话声。   说不定......不,这简直是可以肯定的确凿事实: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被拉得越来越远。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在观感中变得异常漫长。   他有充裕的时间来思考。只有思考才能缓解肉体上的痛苦、才能排遣内心的寂寞和焦躁。   而越往深入思考,小森的心里就越疑窦丛生:   过去那么长时间,他们难道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同伴少了一人?   同行者们之前的举动,包括他们的手电筒,还有准备好的雨靴长靴,好像是有备而来,这和两手空空的自己截然不同。   他们......是不是提前知道了某些东西,没有告诉自己?   是不是大家都在瞒着他?他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人阻止他,就连他的女朋友都......   小森很后悔,后悔为何自己要如此莽撞、如此冒失地跑出来。   他感到犹豫不决。是不是应该果断地选择走回头路比较好?   可是,如果现在转身的话,又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到仓库。或许还是和同伴们汇合比较安全......   小森一直在踌躇,不知不觉间向前缓慢行走,结果却和仓库和村庄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远处正传来声音。   那声音很细微,但在这万籁俱寂的环境中却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那是人为发出来的响声!是有人在行走!   小森眼前一亮,仿佛沙漠中的旅人看见远处的一汪清潭,哪怕心知肚明是海市蜃楼,都会不由自主朝着那个方向狂奔。   之前填塞在身体各个角落的疲惫、寒冷、恐惧和不安,在这一瞬间不翼而飞,只剩下鼓动着的心脏,大量鲜血灌入大脑,充盈耳膜,   激烈的心跳声,擂鼓般在耳畔肆意回荡。   小森的脚步越来越快,简直称得上“健步如飞”——   直到他感觉到身体正在变得轻盈、甚至开始漂浮,才突然间明白过来,自己正处于“下坡”过程中。   “我已经......离开那片森林了?”   小森一时间恍然。   他总算离开了那个阴暗幽深的地方!   而且,同伴就在远处!   小森的大脑被喜悦情感所麻痹,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他正在做何等危险的事情——拖拽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下坡路上狂奔!   果不其然,乐极生悲,小森脚下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以狗啃屎的姿势猛地扑了出去,在布满沙石的坡面上滚作一团。   “疼疼疼——!”   他的反应还算快,一把抓住了地上凸起的像是树木根系之类的玩意儿,才勉强阻止继续下跌的姿势。   惊喜的表情凝固在了小森狼狈不堪的脸上。   “太倒霉了吧......”   他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呼呼喊痛,头晕眼花地从地上坐起来。   但这一滚,倒是让小森的意识清醒过来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检查了一下身体,发现没有断胳膊断腿,忍不住长长松了口气。   小森深呼吸数次后,发现疼痛感正在迅速缓解。   他很清楚,自己能有这般精神,没有被剧烈的痛苦折磨到失去意识,就说明身体问题不算严重。   但一时的破相就难免了...   他咬牙切齿地从自己脸上拔下一小颗尖锐的石子来,它在刚才的跌爬中嵌入了肌肉里。   希望是那种能用创口贴治好的伤口,别留下疤啊……   小森一边在心中祈祷,一边抓住手边的支撑物,努力从地上爬起来。   接下来只能一瘸一拐的向前走了......对了,他的同伴呢?   他刚才确实已经听见了声音,所以才会一时间喜出望外。   小森瞥了手边一眼,发现自己抓住的、压根不是什么树木的根系,而是一整块冰冷的石块。   从那光滑的表面和棱角来看,貌似是人造的。   他好奇地俯下身。吹去上面覆盖着的尘土后一看,上面纂刻着某个人的姓名,还有日期。   这是......   小森愣了一下。   他动作略显僵硬地直起身,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和模糊的视线缓缓移向左,又慢慢向右。   一股凉意顿时直冲天灵盖。   ——周围尽皆是影影绰绰,他竟然被一大片墓碑包围了! 第53章 破棺   一块块石碑,横七竖八分散矗立于周围的泥土之中;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仿佛一枚枚缓缓睁开的冰冷眼眸。   他这一摔,竟然直接从山坡摔到了一处墓地当中!   意识到这件事后,小森就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冷水似的,一屁股坐在原地,身体止不住颤抖,他呆呆注视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墓碑,一言不发。   从手掌传来湿润而柔软的触感,那是经过人为平整后的坑中泥土;既然他手边扶着的是墓碑,那么,在自己屁股下面坐着的,显然就是......   棺材,还有......死人。   无论是出于无法抑制的恐惧感、还是出于对地方风俗的敬而远之,坐在地上的小森在理解自身的处境后,顿时打了个激灵,第一时间跳了起来,火烧屁股似的离开原地。   “这、这里就是神凭村的墓地吗?”   用手支撑着半截树桩、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后,小森深吸了一口,头脑开始重新运转。   他一边观察着荒地,同时想起了在仓库里与唯二见过的村民——今川和伊达两人之间的对话。   当时,今川小姐还说要为自己带路,没想到他倒是自个先发现了......   冷静下来想想,现在的情况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不慎脚下一个趔趄摔进坟墓堆里,让人有点心慌意乱罢了。   小森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那几块墓碑上。   因为是在未经村子允许的情况下来到这里的,所以他并不想看见上面的名字——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加上黑黢黢的天色与环境,其实想要看见都不容易。   他觉得那样做,就像是主动打破某种常规、侵犯了某人的隐私似的;没有太正当的理由,自私地说,小森不过是不想让自己的心灵被添上更加沉重的负担罢了。   这世上,某些东西还是不知道为妙。   “对了,声音......他人的声音。”   小森猛然间想起了啥,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喃喃自语。   他就是因为听见了声音,所以才匆匆忙忙从山上跑下来的!   之前,就是因为自己发了一会儿呆,没能及时呼喊,才会被同伴们丢下,这次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在小森的内心深处,隐隐觉得事实或许并非如此。就算他当时喊了,对方未必没听见,更有可能的是......   他摇了摇头,将这种出于人类本能的劣性而怀疑同伴的险恶念头,努力抛出脑海。   “有人在吗?后藤同学,柳川君,森野先生?”   “喂,你们听得见吗?”   仍然没有人回答。   “该不会是又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离开吧......”   小森的心情略显沉重。   若真是如此,就不能用“没听到”之类的借口解释了。   ——这群人说不定是......在躲着自己。   他想起上次去海滩时发生的事情。   虽然小森不是亲身经历者,但他目睹了某位社长同学被后辈们捉弄的全过程。   难不成是恶作剧?   当时的他倒是笑得很开心,可要是相似的遭遇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森咬着牙,强行忍耐周身传来的痛楚,继续往前走。   ......   他目前所在的位置,似乎是一个地势向下倾斜,呈现些许坡度的大坑,地面偶尔会冒出粗壮盘虬的根系,必须小心翼翼跨过去才不会被绊倒。   附近的草甸,比来时路上看到的任何一处都要来得茂盛,草叶的颜色亦发育得更深;偶尔还能发现在路边肆意生长着的不知名野花。   他甚至看到了在空中飘来飘去的光点,尽管寥寥,却夺人眼球......小森揉了揉眼睛,那难不成是萤火虫吗?竟然会在这个季节飞出来?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不知不觉间踏入了一处“魔境”。   小森作为一名社会学系大学生,他那原本被恐惧和紧张所掩盖的好奇心,又一次开始活跃起来。   自然环境对于一个聚落文化习俗的成型,无疑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而往往在越落后的地方,就越能保持原汁原味的习惯。   小森偶尔能瞥见一座、两座被灰尘覆盖着的墓碑,心跳不会像之前那样剧烈加速;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片坟地所覆盖的范围相当宽广。   不,与其说,这一大片区域是专门的“坟地”,不如说仅仅是神凭村的村民们用来埋藏逝者的地方。   这两句话听起来很相似,但这与他曾经去过的“墓园”的概念,截然不同。   “因为城市里的土地利用率很高,所以必须集中管理。”   而村子却不一样。   一开始,可能只是有人发觉这地方风景好,所以就将家中的逝者搬到这里来埋藏;别人再有样学样,渐渐的,这里便成为了集中的墓地。   所以,此处不是严格意义上“死者居住的地方”,而有蕴含着“让逝去之人和能永远的和这片土地陪伴在一起”的意义。   “喔喔,这句话想得不错。”   小森心想,不由自主地点头。   就用它来当作论文的开头吧。   ——“咔嚓。”   忽然间,他听见一声响动。   小森愣了一下。   是......自己的同伴?   不知为何,他没有感到丝毫的安心,反而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小森悄然将自己隐藏在某个墓碑附近,微微躬下腰。   小森朝着响动传来的方向望去——   小森看见一个佝偻的人影。   虽然看不见清晰的具体面目,但此人的体型本身就足够引人瞩目。   他即使现在保持着弯腰俯身姿态,看上去仍然很高。   他好像正在忙碌着什么......   他脚下踩着的是什么?   天上的乌黑云团被流动的清风拨散,清冷的月辉由此洒落,勾勒出连绵的怪异倒影,小森的瞳孔顿时收缩起来。   那是......一块腐朽了大半的木板。   此人的脚下,是一个被挖掘开的土坑;边沿还露出了半个棺材角。 第54章 作呕   “怎、怎么回事?!”   躲在墓碑后面的小森一时间惊骇莫名,内心掀起惊涛骇浪。   “这家伙,难不成是在......!”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并不能看清楚对方究竟在做什么,只能看到一个佝偻却高大的背影。   此人的脚下是一块腐烂了大半的木板;泥坑很深,看不到里面存放着什么;可是注意到人影脚边的那种墓碑,便能猜到里面盛放着的定然是死去的人,和存放他(她)们的棺材。   连棺材板都被掀开了,所以这家伙,现在正直面着里面早就腐烂溶解的尸体?   他竟然还蹲下去了......   小森无法理解,甚至搞不懂这个身影究竟是人是鬼。   从人影所在方向,时不时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响,就像那种老旧腐朽的房屋墙壁内,深夜时分有不止一只老鼠爬动的声音。   “他会不会就是那个闯入仓库里的人?”   没来由的,这个想法开始牢牢占据着小森的头脑。   “不行,没想到不但没遇见同伴,反而撞到了正主......”   小森的额头上冷汗直冒。   他哆哆嗦嗦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想要打开,结果尝试了好一会儿,屏幕都没能亮起来;随后小森才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机不久前就已经因为停电而自动关机了。并且,屏幕上还有一道道绽开的细小裂缝,不知道是不是在刚才滚落山坡的过程中摔坏了。   ......没办法。   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只能依靠自己。   小森抱着膝盖,在原地蹲了下来。   墓碑周围,茂盛生长与盛开着野草和野花,都是他认不出来的种类。   不知为何,他联想到了今天晚上有村民们捧过来的食物,他们喝的炖肉汤,吃的野菜饼......   这种联想真的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根据。小森从来就不是能辨别植物性状的野外生存专家,也没有亲眼见过食物是如何在厨房内被制作的,可它却像是止不住的泉水般汩汩涌出来;宛如从黑暗大海的深处蔓延而来的浪涛,一下又一下,拍打着他脑海内深处的礁岩。   小森的胃部突然间翻江倒海,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呕吐感。   他抓住墓碑,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并用尽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防止自己发出声音。   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由于腹部传来的抽搐般的作呕感,他不自觉弓起了腰,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随时都会“啪嗒啪嗒”落下来。   在因泪水而变得模糊起来的视野里,小森眼睁睁看着那个人影将手伸入湿漉漉的、潮湿而阴暗的泥坑里,好像正在摸索着什么。   随后,他看起来像是抓住了“某样东西”——简直像是勤劳的农夫在田中收获生长在泥里的作物,人影做出了一个脖子抬起、脊背反弓,好似想从泥里拔出某样东西的姿势。   下一个瞬间,确实有一件东西破土而出——   在月辉的映照下它只剩下一道模糊的瘦长影子,泛着乌黑青紫的光芒。   看起来像是人的手臂,却明显更为瘦削,好像是被晾挂着风干后、上面的肌肉尽数枯萎似的。混杂着大片尘埃和泥土,粘稠的液体从上面缓缓滴落。   小森又是一阵恶心。   现在的他,根本做不到停止自己的想象。   当时,他就是用这只手......在触碰自己熟睡中的女朋友的脸吗?   这家伙站在墓穴旁边,还把棺材撬开了,到底有什么目的?   这个人,难不成是藏在村子里的“盗尸贼”?   可是,他为何要做这种事?   这个念头在小森脑海中转瞬即逝,他就见到对方摇了摇头,好像很失望。   这人终于站了起来,乱糟糟的蓬松头发,令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头披头散发的野兽、而非人类;他将从墓穴里拔出来的“那玩意儿”直接塞到了嘴巴里,大口嚼了几下,“呸”一声吐出了唾沫或是渣滓之类的玩意,然后随手丢在一边,大踏步走到另一个墓碑旁边。   这时候,小森才注意到——   那里竟然还“躺”着另外一个被粗暴掀开的棺材!   他的手脚冰凉,冷气止不住从脚心往上冒。   不行......不能再看下去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了某个秘密、某个禁忌,再不走,恐怕就没机会走了!   心念电转间,小森立即作出决定。   他站起身,就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坟地,前往身后的密林深处……   但小森忘记了一件事。   他在墓碑后面蹲了有一段时间,再加上原本就因为从山上滚下来受过伤,一阵钻心剜骨的剧痛袭来,他身体止不住摇晃,没有支撑太久,便整个人朝前方扑倒。   ——完了!   那一瞬间,小森的脑袋一片空白,最后只剩下这唯一的想法,在思维之间来回打转。   “喷!”   沉闷的声音并不响亮,可在这静谧的月色中,却只有真人能听见。   那窸窸窣窣的响动,第一次消停下来——   随后,是沉重的脚步声,那是某人正大踏步朝他走来的声音,跨过一座座墓碑和地面上凸起的树根,很快就逼近了自己。   不行,起码要......   小森想要爬起来,但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出于疼痛或疲惫,到最后没有成功。   他想要告诉给某个人,可是他的手机已经拨不通啦,连最后的事情都无法做到......   美咲!   他回想起了女朋友的脸。随后,视野中最后一点静静燃烧的些许光亮,被来自头顶的阴影遮盖住,   小森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   小森猛然间睁开眼睛。   他从床上坐起……不,更准确地说是“蹦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下意识抹了一把额头,手上沾着全是黏腻的冷汗。   小森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神凭村村民提供给外来者们休憩的仓库内。   而此时,天光明亮。虽是冬日,阳光却依然照得人暖洋洋…… 第55章 一梦?   “刚才......那是什么?”   他呆愣愣注视着周围的环境,目光从大大咧咧敞开来的仓库铁门,到有明媚阳光透进来的天窗缝隙,再到自己床上的被铺.........   小森张开自己的双手,俯瞰着掌心上的纹路,每一寸肌肤都在阳光下清晰可见。这让他下意识回想起了数个印象深刻的片段,譬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艰难跋涉的历程;于是,他又慢慢合拢手掌。   难道说,昨晚在荒野上的遭遇,仅仅是我的噩梦?   ......不,那怎么可能啊。   他苦笑了一下。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那般清晰到会让人觉得痛苦不已的梦境,那到底是人类的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小森拍了拍自己的脸,总算彻底回忆起昨天晚上所经历的一切。   他被同伴们抛下,独自一个人转悠,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到了神凭村的坟地,还见到了某个正在做出极为荒诞之事——“刨坟者”的身影。   在记忆的最后,他记得自己发现了这家伙的古怪行径,感到害怕想要逃跑,结果却不小心摔倒在地。然后,小森听见对方急速靠近的声音,再然后......   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时,小森还以为自己死定了,甚至还走马灯似地看到了自己全部的人生,还有他最爱的女朋友......   但现在,自己还活着;不但活着,醒来之后居然就回到了床上。   这时候,小森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有粘乎乎的感觉,很不舒服。背心好像被人用胶水与皮肤黏在一起似的。   他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裤子和鞋子,上面都沾着脏兮兮的泥土;他又伸手摸了摸脸上,下意识发出一声“嘶”的痛呼,这是因为触碰到了从山坡滚落时留下的伤口。   看来,那确实不是一场噩梦,而是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惨痛遭遇。   仓库里很安静。   一眼望去,每张床上都是叠好的被铺。附近只有行李,看不见人影。   小森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嘎嘎”作响。看来光是躺在床上休息,还不足以让身体彻底恢复正常。   话说回来,自己到底是被谁带回来的?当时的他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该不会,那个刨坟的家伙其实是个好人?还是说,是另外几位同伴发现了自己,又或者是路过的其他村民?   小森只觉得一头雾水。他决定出门找人问问。   “现在是几点?”   他从季节与屋外的灿烂阳光判断,估计是日正当午的时候。   这么一想,小森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肚子空空如也,此时正传来饥肠辘辘的感觉。   他叹着气,从床上下来,穿戴整齐后便准备离开。   “喔,你醒啦。”   ——这时,后面突然传来某人的声音。   小森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后,才发现自己之前漏看了一人:在角落里摆放着的一张床上,被褥内高高隆起,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   而从被遮掩的缝隙里,有一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   是野间裕。   “社长......”   小森的表情略显复杂。   不算太出乎意料。   两人是同校生,又是同社团的成员,他对野间裕还算了解,知道对方距离从帅气阳光的现充堕落成这副模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他以前只有在新闻和网络上、在心理症状严重到一定地步的家里蹲身上才能见到这种状况,没想到会是熟识的人。   话说回来,野间裕到底是为何才主动参与这次旅行的?明明一副根本不打算和他人交流的样子......   “我已经不是社长了。”   被褥内传来沉闷的回答。   “......抱歉,我叫习惯了。”   小森叹了口气。他突然想起刚才的疑惑。   “对了,我想问一下,你知不知道我是被谁送回来的?”   “你在说什么?昨天晚上你有到哪里去吗?”   “哎?”小森愣了一下“你没注意到我吗?我昨天晚上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哦,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是在凌晨几点来着,我忘了......对,我看见了。”   野间裕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你是被人从外面抬回来的。”   “是谁?”   ”不知道。我当时是被吵醒的,没有太仔细看。不过,还能有谁?肯定是和你一起出门的那几个家伙吧?”   小森没有回答。   他很清楚,当时自己所面临的处境是何等令人困惑,可别人却不一样。   但是......   要说出口吗?   “昨天晚上,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   小森犹豫片刻后,喃喃自语。   他并没有说实话,却也没有选择完全隐瞒。   “......你是在开玩笑吧?”   “啊哈哈,当然是玩笑。”   “喔,那就好……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已经死了,这里岂不是地狱了吗?”   两人间的沉默让氛围显得颇为尴尬。   这回,倒是野间裕主动问道。   “你这是打算去做什么?”   “我想啊,嗯,去吃个中饭。”   小森揉了揉肚子。   “你知道吃饭的地方在哪里吗?”   “到外面去,你会看到的。”野间裕说,“村子里的祭典已经开始了,原本想在这儿休息的人都一个一个离开了,包括你的女朋友。”   “好。”   小森点点头。当他走到门口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转过头来问道。   “我帮你带点什么吧?”   “不需要。”   野间裕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拒绝了,但在数秒钟后,他又低声说道。   “......小森同学,请你帮我带点能充饥的东西回来。昨天的肉汤和菜品都挺好的。”   *   小森才走出仓库门,外界盛烈刺目的冬日阳光便劈头盖脸朝他砸下来,一时间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哦,小森前辈,你出来啦?”   他眯起眼睛,将手搭载额头上做凉棚状,看见小说家正站在不远处,微笑着朝自己挥手。   ……不知为何,对方的脑门上还戴着一顶花环。 第56章 男人的妒忌心   “小森前辈,昨天晚上休息得如何?”   在小森耳中,对方的问题听起来总让人觉得若有深意。   “呃,还好......”   小森见他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注意到自己晚上根本没回来的事实。   还有,到底是谁把自己抬回来的呢?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主动开口询问。   要是有人愿意说出来,自然是最好;可是没有的话,小森觉得自己还是得长个心眼。   他一直对眼前这位高中生有奇怪的观感:事实上,他们两人不算是熟识,只是一起旅行过一回,中途连话都没说上几句;可每当和少年对视的时候,小森总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一台X光机前,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看透到一干二净。   顺便一提,还有一个令他有种说不出感觉的男高中生,就是那个柳川空。   具体而言,他觉得对方的视线非常的......难以形容。   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用“下流”这个词比较好——当然,这并不是说对方的目光中包含着情欲,而是一种黏腻的、湿滑的、冷冰冰的,如同来自攀附在树枝上,隐藏在茂盛叶片中的爬行动物。   所以,小森一向对他们敬而远之。   虽说勉强答应过要和柳川一起拍摄和行动,但现在,他已经不打算去坟地了,那样魂飞魄散的经历,有一次就彻底足够了。   “你头上戴着的是什么?”   “喔,你说这个啊?”   小说家拍了拍脑袋上的花冠,笑着回答道。   “是花环啊,这里的村民们亲手制作的,能看出来吧?神凭村举办祭典的装饰品,每个人头上都会有,而且所有参与的外来者都得戴上,证明身份。”   “......是吗?”   “放心,要是夏天的话,还会害怕招引蜜蜂之类的飞虫,现在的话.....总之还挺好玩的,很有节日的气氛。”   “就像过生日聚会的时候,寿星们的脑袋上都会戴帽子一样。”   小森认同地点点头。   “说的没错。来,小森前辈,我带你去到处转转。”   小说家倒是意外热情。   但是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小森就见到从不远处的转角走出来一个高挑曼妙的女性身影,她“噔噔噔”朝这边快步走来。   “你好,水岛同学......”   小森举起手,朝对方打了个招呼,想要对她表示感谢,还想问问关于冈美咲的事情,毕竟昨天晚上,他是将自己的女朋友托付给了对方的。   然而水岛舞并没有理睬他,自顾自抓住了小说家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喂,男朋友君,你可别想在这种时候偷懒啊?”   “我,我才没有偷懒!”   小说家一脸心虚地大声反驳,用力扭动肩膀想要逃脱,但那双纤纤玉手却像是铁钳,牢牢禁锢住了少年的身躯。   “还说没有!大家都在帮忙的时候,你却逃到这种地方来。如果不是我及时把你拽住了,你是不是还想逃回仓库里睡大觉了?”   ......这应该不是你来的及时,而是我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吧?小森在一旁暗自吐槽。   但他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   他眼睁睁看着水岛舞将手臂环绕在因为男高中生的脖子上,丝毫不介意自己那对让人注目的饱满紧紧贴着少年的侧脸,直到那对柔软在来回挤压中变形,剩余的脂肪将女孩的衬衣撑起一个更加惊心动魄的弧度......   水岛舞那一副完全旁若无人的态度,让小森明智地选择闭上嘴。   哪怕是身为女朋友的人,他都觉得此时此刻眼睛要喷火了......小森发自内心的希望,这俩人能在合适的时间和地点亲热,而不是到处放闪光弹。   他本来是支持水岛舞对自己的“前男友”采取疏远态度的。   自从那次海边冒险回来之后,东京艺科大学游戏部成员们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某种微妙的改变。   之前一直藏匿在复杂人际交往网络的“暗流”之下的事实,渐渐浮上水面:包括水岛舞和野间裕之间的关系,野间裕和后藤正明的关系,以及水岛舞和后藤正明的关系。   外人光是听听都会觉得很混乱,更不用说局内人的心情,所以,水岛舞明智地选择了远离这两人。   她确实是野间裕的姐姐,但也只是姐姐而已。小森听说,两人甚至不是在同个屋檐下长大的。   在小森看来,水岛同学升上大学后还能如此尽心尽力照顾野间裕的心情,已经称得上“仁至义尽”,事后她想要跳出来、想要抛弃虚假的伪装,寻找一段崭新的正常感情,这都没有错。   只不过,他要是记得没错的话,水岛舞现在缠上的人,是那位宫城大小姐的男友吧?   ......小森不可能记错。毕竟那位艺科大的人气女王,被无数同校甚至外校男生暗恋的宫城亚纪,不但已经和男人交往了、交往对象还是一位高中生,这种事情在当时可谓“晴天霹雳”,所有听闻此事的人都觉得难以置信。   他有些排斥小说家此人的一大部分理由,同样是来源于此。   虽然小森已经有女朋友了,他也自认为很喜欢冈美咲;但是,该怎么说呢……当他得知在全校范围内人人仰慕、人气堪比著名偶像,和自己还是同社团的宫城亚纪在不知不觉见被别的男人占为己有,还是会感到隐隐的不爽。   这恐怕是男人的天性使然。   不过,这还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水岛同学本人是宫城同学最要好的朋友,现在居然和闺蜜的男友搞在一起……   难道,宫城同学和眼前这个受欢迎程度足以让任何男人嫉妒的家伙,已经分手了?可是,就算是分手了,这两人搞到一起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一点吧?   小森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见水岛舞向他搭话了。   “小森君,原来你在这里。抱歉,刚才我没注意到。”   她好像是真的才发现自己欸。   “呃......是的,你好,水岛同学。”   他挠了挠脸颊,表情略显尴尬。   “请问,冈美咲在哪里?” 第57章 喧闹村落   “美咲同学已经走了。”水岛舞回答道,“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美咲本来是打算叫醒小森君的,但是她见你睡得很熟,就不忍心这样做了。她知道你很累,所以希望你能在床上好好休息一会儿。”   “......是吗。”   小森松了口气,心中稍微宽慰了些许,同时不由涌起一阵暖意——至少他的女朋友仍然和过去那样温柔体贴,在自己昏睡的时候,始终陪伴在身边。   “那请问她现在......?”   “我过来的时候,看到美咲同学在厨房帮忙。”   水岛舞伸出手,为他指明了方向。   “喏,就在我手指的方向。不认识路的话可以问问别人,村子里的人基本都聚在那儿。”   “好,谢谢。”   他又瞥了一眼小说家。   “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们。”   “等、等等!”   小说家心中暗叫不妙,可是眼下唯一一个能帮上忙的人,却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他甚至能从对方的背影中,瞧出一丝幸灾乐祸。   ……真不幸。   但还在承受范围内。   这就是太受异性欢迎的男人所要面临的困境,小说家对此早就心知肚明。   不过,来自男人们的嫉妒和排挤无所谓,最关键的威胁却是来自于——   “男朋友君,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   小说家还没回过神来,自己的脸却又一次被软绵绵的脂肪团所触碰挤压。女孩纤细的手臂正在不断施加力道,一时间甚至让他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这不是在开玩笑。他确实能感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严重威胁——来自美少女的丰满胸部的威胁!   “这....”   小说家的额头上淌下冷汗。   小舞姐看起来不像是在捉弄......她似乎真的在生气,以至于脖子传来的力道越收越紧,完全没有放松下来的意思。   如果是一般女性倒还好说,但小舞姐可并不“一般”,她就算撒娇的时候,一不小心都可能出人命。   就因为自己在偷懒?……不,不对,这种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是因为没有得到充分的关注,所以才会不爽吧?   “我不是回去偷懒的。野间前辈不是还在仓库里吗?我是打算去照顾他,总不能让前辈一个人饿死吧?”   “……是吗?”水岛舞眨了眨眼,“你为何会对我的弟弟如此在意呢?”   “因为——”   小说家的理由还未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一天不吃饭饿不死他。等那家伙什么时候觉得饿了,自然会从里面滚出来的。”   小舞姐冷声说道。   “社会上的‘家里蹲’现象之所以蔚为风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父母的漠视或纵容,导致其任性不受约束地膨胀。人只有在饥饿的时候,才会听懂人话。”   ......这真是亲姐姐啊。   “大家做不到,大概不是因为纵容,而是因为害怕被举报吧。”   小说家叹了口气。   要是“虐待子女”的事情曝光出来的话,可就没办法在社会上立足了。   “听好啰,不管你有何理由,别去管他,记住这句话就好。”   水岛舞松开手,又拍了拍小说家的肩膀,俏脸又恢复成笑眯眯,不知道是在劝导还是在威胁。   “姐夫照顾弟弟不是很正常?”——这句话,小说家最终还是没敢说出来,尽管小舞姐恐怕已经猜到了这不太正经的答复。   *   “话说回来,这里是真的热闹啊......”   重新回到村落中央的小说家,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不禁有些感慨。   他并不了解神凭村平日里的状况,只是觉得眼下的胜景,不亚于在城镇见过的集会、庙会和节日时的热闹氛围。   或许是因为村中道路狭窄、建筑物稀缺,以至于大家都不得不聚集在村落中央的广场,导致走路时显得挤挤挨挨、偶尔还有人欢呼着簇拥在一起的景象,给予人们的错觉吧。   “让开让开!”   伴随着夹杂着些许乡下口音的高声喊叫,一个头上戴着花环的青年人推着车朝自己走来。几个小孩子跟在村人后面嬉笑玩闹,小说家让开后,就见到他们欢笑着从他身边奔跑而过。   一眼望去,广场四处都有相似的场景上演:头戴花冠的孩子们、年轻人们和长辈们,全都三三两两聚集在各地角落。   有的在热情帮忙摆放桌椅和桌上的菜肴;还有的则围绕在桌椅旁,单纯沉浸在热火朝天的聊天氛围中。   他们中有一部分是以前就认识了,只是每隔上一段时间有机会才能见上面;更多人则是初次见面。客人们不止来自神凭村,还包括好几个邻近山村的村民,附近镇上的人们,全都在今日聚集到此处。   当然,还有外来者们。   “哈哈,良同学!感觉如何?”   不远处,同行的另一位男高中生坐在草甸上,朝他挥手致意。他刚才还正态度亲热地和一位姑娘说话。   “我觉得很好,很新奇。”   那姑娘两颊微醺,抚摸了一下柳川空的脸庞,起身后捂着脸蛋,很害羞似地从小说家身边跑过去了。   “是啊,这种人情味十足的聚会,在放在大城市里可是罕见的很。”   柳川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步踉跄地向小说家走过来。   “我一直在村子里打转,可是哪里都看不完、拍不完,都不知道胶卷够不够用……嗝。”   手中捧着相机的柳川空,满脸都写着“高兴”。   “幸好我还带了数码相机。”   “......你这是?”   小说家狐疑地盯着对方那张通红的脸蛋。   “该不会是......喝上了?”   柳川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无疑等同于默认。   “这可是违法的哦?”   “别这么认真嘛,不被抓住就没事。”   柳川摸了摸后脑勺,神情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丝毫不见过去的精明和阴沉。   “没关系的,这里又不是东京。而且,听说这酒是用附近采来的药草酿造的,所以就和果酒差不多吧?哈哈哈!”   ......看你这样子,怎么都不像是“差不多”啊。 第58章 酒后吐真言   “难道没有人阻止你?”   “他们......他们都在喝着呢......”   小说家顺着柳川君指明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了两个醉醺醺的年轻人,以及一个同样醉醺醺的中年男子。   在这种情况下,难怪......   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们身边都围绕着不止一个女孩子——从衣着打扮上来看,是这个村子的姑娘。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小说家觉得这个村子里出身的女孩虽然称不上每一个都相貌出众,但却身材苗条、肤色健康,身上又有种淳朴的氛围,瞳孔宛如墨玉,就像山间流淌的小溪般清澈纯净,惹人喜爱。   “刚才在你旁边那个姑娘,你是第一次认识吗?”   小说家想起刚才从他旁边害羞的跑过去的女孩,忍不住问道。   “对啊。”柳川空笑呵呵地说,“别看这地方是远离城镇的乡下,姑娘们都很热情啊。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受同龄女孩欢迎。”   “你要是能收敛一下自己在兴趣爱好上的狂热情绪、不再保持那副让人敬而远之的状态的话,应该还是很容易能在高中生涯里内找到恋人。”   小说家吐槽道。毕竟对方的长相还算清秀,只是时不时流露出那份狂人姿态让人难以忍受。   “这话说的......我只是想找到能理解我的人而已,所以才不会在大家面前掩饰。”   柳川空坦诚回答。   “凭借一时间的忍耐,得来的终归只是伪物,如果不用隐藏自己,岂不是更好?”   “你觉得她会是吗?”   “是不是暂且不论,但起码没有对我的爱好指手画脚的意思。在我谈起摄影的时候,那孩子并没有表现出排斥的态度,反而充满兴趣,这于我而言就足够了。”   ......这是因为对方从来没有离开这座小小村庄的缘故吧。   “来吧来吧,要不我帮你介绍几个?”   说话说到一半,他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恐怕用不着介绍,毕竟大家都受到了热情款待,就连森野先生都不例外。这个村子里的姑娘们,看样子对外来者都很好奇。”   “我就……算了吧。”   见到他想要把自己拉入聚会,小说家起初还有点心动,不过很快他就定下心神,惴惴不安、充满心虚地朝附近瞥了好几眼。   小舞姐没看到吧?   他们是在临近广场的地方分手的,水岛舞自称是去后厨帮忙,现在应该不在这。可是......   还有另外一人——三日月静流,自称是她姐姐的女人。他有一会儿没有见到她了,到时候对方从哪里蹦出来都有可能。   “为什么?”   柳川空表情古怪。他好像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   如此神态小说家令有点不爽,这家伙不会觉得自己是个“谁都可以”的好色之徒吧?   “这可是主动送上门来的机会哦?不抓住太可惜了。你总该不会说自己是在禁欲吧?”   “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她不是没有跟过来吗?”   “喂喂,别要用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说出这种发言啊。你该不会是个到处沾花惹草的渣男吧?”   小说家一点儿都不脸红地指责对方。   “这种话毫无根据,本人连女朋友都没交过,到现在还是个童子军,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渣男。”柳川空摇摇头,“我是在很认真地向你提供建议哦,良同学,事事皆如此,只要没被抓住马脚,就不算什么。”   此话看来是这家伙的人生准则,刚才谈论喝酒的时候亦提起过。   “就算我的女朋友不在,还有其他人在。她可不会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你是说三日月小姐?她不是你的姐姐吗?”柳川空很疑惑,“管她作甚?”   “这个嘛......”   这家伙是不是太难缠了一点?小说家一边在心中抱怨,一边表面上露出为难的神情,犹犹豫豫地回答。   “俗话说‘长姐如母’。她要是真不愿意我去做某些事,我自然不会执意反驳。”   “唔……没想到良同学你是这种人。”   柳川空的兴致一下子淡了下来,仿佛对小说家失去了兴趣。   “老是这样将长辈挂在嘴边的人,一生都不会长大。再过一年有余,我们就要上大学了,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他朝自己摆了摆手,转身又朝着那群人中央走去。   *   之后,小说家围绕着村子转了一圈。等他再度转回来的时候,远远瞥见柳川空、后藤正明、森野秀洋等人,全都已经在姑娘们的怀里喝得东倒西歪。   他决定前去寻找其他人。   同行的几位女性,似乎都去后厨帮忙了。问了几个路过的村民后,小说家朝着厨房走去,但这条路刚走到一半,他又改了主意。   因为小说家注意到,凡是自己问过路的人,全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匆匆走去。尽管他们都很匆忙,有的提着篮子,有的拿着椅子,很明显在此之前手上都有别的活计,可是他们却依然选择离开了村落中心。   这一举动引发了小说家的好奇心。   他跟在其中一个人身后,走向广场后方的山坡。   渐渐的,从村庄各个角落,都有人影不约而同地走出,他们陆陆续续聚集在一起,朝着同一个目标前进。一言不发,神情肃穆。   沉默的人们,逐渐汇聚成宛如朝圣队伍般的潮流;从天空往下俯瞰,就像是一列归巢的蚂蚁。   所有人都穿着白色衣袍,小说家一开始还以为是某种统一的制服,但他很快就否认了这一想法。   每个人身上的衣服样式、材料都不尽相同:比如离小说家最近的那位中年妇女,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围裙,角落的表面覆盖着一层暗黄色的油污,早就不再是纯粹的白色。   只是同行一路的人数上去后、给予人的错觉罢了。   小说家脱下外套,庆幸自己里面穿的是白衬衫,方便可以混入当中。   他眯起眼睛,望向山坡的那一头。   ——马上就是午餐时间,这群人打算前往何处? 第59章 偶遇   “真有意思......”   混入人群中的小说家,现在是强行按捺着内心的好奇,要不然他真的会忍不住想要和每一个从身边走过的人搭讪。   小说家仔细观察着一张张从身边走过的脸。   不是所有人都离开了,这就说明来到此处的人是有条件的:可能是通过某种“程序”被选中了,亦可能是反过来,村子里剩下的民众们是被挑选出来要求留下来的。   只是,来到此处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实在看不出有何共同特征。   在经过一阵不长不短的等待后,从村庄的各个角落走出、并自发汇聚起来的人们,终于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他们没有站成整齐划一的队列或集团,而是分散在各处。   他们都知道,这里即将发生何事——   此处是一片平坦的土坡,而在土坡尽头,则陡然立起一整面刀削斧劈般的悬崖峭壁。   崖壁的上头,停留着几抹绿影,在明晃晃的色彩中一点点溶解。   正值冬日,无论从头顶落下来的阳光如何盛烈,周围依旧飘荡着冰冷空气,仍在毫不留情掠夺着人们身上的余温。   所以,即使站在太阳底下,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温暖,那过于耀眼的光芒,仅仅是觉得刺眼,仿佛是出窍的刀剑,向周围反射着寒芒。   这种压迫感,哪怕只是远远眺望着,都会忍不住屏住呼吸。   小说家眯起眼睛,将手搭在额头上,隐约看到在悬崖上头有几个白袍身影。他们一动不动,就像一尊尊没有生机的雕塑。   他觉得,在山崖下聚集起来的人们,就是在等待这几人接下来的动作。   ——“快过来,快到这边来!”   突然间,他听见有人正在说话,并且还刻意将声音压低了。   小说家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脸蛋圆圆留着利落短发的年轻女孩,正拉扯着一个男人的手,微微弓着腰,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算我求你了,真,真小姐,别那么用力拉我了!另外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比较好。”   那男人一脸胡茬,眼神动作中满满都是不情愿。   “不要说这么扫兴的话嘛,多长点见识有什么不好?叔叔你不就是为了这种事才来的?”   “可是,我们没有经过村民的允许就来参观,不太礼貌吧?”   “要是说了恐怕就来不了了!这种事情你难道不明白吗?”   “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说了,让你别打这种主意......”   那个年轻女孩不再理睬她的同伴,而是自顾自拖拽着对方,来到小说家面前。   “喂,这位小哥,我说,你应该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吧?”   那女孩兴致高昂地朝他搭话。   “......为什么这样说?”   小说家眨眨眼。   “哎呀,看你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了呀?你是那种和我一样喜欢凑热闹的人,根本不像别人那般严肃。”   对方很开心似地笑了起来。   她身后的那位大叔虽然没有说话,可当他先是看了看同伴的脸、又看了看小说家后,不由露出了很赞同的神态。   在小说家眼中,那位女孩完全是一副“偷到小鸡的狐狸”般的狡黠笑容.....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此刻自己的表情是这副模样吗?   “照这么说,你也是村子外面来的?   “对对,我们俩都是。快,叔叔,快和别人打招呼!”   “都说了不要拉上我......”   “你是大人,别那么没礼貌,你都已经站在面前了,还不肯打招呼吗?”   那位男子长相普通,眼睛半闭半睁,看起来睡眼惺忪,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他的表情十分无奈,向着小说家微微点头,算是致意。   遭遇突如其来的搭讪,且这两人相比起尊重和礼貌,一个看起来自然熟过头了,一个则保持着对陌生人的淡漠......尽管如此,小说家依然没有觉得反感。   要认真说原因的话,那是因为这对组合让他联想起了有趣的事情吧?   比如说,少女侦探和少年助手在年幼时候的经历,精力旺盛又调皮捣蛋的小鬼头拽着跟班到处跑来跑去,闹得鸡飞狗跳,逼得大人们为他们擦屁股……之类的故事。   “请问你是......”   这位被称呼为“真小姐”的年轻女孩,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大概是刚离开大学、即将参加工作的年纪。   “叫我真就好了。良先生是一个人来的吗?”   “我是和姐姐一起过来的。她以前住在附近。不过这次来的,还有好几个学校里的同学,和以前就认识的朋友。”   小说家在简要回答后,又不动声色反问道。   “话说回来,真小姐......你知道我的名字?”   “哎呀,暴露了。”   真小姐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本来还想再掩饰一下的。好吧,我承认,是我路过厨房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聊天时候说起的。”   “我从其中一个女孩口中听说,这次来这里的外来者中,还有两位男高中生。其中一人我已经见到了,是个总是抱着相机的怪孩子,剩下一人,我听见她的称呼是‘小良’......呵呵,我想说话的人,应该就是良先生的朋友吧?”   “原来如此,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往这边走过来,而不是因为看穿了我的身份吧。”   这种耍滑头的地方,确实让人觉得熟悉。小说家不自觉露出微笑,继续问道。   “二位来这里,是因为......?”   “我有亲戚住在附近。”   那个女孩笑呵呵地回答,顺便用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向。   “不是在这个村子,是山对面的地方。”   “那,真小姐身边的这位先生呢?   “……你好,良同学,我是‘禁入地带’杂志社的主编。”   神态懒洋洋的大叔半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后,朝自己伸出另一只手。   “叫我须贺就好了。别太在意真的话,这段时间还请多多关照。” 第60章 《禁入地带》   “《禁入地带》?那是什么,听起来很有意思。”   小说家眼前一亮。   身为推理作家的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听起来奇奇怪怪的东西。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被禁止进入的区域’,就是禁入地带。”   须贺先生态度随意地回答道。   “本来是一个当地杂志的科普栏目,但很快就从原来的杂志里分割,变成专门用来向超自然爱好者提供的......”   “啥时候你写的那些玩意儿还当过科普栏目吗?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那种专门从民间和网络寻找捕风捉影的留言、并把它们编撰成专门吓唬小孩子的灵异故事的三流小报吗?”   然而,这位先生的话才刚说到一半,真小姐就打断了他,一旁兴致勃勃地说出真相。只是,她的口吻毫不客气、一针见血,丝毫不打算给自己的同伴留面子。   就连须贺先生这种一看就知道工作态度很随便的人,老脸上都有点挂不住。   “喂,说的太过分了吧?我好歹也是这本杂志的主编哦,别忘记你的工资都是我在发的!”   须贺忍不住大声叫嚷起来。   “好啦,好啦,别生气嘛,大叔。”   真小姐很有技巧地安抚着一旁的男人,看来已经习惯了。等对方冷静下来后,她又转过头来对小说家说道。   “你可不要被大叔骗了。别看他嘴上挂着‘主编’把自己说的那么了不起,其实整个编辑部就只有他一个人;虽然以前确实当过大杂志的编辑,但那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看来是个话唠属性,很会念叨的姑娘。   “喂!”   几乎被说的一无是处的须贺先生又想抱怨,不过他看到同伴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就知道这没有任何用处,她永远不会听自己,一时间有气没处使,只好颓唐地叹口气。   小说家不由得笑了起来。他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很好。其实别说像他这样敏锐的人,就算是一般的旁观者都能看得出来这一点。   两人的年龄有明显差距,难得会那么合拍。   “真小姐,你难道不是杂志社的成员吗?”   小说家问道。   “我是大叔的远房亲戚,在假期的时候偶尔帮他打工而已。”   真小姐举起一根手指,朝他摇了两下,同时很得意地挺起胸口。   “再怎么说,我也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要是将来的工作是给一份名不见经传的三流杂志打下手,恐怕会遭人耻笑吧。   “好好,我知道你是高材生,《禁入地带》供不下你这尊大佛。最后再说一句,我可从来没有装作了不起的样子,我是个足够谦虚的男人。”   须贺先生抓了抓脑袋,一边吐槽,一边转过头来,视线上下扫视了一遍小说家,然后问道:   “你是叫......良,对吧?能请教一下全名是什么吗?”   小说家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好吧,你做得对。”须贺先生点点头,“确实不该在这种地方将名字告诉陌生人。所以,我可以像我的同伴一样,称呼你为‘良同学’吗?”   “当然。”   在得到许可后,须贺先生故意将声音压低,小声问道。   “你为何会离开同伴,来到这里来?是不是在此之前发现了这个村子中不同寻常的地方?”   “须贺先生还蛮敬业的嘛。”   表面上可看不出来。小说家在心里吐槽。   “哈哈哈,没办法,干这行就是要时刻保持好奇心啊。”   “我没有任何发现。”   小说家摇了摇头。   “顺便一提,须贺先生,现在你就算再压低声音,都已经没有用了。”   他的视线往周畔转悠了一圈,再重新回到这两人的身上。   “毕竟你的同伴、还有你,从刚才到现在为止,一直喊得很大声。”   他们俩在靠近之后,虽然最开始说话的时候还有在下意识压低音量,但很快便原形毕露——首先是兴奋起来后便大叫大嚷的真小姐,其次是被嘲讽了没能忍耐住的须贺。   “......抱歉。”   真小姐很不好意思,坦率道歉。   “没关系,”小说家用眼神示意他们观察周围,“起码村民们看起来并不在意。要是这边真的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我们早就被赶出去了吧。”   ......的确。   须贺先生和真小姐显然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约而同纷纷点头。   他们就身处在人群正中央,附近是都是穿着白色长袍的人,不可能没听见两人说漫才似的大吵大闹。   但事实上,在这一过程中,这群人仅仅只是望着山顶,一言不发。别说将小说家等人赶出去了,就连一个提醒他们声音轻点的人都没有。   “我还以为他们是在举行某种仪式......现在看起来,又不太像。”   须贺先生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后说道。   “为什么?”   真小姐很好奇地问道。   “举个例子,你要是在教堂里,趁着大家做礼拜的时候大吼大叫,肯定会被踢出门吧?但村民们却没有任何反应。这显然不合常理。”   “他们要做什么,我们只要看下去就知道了。”   小说家摇摇头。   “不过,我更在意另一件事。”   “什么?”   “既然须贺先生说自己的杂志是专门刊登所谓的‘禁入地带’,那您会到这个地方来,就说明一定收到了有关于这方面的消息。”   须贺先生恍然般点点头。   “你是想询问这里被我们俩当作取材地点的原因吧?其实这个村子平日里是不让进的,就连和附近村镇的人都没有太多交流。我向镇上人打听过,只有在每年举行‘祭典’的时候,神凭村才会向外界开放。”   “但是,知道这里的人原本就很少,所以会来参加的一般都是邻村的或是镇上来的。”真小姐补充说明道,“我还是从我亲戚那里听说此事。像是你和你的几位朋友,应该和我们一样都是从东京来的吧?我觉得这种情况在神凭村历年祭典中,算是罕见的。” 第61章 不对劲   ......原来如此。   长时间处于封闭,就连镇上和邻村的人都缺乏交流,完全自给自足模式的村庄,却会每隔一段时间便开放一次,欢迎来自任何一个地方的外人参加本村最重要的祭典——.   为何会形成这种习俗?以及,这种村落在现代化的浪潮中又是如何保留下来的?   须贺先生和真小姐两人会感到好奇、并来到此处取材的理由,小说家觉得已经颇为充分了。   “话说回来,我在厨房里见到的那几位姑娘,和你到底有什么关系啊?”   突然间,真小姐用看似和现状不相关的问题打断了他的沉思。   “她们......都是我的朋友。”   小说家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道。   “其中有一个是我的姐姐。”   “亲姐姐?”   “不,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喔~”真小姐拉长语调,表情促狭,“真是人不可貌相耶,良同学。你知道她们那时候在谈论什么吗?”   “不知道。”   小说家回忆了一下外来者的队伍中有几个姑娘当时是待在厨房里的,一边随口回答道。   “她们在讨论喜欢的男生哦。虽然别人都没有说实话,但其中一个却不一样,她可是直接大大方方将暗恋的人说出口了,大家都很震惊呢。”真小姐“嘿嘿”笑了起来,“而那个人,就是你。”   “......是谁说的?”   小说家本来还有点心不在焉,但此时此刻,他的兴趣却一下子就被这个话题提了起来。   “我又不认识。”   “可以请您形容一下外貌吗?”   “这可不能告诉你,否则岂不是耽误了别人的少女心?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呢。”   窃笑着的真小姐一边回答,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一脸无语的大叔。   “不管怎么说,‘你受欢迎这件事’我很清楚。怎么样,叔叔你要不要跟着这位良小弟学习一下如何把妹啊?毕竟你从出生开始为止一直单身到现在,不管跑到哪里都被女人嫌弃,就连我这个做侄女的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你不是一样没有找到男朋友吗?”   须贺先生翻了个白眼。   “那不一样,我可是正值青春芳华的现代女性,只要我愿意,随随便便都能勾上几个年轻俊杰,和你这种既没房子又没存款,在婚恋市场上完全不受欢迎的老古董是两码事。”   “喂喂,这话太过分了吧?”   须贺先生捂住胸口,十分生动地露出一副“被箭射中”的痛苦表情。   “我才比你大上五六岁,还不至于被说成是老古董的地步吧?”   小说家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先不论年龄上的问题,一般程度的毒舌还能称得上萌点,但嘴巴太毒、言论又过于贴近现实可不是什么好事,那样真会得罪人的。   ——就在此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先别管了!”   真小姐睁大眼睛,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声音吸引走了,在谈话的同时努力转过头去后,随后马上拍了拍身边同伴的肩膀。   “你们两个快看!那是什么?就是在悬崖边缘的那个——”   小说家被她一喊,目光自然朝那个方向看去。   他不由眯起眼睛。   如果小说家没有看错的话......   那是一个人。   *   这说法乍一听怪怪的,因为山崖上面原本就站着几个人;但而际上,他们都站在生长于崖岸上的树丛附近。   只有那个人站在边缘,属于“只差一步就能摔下去”的程度。   因为隔的距离有点远,小说家看得不是很清楚,不了解是否真是如此。   “难道是在举行仪式前,还要进行某种表演?”   真小姐发出惊叹。   “但是,这个位置是不是太危险了?”   须贺先生蹙起眉头。   “他不怕不小心掉下来吗?附近应该还有什么安全措施才对......”   “有才奇怪吧?”   真小姐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像那种网上流传的在铁索上横跨大江的表演,不是一般都没有安全措施吗?对于观众来说,那样才刺激。而且,我觉得你最好相信他们,这种人都是从小练起来的,很有经验,不会失手。”   “要是万一真的失手就麻烦了哪......”   “没办法,像这样原汁原味的民俗表演,在别的地方可是看不到的哦?”   真小姐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圆圆的,反射着亮晶晶的光泽,她抬起下巴,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上头。   ……看来,她嘴上说是为了帮远房亲戚的忙才去到一个三流小杂志社工作,这话虽然未必是谎言,但事实肯定不止如此——是此人本身就对这方面的事情很感兴趣。   按照真小姐自己的说法,就是属于“特爱凑热闹”的那一类人。   “还不知道接下来要演什么呢,没必要如此兴奋。”   话虽如此,须贺先生接下来的动作还是很诚实的:他立刻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纸笔,还有照相机。对于为杂志取材的编辑来说,这都是必备的工具。   然而,正因为他们两人都沉浸在一种虚构和想象中,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的思维设立了无法跨过去的限制,所以这两人才仿佛能想象到,接下来一定会看到很稀奇的画面。   但是,小说家却不一样。   他本能感到了不对劲。   “好冷......”   他抱住自己的胳膊和肩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该说是正在呼呼吹着的冬风很冷呢,还是风中裹挟着的、从远方带来的某样东西,才叫人觉得冻入骨髓?   此时此刻的场景,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一眼望去,周围都是人、人、人和人。哪里都不显得奇怪,却又哪里都像是隐藏着说不出的恶意。这个问题简直像是给你一幅内容物极为复杂的图画,并让你在其中找茬一样——   不错,问题在于除他们以外的所有人。   他们脸上没有任何像是在旁观典礼或仪式场合举行表演时的兴奋,只有冷冰冰的漠然。   ……   当小说家再度抬头的时候,那个人正好从山崖上摔了下来。 第62章 坠落   他没有看错。   那个站在悬崖边上的身影,确确实实往前走了一步——   这说明虽然之前隔着相当一段距离,看不清晰,但小说家对此人所在位置的判断并没有出现问题。   因为,仅仅只是跨出这这一步,这个人便俯面摔了下去。   喂——!   开玩笑的吧?   那一瞬间,周围时间的流动都仿佛变得缓慢起来。   小说家的视线伴随着下坠的人影,悠悠从山崖往下滑落。   首先是见到了真小姐和须贺先生。   这两人刚才谈话时脸上露出的微笑,还未来得及消散,仍然凝固在面孔上,可他们眼神已经变了,变得惊恐和难以置信。   他又看到底下站着的村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可是小说家却根本分辨不清。   在高速掠过的场景中,人们往往记不起人的脸庞轮廓与具体的五官特征,只会记得其他更加分明的地方。   而现在的他,之所以无法分辨......是因为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他看见的,是一张张抬起头来后,面无表情,麻木不仁的脸。   胸膛底下的心脏,正在剧烈鼓动。小说家能听见自己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由内而外,敲击着耳膜,就像有大风在耳畔回荡。   不行......   这是不对的。   他心想。   可是,已经彻底无法挽回了。   除非在场的人中还有一位摘下眼镜就能变成超人的记者,才有可能救回那个坠落的身影。   声音起伏了三次,就像潮涌时卷起的浪涛在嶙峋礁岩上拍打了三次,代表着他呼吸的次数。   那个人从山崖上摔下来,中途却遭遇了阻碍——整个弯折的身躯挂在从岩壁上伸出来的树杈上,宛如一张拉开的弓。   但在重力牵引下的下坠过程,显然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能被停下,他一眨眼间便撞断了那根树枝,继续往下落。   不知为何,此人没有发出任何惨叫声,就算是未曾及时反应的缘故,在疼痛的作用下也应该会叫出声吧?或许是因为隔得太远,所以才没有听见......?   “砰!”   ”砰!”   “砰!”   由于悬崖上四处枝杈丛生,坠落下来的身躯不止遇见一次阻碍,似漏了气的皮球弹跳了数次,最后晃悠悠滑落、坠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到可怖的回响,整个过程令人不忍瞩目。   小说家抿起嘴唇。   那声响,就像是装满了水的气球,不小心从顽童的手中滑落,撞在地面上后“啪嗒”一声,水花四溅;又好似在橱柜里存放了很多、很多年的果酱,被人用力挤出来时所发出的肮脏声音。   而直到这个时候,旁边围观的人群中才传来一阵骚动。   “以前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会不会是因为没有绑上石头?”   “崖壁需要清理了!”   “这件事不是渡边家负责的吗?”   “嘘,别说那么大声,万一被他们家的人听见了,被报复就不好了。”   “唉,真不知道神代大人他们为何还没有将那群野蛮人赶出村子......”   尽管讨论声稀稀疏疏、且很快便平复下来,人们又很自觉地将声音压得很低,但小说家却依然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止是他,真小姐和须贺先生同样一脸茫然。   因为,所有人的口吻都习以为常,就像是在谈论一件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能发生的小事。   “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真小姐无法平息内心的恐慌,身体激烈颤抖着,她下意识用双手抱住肩膀,手中的提包掉落在地上,整个人都在试图缩成一团;她的身体摇摇晃晃,随时有可能摔倒,直到倚靠在同伴的身上,才松了口气。   “......”   她身边的须贺先生没有说话,但男人的表情同样变的极为严肃和阴沉。   “是,是一场意外吗?”   这位年轻姑娘的大脑,还无法完全接受刚才在眼前发生的一切。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喃喃自语。   她原本就并不渴望有谁来回答,但她的同伴却毫不留情地将这份幻想打破了。   “不是。”   主编先生摇摇头。   “这很明显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坠崖事件。只是,我没有看清楚是自杀,还是被人推下来的。”   “这......无论哪个都很奇怪吧?!”   真小姐的情绪突然间变得异常激动,一把抓住了同伴的胳膊,眼角有泪花飘溅。   “小真,你说话别那么大声。”   须贺先生将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提醒道。   “这里不是在城市里,还能打电话叫警察。所以,多观察、少说话。”   圆脸姑娘闭上嘴巴不说话了。她显然同样注意到了身边这群村民身上的不对劲之处。   就在这时,前面却又一次喧闹起来,一时间摩肩擦踵,人头起伏,宛如闹市。有人高声喊道:   “他还没有死!”   “真可怜啊,快让他们下来处理!”   “是谁家的?”   “东村头的佐藤先生。”   “唉,今年怎么这么多问题......祭典还能不能成功举办?”   “要是大家都知道了,想要取信人可就难办了。”   “外面的人都已经来了,应该不会有事吧?”   伴随着窃窃私语般的议论声,人群像潮水般向前流动,小说家等三人在村民们的裹挟下,不得不向前移动。   尽管因为震惊过度而没有彻底回过神来,但他们还是很快发觉到,自己正在越来越靠近山崖底下。   换句话说,他们正一点点、一点点,离事发现场越来越近了。   真小姐不知道是感到害怕、还是在感到痛惜,脸色苍白,将眼睛紧紧闭起来,不愿意见到那凄惨的一幕。   小说家却不一样。   他努力睁大自己的瞳孔,直到面庞在飒飒寒风中变得僵硬。   所以,他亲眼看到了——   看到了从破开的头盖里流淌出来的红的白的粘稠物;   看到了静静躺在地上,正在发出缓慢而微弱的呻吟、却顽强得还未彻底死去的支离破碎的人体。 第63章 滩涂   更让人觉得难以忍受的是,在那片猩红与惨白黏黏糊糊交融在一块的的滩涂中,还夹杂着几缕花白色的头发,如今自然被渐染开来的体液所打湿,更添几分凄凉;坠崖者的脸庞只剩下半张,能看得出岁月在上面留下的痕迹。密密麻麻的皱纹叠成一张苍老的脸。   他本该是处于呆在家中被子孙们孝敬,悠闲的颐养天年的年纪,现在却像是被打断了脊椎的动物一般在地面上凄惨蠕动着。   在人群的裹挟下,三人很快来到能看清这一幕的地方。   小说家的视野两侧肆意生长的灌木丛所包围;而位于中央的,则是背靠山崖的一处缓坡。   坡上躺着一个人。   那是否还能称得上是“人”呢?从扭曲的体型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来常人的体态,正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里。   虽然还隔着一段距离,大家却仿佛都能听见从那团灰暗的影子口中所呼出的微弱喘息。   须贺先生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时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而真小姐拉着他的袖筒,更是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快!快点来啊!”   “太惨了......”   “为何今年会出这样的事!”   众人议论纷纷,有的人不忍直视,偏过头去;有的人则掩住脸庞,遮挡住眼睛。   小说家沉默不语。   他看着从老人摔断后弯折的手脚裂口中凸起的峋峋白骨,就像是一枚尖锐的刀枪从血肉之躯内侧戳穿出来,难以想象此刻对方正忍受着何等强烈的痛楚;而一旦产生这种想法,像小说家这样共情能力超越常人的人,便很快察觉到,有一种如潮水般的冰冷,正迅速席卷和充盈整具身躯——就像是打开水龙头后再往玩具里倒入冷水,很快便能沉甸甸灌满每个角落。   理论上,已经快要走到人生尽头的老人,随时都有可能被衰老的内脏、虚弱的疾病夺去性命;他们体内燃烧着的生命之火就像在风中摇曳的烛焰,随时有可能熄灭,他们是无比脆弱的一群人;   然而,人的生命力在真正面临绝境时,却又能表现得如此顽强,明明遭遇了绝大部分人都不可能活下来的猛烈冲击,在这种最紧要的关头,这个人爆发出不亚于幼童或是年轻人的惊人生命力。   ——他还没有死。   尽管正一点点朝着最深层和阴暗的深渊滑落,却依旧在挣扎。   可是,这一点都不值得赞叹和高兴,因为那只是让难以忍受的痛苦在他身上继续徘徊、令折磨持续得更为漫长罢了。   就在此时,有几个穿白袍的人影出现在丛林的尽头。   小说家抬头望了一眼山崖顶端,上面已经空无一人了。   是从上面跑下来的吗?   他还注意到一点:这群人身上的白袍,并不像聚拢到此处围观的村民们那样,其实穿着的都是寻常衣服,只不过挑选的是偏向素净和白色的材料罢了——那是一种经过特制,显得宽大和轻飘飘的长袍。   其中一个人手中拎着一把木槌,正朝着躺在地上的坠崖者靠近。   木槌有一根长长的木杆、以及看起来就十分沉重的实心锤顶所组成;因为颇有分量,那个人只能将它放在地上,拖拽着行走。   “来了!”   有人这么说。   “来了!”   人群中零散的声音渐渐融为一体。   “那是......”   “神代大人!”   “会是哪一位呢?”   那个高大的人影一言不发,走到那团灰色的人影旁边,然后双手使劲,将木槌高高举起。   “不会吧......”   小说家听见身旁须贺先生的喃喃自语。   他转过头去,看到的是一张茫然的脸。男人正常的思维和头脑,被现实中一幕又一幕袭来的古怪画面所吞噬了。   真小姐紧紧闭拢的双眸,刚刚才勉强睁开一道缝,结果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怪异凶狠的一幕,吓得她又赶紧闭上了。   当然,白袍人的行动还算在预料之中,小说家倒是没有显得过于震惊。况且,他认为这对于坠崖的老人来说,是一件好事,能够尽快结束他身上徘徊不去的痛苦。   ......只是,这种事从一开始,就不该发生。   小说家注视着白袍人用双手将长杆木槌高高举起,积蓄全身力气,往下重重挥落。在整个过程中,他和他的眼睛皆是一眨不眨。   鲜红而粘稠的液体到处飞溅,将那个人身上的白袍沾染;与此同时,小说家的眼球既干又涩,几乎要流下泪来,就像是从那具破破烂烂尸体里的浆液飞溅进了他的眼球一样。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努力让自己注视着这一幕。   荒诞无稽、且毫无逻辑的,小说家联想起有人使用这把木锤捣面时的场景。   那个人敲打头颅的姿态,与敲打石臼中的磨面如出一辙。   小说家有些恍然。   他从一开始起就觉得这把凶器的样子有点眼熟,原来是之前在村落中央的时候,从准备宴会场地的厨房人员手中看到过……   小说家觉得自己不可能再有享用午餐的胃口了。   ......   杀人的过程并不漫长,很快便落下帷幕。   起初,坠崖者的手指还在微微抽搐;但数个呼吸间,面目和五官因头骨被打碎而只剩下扭曲的抽象轮廓,彻底看不出原貌了。   人类的生命力就算再顽强,终究不是昆虫——就算失去了头还能继续抽搐扭动,所以很快便变得悄无声息了。   一个看起来身材略显佝偻,上了年纪的白袍人从后面走上来,拍了拍杀人者的肩膀,大概是在提醒他已经结束了。   于是,那个高大的人影吐了口气,直起身来后,将木槌丢在一旁,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他没有再去看地上被敲打到惨不忍睹的“肉团”,而是朝着聚拢在身边的人群举起双手。   不久之后,村民们中传来了鼓掌的声音,甚至还夹杂着欢呼声。   小说家置身于渐渐热烈起来的鼓掌声里,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第64章 冒险?   “我说,小兄弟,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离开这里......?”   须贺先生颤颤巍巍走过来,身上还趴着如同抱着树干的树懒般紧紧抱着他的真小姐,低声对小说家问道。   然而,小说家却没有回答。   他静静注视着站在尸骸旁边,高举双手,接受着村民们欢呼和鼓掌的白袍身影。   宽大的白色罩袍遮盖不住此人的高大身材;他的脸上还戴着一张木质面具,上面用油墨重彩绘出一幅抽象的狰狞面容。   那大概是某种猛兽的象征?还是说,是“鬼”呢.....?   不止是他,那几位刚才在崖顶“主持仪式”的白袍人都佩戴着面具;面具上所描绘的怪异五官,看得出来属于同一种画风,只是在样貌和颜色上存在区别。   他直勾勾地观望着对方的行动,一边朝着面具男人方向靠近,一边随口回答道。   “两位可以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去做。”   “喂......喂!等等,你疯了吗!你现在要去哪里?小心被他们盯上!”   须贺先生完全没有料到,这位少年的胆量竟然是如此之大——   他们三人都是眼睁睁看着那悲惨一幕发生的,又同时注意到了村民们的麻木不仁,对这种残忍的事司空见惯的神态举止;而事情到这个地步,任谁都应该明白,这个村子中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在发生,这里是个很危险的地方。   可是,他居然还敢主动去和这群人接触;而且看样子,他的目标甚至就是那个亲手杀人的家伙——此举可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须贺先生自认为没有那么勇敢。   在意识到自己无法阻止小说家“冒险”后,他咬咬牙,不再犹豫,准备带着同伴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须贺先生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就在他近在咫尺的耳畔响起来。   ——“跟上去。”   那是真小姐的声音,却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活泼。她的嗓音沙哑模糊,甚至有种“阴冷”的感觉。   须贺先生觉得,自己脊背正突然间变得沉重,就好像在背着一个陌生女人。   “你......你说什么?”   须贺先生下意识反问,话说得结结巴巴。   真小姐沉默了一会儿。等她再度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变得和往日一样轻快柔和。   “叔叔,你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一个高中生去和那种危险的杀人犯交流吗?”   “未必会有危险吧?”须贺先生反驳道,“而且,虽说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觉得良同学是很有主见的那一类年轻人,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替他担心。”   “既然没有危险,你岂不是更加应该跟过去了?别忘记,你是来这里取材的,而最好的采访对象,就在你面前呢。”   真小姐一句话就让他哑口无言。   *   聚拢在崖底下的村民们逐渐散开,从方向上看是准备回村子里去;而几位白袍人则相反,朝着森林的方向走去。   小说家立即快步跟上。   在和村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某些人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理论上,像这种规模较小的村落,无论是住在村头还是村尾,村民们平常都有串门交流,彼此皆是认识的熟人;要是有张陌生面孔出现,大家都轻松就能辨认出来。   不过,这群人都没有表达出自己这个外来者搭话的意愿。   有的人正悄悄打量和观察着他;还有的则是用眼神互相交流示意。   小说家则全然当作没看见。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偶然行走在城市中的某一条小巷内,步伐匆匆、相对走过的陌生人。   ……   小说家跟在几位白袍身影的后面,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却也没有特意去掩盖自己的脚步声;但渐渐的,前面那几人走得越来越快,就连原本步履蹒跚的老人,都能健步如飞。   “喂……喂!那边那位,能请您留步吗?”   已经开始气喘吁吁的小说家,眼见着对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碧绿的密林深处,不得不赶紧叫住对方。   他可没有信心和本地人在丛林竞速中一决胜负。   走在最后面的身影停下脚步。而行走在他前面的数人,则步履不停,很快便看不见了。   还好,小说家想对话的人原本就只有一个。   “......果然。”   直到小说家站在白袍人面前,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如此说道。   ——“伊达先生,是你吧?”   虽然句式是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   那个人背对着他、站住不动,面具下传来沉闷的回应。   “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以前和不止一个改变过自己相貌的人打过交道。”   小说家回答的态度很诚恳。   “而且,我还有一份担当侦探助手的兼职,在乔装打扮这方面,相比起普通人,还是要了解深入一些的。”   “所以,我和人初次见面、并决心记住的时候,一般不认脸,只认体型、体态与其余突出特征;另一方面,伊达先生里应该没有特意隐藏身份的想法,就连出门的鞋子都没有换。”   “是吗......”   白袍人中终于转过身来,同时顺势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摘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不好意思,我并不是在刻意躲着你。只是之后还有事情要处理。”   “我明白。”   小说家点点头。   “那现在呢?”   “现在......暂时没事了。”伊达健一叹了口气,“现在回去只会被赶回来,长老们同样希望我能向你解释清楚。”   “你所说的‘长老们’,就是指和你在一起的另外几人吗?”   “对。他们早就注意到了你的到来,也很关心你对此的想法。要是不加说明的话,你肯定会向你的那群同伴们宣扬吧?”   “当然,我不可能置之不理。”小说家回答,“而且,需要对刚才的事情作出解释的是你们。”   “我明白。”   伊达先生说。   “我会尽量讲清楚的。在这个过程中,你要是有问题,就尽管提出来吧。” 第65章 传统   “首先,我得向你说明一件事。”   伊达先生那张严肃的脸,会让人不禁联想起布满嶙峋岩石的崖壁,有种既坚硬又冰冷的感觉。   “我不想受到无端的指责,也不想节外生枝,所以,这件事要放在最开始说——他是自愿的。”   “你是指谁?”   “佐藤先生。就是......”   伊达犹豫了一瞬,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形容和说明。他将手指向林子外的方向。   “现在正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哦?我该相信你说的话吗?”   小说家笑了笑。   “我倒确实是看见他当时是自己从上面摔下来的,不是被人推下来、抑或是不小心失足。但这仍然无法排除你和村子里其他人的嫌疑。”   “可能是威胁、可能是教唆、可能是洗脑。无论如何,让人选择放弃生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哪怕有人在一时热血上头的情况下愿意牺牲,可当他冷静下来思考,且到临时关头还能坚持决定,甚至是这种毫无意义的自杀……我并不认为这是正常的。”   “要是我的话,只要站在上面吹吹冷风,打个激灵,马上就会改变主意。那位老人家会如此坚持,背后的缘由到底是何?”   小说家叹了口气,伊达先生则欲言又止——因为他举起了一只手,示意对方先不必反驳。   “更何况,就算对方是自愿的,你同样没有资格去剥夺他人的生命。”   他语气冷淡地指出最关键的一点。   自杀姑且不论,任何一个现代国家的法律都不会允许雇佣他人杀死或是伤害自身的做法,即使是在出于自愿的前提下。   它看似是自由,实际这种缺乏条理和逻辑的自由,却反而有可能伤害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之根本,   因为,这将直接导致非法买卖的横行,强者向弱者——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占有更多资源的人对缺乏资源者的征收与剥削。   “......你说的对,按照外面的法律的话,我早被抓进去了吧。”   伊达先生摇摇头。   “但这种事对于生活在这个村子里的人来说,貌似是司空见惯的。”   小说家摊开手。   “不错,因为这是神凭村的习俗。不接受不行。大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   对方在回答的时候,表情始终无悲无喜,根本看不出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这可是在伊达先生在众人面前用木锤活生生敲碎了一位老人头盖骨的五分钟之后。   “其实,佐藤先生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需要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想要告别的人,我想在今日之前,都已经处理好了。”   “你是说,他的家人、后辈还有朋友,都不会为此感到悲伤......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   伊达健一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小说家。   “虽然你或许不会认同这句话,但我觉得‘斯人已逝’、之后不论做任何事,都不会对他本人的处境有改变。至于具体要如何处理死者,其实最重要的是看待生者们的态度。”   “我们昨天晚上在仓库里聊天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应该都听见了吧?你的那位同伴——我记得是叫小森,他是社会学的大学生,和我们说起过不少有关于葬礼的事情。在世界不同国家地区,因为各自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的区别,人死后所举行的种种仪式,都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不仅仅是土葬和火葬,还有树葬、海葬,在中国的西藏地区,甚至还有天葬。”   “无论是将是死去的人扔进海里,让他们去填饱鱼腹,还是将尸体肢解后,捏成一团去喂给秃鹫......这些行为都不符合现代人的观念,甚至显得残忍和原始,不是吗?”   强词夺理。   小说家心想,完全是在偷换概念。   他们现在所谈论的、以及这个人和这群人在不久前所做的,可不是在举行“死后葬礼”,而是在“杀人”——这是在他人“活着”的前提下,剥夺其生命之险恶行径的统一称呼。   且唯有“杀死同伴”这一点,无论在哪个地区和民族都是一样的,都是不容赦免的重罪。   但是,看伊达健一脸上那副毫无愧疚的表情,小说家就知道他的想法与思考的方向都和常人截然不同,就算试图从伦理上反驳,恐怕仍不会让这个人有丝毫动摇。   “为行将入木的老人执行葬礼,这就是我刚才所做的事情,与其他地方的人并没有任何区别。”   果不其然,对方之后信誓旦旦地这样说了。   “那你呢?”小说家打断了他的话,视线紧紧盯着对方,决心不错过他脸上出现的任何一丝变化,“你与村里大部分人不一样,以前在外面念过书,对吧?你很清楚,在一个正常健康的现代文明社会团体中,需要建立和遵守何种规则和道德。”   伊达先生嘴角的肌肉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这未必能适用于神凭村。”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一字一顿、仿佛是要强调和贯彻他那份坚定的意志般,如此回答道。   “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这时,小说家却笑了起来。   “伊达先生,你放心,我并不是在谴责你和你的同伴们的行为——我可以这样称呼他们吧?——甚至还包括神凭村中可能发生过的其他事情。”   “你想想,如果我是正常人的话,这时候就该赶紧离开这个村子,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报警,或是到镇上直接找人,不是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   伊达健一不由抬起头,颇有些迷茫地望着他。   “我是想询问原因。”   小说家耸了耸肩。   “你们会这样做,肯定存在个中缘由。就算像你这个年纪的青壮年不知道,那你的上一代呢?在这个村子里,我相信伊达先生算是和‘长老们’关系较为密切的那一类年轻人,你难道就从来没有问过吗?” 第66章 最坏的可能   在不远处,偷偷旁听完这场短暂却激烈的对话交锋之后,躲在树林背后的须贺先生和真小姐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看,就和我预想的一样。良同学是那种很有主见的年轻人,所以根本用不着我们来替他担心。”   “这不该用‘有主见’来形容了吧?”   真小姐在一旁吐槽道。   “这场对话简直完全被他所掌控着,对面那家伙根本就是在被牵着鼻子走嘛......明明对方还是一个凶狠的杀人犯,本来看到良同学上去搭话,我都在为他感到心惊胆战呢。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应对起来却如此轻松。”   “确实,”须贺先生深有同感地点点头,他自认为无法做到像这位少年那样如此镇定。“不过,他不是说自己有在兼任某位侦探的助手吗?可能是对这方面的事情习以为常了。”   “可是,现代社会存在的所谓‘侦探’,干的难道不是到处找猫找狗、帮助丈夫或是妻子调查其配偶是否出轨之类的活计吗?大叔,我们算是能经常所谓‘侦探’这种职业的人了,你见过有谁是能插手杀人事件的?”   话说到到这里,真小姐想起了什么,开始大倒苦水起来。   “说来,《禁入地带》的供稿者中有一部分就是兼职私人侦探的,他们专门撰写那些捕风捉影、甚至涉嫌侵犯他人隐私的文章来糊弄读者,都这副德性了,结果你居然还把他们的文章全都发上去——.”   须贺先生眼见她越说越起劲,虽然有在努力压低声音,但这样下去肯定会像之前那样被发现,连忙拍拍肩膀打断了她。   “注意一下场合。另外......我不觉得刊登他们的文章有任何问题。可能会引来麻烦的地方,不是都被删除了吗?”   “但是……”   “说实话吧,要是光靠顾客的委托,这群人未必能养活自己。——就像如果我没有那群地下街的老主顾和附近学校的中学生在,恐怕整间杂志社很快就会潦倒不堪,关门大吉。大家都身处这个阶层,彼此间都知道生活的艰辛,所以才要相互扶持嘛。”   真小姐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才嗫嚅着说道:   “可是,既然要做报刊,弄虚作假就是不对的......不是吗?以前的叔叔明明就是这样教导我的。”   “你以为《禁入地带》是什么样的杂志啊?大家本都是冲着虚构的东西来的,外星人啊幽灵啊之类的。越荒诞,越离奇,越滑稽,越匪夷所思,读者们就会越兴奋。”   “所以,叔叔你究竟为何要创办这样一份杂志?”   真小姐终于问出了在她心中徘徊已久的问题。   “......因为,我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   他沉默了片刻后,缓缓开口回答——那一瞬间,男人的瞳孔中划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心思。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过去我是王牌记者,背靠东京的大报纸和传媒集团,有人愿意给我发钱;现在的我完全是自力更生,要是还固执己见,很容易连饭都吃不上。”   须贺先生的神情很平静,就好像他正在谈论的这段痛苦的人生经历、以及艰难的选择,全都不属于他自己似的。   “等你长大点就知道了,这就是大人的辛苦......”   他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很快又改口了。   “我说错了,小真。我更希望你永远不会知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理应有更光明的未来。”   这次,真小姐不说话了。她只是低着脑袋,发梢伴随着重力垂落,遮挡住了女孩的面容。   须贺先生觉得氛围有些尴尬,于是故意不再去看同伴,转过身来盯着不远处正处于对峙之中的那两人,又小声说道。   “话说回来,良同学有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什么?”   真小姐没有抬头,声音沉闷。   “我们眼下最该做的,就是要报警。你的手机还能用吗?”   “......不行了,我刚才就已经试过好几次。”   “我的也是。所以,我准备找个机会从这个村子里溜走。”   “大叔,你不准备继续听他们的对话吗?”   “那家伙说啥都没用。”须贺先生斩钉截铁地回答,“这种不人道的做法,已经触犯了法律,无论有任何理由都不行。”   听见这话后,蹲在他旁边的真小姐脸上慢慢绽放出笑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同伴,随后用力点了点头。   “叔叔,你说的很对。我们离开吧,现在就走!”   然而,他们才刚准备起身,须贺先生这时候却突然用拳头敲一下自己的掌心,颓然坐了回去,摇了摇头。   “……不行,不能两个人一起离开。”   “欸,又怎么了?”   “你仔细想想,小真,神凭村一直以来都是个封锁起来、不向外界开放的鬼地方;且根据镇上的资料显示,这一习俗自战后以来,起码持续了五十年年以上。想要如此长时间贯彻与维持同一种规则,村子里肯定会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检查与奖惩手段……”   须贺先生的表情凝重。   “可是,现在不正好处于一年一度的祭典时期吗?神凭村在这段时间内都是向外开放的,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真小姐的语速非常快,简直是高速发射的子弹。只是,她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踩了刹车”,慢慢停下来。她显然和须贺意识到了相同的事情。   “小真,你已经亲眼见过刚才在山崖发生的事,再加上这个村子自始至终封闭落后的习俗和氛围......你还会觉得眼下的情况,是一种‘开放’吗?”   须贺先生叹了口气。   “哪里会有这种好事,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真是昏了头,居然会带着你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   “难不成......”   真小姐面色苍白,嘴唇都在微微发抖。   ——“我们出不去了?” 第67章 分兵   这时候,两人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从位于山崖后方的密林中走出,行走在一段缓坡上。   事实上,他们现在根本没心思继续去偷听他人说话——在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很可能即将遭遇威胁,惴惴不安的心情很快充斥了他们的内心。   如果不是领头的人还能勉强保持镇定,这时候他们俩就会像没头苍蝇般在村子外围到处乱转。   毕竟,在两人做出这番讨论之前,真小姐就已经慌到不行了,越想越觉得害怕,她甚至不敢回到村子里;而须贺先生同样觉得现在不是回去的好时机,起码要等商量完对策之后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偶然间找到了一条流淌在山间的溪流。他们沿着河岸边的慢慢往前走,很快便有大片大片连绵起伏的田野映入眼帘;还有正弯腰在田地中,专心致志辛勤耕作的人。他们不准备上去搭话,只是远远望了几眼,便选择绕路离开。   “叔叔,你觉得......我们真的会有危险吗?现在回去,会不会干脆直接被抓起来?因为附近的村民们都看见我们了……”   “我不知道。”   须贺先生一边摇头,一边叹着气。在他时不时望向同伴的目光中,蕴含着既沉重又愧疚的情绪。   “......但不管如何,在我看来,此时的神凭村,很有可能比平常封闭起来的时候更危险。”   “这样比喻或许有点不恰当吧——但是,这地方就像是在自己的地盘和巢穴里张开了嘴,等待着猎物上门的怪物一样;此时在村中呆着的外界来客、和这个村子的关系,就相当于飞虫和捕蝇草的关系吧。”   真小姐沉默了片刻,却突然略显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叔叔从以前开始就很喜欢用这种夸张的比喻句呢。”   “是、是吗?”   “是啊,我记得,当时妈妈还批评过你,说你太感情用事,结果就是让自己的报道被质疑真实性。”   “……我一直认为这世上不存在没有立场的信息记录,只要自己觉得对就好了。”   须贺先生耸了耸肩。   “以我个人而言。我只想做出问心无愧的决定。即使如此,这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但现在的你,却很少亲自撰写报道了。说不定啊,叔叔你在担任《禁入地带》主编等这段时间里,才是人们眼中最称职的记者吧。”   “没办法,因为我这边光是将收上的内容全部编撰起来,就已经足够夸张了。”   他半开玩笑似地回应。   “要是再加上我出于个人兴趣爱好填充上去的细节描写和情感渲染,真的可以当做长篇连载的灵异小说来看。”   真小姐自然知道,这并非实情实情。   他叔叔之所以只选择当一个单纯的审核与刊登机器,理由十分简单:因为他失去了曾经的那份心气。   他会去做这样一份三流杂志,仅仅是将它当作能填饱肚子的工作而已。   她并没有责怪长辈的意思。这纯粹是无奈之举,是为了生存;而且她很清楚,这个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都是这样做的。能真正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去的,从来都是少数。   真只是......觉得有点遗憾。童年中那位叔叔的背影,那个令她尊敬和崇拜的人,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   明明是为了他才从家乡一直跑到东京,从来没有和叔叔断绝过联系,暑期打工的时候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她却还是选择在《禁入地带》兼职   此次他会亲自出来采风,都是靠真小姐态度强硬,把他从办公室里拖来的。   那地方虽说名义上是“工作室”,实际上只是位于地下街的一处出租屋。   真小姐 每次去那里,都会有种近乎窒息的感觉。   不仅空间狭窄,空气流通不畅,窗外的街道始终给人一种脏兮兮的环境,随时都能闻见附近厨房的油烟味;须贺本人又有烟瘾,一旦陷入思索就会无意识不断抽烟,搞得房间内常年烟雾缭绕。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等到每个月杂志印出来的时候,堆叠起来的新刊随随便便堆放在角落里,油墨味熏鼻冲天,那般景象才让人真正无法忍受。   真小姐担心须贺先生长时间呆在这种环境里,迟早一天会憋出病来,才会将他拖出来的的。   只是谁都没料到,后来会发生这种事……   不论结果如何,在这件事上真正要道歉的人,其实是真自己。   ……   虽然他们已经刻意放缓步伐,但两人还是慢慢朝着村子入口靠拢了。   要作出决断的时刻,终于来临。   须贺先生在深呼吸数次后,缓缓开口。   “不能继续踌躇下去了,迟则生变。我们若是真的要从村子中离开,之后要是无事发生倒还好说,可如果他们真的是别有企图,却意识到了暴露,说不定我们俩都会......”   “要是一个人可能回不来的话,就得有留一个人在这里。”   真小姐轻声说。   “叔叔,我们分开行动吧。”   “可是,不管留在这里,还是一起走,两个人肯定要比一个人来的安全吧?”   “不。”   女孩摇了摇头。   “如果只有两个人的话,分开行动确实是愚蠢的举动。但是现在,村子里还有其他外来者——良同学,还有他的同伴们,我们可以暂时依靠他们。”   “我们要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良同学会为我们作证的;等所有人明白这个村子里存在的异常,暗地里联合起来,就会更安全。”   “照这样说来,需要离开村子的人,要是被村民们发现盯上了,反而会比较危险......?”   须贺先生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   “我觉得没有哪边危险哪边安全,关键在于,我们的判断使否出错;以及假如猜测真的准确,他们又会选择在何时发难。”   “那就由我来......”   须贺先生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真小姐打断了。   “我去找人求援。叔叔,你就留在这吧。” 第68章 疤脸   “......你去?”   须贺有点迟疑。   “还是我去比较好吧?”   在他看来,这还算不上类似于自我牺牲之类的选择,因为现在还远远没有到真正的危急时刻。   说不定他们的猜测都是错的,其实村民们都很热情好客;之前发生的事情虽然很可怕,但或许真的单纯只是一种不被外人理解的落后习俗。   只不过,无论是从体力、体格,还是从处事经验的角度来看,他作为一个成年男人去前去寻找出路,显然比一个刚出象牙塔的年轻女生更适合。   更何况,他还是真小姐的长辈——既是大人,又是工作上的前辈,照顾小女孩是理所应当的。这几年来,须贺虽然过得相当堕落的生活,但还不至于失去这种最基础的担当感。   当然,在须贺先生的内心深处,确实隐约存在着些许担忧:   假如村口真的出不去的话,接下来可能还要爬山涉水;不止如此,要是被村民们发现了,说不定还会派人过来追他们......   和那些从小依靠在深山打猎为生的村中年轻人们相比,已经被烟酒掏空身体的都市人须贺先生,实在没有信心能胜过他们。   要是真发生那种情况,就真的变成一种是“狩猎”活动了——他不再是人,而是被人盯上的猎物。   “大叔,你难道忘记了吗?”这时,真小姐却摇了摇头,“我说过,有关于神凭村的事情,都是一位亲戚告诉我的,我过去还拜访过这个人。所以,我对附近的环境有过一定了解……放心,这不是叔叔的问题,只是我是更合适的人选罢了。”   须贺先生愣了一下。   “等等,你以前来过这个地方?我以为那只是一个叫我喊出来的借口......”   他和真小姐本来就是关系密切的亲人,须贺自认为对她的家庭关系还算熟悉,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真小姐露齿一笑。   “我是说附近,村子里我是没来过啦。另外,你说的没错,这件事本来确实仅仅是一个借口——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总不能继续瞒下去了,对吧?”   “......好吧,既然你坚持。”   须贺先生想了想,觉得还算有道理。   此时,原本正躬身于田野中耕地的那位村民,放下手中的农具朝这边走来。   他不再细想,点头答应下来。   “我留在这里,待会儿我就去找良同学和他的同伴,与他们集合。现在大家应该还呆在宴会上......”   “没问题,叔叔,你就在村子里等我好消息吧。只要我能联络上外面的人,我会立刻赶回来的。”   “不,那就不用了,你还是待在安全的地方比较好......”   须贺先生下意识就想劝慰她,可是他还没有张口,就只见到真小姐迅速扭过头去,她朝左右两侧各自张望了一眼,转身就走。女孩迈开步伐,大步离开,动作间毫不拖泥带水。   如此表现,让从未见过真小姐露出这般果敢面貌的须贺先生吓了一跳。   “我是不是太小看她了?”   须贺先生拍了拍脑袋。   “我还把真她当成小孩子看的啊......看来要改变一下相处的方式。”   他对真小姐印象最深刻的记忆,还停留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对方还是个小学生。   可实际上,真小姐今年已经准备离开学校,成年礼早在两年前就过完了。因为她在学校和实习期的成绩都很优异,早早便得到了来自多个著名会社公司的邀请……在他人眼里,若论可靠程度的话,绝对不会比他这个颓废中年要差劲。   须贺边叹气边摇头,从田垄上离开了。   *   须贺先生即将回到村口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同样从后山下来的小说家。   “欸,真小姐呢?她之前不是还和你在一起吗?”   那位男高中生见到他后,便微笑着主动向他打招呼。   “她啊......”   须贺先生一时间有点犹豫,但他很快就打算告诉对方真相。   想要成为临时同伴的话,这种程度的坦白是必不可少的。他和良同学一样都算是目击证人,又见识过对方和那个杀人犯沟通时的场面——   “那位年轻姑娘朝后山去了。”   可就在这时,背后却突然传来一位陌生男人的声音,须贺被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摔倒一旁的水沟里去。   一只大手从背后生了过来,十分有力地支撑住他即将倒下去的身体。   须贺连忙转过头,见到一个戴着斗笠,身穿短裤布衣,脚筒卷到膝盖位置的男人,正站在两人身后。   他的体型比之前那位伊达先生更加高大健壮;紧抿的嘴唇,岩石般线条硬朗的五官,锐利的视线,给人一种冷酷的印象。   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脸上那道伤疤。从额头一直贯穿鼻梁,直到嘴角边沿。   他的手中拎着一把锄头,身上衣服打着布丁,衣角粘着暗黄色的泥巴点,看来是刚从田里出来。   这正是那位须贺和真小姐偶然瞥见的农夫。   “谢......谢谢......”   须贺先生赶紧调整姿势,觉得膝盖还有点发软。他惊魂未定的同时,结结巴巴向对方道歉。   “没必要,是我没有打招呼,吓到你了吧。”   虽然长着这副生人难近的相貌,不过男人的态度倒还算温和,说话很客气。   “我刚才看到你们两个从旁边走过。你的同伴不知道是不是跟你发生了争吵,自顾自往山上去了。我劝你还是趁早把她带回来比较好。到了晚上,山上会很危险。”   “呃......”   须贺先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难道要说,真小姐是主动准备离开的吗?可眼前这个人,很明显同样是神凭村里的一员,不值得信任。   那个男人并没有等待他的回应,鹰隼般锐利的瞳孔在一旁微笑旁观的小说家身上瞥了一眼后,没有停留,径直朝着村口的方向去了。 第69章 扑倒   那个人是——   小说家凝视着对方的背影。他注意到了青年脸上的伤疤,知道他就是将野上女士从自己的家中粗暴绑架走的那家伙。   “良同学......”   “我明白,不用说了。”   回过神来后,见到正在朝这边靠拢的须贺先生一副打算向自己解释的模样,小说家微笑着抬起一只手。   “真小姐是准备离开这个地方,打算到村子外面去吧?”   “......不错,良同学看见了?”   须贺先生有点惊讶。   “不,我是猜到的。正常人在见到那种场面后,都该明白接下来该如何做。”   他的话语停顿了一瞬,又反过来问道:   “可我有一个疑问。按照刚才那个人的说法,真小姐似乎是在往山上走;她为何会选择这个方向?”   小说家将双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做了个走路的姿势。   “无论是想要寻求援助、还是前往有信号的地方,都应该是往下坡的方向去才对吧?”   须贺不禁愣了一下。他和真小姐告别的时候,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现在想来,确实有点奇怪。   “呃,可能只是走错了吧?”   他犹豫着回答。   “小真大概是为了不容易被村里人注意到,才选择走远路,绕圈子迂回下山。”   “......哦,是这样嘛。”   小说家不再对此发表评论,换了个话题。   “那么,我们回去吧。须贺先生,我会向我的同伴们介绍你。”   “......好。”   又是正中下怀的举动,就好像这边从脑海中浮现的想法与念头都在第一时间被看穿了似的。   须贺先生差不多已经习惯了,他微微颔首。   虽说才过去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却已经忍不住开始担心起离开村庄的真小姐……   但须贺很清楚,眼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经过两人商议后分配给自己的“工作”,尽快完成。   *   沿着村口踏入宽阔平坦的道路,上面躺着一层又一层随处可见的落叶与花瓣的泥土,逐渐被覆盖着砖石的小道所取代。   视野两侧,同样是砖石叠垒起来的房屋。家家户户的木门旁放着椅子,或是填满稻谷的箩筐。   小说家还注意到,村民们家外的墙上,往往都会挂有砍柴用的樵斧;而木门旁边,则往往静静倚靠着一柄铁锤,不知道是否又是某种习俗。   这条道路并不漫长,亦不弯曲环绕,分岔口尽皆通往家门后的山上。数分钟后,两人到达了村中心的位置   小说家就是从此处离开的。一眼可以望到他们暂时居住的那栋仓库,还有一排排盛放着酒水与菜肴的桌椅,以及附近来来往往的人们。   熙攘喧闹的回响,站在这里都听得见。   “说来,我还没问起过:须贺先生,你和真小姐住在哪里?”   “好像是那个方向......”   须贺先生辨认了一下方位后,向小说家示意了一下山坡上方的某个位置——在那里,坐落着一栋明显比其他村民住宅更加宽敞和高耸的建筑。   “我记得是村长家的宅子吧。”   “呜哇,这还真是区别对待。”   “因为我们只有两个人。”   须贺先生耸了耸肩。   至于更重要的理由,自然是他们以记者的身份前来,而小说家他们却只是一群学生。   “另外,发生那种事,我已经不打算继续呆在那个地方。我想把东西搬到仓库里去,晚上和你们睡在一起。”   “其实我个人觉得,村长家会更安全一点。”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踏入了正在举行宴会的中心区域。   明明是冬天,却有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扑人热意,朝他们席卷而来;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的热情,正像是冬日里熊熊燃烧的一把火。一时间人声鼎沸,场面热闹非凡   “如果是在一小时前,我可能会很高兴地参与其中吧。”   身边的中年男子微微叹了口气。   美食填饱肚腹,酒水能让人沉浸在迷幻里,周围的人们都在大声谈笑的氛围更是容易沉醉其中。   不仅如此,关键之处果然还在于人员搭配上的巧妙安排:每一张桌子、甚至每一个外来者的身边,都有村中的年轻女性陪伴,三三两两,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无论是聚拢在酒桌边,还是在廊檐下。   这种场面让小说家忍不住想要吐槽:“难道是哪里的相亲大会吗?”   “如何,须贺先生你要不要先享受一下?我想,马上就会有村里的姑娘来拉你喝酒了。”   小说家侧过脸来,开玩笑似地说道。   “......那啥,其实我已经享受过了。说真的,像我这样的中年大叔,还是第一次在不用付钱的地方都能受到年轻姑娘的欢迎。”   须贺先生稍微有些尴尬地挠了挠下巴   “事实上,小真就是因为看不惯这个才把我从这里拉出来的。”   “那......”   “现在的我可不敢!”   他像拨浪鼓般摇晃着脑袋。   “谁知道这群人打什么主意!不管是美食还是美女,都别想再骗我上当。”   “说的倒是。”   小说家随口应付道。可就在这时,他骤然觉得,耳畔吹过了一阵风;还有急速靠近的某人的脚步声。   眼角余光瞥见在地面上摇摇晃晃的人影。他还没来得及躲闪,就被对方一把扑倒在地。   “你......你呀,居然抛下我,去跟别人聊天呢?”   将小说家扑倒的那个人,跨坐在他的身上,并将自己软绵绵的身体紧紧贴过来;那张熟悉的漂亮脸蛋,此刻像天边的晚霞那般布满红晕;漆黑的瞳孔中酝酿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恍若燃烧的云彩。   “我一从厨房出来就看到你在和别人勾搭......呜呜,真伤心。”   “喂喂,小舞姐,你看清楚,那边那位可是个大叔啊?”   水岛舞歪了歪脑袋,她连看都没看站在一侧的须贺先生一眼,眼中只剩下被她按在地上的年轻人。   “那、那也是勾搭。”   她一边打了个酒嗝,一边傻乎乎笑了起来。 第70章 装醉的秘诀   “只要未经允许......都、都不行......男的不行,女的更不行!”   水岛舞张开双臂,又打算扑上来,然而却被小说家用手撑住了。   “失礼了。”   小说家一边面无表情应付着缠人的小舞姐,一边对正“袖手旁观”中不知如何是好的须贺先生点头示意。   对方干笑着,表情尴尬地转身离开。   “别忘记......我可是要监督你的职责哦?......这是亚纪托付给我的,可不能让你有机会到处沾花惹草!”   小说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只是将手放开,让对方的脑袋能顺着重力的作用倒在自己的胸口上。   “.你怎么跟着一起喝上了?”   他顺势揽住水岛舞的脖颈,两个人躺在草甸上,亲密拥抱在一起。这让小说家能很轻松附在她的耳边,位于近在咫尺的地方轻声说道。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好好放松一下怎么行。”   小舞姐笑着回答。温热的气息与微醺的酒气从女孩的唇齿中一起喷洒出来。他发现没有想象中难闻,反而有种醉人的味道。是......果酒吗?其中还夹杂着水果的清香。   他不再犹豫。   小说家将原本放在女孩脖颈上的手,右手的手掌往上移,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另一只手掌则往下移动,从瘦削的肩膀,一直到挺直的脊背;柔软的肌肤,皮肤下的骨骼,手指稍微一用力地按下后,迅速传回来的弹性......   对于女孩子来说,来自异性的接触——无论是触碰哪个部位,都是一件极其敏感的事情。譬如他此刻的行为,说是“性骚扰”都不为过吧。   但趴在小说家胸口的的水岛舞,只是抬起脸来瞥了他一眼,对方微微眯起那双狐狸般的眸子,略带笑意地注视着小说家的动作,什么话都没有说、甚至一点反抗的动作都没有。   女孩默许了自己的行为,并且还将脑袋趴了回去。   于是,小说家的动作越来越大胆。   放在上方的手指,沿着头发上往前移动,抚摸着她柔软的耳廓、再到白皙的脸颊;而另一侧移动的手指,则一点点顺着腰脊曲线往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缘故,紧贴着胸口的小舞姐的脸蛋热得近乎发烫;而她的身体同样在发热,那滚烫的热力即使隔着衣料,仍然能感染到他的指腹......   这是一种试探。   小说家一边继续触碰着,一边想要寻找到对方的底线在哪里;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却又透着毫不犹豫的果敢,没有半点迟疑。   毕竟要是对方不情愿的话,早就一巴掌扇过来了,还不如借此机会攻城略地,逼近底线……   “好了,就到此为止。”   大概到某个时间点——小说家不清楚过去了多久,只知道是当他的右手即将触碰到水岛舞那双红润诱人的嘴唇,而他的左手则快要触碰到腰臀接线的地方的时候,自己的动作被打断了。   小舞姐用手肘支撑起自己的脸颊,同时一只手抓住了放在脸颊上的男人的手,另一只手则按住了少年的肩膀,令小说家无法继续轻举妄动。   “这种程度应该够了吧?我想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欲求不满的男朋友君已经满足了,对吗?”   小说家当然不可能就此满足,但来自性欲驱动原本就只占据了其中一部分原因......他和对方静静对视着,没有回答。   “干嘛要这样看着我?我觉得你的那位姐姐,最多只能让你做到这种地步吧?”   “未必哦。要是我愿意讨好她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更进一步......”   “那是不可能的。”   小舞姐斩钉截铁地回答。黑发女孩居高临下,向自己作出宣判:   “刚才在厨房的时候,我就已经试探过她了。想要真正的逾越雷池,以你和她现在的关系,还远远不够呢。”   “......说起来,小舞姐原来没有喝醉吗?”   小说家没有赞同,也没有否认,而是换了个话题。   “当然。”   水岛舞的眼神清明,双目炯炯发光,一点都看不出刚才在人前展露的那副迷迷糊糊的模样。   她想了想,好像是为了证明此事,又一次低下头,朝着小说家的脸上呵了口气。   这回完全是故意的,小说家没有选择躲开,所以能更加清晰分辨出其中的味道。   “如何?”   “......很香。”   他很诚实地回答道。   “那是因为我虽然喝了酒,却只是浅尝辄止;从今天早上开始就一直保持空腹,而且还及时使用了漱口水,所以才能营造出这种效果。”   小舞姐耸了耸肩。   “就算是美女,在大口大口吃完饭喝完酒之后,要是不清理嘴巴的话,也会变得臭臭的哦?那种会喝到吐的类型就更不用说了。”   “......这是不是太专业了一点?”   小说家惊叹。   “是亚纪以前告诉过我的方法。”   对方说。   “她对我说过,如果以后遇见了心仪的男生,想要以醉酒为借口和契机去接近和勾引自己喜欢的人之类的……这本来确实是个好方法,可若是一张嘴就是满口酒臭味,只会让人大倒胃口,起到反效果。”   那种喝到吐了一身、需要别人搀扶着才能躺回床的女人,就算真有觊觎其肉体的人,看到其狼狈的模样,亦容易失去兴致,毕竟照料醉酒的人是世界上最麻烦的事情之一。   “至于所谓的‘酒后乱性’,基本都是其中一方早有预谋、或是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觉得,这只是一种偏见罢了。”   小说家想了想。   “以后到了职场上,要是真能遇到独自一人和醉酒如泥的黑丝高跟OL开房的机会,像我这样的人说不定就会忍不住哦?就算觉得臭臭的,还是会......”   水岛舞拍了拍他的脸,面无表情打断了小说家的话。   “别太放肆,我会将你说过的一切全部如实告诉给亚纪的。好了,男朋友君,你应该还有别的想问我的吧?” 第71章 环餐   “你见到过野上女士的吗?”   “没有。”   水岛舞摇摇头。   “我本来以为她会呆在厨房。毕竟根据我的观察,村子里每个姑娘都去过那个地方,就连外来者中的女性都被邀请到那里去了......”   小说家抚摸着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   “看来是在别的地方。”   “我觉得既然是被绑架走的,就不可能让她有到处乱转的自由吧?”   小舞姐微笑着拍了拍小说家的脑门。   村子中能用来藏匿人的地方遍地都是,要找肯定是找不出来的。   “那......那个小孩子呢?野上猛和野上翔子的儿子,那个叫小典的男孩呢?”   小舞姐再次摇了摇头。   “男朋友君,说到小孩子,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   此时,两人站在仓库与中央广场之间的墙角处,虽然还是宛如恋人般互相拥抱的亲密姿态,彼此间却还隔着一段距离。这样做只是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方便说悄悄话罢了。   小说家听见此问题后,努力将脑袋转到另一侧,视线在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喧闹景象中一扫而过——   “没有小孩子,一个都没有。”   “可能是他们还在上课......”   “不对。我在离开的时候,明明有被几个小孩子撞到过。”   小说家一边回忆,一边蹙起眉头。   “之前还是有的,现在却不见了。就在我从那个仪式现场回来之后......”   “哎,仪式?”   水岛舞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村子果然有奇奇怪怪的仪式啊。你亲眼见过了吗?是不是有‘杀人活祭’之类的?”   “真要是那样的话,我肯定拉着你和姐姐就跑。”   小说家叹了口气。   “虽说不太接近,但确实有相似的地方。”   “讨厌啦~男朋友君~”   水岛舞发挥了她作为女性天生的本领,娇嗔着拍打小说家的肩膀,同时将那双闪闪发亮的瞳孔逼近对方的睫毛底下。   “以我们俩的关系,有必要对我卖关子吗?”   “撒娇对我来说是没有用的......”   “欸~是这样吗?”   还没等小说家回答,她便张开双手,揽住了他的胳膊;一边毫无顾忌地用那对饱满摩擦着他的臂膀,一边晃来晃去,同时还扑闪扑闪眨着眼睛,不断朝自己抛媚眼。   小说家干咳了一声。   “好、好吧,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我可以先告诉你。其实本来就打算对大家说的......”   “嚯~~”   小舞姐拖长了语调,脸上兴奋的神情一瞬间收敛了,变脸速度之快让人叹为观止。她将手放开,抛下某人手臂的动作如弃之蔽履,就像是每天走下楼对准分类处扔出手里的垃圾袋那样。   “男朋友君,你最好能再找出一点儿能让人满意的成果。否则,你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我说不定会把你抛下哦?”   小说家的心中浮现起一种危机感:假如失去和小舞姐卿卿我我的机会的话,他可能真的会陷入抑郁之中。   他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来挽回的时候,突然间,身后热闹喧哗的人声,一下子静了下去。   两个人不约而同往那个方向看去——   一群白袍人在排排桌椅堆垒起来的阵仗前现身。   领头的是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是留着长长白胡子的老头,另一个是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他们没有戴面具......这个念头在小说家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老头老太面容肃穆,走在白袍人的前面。   在广场中央,有一张比别处更为宽阔的桌子,从来没有人坐过。就算偶尔有不懂事的外来者一屁股坐下来,很快会被村民们好言好语拉开。   现在,它们终于迎来了自己的的主人。   知情者们将嘴闭上,全都将敬畏的眼神投向两位老人;而剩下那些沉浸在酒精与狂欢中,大呼小叫高声谈笑的人们,由于受到周围气氛的影响、或是得到了身边人的小声提醒,声音不自觉便慢慢小了下去。   在短短数个呼吸的时间内,村中央的广场被寂静所笼罩。   然而,面对如此严肃的气氛,小说家却忍不住想要大笑。若不是一旁的小舞姐眼疾手快伸出手来捂住了她的嘴巴,他可能真的要大笑出声了吧!   这算是他个人的......癖好,或者说异常之处:他常常会不自觉做出与集体作出相反的行动;就像在安静的教室里,会故意挪动桌子发出很大声响的那一类学生,简直像是顽皮的劣童。   小说家将小舞姐的手摘下,很自觉捂住了嘴巴。   那对不知是否是夫妻的老头老太落座后,他们身后的白袍人跟着依次坐下。然后是其他村民们和外来者们,全都沿着从中心扩散开来的圆弧轮廓,自发自觉地依次就座。   “我们......是不是要跟他们一起?”   小说家和水岛舞对望一眼后,很快统一意见,放下刚才的话题,他们偷偷摸摸沿着墙根走向仍有空位的座椅,混入人群之中。   直到他们落座后,小说家才发现坐在右手边的人正好是小森,左手边则是他的女朋友冈美咲;而他们的另外几位同伴——森野先生、后藤正明以及柳川空,全都一副醉醺醺的模样,坐在视野中的不远处。   “良同学,你这是去哪了?我好像一直没有见到你。”   “到外面转了几圈。”小说家含混回答道,“话说回来,他们这是打算做啥?”   “我问过了,是吃饭前需要大家一起举行某种简单的仪式,”小森笑着说道,“你懂吧?就像基督徒在吃饭前都要做谢饭祷告一样。”   他们说话的时候,坐在小森另一侧的那位姑娘微笑着拍了拍他的大腿。在对方的示意下,两人将手握在了一起。   见到这一幕,冈美小不自觉鼓起了嘴;但下一刻,她的小手就分别被小说家和水岛舞抓了起来。   ……   坐在广场中央的数十号人,一起手拉手,围绕在餐桌旁,构成一个又一个同心圆。 第72章 神代家   “别太担心比较好。”   小舞姐这么说。   被分别拉住两只小手的冈美咲学姐左看看右看看,表情怪怪的。   事实上,小说家并没有过度担心;因为这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目光从同伴们的脸上一一划过。此时,不了解真相的他们还全都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就连昨天晚上疑似遭遇某起不妙事件的小森前辈,都好像已经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抛诸脑后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村民们的脸上。有相当一部分人在山崖下见过,然后,是认识的伊达先生和今川小姐。他们全都一副聚精会神,侧耳恭听的神态;   那个疤脸男子亦在其中。只有他不一样,这家伙正伏在案桌上,一手拿着餐碟上的鸡腿,一手拿着脏兮兮的杯子,就像饿死鬼投胎似的大口大口啃咬着犹自横飞的肉,时不时仰起脖子往喉咙里灌酒,举动狂野,举手投足间发出丁玲乓啷的碰撞声,可谓毫无顾忌。   偶尔会有村民用混杂着厌恶和冷漠的视线投向这个人,但他却浑然不在意;简而言之,大家好像宁愿当他不存在。   小说家的视线落向更远处。站在房屋墙角后面,谨慎小心地探出半个脑袋的男人,正是须贺先生。他想要了解情况,可是却又不敢参与到聚会之中,于是选择这般远远瞧着。   端坐在围绕餐桌的通信圆圈中央的老头老太,正在神情肃穆高声说着话,像是祷告,又像是在宣布消息。他们所使用的是某种方言吗?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相隔的距离太远了,压根听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小说家已经等得百无聊赖,人群中的白胡子老头总算露出笑脸,高举手中的碗,朝他们示意。   大家轰然回应,放开了彼此的手。每个人脸上严肃的表情就像春天来临后河流解冻,不约而同露出欢笑。   气氛又一次回到来他们来时之前。只是,这回尽情享用宴会的人们中,多了那群身穿白袍的家伙。   小说家却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他左顾右盼,并感到了一丝由衷的不耐烦。   ......姐姐呢?姐姐去哪里了?   “你不吃吗?”   “我就算了。”   小说家摇了摇头。   “小舞姐,你们在厨房里帮忙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见到奇怪的东西吗?居然还敢往肚子里塞啊。”   “这话的意思......你该不会怀疑他们在饭菜里下药吧?”   小舞姐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笑眯眯地问道。   一旁的冈美咲和小森同时将嘴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食物残渣与酒水一起喷出来,他们剧烈咳嗽着,转过头来用惊恐的视线望向他们两个。   “美咲......你、你难道......”   小森下意识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从众人头顶落下的阳光,经过玻璃杯反射后变得异常炫目和刺眼,让他一时间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无法抑制地浮现出一幅又一幅诡异的画面。那是自己昨天晚上在神凭村的坟地附近所看见过的;茂密的森林,丰厚的植被,以及在墓碑周围,遍地生长着不知名的野草和蘑菇......   “我、我不知道啊!”   冈美咲学姐回答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   “我只是帮忙蒸饼和调制饮料,我只见到他们用的原料都是山上采来的不知名草药,还有......还有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肉,因为都是切好后放在那里的!”   尽管两人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了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的喧闹海洋中,但这边出现的异状,终究还是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你们在说什么?”   梳着麻花辫的今川小姐晃晃悠悠走过来,她的脸蛋看起来微微泛红,但神智还很清明。   小说家和水岛舞面面相觑。   “今川小姐,我的姐姐......嗯,就是坐在轮椅上的那位女孩,你看见他了吗?”   “哦,你说她啊——”麻花辫姑娘眨了眨眼,“她不是来乡下省亲的吗?你难道不知道?”   “呃,我当然知道,”小说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我是她弟弟嘛,怎么可能不知道,啊哈哈哈。”   “所以呀,三日月小姐肯定是去见亲人了。”   今川小姐很肯定地回答道。   “要说为啥,是因为我见到她往那个方向走了。”   她伸出手指,为小说家遥遥指了个方向。   小说家眯起眼睛。   这与之前须贺先生向自己指明他们住宿地点时,所说的是同一个方向。   ——在那里,矗立着一栋与整个村子都显得格格不入的高大洋气的建筑,听说是村长家。   “我听说这边管事的人,你们称呼他们为长老。他们就住在那栋房子里吗?”   “哦,你是从伊达那里听说的吗?”   今川小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猜的没错,良同学。我们这个村子所在的这个地方呀,自古以来就是被一个叫‘神代’的家族所统治的,这件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村长家就是神代家,长老是家族里年纪较长的那群人,他们是这个村子的管理者。”   “你们看到坐在中间那两个人了吗?他们就是长老中的两位代表,还有他们身边的那群人,都是神代家里出来的。”   “不过嘛,他们住的地方还是不一样的。能住进那栋房子里的,从来都只有历代家主和血亲。”   真是简单易懂的说明。   “村子里以前的历史档案,全都被保管在神代家。要是你的姐姐想知道自己亲人的下落的话,肯定要去找他们。”   “......原来如此。”   小说家不免露出忧愁的神色。   “今川小姐,你也看到了,我的姐姐她行动不方便,所以我才会陪她一起来,目的就是为了照顾她。可是,姐姐又是那种个性很要强的人,总是拒绝我。这次,还没跟我就走了。我真的很担心她......今川小姐,能帮帮忙吗?” 第73章 “不止一个姐姐”   “啊,你说这个呀......”   今川小姐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种事很难办呀,外人不经允许都是不能到宅子里去的。”   “行行好,帮个忙吧。”   小说家一边表情诚恳地请求,一边打算向水岛舞求援。   但小舞姐并没有理睬他,而是突然间将目光投向另一个方向——   然后,他同样注意到了。   长长的头发,长到近乎要拖到地上的黑发,自视野尽头一闪而过。   小说家眼睛一亮,从椅子边上站起来,拔腿就走。   “哎,良同学你这是打算去哪......?”   今川小姐很惊讶地看着他,可是她的话音未落,只见转回视线的水岛舞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女孩脸上露出亲切和善的表情。   “让我们来聊聊天吧!对了,听说你的青梅竹马伊达先生是从外面读过书后回村子来的,那你呢?”   *   小说家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一处后院。   旁边用木栏围起来的畜圈,里面有几只羽毛黄色的肥硕母鸡正带着一堆小鸡,一边“咕咕”叫着一边在地上啄米吃;附近堆着盛满谷子野菜的箩筐,旁边用木编和竹竿晾起大小不一的肉块。   他明白,自己来到的地方是村子里的厨房。   而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此时恰好与面前的两级台阶专注对峙;她那纤瘦笔直的背影,看上去正值犹豫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姿态。   小说家松了口气。   原来,她的轮椅还是会被“台阶”之类的地方阻挡着去路啊……   就姐姐大人刚才使用轮椅时表现出的就连正常人都自愧不如的敏捷速度来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四大名捕之一呢。   不过说真的,姐姐坐着的那把轮椅里,该不会真的装有暗器吧?以她的作风,或许真的有改造过......   他的念头刚一转,只见到静流姐敲了敲手边的扶手,那把轮椅底下顿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电动轮椅很常见,可是居然能发出赛车引擎般的轰鸣声就很惊人了!   小说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想起姐姐大人那天晚上来拜访雨津庄的时候,自己为了不让他离开,居然擅将她的轮椅用铁链锁在了木屋里面......小说家觉得自己实在太大意了,未经姐姐大人的允许就擅自动她的东西。说不定,他在浑然未知的情况下已经在鬼门关面前走过一遭了呢!   “我来帮你吧,姐姐。”   小说家连忙走上前去,在姐姐大人做出危险的、以及有可能惊掉他下巴的事情之前,将她连人带轮椅一起放上了台阶。   “......是你啊,谢谢。”   女孩微微偏过白皙的脸颊,轻笑着向他点头。   小说家眼见着她将手从扶手上移开,才悄悄松了口气。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来就是为了照顾你的。”   “阿良,你真好。”   三日月静流突然将脑袋侧过来,依靠在小说家的腰间,像是撒娇般拱了两下。   这不禁让他的脑海浮现出“在主人离家数日后,平日里爱搭不理的猫咪在玄关迎接,扑上来在主人的脚边尽情撒娇”的画面。   面对如此主动的亲密行为,小说家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姐姐的脸——但仅仅是一个呼吸之后,三日月就将脸移开了,淡淡回答道。   “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是想自己来,不能总是依靠他人。”   “为何?”   小说家遗憾地缩回手。不得不说,姐姐忽冷忽热的表现,更让他觉得像是一只猫咪了。   “并不是时时都能指望别人吧?”   她瞥了自家弟弟一眼。   “总会有谁都不在身边、独自一人的时候。到那时,每个人都只能依靠自己。”   “就算如此,静流姐会有麻烦的时候,我一定会出手相助。毕竟,你是我的姐姐嘛。”   “......阿良,你不只有我一个姐姐,不是吗?”   女孩漆黑如墨的瞳孔,略带恶意地盯着他。   “譬如说,你从东京过来的一路上,身边带着的那个女人……”   “——啊,你说是小舞姐吧?”   小说家立刻装傻。   “她可算不上是我的姐姐喔。”   “......你说是,那就是。”女人叹了口气,“明明是你女朋友的闺蜜,你就这样承认对其有不轨之心吗?”   小说家想了想。觉得就算他真的发自内心把水岛舞看作自己的姐姐,这和有没有“不轨之心”同样不存在冲突才对。   “因为她不愿意承认。我倒是很想再认一个的。”小说家回答道,“结果,小舞姐却对我说,她有亲生的弟弟,然后毫不犹豫拒绝了。唉,真可惜。”   “不仅仅是未婚妻或是女友,就连夺走别人的姐姐,都会让你感到兴奋吗?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三日月静流不再和他多说。轮椅承载着她,缓缓往前行动。   小说家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   他们两人离开后厨,来到了村民们烹调菜肴的地方。   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整齐排列着的几口大锅,小说家打开其中一个的锅盖,看见里面正盛放着散发着奇异香味的菜粥,还在“咕咚咕咚”冒着气泡;砧板上放着切到一半的肉,以及一把沾着血的菜刀。   “别看了,看不出名堂的。你又不是药物专家。”   “那我该怎么做呢?”   小说家揉了揉肚子,觉得里面已经空荡荡到近乎“瘪下去”的程度,一边叹气一边回答道。   “我可是听了姐姐的话,所以才从昨天晚上开始一直到现在,都忍着不去吃村民们准备的食物。”   “……笨蛋。”   三日月静流忍俊不禁。   “如果你带了充分的粮食储备的话,自然可以选择不去吃这个村子里的食物;可要是真的饿到不行了,那没办法,该吃还是得吃呀。就算有问题,总比饿死好吧?”   “......您说的太对了!”   小说家对这番言论赞叹不已,立刻抓起旁边的碗,给自己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第74章 孩子们   他用菜刀,小心翼翼做了一碟蒸好的肉,然后尽量将其切成一条又一条整齐的肉丝,最后倒入已经盛好放在一旁的热气腾腾的菜粥。   小说家看得食指大动,一边咽着口水,用调羹舀起后,准备放到嘴巴里,一边随口询问道。   “说起来,姐姐刚才去哪里了?”   “我从这个村子里的......嗯,主事者的家里回来。”   “难道是神代家?”   “……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姐姐背对着他,在厨房内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   “是从你的女朋友口中听说的,还是......?不,我想大概是因为问了村子里的人吧。”   “的确。”   小说家的舌头还没有碰到菜粥表面,便感觉到一股逼近的滚烫,连忙又缩了回来。他“呼呼”往调羹上吹了两口气,捧着手中的碗,表情若有所思地说:   “姐姐大人,我一直在考虑某个问题。我发觉这个村子里缺了某样事物,这导致氛围变得有点古怪。”   他想起之前在宴会上和水岛舞的对话,终于将这个疑惑问出了口。   “自从到神凭村里来,我连一个孩子都没看到过。像这种小村庄里一年一度的大型集体活动,难道不该是最受孩子们欢迎、让他们表现最活泼的时刻吗?”   “你一个都没有瞧见?”   姐姐大人怀疑地看向他。   “更准确地说,是我没有在村子里或是在宴会上看到他们。不过我从仓库里走出来的时候,倒是有见到过俩孩子......”   小说家回忆道。   “但等我从后山回来,他们就不见了。”   “当时,我还以为他们是回去家里或是去上学了,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另外......”   由于那两个小孩子奔跑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他一下,所以小说家恰好注意到他们的表情——那一刹那,孩子们脸上所显露的阴沉表情,可不像是在轻松自在地玩耍、无忧无虑的孩童们该有的。   说起来,当时好像后面还有大人在追赶他们。小说家自然以为这是半开玩笑式的举动,没有放在心上,侧身一让后就去找别人了。   由于那时候宴会地点的气氛喧闹热烈,大家都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彻底沉浸在节日庆祝班的氛围中,所以小说家并没有太过在意;   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将回忆中的场景从原本火热的气氛中剥离开来,对比之后就能发现,那你追我赶的一幕实际上......并不让人愉快,反而有种细思极恐的味道。   那两个在村落中奔跑,差点将自己撞倒的孩子,不是在欢快调皮地洗脑,而是在很认真地到处逃跑——他们每一次粗重的喘气,每一次撞到别人、甚至不小心跌倒,都充满恐惧和惊慌的情感;而跟在他后面的那个头戴花冠的年轻人,同样是在很认真地追赶,认真到可怕的地步——   小说家扪心自问:他会不会已经错过了什么?   “喔。那他们可能是被赶回去了吧。”   姐姐大人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很平静地回答道。   “这是村子里的习惯。从祭典举行的那一日聚餐正式开始后,他们就不能继续呆在外面了。阿良,你应该见过他们把某个老家伙从山崖上推下去的场景了吧?”   “推下去?我听说死者是自愿的。而且据我所见......”   “嘴上说说罢了。”姐姐大人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冷冰冰的讽刺,“要是不愿意为村子做牺牲,该受到惩罚的就是他的家人和孩子了,到时候全家都会被白眼相待。在这种氛围下,他只有这一条路能选。何况,那很长时间以来周围的人都是这样做的,所以才会一点点变得麻木不仁吧!到最后连死都不怕了。从根本上说,这与逼迫没有区别。”   小说家赞同地点点头。   树木就算根干弯曲了,还是能继续向上生长,到最后会变得连纠正都很困难,想要改变反而会伤及根本;但这不意味着这种状态就是健康的。   “反正从你们坐下来准备享用午餐的时候开始,你就该见不到村子里的孩子了。不过......是啊,他们平时都是不被允许出来的。阿良,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像今天这样一年一度的大日子,对神凭村的孩子们来说,确实是最受欢迎、最能让他们感到兴奋的时刻。”   “而对于大人们来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是在需要引外人进村的当头,一个小孩子都没有出现,这种不正常的情况,很容易会让像阿良你这样细心的人觉得不对劲吧?而假如你确实没有在村里看见多少小孩子,那很有可能是今年的神凭村出了某些问题......”   “等等。”   小说家蹙起眉头,又将手中的碗放下了。   姐姐大人的视线看似不经意地飘来飘去,其实一直在偷偷瞄他的手。她好像有点紧张、又有点急躁,每次看着小说家拿起碗筷的手,便不由地眉头紧锁,仿佛是想要大声质问他“你到底要不要吃啊!”   “姐姐你的意思是说,不仅仅是等死的老人,这个村子里的孩子们也在经历一种‘不正常’的生活?”   三日月静流将目光从他的手上收回,轻轻叹了口气。   “阿良,你知道,像神凭村这样长年累月与外界隔绝的村庄,所要面临的问题是什么?”   “我觉得这鬼地方到处都是问题。”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   “不,我指的是在时间与历史的寸度上,最大且不可避免的那个问题。”   姐姐大人摇了摇头。   “......姐姐是说,人员凋零和血脉遗传的问题?”   小说家有些恍然。   这算是老生常谈了:不与外界往来的村子,想要繁衍生息,只能任由村民们搭对交配。代代相传下来,很容易出现近亲交配的现象,而其后果,便是导致先天发育缺陷和疾病出现的概率大幅上升——   ——   我想了想,“4月1号更新”这个行为难道不是可能会让人误解为“之后都不更新”吗?所以这章我特意跳过1号,等到2号才发( 第75章 怪诞   “能明白就好。”   姐姐大人点点头。   “神凭村的封闭不是一时半会儿造成的,现在村民们坚持的习俗其实是从战后时期流传下来的;而在此之前,或许都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相关的记录缺失,找不到记录罢了,说不定,此地的‘与世隔绝’状态,已经持续了上百年甚至数百年的时间。”   “所以,这个村子里的出生率向来很低,而且常常会有残障儿童出现。和别的地方不同,男女结合后能诞生正常人更像是一种上天的赐予;对于家庭来说,更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要让老人去送死,通过这种非自然、非正常的方式,主动降低人口?”   小说家忍不住蹙起眉头。   “简直愚不可及。”   在一部分所谓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眼里,老人由于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都不如年轻人,特别是在某些极端环境里,面对疾病或自然灾害等危险时的抗风险能力较弱、死亡率更高,所以很容易成为他们口中需要被“优胜劣汰”的对象;更有甚者,会拿在某些动物族群中出现的“集体自杀现象”来作为论据。   但实际上,相比其他动物种类,智能水准相对较高、且在地上生活的哺乳动物中,人类是寿命最长的;这种特殊现象恰恰是这一智慧种族适应环境过程中的演化所带来的。   毋庸置疑,“老人”的出现,才是适应进化的体现——   他们有着充足的知识积累可以教育青少年,丰富的经验使得老人们能为整个族群提供技术指导、为青壮年们分担工作;更重要的是,拥有更漫长记忆的他们,担负着记录和传承知识传统的责任;而在这一基础上,人类薪火相传,千年不息的文明才得以实现。   因此,对于任何环境下的人类社会团体而言,老人的存在都是极为重要和不可或缺的一环;如果没有寿命达到这一阶段的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得以实现,便根本谈不上“文明”。   而具体到神凭村的环境上......   “我不能理解村民们的做法。”   “你已经知道原因了吗?”   “是的,但对方给出的理由完全说服不了我。”   小说家叹了口气。   “因为,这种习俗必定是依靠自上而下的贯彻,才能严格执行下去的,立场偏向保守和稳定的老人们,明明就更容易成为统治者维护权威的一环......世上哪来的蠢货,会所以去拆卸自己的基本盘呢?”   ……其实是有的,小说家心想,他确实遇见过这样的人。   譬如说,一群失去理智,陷入宗教狂热中的邪教徒。   相比起发展教会,更愿意去相信虚无缥缈的预言,牺牲大量的有生力量去拯救与挖掘所谓的“圣子”——他们明明能依靠教众们的人际关系网络在这个社会上稳扎稳打,攀附在各个社会团体与阶层之上,攫取大量金钱和利益、最后堂而皇之登上政治舞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警察们一锅端了。   当然,从小说家这样的“普通人”角度来看,这种到处煽风点火搞破坏,彻头彻尾的反派角色们,自然是越愚蠢和越疯狂越好。   “而且,既然存在让村里的老人定期为大家牺牲的习俗......”   小说家问道。   “出自神代家的人,难道不惧怕会被囊括在内?要是在这方面存在特权的话,在这种小地方是根本瞒不过去的吧。”   “他们当然被计算在内。”   姐姐大人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长老中的每一个,都做好了为家族和村子的繁荣稳定而牺牲的准备......起码他们嘴上是这样说的。而且根据记录,历史上确实不止一次有长老成为牺牲品的例子。”   “说到底,所谓的人选,都是抽签得出来的。”   “抽签啊......”   那无疑是世界上最公平、却又最不公平的方式。不过放在神凭村中,或许确实很合适......只要能真正构筑成理想中的黑箱效果即可。   “这方面的事情就不说了。”   姐姐大人换了个话题。   “阿良,你想要去见见他们吗?”   “......他们?”   小说家愣了一下。   “没错,就是那群村里的小孩子。”   “你知道他们在哪?”   小说家自然而然联想到野上一家的事情。他们的孩子野上典似乎被留在了这个村子里。若是能和他说上话......   “好,带我去吧!”   他用力点点头。   “......怎么,不管其他人了吗?”   轮椅上的女人微微侧过脸来。她的瞳孔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彩。   “明明你的同伴们,现在都还在外面,抛下他们真的没问题吗?算了,其他人我想你本来就不会放在心上,可是你的姐——”   “哎呀,这种时候就不要吃醋了嘛。”   小说家立刻打断了她的话,笑眯眯地回答。   “现在当然是面前的姐姐最重要。”   “......吃醋?”   三日月静流摇了摇头。   “阿良......弟弟君你还是这般会撒谎啊。说实话,我不知道你来这个村子里是来做什么的;但我很清楚,肯定不会是一件好事。”   “为何呢?”   小说家歪了歪头。   “我明明是怀着善意而来的。别忘记,我就是因为不放心姐姐、想要照顾你,所以才会到这个鬼地方来的哦?”   “这种话在我面前就不用说了......我的意思是,‘你来到神凭村’这件事本身,就足以带来巨大的影响。”   三日月静流很认真地回答道。   “假如神凭村是一潭死水的话,你的到来就是落入其中的大石头,注定会掀起不小的动静和波澜……”   “不,若是一个没处理好,说不定还会是一颗陨石吧?毕竟你从来不是独自一人——结果,会将这里闹得天翻地覆都犹未可知。” 第76章 “神代”   “只是改变的话,未必是一件坏事吧?”   “......我承认这个村子里存在很大的问题,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走向无可挽回的堕落与破灭的境地。”   姐姐大人摇摇头。   “但是,神凭村现在还不能被外力毁灭。因为还未到真正的时机,人们需要去做的事情没来得及做完,而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失去了平衡——.”   “不破不立,当断即断。”   小说家叹了口气,然后他举起手,朝着还打算向自己解释的对方示意。   “真是麻烦的话题,到此为止吧。放心,我对这个村子里隐藏的内幕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有点伤心......和我们第一次在医院里见面的时候相比,现在的姐姐是不是对我太严厉了一点?.”   “那时候,是......”   沉默片刻后,静流姐的口吻变得稍微松软了一些。   “你说的没错。无论过去的动机为何,我确实将你当做我的弟弟。”   “那就好。”   小说家感到安心似地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   姐姐大人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必要表现得那么夸张......算了,我就不管你了。接下来,你想去见见他们吗?”   “当然。请带路吧,我亲爱的姐姐。”   *   孩子们所在的地方距离后厨不算遥远。   小说家推着姐姐大人的轮椅,行走在隆起的田坡上,映入眼帘的是随处可见的乡村田间景象——   一处处矮小的房屋,屋子后方的田地和小池塘,用木栏围起来养鸡养鸭的后院,所谓“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描述的就是这种地方吧。   只是,因为山坡后方森林的掩映,田野与道路之间小径通幽、四通八达。形象地说,这里就像一处迷宫,如果有一个外人不小心闯入其中,很容易就会迷路。   之前站在村口或是仓库附近的时候还未觉得,深入其中后小说家才发现,这个村子并不像他预料的那般人口凋敝:一处处房屋在高低不平的土坡与林间错落安置,甚至让人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起码有上百户人家......”   他想。   就以附近崎岖不平的地形而言,此处或许能称得上大型村落。   按照三日月静流的说法,神凭村的繁衍生息存在困难和缺口,而一年一度的祭典,就是为了引进外来者的血脉......怪不得今天宴会上的时候,几乎每桌男人旁边,都安排了村子里的女性。   眼下的情况,是否说明这种做法成效斐然?   当然,像小说家他们那样来自大城市的毕竟是少数,更多的还是来自镇上和邻近村落的人们。   之所以与神凭村的通婚,变得对于他们而言如此具备吸引力,可能是因为俊男美女比较多吧?这是根据小说家的观察得到的结果。   入眼所及之处,屋舍俨然。小说家有些吃力地将轮椅搬上一处高地,这时,他听到姐姐大人对自己说:   “看,就是那里。”   ......   这是一栋上面覆盖着干枯茅草的两层木屋,要比其他房屋更宽敞。周围没有旁人,只有位于树梢上咻咻不止的鸟啼与在草丛中此起彼伏的虫鸣。小说家走上前,手扶在木栓上,微微用力,轻轻摇晃,便将这扇已将近腐朽的木门推开。   内里一片漆黑,上部有着茂密的叶片和茅草顶的双重阻隔,外面灿烂的阳光压根照不进来。小说家觉得自己需要一个手电筒。   姐姐从他身后钻出来,伸出纤纤玉手,在某个角落的位置轻轻往下一拉,头顶传来“嗡”的一声,伴随着电流“刺啦啦”窜过的声响,一阵不稳定的明灭闪烁后,昏黄的灯光照耀着两人的脸。   “......这里到底是孩童们的聚集地,还是一间监狱?”   小说家环顾四周,看到的是一间又一间严丝合缝闭拢的铁门,在暗淡的光线照耀下,更是有种金属特有的冰凉感觉,很容易便能联想到许许多多使人不安的景象。   即便神凭村原本就是个古怪的地方,此处的气质都显得和整个村子格格不入。   “两者兼具。”   姐姐大人的口吻平淡。。   “这地方本来不是用来住人的,已经废弃有一段时间了。后来,村子里的人害怕身体有残缺的儿童们到处乱跑,会吓着外来者,所以每当举行祭典的时候,就会把他们关在这儿。”   “你知道,管理小孩子永远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你不能指望他们会长时间安安稳稳呆在同一个地方,哪怕安排人手看守都有可能被他们逃出去。”   “......是吗。”   铁门背后,没有传来任何回音,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等到小说家正打算靠近其中一扇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一阵“哗啦”的想动——那声音非常、非常刺耳,小说家被吓了一大跳。他判断了一下,感觉是一扇年久失修的铁门底部与粗砺地面剧烈摩擦后所发出来的响动。   他瞥了一眼身后的姐姐大人,只见到她仍然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小说家想了想,站在原地不动了。   “好了,你们这两个小鬼,给我老老实实呆在这吧!”   在不远处,伸手不见五指的漫漫黑暗中,隐约能辨认出一个高大强壮的轮廓正缓步行走过长廊,一手拎着一个还在不断挣扎的小孩子。   那声音很熟悉,是之前还和他聊过天的伊达建一先生。这让他不禁感慨对方真是忙碌,作为村中深受长老们信任的年轻人,想来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吧?   那两个小孩一边扭动身子、一边想要尖叫,结果却被一双大手捂住了。随后,伊达先生将位于尽头的一扇门踢开,将孩子们扔进去后,转头朝着有光的方向靠近。   ……   他在姐弟两人身前驻足,过了一会儿才弯下腰来,恭敬行礼道:   ——“原来您在这里,神代大人。” 第77章 新的姐姐?   姐弟二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矮屋内的氛围,陷入了与周围的黑暗同等寂静的沉默之中。   “你先离开这里吧。”   三日月静流的语气还算平静。   “好。”   伊达健一依然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而在犹豫半响后,他才说到:   “长老们都很担心您,不知道您跑到哪里去了,所以才让我出来寻找......”   “我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静流姐态度强硬地打断了他,且很自然说出了如下判断:   ——“这是属于我的村子,不是吗?”   “......当然。”   伊达先生将脑袋压得更低了。   “只是,我个人衷心希望您在离开大宅的时候,能够通知一下您身边的仆从们,这样就不至于让那些关心你的人一直忧心忡忡。”   坐在轮椅上的女孩挥了挥手。   “我知道,这种事用不着你来多费口舌,我心里有数。”   她的话头停顿了一下,歪了歪脑袋打量了一眼青年的手和脸,随后才继续说道。   “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负责,别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伊达点点头,很听话地不再开口,转身大步离开。   自始至终,伊达先生都没有看小说家一眼,就好像是在有意当他不存在。   *   等他离开后,小说家挠了挠脸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觉得气氛有点沉闷,不知道是因为身处在狭窄房屋内空气不流通;还是周围酝酿的尴尬氛围,导致两人间的对话无法持续进行,显得有点......尴尬和僵硬。   “呃......姐姐大人,能告诉我刚才那是咋回事儿嘛?”   他搓了搓手,眼神中带着些许兴奋,注视着三日月静流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愈加雪白的侧脸。   “......你不是听见他说的话了吗?”   姐姐大人并没有立刻回答小说家的问题,而是盯着空无一物的虚无,仿佛是在透过那片黑暗凝视某种更深远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   “你应该都猜到了吧?”   “......我是没想到,一直统治着这个村子的人,居然会像这般出现在我面前。”   小说家笑了笑。   “我本来还在烦恼,要是真有事牵扯到所谓的‘神代大人’,又该如何绕过其他村民、去与对方见面。”   “只是,姐姐大人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明明才刚刚到达这个地方,就能被村子里的所有人认可地位吗?你从早上开始就不见踪影,难道是——”   “别装傻了。偶尔装傻一次说不定还会觉得可爱,老是装模作样,很容易让人感到厌烦哦?”   对方微微叹了口气。   ——“你明明就知道,我根本就不是和你一起来村子里的那个‘三日月静流’。”   ……   小说家倒是没意料到,对方会这样直接说出口。   “那个......不好意思。”   他挠了挠后脑勺。   “我还以为姐姐你是故意的,所以才配合着演下去。”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是故意的?”   “姐姐大人”斜睨了他一眼。   “毕竟,你没有选择在见到我的第一时间,就自报家门嘛......”   不过,小说家的确是在“第一眼”就认出对方来了;更确切地说,是在远远瞥见“三日月静流”从墙角经过的那一眼里——   他相信,恐怕就连当时站在他身边的水岛舞,都没有注意到轮椅上的女孩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姐姐”了。   但小说家却不同:他作为一个合格的弟弟,对自己的姐姐从头到脚每一个身体部分都了如指掌,哪怕仅仅是诸如发量的些微变化,都足以让他察觉到不对劲。   所以,他没有叫上任何人,且没有试图叫住对方,而是独自一人匆匆跟了上去。   “我以为这是不言自明的事情。”   姐姐大人眨了眨眼。   “又不是隔了很长时间的见面......你和她在这几天的关系,一直保持在很亲密的程度吧?住在同一屋檐下,又随时随地都能见到,只要你不是瞎子、或是记忆力已经退化到了老年痴呆的程度,就不可能认错。”   ……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她和这几天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静流姐,在相貌上存在近距离内绝不可能认错的差异。   具体来说,此时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女人,很明显在相貌上更为成熟。   如果说之前的“姐姐”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那么现在的“姐姐”就是在离开学校、踏上社会已有数年时间的公司女白领。   无论是脸庞与五官的轮廓,还是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气质,以及头发的长短——虽然都是柔顺的黑长直发,可在额角的鬓发处等细节仍然存在一定差别——甚至包括双手双足的尺寸长短,以及胸前那对同样引人注目的饱满,在起伏程度上亦有微妙的不同。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更显而易见的事实,便会在这种观察对比中浮现——   两位“姐姐”必定存在血缘上的联系,而且从外貌相仿程度来看,大概率是直系血缘;换而言之,就是亲姊妹。   ......总不至于是母女吧,这个奇怪的念头在小说家脑海里一闪而过,便被他抛诸脑后。   “我想你是......姐姐,我的意思是,她的姐姐,对吗?”   小说家尽量用很认真的语气询问道——就连他自己都发觉了,现在的声音比过往更兴奋,正在微微颤抖;原本还能勉强压抑在内心深处,混杂着情欲的某种感觉正在迸发出来。   也难怪面前的女人注意到他的态度转变后,会露出复杂的神情,轻轻摇头叹息。   “所以,我果然没有叫错嘛。姐姐的姐姐是姐姐,姐姐的妹妹还是姐姐,对我来说都一样。”   小说家假装没注意到对方的不满。   “......别说绕口令,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这位全新登场的姐姐(待定)偏过脸,不再去看小说家。   “还有,你到底要不要见那群小孩?不见的话还是赶紧离开这吧,我已经有点厌烦了。” 第78章 巫女   ——“照这样说来,姐姐的姓氏并不是三日月,而是神代么?”   “我已经说了,有关于名字的事情,你爱叫哪个叫哪个。”   三日月静流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   顺便一提,现在的“姐姐”确实不是陪她一起来到神凭村的“姐姐”;在这个问题上,还存在一个更鲜明的区分——   那就是她身上所穿戴的衣服。   之前已经提到过,姐姐大人的衣服是离开那天晚上由小说家亲手准备的,其中甚至包括内衣之类的私密衣物,都是他随手塞进行李箱中的;   而现在,坐在轮椅上的女孩穿着的却是他一点印象都没有的服侍。   “那是…………一件巫女服吗?”   小说家在姐姐背后打量了一会儿,抚摸着下巴,最后得出此结论。   实际上,他并不确定真伪:素白色的柔顺长袍,上面绣着鲜红色的花纹,样式很保守,一眼望去看不到有任何裸露在表面的肌肤,就连双足都被外套的长长下摆所掩盖。暗淡无光的视野里,只有自袖筒里伸出来的那双宛如莲藕般白皙柔嫩的手掌能看清楚。   小说家稍微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帮忙推着轮椅,好让姐姐大人来到门前。   三日月静流打开轮椅扶手,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置物盒,她从中拿出一串钥匙来,借助光亮对比了一会儿后,将其中一把插入门锁。   “他们就被关在这种地方?”   “里面其实很宽敞,所以,全部孩子都只关在同一个房间里。”   她一边伸手推开门,一边回答道。   “毕竟,剩下的几间屋子,之后可能还有用。”   “…………用来做什么?”   “当然是用来囚禁其他人。”   姐姐大人露出若有深意的笑容,声音略略低沉下来。   “特别是在每年祭典的时候,可能会很忙碌呢~”   小说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昏暗的视野,逼仄的房屋,空气中流动着的森森冷气,配合上三日月静流那忽高忽低、仿佛是在讲鬼故事故意吓人的声音,实在不得不让人感受到蕴藏在话语间的恶意。   “放心。不止是外人,即使是村里的人,只要被发现有任何违反规矩的行为,都逃不过牢狱之灾。”   …………你在让我放心什么啊?   小说家刚想吐槽的时候,眼睛无意间注意到了某个地方,他顿时闭上嘴巴不动了。   他几乎是直溜溜地盯着那个地方看,一眨不眨,刚才的所有担心、忧虑与紧张,竟全然一股脑抛诸脑后。   ——原来,在姐姐大人在做出刚才这种动作的时候,小说家才发现,对方身上的那件长袍,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密不透风:   它的肩膀和胳膊之间仍留有裸露白皙肌肤的空隙;而最重要的是,每当其女主人举起手的时候,便能在不经意间达成“露出腋下”的效果;甚至,连那对丰满轮廓侧面一部分的圆润的弧线,都因距离过近而纤毫毕现……   这衣服未免太色了吧,小说家心想。   仅仅是表面上看起来保守罢了。可是,一旦穿着的人做出大幅度动作……虽然不至于走光,但裸露在外的女性私密身体部位,诸如“腋下”、“侧乳”之类的地方,仍然能起到勾人心魄的效果,对正值青春期的男性可谓“一击必杀”的情趣服——   而且,从这种样式来看,果然是巫女服吗?   “你在看什么?”   姐姐大人将钥匙拿回来,转过头有些惊奇地注视着正在发呆的小说家。   “…………没什么。”   小说家不动声色。   幸好,自己刚刚那与痴汉无异的偷窥行为没有被发现。   *   屋门打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脏兮兮的青石地面,上面覆盖着杂草;而在深处的角落里,则蜷缩着几个人影。   他们将瘦小的身体掩盖在破布底下。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试图拼命躲藏,即使听见有人进来,外面的光透入,他们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望着这一幕,让小说家不禁联想起他还在国内时的经历——   那时,他所生活的福利院外的街边桥下,总有人摆摊卖宠物,就是那种十几个铁笼并在一块的类型。偶尔会有大发善心的有钱人拜访福利院,每到这种日子,福利院里就跟过了节似的热闹,孩子们便能跟着拿到一点钱。可他们生活在小小的天地里,有零花钱只能积攒下来,很难花出去,或许路边小贩们瞄准的就是这个吧。   在所有宠物中,占据主要地位的就是兔子:白色的、灰色的,它们呆在笼子里,目光呆滞,看起来又蠢又笨,只有在小贩们大声喝骂的时候才会稍稍挪动一下屁股。   年幼时路过附近的小说家,往往能从这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可怜小东西身上找到一点共存感,因此印象还算深刻。   最令他感到吃惊的,并非兔子们艰难的生存状态,而是只知道埋头啃菜叶,那种充满虚无感的模样——   不过说到底,那些都是他的错觉吧。毕竟那时候的小说家,还是未经人事、想象力过于丰富的小孩罢了。   ……   三日月静流主动驱使坐下的轮椅,向前缓缓挪动。   直到轮子碾过青石路面的声音响起,那几个在破布底下的小小身影们才有所反应。   他们小心翼翼掀开布,见到坐在轮椅上、有着一头漂亮黑长发的巫女,那一张张脏兮兮的灰暗小脸上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房间内一瞬间便亮堂起来。   “是小叶姐姐!”   “小叶姐姐,你终于来看我们了吗?”   房间内回荡这孩子们惊喜声音的同时,四周各处都在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一条条被铺掀开,露出一个又一个瘦小的人影。   肮脏的破布与沾满灰尘的墙壁、地面,颜色上彻底融合在一块,竟然毫无违和感,堪称“天然伪装”。   …………你们是专业打伏击的吧?   小说家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而不知为何,受到孩子们热烈欢迎的姐姐大人,却再不复之前的淡然从容,她的表情看起来略显僵硬。 第79章 囚笼   “姐姐,你是不是有点紧张过度了?”   面对着朝他们一股脑挤过来的孩子们,小说家正想对他们露出友好的笑容,一转头却注意到了女孩僵硬的神情。   “没、没关系。”   三日月静流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下意识握紧成拳,她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如此回答道。   “我只是……不太擅长应付小孩子罢了。”   真的吗?小说家心想,可是,若是不是真心喜欢或者擅长和儿童相处的人,又如何会获得这群孩子们的欢迎呢?   “别让他们…………看见我的脸。”   姐姐大人没有解释,她这样说着,又将轮椅倒退回阴影之中,一言不发。   “小叶姐姐,你好久没有来了!”   “是啊是啊,快有一个星期了!”   走在前面的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着。小说家注意到,在说话的似乎一直是那几个人,虽然大家都从房屋各个角落起身欢迎,可是剩下的大部分孩子仅仅是用杂糅着期待与敬仰的目光望向阴影中的三日月静流,始终没有开口。   他们都很有礼貌,或者说是礼貌过头了,一眼就能看出是在强行按捺激动的心情。   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   小孩子们很快就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叶姐姐”身上的异样——她微微低着脑袋,一直不说话,一直没有正眼瞧他们,更不用说回应。   小说家下意识瞥了一眼三日月静流,恰好见到将自己藏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的姐姐大人朝他做了个手势,表情看起来略显慌张。   …………这个意思是,让我来解释?   小说家嘴角抽搐了一下。只是,眼下没有其他选择,他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他拍了拍手,在引起孩子们的注意力后,将手放到唇角边上咳嗽了两声。   “好啦,你们别太打扰………呃,太打扰你们的‘小叶姐姐’了,她这几天喉咙哑了,不太容易开口,有什么话你们就跟我说吧。”   孩子们面面相觑,这时候才注意到原来还站着另外一个人。领头的当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站了出来,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则不知为何捂着嘴巴——虽然他的神态看起来很紧张,但还是努力挺直了脊背,对小说家开口说话,语气里分明充斥着警惕和不安。   “你这家伙是谁啊?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看样子,他就是这群小孩子的代表,因为所有人都一副同仇敌忾的态度。   “我是…………”   小说家犹豫了一瞬。   如果是旁人,他肯定会毫无迟疑地报上“弟弟”的名号,然而,目前来看,这群小鬼说不定比自己更了解自小在这个村子里长大的姐姐,这样说可能会引起怀疑吧。   “他是我选中的人。”   就在这时,姐姐大人终于开口了。她有意在压抑自己的声音使,使得原本清丽美妙的音调变得低沉沙哑,说出来的台词更是令小说家赶到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意思?   剩下的孩子们面面相觑,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一个个都不说话了,脸上的兴奋和期待减弱了些许。   “…………好吧,既然小叶姐姐都这样说了。”   小男孩嘀嘀咕咕地说。   “喂,照你说的,姐姐她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我们肯定不会去打扰她。那就由你作为替代,陪我们玩吧!”   因为总是捂着嘴巴的缘故,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闷。   玩?玩啥呢?   小说家环顾四周,这地方就好像是一大片每到晚上就变得漆黑深沉的荒漠,空无一物。   他抓了抓头发,试探性地提议道。   “要不,我来给你们讲个故事?”   他从来没有照顾过小孩子——以后可能有机会——起码现在能称得上“一窍不通”。   手边又没有准备好的小玩意儿,小说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讲故事。虽然同样没尝试过几次,但自己好歹是个职业作家,糊弄一群孩童应该没问题吧?   “谁要听故事!真当我们是小孩子吗?”   小男孩冷哼一声。他扭过头来,伸手一挥,之前簇拥过来的同伴们不约而同分散开来,各自从破布底下、砖瓦缝隙里拿出了不知哪里得到的棋盘、玩偶和玩具。   它们中有的已经很旧很旧了,但从被放置于这种脏兮兮的房间里、却依然能保持表面干净整洁的细节处就能看得出来,孩子们都对手中的“宝物”很珍惜,不舍得有丝毫磕碰,和小说家以前认识的那种新玩具买到手里没过几天就被玩坏的调皮小鬼完全不一样。   “这是…………”   “是某个人替他们准备的吧。”   姐姐低声回答。   小说家发现,他们其实用不着大人来陪伴。   对于一群天性活泼的孩子们来说,有同伴们陪伴在身边,能做的事情其实远不止一件两件,哪怕只是坐下来聊聊天,玩玩过家家。   或许,他们只是希望有大人能注意到他们吧。   小说家还注意到,有两、三个小孩子大概是天生视力存在问题,总是眯着眼睛,旁边一直有同伴扶着。   就和姐姐大人说的一样,被关在这里的大概都是些生下来就有身体缺陷的儿童。   譬如说那个小男孩,小说家第一眼就明白了:他之所以捂着嘴巴,恐怕是因为“兔唇”的缘故,所以在自己出现后,他会下意识不想让陌生人看到丑陋的一面。   只要仔细观察,就发现每个孩子身上或多或少有着自出生之时便被残酷命运留下来的痕迹:其中有一个到现在为止还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小说家在询问过后,才知道对方是下肢存在畸形而无法走动;有的在外表上看似正常,却缺失了一种或两种正常的人类感官能力。   小说家脑海中不经浮现出这样一个问题:自小生活在囚笼里的孩子们的未来,究竟会变得如何呢?   当他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三日月静流的时候,姐姐大人仿佛像是猜到了小说家的想法似的,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第80章 洁白的足袋   …………姐姐看来并不知情。   小说家自认为不算是同情心过剩的类型,但面对这群不仅从小便遭受了残酷的厄运导致身体残缺、而且周围的大人们给予他们的成长环境,竟然是不得不生活在这种狭窄的囚笼里的可怜孩子们,还是忍不住触景生情:   如果他们不是在这个偏僻的乡下小村庄里长大,而是像同龄人那样生活在文明世界的城市里,未来或许还是会很艰苦,但只要在正常的环境中长大,不论他们现实中会遭遇何种挫折,愿意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的人,总归是会存在的,那个人或许是他们的父母,他们的亲人,他们的老师和朋友——   在小说家看来,现代文明社会的妙处就在于“同理心”;而越原始的地方,生存竞争越残酷、越激烈的时代,这种同理心就会渐渐消失,变得越来越稀缺。   神凭村的孩子们,比一般的先天残疾者更为不幸,村子里的大人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抛弃了,并将这种冷漠无情的行为看成习以为常,甚至……因为长时间生活在这种环境里,连他们自己都开始渐渐习惯了。   不过,这种扭曲的观念,迟早会被察觉到其中蕴藏的不对劲之处。   因为,神凭村最终还是没能完全封闭起来,迄今为止仍然有保留着外界沟通交流的机会:譬如村中代表与镇政府间的联络,譬如像伊达健一那样到外面去上学的人,譬如说…………   这场祭典。   而个中原因,归根结底正是这孩子们的存在,让这个村子的统治者不得不另寻他路。   想要生存,就必须选择开放;而向外开放,注定会冲击原有的体系,看似根深蒂固的传统,在文明社会带来的进步和美妙之处面前不堪一击。   这便是现代社会的观念能广而化之的原因,神凭村不过是世界版图上一个微渺而顽固的污渍,迟早有一天会被时代的浪潮所吞没。   如果要维持一种原始的、残酷的统治,过去的、现在的、乃至未来所举行的祭典;注定会是神凭村现有维持的秩序中最致命的漏洞。   如果孩子们都未曾察觉到这一点,大概是缺乏相关教育,以及还不曾长大到会考虑这种事情的年龄的缘故吧——   然而,这一切并不是没有解决方案。   小说家突然想到一件事。   一方面,他没有看见村中的孩子们,另一方面,他似乎同样没有注意到大人中是否有先天缺陷!   这是怎么回事?   不论如何,相较与他们而言,自己还算幸运的。小说家虽然没有父母和家人,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但神凭村的孩子们却不得不与先天疾病相伴一生,而且生长在这种歪曲的环境下,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彻底变成了一种奢望……   对此,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小说家想了想,觉得他能做的确实不止一件。但归根结底,想要让孩子们有机会接受来自外界的馈赠,必须打倒那群顽固的大人才行。   ……   孩子们对于面前这位陌生“大哥哥”的想法转变自然浑然未知。   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对初次见面的人明显表现出了强烈的心理戒备;但看到对方态度和善,很快就变得高兴起来,各自玩闹起来。   就像小说家之前猜测的那样,他们恐怕只是希望有大人来关注他们罢了。   “那、那个,能帮我修一下这个吗?”   一个小女孩很大胆地将手中的玩偶递给他,小心翼翼地仰起脑袋,用希冀的目光仰望着他。   小说家检查了一下,发现只是其中某个部件撞歪了,完全可以扳回来。他点了点头   “嗯,当然没问题。”   小说家见到坐在阴影里的姐姐大人悄悄松了口气,甚至开始闭目养神。   她未免放松得太快了…………   这样想着,小说家也不管地上脏不脏,直接坐了下来。   他看似专心致志摆弄着手里的玩偶,视线却止不住身旁的轮椅下方飘。   只要在这个角度,就能轻松看见之前被巫女服下摆遮挡住的看不见的景象。   当然,那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裙底风光,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激动人心了——   哦哦,果然是足袋呀。小说家心想,棉质的足袋包裹着姐姐大人秀气的脚丫,踏在一双木屐上。   不是那种经过特制后可以直接在室外行走的地下足袋,而是象征着“纯洁”与“无欲”的雪白分趾短袜。   小说家那份自从踏入这个房间以来就显得颇为沉重的心情,此刻都仿佛变得轻松了一些。   “大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孩子的声音令他从无尽遐想中惊醒。小说家吓了一跳,转过头去,面对孩子那纯洁无瑕的目光,就连像他这样的人都不免感到愧疚。   “我来自东京。”   “东京?”小女孩歪了歪脑袋,露出沉思的表情,”我好像哪里听过……那一定是个很大的城市吧。”   看样子,她并不知道这个词语。从某种意义上说,神凭村真可谓是“桃花源”。   “小叶姐姐是不是去过那里呢?大哥哥你是不是就是在那个地方和她认识的呢?真好啊,真好呢,我也想到外面去,去见到更多的人…………”   小女孩情不自禁地在胸前抱紧双手——她的右手手掌明显比另一只来得瘦小,像鸡爪般干枯——稚嫩的脸上露出憧憬的表情,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堆。   她的话就像棉花糖般轻飘飘的,充满虚幻的色彩。明明是个稀松平常、对于他人而言甚至称不上“梦想”的追求,却在冰冷的现实面前败下阵来,不得不停留在梦的层次。   小说家想想,很认真地对他说道。   “放心吧,将来你一定会有这个机会的。”   女孩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从表情能看出来,她显然并没有当真。   小说家将手中的玩偶修好,递给她后,得到了对方充满惊喜的答谢。他摸了摸女孩的脑袋,随口问道:   “说起来,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做野上典的孩子?”   ————   完蛋了,腰疼复发了…… 第81章 [鬼]   终于,来到这个村子的第二天午后时分,小说家从对方口中得到了某个突破口。面对他的问题,小女孩歪头回想,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小典啊……我记得他,而且前段时间,他就住在隔壁房间,我还邀请过他跟大家一块玩呢。”   “你在此之前就认识他吗?”   “认识。因为他住的地方距离我家很近,虽然就见过几面,毕竟以前的他,是跟能去上学的人一起的。”   说到这里,小女孩撇了撇嘴,神情有点低落。   “所以,我当时很奇怪他为何会到这个地方来,难道是犯了错,遭遇了惩罚吗?”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祭典开始前两天,”那个有兔唇的男孩子在一旁插嘴道,“我也见到他了喔,但是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肯回答。明明和我们不一样,这种时候他们一般都会呆在学校里的。”   原来如此。   每当举行祭典的时候,神凭村正常的孩子被留在学校里,不正常的则是被关在囚笼里。所以村中才不见任何一个孩子们的踪影。   “别太在意那家伙了,他不是一直没有理我们吗?”   男孩双手抱着胳膊,放在胸口前,摆出分明是在拼命模仿大人的姿态,轻哼了一声。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小女孩争辩了一句,又叹了口气。   “我不怪他。因为能上学的那群人,跟我们从来都玩不到一块儿。就算以前是好朋友,但一等到上学之后,就会变得连话都不怎么说。”   在村中大人们的影响下,儿童的团体中同样出现了分裂、甚至是相互敌视的现象。   “但是,以前的小典和其他人不一样,就算有上过学,还是对我还是很好。我还听说,就因为这个,他才差点被学校里的人孤立的。”   看样子,眼前的她好像还是野上典的青梅竹马。   “你认识野上典的父母?”   小女孩点点头。   “我知道他们,虽然没见过几次面就是啦。但是,后来不知为何不常看见了。小典的父母不在身边,他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得沉默寡言,现在是神代家的人一直在照顾小典。”   “那你知道那两人去哪了吗?”   “我听说是回原来的家里了,他们本来就是从大城市搬过来的。”   “把小孩子一个人丢在这儿,这不是很不负责任吗?”   小说家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吗?”   小女孩却是一副“不能理解这人在说啥”的表情。   “我的爸爸妈妈都是这样做的哦?因为他们照顾不了我,所以才会拜托神代家啊。”   这个村子里的人价值观,与小说家存在本质上的区分。   “不过,小典和我们不一样,他明明很正常,却还是被抛弃了,这确实有点奇怪。而且,我觉得那对叔叔阿姨不像是会丢下孩子不管的类型。”   当然。   只不过,一个失踪了,一个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仅此而已。   小说家沉吟片刻。   这时,簇拥在旁边围观的孩子们已经不止一个、两个。他们似乎对小说家本人感到很好奇、连带着开始留心起他说的话,渐渐的,孩子们围过来,站在旁边倾听他们之间的交流,偶尔回答问题。   小说家知道自己是沾了“小叶姐姐”的光,但这不妨碍他为此感到高兴。   话又说回来,他被姐姐大人称作“选中的人”,这又是何意呢?小说家打算向当事人本人直接询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果不其然得到沉默的回应。   他又想去问看起来是知情者的孩子。结果。一直坐在轮椅上没有动的姐姐大人第一次有了非同寻常的反应:她悄悄抬起巫女服裙摆下的脚,重重踢了一下小说家的小腿。   再问下去,恐怕她要恼羞成怒了。   “咳咳……你们说野上典曾经被关在这地方,那他现在为何不在此处?”   小说家干咳一声,总算步入正题。   然而,面对这个问题,围绕在身边的孩子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却没有人说话。   他察觉到在沉默中酝酿的某种异样氛围,忍不住眯起眼睛。   “……是被抓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领头的那个男孩子才用干涩的嗓音回答道。   听得出来,对方现在正在感到害怕。   明明在此之前,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态度,现在却很诚实地表现出了畏惧与退缩。   “因、因为他不听大人们的话,晚上还试着从这里跑出去,所以……所以才会被抓走的。”   “……抓走了?”小说家忍不住蹙起眉头,“被谁?”   “被——”   小女孩面色苍白,嘴唇发抖,但在他的视线鼓励下,最终还是将心中的话说出了口。   “当然是……”   “被‘鬼’。”   *   ——出现了。   小说家在听见这句啊话的时候,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念头就是这个。   以他个人经历得来的经验而言,难得有如此完美合适的村庄环境,不来点披着“乡野怪谈”外壳的杀人事件,实在是不合常理。   不过,这里的鬼,并不是他在某个剧院里碰到的女鬼——那是指代死后的人灵魂徘徊不去的现象,准确的说法大概是“幽灵”、”地缚灵“之类的;而日语中的鬼,更像是对某种非人种族的称呼。   “鬼啊……”   或许他此刻的表情在旁人看来会显得很奇怪,但小说家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微微笑了起来。   “能告诉我具体情况吗?”   ……   小说家从孩子们口中得知,原来某个有关于“吃人恶鬼”的传闻,在神凭村内部流传已久,甚至就连附近村落和镇上的人都听说过。   对于外人而言,那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来说,那边是切切实实发生在现实中,于身边徘徊不去,令人们感到不安的恐惧来源。   传闻中的“鬼”,体型人比常人高大,身材瘦削,肌肤苍白,四肢尤其长、近乎畸形,行动起来极为迅猛,如同野兽,一般只会在夜晚行动。   听说,人们最开始是在村落附近的坟地看到它的…… 第82章 老猎人   那是发生在数十年前,某个寂静夜晚的事情。   神凭村中的某位猎户,趁着黎明到来之前去后山上回收与布置新的陷阱。   这是他每天都需要做的事情。若非如此,他的家人,老迈的妻子与年幼的孙儿,便无法继续生存下去。   自古以来,神凭村远离外界混乱和喧嚣,长时间保持原始朴素的生活习惯,是个宁静祥和的地方。   唯一的例外,便是在席卷全国的战争时期——   寻常时候,历代地方政府对这般处于偏僻角落的小地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在经历现代化改造,并且完全开启的国家机器面前,神凭村实际上毫无抵抗之力。   那个时期,一旦有人抗拒国家政令的迹象,便会被集体钉上“非国民”的名头;何况,平民们原本就只有被狂热的潮流裹挟而去的命运。   战后,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后重新回到村子里的年轻人,为一潭死水的村庄带来了些许变化——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不论如何,猎人所在的的神凭村,此时似已恢复到了战前的宁静时光。   只是,战争带来的资源短缺,再加上神凭村原本就人口结构不平衡,相当一部分青壮年战死或是失踪,使得村子里出现了青黄不接的情况。像猎人这般年纪较长的人,不得不再一次肩负起养活全家的责任。   像他这样老练的猎人,很清楚打猎需要的不仅仅是经验体力,更重要的,是运气。   气候,植被,巢穴,数量……这都是人类无法改变的客观条件,猎人只能通过长时间的观察与耐心等待,寻找到可乘之机。   陪伴他成长了数十年的后山,已然是他的“乐园”,没有理由再去别的地方寻找猎物。   这一带最大的墓地就在那个方向,无数墓碑像嶙峋的骨刺般漫山遍野生长着;到了晚上,萤火的光芒飘荡在田园之上,散发着幽幽的、朦胧的光,笼罩山野河岸。   如果被途径此地的人看见,说不定会觉得自己是在不经意间误闯了三途河畔。   当然,外来者从来只会从另一个方向过来;而走了几十年这条道路的老猎人,则对此情此景习以为常。   那本是个平平无奇的晚上,老猎人拿着干粮和陷阱,背着猎枪,行走在黎明即将到来前最深沉的黑暗里。   他跳过从泥土里冒出来的树根,打算绕过一片墓地,却无意间看见了一个佝偻的影子。   那个影子,就攀附在距离不远处的一块墓碑上。   老猎人在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绝非畏惧和害怕,而是惊喜——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以为那是一头从山里跑出来的野兽。   他将用来照亮前路的手电筒放在一边,并将挎在身上的枪取下来,对准了那个方向。   可是,老人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那玩意儿毫无疑问是个活物……因为落在地面上的影子仍在不断扭曲和变换。   它伸出干枯的、瘦长的手臂,放在墓碑上,摇来晃去。   在老猎人眼中,它直立起身躯后的模样,分明就是人类——除去人以外,这片山林里,不可能会有体型如此瘦削的野兽!   “这……这家伙是谁……?”   老猎人一时感到愕然。   靠山吃山的人群里,往往大家都是熟人,不可能认不出来。   难道是外来者?可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然后,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很快,猎人便看清楚了对方的行动:   那家伙整个人俯下腰,脊背弯曲成佝偻到夸张的幅度,同时还用手拼命抓挠着地上的泥土,露出底下已经腐朽大半的棺材,就连森森的白骨都能看见些许轮廓——它们在周围暗淡的光亮里隐隐若现。   “这混蛋……是来刨坟的?!”   猎人一时间又惊又怒。   真不知道这家伙是谁派来的!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彼此间偶有仇隙,也不该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像他这样的老人,脾气往往比年轻人还犟,还保留着老一辈人的道德观念。   该说是顽固也好,说是天不怕地不怕也罢,就算是邻里哪儿吵架了,老人都会主动上去劝,路见不平更是要管上一管,这种时候自然不可能选择退缩。   “喂!那边那个家伙,赶紧住手!”   老猎人不再躲藏,从草丛里站起身来,同时怒喝一声,希望制止这家伙的恶行。   远处的人影果然不动了,就像被这喊声吓懵了似的。   猎人才刚松一口气,准备走过去好好教训对方的时候,那家伙突然间将脖子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扭过脑袋来。   此时,天上的月亮正好行过乌黑的云团,向人间洒落清辉,于是,那一幕便清晰倒映在他的瞳孔中——   老人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有一桶冷水从天灵盖径直往下浇。   他想错了。   对方……根本就不是人!   苍白的面孔,光滑的皮肤,头顶光秃无毛,竖直的瞳孔像蛇类一般狭长;它张大嘴巴,面容极为狰狞,下巴与上唇间的距离是常人的数倍,口腔见不到半点红色,宛如一个漆黑的洞穴,惨白色的渣滓自牙齿缝隙里纷纷掉落。   直到对方调整姿势、并朝这边狂奔而来的时候,猎人才回过神来。   好在,常年的狩猎经验已经让老人的身体成为了本能。他慌慌张张的举起枪,在极为短促的时间内打开保险,扣下扳机。   “砰!”   伴随火药的硝烟和刺破夜幕的尖锐响声,那个身影在老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不见了——   *   ——“等、请等一下!”   能如此活灵活现描述传闻的,显然不是年幼的小孩子。事实上,原本围绕在小说家身边的孩童,现在全都害怕地蜷缩到角落里躲起来了。   现在讲述故事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三日月静流。   被打断的姐姐大人并没有生气,她只是歪着头,静静地盯着小说家;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沉淀着比伸手不见五指的牢房内部更阴晦的黑暗。 第83章 与“鬼”对决   “请等一下,静流姐,我有个问题,这个故事里的主角到底是谁?”   小说家越是听越是觉得,姐姐大人的表情和声音都在开始变得吓人起来,突然间展露出这副姿态,本身就奇怪;而更重要的是小说家察觉到的氛围。狭窄牢房内的温度,好像是在骤然间下降了好几度,孩子们全都因为害怕而蜷缩着躲到一起。   如果说这仅仅是一个恐怖故事的功劳,未免太过高看话语的能力了。   他忍不住干咳了一下,轻声问道。   “有没有名字之类的?我说不定还可以拜访一下他的家人后代……”   “我不清楚,毕竟是发生在好几十年以前的事情。不过我知道,他本人早已不在人世了。”   “此人在经历事件之后,有活下来吗?”   “不用着急。”   姐姐大人的表情似笑非笑。   “这个故事,我还没有讲完……”   *   怪物的样貌,毋庸置疑,只能用“鬼”来形容——   当扣下扳机,枪声响起后,老年人觉得眼前一花,那头浑身皮肤苍白的、手脚畸形的“鬼”便彻底失去了踪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感到困惑不解,心中的不安更是徘徊不去。   猎人没有将枪放下,而是以身旁的某块墓碑为中心,小心翼翼在原地转起了圈,他努力瞪大眼睛,目光逡巡四周,想要找到“鬼”的去向——   可是,入眼所及之处去却只有沉沉的黑暗与冷飕飕的风声,墓碑、树根、林木,尽皆隐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里,什么都看不到。   冷汗从老人布满沟壑的额头上缓缓淌下,自睫毛一点点滑落至瞳孔。   盯得久了,猎人开始觉得眼睛发疼,于是闭目恙神。他不打算休息,马上就会睁开来,可正是在这稍纵即逝的几秒钟内,他却突然听见呼啸的风声。   老猎人福临心至,用一生中从未有过的反应速度朝前一滚,差点没一脑袋撞在墓碑上。   他已经不再是年轻人了,靠着一把老骨头做出幅度剧烈的反应,要是一口气没跟上来,说不定就得去掉半条命;此时此刻的遭遇,甚至要比他青年时期在山林间与野熊搏斗时的经历更加刺激……   老猎人头晕眼花,却不敢停下动作,他姿态狼狈地站起身来,步伐踉跄着往前跑了几步,这才敢回头。   那道影子又一次在视野尽头消失了,只剩下烙印在眼角余光中的半块白斑——   老人的手指一个劲儿地颤抖,枪柄往下滑,他好不容易才保证猎枪没有自手心掉落。   猎人将枪抱在怀中,呼吸粗重,只觉得喘不上气,他站在原地,等待不堪重负的心肺功能一点恢复,又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那并非错觉。   他的手指,确实触碰到了一滩湿漉漉的玩意儿。   倚靠在墓碑旁的猎人有种天旋地转般的眩晕感,脚下没站稳,几乎要躺下来。   但是,现在的他显然不能有片刻放松。   某种极为尖锐的东西,刚刚从近在咫尺的地方与他的后脑勺擦过,差一丁点就能为他做个开颅手术。   等现在回过神来,当他真正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一切之后,那种挣扎于生死边缘的大恐怖,令老人一瞬间汗流浃背,后襟湿透。   ……不行。   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不是那个鬼的对手,想要活下来,只能逃跑,抑或……寻求援助。   或许是生死刹那的精神升华所给予的契机,老人的思维变得前所未有的敏捷。   他再一次举起枪,不再试图寻找那道看不见的白影,而是果断朝天、朝身畔发射。   一枪、两枪、三枪。   火药燃烧带起的烟雾和硝烟味弥漫在附近。   停留在上个时代的火药枪,每一次使用的动静大得惊人,无论是发射还是装填弹药,都显得既迟钝又笨拙;它最大的用处就是惊走野兽,有时候遇见皮毛厚一点的——诸如熊之类的猎物,甚至无法打穿它们身上的脂肪。   而且,因为服役时间过长,就算猎人平日里有在精心保养,仍然会出现偶尔卡壳的状况。   但就以眼下的状况而言,却正是最适合它发挥的时候。   一时间,林间惊起无数飞鸟,老人的耳畔被震耳欲聋的轰鸣所充斥。   直到枪声熄灭,墓地才再度被寂静所笼罩。   他用发抖的手指摸了摸衣兜,确定身上再没有多余的弹药。老人顾不上尊敬死者,一边叹着气,一边神情疲惫地坐在墓碑上。   有一段时间,入眼所及之处,再没有任何响动。   就和他预想的那样,用老式猎枪伤不了对方,可是接连不断的枪声,却能使对方产生戒备心理,一时间不敢靠近。   不管是人类、鬼还是野兽,只要是活物,都有趋利避害的生存本能。   既然它在自己开抢的时候试图躲闪,就说明对方仍然畏惧着枪械的威力;或者……哪怕是因为第一次撞见枪,被这玩意儿所发出来的巨响所吓倒。   无论如何,对方有段时间不敢靠近,这就能为自己带来一点点喘息之机。   老人望向天空。天际的尽头放出来一点鱼肚白。黎明即将到来,会来山上打猎的不止自己一人,这片墓地又是必经之路,只要有人能听见此时此刻传来的声音——   猎人正在默默祈祷的时候,他的表情却突然凝固在了苍老的脸上。   距离他十数米外的一块坍圮墓碑后方,一颗白森森的头颅正慢慢扬起;一只长长的手和一只瘦瘦的脚,像八条腿的蜘蛛似地蹬在地上。   鬼“咔咔”转动着脖子,由于没有眉毛头发的缘故,那对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漆黑的瞳仁,便显得尤其凸出;它的嘴巴正在一点点张大,大到吞下一个人的头颅都绰绰有余的夸张程度。   “咕咚”。   老人能听见不自觉吞咽唾沫的声音。   他还能听见“砰砰”的心跳声,正在愈演愈烈。   他又一次握紧猎枪。   ……他并没有全部打完。在枪膛里,他给自己留下了最后一颗子弹。 第84章 渡边   他不再有选择的余地。   白色的恶鬼朝猎人扑过来的姿态,远比他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野兽都要快速、凶猛和敏捷。   猎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举起手中的枪,他连瞄准的时间都没有,便用僵硬的手指扣下扳机——   “咔嗒。”   凌空滑翔的怪物以惊人的反应速度大幅度逆转脑袋,子弹从他的耳边擦着飞过去,这一枪打空了;   子弹恰到好处地命中目标,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声响,在半空中的恶鬼宛如霎那间被一枚重锤砸中胸口,发出尖锐的惨嚎往后跌倒……   然而,以上都没有发生。   因为,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猎枪的子弹卡壳了。   老猎人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这一点。   起初,他只觉得茫然;当猎人意识到,竟然是陪伴自己数十年时间的老伙计在生命危急的关键时刻背叛了他,老人不禁发自内心地这样认为:是命运给自己开了个玩笑。   或许是他命数已尽,这不过是死神将自己时所选择带走一种……稍微刺激点的方式吧。   毋庸置疑,他正在面临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候。只不过,由于心还未来得及滑入深渊、迎面而来的大嘴巴却已然扑到了老人的脖子附近,眼看着便要命丧此地——这在某种意义上能称得上幸运了。   那张黝黑的嘴穴深处,传来一阵阵刺鼻的腥臭。老人感到遗憾,心想自己没来得及晕过去,恐怕还要承受被吞咬的痛苦……   *   “……结束了?”   说到这儿之后,姐姐大人却突然不开口了。小说家等待了一会儿,随后才表情惊讶地反问道。   “是的,我讲完了。”   三日月静流微微颔首。   “所以,最后老猎人死了?被吃掉了?”   “你觉得呢?”   小说家想了想,回答道。   “就算他真的死了,起码会有尸体留下来,或者现场留下了被吃掉的线索,比如血迹,残骸,还有猎枪——”   思忖片刻,他又觉得不对。如果只是剩下被啃咬过的尸骸之类的话,哪里会联想得到“恶鬼”呢?人们只会觉得他是被山里的野兽拖走了。   “如果姐姐刚才所叙述的一切,都并非凭空虚构的话,人们能得到如此详细的情报,这应该是当事人在事后叙述的吧。所以……”   “故事只是故事而已,我想猎人确实是死了。”   静流姐摇了摇头。   “不过,你说的没有错,之所以情况会被描述的如此清晰,是因为就在当时,目的里还有第三者。”   “你是说,有人在旁观?”   “是的。并且,此人选择将整起事件记录下来,回村后传与他人。”   “……他没有去救那个老人?眼睁睁看着猎人被鬼吃掉?”   “具体情况,现在已经无从得知了,毕竟就连故事里的老猎人,都有可能是被那家伙虚构出来的。”   姐姐大人如此说道。   “现在的我们只知道,他所描述的‘恶鬼吃人’事件,在当时的村子里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畏惧着名为‘鬼’的存在。”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小说家叹了口气。   “虽说我们并不清楚故事中‘老猎人’的下落,但记录此事的人,却能对他刨根问底、有迹可循……我说的没错吧?”   “看来你很懂这方面的事嘛。不愧是我的弟弟。”   “我还知道一件事:如果‘恶鬼’之事只是谣言的话,绝不可能流传如此之久。”   小说家瞟了一眼角落里的孩子们。   “并且,直到今日还被村落里的孩童们所恐惧着。我想,那一定是某种活生生、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大量痕迹的东西。”   他转而望向轮椅上的巫女。   “这是本人的经验之谈。”   “的确。”   三日月静流抬起袖筒底下的双手拍了拍,脸上浮现出浅浅的微笑。   “如果只是空口白话,大家当然不会相信如此荒唐的传闻。事实上,依照村子的记载,在‘鬼吃人’的故事传遍神凭村之前,就已经出现了数起村民失踪的案例。”   “另外,不仅仅数十年前那个时间节点,其实在更早之前,此地就出现过有关于非人之物的传闻。我之前有说过吧?神凭村的历史比你想象中的更长。但正是自从那个人之后,才有人将失踪的真相与传说中的‘恶鬼’联系在一起。”   “至于现在嘛,虽然最近十年里确实不曾听闻有类似的事件……但恶鬼给人们留下的印象已经足够深刻,孩子们打小受到这种氛围的影响,就算没亲眼见过还是很害怕。”   “特别是晚上,黄昏过后,千万不要独自一人出门——这可是神凭村家家户户从床头故事开始传承的教诲哦。”   “……请直接告诉我答案吧,姐姐。”   小说家叹了口气。   “传播‘恶鬼’之说的人,是谁?”   “起初那人的名字已经没有人知道了,我个人认为是被特意隐瞒起来……”   ——“我知道,是渡边那伙人!”   就在此时,那个兔唇的小男孩突然跳起来,大声回答道;而剩下的孩子们则不约而同地纷纷点头。   “一提起鬼,肯定是要找渡边家的人!”   小说家一时间愕然。   渡边家……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了。   之前待在山崖下的时候,他便听附近的村民们聊起过这个姓氏。   从他们的口吻来看,这个家族在村中似乎并不受待见,在提起“渡边”的时候,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混杂着厌恶与恐惧——   “……”   被打断了话题的姐姐大人面色不改,继续说道。   “总之呢,阿良,如果你想知道有关于‘鬼’的事情,还是去问渡边家比较好。”   “呃……其实我是想知道关于那个叫‘野上典’的小孩子的事情啦。”   “他不是说被鬼抓走了吗?”   “那是他们……”   小说家有点迟疑。   三日月静流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   “我虽然不清楚详情,但有人被鬼抓走这种判断,肯定不是一群小孩子们能下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85章 姓渡边的男人   “如何,有收获吗?”   小说家重新回到举行集体午餐的现场后,正好撞见了站在树荫底下,捧着酒杯背靠大树,保持单足而立姿势的水岛舞。   远远的,对方便向他举杯致意,笑容满面地问道。   姐姐大人并没有跟他一起过来。小说家亦没有强求,他知道对方有别的事情要去做。   小说家会来到这个村子,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达成姐姐大人的心愿。没有理由在来到此地后,反而选择去阻止她。   “有。不过,仅能算是一个突破口。”   小说家在回答的同时,目光落向前方。   相比起过去宴会场所上一片狼藉的景象,大概是因为那群作为村子领袖的神代家的老头老太太们都在的缘故吧——无论是外来者还是是本地人,态度上都显得比较克制,他们低下脑袋彼此交谈、窃窃私语,或是偷偷摸摸做些自以为旁人注意不到的小动作。   而坐在首席上,本该代表“保守”的老人们,对于年轻人们“不规矩”的行为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显然是对此乐见其成。   ……   数小时前,草甸铺满的长桌上还四处可见残羹冷炙,被推倒的桌椅酒杯,以及亲密的拥抱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们。   小说家亲眼见证着十几对年轻男女之间的关系迅速升温的全过程:短短一个小时里,从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变成能互相摸摸抱抱、用暧昧的笑话彼此开玩笑的异性“好友”;   他相信,等到之后宴会结束、人群散去后,被酒精激发了性欲,正值欲望勃发的年轻人,注定不会就此满足。他们一定会去找个隐秘的场合,选择继续加深和拓展这段关系……   小说家难以想象,如果神凭村的生育状况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仍然得不到好转,以后的一年一度的祭典会变成什么样。   年轻男女们的“无遮大会“吗?   明明是个极为封闭和落后的地方,实行着与世隔绝的统治,却唯有在性观念上如此开放,真是奇妙的倒错感。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性。说不定不再有“以后”了。   要说理由的话,是因为小说家嗅到了“事情正在起变化”的味道——   他现在称得上“身经百战”,因为见识过数次“大厦将倾”般的变故,所以总能从看似正常的地方,敏锐地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氛围。   死水一潭的小小世界,终究是难以长久延续下去的。   “要喝吗?”   小舞姐笑眯眯地将手中的杯子递给他,这个有些出乎意料的举动,打断了他的沉思。   小说家不动声色接过来。他瞥了一眼杯沿,果不其然,上面残留着一抹淡淡的粉色唇印。   这是……和美丽大姐姐之间的间接亲吻!   对于相当一部分的男子高中生来说,要是他的生活中突然有一位年长几岁的美丽大姐姐登场,恐怕很容易便会失去理智,甚至愿意成为大姐姐挥之即去招之即来的小狗狗;别说是“间接亲吻”,就算是对方的一个微笑一个招手,都足以激动好半天。   虽然在旁人看来不可理喻,但对于年轻人来说,确实是一种难以复制的体验……   而遗憾的是,小说家却过了会为这种小小的暧昧就心神荡漾的阶段。   有时候,确实会很羡慕容易热血上头的同龄人啊——   自认为是个中老手的小说家仰起脖子,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并且还在杯子上舔了一圈,最后甚至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   “能态度如此自然地做出变态行径,我还是小看你了呢。这简直就和拿着女孩子的内衣在当事人面前自亵一样,男朋友君你还真是了不得呀。”   话是这样说,水岛舞却完全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态度,嘴角的笑意不曾减弱分毫。   “……小舞姐,你不是疑惑为何村子里见不到小孩吗?刚才,我在别的地方见到他们了。”   小说家没有和对方争辩“自己是不是变态”地打算,而是简单粗暴地推进话题。   “凡事身体健全的孩童,目前都在镇上的寄宿学校里;而有先天疾病导致身体畸形的,则是被统一囚禁在某个地方管理起来。”   他向水岛舞描述了一遍牢房里的情境。末了,小说家忍不住感慨道:   “真是一群可怜的小家伙。”   “难道说,你对他们产生了同情心?是因为曾经有过的相似经历产生了共情吗?”   双手环胸,倚靠着背后大树的水岛舞姿态优雅地换了条腿支撑体重。   “你要是真的打算帮那群孩子脱离苦海,可不是件容易事。他们并不是那种一生下来就被人抛弃在福利院门口、无家可归的孩子。就算受到不合理的待遇,陪伴自己一同成长的家人,血脉间的亲情都是难以分割的;更何况,孩子们从小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早就习惯了吧,说不定还会不理解你这种外来人的想法……”   “行行行,不用说了,小舞姐。”   小说家有点头疼地扶住额头,赶忙举起手阻止打断她的话头。   “这方面我心里有数。我们来谈谈野上一家的话题吧。你不想知道吗?”   “看来你知道他的下落。是在镇上的学校里吗?”   “不……呃,确切说,是我们来晚了。本该在学校里的野上典,好像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被那群残障儿童关在一起。然后,就在当天晚上——换而言之,就是我们来到村庄的前一天,他被恶鬼抓走了。”   小舞姐眨了眨眼。   “……鬼?”   “不错。而下达这一判断的,是渡边家的人。在这个神凭村里,他们是处理恶鬼问题的权威。”   水岛舞动作轻盈地将小说家手中的杯子重新拿回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有意思。说起来,我们正好见过渡边家的人。”   “是吗?”   “是啊,而且不止一面。你应该注意到了吧?就是那个身上氛围与村民们格格不入,脸上有刀疤的男人。”   小舞姐提醒道。   “同时,亦是我们在东京的时候,遇见的那个绑走野上女士的家伙。” 第86章 排斥   “果然是那家伙……我之前就觉得那个人很奇怪,神凭村的村民们看待他的目光都很不善。”   “确实。”   水岛舞点点头。   “不过,在刚才的宴会上,无论是谁都没有搭理他。就算那位渡边先生吃相很不雅观,大家却全然当作他不存在。”   “那家伙不但像个野蛮人那样弄得菜汁飞溅,吃饱喝足了还抬起脚放在桌子上,故意说些粗野下流的言辞……他简直就像是在用力嘲笑餐桌上的人们,并且试图激怒村民。真是有够恶趣味的。”   “是啊,明明像这种在集体中招人讨厌的家伙,很容易成为欺凌的对象,特别还是像这种热闹的场合。”   小说家根据自己在学校内的观察经验,如此总结道。   “村民们的表现,不像是在考虑我们这些外来者。这就意味着,他们在针对渡边家族成员的厌恶情绪中,确确实实夹杂着恐惧——所以,才会使得人人都对且敬而远之。”   “这不是让那家伙变得更加肆意妄为了吗?哎呀呀,该如何形容我现在的心情呢,有点不爽哎。”   女孩嘟嘟囔囔地说。   “这男的只是看起来高了点、壮了点、凶了点,又没有哪里显得特别可怕,要是其他人能鼓起勇气,一拥而上的话,姓渡边的难道还能打得过这么多人?”   那倒是。和眼前的小舞姐相比的话,这个世界上确实没有多少男人称得上可怕……   “我不在的时候,确实担心过一阵子,还以为姐姐你会随随便便朝别人发火呢。”   “要是那家伙坐在我旁边,还敢表现得如此没礼貌的话,我确实会动手。”   水岛舞的瞳孔中,闪过一道跃跃欲试的好战光芒。   “不过嘛,既然没惹到我头上,只能算了。这是原则问题,没有理由就随便揍人的话,我岂不是变得和地痞流氓无异?虽然我个人是觉得有一点点可惜啦。”   “特别是在听了男朋友你的话之后,就更感兴趣了。会让从一个古怪村子里长大的人们集体感到恐惧,一定是群古怪到了极点的家伙;从此人的行事作风来看,大概是粗暴的武力类型,我还蛮想见识一下他的手段的。”   “说起来,其他人呢?”   小说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在宴会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神凭村的村民,他们未必了解渡边家的事情,更不用说产生畏惧心理了。   “在场有几个本来就醉醺醺的毛头青年,本来和女孩子卿卿我我很高兴,没想到被突然间跑出来的混账搅和了,肯定会热血上头啊。稍微谨慎点的人注意到村民的反应,可能会觉得不太对劲;但这样的人,在当时的现场一个都没有。”   “所以……?”   “所以,他们差点就打起来了。”   “结果还是没打成。”   “对啊。因为有他们身边女伴的阻止,总觉得这群姑娘们对这种事态是早有预料,全部用巧妙的手腕一一化解了,男朋友君也觉得很遗憾吧?当然更重要的是,在这群打算回应渡边家的人挑衅的家伙们中,还包括我们的同伴。”   “欸,是谁?”   “还能有谁。小森有他女朋友管着,那个杂志社的大叔快被吓破胆了,本身又不像是乱来的人,剩下的自然就是柳川空,还有那个叫森野的家伙了。”   “柳川同学我知道,他闷骚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森野老师都这把年纪了,真没想到……”   “我听说——我要事先声明,这可不是不道德的偷听,我只是在他醉酒后大叫大嚷的时候,不小心听见了而已——森野先生他到现在为止,都没交过女朋友,更不用说成立家庭了。所以,他才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那还蛮可怜的……啊,对了,我记得好像的确听佐千代讲起过。”   此人的遭遇,让小说家不禁联想到了正在追求野上女士的那位安野医生。没能及时把握住爱情的机会,又无法把握事业的中年男人,在相亲市场上可谓毫无资本可言。   相比起费心费力娶一位妻子,还不如街头找援交妹比较痛快。   “呼哈哈。”   “呼呵呵。   这对毫无同理心的男女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看来,渡边家的人还能继续肆无忌惮下去。”   村民们目前所做的抵抗行为,无非是将其当做透明人来看待——   换而言之,就是冷暴力。   那是在校园欺凌,乃至家庭暴力中非常常见的形式。   它不通过肉体上的残酷折磨、甚至不会恶言相向,而只是采取了把人当成空气的做法。   使用这种手段的人,基本上是看某人不顺眼、却不想因此而背上责任,所以才会拉拢小团体孤立目标。剩下的“追随者们”,无非是冷漠无情、抑或追逐大流。   人是一种社会动物,人类认识自我的方式,往往是通过他人作为参照物——就像站在镜子面前才能看到自己一样;这就是为何有相当一部分人会非常在意别人的评价。   而一旦此类人遭遇冷暴力对待,就很容易会失去立场,甚至丧失对于价值观的衡量。如果有意做出疏离和无视举动的人,是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朋友乃至家人,这种痛苦更是会强烈上十倍百倍。   “但这对来自渡边家族的男人来说,好像没有任何效果。他反而将村民们的排斥看作是一种乐趣。”   “因为,这种做法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双刃剑。它既可能伤害到他人,亦可以伤害到自己。假如遇上一个意志坚定、不受动摇的人的话,这会反过来成为其为所欲为的工具……不过,前提是此人不必依靠村子生存。”   “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小说家斩钉截铁地下达结论。   “神凭村的渡边家族,是一个有着高度核心凝聚力的团体,并且还拥有非常特殊的地位,就算村人再讨厌,他们都是不可或缺的。只有这样,才能让渡边家中的每一人,都有毅力抵抗来自村子内部的压迫与排斥。” 第87章 任务艰巨   “……你下的判断有点太武断了吧?”   水岛舞笑了笑,似乎不以为意。   “我只是想说明一点:想要从这群人那里得到线索,恐怕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说家加强语气,特意强调道。   “哎呀,你难道看出来了?”   “是啊。”   小说家直视着女孩的脸庞,沉声说道。   “你现在,打算直接去找渡边家的人,对吧?”   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包括因为没有和渡边产生冲突而感到惋惜、以及对他的做法感兴趣,想要亲眼见识一下等等,看似是在开玩笑,可女孩的眼神却很认真。   水岛舞陪着自己一起来的。自从他在医院里碰到对方以来,就一直跟随在小说家身边。   虽然小说家对这件事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或困惑态度——有漂亮大姐姐愿意陪你去旅行,还有什么好不满的,数量自然是越多越好——但这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小说家和水岛舞算不上熟悉,数日前的会晤是分别许久后的第二次见面。他只知道对方是宫城小姐的好友,并且是关系最亲近的那一类;在那次暑期这海边度假临近尾声的时候,小舞姐有展现出过稍微有点偏离常态的残暴一面——   仅是这种程度的了解罢了。   如果是其他熟识的女孩子的话,就算她们没有事,也可能会出于兴趣陪着自己四处胡闹;可是,虽然还称不上“把握人心”,但他还不至于沦落到分辨不出女孩子对自己是否存在超乎寻常的好感——   哪怕是对方经常大大方方地对自己做出些已经明显超越一般男女关系的暧昧举动,小说家在她的瞳孔中,却依然看不出任何的喜爱之情,更不用说在心上人面前的娇羞之类的……就算下来冷漠如冰山的大小姐都有过哦!只是一般人看不到、更看不出来罢了。   “果然没办法瞒着男朋友君你啊。”   水岛舞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些微变化——该如何形容呢,就像是是戏剧演员脸上那故意为之、浓妆涂抹的厚厚油彩一点点褪去了,露出底下更真实、更寡淡的神色。   “我从亚纪那里听说有关于男朋友君的事情之后,就一直对你很上心。结果啊,百闻不如一见,男朋友君比我想象中的更优秀……难怪她会如此迷恋你。”   “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能察觉到一点点小舞姐的想法,只是因为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每次我们之间说话的时候,我都一直在注视着你的眼睛。”   小说家很认真地回复道。   “啊,刚才那句算是情话吗?”   水岛舞朝他摆了摆手,重新恢复了笑眯眯的表情,就像是带上了一件顺手的面具似的。   “算了吧,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还是想想该如何讨好自己的恋人吧。”   小说家同样用尽量轻松的笑容回应道:   “依照常理来说,女朋友的闺蜜本来就是需要讨好的对象啊。”   “好啦好啦,不说这个了。”   水岛舞将手握拳放在湿润的红唇边上,轻轻干咳了一声。   “我得说,男朋友君你同样需要承认此事——这段时间,我们做得太放肆了,有一点点逾越了边界;”   “当然,虽说大体上都是男朋友君的错,但我身为年长者,同样要负起责任。虽然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好朋友的恋人勾搭产生的愧疚心理及其反作用带来的刺激感……咳咳,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需要保持距离。”   “所以?”   小说家努力不让自己的失望表现得太过明显。   “所以,我暂时得离开你的身边。别太伤心哦,这说明大姐姐我承认男朋友君你的魅力啦。”   “……你打算回去?”   “不不不,我当然要待在这个村子。现在回东京,不等于我们之前的努力都打水漂了吗?”   水岛舞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他们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这个村子很有可能已经被封锁的事情——因为谁都知道,以眼下这种程度,根本无法阻拦女孩的去路。   “我本来就不打算在此事上太耗费心力,我只是想帮助姐姐完成她的愿望罢了。”   “那同样需要建立在知道真相的前提上,不是吗?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算大功告成,还是会觉得不甘心吧,我记得男朋友君是个推理小说家,不可能会不想看到事件的结局,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公平。”   她一点儿都不在意小说家表现出的抗拒。   水岛舞很明白,无论嘴上说是为了安全抑或为了身边的人,都只不过是说辞罢了——   端木良这个人,天生就是无法对真相坐视不理的。   “我不想继续一无所知下去。眼下,这个村子内部分明隐藏着不止一个秘密,等待外人去发现和解决。你不觉得,分头行动才是更好的吗?”   ……原来如此。   绕了一大圈,她就是想说这个。   水岛舞来到神凭村,肯定有自己的目的,只是还不清楚,这与她提出独自一人去调查渡边家的事情有何关联。   借口吗?   但在这种偏僻的乡下地方,若是有值得她追寻的人或物,只有可能在这一座小小的村庄里。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绝不应该仅仅是说辞。   “……好吧,我明白了。”   小说家不再掩饰自己流溢于表的遗憾。   就像面对姐姐大人时一样,他其实没有这个立场去阻止对方离开。   “放心吧,有情报会及时与男朋友君你共享的,有时间的话,说不定还会来夜袭哦?记得别睡得太死。”   ……   望着水岛舞远去的背影。小说家微微蹙起眉头。   开局两个NiceBody大姐姐,看似是人生赢家,现在竟然却成了孤家寡人。   不过,这算是预料之中的展开。因为她们两人的目的,实在过于“不单纯”了——   “哎呀呀,看来今晚上得孤枕难眠了。”   小说家心想。   明明一年前还是个家里蹲,但当小说家再次面对独自一人的夜晚时光,却情不自禁有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直到这时,他才开始真切怀念起在雨津庄的生活。 第88章 暴言   百无聊赖的时间,总是过得尤为漫长,但若将其全部浪费于坐在树荫底下望着天空发呆的话,却又显得“转瞬即逝”——一眨眼间,小说家来到神凭村的第二天,便到了夕阳西下的逢魔之时。   这会儿,天色还未完全暗淡下来,灰蒙蒙的颜色与落日的余晖仍杂糅成一团氤氲,天际尽头却已然挂上了几颗寥落的星辰。   叼着一根草叶的小说家睁开眼睛,他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缓解着因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而产生的肌肉酸痛感,慢悠悠走向仓库。   他途经村落中央的宴会场所。此地已经不再有旁人了,伴随着晚间的清风拂过,一根木筷从脚边“骨碌碌”滚过。几把桌椅散乱摆放着,没能等到自己的主人将它们带走,不知道是被遗忘了还是从来就没有过归属,显得颇为凄凉。   这一幕,和记忆中早间与午时人声鼎沸的喧闹景象形成鲜明反差,只有萦绕在空气中的淡淡酒味,即使过了数个小时徘徊不去。   漫长的聚餐一直持续到下午三、四点,留下了一片狼藉的地面与桌椅上的残羹剩肴,到现在还未能收拾完毕。   晚餐不再是集体聚餐,而是各自准备。除了醉醺醺不知归处的外来者们,他们都开始回归到忙碌的日常生活中。   外来者们胡闹一通后便四散离开了,有的回到仓库休息,有的抱着新认识的异性同伴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烂摊子都是任劳任怨的村民们收拾的。   不论是否还隐藏着其它目的,神凭村目前为止展现出的待客之道,真谓“宾至如归”:酒足饭饱,连女人都准备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自个来的是“天上人间”呢。   最重要的是,过程完全免费,甚至不挑对象。连像森野老师这样的颓废阴暗中年男,都能受到热烈欢迎。   小说家觉得,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自己的话,同样会忍不住心旌摇曳吧。   ……   回到仓库以后,小说家望见小森前辈正门口的水龙头前,俯身用双手接水洗脸,冰冷的水珠四散溅落。   小森转过身来,擦了擦湿漉漉的脸。他看到是小说家后,目光下意识往少年身后和两侧看去。   “我听说三日月小姐是去省亲了,她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是啊。”   “喔……”   小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么,水岛同学呢?”   “她去别的地方逛了,说是有可能晚上都不回来了。”   “看来,她们俩都把你抛下了。”   小森哈哈一笑,态度亲热地勾住了她的脖子。   “女人就是这么不可靠,还是兄弟好,对吧?”   “是啊是啊。”小说家随口应付,“不过,小森前辈你一个有女朋友的,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没事,没事啦。中午的时候,我还想跟着大家一起喝啊,结果却被美咲阻止,到现在还觉得遗憾呢。不如我们两个晚上再加餐吧,如何?”   “其他人呢?”   “美咲睡着了,今川小姐说是去帮我们准备晚餐,后藤同学跟着一起去了。至于森野老师和柳川同学,他们俩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野间前辈呢?”   小森愣了一下。   “他还在这儿吧?应该没出去才对。”   小说家微微偏过头,朝着仓库内瞥了一眼。小森跟着他一起往深处望去,看见野间裕的那张床上叠放着的被铺里,一如既往有一个拱形的轮廓,于是便笑着说道。   “你看吧,他还在。”   “……是啊。”   小说家仿佛变成了只会回答“是啊”的机器。   *   等到黄昏彻底被夜色所吞没,这支队伍中的两人终于归来了,虽然还是残留着醉醺醺的感觉,但他们的意识显然已经恢复了清醒。   森野秀洋和柳川空红光满面,一路上勾肩搭背,显得十分亲密。尽管彼此间的年龄和见识都存在着巨大差别,却看起来好似认识多年的老友。   俗话说“人生三大铁”,其中有一条便是“一起嫖过娼”,在小说家看来,这两人的境遇便与之类似。   这时,后藤正明和今川小姐也一起回来了。戴着眼镜的青年推着昨晚见过的放置在小铁车上的木桶,一边将其推入仓库,一边与今川小姐高声谈笑。   小说家敏锐察觉到了这两个人在氛围上的暧昧。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今川小姐的动作:只见这位梳着大麻花辫,看起来颇为淳朴清秀的姑娘,表面上微偏着脑袋,保持微笑认真倾听,但不引人注目的那只左手,竟然放在了那身旁男人的屁股上,还动作轻柔地抚摸着……这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正常男女该有的相处状态。   “美咲,美咲,该起来了。”   见到晚餐时刻即将来临,小森前辈来到女朋友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脸,低下脸来亲昵说道。   “呜呜……”   美咲学姐不负众望,展现出了迷糊的一面,她在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醒来后,下意识便搂住男友的脖子开始撒娇,两人极为亲密地低声交谈。   如果是在平日里,这种肆无忌惮的秀恩爱行为,绝对会引起众人的声讨——不过现在,所有人却都用充满温暖的目光注视着这对恋人,宛如感同身受。   要说为什么的话……   “欸,良同学,你怎么是一个人啊?”   柳川空走到小说家身边,微笑着询问道。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仓库内在场的其他人都听见。   “你的姐姐呢?还有水岛小姐呢?”   “她们都有事要暂时离开了。”   “是吗。我还以为她们都是跟着你一起来的。要是关系亲密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抛下你一个人吧?”   “……确切地说,是我陪他们来的。”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柳川同学哈哈一笑。   “我没想到你是厚着脸皮跟过来的,照现在这个状态,她们似乎并不是很想和你呆在一块啊。”   此人的口吻在开玩笑与嘲讽的边界徘徊,让小说家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小心眼地报复他一回。 第89章 嫉妒的理由   上次被人如此轻视,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呢?起码在小说家的记忆中,那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由于他本人在除去上学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窝在家里;而即使是课间,若不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就基本上都与朋友们(限定女性)呆在一起。   与学校中最引人注目的美少女们呆在一块,就算不用展现出任何超常之处,在旁人来看,都会有“那家伙很特殊”的感觉。   羡慕归羡慕,嫉妒归嫉妒,但私立由比良高中好歹是都内最有名的升学高中,生源素质相当高,特地来找茬的家伙倒是从来没遇见过。   至于过去的柳川同学,虽然孤僻成性、性格阴沉,同时又有狂热的癖好,行事作风难免会让人敬而远之,但还算不上是难以相处的讨厌家伙。   可是……小说家凝视着柳川空的脸,现在的他,那双瞳孔中正流露出分明的恶意。   是因为来到了远离城市,偏僻而封闭的乡村环境,所以本性暴露了吗?还是那种正值性欲旺盛的青春期男子高中生,遇见了能满足自己欲望的女性,由此诞生的那种特有的傲慢情感与居高临下呢?   实话实说,小说家偶尔的确会产生这种情绪。不过,无论是何等新奇的体验,一旦经历的次数上升,就会变得麻木和习以为常,此乃人间常理。   说到底,就算是同班同学,未来的人们往往亦是行走在人生的平行线上,如果觉得不能深交,就没有太在乎的必要。   学校恐怕是社会上极少数能让一群家庭背景与个人见识都大相径庭的人们乖乖坐在一起的场所,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珍惜这种机会——   此时,站在一旁的后藤正明敏锐察觉到了两人间尖锐尴尬的气氛,立即走上前来解围。   “马上要开饭了,二位不准备过来吗?”   “是。我马上就过去,后藤前辈。”   柳川空很有礼貌,朝对方鞠了一躬后,向着木桶旁边走去,准备盛汤打饭。   ……   小说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说道。   “看样子,柳川同学很听你的话。后藤前辈,你还真是容易受后辈们的欢迎啊。”   在海边的时候,就有几个家伙因为没搞清楚状况——当时,水岛舞还是后藤正明的女友,而小舞姐和野间裕之间的学院关系没有曝光,走的却又比寻常异性更近,在外人看来无疑显得暧昧——所以为了替敬爱的前辈报仇,他们借助演出的机会,二话不说把野间裕揍了一顿。   “哈哈,看来良同学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啊。”   后藤正明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其实,在那次海滩之旅后,我私下里和柳川君联系过好几次。你知道,现在的电子游戏部基本上是我在管理,需要素材的时候,常常需要借助他的才能,所以关系还算熟悉。话说回来……”   眼镜男将自己的声音刻意压低,小声问道。   “刚才看良同学和他起了突,你之前与柳川同学有过节吗?”   “我想没有。”   小说家想了想,坦率回应。   “……我看不是没有,而是你根本没放在心上吧?”   后藤正明却像是笃定了某个答案似的,露出颇为神秘的笑容。   “喔,看来后藤前辈知道他对我‘另眼相看’的理由?”   “是啊。”   对方并没有隐瞒的打算,而是趁着当事人听不见的场合,快速说出答案。   “我刚才说过,他有段时间常常会来我们学校,我们在聊天的时候提起过一件往事:柳川君他自从上了高二以来,就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拍摄一个人。”   “那个人是学校游泳部的成员,是他是有一次在上体育课的时候见到的,虽然当时他是因为帮老师送记录册,才从女生们的社团活动时间路过泳池,对于那人在游泳池的表现仅仅是惊鸿一瞥——但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对她完全着迷了,可谓日思夜想。”   “按照柳川君自己的说法,‘那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体模特,拥有着庸常女性无法企及的肉体魅力’……虽然我没亲眼看见过那个学生,想来是个很漂亮的姑娘吧?”   小说家终于明白其中的理由了。他笑容满面点点头,毫不犹豫给予了肯定。   “是的,美沙绪是个漂亮又性感、且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子,而且因为经常运动的关系,她的身材保持得很好。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是不能理解柳川同学的想法。”   “看来,你和她的关系很要好。”   后藤正明笑了笑。   “所以,这就是原因了。他之后数次向对方发出过邀请,但是每次都被拒绝了;而唯一的一次机会,还是因为良同学你恰好在场,那位姑娘才给了个面子,”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那是在前往沙滩之前发生的……小说家回忆了一下。   “不过,当时的美沙绪不希望别人来参与,只允许由我来进行拍摄。所以是我将素材拍好后,再转交给柳川同学的。”   “对。然后呢,柳川君就是对这个结局感到很不满。我想是因为你拍摄的照片并不符合他的要求;而在那之后,他就再没有过下一次机会……”   “这是没办法的,虽然不清楚柳川同学是如何考虑的,但他提出的某些要求,对于才见过一面的陌生异性来说似乎过于逾越了。无论是美沙绪还是我,都不可能满足。”   “我理解。”   后藤正明点点头,随后又露出些许感慨的神色。   “但无论如何,对柳川君来说,你的存在确实让他很不是滋味。你看,自己喜欢的人被抢走,大概就是那种感觉。人们都说女人的嫉妒心很可怕,在我看来,男人在这方面也不遑多让。”   “以前你没有注意到,估计是因为你们俩在学校里不常往来的缘故。现在,我们这群人都身处乡下村庄,他又刚好经历了那种……那种会让人快速成长与改变的事儿,情绪上有点起伏是必然的……” 第90章 思念   小说家露出“理解理解”的表情。   后藤正明也像是松了口气似的露出微笑,好像是在说“理解就好,理解万岁。”   “不论如何,我想柳川君不是那种容易热血上头的人,他只是一时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罢了。你看他现在,不就冷静下来了吗?”   他望了一眼围绕在木桶旁的众人,朝小说家做了个手势,希望两人一起去准备去享用晚餐。   “放心吧,如果真的出什么问题,良同学可以来找我商量,我相信在大家的协商下,一定会解决的。”   后藤正明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的笑容很和善。   ……你这话简直像是预见到了肯定会发生什么一样嘛。   “谢谢你,后藤前辈。我觉得你很擅长开导他人,怪不得你的后辈们都会如此尊重你。”   后藤正明所展现出来的这种人际关系上的协调能力,想来在社团那种环境下会很吃得开。   社团活动占据着大量学生学校生涯中的相当一部分比重,甚至可能决定到某些人未来的升学乃至人生路途。正因为大家都对此很重视,在一个垂直社会中所产生的规矩,便会自然而然会渗透其中,即使是被称为“象牙塔”的地方都难以避免。   因而,“前辈后辈”之间这种天生具备上下尊卑的关系,常常会成为矛盾冲突的来源。   说句题外话,尽管小说家才见过游戏部内寥寥几人,而且见到的成员大都很难称得上靠谱——但他事后有做过了解,就像佐千代老师所描述的那样,其实东电大的游戏部十分有名,活跃的成员超过三十位,规模甚至超过了市场上某些独立游戏社团,做出来的产品常常能在各种青年竞赛里获奖。   说到底,若不是地位重要的社团的话,身为校内“人气女王”的宫城亚纪,哪怕是点兵点将的随机选择,都不可能到那里去。   后藤正明本人在其中担任着“元老”级别的角色,再加上手腕出色,得到后辈们的尊重是理所当然的。而且,不止是游戏部,他还参与了不止一个运动社团……   言归正传,话术的意义,不在于所使用的语言如何甜美动人,真正简单质朴的语言反而更容易深入人心;也不在于说话方式如何滔滔不绝,精悍干练、直指核心的言辞其实更容易得到他人尊重——   它真正的价值在于,选择恰当的时机,颠倒双方的立场,只要人下意识地选择顺从心意行动,就会不自觉落入语言所编织出来的窠臼里。   以此事而言,率先做出挑衅之举、说出嘲讽话语的人是柳川空,而且他选择的还是“男女关系”这种在青年群体中极容易点燃导火索的话题……   小说家的想法暂且不论,如果后藤只是劝说自己退让或是忍耐,一般人肯定会觉得不爽吧?   但是,后藤正明的方法是明言指出柳川空的行动,其实出于一种对自身的嫉妒,是因为他喜欢的女生对自己爱搭不理、而对自己关系很好而产生的怨恨——当揭露这一点后,当事人的心情很容易产生转变,他会对另外一方产生居高临下的窃喜,愤怒亦会由此消减。   不过嘛,这样做的前提是产生矛盾的双方彼此之间没有正常沟通,必须由他独自一人在其中做调解。否则,哪怕后藤前辈说的是真相,事后仍然会导致心思被说破的柳川恼羞成怒;如果是撒谎的话,一旦暴露就更加得不偿失了。   ……   不论如何,后藤正明的劝解确实是起了些效果。小说家不清楚他是否与柳川空有过交流。在之后的晚餐时间,两人间虽然没有开口,但在一片热热闹闹的氛围中,冷冰冰的矛盾并没有被众人察觉。   其实小说家并没有生气,特别是在听到后藤正明所讲述的理由后——   他在回答疑问的时候,实际上撒了个小小的谎。柳川同学当时提出的要求,若是以正常人的眼光来看,完全没有到“过分”或是“逾越”的地步。   在着装上,柳川只是要求泳装而已;至于照片内容,虽然确实有某些能凸显强调女肢体魅力的姿势,但并没有任何暴露或不妙的暗示,若是以市面上流行的“写真”标准来看,称得上阳光健康,哪怕是再顽固的家长都未必会反对。   这或许是出于他本人对摄影的狂热追求,但就算柳川空另有想法,也不可能在第一次就暴露出来——那样做是纯粹的笨蛋。   ……然而,小说家就连“这部分”都没有选择交给他。   他交给对方的,是美纱绪穿着校服的照片,走的是与其说是清纯,不如说是保守过头的风格——虽然藤岛小姐身材确实发育的很好,就算是校服都无法掩盖其姿色和曲线,但这无疑与柳川空的要求南辕北辙。   至于美沙绪穿着泳装,乃至更为过激的照片视频,则全都被小说家自己收藏起来。   要是最开始不答应倒还好说,答应了却无法实现,确实很不地道,对方自然会感到生气然。   归根结底,是因为藤岛美沙绪和小说家两人都是彻头彻尾的自我主义者,很容易会忽视外人的心情。   在他们俩其实早就将这事儿忘在脑后了,只有可怜的柳川同学还在惦记挂念。   “美沙绪……美沙绪……”   一旦想起美沙绪的事情,与她相处的时光,一时间纷纷涌上脑海。   小说家在心里念叨,同时不自觉夹紧双腿,避免被坐在旁边的人看出异样。   想到美沙绪,想起她的一颦一笑,那里便会情不自禁的“苏醒”——这对女孩子来说,是否称得上好评价呢?要是美沙绪本人知道了,只会哈哈大笑吧,毕竟她从来不会顾忌色色的事情……   她就是如此坦诚的姑娘。无论是对她自身,还是对我。   望着仓库内即将熄灭、一点点暗淡下来的火光,小说家再次有了想要从这个村庄离开的想法。 第91章 夜话   季节逐渐步入深冬,又是空旷而缺乏遮挡物的山中村落,每到夜晚,森森寒意随时随地能渗入骨髓,即使穿上厚实的数层衣物,都未必能阻隔低温的入侵。   再加之那仿佛永不止息的狂风呼啸,肆意吹拂着铁皮屋顶,宛如一只巨手猛烈拍打着仅有一层的仓库外壁,巨响摇撼着脆弱的地基与外墙,听得人心惊胆战。   昨晚,小说家一宿都没休息好。队伍中某几个不安分的家伙时不时下床走动的声响、以及某个不速之客到来的动静是主要原因,但环境因素同样显著。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人数众多的缘故,当众人各自取来棉被裹在身上,在火光旁围坐成一团后,这狭窄的空间内的氛围甚至能给予人一种“温暖”的错觉。   这回,参与者中不再有神凭村的本地人,大家都是来自东京的同行者。哪怕过去称不上熟悉,有人还是初次见面,可在此时此地,彼此间自然而然便产生亲近感,谈话的时候更是无所顾忌。   仓库内没有灯,因为附近没有接上电线,唯一的光源便是众人中央的那个铁桶,里面积压着破布和毛绒之类的可燃物以及几块木炭,一团明亮的火焰噼啪作响,不引人注目地持续燃烧着。   大门紧闭,但不远处墙壁上天窗却敞开着,有淡淡的天光透进来,在阴潮的墙壁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椭圆的白斑;若是侧耳倾听,还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虫鸣,倒颇有种浪漫感。   “没有电力的世界,好像还不错呢。”   冈美小学姐一脸笑嘻嘻,将肩膀倚靠在男友身上,附在小森前辈耳边说着悄悄话。   小说家完全能理解她的想法。   有人喜欢和朋友们一起结伴同行,他们将目标定在偏僻的山区里,克服种种困难条件于人迹罕至的地方跋涉而行。而在这种情况下,要是遇上暴雨大雪可就头疼了;如果遇见泥石流和雪崩,甚至有生命危险。只有晚上围坐在篝火旁边露营,才能得到片刻休憩,却还不得不提防野兽……   有人无法理解他们。因为在这个时代,远离社会和远离人群,便意味着危险,一种原始的野蛮的危险,简直就是作死的行径。而且所做之事一点儿都不好玩,又累又疲惫,得到与付出完全不成正比。   而在小说家看来,他们口中的“体验大自然”,“回归本真”,“欣赏风景”……都不过是借口罢了。在感官的刺激上,外出旅行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在房间里把玩智能设备,想要吃啥都能通过网络订购,既安全又慵懒的生活来得愉快。   ——他们追求的,难道不正是这种气氛和体验吗?没有亲身感受过的人,是绝对无法理解的。   小说家发自内心地觉得,那是一种能让人放松身心,极其有意义的生活方式。话虽如此,要是这伙人再在村子里待上一阵子,都市人的本能就会令他们接受不了。   “说起来,森野老师,您为何会到这里来?”   某人的思维正在到处乱跑火车的时候,趁着气氛酣热,后藤正明喝了一口铁杯里的热水,随口将话题抛给人群中最年长的那一位。   “我们的事情您很清楚,起初的目的是为了完成两位朋友的作业。当然,我本人——还有柳川同学,对民俗这方面本身就很感兴趣,也想借此作为创作素材的积累。”   “……我?”   “对。我听说,森野先生是柳川同学和良同学所在学校的老师吧?离开前还不是寒假,我觉得您应该不像我们这些游手好闲的大学生那般无所事事。”   森野秀洋将手中的火钳放下,脸上堆满笑容——他看起来是真心感到高兴,只是那张布满皱纹,充满阴沉气氛的瘦削脸庞,使得一般意义上的“笑”都变得古怪起来。   而自从他回来,就始终是这幅模样。   “对啊,森野先生,您该不会是早就听说这里能轻轻松松找到女人,才会到这来的?”   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与森野秀洋的关系突飞猛进,已经进化到“忘年交”程度的柳川空,肆无忌惮开起对方的玩笑来。   要是他们还是之前的师生关系,以他的性格绝不可能说出这种俏皮话。   “哈哈,我以前确实有了解过神凭村的习俗。”   森野秀洋笑着摇了摇头   “只不过没想到会开放到这个地步……只能算是意外之喜吧。”   “那你是……?”   森野犹豫了一会儿,露出沉思的表情。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和后藤君你一样,这算是我的一种兴趣吧……呃,而且也和神凭村的习俗有关,在这点上,我和你们这群年轻人算是不谋而合了吧,哈哈。”   后藤正明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架,铁桶内燃烧的火光在他的镜片上跃动,青年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照这样说,森野先生你确实早就了解过这村子里的事情,对吗?不瞒您说,我们这一天半以来的活动,大家都看在眼里,除了睡觉就是聚餐,富有风格的风俗习惯之类的,可是一点都没看到啊。”   “我觉得这事得向村民们打听才行,但你们都只顾喝酒了。今天下午就更不用说了,大家都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吧……”   小森在一旁略显不满的插口道。   “这倒不用急,时间有的是。我觉得这个村子里的氛围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不止一星半点,村民们都很和善,想来是愿意解答的。”   森野秀洋笑了笑。   “不过……你说的没错,我确实知道一点外人不了解的内幕。其实呢,我以前和各位是一个大学的,是东京艺科大的毕业生。”   “真的假的?这还是第一次听说,没想到还是前辈啊。那您——”   “相比起同辈人,我的人生实在很平庸,没有可值得说道的。”   森野摆了摆手,显然不想多谈自己的过去。   “但是,我就是在大学的某个社团里,听说了关于神凭村的事情的。”   ——   昨天电脑坏了…… 间幕之一 会面   浅见悠子在校门前驻足。   上锁的伸缩门与保安室后,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往内延伸,中央是一座巨大的水池,用洁白的瓷砖围绕起来,两侧则是名人们的石膏头像,以及一盆盆姹紫嫣红、灿烂盛开的花朵。   而在水池尽头,则矗立着一座最大的石膏雕像。侦探小姐看了半天都认不出来那是谁,心中猜测那大概是东京艺科大的创立者吧。   光是这一看便知造价不菲的水池,就能让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冒昧前来的访客们心中一震;而后面那安排错落有致,表层装潢充满艺术感的高楼,更是令人赞叹不已,此地根本不像学校,而更像是某处高档西式别墅住宅区。   ……简而言之,就是毫无特色,属于暴发户造出来的玩意儿。   浅见学姐心想。   她往前踏出一步,却又迟疑地缩了回来。倒不是说这地方本身有何特别的,她在意的是里面的人。   这座学校,对浅见悠子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抛开“名侦探”这一身份之后,她是一位正在准备升学考试的女高中生。而浅见的目标正是东京艺科大。   和普通人的区别在于,她现在已经被内定了名额,就算考试交白卷都能到这地方来。一直关注着“浅见悠子”的人们,都希望她能拥有安稳的生活——无论是出于善意、恶意、还是不在意。   至于真正的理由……   “助手君为何要选择这座学校呢?明明有更好的去处。”   浅见悠子用没有人能听得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其实侦探小姐早就知晓问题的答案了。但她绝不会因此而选择放弃。   “命运已经将他们两人勾连在一起”——只能这般形容她的动机,才不至于让自己恼羞成怒。   ……   “好啦,该想办法进去了。”   女孩保持着自怨自艾的幽怨心情,在发了一会儿呆后,才朝着保安室走去。   浅见悠子从来没有被人拒之门外的体验;反过来说,若是看见她的身份证明,还会被拒绝进入的地方,一定存在着意想不到的问题。   但尴尬的是,这次的情况和以上两者可能性都不相符:   保安室里没有人。   “到哪去了?就算快到假期……”   看来是遇见了玩忽职守的家伙。   浅见小姐有点心浮气躁,她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手指在手臂上轻轻敲打着,鞋帮不安地敲击着地面。   就在这时,她远远见到了一个人朝这边走过来。   是学生吗?要不叫这家伙把门打开……   浅见正考虑该如何开口称呼的时候,忽然眼尖注意到,对方长得有点眼熟。   ……不,不对。   那个人,她是认识的。   迎面走来的女人实在太有存在感了,如果是初次见面,定然会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想要忘记都很困难。   对方若是站在人群当中,非但不会被掩盖住光芒,反而会在他人的衬托下,更显得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人们的目光将会被她彻底掠夺走,仿佛视野中存在着一个黑洞。   “就像是动物园里靠开屏来吸引游客与配偶的孔雀一样……虽然一般会做这种事的是愚蠢的雄性就是了。”   浅见小姐不满地咕哝道。   可是她很清楚,正因为是孔雀,才能生来如此。它有着艳丽的羽毛,和足以夺人眼球的缤纷舞步,具备夺人眼球的天赋,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羡慕的事情。   并不是任何一种鸟都能“花枝招展”。假如是生来不曾显眼的鸟类——譬如是浑身乌漆抹黑的乌鸦的话,就算想要跳舞,也只会被当做异类。   能想象扇动翅膀,昂首挺胸,在大庭广众前踏正步的乌鸦吗?肯定会被人们厌恶、当作不祥的象征、用扫帚赶走吧。   “哎呀呀,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那个女人走到他跟前。她们两人隔着伸缩门互相凝望,加上高跟鞋,对方起码高出浅见一个脑袋。   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与赞叹。女人突然间伸出一只手,涂着豆蔻的红色指甲放到浅见白皙圆润下巴上,将侦探小姐的脸庞微微抬起。   “你、你做什么啊?!”   浅见小姐吓了一跳,连忙将对方的手打开。   “抱歉抱歉,因为浅见小姐实在太可爱了,我有点看入迷了呢。”   她一脸笑眯眯的,完全看不出有哪里觉得愧疚。   ……说话油腔滑调的。   会说出这种台词的男人,一定是染着乱七八糟颜色头发,在大街小巷到处乱晃的小混混,是那种要是称职的巡警见到了,绝对会冲上去狠狠踹屁股的类型——   不过现在,浅见悠子却有种没办法反抗对方的感觉。就因为性别上的差异吗?   “……那个,您能否帮我去叫一下保安?我想到里面来”   浅见小姐警惕地往后倒退一步,就像是遇见了天敌的小动物一般。   “保安?”女人露出微笑,用一根手指转动着钥匙圈,“没那个必要。”   她说着,转身走到保安室前,将门打开。几秒钟的时间,伴随着“咔嗒”一声轻响,伸缩门自动敞开了。   “这座大学里所有房间的钥匙我都有。放心吧,不会有人怪我擅作主张的。”   女人从门口走出后,对踏入校内的浅见悠子解释道。   ……这家伙,已经在暗中掌控了这座学校吗?   在没有助手君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前来东京艺科大的她,心情简直像是踏入了敌人大本营那样沉重。   ……   侦探小姐来到水池边上。   盛烈阳光照耀碧绿的水面,反射着粼粼波光,仅是瞥上一眼,她就觉得头晕眼花。   “浅见小姐,你来这里是做什么的?难道是来刺探敌情的?”   那个女人就站在浅见身后,热情的视线始终在少女的腰臀腿上打转。   浅见有些不太自在、略显僵硬的口吻回答道。   “……我没有把你当成敌人。”   “我当然不会是浅见小姐的敌人,自从我上次见到你之后就不是了。就算以前会有敌意,现在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但在这座大学里,可不只有我一个人喔?” 间幕之二 情敌   “……现在的我,没有敌人。”   浅见悠子一字一顿,表情十分认真地说道。她仿佛是生怕自己被误解,态度明确否认了女人的话。   “我的敌人只会出现在未来;而她们现在于何处、做些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世纪初最后的名侦探”浅见悠子,永远行走在悬于深渊上空的钢丝线上。   她所面临的困难,并不仅仅是错综复杂的案件、笼罩在历史迷雾里的真相和穷凶极恶的残忍罪犯;真正让人头疼忌惮,让即使拥有着与侦探小姐同等能力的人士都不愿意深究的,是事件底层所映照出来的人际关系网络。   它们构成了一整个难以看清全貌,惊人庞大的机制;人这种社会动物想要在人情管道交织而成的世界中生存下去,就必须学会蜷缩起身体,才有可能汲取养分。   换而言之,名侦探不但要找出真相,更要掌握证据——确凿的,无可辩驳,牢固且坚不可摧的证据。   有着种种苦衷,会在被戳穿犯罪动机与手法后,就能放下自尊心跪地大哭的罪犯;或是被抓住马脚后就心慌意乱,选择投降的胆小鬼,在物质利益构成的黑暗世界中,反而是少数。   湮灭证据、伪造证据、消灭证据,以及将同样的理论和手法运用在活生生的证人身上——   如果浅见悠子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敌人”逼入绝境,施以致命一击,一旦让其缓过气来,很容易就会让自身、乃至支撑自身背后的人们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属于名侦探的战场上,结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有些时候,在明知仍在持续作恶的情况下,浅见小姐亦只能闭上眼睛。她有心无力,手上能打的牌寥寥无几,有时候对付同一个目标都要拼上全部才能勉强胜之;在一般情况下,绝不可能选择同时向数个“敌人”发起攻势,那等同于自断后路。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放弃,迟早有一天,浅见悠子会将被她盯上的所有家伙们都绳之以法——   “哎呀呀,你不要随便将话题抬升到如此严肃的高度嘛。”   女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好像能“看见”那颗小脑袋里运转着何等惊人复杂且充满固执的念头,这使得她不自觉露出愉快的微笑。   “浅见小姐,我所说的,不过是些不足向外人道也的男女之事罢了。   “你你你说什么啊?”   刚才还一副严肃表情的浅见悠子一下子慌了手脚,脸上的伪装瞬间崩溃,变得面红耳赤起来。   “需要我说得更清楚一点吗?我指的当然是你的情敌啦……”   “我、我连喜欢的人都没有,哪里来的情敌!”   浅见悠子说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话,结结巴巴的反驳更令她的态度显得异常软弱无力。   在宫城眼里,在心上人的女友面前,拼命想做出“凶巴巴”感觉的少女,确实非常可爱。   这种说法有点奇怪:现在的她,正逐渐开始理解自身的想法了。   人很容易看不清自己的本心,反而沉溺于外界所带来的幻觉之中。宫城并不认为自己距离普通人有多遥远。如果说有哪里和常人不太一样的话,只是她对自性的孱弱与虚伪,有着足够充分的理解。   至于那个想法本身,正如宫城亚纪自己所说,“不足为外人道也”——具体来说,是宫城在浅见悠子的身上,看到了“情敌”的氛围。   这是一件对宫城本人来说很奇怪,但对于一般的情侣而言,似乎又并不值得奇怪的事情。   所以,宫城才会产生了“和对方见上一面”的想法。   女人回想了一下那位房东先生的性格,开始设身处地代入他,并且模拟起那个人的做法。   “走吧。”   然后,她朝对方伸出手。   *   浅见悠子并没有握住她的手,不过还是乖乖跟在宫城后面,走向教学楼。   在短暂的交流过程中,侦探小姐注意到了对方在某些恶趣味念头驱使下的行动。从甫一见面开始,宫城在自己面前表现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那种该被一脚踹倒在地的油腔滑调,正是助手君偶尔会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   那家伙最开始的时候,对自己这个学姐还算有点尊敬;等两人关系变得亲密起来后,这点隔阂早就被抛至九霄云外,反而经常堂堂正正地戏弄她,这让浅见感到很无奈——   这种“无奈”所针对的对象,并不是明明已经对他发了好几次脾气后依然死性不改的对方,而是自己。   理由很简单:她竟然会不可避免地为此感到高兴,甚至产生了患得患失的想法。   有一个似乎人人皆知的常识,男孩子总是下意识去欺负他在意的女孩子,浅见认为她内心的“窃喜”就是由此而来——尽管那实际上是本该停留在小学时期的常识。   或许是因为她缺乏阅历的缘故吧,所以才显得那么容易让别人得手。   此时从少女内心涌上来的情绪异常复杂,有橙子味的酸涩,有苹果味的怀念。浅见在对方身上看到了助手君的影子,并且知道对方为何能做到这个地步:一定是双方对彼此都非常熟悉的缘故。若即若离的熟悉感,令她动摇。   ……毕竟他们两人,才是正牌的恋人嘛。   “浅见小姐,你的目的地是哪里?”   “带我去社团活动室吧。”   侦探小姐回答道。   “我想去调查某个社团的事情。”   “这和案件有关?”   “一起杀人案。一个女高中生上了某人的车,在被杀害分尸后,凶手将遗骸扔在了深山里。”   “听起来和大学社团是两个不相干的话题。真有意思,可以和我说说吗?”   没等侦探小姐打马虎眼,宫城便快速提供了条件。   “我有大部分社团负责人的联系方式,他们都来邀请过我。要是我去参观的话,这群人应该会很愿意向我们开放吧。如果浅见小姐不想引起别人注意的话……” 间幕之三 都市传说,电子游戏   “这……”   其实浅见小姐很想回答自己一点儿都不在意,不需要他人擅作主张的帮忙,但事实却显然并非如此——   她会沦落到不得不独自一人前往东京艺科大打探情报的境地,就已经很能说明现状了。面前这个女人会主动出门来迎接自己,就是察觉到这一点了吧。   当然,侦探小姐不是没有其他办法进去,可她要是真的选择大摇大摆走进去与学生组织乃至学校管理层见面交流,会有很大概率走漏风声……毕竟关注此事的远远不止一人。   牌要一张一张打,能借东风的时候要毫不客气去借,这样在真正决定胜负的时候,才能留下可供充分调动的资源。   “我明白了。请让我跟你一起去吧,目的地是电子娱乐部所在处。”   宫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拿出手机,指甲轻划,在屏幕上检索,轻声回答道。   “这个社团,现在好像不存在了。”   “是的,”侦探小姐点点头,“那是一个90年代就开始活动的社团。即使是在这个电子游戏产业发展相当早的国家,能在那个时代就建立起一个由非职业者组成的学生团体,无疑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遗憾的是,电子娱乐部最终因为几位创始人在发展意见上的分歧,于2001年的时候宣告解散。”   “后来,有一部分人从电子娱乐部中分裂出来,组建了新的社团——亦即现在的东京艺科大游戏部,一直延续到今天。”   宫城以一副“不出意料”的态度点点头。她或多或少了解过这段历史,原因不言自明。   “不过,现在的游戏部和曾经的电子娱乐部已经没有关系啦,毕竟学生都换了好几茬。最早那一批成员,到现在该是四五十岁的成年人了吧?”   “是的。另外,游戏部有专门的活动场所。我们要去的东京艺科大社团活动楼,其实属于旧校舍的一部分,大型社团的聚集地一般都不在那里了,而是被当作放档案和堆放杂物的地方。”   浅见小姐侃侃而谈。   “我想,曾经的电子娱乐部所在的房间,说不定还有机会被保留下来。”   宫城保持微笑,倾听着她的话,等侦探小姐说完后,才慢条斯理地表达疑惑。   “我还是那个问题,无论是游戏部还是电子娱乐部,都是学生社团,听起来和杀人事件不存在任何联系。”   “的确。光是空口白谈,你不是很能理解吧?那么,就换种方式,首先从介绍案情入手吧——”   随着对话的深入,浅见悠子不知不觉间放下了戒备,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论起事件本身。   心中坚持正义、打击犯罪的信念牢固然不可动摇,但若是那种对案件与真相完全没有兴趣的人的话,是绝不会选择走上这条遍布荆棘的道路的,这就是所谓“侦探的本能”。   在这一过程中,宫城一言不发,只是保持微笑,偶尔表现出侧耳倾听的认真态度。   其实房东先生在讲述他作为“助手”与侦探小姐一起行动经历的时候,并不会太多提及关于案情本身的信息。宫城对此感到遗憾,但她知道房东先生有为难的地方,所以从来不会强求。   而且,宫城原本就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一类人。即使对社交技巧不感兴趣、不曾了解过的人,也该清楚一件事:在朋友熟人的相处中,没有比擅长倾听的人更受欢迎的——特别是对方正在自己感兴趣的地方大谈特谈的时候。   “首先呢,是杀人现场的部分:受害者的遗体被发现的地方,是位于郊区某座荒山的半山腰处,生长在缓坡一侧的树木下面。那场面,就连一部分经验丰富的警察都不忍直视。”   凶手是用钝器敲破女生的脑袋,再用刀割破她的喉咙放血,静静等待对象死亡后,再从某个部位开始肢解尸体,并用锤子和铁钉将肉块和内脏一个一个钉在树上。   最后呈现在世人面前的,便是一幅极其惨绝人寰的画面。   而除去诡异残忍的分尸手法外,根据电视台报纸和网络媒体的报道,案件还存在其他未解之谜——   被害者最后被目击的时间,是在死亡时间前20小时。在那个时间点,她曾经和自己的男朋友见过面,地点是在城郊结合部的一家咖啡馆里。   换而言之,犯人仅花费20小时,就完成了杀人、放血、毁尸灭迹、分装等一系列程序,并将碎尸拿去远离城市的郊外山区丢弃,在这一过程期间还没有被任何人目击。   如此庞大的作业量,凭单人在短时间内是难以……不,该说是绝无可能完成的,加上经过警方详细调查,被害者“洁子”并没有与他人结怨的经历,而如果只是被卷入突发纠纷而遇害——譬如强奸或是抢劫之类的动机,凶手的手段本不该如此残酷。   难怪在案情曝光后,民间有相当一部分人猜测,这位少女是被邪教集团选中当仪式的祭品——   “又是邪教?”   宫城插嘴道。   “不,我想这回大概不是……”   侦探小姐起初摇了摇头,后来像是不太确定似的,补充说明道。   “就算可能存在关联,我想也不会是重点。”   “原来如此。”   “然后——接下来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才是关键。”   ……   这是一个偶然的发现。   在90年代末,某个讨论电子游戏的匿名论坛上,开始流传一个只存在于都市传说中的“幻之游戏”——   这个游戏的剧情,大概是在199X年的东京市,主人公(玩家)是一个平凡的大学生;某天午后,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到在一座郊区的山上,发生了一起女子高中生碎尸案。被害者被凶手当作献给食人恶鬼的祭品而惨遭杀害分尸,尸体的遗骸则被丢弃一棵大树下面。”   “等主人公从梦中醒来后,他发现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则特大新闻:某处郊区的荒山周围遭到警察封锁。原来,那座山上真的发生了杀人事件……” 间幕之四 怪谈的演变   听起来真有意思。   宫城小姐一边往前走,一边兴致盎然地问道。   “你说是偶然?”   “是的,一个偶然。如果不是当时的搜查本部中正好有人痴迷于此领域的内容,在论坛中翻阅到了十几年前的留言板记录,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都很难掌握这一情报。”   侦探小姐回答道。   “那是一个私密性较高,注册相对有门槛的论坛,而且那个时间点的老用户早就不剩下几个了,甚至再过一个月的时间,整个论坛就要关门大吉。若真是如此,有关于这个游戏的消息,恐怕真的要消失在茫茫的信息海洋之中了。”   “运气不错,但听起来简直就像是某种都市传说。”   宫城简短点评道。   “以网络为传播媒介,以及在此基础上愈发便利的移动智能工具与通讯社交平台,这本来就是都市传说诞生的源泉。”   侦探小姐表示认同,微微颔首。   “从在各个地区流行的民俗传闻和怪谈,逐渐演变为具有广泛效应的都市传说,这是网络时代才能发生的事情。”   人们对于未知事件——或许是因为知识体系和信息缺乏导致的“未知”,又或许是人为隐瞒造成的歪曲——的恐惧和不安,自古有之。   有人通过想象的方式加以解释,并在此诠释的基础上发展出一系列应对策略,神话和原始宗教便是如此诞生的;但还有一种可能,人们虽选择拥抱畏惧,谨慎的话语却会在传播中不断形变,变得越来越虚妄和不真实,   由于地理交通等因素的限制,民俗怪谈一般集中在某个地区,在当地人口中代代相传;而到了新世纪,怪异故事的诞生则与地区逐渐脱离了干系,是否选择接受,与人群属性分类有更直接的联系:   空虚无聊的网络用户,热衷阴谋论的不安分子,享受刺激的年轻人……对他们来说,贴近现实且具备现代性特征。描述与人和城市生活在一起的怪物传说,正是最好的调剂。   侦探小姐瞥了身边的女人一眼。   “另外还有一点,这个年代,和网络有关的犯罪事件频繁发生。不仅仅是新型的信息犯罪,传统的犯罪方式通过虚拟世界的掩盖,将会演变为更加难以察觉的恶性事件——正因为与现实之间存在着隔阂,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必通过面对面的方式,阴暗龌龊的心理一旦出现聚集,自然而然会诞生难以抑制的勃发期。”   “就和怪谈的背后往往有其历史成因一样,每一个都市传说的诞生都不会是空穴来风。有的是幻觉,有的是误解,有的……则是想要被刻意掩埋起来的真相。”   “是啊,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些很不妙的事情。毒品交易,器官买卖,雇凶杀人,乃至虐待女性以及儿童……诸如暗网之类的都市传说不就很常见吗?最近还拍成各种电影,很流行啊,可怕可怕。”   宫城笑眯眯地回答。   侦探小姐不再理睬她,又将脑袋转回去了。   “在那之后,我们以此为线索展开检索,寻找到了有关于这个游戏的一部分信息。”   “首先,这个游戏的制作方可以确定是东京艺科大的电子娱乐部,从部落格中制作人员的牢骚中透露出来的意思来看,它的制作周期整整有三年之久,相当于这一届成员的精力几乎都耗费在了这上面。”   “根据资料现实,东京艺科大电子娱乐部从开端到解散为止的十二年里,一共开发完成了13款作品,其中9款是用来参加各种比赛,有4款挂在其她游戏公司的名下售卖,还有3款市面上找不到出售记录……但唯有这款叫做《祀夜》的游戏,我们甚至连成品的相关资料都找不到。”   “根据首先提及这一游戏的论坛帖子发布者所言,游戏制作完成后,起初就不打算通过一般渠道制作盘带和发售。毕竟是一群还未曾走上社会的学生,以学生们的能力很难找到这样的渠道,所以他们选择了自己委托工厂,以同人游戏的形式在当年的冬季comic market上贩卖。”   “看样子,是没有成功吧?”   “是的。虽然不清楚理由,最终这个游戏只做了数十盘内部流通的版本,没有向外界发售。当然,帖子的发布者在那之后就将留存的电子资源在论坛上共享,所以玩过的人肯定不止一个。”   “既然能被称为‘幻之游戏’,说明还是有人知道的,哪怕是所谓的‘小众作品’,亦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接触过。”   “的确,如果是真正没有任何人接触过的作品的话,恐怕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反响。后来,我们还在其它数个论坛和数十个部落格中都找到了相关信息,还有在某些从业者的个人网站以及关于游戏的回忆录中,都提到了《祀夜》这一游戏的名字。”   “但是,我们还是不了解制作人员的具体状况,所以才决定到这个学校来寻找线索。”   两位女孩走进了社团活动楼。楼内空空荡荡,偶尔有和她们擦肩而过的人,都会用很惊奇的目光注视着这对罕见的组合。   “遗憾的是,作为调查人员,我没能亲自接触过这个游戏。而通过对网络上相关资料的整理,之后又联系了几个曾经接触过这个游戏的玩家,他们的谈话中有价值的内容寥寥无几,基本上都是重复的感想……”   “原因在于,这个游戏是未完成品,只制作出了序章和第一章的部分。不过,有关于凶手的身份倒是很快进行了说明:他出身自一个偏僻的山间村庄,而所谓的献祭对象,同样来自于这个村子内流传已久的‘食人恶鬼’传闻……凶手之所以要举行祭祀,就是因为他在东京发现了恶鬼的踪迹。”   浅见拍了拍手,走廊内的声控灯亮了起来,她侧过头来盯着宫城的眼睛。   “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游戏中原本只存在于封闭乡下环境内的‘怪物’,却出现在了东京市——这正好和我刚才所说的从民俗怪谈逐渐转向都市传说的过程如出一辙呢。” 间幕之五 《祀夜》第一章   高跟鞋与厚底鞋和大理石地板相互碰撞的声音回荡,打破寂静,交织成错落有致的乐章。   现役女高中生和现役女大学生一前一后,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缓步前行。外界的阳光被墙壁与两侧的百叶窗所阻隔,难以照射进来。   “只有序章和第一章啊,一整个社团,三年才做出这种半成品,是不是太摸鱼了一点……应该是有别的什么理由才对。”   “或许吧,但由于不了解具体情况,这无法成为我们要讨论的重点。”   游戏名为《祀夜》,顾名思义,是以围绕“一场祭祀发生的夜晚”为核心的故事。   序章的男主角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晚上做了一个有关于猎奇分尸杀人事件的噩梦;而到了第一章,故事中心突然变转换了,不再是男主角,而正是凶手本人“我”。   游戏的制作者们通过第一人称,叙述了凶手的动机与行为——   *   第一章发生的时间同样是夜晚,开头是“我”怀着异常紧张的心情,开车行驶在黑漆漆的山路上。   “我”的身边坐着……不,是躺着一位女高中生。她被“我”打晕了,现在于副驾驶座上一动不动,过了四十分钟还未醒过来。   “我”检查过她的身体,女高中生的后脑勺出血,呼吸还算平稳,没有死亡的征兆。   要是死了就麻烦了,必须得再换一个目标,还得想办法将这个人处理掉——这会导致暴露的几率大幅提升,对于没有经验的自己来说,那几乎等同于失败。   “我”是一家汽车公司的职员,在周围的人们眼中,是个普普通通,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男人。   事实上确实如此。但是,“我”还有一个谁都没有告诉过的秘密:自己其实并非土生土长的东京人,而是来自一个偏僻的乡下村落。   那里是个与外界封闭,与世隔绝的地方,因为位于深山之中,一般人不曾听说过,甚至对于附近的城镇上的人们而言,村子的存更像是一种传说。   都市人看不起乡下人的情况在哪儿都很常见,但“我”之所以将出生地的秘密深深埋在心底,并不是因为“还说了后会被人鄙视”这种浅薄的因素,而是避免为他人引来麻烦。   ——“我”的家乡,绝不是一个正常的地方。   离乡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以自己现在的眼光再转回去看那时的生活,诡异之处不知凡几。   譬如说,每当夜晚来临,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得关紧门窗,挑着灯笼、背着猎枪或弓箭的狩猎队,将在全村巡逻,而之所以这样做,目的是为了……   防止恶鬼“食人”。   如果外人听见了这种话,恐怕只会哈哈大笑吧,但对于生活在这个村子里的人,那绝不是谎言,而是切切实实、徘徊在身边的恐惧。   吃人的怪物,真的存在——若是有人独自在黑夜中行走,若是父母将自己的孩子留在家中,他们会转瞬间消失,等人们再发现的时候,仅剩下被开膛破肚,残破不堪的尸体……   在本人的回忆里,藏匿于黑暗中的可怖威胁给予了“我”太深刻的印象,哪怕“我”个人是很想将其当作一种童年的幻觉。可惜做不到。   根据村里老人的说法,过去恶鬼成灾,更为猖狂,而现在,人们已经逐渐寻找出了一套如何预防的方法。即使如此,时不时仍会村里人受害。对于这个人丁并不兴盛的小地方来说,每一个人的牺牲都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位于山中的村落确实往往容易受到凶猛野兽的侵扰,但在人们的共同努力下,情况一般都能很快解决。布置陷阱,设下藩篱,或是一不做二不休,集结起队伍上山找出野兽的巢穴,将它们一口气杀光——   然而,此类方法却无法运用在恶鬼上。这种夜晚横行的怪物神出鬼没,之所以会如此难以对付,理由似乎与其究竟是从哪里诞生的有关。   村子里的绝大部分人都不清楚,那是一个远比恶鬼本身更可怕的秘密。“我”是偶然间在统治村子的一族成员们口中听闻了只言片语,现在想起来仍然感到战栗……   不,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我”拼命摇了摇头。   身旁的女孩紧蹙起眉头,似乎马上就要醒了。“我”的脊背和额头淌满了冷汗,就算将车载空调开到最大,都无法驱散内心的躁动。   ……事实上,不是没有解决的方法。   每隔一段时间——有时候是几年,有时候是十几年,村子里都要举行一次盛大的祭典。   而举行祭典的目的,就是想办法在宴会上满足恶鬼的食欲,令它们饱腹。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这种做法确实有效,即使称不上一劳永逸,却能在很长一段时间保证村子的平安。   然而,问题就在于,这种祭祀本身,同样有着恶毒残忍的一面——   人吃人,比恶鬼吃人更加残酷,   从小在村子里长大的人们习惯了、麻木了,“我”却无法忍受。我对村子里的种种愚昧现象深恶痛绝,决心离开。   这当然是个危险的选择,但在机缘巧合,以及同伴的帮助,“我”最终还是成功逃离了那个村落……   此中凶险不言而喻,有关于那里的一切,如今已变成在“我”内心最深处沉睡的梦魇。   “我”始终难以放下,所以到现在连正经女人都没找过,实在忍不住了就去风俗店找小姐,或是在网上和年轻女性约炮,在人际关系上一直保持独身。   顺便一提,副驾驶座上的这个女孩,就是“我”约出来的援交女。牺牲这种不自爱的女性,让良心上的煎熬似乎稍微减弱了一些。“我”知道这种理由非常卑劣和无耻,但如果不这样想的话,濒临崩溃的精神状态将无法就支撑。   随着时间的流逝,总有一天能从家乡的噩梦中逃离,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是如此相信的。   然而事与愿违,令“我”感到恐惧的一切,都在数日前卷土重来;自己其实从未成功逃离,最深沉和可怖的梦魇,再度抓住了“我”…… 间幕之六 游戏爱好者   凶手自称是一个普通人,从来没有杀过人,更不是天生能做出如此凶残行径的恶徒。   年轻时的他,亲眼见证过残忍的事情接连发生在自己身边人的身上:不不仅仅是凶猛的食人恶鬼,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人们选择向同类举起屠刀……他没有能力去改变,更做不到闭上眼睛当做看不见。所以,只能逃跑。   青年时代的他,显然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然而,时间却会轻易改变一个人。被无休止的恐惧反复折磨、在感官中变得尤其漫长的时间,更是能轻易摧毁一个人的精神根基。他的人格像橡皮泥一般被捏来揉去,被随意塑造成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模样。   而他之所以要绑架少女、并将其杀死分尸,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在东京市区内,察觉到了恶鬼的踪迹。   ……   在游戏演示的回忆杀里,就在数日前,距离凶手目前租住的公寓三个街区外的公园里,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   案件并没有公之于众,而除非是很有可能危险到自身的连环杀人案,否则一般人根本不会太在意何时有警车驶过,就算听过聊过,风头一过后就能抛诸脑后。   生活在网络时代的现代人同时具备迟钝和敏感的特质:因为长久沉溺于虚拟世界,主动或被迫接受了太过庞大冗杂的信息,因此,当现实中真实的威胁出现时,现代人很容易见怪不怪,不以为然。   只不过,一旦这种威胁所带来的恐惧超过某个界限,由于信息渠道的便利,恐慌在人群中的传播速度远比病毒更迅猛,将会引发大范围的混乱——到那时,社会又会变得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神经敏感。   凶手与一般人不同,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曾经烙印在心中的惨痛回忆顿时被激活。他的本能正在警告自己,这是一种很不妙的预感。   他想尽办法托关系,终于了解到案件的内幕:甚至用不着送回去让法医鉴定,有经验的警官几乎能当场为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的死因下达结论——   他被某种大型野兽撕咬过。   因为尸体上的伤口,绝非寻常凶器能制造的。警方判断,这有可能是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猛兽伤人事件,然而迄今为止没有任何相关线索。   ……不妙。   不妙过头了。   简直和他的预感如出一辙。   他感到极度恐慌,他很清楚凶手是谁——这种来自直觉的判断,令他深信不疑。   有可能是恶鬼终于突破了山中村庄的地理限制,入侵到城镇里;亦有可能就是冲着他来的,目的是为了惩罚他,将自己这个擅自逃离的村民杀死……   没有人能从宿命的结局中逃脱。   十年前的他尚且心存勇气,却依然害怕到两股战战,无法正面与之对抗,最终选择逃走;而十年后,流逝的岁月更是将他的意志彻底消磨殆尽。   ——换而言之,他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了。   如果连东京都不安全的话,自己将无处可逃。不想坐以待毙,就得另想办法。   他决定找人商量,而商量的对象,自然是曾经帮助她从村子里逃出来的那个人……   游戏里并没有直接点明此人的身份,没有说清两人之间的交流,但从凶手的做法来看,这个答案已然明了:他打算仿照村子里的方式,用活人作为祭品,满足恶鬼的欲望。   第一章的结尾,是凶手驱车在一处荒山僻岭上停了下来,一棵老朽的树木下方,就是他选择的目标。   引擎熄火后,少女苏醒了,不出意料开始大吵大闹。凶手以恐吓的方式让对方暂时安静下来,同时打开车门,从车后箱里拿出了各种各样的道具,并转身走向被绑在副驾驶座上的女孩……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你觉得如何?”   “唔,从剧情概要来看,很难说。”   宫城回答。   “故事称不上稀奇,关键看如何表达。”   “我不是让你评价游戏……算了。”浅见叹了口气,“说的不错,毕竟被称作‘幻之游戏’,纵使名不副实,定然有无法忽视的优点,才能引来一部分人狂热的拥簇。”   “当然,人们的想法不可避免会受到游戏之外种种‘谜团’的影响:譬如说,它只剩下一个开头,但这在爱好者眼中反而具备残缺之美;比如《祀夜》不是正规公司出品,而是由一个学生社团完成的,且成品不知为何只在内部发行……这一切都让人充满好奇。”   “这些学生是如何想到这个故事、并决心以此作为题材的呢?我在那个论坛上看到了好几个猜测帖。另外,虽然受到那个年代游戏硬件机能和图像技术的限制,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非常简陋,但演出部分确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游戏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吧。”   “明明是你……欸,算了。”   浅见因被捉弄而微微泛红,她似乎是想生气,可不知为何,女孩的情绪很快低落下来。   “假如我们认定这个游戏与杀人事件存在联系,并将其看作一个重大线索,那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会是:该如何找出那三个人。”   序章的男主角,第一章的凶手,以及和他讨论祭祀事宜的“某人”。   “他们在现实中不存在,可创作他们的人,曾经就在这里。游戏爱好者们的问题,亦是我的问题。他们到底是如何想到这个故事——”   “好啦,我们到地方了。”   宫城停下步伐,推开了面前的门。   侦探小姐敏锐地注意到了细节:在这一系列动作中,她甚至没有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先不论门为何没有上锁,这个动作只表达一个含义:对方早就来过这里。   “你……”   “浅见小姐,你就是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才主动来学校里的吧?”   宫城亚纪的手仍然放在门柄上,她侧过脸来,对侦探小姐露出愉快的微笑。   “其实我还挺喜欢电子游戏的,不然就不会选择游戏部了。”   “浅见小姐不是想见他们吗?所以我提前准备为你好了。” 第92章 游戏部的秘密   ——“电子娱乐部?那不是游戏部的前身社团吗?”   后藤正明有些吃惊,他推了推从鼻梁上滑落的镜架,感慨万分。   “真没想到还会存在这种联系,森野老师与我们真是缘分匪浅。”   “这可不是缘分……”   森野秀洋“呵呵”笑了起来。   “你们几个为何到这地方来?就算是为了取材,或是为了帮助同伴完成课题,为什么非得是这个地方?”   “呃……这只是巧合啊?我们就是随便选了个有稀奇传闻的地方,然后就过来了——”   小森下意识回答。然而,当他的视线不自觉望向后藤的时候,却开始慢慢停住了话头。从沉默的同伴身上,他终于注意到了端倪,之前隐约察觉的些许异常之处,自心湖深处往“水面”翻涌。   “不可能是巧合。”   森野秀洋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你们也该注意到了,这地方实际上很封闭,平常根本不允许外人进出。就算祭典的时候不得已向外界开放,这种排斥的氛围依旧有所残留。”   “那群村民们的目光,你们见到了吧?他们根本没有隐瞒的意思,就算这群人嘴上说得客气,那种冷漠……不,不仅仅是冷漠,而是很明显心怀恶意。我提醒各位,必须得时刻小心,注意别落单……”   “是啊,有点伤人。不过,我还以为这是因为我们吸引了村里面的女孩子们的目光的缘故。”   柳川空舔了舔嘴唇,这个动作,为他那副被火光映照得通红的面庞上流露的古怪笑容,增添了几分下流感。   “所以有些人才会看我们不爽。特别是一部分老人和男人。但女孩子那边就不一样了,我的小美佳一点儿都不在乎我是不是村子里的人,相反还很尊敬我呢,她对外界人,对东京市都很感兴趣——”   “你们啊,别说得太过分了。”在座中唯一的女性成员冈美咲有点不满,“今川小姐说不定何时就会回来呢。”   今川和后藤正明一起来到仓库的,小说家还注意到了这两人间的暧昧举止。将晚餐准备好之后,她因为有其他事忙碌暂时告别了众人。正因为没有神凭村住民在场,这群外来者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地谈论所见所闻和对村落居民的看法,否则只会像昨晚那样沉闷。   “就是这个啊这个,”柳川空似乎完全没在意,态度大大咧咧,“我今天特意打听过,今川小姐和伊达先生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两人关系非常要好。而且在这个村子里,他们的身份都不简单:今川小姐是从小被神代一族收养后,作为家主的女仆侍奉当家的重要成员培养长大,而伊达先生的父亲则是现任的神凭村村长。”   “虽说这个村子里历来都以神代家地位最为崇高,但具体工作中的大小事务,其实都是伊达先生的父亲在负责,譬如和町政府那边的联络,组织年轻人外出求学等等。也正因为如此,伊达家算是村子里除去‘神代’以外最受人尊敬的名字。”   “这两人是村子里年轻人们的代表,分别是青年女性和青年男性的领袖,我听小美佳说,大家都觉得他们郎才女貌,天生就是一对。而若是神代家的人和伊达家的人能相互结合,对村子都是一件好事,能让此地变得更加和谐稳定——但就算如有以上种种隐私,她不还是很快开始勾搭后藤前辈了吗?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村子里的姑娘们早就对这个腐朽落后的地方感到厌烦了,特别是当她们听说了外界的繁华之后。对她们来说,举行祭典的开放期间,就是她们最好的机会……”   后藤正明低着脑袋,仿佛是一时间陷入了沉思,对柳川空的滔滔不绝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铁桶内的火光闪耀,由于镜片的反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好了,这种事到时候再说吧。”   森野咳嗽了一声。   “言归正传,你们会来到神凭村,并不是偶然。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情报,恐怕就连这个村子的存在都注意不到。看来,这位后藤同学似乎向各位隐瞒了一些事……”   “……游戏部中,藏着和神凭村有关的人或物?”   这时候,小说家终于开口了。   “嗯,那是从电子娱乐部那里继承来的‘遗产’。”   眼镜男叹了口气,语气略显低沉。   “抱歉,各位,森野老师说的不错。我选择这个地方是有意为之。”   小森愣了一下,连忙说道。   “我不怪你。所以,能否告诉我真正的理由呢?”   “那是一款未完成的游戏。”后藤正明说,“制作时间是上世纪,制作人员是电子娱乐部的成员,中途一共用了三年时间,结果却只完成了序章和第一章。”   “后来,历代电子娱乐部的部长、乃至后来的游戏部部长,每一届管理层都会继承同一个任务:那就是想办法尽力将这个九十年代的老游戏完成。”   “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而且,过去二十年里,难道就从来没有人完成过?”   “不,准确来讲,是没有人愿意完成。”   后藤苦笑着回答。   “毕竟,说是‘任务’,却没有任何强制性。上届成员都毕业了,难道还能管到你?所以,虽然继承这一使命算是传统,却从来没有人放在心上。大家都有自己的目的,雄心勃勃想要制作心目中的游戏,有谁会理睬一个半成品的老古董呢?”   “那……”   后藤正明知道小森的疑问,朝他摆了摆手。   “这就别问我了。你知道,我其实是临时接手了野间同学的担子,是他对我说,想要代替他成为部长,就得先将此事完成。为了大家,为了游戏部能继续维持下去,我答应了,仅此而已。”   “野间同学……”   小森下意识往背后看去。   这时,小说家已经站起身来,走到了野间裕的床边。   “野间前辈起床了喔,大家都在等你。”   虽然他的语气还算礼貌,动作却毫不客气,一把掀开了被子,似乎完全不在意会造成“走光”之类的尴尬状况——   实际上确实不会。   因为那张床上,空无一人。 第93章 失踪的野间裕   “不、不见了?!”   小森吃惊地喊出声来。   “我还一直以为他躺在那里——”   然而,被子底下却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圆滚滚的、材质表面类似于麻袋的长条状物品。   仓库里是村民们特地将贮存在这里的木柴和粮食搬走腾空后,为外来者们准备的临时住处。除了行李众人的行李以外,就仅剩下两排床铺,站在门口便可对仓库内的景象一览无余,没有任何能用来躲藏的角落。   ——换而言之,野间裕在他们眼皮底下失踪了。   ……   “我本来是这样认为的,但仔细想想,野间前辈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在一个地方待上一整天的老实人呢。”   小说家耸了耸肩。   这时候,小森猛然间想起在仓库前发生过的事情,自己和这位宫城大小姐的男友在当时有过短暂的交流。难道说,对方在那时候就注意到了?   就像注意到了他的疑惑似的,小说家一脸平静地补充说明道:   “不管怎么说,一个活人不可能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到现在吧?各位刚刚在围炉聊天的时候,那份热火朝天的气势可是完全将野间前辈抛诸脑后了,就算没有被声音吵醒,他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总该有辗转反侧的时候吧?”   “……的确。”   后藤正明扶镜架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一整天来,这张床上都没有过动静。我们太大意了……”   “不对,不是一整天。我们俩和森野老师回来的时候,野间前辈还在这里,就坐在床边,与我们聊过几句。只不过后来,小美佳她们又将我和老师叫走了,之后的事情就不知道了,我们算是回来最晚的。”   柳川空在一旁插嘴。   “时间呢?”   “唔……估计在两三点左右吧。”   “下一批回到仓库的,应该是我和小森君。我们吃完饭就在田野和村子里转悠了几圈,回来前我看过表,我们是三点半回到仓库的,当时没有在附近看见别人。”   冈美咲在一旁补充道。   “原来如此,从宴会结束后,大家都分散离开,各做各的事情,那时候的野间裕独自一人待在仓库,之后来的是柳川同学和森野老师,他们很快又离开了;随后是冈美咲和小森,而那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   “是的,我们自从回来后就没有离开过仓库,因为美咲说累了,想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儿,所以我一直在陪她。”   小森点点头   “接下来按回来的顺序是:良同学,我,今川小姐,再度返回的柳川同学和森野老师。那么,野间的失踪时间是在‘两三点’到三点半。半个小时到一个半小时的模糊时间啊……”   后藤正明抚摸着下巴,眉间肌肉慢慢紧缩,宛如一把川字型的锁。   “怎么回事?”   外来者当中年纪较长的森野秀洋,在这时以沉稳的口吻发言了。   “野间君是被人带走的还是自己离开的?如果是被人带走的,我们得现在就动身去寻找他,问问村里有没有其他人看见。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仔细找过后仍然没见到野间同学的踪影,我们只能选择报警了——”   “没必要太过紧张,”小说家笑眯眯地打断了中年人的话,“就我刚才的观察得出的结论而言,这里没有挣扎打斗过的痕迹。就算真有别人来过仓库,野间前辈他也是自愿跟着一起离开的。说不定,这才是他的目的。”   “这位同学,听你的意思,难道有过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森野秀洋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存在感寥寥、除了和队伍里的两位美女快活聊天外几乎不曾主动开口说过话的高中生,“还有,你说‘这才是他的目的’是什么意思?”   “我是个推理小说家,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小说家自然不可能如此回复。这种答案根本无法赢得他人的信赖,反而会让他们暗自嘀咕。   就算嘴上不说,没有人会打从心底认可“纸上谈兵”的行为,他们会更愿意相信具备“技术”和“经验”,而非“知识”的人。   其实小说家对此持有相同的看法:要是看几本书就能成为专业人士,警察学校里用的教材就该是推理小说了。   只不过,小说家却不仅仅是小说家、还曾经作为某位货真价实的“名侦探”的助手在犯罪现场工作过数次,从对方身上学到过某些技巧,因此才能表现得对调查现场的一部分基础工作有所心得。   小说家避开了第一个话题,接过了第二个选项。   “你们不觉得野间前辈的做法奇怪吗?我不太了解他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像另外一个人似的。但是,假如他真的是一门心思不想和他人打交道的话,从最开始就不该来这儿,继续待在家里才最好,不是吗?”   “我听说野间前辈这次是主动要求跟来的;而且在车站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小舞姐……野间前辈的亲姐姐想让他回东京,野间前辈却很明确地表现出了抵抗的意愿,这正好说明,他其实发自心底渴望来神凭村。”   “嗯。野间同学虽然一直表现得……有点害怕他的姐姐,但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却很坚决。”   小森不自觉点点头。   “没错。从另一方面来讲,如果野间前辈只是为了出来散散心,这又和他自从来到这个村子之后,就将自己一直关在仓库里闷头大睡的自闭行为是矛盾的。所以,综上所述,我有一个猜测。”   小说家的分析,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野间前辈来神凭村是另有目的,他需要去处理某件事,并且这对他很重要。他是在等待时机,或是某个人,出于不想引起我们注意的缘故才选择不告而别……”   “好了好了,各位,别在这玩侦探游戏了。”   柳川空一边不耐烦地抱怨,一边走到了“空无一人”的床边。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拿出了摄像器材端在肩上,嘴角浮现出古怪的微笑。   “我比较好奇的是,这玩意儿里面到底装了啥?”   说话的同时,他用力踹了一脚床上的“麻袋”。   里面传来沉闷的回响,像是填满了某种柔软而具备韧性的物质。 第94章 干尸,急转直下   如果不是这玩意儿放在被褥下方,恰巧能支撑起一整个人形轮廓的话,说不定早就会有人注意到“野间裕已经不在仓库内”的事情。   然而,眼下的问题似乎变得比刚才更严重了——   “这……!”   森野秀洋走到床铺跟前,弯下腰俯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后,就像察觉到了某个可怕的迹象,整个人像背后安装了弹簧一样猛地往后仰。   位于布袋上方的位置,一个颇为不平整的轮廓自编织物底下浮现,那是一圈凹凸不平的痕迹,仔细观察,好像能隐隐约约看出点儿鼻子嘴巴等等属于人类的五官形状……   “是、是我看错了?”   这就好像是一个人坐在出租房的床上,在灯光昏暗的环境下,猛盯着不远处墙上的污渍,一动不动瞧着,只要过一段时间,就会慢慢觉得那块本该没有固定形状的污渍,正在一点点变得接近模糊的人脸……这不是怪谈,而是人脑与人眼特定的生理机能带来的错视现象。   但森野秀洋很快排除了这个想法。因为当他一边颤抖着、一边强打起精神,用手指抚摸过布袋上方有些微起伏的轮廓,指腹摩挲带来的触感分明正在逐渐加深着“人脸”在他脑海中的印象,并让那个令人畏惧的猜测,不断向真实接近——   不知不觉间已经围拢过来的后藤正明与小森,脸色同样变得很糟糕。   “这,该不会是——”   “放心,不是人啦。”   柳川空却在这时否认了众人的猜测。作为摄影爱好者,在人体方面颇有研究的他很肯定地说道:   “你们以为我刚才踹那一脚是为了啥?那种触感绝对不像是人体,我猜大概是‘稻草人’之类的玩意儿吧,看起来鼓鼓囊囊,是因为布袋里面被杂草塞得满满当当。真是个毫无想象力的恶作剧。”   “布袋表面确实没有看到血迹,只有灰尘和污渍,还有从地面拖拽过的痕迹……”   小说家蹲下来,眼尖地从上面捻起一根暗黄色的纤维物。   “像是某种作物。这是因为仓库里曾经贮藏着粮食的缘故吗?”   “都让你别玩侦探游戏了,很有意思吗?这种事踹上两脚,打开看看不就懂了吗?”   柳川空的语气很不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一手拿着摄像机,另一只持刀的手则快速下挥。   “喂,等等——”   小说家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对方就已经将布袋切开了。   内部的填装物十分充实,一旦有了空隙,里面登时涌出一堆干枯的、暗黄色的稻秆,很像是皮肤被切割开后,鲜血从体内奔涌而出的残酷画面。   “哈哈,我就说吧?”   柳川空旁若无人地大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稻草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啊,这张脸做的倒是很像——”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正伸手往布袋里面探的动作却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   伴随着轻微到不可闻的声响,大量稻草“簌簌”地往床下掉落,其中还夹杂着蜷曲的干枯毛发。   装在布袋里面的,是一颗干瘪的人头。   *   可能是有人为了保存那颗人头,所以浸泡在某种草药或液体里过,这导致死者的肌肤彻底被某种异样的颜色所浸透——漆黑且泛着蜡光,绝非人死后的自然状态,就像是刚从陵墓里挖出来的木乃伊。   肌肉萎缩后,便紧紧贴附在内侧的头骨上,大小如婴儿嘴唇和周围没有区分,看上去只剩下一个洞;倒是里面的牙齿保存还算完好,其中有几颗呈现金属的颜色,是补过的假牙。   小说家在目击这一幕的时候,脑海里浮现起的第一个念头其实是:我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相似的场景啊?   夏日到来时,他和宫城小姐曾经去过海滩,恰好同样是和东京艺科大游戏部的人一起行动……   本以为会是在海滩边上挥洒青春,在遮阳伞下方喝冰饮帮女友涂防晒油欣赏泳装美女,在沙滩上堆沙堡敲西瓜打排球游泳冲浪,总之是会给人留下美好回忆的事件,结果却被卷入了食人部落古怪大企业的漩涡之中——   虽然只是“游戏”罢了,但最后没享受成是真的。   而作为打破欢快氛围、象征异常出现的征兆,就是因为有人发现了一颗死人头。   当然,还是有些微不同的——因为麻袋里的不止是人的干瘪头颅,而是一整具完整的尸体。尸身的其余部位,与人头处于相同的状态之中。   “怎、怎么了?”   冈美咲见几个男人就像是凝固的石膏雕塑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感到好奇便朝这里走过来。   “等、等一下!美咲,先别过来!”   小森君一脸煞白,他好不容易才从攫取了全部身心的恐惧中挣扎出来,连忙试图制止女友的靠近。   然而,已经晚了。   冈美咲捂住嘴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尽管她只能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从床铺边上垂落下来的一根沾着草秆的漆黑手臂,可这已经足以令冈美咲想象出剩下的人究竟看见了什么。   她踉跄着往后倒退了一步,整个人的身体软软倒了下来。   “可恶!明明上次美咲去海滩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没有好,居然又让她看见这种东西了……!”   小森连忙跑到女友身边扶住了她,一时间手足无措。   “这人……到底是谁啊?”   “是谁放在这儿的?这可不是用恶作剧能形容的!”   “这次必须要报警了!”   仓库里的形势转瞬间一团乱麻,所有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转。   “对……对,必须报警!”   森野秀洋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通按,他疑惑地盯着屏幕,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题在哪儿,顿时懊恼顿足。   “哎!我怎么给忘了呢,这破地方根本没信号!”   “别慌,森野老师,我们从这里出去就好……”   而就在这时,仓库大门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男人连滚带爬,姿态狼狈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快……快逃!有怪物朝这边过来了!” 第95章 门外的怪物   这个人姿态狼狈地撞开大门,冲入仓库里。男人的步伐踉跄,看起来就像是饮酒过度的醉汉……不过,看他那副上气不接下气的疲惫模样就知道,这是一段时间内精疲力竭的后遗症。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小说家在不久前认识的《禁入地带》主编须贺。   “须贺先生,你终于来了。”   在仓库内的其他人还在一脸懵逼的时候,小说家则很热情地朝他挥了挥手,笑容满面地走过去打招呼。   此时,须贺先生正扶着自己的膝盖,整个人俯下身,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头发乱糟糟的,仔细一看凌乱的发丝间到处沾满了灰尘与砂砾;额头上的汗水一滴一滴掉落在地面上。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让我帮忙将须贺先生你介绍给我的同伴们吗?怎么这么迟才过来?”   “抱、抱歉……因为来的路上遇见在意的事,所以……等、等一下,先不说这个了!”   须贺先生努力平复着自己剧烈起伏与胸膛和急促的呼吸,过了数秒钟后猛地直起身来,对着众人高声喊道。   “你们……你们快逃!有东西朝这边过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   野间裕的失踪,和麦秆一起装在麻袋里的干尸,他们还没来得及从接踵而至的意外所带来的震惊里回过神来,但异状却未曾到此为止,现在是仓库外突然闯入了一个从未见过面陌生人,让他们赶紧逃命。   或许是因为成群结伴的缘故吧,除了意志力较为脆弱——换而言之就是“胆小”的美咲学姐吓到难以动弹,剩下的几个人都还保持着冷静。   “这位先生,你看起来不像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后藤正明率先走上前来,看了一眼小说家,很有礼貌地询问道,“请问你是谁,来自哪里?还有,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要慌张,我们……”   “先别说了,快点逃要紧!”   须贺高声打断了他的话,见到没有人动弹,他内心的失望和焦躁溢于言表,于是转头,干脆抓住了小说家的手。   “快!快劝你的同伴们离开!不然就来不及了,实在不行,你一个人——”   须贺的话还没说完,远远的传来一声凄厉的嗥叫,令他的面庞彻底失去了血色。   “来不及了。以那家伙的速度……”   须贺一咬牙,转身走到门旁。他不打算劝人逃走了,而是果断将被撞开的仓库门往外侧退,使其合拢。   一个人逃跑未必可行,谁都不知道怪物选择猎物的方式,说不定那家伙就喜欢追杀落单的目标。   在心存侥幸的情况下,抛弃他人对于价值观正常的现代人来说一样需要勇气。更何况,独自一人所带来的恐惧,是威胁生存的最大不利因素,这时候与能成为同伴的人分道扬镳才是愚蠢之举。   这时候,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小说家,他帮忙将门栓抬起来,还顺便将仓库里的其他重物一起推过来,堵住门口。   随后跟上的是后藤正明。他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啥,总之先做好防御工事总没错;接下来,仍一脸迷茫的小森下意识帮了把手。   等大家的床铺全都被堆放起来堵在门前,后藤这才开始想要询问具体情况,却看见那位“须贺先生”完全顾不上礼貌,累到一屁股坐在地上,同时还在低声咕哝和咒骂。   “可恶!这简直像是电影里的情节……本来能逃的,现在只能留在这儿对付怪物了……怎么办,现在手上没有武器,也不知道那家伙的弱点……”   “啊哈哈,须贺先生,你是在抱怨我们刚才的反应不够及时吗?”   须贺没有回答,但他的表情却已经透露了他的想法——尽管他在内心深处很清楚,光靠一副空口白牙,想要在短时间内说服一群不认识的人,实是一件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还是不可避免感到灰心沮丧。   “别太放在心上,须贺先生。”   小说家走到对方跟前,一边用言语安慰他,一边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身后。   “你难道没注意吗?这座仓库没有别的出口,唯一与外界相连的地方,就只有这扇大门。”   “我猜你正在躲避的,就是刚才那声嗥叫的主人。要是我们这群人真的从这个方向冲出去的话,从距离上看,很可能会正面撞上你口中的那家伙……”   “所以,虽然我知道须贺先生你一路跑来很辛苦,而且遇见危险还愿意主动来通知我们这群人,这份情谊,我愿意代表我的同伴们表示在衷心的感谢。然而遗憾的是,我们恐怕从一开始就赶不上逃跑。”   另外,在小说家看来,须贺先生所使用的言辞存在一定问题。在遭遇迫在眉睫的危机时,与他人沟通的关键在于话语层面的简明、清晰、扼要,这大概是一般人都能理解的常识;但这还不够充分,此时此刻所需展现的话术,实际上存在更深层次的需求本质——那就是:“让他人下意识地跟随自己(正确的方向)行动”。   沟通的本质在于理解,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却往往不需要“理解”,那是事前事后的工作。“命令”,甚至“谎言”,都会比“沟通”更适合。   假如小说家是须贺先生,想要让仓库里的人快速离开的话,绝不会提起“怪物”这个词,因为那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反而会降低信赖度;而哪怕是事实,人们仍然需要通过眼睛观看来理解。那还不如用“火灾”之类更容易让人产生反应的借口;或是直接谎称是警察,通过自身职业所带来的权威来命令众人离开。   至于眼下……   “现在,能请须贺先生说说‘怪物’的情况吗?”   须贺先生在被小说家提醒后,渐渐冷静下来。他想了想,从地上爬起来。   “当心,各位,我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冲着这里来。总之,现在的我只能告诉大家,有一个会吃人的怪物正在外面游荡——”   他的话音未落,门上骤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 第96章 怪怪怪怪物   “你说怪物……”   即使是帮忙将门赌上,看起来情况已经非常紧张的当下,众人仍不免对于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词汇感到迷茫。   那是一个在电影小说漫画之类的虚构作品随处可见,却又从未有人在现实中看见的词语,难怪他们无法及时反应过来。就算有人愿意一脸认真地将这个词抬到现实世界的舞台上来,大家也能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感受到一种真诚和紧迫,甚至会跟着一起惊慌失措,可他们还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场古怪的噩梦。   但是下一秒,当那撞门声传入众人的耳朵的时候,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就像是在深夜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下被来自耳畔的闹钟声惊醒了,他们身处的确实是再现实不过的地方,从虚构出来的世间场景再度被拉回到冷冰冰黑漆漆的仓库里,而足以令人心惊胆战的威胁已然迫近到近在咫尺的地方——   “咚!”   “咚!”   “咚!”   仓库的大门出乎意料有着相当的厚度,因此愈发衬托那门外撞击的沉重感,让人联想起来自不远处的擂鼓声、或是患有严重呼吸管疾病的病人所发出的咳嗽声,模糊,险恶……一下一下敲击在人们的心坎。   “是、是谁啊!”   小森鼓起勇气,朝着门外大喊。并且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别叫了,我都说了是怪物,听不懂人话。”须贺先生叹了口气,“只能在这等着了,希望村子里的人发现后能过来救我们。希望他们不是将我们当作诱饵,或是干脆就是为了把我们骗过来给这怪物违反的。   “请问,这位先生,你所说的‘怪物’,到底是——”   “怪物就是怪物啊。”   须贺挠了挠满是胡茬的下巴,有点烦恼。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给你们听,虽然它的体型大小和人类相差无几,可那种外表和姿势……不,最重要的是,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那家伙正趴在那边吃人呢!除了‘怪物’还能如何形容?!”   吃……吃人?   伴随着那沉闷的回响愈演愈烈,堵在仓库边上的桌椅床铺疯狂颤抖着,甚至在门锁附近还出现了微微向内凹陷的痕迹,所有人都不敢不信。   一种恐惧,夹杂着困惑与不安的恐惧,在空气中缓缓酝酿,好似一滴墨水落入清水之中,转瞬间便渲染开来,让狭窄仓库内的气氛变成了暴风雨来临前的阴沉天空。   “不曾亲眼见到过的食人怪物”——光是听这一描述,就足够疯狂,未知的形象在人们的脑海里不断加深烙印、扭曲变幻……在这世上,胆子再大的人都挡不住自己吓自己。   “可、可能是某种野兽吧?”   森野修洋这话说得结结巴巴,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不,不可能。是不是野兽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那家伙身上一点儿毛都没有,我不会看错。”   这时候,亲眼见过怪物的样貌,并且侥幸逃生的他反而能冷静下来了,脸上的神色比其他人都要来的淡定。   “非要说的话,更像是‘鬼’吧?就是民间神话里很常见的那种——”   “等一下,我们都知道这个村子有点奇怪,可须贺先生所说‘吃人的怪物’……”   后藤正明摇了摇头。   “不是我们不愿意相信你,但这听起来简直像是低成本的血浆片剧情一样,有点天方夜谭了。”   “这地方可不止是‘有一点儿奇怪’,”须贺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小说家,“良同学,你难道没有告诉他们当时我们在山脚下看到的事情吗?会举行那种和杀人无异的荒诞的祭祀仪式的地方,无论有什么我都不会奇怪了。”   “我本来想说来着,不过,后来又觉得还是要再加一个见证者比较好,两个人都在就比较有说服力了,所以才选择了等须贺先生你到来。”   “那就算了,这件事等会儿再说吧。”   须贺先生加快了语气。   “我先来描述一下我遇见的怪物吧。我是在村子外围的田地上看见的,当时它就趴在一具女性的尸体上,好像是……呃,正在掏她腹腔里的肚肠和内脏吃。具体我没看清,因为到处都血淋淋的……”须贺描述得很勉强,“我见着这一幕,几乎都要吓傻了,等回过神来后赶紧拔腿就跑。”   “那怪物是过了一会儿才跟上来的,我估计是打算将眼前的‘食物’享用完了再来抓新鲜的。而我则只顾门头跑,连回头都不敢。”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被追上了。那时候它已经跑到我前面了,只不过是因为目标不止我一个,而是对所有还留在村子里的人一视同仁,大肆捕杀,才让我勉强逃过一劫。那家伙的动作根本看不清,速度实在太惊人了,只能看到是个白色的影子,皮肤光滑,有点像人类,但个头起码在两米以上,而且脊背佝偻,四肢瘦长都和人类存在一定区别……”   大家对于须贺先生的滔滔不绝都感到迷茫,除了一个人——   小森。   “该不会——”   他一脸铁青,喃喃自语。   “你怎么了?”   冈美咲小声问道。   “说不定,我在昨天晚上,不,确切说是今天凌晨的时候,很可能见过这位须贺先生口中的‘食人怪物’。”   小森说话的同时,目光在后藤、森野和柳川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半夜的时候,我们几个确实出仓库了吧?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噩梦,对吧?”   “是啊,是因为冈美咲同学把大家都吵醒了,还说看见有闯入仓库的家伙,所以我们才决定出去看看。”   “后来你们中途将我抛下了,是去哪里了?”   “这话应该我们来问你吧?到一半就没看见你人影了,我们只能原路返回。”柳川空有点不满,“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你睡得正香呢。”   “真是如此吗?”小森蹙起眉头,“抱歉,我对此完全没印象。我只知道我醒来后,就已经回到仓库了。”   面对小森的质问,森野先生略显迟疑。   “当时我们个个又累又困又冷,没说几句话就各自上床休息了,仓库里又没有灯光,所以……” 第97章 怀疑的种子   “咚咚咚!”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门外的撞击声从未曾停止过,同时还伴随着嘶吼声和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声,就像是路边遇见的那种会弓起身子吓唬人的野狗。   一条条被子滑落,行李箱等重物在猛烈的颤动中往后仰倒,铁门上往内侧凹陷的轮廓不断加深,原本严丝合缝的两扇门扉之间,逐渐露出些微空隙来。   就算须贺先生这时候告诉他们更离谱的“真相”,譬如其实是神凭村爆发了生化危机,村民们全都变成了渴求血肉的丧尸,此时正大张旗鼓撞门准备冲进来吃掉他们……看这情景他们也只能相信了吧。   “小森君,你提的是关键问题吗?真的需要在这种时候得到答案?”对于小森的咄咄逼人,森野先生有点不耐烦,口吻渐渐变得不客气起来,“我只能告诉你,昨天晚上我们半点收获都没有,什么都没找到,完全是白跑一趟。至于你的事情,刚才柳川同学讲了,我们根本不清楚,所以有话请直说吧。”   ……   小森突然间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胸口就像垒了一块大石,脑海里全是乱糟糟的想法;而这些念头正在缓慢下沉,堵塞住自己的心肺。   他的目光又一次在同伴们神色各异的脸庞上依次划过。在沉闷的气氛里,就连习以为常的呼吸都变得异常不畅快。   现在的小森,越回想那时候的经历,就越觉得和他一起从仓库出去的那几个人是故意的:故意将他抛下,故意让他独自一人在黑夜中跋涉。否则——   ……   “小森前辈,听了你的讲述后,我觉得你在那之后的遭遇根本说不通。”   “可是,它就是发生了……”   “不,我的意思是,其中有‘不合常理’的部分。”   今天早上醒来的小森,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而当他浑浑噩噩离开仓库后,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小说家。   在对方的询问下,小森最终还是没有隐瞒,将自己的经历全部告诉给了对方。   小说家听完后,当即指出了其中的问题:因为在正常情况下,哪怕他是一路发呆,都不可能被伙伴落下。   当时总共就四个人,大家手里又都有照明设备,在过程中又未曾遭遇过任何意外,没有匆忙走散的机会,所有人只是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而已。   若不是剩下的同伴们合谋,他是绝无可能会和其他三人走散的。   ……   小森几乎一整天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心中清楚对方的判断并没有问题,只是出于情感上的理由不愿意怀疑别人。尽管如此,这几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在他眼中都渐渐显得可疑起来,所以今天下午他才会一直和冈美咲待在仓库里……没想到,意外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小森不可能真的出言指责和质疑他们,一方面是手上没有证据,二是他不清楚这群人的目的为何,贸然发言只会打草惊蛇——这同样是来自那位高中生的建议——眼下又有迫在眉睫的威胁,更不是追究的好时机,所以,他只能选择将疑惑埋在心底,一个人生闷气。   “……我在和你们走散后,”小森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复杂的心情,继续自己的叙述,“继续往前走了一段,想要找你们会合,结果没想到,居然不小心一头撞进了坟地。”   “你们还记得吧?第一天晚上,今川小姐曾经提起过,在神凭村的后山,有一片祖祖代代埋葬死者的坟地,我想我发现的就是那个地方。”   “周围到处是墓碑,又是深夜,我自然很害怕,满脑子只想着离开。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见到了那个身影……”   “未知生物”的皮肤光滑,在月光下散发着惨白的微光;个头比一般人更高大,躯干枯瘠,四肢瘦长,脊背佝偻,像野兽般在地上以四足奔跑行动,速度非常之快,一般人的动态视力甚至难以跟上。   “我见到它的时候,那家伙好像正在刨坟,说明怪物确实有食人的习性,且连尸骸都不放过。”   “当时就你一个人,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须贺先生有些惊奇。   “说实话,我觉得普通人根本跑不过它。虽然这样说有点残忍,但我是因为刚才还有其他村民在,怪物没有只盯着我一个,所以才能侥幸活下来的。”   “这事儿我比你更觉得奇怪,”小森摇了摇头,“我一门心思只想着逃跑,结果转身就摔晕了——或者也有可能是‘吓晕’了。当时,我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觉得自己这回死定了。结果没想到,眼睛一闭一睁,竟然又回到了仓库,而且时间还到了第二天中午……”   所以最起初的时候,小森甚至怀疑那是自己做过的一场噩梦;而关于他是如何从怪物口中逃脱,又是如何回到仓库的,自然成为了事情的关键。   “所以,这村子里是真的有藏着怪物啰。”   后藤正明叹了口气,有点头疼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糟糕了,我来之前压根没想过会有这种事。难不成之所以那个游戏一直没能完成,是因为大家都听说过这里的事情,所以才没敢过来?不会吧,这得问问阿裕……对了,他现在不在这儿,该不会——”   “等等,后藤社长,你刚才说的那个话题没有讲完,我现在开始感兴趣了。”   小说家在一旁问道。   “野间前辈向你提出要求,说是只有完成那款90年代的游戏,完成这个游戏部部长代代相传的任务,才会将社长的位置交给你,这件事我们已经清楚了。野间前辈会这样说的理由暂且不论,你为何一定要到这里来取材呢?是因为游戏本身和神凭村存在某种关联吗?”   “不错。”   后藤正明瞥了一眼还在“砰砰”作响的门,知道他们除了担心受怕以外没有事情可做,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略显疲惫地解释道。   ——“因为,神凭村在那个游戏里出现过。” 第98章 柳川空的心愿   而与此同时,不知不觉间远离了众人的柳川空,正在天窗底下堆叠起来的行李附近埋头忙碌,准备摄影器材。   “太棒了!没想到真的会有怪物出场,这是个将所有人在危难时刻面前的行为表现全部记录下来的好机会……”   他表情兴奋,喃喃自语。   “这比之前那种有剧本的‘演出’,可要来劲多了,唯一遗憾的就是缺乏合适的女演员……越残忍的景象,就越应该配合富有青春活力和雌性魅力的女性肉体才行。”   诸如血浆片、虐杀电影、残酷影像等等作品的受众,一定都会明白这个再简单不过、再寻常不过的道理:   无论对方是杀人魔还是丧尸鬼怪,是原始部落食人族还是邪教徒,是异界魔物还是外星触手怪,是电锯斧头匕首菜刀等种种凶器还是充满想象力的各类自动杀人装置机关,是火刑刺刑剜刑劓刑剕刑绞斩刑鞭刑,还是枭首轘身残剥肤体……人们作为加害者的想象力,可谓无穷无尽;历史上,现实中,处处是创作的源泉。   但与此相对,作为受害者的那一方,或柔弱或性感的年轻女性,却永远是唯一且最好的选择。   黝黑的、坚固的、可怖的、冰冷的,野蛮的,原始的……能与以上血肉剥削题材的印象元素构成强烈反差的,就只有“女性”——囊括象征雌性的哺乳器官在内的一切身体特征,柔软而富有弹性的光滑肌肤,以及当这副美好的皮囊被撕破后,露出底下与所有人一般无二,蠕动着的血肉脏腑。   不止是肉体外貌,女性在困境中的行动——在逐渐迫近的死亡面前拼命挣扎,于绝望中迸发出来的生命力,燃烧的意志力和精神,同样会让观众深受触动。   而在柳川空眼中,此时此刻唯一在场的女性冈美咲,显然不在他心目中的“合格品”范畴内。   他甚至能想象的到,假如怪物真的能撞破门冲进仓库里,冈美咲肯定会二话不说在第一时间晕过去。怪物就算啃咬她、把她吃进胃里,那都没有任何意义——就像一具尸体、一具人偶,即使被扯碎、身体变得七零八碎,亦不会带来任何快感。   柳川空不止一次见过尸体,无论是照片还是录像,更亲眼见识过食腐动物撕咬尸体的样子。若是在他刚走上摄影之路的时候,可能还会觉得兴奋和刺激,现在的流传,早就无法从中获得一星半点的满足感了。   居然有人喜欢一动不动,放在冰柜里冷冰冰的死尸,甚至放在烈阳下曝晒后腐烂的尸体……柳川空认为那毋庸置疑是一种变态的行径。   在他眼中,真正有价值的是从“活”到“死”的过程,生命的热度在鲜活肉体上一点点流逝的景象——与之相反,那种在病床上注视着佩戴呼吸机的老人一天天衰老下去的景象,同样是被柳川空所厌恶的。   遗憾的是,作为普通的男子高中生,能参与到夺去他人性命事件中的机会相当罕见。   硬要举例的话,在那次海滩之行前,大概是三年前暑假的时候,柳川空曾经有过一次偶遇。记忆中的情景回想起来,令现在的他都会忍不住因为欢喜而战栗:   那时候,柳川空正好见到了一个溺水的女人在河流中央扑腾呼救。他没有向警方求援,没有去找路人,更没有下水,而是站在桥上面,用手机将这一幕全部拍摄下来,并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脑袋逐渐没入水中;直到片刻后,只剩河面上扩散开来的些许波纹泡沫,不再有任何声息。   当然,此事依旧没有达到柳川空心目中,真正能作为艺术品登上大雅之堂的标准。所以,他本人对今年夏日的海滩之行其实充满了期待:不仅仅环境危机四伏,团队里的绝大部分女性都充满魅力,虽然从他那副阴沉的表情上,根本不会有人看的出来就是了——   然而,最终的结果却证明,那不过是一场早已写好剧本的演出;而在那之前,和他最心仪的女演员认识的机会,同样是被筹备演出的那家伙破坏掉的。   ……他越想就越觉得记恨。   但眼下还不能和对方翻脸,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说起来,那个叫“水岛舞”的女人在相貌条件上倒是很合适,可惜她不在现场。而且此人的背景成谜,在海滩那时候便展露出过远超常人的运动能力,反而可能成为拍摄计划的阻碍。   冈美咲则太胆小了,连反抗或是惨叫都做不出来。   如果是今川小姐的话,倒是很可能让他感到满足。这个村子里的女性都具备潜力,那种原生态的野性美感在都市女性身上很罕见,今天下午的时候,柳川空已经做过一个小小的实验,知道并非每个人都适合女主角的位置。不管,作为领头羊的今川小姐,想必会是表现最出色的哪一位……   柳川空陷入妄想和沉思的时候,正在摸索行李袋的忽然间停了下来,愕然地睁大眼睛。   ……录像带不见了!   明明用完了就放回包里的,到底去哪儿了?!   那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柳川空就准备了这一盘原带,要是没有了会对之后的摄影进程造成严重影响……不不不,在此之前,更重要的是里面的内容,作为证据足以让他社会性死亡的拍摄段落!   他猛然转过头,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其他人。要是被人取走了,只可能是仓库里的这群家伙干的——   然而,就在此时,柳川空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他们的表情好奇怪。   是不是有发生什么……对了,我明白了,问题在于周围的声音。   太安静了,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地步。   一直在耳畔回荡的那个“砰砰砰”的撞门声,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啪嗒。”   一小朵粘稠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溅开。   柳川空抹了一把脸,下意识抬起头。   仓库内的天窗就在他上头。   而在窗台边沿,一张宛如抽象画般苍白而扭曲的硕大脸庞,正死死挤在狭窄框内,充斥着饥饿情绪的漆黑眼球俯瞰着柳川空,腥臭的口涎自大幅度裂开的狰狞嘴巴里一滴滴往下滑落…… 第99章 森野秀洋的目的   果不其然。   听完后藤正明的讲述后,小说家不出所料地点点头。   “那个游戏仅仅完成了序章和第一章,剧情概括一下,就是在东京市发生了一起分尸杀人案,凶手的目的是为了举行某种仪式,而这种仪式的源头、乃至凶手本人,都来自于某个偏僻的乡下村落。”   “森野老师早就知道这件事,是吗?”   “对。我之前就说过了吧?我来这个村子的理由,是曾经参与过东京艺科大某个社团……那就是电子娱乐部,游戏部的前身。”   森野秀洋略显疲惫地叹了口气。铁桶中的火光照亮了他脸上被岁月雕刻下的深深沟壑,在光影明灭间显得老态毕露。   “所以说,我们其实是出于相同的原因来到这里的吗?”后藤正明感慨道,“这世界上,果然不存在什么巧合。我们和森野老师你出身同一个学校,这就已经是明示了。虽然不曾有过交流和约定,但时间上的耦合注定会让我们在此处相遇。”   这并非“冥冥之中”,而是“不约而同”:神凭村的祭典开放时间是固定的,所以了解相关消息的外界人士,主动会挑选这一时机到达村落。   “等等,森野老师,还存在其他问题吧?”   小森却没有就此松口,他探寻的目光仍然牢牢钉在中年男人身上,沉声询问道。   “后藤君是为了接替野间社长的位置,您又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也是为了完成那款游戏?那个作品到底哪里特殊,才会让人产生这等执念……而且,森野老师,距离你从大学毕业已经快有二十年了吧,事到如今才……”   “看来,小森君是打算对我刨根问底了吧。”   森野秀洋眯起眼睛,神情变得有点危险起来。   此时,冈美咲重新回到了床边休息,围绕在火光旁的只剩下男人。以前有她或者水岛舞、今川小姐在,姑娘们偶尔还能说出些缓冲场面的发言,大家在异性面前亦会显得比较克制;然而现在,情况已经变得不同了。就算没有人真想和彼此吵架,但在针锋相对的一问一答中,火药味早就开始渐渐酝酿。   近在咫尺的危机未必能使得一个小团体变得更为紧密,反而有可能成为矛盾和分裂的催化剂。   “已经到这种时候了,自然应该全部问清楚才对。”   小森毫不退让。他已经受不了在场所有人当中仿佛只有自己对现状一无所知的那种怪异感了。难得有能逼迫人们将真相全部吐露出来的机会,要是此刻让他们憋回去,想要再从这群神秘兮兮的家伙的腹胃里掏出来可不容易。   “还是说,森野老师觉得自己有向同伴隐瞒动机的充分理由吗?”   沉默片刻后,森野秀洋开口了。   “……你猜的没错,小森君。我当然不是为了什么狗屁游戏来这种鬼地方的。”   这还是一直试图在年轻人面前表现出长者风范的森野第一次爆粗口。小森有些惊讶,但还是继续追问道:   “那——”   森野秀洋朝他举起手掌。   “不必再问,我全部说出来就是了。话题已经推进到这个地步,我确实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况且,从我的年龄和电子娱乐部的历史,你们其实应该能隐约猜的出来。不错,我就是那个社团的最早一批成员,后藤君口中所说的‘未完成的游戏’,就是我和我的朋友们一起做的。”   “这就是我不感兴趣的原因。别人如何看待我不管,说到底,那是早早被我放弃的选择。大学时期是人生中最无所事事的阶段了,那时候没能完成的爱好和成果,到现在这个岁数,注定不会有精力、更缺乏兴趣去接触。”   “听好了,各位,虽然我们的目的并不相同,但这件事你们一定要清楚……”   “我其实是为了我的朋友来的。他叫野上猛,和我一样是电子娱乐部的成员,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他本来在东京工作,后来因为职位调动的缘故,才前往神凭村。”   “就在一年前,我听说他失踪了,而关于他搬离东京的事情,也是那个时候才得知的。”   “假如你们是我,一定能理解我当时的想法:挚友人间蒸发,而地点就在我们在大学时期制作过的那款游戏里曾经提到过的地方,一个在背景设定里隐藏有可怕秘密的偏僻村庄,导致一连串猎奇杀人事件发生的罪魁祸首……我该有多惊讶,多迷茫?”   “在电子娱乐部的经历,我都快忘光了,毕竟最早建立社团的时候,大家都没有做出值得铭记的成就,是我们的后辈将它发展起来,实话实说,他们远比我们几个创始人更出色。是野上猛的失踪,才让我回想起当年的经历。”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们为何会将‘神凭村’加入游戏的舞台之中,商议定名的具体过程我早就记不清了,事实上,在听说野上君的消息之前,我一直觉得那是个虚构的地方。但这起码说明了一件事:在那个社团里,有人在二十年前就知晓有关于这个村子的事情。”   “如果只是‘有所耳闻’的程度倒也罢了,可是野上猛的遭遇,足以证明此事并不简单。”   “所以,您才决定亲自到神凭村来寻找真相?”   见到对方默默点头后,小说家忍不住微笑起来。   “森野老师,你不觉得去找你当年的那群老同学聊聊天,才是更好的方法?”   “我试过了。”   森野秀洋摇摇头。   “一个个不是说不知道,就是记不清了,没有任何收获。我不知道他们的话是真是假,有没有事情瞒着我,甚至可能联合起来骗我……无论那种可能性我都想过。但是,没办法,既然没有人愿意帮忙,那就只能……”   中年男人交握在一起的双手,下意识用力。   “我亲自来寻找真相。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朋友——”   ……   “咚!”   有某种东西狠狠撞在了铁门上,这一声尤其响亮。在那之后,门外不再有声息,仓库里只剩火焰燃烧的轻微响动,无人说话,一片寂然。 第100章 窗边鬼   双手交握坐在火桶前,微低着脑袋的森野老师声音沉闷,却言辞恳切,时不时流露出怀念过往时光的目光,他神情中既有些许忧伤、又有毫不动摇的坚定,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所透露出来的对朋友的思念情真意切,实在很难想象他会是在说谎。   至少,不久前还显得咄咄逼人的小森,此刻脸上的表情已经渐渐缓和下来,反而开始对自己那充满火药味的质问感到惭愧。   为了二十年前的挚友甘愿赴汤蹈火,身处险境——无论森野秀洋之前隐瞒了什么,这点毋庸置疑是值得人们敬佩的。毕竟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工作多年后再返回头去看大学时期的朋友,早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说是人情淡薄,亦是人之常情。大家都各自走上了崭新的人生旅途、乃至组建足以牵挂大半颗心的家庭,若长时间不再联络,再好的朋友一样会沦落为陌路人。   除非有过刻骨铭心的记忆,否则就算告诉这世上大部分中年人“你二十年前的某位朋友失踪了”,得来的也只会是一声轻叹吧。   “……声音,没有了?”   坐在角落保持自闭模式的冈美咲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迷茫地抬起头来,轻声喃喃。她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的确。”   正用衣角擦拭镜片的后藤正明有些惊奇,他重新戴上眼镜,拍拍膝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   “好像是没了……”   他的行动十分警惕和戒备,小心翼翼绕过堵在门口的物什,又将手支撑在墙上,才附身将耳朵贴在铁门上。过了一会儿,后藤转过脑袋,朝众人点点头。   “难不成是放弃了吗?”   须贺先生有些惊喜。   “对了,我看这扇门还挺坚固的,那个怪物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光靠它一个,很可能是撞不开的。”   “那种电影里能将门撞飞、甚至将房屋挤破的场景,要么是数量众多,要不然就是为了夸张效果……”   “啊啊啊——!!”   就在这时,仓库内回荡起了凄惨的尖叫声。   众人愕然间纷纷将目光朝那个方向投去——   只见原本站在天窗底下的柳川空跌倒在地,整个人呈现出“往后坐倒”的姿势,他一边死死瞪着自己脑袋上方的空洞,一边用两只手拼命地往后挪动。   “怪……怪物在那里!”   众人悚然一惊,同时看见了那张挤在窗户边框上的那张狰狞而苍白的大脸。   “该死!忘了这地方不止有一个门了!”   其实说仓库里只有一个出口并不算错,因为仓库本身就很高,那个天窗离地距离起码在三米以上,就算叠罗汉都未必能上去;再加上窗口看上去就很狭窄,如果是小朋友还好说,他们都是成年人,哪怕身材最娇小的女性都很难钻出去。   但是,人类的常识,显然是无法用来局限怪物的——不知道它是用了什么方法,可能是先爬到了屋檐顶上再挂下来,又或者是利用跳跃能力和攀登能力,趴在了墙外的窗户边沿。   至于体型限制……虽然怪物没能成功地立即侵入仓库内,但众人都能见到那张苍白的脸庞正不管不顾将脑袋往里面伸,颅骨和牙齿在来自脑袋外侧的挤压下嘎嘎作响,而怪物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继续呲牙咧嘴地狠塞,喉咙里时不时发出野兽捕猎前的“咕噜”声,已经有大半个脑袋和一条瘦长的胳膊从天窗台子上挂下来了。   这一幕,让人不禁联想到《闪灵》里男主角杰克拿斧头劈门而入的名场景,或是世界名画《呐喊》中在漫天火红的火山灰喷发背景下,站在港湾上的人。   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姿态,让人无法怀疑它最后一定能钻进来。   最胆小的冈美咲学姐自不必说,就像柳川空预测的那样,她直接晕过去了;剩下的人们像屁股底下生了弹簧,不约而同地从地上跳起来,惊慌失措间,不知如何是好。   “先、先把堵门的东西移开!不然等它进来,我们就跑不掉了!”   “不……不行,等等!万一它又改变方向了呢?”   “那就让大家先临时堵在门口!况且刚才你们都看到了,这扇门没那么容易被撞开!”   森野老师一边大吼,一边已经开始忙着将床铺和行李搬开了。但此时,其他人显然还很犹豫,没能做出决定,所以没有人上去帮忙。   “干脆趁这个机会,把那家伙打回去吧?反正它现在卡在窗口附近……”   须贺先生提议道。   “打?怎么打?”   小森一脸苍白。   他的表情简直像是颤颤巍巍地在恐怖场景里行走、经历了各种怪声和异象后已然神经高度紧张的状况下,终于在一次jumpscare里看见了鬼怪真容的游戏角色——简而言之,就是被吓破了胆,恐怕连靠近都不敢。更何况怪物身处那个高度,他们根本接近不了。   “用什么东西?难道要拿行李砸吗?对了,大家有带防身用的……”   “没必要。这里不就有一个很好的选择吗?”   小说家顺手拿起铁桶里的火钳,夹起了一块被烧尽后还残留着暗红色光晕的焦炭,慢悠悠来到天窗下面。   “呜哇,这家伙怎么到处吐口水啊,真不讲卫生……”   看了一眼地上和墙壁上,已经到处沾上了像是有大型蜗牛爬过留下的黏糊糊的湿痕,而大量腥臭粘稠的涎水还在不断地从那张开的喉咙里流淌出来,他忍不住蹙起眉头,露出嫌恶的表情。   小说家不再犹豫,随手一甩,焦炭从钳子中飞出去,正好砸中了怪物的脸庞。那家伙的脑袋被卡在窗户边沿,无法躲避,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吼——!!”   火星四溅。   炭火裂开,浮尘飘荡,在苍白的脸庞上留下一道鲜明的烙印。怪物凄厉地嘶吼着,再度睁开的漆黑瞳孔中盛满怨毒,死死盯着下方的年轻人。   小说家却只当作没看见,面无表情地将铁钳砸在了那根手臂上。炙热的高温让窗上的怪物下意识蜷缩起了肢体。 第101章 敲门   这家伙……没有那么可怕!   眼见怪物被火钳和炭火烫得嗷嗷叫,身体却因为卡在窗户中间无法动弹的狼狈模样,在场的所有人心中都忍不住浮现出相似的念头。   它样貌固然十分可怖,简直像是恐怖片里通过过化妆和特效实现的疯狂怪物出现在了现实;而且据两位曾经见过的当事人所说,它在动作和行动速度有着超越人类的敏捷,因而能像砍瓜切菜般肆意猎杀活人……但是,只要有合适的地点和条件,就像现在这样限制住它的行动,令人闻风丧胆的食人恶鬼,一不过是挨打的靶子而已,并不是无法战胜的。   对于远古时代的人类来说,他们所生活的山地、湖泊、草原、沼泽和海岸边上,可谓到处是怪物:猎豹,豺狼,大象,猛虎,鳄鱼等等,都拥有着人类无法比拟的身体优势和足够恐怖的体型。尽管如此,最后统治了这颗星球的生物链霸主仍然是人类,只要能从“未知”走向“已知”,就不存在不能对付的目标。   仓库内的众人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几位男性一个个大起胆子,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朝着怪物走过去,手里拿着各式各样当作“临时武器”的用具,譬如行李箱之类的重物,开始往怪物那条垂落在墙壁上的手臂上用力招呼。   其中尤以最开始发现了试图从天窗内爬入的怪物、并且还发出过丢人的惨烈叫声的柳川空同学最为使劲,少年的脸上青筋暴起,神情狰狞,高高举起行李箱再狠狠落下,一下又一下砸在青白色的肢体上,怪物则随之发出一声又一声尖锐的惨叫。   直到行李箱的锁头被砸飞出去,坏掉的塑料盖自动弹开,里面的衣服散落一地,他才不得不停手,一边用手支撑着膝盖,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趋利避害是根植于生物性的本能,这头生活在神凭村的“鬼”自然不例外。它趁着人们攻势暂缓的机会,倏忽间将手臂收回来,像被拉开后又迅速弹回的橡皮筋。   这条手臂像昆虫的附肢似的,可怜巴巴蜷缩在肩膀附近,从表面都能明显看出内侧歪曲变形的痕迹,想来是里面的骨头都被砸断成几节了。   怪物没有犹豫,它意识到自己暂时无法达成目的。再这样下去,别说冲入仓库内捕杀猎物,更有可能的是自己被砸破头颅,脑浆迸裂。   “鬼”用完好的那支瘦长胳膊支撑柱外墙,脖子猛然间伸长,又在极短的时间内缩了回去——最后“啪”的一声,成功将卡在窗户里的狰狞大脸拔了出去。   原本暴露在仓库内侧的半个身子,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   “我们……打退它了?”   半响后,须贺先生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好像是在询问别人,更像是在确认自我。   他的模样,仿佛是被人按住后脑勺强迫在水面底下屏息三分钟的普通人终于赢得了喘息的机会,从肺腔深处长长吐出一口气来,整个人瘫软着倒在一旁的床铺上。   “结束了!”   柳川空哈哈一笑,松开坏掉的行李箱,脸上的表情丝毫看不出数分钟前的恐惧和狼狈。   “什么‘恶鬼’啊,不过如此嘛。一群乡下人见识短浅,所以才会对这种东西感到恐惧,过了几十年没抓住反而当作图腾来崇拜了。要是放在大城市里,肯定立马被人们抓去做实验。对了,我个人觉得,搞不好根本就不是‘未知生物’,其实是人,只是得了某种皮肤病,以及失心疯才……”   柳川空的话音未落,一道苍白的影子从天窗窜入,裹挟着一阵腥臭的劲风,径直将他扑倒在地。   “柳川同学?!”   森野秀洋不可思议地大叫起来,惊恐地注视着那个被压倒在地、脑袋和头发一起被攥住的年轻人。   柳川空拼命扭动着脑袋和身体,想要从束缚中挣脱,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但他的力气,却完全无法与压在他身上的那家伙相提并论——   苍白色的怪物将断掉的胳膊叼在嘴里,如择人而噬的野兽般四肢着地,光滑无毛的脑袋上侧镶嵌着两枚漆黑的瞳仁,好似比目鱼的凸起眼球“骨碌碌”转动着,阴冷而残酷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打转。   “原来如此。我们奋力敲断它的手臂,结果却是帮了这家伙的忙吗……”   后藤正明深吸了一口气,他将滑落的眼镜取下来,放入口袋,轻声说道。   本来,那扇狭窄的天窗,即使以恶鬼的瘦削体型和无视疼痛的行动方式,也只是勉强才能挤入;但当这家伙的手臂关节错位后,反倒是能一口气窜进来了。   它之前的突然退缩,根本就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为了卷土重来。尽管会因为烫伤、打伤而惨叫,但连疼痛都不放在眼里的怪物,又何来的恐惧呢?   “咚咚咚!”   就在这时,门又一次被敲响了。这回,声音更加猛烈、更加杂乱无章,宛如疾风骤至,暴雨倾盆,整扇门都开始摇晃抖动!   ——“难道还有第二头‘鬼’?!”   所有人的脑海里,此时此刻都浮现出相同的念头。   让一头运动能力远超常人的食人恶鬼冲入仓库,已经是足以威胁到所有人性命的大危机了,没想到屋漏偏逢雨,厄运从来都是相伴而至:有段时间没动静的门,却在这时“嘎啦”作响。而且,从晃动幅度来看,分明要比怪物撞门的时候更加危险;明明是用铁做的门,却在此刻变得像威化饼干般脆弱。   更糟糕的是,在仓库内的怪物还在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去堵门!   而在岌岌可危、一片慌乱的情势中, 只有小说家看得很清楚:那头怪物并没有借此机会再扑倒几个,或是干脆把身下的人杀死——恰恰相反,它正在缓慢后退,仿佛是在戒备着……“某种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它还会害怕什么呢?   ……   小说家二话不说,冲上去一脚踹开了仓库大门的锁头。 第102章 他乡遇故知   “良同学,你在做什么……?!”   须贺先生的惊叫声音未落,只见原本正按着柳川空四肢的苍白色恶鬼猛地从原地弹起,以墙壁上的凸起作为落脚点,在半空中滑翔而过,兔起鹘落间便窜到了门口。   怪物像是路边遇见人的野犬,弓起脊背,做出威吓的姿态,同时喉咙深处发出一连串“咕噜”声,突出的眼球死死盯着门口,眼看着就要扑上去——   但它的双脚刚离地,锁链掉落后的铁门便被一脚踹开——小说家这时候已经躲到另一旁——保持飞跃的姿势停滞在半空中的怪物被铁门正巧命中脸面,惨叫着往后倒去。   门外绝不止一人!旁观到这一幕的小说家心想,否则绝不至于如此轻易便能将扑来的食人鬼撞飞。   果不其然,当两扇生锈的铁门往内倾倒之后,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是数条高大身影。   站在最前方的是体型高大的彪形大汉,那宛如橄榄球运动员的粗壮体格本就足够有威势,而脸上的刀疤更为他平添了几分狰狞可怖。   男人手持猎枪,脑袋微侧,眯起一只眼睛;一条腿的膝盖弯曲,甫一登场,甚至未曾踏入仓库半步,便摆出了朝内射击的瞄准姿势。   被门撞飞的怪物在空中调整姿势,最后以四肢着地的姿势轻巧落地,只是不得不被冲击力裹挟往后滑出数米,缓去了冲击力后在地面上勉强保持了稳定的姿态;同时,它瘦长四肢微微弯曲,似乎是打算蹬地跃向别的地方。   它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不愧是拥有超越人类的反射神经和运动能力的“怪物”——然而再狡猾、再凶猛的野兽,在做好完全准备的猎人面前,都是孱弱无力的。   “砰!”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多余动作,在仓库里的众人还没来得及从这电光火石般的展开中回过神来的时刻,半蹲在地的疤脸男已然扣下了扳机。   火焰爆炸的闪光,从枪口冒出的白烟,震耳欲聋的枪响在仓库内回荡,如同滚滚闷雷,连四周的铁皮都止不住颤抖起来;怪物发出了哀鸣。   这回,它的叫声不再像之前那般尖锐刺耳,而是充斥着悲恸和痛苦,以及浓郁的虚弱感。   显然,这对食人鬼来说,才是真正足以致命的伤害。   一时间擦破表皮和肌肉所带来的疼痛不过尔尔,而足以令它暂时丧失行动能力、位于要害部位的枪伤,从伤口内汩汩流淌而出的鲜血,却能使得怪物的生命力一点点涣散,让它的躯体逐渐失去温度……而热量象征着生命,纵然是生活在深海之底的生物,都不能例外。   “说是‘鬼’,其实血液和人类一样是红色的啊……”   小说家听见一旁的须贺先生如此感慨道。   淅沥沥的鲜血,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歪歪扭扭的蜿蜒痕迹。食人鬼步伐踉跄地从仓库深处离开,沿着墙角朝着天窗爬去。它的行动速度依然很快,但拖着受重伤的身躯,已经无法像之前那样如骤然而至的狂风般奔跑了。   本来完全有机会开第二枪的刀疤男,这时却没有阻止,反倒是放下了枪。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手持猎枪、腰挎弯刀,一副猎人打扮的青壮年,有的人下意识想要开枪阻止,被他用抬起手做出的手势制止了。   “政治先生,这……”   下一个走入仓库内的是伊达健一。他自然看到了刚才的事情,视线在仓库内逡巡了一圈后,有些迟疑地问道。   “穷兽莫追,免得它狂性大发。而且,这种狭窄的地方是对它有利的场合,贸然出手很容易导致大量伤亡,我们能逼退它就已经称得上侥幸了。看样子是在此之前就承受过一定伤害,所以才选择了退缩。这群外乡人做的还不赖……”   疤脸男一边面无表情地解释,一边用冷酷的视线在每个人的脸上划过。而被他望见的人,下意识则纷纷低下头去。不知为何,此人的目光在小说家身上多停顿了那么两、三秒才移开。   “放心,我们可以事后再根据脚印和血迹追踪到它的巢穴。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好。”伊达健一点点头,像是松了口气,同时露出微笑,“在这种事情上,没有比渡边家的人更可靠的了。”   对于恭敬中带着讨好的话语,疤脸男表情依旧冷淡,轻哼了一声作为回应,听不出蕴藏了何种情绪。   ……   最后一个踏入仓库的是今川素子。这位梳着粗粗麻花辫的姑娘才刚进门,便快步走向冈美咲身边,态度亲热地将身体瘫软的她从地上扶起来,同时朝众人露出热情的笑容。   “大家都没事吧?让各位受惊了,真是不好意思。”   后藤正明和小森翔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看样子,大家总算是渡过这场致命危机了。   此时,无论是谁,心中的想法都是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休息,歇一口气,之后的事情当然要等之后再说……   但是,有人却似乎并不这样想。   “你、你是渡边政治吧?”   森野老师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行李堆里站起身来,他的视线始终牢牢钉在了疤脸男的身上。   他一边朝对方靠近,一边用不太确定、又惊又喜的声音问道。在来到对方身前后,这位中年人甚至还抬起手擦了擦眼,好像是在用这种夸张的方式表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森野秀洋。”   刀疤男微微眯起眼睛,语气里却没有多少“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果然是你!好久不见了,快有二十年了吧?你怎么会在这儿?”   得到肯定答复的森野忍不住笑了起来,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双手。而看似极不好亲近的冷面酷哥渡边政治,却并没有阻止对方的行动。   “‘我为何会在这里’……?”   渡边政治轻声回答。   “奇怪的问题。森野,我们在分别的时候不就说过了吗?我要回家乡。” 第103章 不轻松   “你……你原来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吗?”   森野秀洋一副震惊莫名的表情。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   渡边政治语气冷淡地回应道。   与此同时,站在一旁的伊达健一补充道   “渡边家向来是神凭村最重要的成员。除去创立这个村子的神代一家以外,他们算是最早在这座山坳内定居的一族,和神凭村一同渡过了漫长的时间,一同经历了山崩地震等等天灾,还有战争征兵所带来的人祸,距今已有近百年历史了。渡边政治先生是这一代渡边家族的……”   “健一,你的话太多了。”   疤脸男打断了青年的话,而伊达健一却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看来,两人在村落内的地位差距很鲜明。   虽然这和与世隔绝的封闭村庄内诞生的森严等级系统有关,但长辈与晚辈、家族地位延伸到个人层面尊卑的区分,此类人情世故在哪里都有共性。   根据柳川空从所谓的“小美佳”口中打听到的说法,伊达健一和今川素子,分别是神凭村内青年男性和女性的领头人。而由于各自的特殊身份,他们在其他村民们面前,相当于代表了“神代”和“伊达”两大顶梁柱家族(由于神代家主不能时常出现在他人面前,因此由身为同龄人的仆从,同时亦是神代家族领养长大的孩童——今川素子为年轻人中的代表),但在这种情况下,伊达健一身为“现任村长”的长子,在疤脸男面前依然表现得毕恭毕敬,这无疑说明渡边家族在村内享有特殊的地位……   小说家突然想起,今天午后去那座关押村内残疾儿童的废旧小屋时的经历:他在那里,和姐姐大人一同撞见了将逃跑到宴会上的孩子们带回此地的伊达健一。   虽然姐姐大人未曾明言自己的身份,反倒是绝口不提相关之事;但小说家还不至于迟钝到那种地步。他当然清楚,姐姐,即“三日月静流”,很可能就是神凭村中最为神秘的统治家族“神代家”中的一员,甚至大概率就是那位神秘的现任家主……   然而,哪怕是在姐姐大人面前,伊达健一都未曾流露出过如此发自内心的敬畏感。   表情可以伪装,动作可以模仿,但视线中情感的细微流露,却是做不了假的。相比起“神代”,伊达先生确实更在意“渡边”……   或者说,“渡边政治”这个人。   作为村中世俗力量的象征,伊达的想法,是否能代表绝大部分村民的心情呢?   若真是如此,小说家在自杀悬崖和午餐宴会上注意到的古怪氛围,就不难理解了;而这种集体情感的源头,恐怕和“食人恶鬼”的存在息息相关。   “你、你是这个村子里的人,难道,难道说……?!”   森野秀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变得苍白,语气也变得结结巴巴,之前那种见到数十年未见面的好友后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欣喜若狂”,早就被他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   森野老师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失踪好友的下落;而就在村子内,他却与另一位常年未见的好友相逢。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这绝不可能是偶然、   不止如此,森野秀洋在此前就已经提及过他的动机:他和野上猛一起制作的那款游戏里,提及了“神凭村”这个地方;而野上猛本人正是在村子内失踪的。   森野为了寻找失踪的友人,找过当年同社团的人问过话,却没有任何收获。他不得已才亲自前往神凭村。个中理由非常鲜明:那个游戏会将神凭村作为故事的“舞台”,只能说明在当年的电子娱乐部中,隐藏着一位对村子的事情颇为了解的成员——或者最起码是相关人士。   对于森野秀洋来说,此人就是唯一的线索,亦是她的目标。而现在看来,这位关键人物,似乎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政治,你还记得我们在大学时期做过的那款游戏吗?”   森野果然提了这个问题。   “游戏?没听说过。”   疤脸男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他那狰狞的面目在生气之时颇具威慑力,就连身为熟人的森野秀洋都被吓了一跳,无意识间倒退两步,才定下心神。   “就、就是我们一起参加的那个社团啊!我,你,野上,还有三日月——”   “我记不起来了。”   渡边政治像驱赶蚊虫似的挥了挥手,转身带着身后的人离开仓库,半点老友的面子都没给。而森野则只能僵硬在原地,一副不知是否要追上去的尴尬表情。   ……   “对、对了,伊达先生,今川小姐,这里还有个死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小森拍了拍手,打破了仓库内略显凝重的氛围。只不过,他提起的话题同样很不轻松。   “死人?是被恶鬼咬死的吗?”   今川素子靠近床边,看清上面的情况后,顿时发出一声惊呼,抓住了自己垂落到胸前的辫子。   “这、这是……!”   “不,和那个怪物没关系。是一具干尸。看上去已经死很久了。”   后藤正明将双手放在胸前,手指轻点胳膊,向她解释道。   “我们有一位同伴,本来是躺在这张床上休息的,但等到了晚上,我们将被子掀开,才发现他已经失踪了,取而代之的是这具尸体。”   “啊,我想起来了,就是昨天晚上那个一直躲在床上没说话的人……”   “失踪吗?”   伊达健一沉吟片刻后问道。   “确定和‘恶鬼’无关?”   “我想是的。毕竟我们发现尸体是在鬼来到这里之前,而且根据时间和目击者的推算,野间前辈消失的时间更早,大约是在两点到三点半之间。”   “好,我明白了。我会组织人手帮忙寻找的。”伊达先生点点头,随后又补充道,“别太担心,他可能只是出去喘口气……”   “他要是真出去了,才是值得担心的事情。”   须贺先生却在此时开口了。   “别忘记,怪物就是从外面来的。” 第104章 冲突   “不会倒霉到那种地步吧……”   后藤正明的脸色很难看。   “很难说。”小森回答道,“毕竟我们不知道那家伙到底朝那个方向跑了。说不定一头撞进怪物巢穴都有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冈美咲用手肘撞了一下肚子。   后藤正明和野间裕两人的事情,在游戏部中早已不再是秘密了。就算没有人亲眼见证,但大家或多或少都察觉到了一些。   “须贺先生,原来你在这儿。”   今川小姐眼睛一亮,笑眯眯地打了招呼。   “我今晚送餐的时候在住处没见到人,还以为你跑到哪里去了,正担心着呢。”   和将仓库作为临时住房的小说家等人不同,须贺先生和真小姐原本是被安排住到位于神代家附近的村长家,他们的衣食住行自然同样是由今川素子负责的。   “要知道,村子里的晚上可不太平。想来现在的你们应该能理解我所说的意思了。对了,真小姐呢?我为何没看到她?”   “她……”   须贺先生有点犹豫。一旦说出“真小姐逃出村子寻求外界援助”的真相,接下来会从今川以及伊达两人身上得到何种反应,着实是未知数。   “我不知道,她下午和我分别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勇气将事实说出口。   “欸?难道说到现在还……”   今川素子睁大眼睛,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我会让召集起来的人手在搜寻野间先生的途中多多留意真小姐的去向的,”伊达健一叹了口气,“现阶段,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些。”   “这位是……”   直到此时,后藤正明才有机会询问有关于须贺先生的事情。在简短的自我介绍结束后,青年立刻直入主题,问出了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你是第一个看见‘鬼’的吧?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确定,”须贺先生摇了摇头,“只是,我本能地觉得,它是从村子外面来的。”   “这是当然的,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伊达先生说,“所有恶鬼都是从后山来的,没有例外。”   “既然知道它们会从哪儿来,难道没有办法阻止吗?比如安排人手在村子后方巡逻,或是建起藩篱……”   “藩篱阻挡不了它们。至于巡逻,我们当然有安排。”伊达先生露出古怪的眼神,仿佛是见到了某种奇特的东西,“这就是渡边先生他们的工作,他们是狩猎队的成员,主要工作就是防止恶鬼的入侵。”   “但是,还是有人……有人死了啊!”   须贺先生的语气突然间变得激烈起来。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个男人的头脑里正无法克制地浮现起某些可怕的回忆。   “我亲眼见到了,那个人被开膛破肚的样子……!”   “恶鬼一旦出现,村子里没有死人才比较奇怪。”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伊达先生的反应,他的神态显得很冷静,冷静到麻木的程度。   “怎么会……”   “喂,你们还好意思说这种话吗?”   坐在床铺上,抱着摄像机的柳川空很不满地敲了敲身下的床板。   “别忘记,我们是被邀请过来的,现在却连最基本的生命安全都无法保证!还有啊,要是这地方有信号就罢了,现在不是连报警都做不到嘛!”   “没办法,神凭村是个位于偏僻乡下的小村子,确实比不上东京发达——”   “你还打算用这个借口糊弄我们吗?现在的问题是死人了,死人了你懂吗?!这和我们在哪里没有关系!”   “……‘死人’?”伊达先生摇了摇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柳川同学。在我看来,各位客人们都过得好好的,别说‘死’,甚至连半点擦伤都没有。这样说或许有点失礼,但我想没有比‘完好无损’这个词更合适的形容了。”   “这……”   一时间哑口无言后,换来的是更加直白的怒火。   “你这家伙在开什么玩笑?!你是没见到刚才的事情吗?那怪物直接冲到仓库里来了,我们差一点点就死了,要被吃掉了欸!”   “对付恶鬼,我们有充分的经验。只要各位客人们能听从告诫,服从安排,我们有信心能保护好各位。如诸位所见,事实不正是如此吗?”   伊达再度摇头。   “事实上,对于村子里的人来说,人远比‘鬼’更可怕。……我想诸位客人们已经注意到,有一部分村里人其实不太欢迎各位的各位,还请别放在心上,这不是各位的错。”   “那、那这具床上的干尸呢?”   “尸体的事情我们会处理的,这和诸位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而是村子里的内事。”   “就说到这吧,健一君。”   这时候,今川小姐终于站出来,她笑眯眯地拍了拍手。   “对不起,各位,我能理解大家心中的不满。但有一件事,我可以提前告诉各位。”   就像是为了给众人服下一刻定心丸,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诸位要是想离开的话,随时可以走,不会有任何阻碍。我会亲自陪你们去车站的。”   “至于柳川同学所说的信号的事情,我们确实是没办法。只是,如果想要和外界交流的话,健一君家里有一台电话机,想联络的跟他说一声即可。好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   “等、等等,今川小姐,我要是想找其他人呢?我想和刚才那个男人再见一面。”   森野秀洋低下头,一脸忧虑地喃喃自语。   “他真的忘记游戏的事情了吗?我不愿意相信。”   “可能是真的忘记了吧,毕竟过去那么长时间了。”   小说家在一旁提醒道。   “你不如直接和他聊那位失踪者的事情。”   森野老师闻言,一拍脑门,顿时恍然大悟。   “对啊,我应该提他才对!我们几个以前的关系很好,要是渡边知道野上来这儿了,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有他帮忙,说不定我很快就能找到野上君的下落了……”   下落?   小说家不动声色地转动眼珠,瞥了一眼静静躺在床铺上的干尸。   ……   ——那位失踪的野上猛,现在不就在这儿吗? 第105章 谜团   “天已经快亮了,折腾这么久,各位客人都累了吧?请抓紧时间,在朝阳升起前好好休息吧。”   伊达健一的意思很坚决:他不打算回应众人的疑问。至于如何抉择,都由他们自己来决定和承担后果。   吃人的怪物,捕杀怪物的猎人,失踪的同伴……在他眼里皆不成问题。只要服从村子的安排,就能保证安然无恙,这才是神凭村的常识。对现状的思考,对迷茫的质疑,对事态的理解,都是不被需要的。   不知道是因为对方遭遇了某些事情才导致心情产生了变化,还是觉得不再有必要做伪装故而暴露本性,这位曾经热情地迎接众人,将他们领到村中的青年,态度明显比初次见面时来得冷漠。   “今天中午是欢迎各位来访的宴会,明天则是祭典的重头戏,需要大家发自内心的热烈参与,还请不吝赏脸。”   言辞很有礼貌,语气却相当生硬地扔下这句话后,他转身离开了。   最后一个还留在仓库里的今川素子眨了眨眼,似乎是想起了一件事,她趁着伊达健一转过身去见不到身后状况的时机,一路小跑靠近,并给了后藤正明一个热情的拥抱。   “明天别忘记带着你的朋友们一起过来哦。”   今川小姐趴在眼镜男的肩膀上,咬着耳朵小声说道。   后藤正明没有拒绝女人的亲热,还反过来拍了拍她的屁股。只是那张阴沉的脸仍然像石膏般僵硬,没能开口回应。   剩下的游戏部成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何反应。此时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当作没看见吧。   *   “等等,他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等到众人整理床铺准备休息的时候,森野老师惊讶地说道。   “这群人……没有把尸体运走啊。”   那具干尸,仍然静静地躺在床铺上。   “呃,我再去把他们叫回来?”   “算了算了,这种事情就别管了……我现在累得很,只想睡觉。”   柳川空打了个哈欠,一屁股躺回床上后便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打起呼噜来。   “我们睡在这儿,总得想办法将这家伙搬开吧?不然肯定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毕竟我们这儿还有女生在。”   “别在意,后藤君。”   小森沉声说道。   “我和美咲已经决定了,明天就要离开这个村子。这种程度的心理障碍,熬熬就过去了。还是别节外生枝比较好。”   一旁的冈美咲学姐虽然脸色苍白,害怕到连扭头都不敢,但还是勉强点头表示了同意。   “……你们打算走?”   “后藤君不准备阻拦我们吧?”   “不,当然不会。”后藤正明叹了口气,“我只是……对大家心存愧疚,在来之前,我从来没想过神凭村会是这样一个地方,希望等回到东京后,能让我有机会补偿被我邀请来的各位。”   “这种事就不必再提了,没有人料想得到,不是后藤君的错。”小森摇了摇头,“更何况,当时决定要来这里的时候,我俩都是投了赞同票的,要说责任,大家都有。与其说这个,不如商量好下一步的打算。”   “对、对啊,后藤君准备跟我们一起……”   “不行!”   后藤正明的态度十分坚决。   “是因为野间社长还没有找到吗?”   “不错。游戏部的人,我会一个不落地带回去。”   “能这么轻松就好了。”因为没有床,又不打算和尸体抢床位,只能坐在角落里休息的须贺先生嘟囔道,“有家回不成才是真正的麻烦。”   “什么意思?今川小姐不是说我们想走就能走吗?难不成还能强行将我们留在这儿?”   “反正我觉得不会有那么容易。这村子邪门的很,谁知道问题会出在哪儿。”   “……这地方怪是怪了一点,否则我们不会想着尽快离开,但神凭村的祭典举办不止一年,要是真有习俗上的问题,町上的人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希望如此吧。”   *   铁桶内,直到不久前还在顽强跳动着的火苗,终于开始熄灭了,“噼啪”的响动不再出现,只剩下躺在床上酣睡的人们忽长忽短的呼吸声。   小说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偷偷摸摸地从床上爬下来,迈着猫步静悄悄来到那张无人的床边。   之所以要避开他人的视线,只因为接下来的举动,要是他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做,难免会吓着别人:小说家毫不在意地将脸凑近干尸,仔仔细细打量着无关,甚至用布抱住自己的手指,伸手将两片干瘪的嘴唇分开,露出蜡黄的齿缝。   小说家手中的照片,是他从东野上女士一家的出租屋里找到的,上面是笑容满面的一家三口。   野上猛,野上翔子,野上典。   这个家庭后来确实遭遇了令人寒心的悲剧,但作为相片,却凝固了对这家人而言尤其短暂的美好时间。   它是一张“记录幸福的照片”这点真是帮了大忙,正因为如此,站在照片中央的那个男人才能开怀大笑,咧开了嘴,露出闪闪发亮的一排牙齿。   “上排从左边门牙开始数,第三、第四、第五颗呈现金属质感的是假牙……没错,就是这个人。”   其实光是靠“牙齿”来区分死者身份,称不上靠谱,毕竟尸体本身早已面目全非。   不过,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理由很简单:这具尸体是有人故意放在这儿的;而如果干尸的身份对所有人而言都是陌生人,那这一举动就显得毫无价值。   为了针对当时身处仓库内的某个人,对方才会将野上猛的干尸藏在被子底下。   这可能是恐吓,亦可能是提醒。   如森野先生所说,必须有事先得知“神凭村”的成员存在,才能制作出描述村落的游戏;人群中必定有一人能认出野上猛的身份,这具尸体的意义才能得以成立。   “看来,事情正在变得明朗起来……”   小说家喃喃自语。   话虽如此,他却仍然不能有片刻放松。   ——因为,这世上真正能让人捉摸不透的,不是杀人事件,不是历史谜团,而是女孩子的心思呀。 第106章 离开村落   “那,我和美咲就走了。”   ……   一大清早,仓库门就被打开了。   从外界投入的天光洒落在粗砺的水泥墙壁上,各自背着行李袋和登山包的小森翔与冈美咲并肩站在门前,他们背后的影子投落在地面,一直延伸到床沿下方。   这对青年男女好像舍弃了转头的想法,就连最后一句告别的话语都是背对着众人说的,仿佛是觉得这样做就能避免被劝阻所导致的动摇。这使得旁观者纵然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却仍然能感受到这份意志的坚决。   而两人打招呼的对象——后藤正明,这时候还躺在被子里,一副睡眼惺忪,刚刚才从梦中醒来的模样。此外,还有几人正在昏沉沉地呼呼大睡呢。   后藤拿起眼镜戴在鼻梁骨上,他自床上坐起身,微微叹着气,表情复杂地做出回应。   “……嗯。我知道了。”   对于游戏部的最后两位同伴,后藤显然是有很多想要说的话,但他还是努力将这份情绪按捺在心底。直到最后,他仅仅只是说了一句话:   “路上小心。”   “小森前辈,你们打算走了啊。”   让三人所料未及的是,这时却从仓库外走来一个正在刷牙洗漱的人影,朝他们露出微笑。   “你、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小森有些惊讶。   “我在做准备。初次到主人家里做客,起码得将自己收拾得干净一点吧?”   小说家神情自然地回答。   “……你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不清楚具体情况,但肯定是件大事。伊达先生和今川小姐不是都说了嘛,今天是最重要的日子。很快,我们就能亲眼目睹‘神凭村祭典’的真面目了。”   小说家歪了歪脑袋,打量着整装待发的两人。   “虽然我觉得既然已经来到神凭村,错过此地特有的盛况有点可惜……不过有美咲学姐在,两位确实不太合适继续呆在这里。”   “我觉得没有人会适合呆在这种鬼地方。”   小森摇了摇头,随后忍不住向后藤和小说家两人劝道。   “你们俩还是和我们一样,早点离开比较好。”   对于小说家这位只见过几次面的学弟,他确实怀有较为复杂的观感,但仅仅是男性特有的戒备和轻微嫉妒罢了。   抛开琐碎的念头不提,他对这位学弟还挺有好感的。即使在危急关头,对方依然能表现得沉稳冷静,之前食人恶鬼入侵仓库后,只有他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踹开了从内部锁上的门,否则等神凭村的猎人队伍强行打开门,恐怕还要浪费上数分钟的时间——确实,在仓库环境狭隘的地方,哪怕正在撞门的并非前来救援的人类,亦不会让情况变得更坏。某种意义上,正是对方这种果断的举动,拯救了他们几人的性命。   除了由于看不出他的想法,所以很容易让人敬而远之的神秘举止;以及不得不小心自己的女朋友,让她尽量减少和对方的相处时间这种不知道该说是不是杞人忧天的做法以外……   后藤正明就不用说了,两人算是认识颇久的朋友了。虽然在得知对方和野间裕之间的情感后,令对两人都很熟悉的小森翔心情复杂,但还不至于为此疏远,或是另眼相待。   遗憾的是,如自己所料,两人的态度都很坚决。尽管他们拒绝的口吻还算柔和,但理由中透露出的立场,坚定到让人没办法再说出劝阻的话来:   一方是想找回野间裕和水岛舞,一方则是想找回自己的姐姐,以及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要好起来的“小舞姐”。   都是为了亲近之人。所以,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去阻止他们的行动,就算是小森翔,亦是为了自己、为了女友,才做出离开村落的决定的。   “小森前辈,别光顾着担心我们,你们自己也要小心啊,”小说家做出善意的提醒,“哪种选择更危险,现在还说不准呢。”   这句话中透露出不同寻常的意思来,小森君不禁皱起眉。   “良同学,你这话……难道是觉得那位须贺先生说得都是真的?”   “当然不觉得。须贺先生的情绪不太稳定,我觉得他可能是亲眼目睹怪物吃人的场面被吓破胆了吧,所以紧张过头了吧?”   “那-—”   “我说的是别的事情。比方说……嗯,对了,小森前辈,你想离开这里,肯定是坐车吧?”   “是啊,就是我们来时乘坐的那辆乡间巴士……”   “那你知道它的发车时间吗?”   小森愣了一下。   “连这件事都没有提前问过吗?”   小说家叹了口气。这时,一旁的后藤正明开口了——这次行程本就是由他负责的。   “因为神凭村所在的位置相对偏僻,巴士的行程只有正午十二点和夜晚七点一共两班。换句话说,两位可能需要在车站等上五个小时的时间。”   站在一旁始终低着脑袋沉默不语的冈美咲,此时突兀地发出奇怪的声响,就像是抽噎了一下。而小森君的神情同样变得有些难看。   “这、这不算什么吧,只要能下定决心的话……”   “确实不算问题。到车站还要步行大半个小时,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悠闲地散步前往吧。”   小说家笑眯眯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随后他将脑袋凑过来,低声说道。   ——“等到达车站后,小森前辈,请小心在那之后见到的每一个人。”   *   小森翔和冈美咲离开后,小说家打了个哈欠。他看了一眼腕表,时间还早,完全可以再休息一会儿。   正当小说家准备回床上睡个回笼觉的时候,后藤正明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你觉得会是……?”   这话问得显得多少有些没头没脑。但小说家看他一脸忧郁沉虑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这个村子里为何要举行祭典,为何要对外开放,为何要如此热情地款待我们……其中的理由,后藤前辈应该能猜得出来吧?”   “……嗯。”   “那就简单了,”小说家耸了耸肩,“我想接下来,就是他们彻底贯彻这一做法的时候了。   ————   推本书:我能召唤恶女   献祭一张契约卡,召唤一名恶女。召唤成功。   时崎狂三(极恶版)——经历世界的毁灭,见证同类的死亡,将众精灵之力全部吞噬,以一己之力抹杀数百万的生命,她就是最恶之精灵!“生命没有永恒,死亡不是终结,在这梦魇中献上一切吧!刻刻帝!”   召唤成功。   贞德(黑化版)——我拯救了FA国,FA国却没有拯救我,我一心向主,主却抛弃了我,那么,我不做人了!“FA国人在哪?给老娘死!”   召唤成功。   虞美人(复仇版)——永恒的生命,不被任何人理解,不被任何人认可,所带来的只有无止境的迫害,那么人类啊,我将诅咒一切,包括你们的命运!“别拦着我,老娘要自爆!”   ……   汤成:“不对啊,为什么我召唤出来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恶劣,一个比一个暴力,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等等,你们别在我身边自爆啊!”   《我能召唤恶女》 第107章 小小的推测   “新的一天!”   柳川空从床上爬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兴冲冲地扛起摄像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   “你好像很高兴啊,柳川君。”   小说家在他旁边笑眯眯地问道。他出现的方式就像是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在人身边浮现,柳川空差点没吓到从床上摔下来。   “搞、搞啥啊你!”   小说家完全没理睬他的愤怒和抗拒,进一步接近对方,用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对方。   “可是,我看你昨天晚上一直是垂头丧气的样子喔。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说出来吧,柳川君,大家都可以帮忙。”   “呃,没啥……只是丢了一样东西而已。”   似乎是没料到小说家会主动搭话,就好像之前的针锋相对和紧张气氛全都不曾出现过一样——柳川空的气势登时弱了下来,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那东西很重要吗?”   “不,不,其实还好……”   “现在找回来了?”   “呃……”   还没等他说完,就快速问出下一个问题,小说家的语气还算柔和,语气亦不紧不慢。不过在旁人看来,他的行为怎么看都是在咄咄逼人。   “看来是没找到。还是去拜托一下大家吧,如何?这是我个人的建议。”   “拜……拜托?”   “是啊。首先,告诉我们你究竟丢了什么,然后描述一下那样东西吧,毕竟找东西肯定是人多力量大,不是吗?”   “吵、吵死了!找没找回来和你无关吧?!”   柳川空显然反应过来了,感觉自己正在受到侮辱的他,恶狠狠地瞪了小说家一眼,似乎是不想多说,转身脚步匆匆离开了。   后藤正明见状,忍不住摇摇头。等到柳川空走远后,他来到小说家身边悄声说道。   “良同学,你不用故意去招惹他吧?我看柳川同学他真的有点生气——”   小说家闻言,奇怪地看了后藤一眼。   “后藤前辈,你觉得他为何要生气?”   “呃……难不成不是因为你那副瞧不起人的态度?”   小说家眨了眨眼,脸上不加掩饰地露出惊讶的神色。仿佛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对自己做出这种评价。   “良同学,你该不会没注意到吧?”   后藤正明看起来比他更惊讶。随后,他以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微微摇头。   “看来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看不清自己,这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就连像良同学这样的人都不能避免。”   “……。”   “啊哈哈,怎么说呢,要是对方迟钝到发现不了倒还好说,可要是那个人足够敏锐的话……我是那种不太在意的类型,不过,如果对方是那种争强好胜的人,很容易对你产生挫败感,从而变成厌恶和抗拒喔。”   等一下,这样说来,好像是有人讲过类似的评价。小说家突然想起来,而且说这话的,还是这个世界上对自己了解最深的某位大小姐——   她曾经评价过自己是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既然是弥生说的话,那就只能是真的了。   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下一个错误的小说家,略显忧郁地叹了口气。   “……我的事情暂且不论,柳川君对这一话题感到抗拒的理由不是我——或者说,‘我’不会是最主要的原因。”他将话题重新转回来,“就算是后藤前辈你向他询问相同的问题,我想这家伙同样会表现得反应过激喔。”   “怎么会……”   后藤正明知道,柳川空还是挺尊敬自己的。但联系两人间的对话,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有些惊讶地问道。   “良同学,你是认为,他丢失的‘那样东西’可能有问题?”   后藤蹙起眉。   “昨天丢掉东西的时候,柳川同学确实表现得很慌张,可是如果仅仅从这一点来判断……而且,在那之后,我们不是还遭遇了恶鬼的入侵吗?”   做了坏事的人容易做贼心虚,但绝不能反过来,光是觉得一个人的神态举止可疑就判断他(她)是有罪的——想要怀疑同伴,就必须有更加明确的证据,这就是后藤正明的潜台词。   “这与他本人的反应无关。”   小说家朝后藤正明摇了摇手指。   “仅仅是一个很简单的推测罢了。”   “什么……?”   小说家双手抱胸,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这样吧,后藤前辈,就按照我刚才说的,让我们来帮柳川同学的忙——好好思考一下,他的东西是如何遗失的?”   “柳川同学的行李不是在他手边,就是放在仓库里。正因为如此……你应该注意到他当时看向大家的眼神了,柳川同学是在怀疑我们。这是情有可原的,如果是我,肯定也会觉得是某人取走了我的东西。”   “想想昨天下午发生的事情吧:从宴会结束后,大家四散离开,各做各的事情。那时候的野间裕独自一人待在宿舍。之后,柳川同学和森野老师来了,放下行李后跟随着村里的姑娘离开;随后是冈美咲和小森,并且那两人自从回来后,就再没有离开过仓库,有任何动静都可以看清。而那时,野间社长就已经不见了。柳川同学东西若是被他人取走了,你觉得最有可能是在哪个时间点?”   后藤正明沉默片刻后,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出现了变化。   ——“你是说,阿裕他拿了柳川同学的东西后,然后就消失了……?”   “不错,将两件‘怪事’联系到一起的话,就能得出这个结论。而依照这个逻辑往下思考的话,任何人都能得出相同的答案吧。”   小说家微微一笑。   “柳川同学手上的‘那件东西’——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隐藏了不小的秘密。   *   十分钟后,麻花辫姑娘大步踏入仓库内。   今川素子的态度依旧开朗。虽然她在众人面前始终满怀热情,但此时此刻,女孩脸上的笑容比往日更胜一筹。   “今川小姐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了。”   “是啊,毕竟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今川素子用力点头,“而且天气很好,是个好兆头,一定会事事顺利的。” 第108章 糜烂仪式的入场时间   众人收拾完毕后,跟在貌似心情很好的今川素子身后,离开了仓库,前往村落中央。   经过昨天的事情,再加上须贺先生和小说家已经将发生在断崖附近的自杀仪式告知给了众人,大家都很清楚神凭村内危机四伏,窥伺血肉的邪恶之物在阴影里蠢蠢欲动,绝不是个度假的好去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愿意继续留下来的人,对今天正式开始的祭典注定心怀期待,不论怀有何种心情与目的,那份既紧张又期待的情绪却是相似的。   所以,即使像柳川空这样的人,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今川小姐的身后,沿着村中的田垄与小径间前行,不敢越雷池半步,甚至连像往常那样和同伴高声交谈都不敢——看来,尽管他在当时表现得非常不满和不屑,却还是将伊达健一所说的“只要服从安排就会得到保护”的村中规矩牢牢记在了脑海里。   而与此同时,每个人都在四处打量着路过的风景,不愿意错过视野内的任何一处细节;柳川空手中的相机正不断传来“啪嚓啪嚓”的响声。   和昨日不同,除去引路的人之外,绝大部分村民们都没有离开家门,因此村落内显得空旷。偶尔有人趴在窗沿或是依靠在门上,孩子们和年轻人们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路过的他们,而成年人们则大都显得冷漠厌恶   ——这一幕让小说家不禁联想起小学春游时的场景,一群戴着小黄帽的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手拉手结成队伍欢快地行走在道路上,明明周围是随处可见的路人们,却像是行走在两个世界里。   如果只有他们几个人,这种形容可能还称不上不确切;但此时走在道路上的,不仅仅是来自东京的外来者,还有附近村落和小镇上的人们。从村中的各个角落汇聚而来的客人们,在几个神凭村村民的带领下,朝着相同的目的地前进。   他们路过一棵位于矮房附近的大树时,后藤正明眼尖地看到了用木栏临时围起来的一块角落,湿漉漉的泥土泛着异常刺目的暗红色,而在围栏附近,两个背着枪、身穿猎人服装的男人正蹲在那儿检查。从他们的打扮上来看,是当时救了众人性命的神凭村狩猎队成员。   见到如此引人瞩目的场景,后藤前辈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于是小声问道。   “那里会不会就是……?”   “不错,我就是在那里看到的。”   须贺先生语气沉重地回答。   “那头怪物将一个女性扑倒,吞食其内脏的景象。我后来逃跑了,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当时在附近的人肯定都看见了……”   不止是在小说家等人里,怪物食人遗留下来的场景,在外来者队伍内同样引发了一阵骚动。有人交头接耳,用或畏惧或担忧或质疑的眼神注视着树下的方向;而狩猎队的成员则对这种注视无动于衷。   “看来不止是我,来自其它地方的外来者中,一样有人目击到了那时的事情。”   “嗯,而且看他们的样子恐怕都‘食人恶鬼’的事情对有所耳闻。只是没有想我们这般倒霉,真的撞上正主罢了。”   大家都没心思继续这个话题,很快沉默下来。倒是森野先生一直在询问有关于渡边政治的事情,旁敲侧击着有关于老朋友的信息,但都被今川小姐满脸微笑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   渡边家在村子内的地位很特殊,所以对村民们而言,是个敏感的话题,哪怕是神代家的代言人,都没有胆量在相关话题上大放厥词。   ……   之后,道路两侧的情景逐渐熟悉起来,毕竟小说家昨天下午才刚和姐姐大人一起探索过。   一处处矮小的房屋,屋子后方的田地和小池塘,用木栏围起来养鸡养鸭的后院……由于山坡后方森林的掩映,田野与道路之间小径通幽、四通八达;一处处房屋在高低不平的土坡与林间错落安置,甚至让人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   而熙熙攘攘的人流就这样跟随着地势分散在山林里,像是全村人一同参与某种大型狩猎,或是刑侦电视剧里会出现的那种集体上山搜寻下落不明者的场景。   “到了,房屋都为各位客人们安排好了哦。”   今川素子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笑着说道。   众人的视线跟随着她的手指往前望去,前方是一排排房屋,上面是由茅草和叶片构筑成的顶棚。样式固然简陋,但那扇木门却严丝合缝,且墙壁周围没有窗户,内部的隐私还是能得到保证的。   和村民们的住处不同,位于山坡处的这片房屋集群,屋外没有装饰,位置依照地势整齐排列,大小样式都很统一,只是作为举行仪式的房间的话,绰绰有余。   相信里面的道具和布置,也一定在村子的安排下,为接下来的祭典内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吧。   ——接下来需要的,便只剩下男女双方入场,填补最后的空缺。   “那么,各位请开始吧?”   今川素子抚摸着垂落在肩膀一侧的麻花辫,脸颊微微泛起红晕,向众人露出羞涩的笑容。她那原本不算美丽的容颜,在这份天然淳朴的害羞神情的衬托下,变得充满异样的吸引力。   后藤正明深吸了一口气,推了推镜架询问道。   “这就……开始了?不需要其他准备吗?”   “是啊。想来经过昨天一整天的时间,各位都早就和自己‘同伴’立下了约定,所以……此事不需要他人来安排,按照自己的心意,履行约定即可。”   她大胆地靠近,亲密地搂住了后藤的胳膊。   “就像我和后藤君这样……我想,这种事,大家早就期待已久了吧?”   “当然!不过,今川小姐,我请教一下……我能带摄像机进去吗?”   柳川空舔了舔嘴唇,摇晃了一下手上的仪器。   “可以。进到屋子之后,在不违反约定的前提下百无禁忌,我们不会有任何限制。”   今川小姐点点头。   “只是要注意,在此之前,每个人都按次序来,别找错屋子了喔?” 第109章 糜烂仪式的入场过程   “要是进错屋子的话,可就尴尬了。”今川小姐笑眯眯地提醒道,“以前就发生过这种事情,最后那两位男性差点打起来啦!”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小说家却在不引人注目的时刻悄然叹了口气。   ……虽然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但真的发生在眼前了,还是让人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   后藤前辈向小说家询问祭典相关事项的时候,他曾经给予过对方一个提示:神凭村每隔一段时间便宣布向外开放,招揽一批外来者入村的理由是何?   而有这个答案,小说家已经从姐姐大人的口中得到确证;另外,森野秀洋、柳川空和后藤正明的经历,更是从侧面证明了这一点:因为除去有女朋友陪伴的小森翔以外,来到村子里的所有人都有“艳遇”。   因为偏僻封闭的村庄特有的繁衍问题,血缘浓厚、近亲交配持续下去的结果,就是那群被关在屋子里,天生残疾的孩子们,所以出于补充人口和完善结构的理由,历史上的神凭村,一直都有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想方设法吸纳部分外人入住此地定居的习俗。   但随着时代变迁,这种做法变得愈发困难起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跑到这种小地方来的。   过往在战乱时期,能过上安稳生活、靠山吃山的和平村落,对于流离失所的人们来说有着独特的吸引力;但到了二十世纪中后叶一直到现在的和平时期,绝大部分人都只会奔着繁华忙碌的大城市而去,渴望着现代化生活所带来的便利。神凭村的统治阶层能做到固守地盘,让人口不至于过度流失,就已经称得上颇有手腕了。   所以,在原本的基础上,更加荒诞和荒淫的风俗就此诞生了——   那就是“祭典”。   在祭典举行期间,来自外界的男性和在神凭村本地成长的女性,将会立下约定;等到了一周后的某一日,彼此间的关系水到渠成开花结果,再互相结合。   ……其实开不开花真的没有太大的所谓,年轻人们之间的短暂交往,掺杂更多的注定是欲望的成分,村子中的人们真正想要的是“结果”。   不求朝朝暮暮,只求一夕之欢。能用感情与肉体笼络外来者最好,不行的话,起码希望能让一批年轻女性们怀上孩子,让村子的新鲜血液得以补充。   这种自愿献身的行为,未必比风俗业更高贵;而在这个过程中,年轻女性们在村落中的地位,不比妓女更好。她们身负传宗接代的使命,被看作是单纯的生育机器——   当然,不止是女性,神凭村中的年轻男性们,原本同样有着相应的责任。   但是,因为每次祭典开放时间较短,在“将初次见面的人勾引上床”这方面,显然还是女性更具备优势——又或者说是男性更管不住下半身——久而久之才变成了现如今的模式。   对于村子的繁衍生息而言,这种牺牲似乎是有必要的,但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显然非常不合情理。   在小说家眼中,这稍微有点超出一般人的心理承受范围了   虽然在人们的内心深处,恐怕都有着“渴望异性们变得淫乱起来的世界”的某个角落,但哪怕是成人向的娱乐作品里,总该有个调教和堕落的过程吧?骤然上来就搞这种“动作”,实在是让人很难接受。   ……虽说小说家自认为以他本人的生活作风,没有资格评论他们是否过得淫乱就是了。   一眼望去,林间尽是些相伴的男男女女,他们彼此或搀扶或拥抱,进入一座座在山坡上布置得错落有致的规整房屋。谈情说爱,互诉衷肠,在之前的数日里,立下约定的男女们见粘稠如蜜糖,无法分离、难以割舍,就好像造物主在创造他们时,本就该捏成相拥在一起的样貌。   原本淳朴清新的自然风光,此时此刻却被染上了一丝淫靡的色彩。大片大片碧绿葱郁的森林,在人们的眼中仿佛泛起了粉红色的微光。   小说家甚至还在人群中看到了数对两男一女的组合。在不违反约定的前提下,即使是“多人运动”都可以吗……?   仔细想想,虽然神凭村以“村落”的标准而言算是人口基数相当大的地方,但再怎么说,村中的适龄女青年数量注定是有限的,万一遇到过于难缠的对象和超出内部消化能力的人数的话,情况肯定会变得非常糟糕……   小说家揣测着村中高层的做法。无论是举行祭典,还是在此之前向年轻女性们灌输扭曲的观念,想要控制人们的欲望,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   木门在眼皮底下一扇扇合拢。时间的流逝仿佛出现了某种细微的变化,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开始,不知道简陋房屋的隔音效果如何,但站在山坡上的所有人,在那段时间里,都好像听到了同一种声音:悠长而绵延的,柔软而湿滑的,混杂着轻微痛楚与极大欢愉的回响……   “看来,他们比我们更早来到村落里,应该会有更长的时间培养彼此间的感情吧。”   “但是,各位还是都顺利找到对象了,不是吗?至于培养感情的事情,只要愿意,接下来会有充裕的时间来回应。”   后藤正明和今川素子相拥着离开了。   小说家看着后藤前辈的背影,总觉得他的动作和神态都很僵硬。   这也难怪。说不定他现在是正强忍着恶心的感觉和女性卿卿我我,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如此敏感。不知道当他“对手”的今川小姐能否注意到。   “再见,我去找小美佳了。”   柳川空摆了摆手,拿着摄像机兴冲冲地往山坡下跑,而森野老师则紧随其后。   “那……良同学,我们待会儿见了。”   须贺先生不好意思地朝小说家笑了笑,同样步履不停地走向某栋房屋。   没想到你这浓眉大眼的……真小姐肯定会伤心的吧!   ……当然,就像刚才说的那样,小说家没有立场指责任何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朝着和某位女性约定好的目的地走去。 第110章 真正的水岛舞   小说家来到坡底的时候,正好远远地瞧见两个熟悉的人影正站在屋子前对话。   借助树林的掩映,他让两人没能看到自己。   说话的人,一方是刀疤男渡边政治,一边是双手环胸,面色冷冰冰地站在那里的水岛舞。两人间的气氛肉眼可见的凝重   以他们两人的个性,就算真的彼此间发生矛盾冲突,或是表达立场的对立,也应该直接用拳头、甚至用子弹来交流,譬如在谈判决裂后趁着对方背对自己离开的时候直接开枪什么的——所以,小说家并没能听见渡边和水岛对话的内容。   ……不过嘛,基本上已经能猜到一部分了。   水岛舞之前就说过,因为觉得渡边政治是个粗暴的武力派,所以她很想找对方的麻烦,跃跃欲试着想要暴揍这家伙一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神永远值得赞赏,但要是将自己卷入麻烦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数分钟后,谈话像是不欢而散了。小说家觉得,一个遍地能听见若隐若现靡靡之语的地方本身就不适合用来谈正事,所以谈判失败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值得庆辛的是,两人并没能真的打起来。   水岛舞重新回到了房屋前。   这座木屋和别的木屋在样式上并无区别,只是门前多了一张摇椅。女孩施施然坐了上去,将放在上面摊开一半的书拿起来,全神贯注地阅读起来。没过一会儿,她的姿势就从坐姿变成了慵懒的躺姿。   一手支撑着小巧的下巴,另一只手放在修长的大腿上,侧过身来半躺在椅子上阅读书籍的美丽女性,刘海斜斜地覆盖着白皙光滑的额头与一只漆黑的眼睛,那副超然物外的神情就好像灵魂出窍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用一个庸俗的比喻来说,就像是一幅画——将女性的美貌与风华尽皆凝固在时空里的油画。尽管是随处可见的廉价赞美,但除此之外,小说家已经想不出别的更好的形容。   ……最让人意外的是,对方的鼻梁上还架着一副全框眼镜,更衬托出那张脸庞与生俱来的秀净气质。   现在的水岛舞,就像是任何一个男性在学生时期暗恋的女生,却唯独不像原来的水岛舞——那个会被任何一位男性当作梦中情人,性感开放的女性。   小说家很清楚,那副姿态一看就能明白,对方确实是喜爱书籍、爱书成狂的类型,这便是身为“小说家”的直觉;除去某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以外,现在的水岛舞时他见过的最具书香味的女性,换而言之就是文学少女——   ……虽然稍微大龄了一点。   文学少女……啊。   要不是他站在这种地方,并且还在暗中偷偷窥视着对方,是注定看不到这般迷人一幕的吧。   男人的装傻是有极限的。   打情骂俏也好,装作不在意也好,但是在看过真正的模样后,就不可能再去故意无视那些不合常理之处。   *   躺在椅子上的水岛舞,突然间蹙起了纤细的眉头。   她感到有些别扭似地扭了扭紧绷的平坦腰腹,想要调整一下姿势。不过,那对因为侧躺的缘故而像面团般贴在椅面上的柔软脂肪却成为了阻碍。   水岛舞稍稍挣扎了一下,开始感慨自己的胸部是不是又大了一点再这样发育下去真的会影响行动,后来又觉得那并不是一件要紧的事情,于是又懒洋洋躺了回去。   可过了一会儿后,女孩不得不再度放下书本。她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寒意,就好像被人用下流的视线死死地盯着看一样。   水岛舞对自己的样貌五官有充分的自信和自觉,更清楚她丰腴曼妙的肉体对男性的强烈诱惑,所以这种事情,理应早已习惯。   记得她在好友的指挥教导下,第一次做好清爽的发型、换上合适的妆容,穿上从高档成衣铺订做的美丽衣裳,前往公共场合,那时的印象记忆犹新——   水岛舞宛如行走在狂风暴雨中,男人们投来的粘腻灼热的目光几乎要让她的肌肤被灼烧,从小所接受的非人锻炼给予了她远超常人的敏锐意识:触觉,听觉,嗅觉,无数复杂的信息流将会构筑起一个人立体的样貌心理,并牢牢烙印在脑海里。   作为生活在阴影中的人,这种能力给予了她极大的方便,能让她避开危险和麻烦的人物;但是当水岛舞身处人群中时——站在熙攘的街道上,站在拥挤的电车内,站在人来人往的商场内,能察觉到他人心中的恶意和贪婪的敏锐直感,只会导致一种结果:   恶心。   前所未有的恶心。   第一次从电车上下来后,面色苍白的水岛舞快步冲入车站的盥洗室内,大吐特吐了一通,所以才尤其印象深刻。   但是,水岛舞没有退缩。   这是一场试炼,名为人生的试炼——她做好了觉悟,才能重新回到阳光之下。   假如失败,或是最后选择放弃,便不会再有人能拯救自己,更会彻底辜负友人的信任。   至于结果嘛……嗯,她勉强算是成功了。   简而言之,虽然被人注视所带来的恶心感没有一丝半点的减弱,反而伴随着经历阅历的增长而愈演愈烈,但水岛舞自身的克制能力倒是增强了不少,起码不会再人前吐出来了。   那么,现在……是谁在看着我?   是那个叫渡边政治的男人吗?   水岛舞用书本遮盖住了自己的脸庞,挡住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拳头不知不觉地紧握。   如果真的是这家伙的话,那他就该去死——   ……不,水岛舞很快就明白了。她叹了口气,知道事情不会有那么简单。   人生就是一场试炼。   给予贫穷者以贫穷的痛苦,给予富裕者以富裕的痛苦,给予有才者以才华的痛苦,给予平庸者以平庸的痛苦。   水岛舞放下书本,从椅子上坐起来,目光直视着不远处的森林。   在树丛的掩映中,站着一个少年。   ——她所面临,毋庸置疑,正是“被给予擅长暴力者以无法伤害之对象”的痛苦。 第111章 与水岛舞一起的糜烂仪式   “男朋友君,你是不是来的太晚了一点?”   小说家从林间走出,即将踏上木屋前台阶的时候,坐在廊檐下躺椅上的水岛舞才像是刚注意到了他的到来,将书放在一边,笑容满面,态度十分亲昵地与他打招呼。   ……只是,她好像完全没有坐起身的意思。不知道是对方觉得这样斜躺的姿势比较有活力,还是单纯懒得动。   “晚吗?”小说家故意叹了口气,装作有点生气、又有点感慨的模样,“要不是我刚刚想起小舞姐对我的暗示,只怕就会来不及赶上仪式了吧?真是的,以后可要将话说得更清楚一点哦。”   “是吗?”   水岛舞的表情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后轻笑着说道。   “男朋友君,你说我对你有‘暗示’,到底是指什么呢?我完全记不得了呀。”   她的语气暧昧,言语间像是在否认小说家的话,可口吻中却带着调笑般的意味,好像是在引导另一方说出情话来,并为对话的另一方留下了解释的空间,不至于让人第一时间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不过嘛……要是男性一方“解释错误”,甚至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说不定对方就有假装生气、将不解风情的异性赶跑的机会了。   但对于小说家而言,这种蕴藏有相对复杂暗示和退让机制的话术,好似是看似复杂,实则脆弱的锁孔,轻轻松松就能解开——   就像菩提老祖在悟空后脑上敲三下以示惩戒,而孙悟空则自认为收到了暗示半夜三更跑去人家房间学艺一样,不论人家的本意如何,最重要的是,要回归到两人间的关系的实质、即交往规则上来。   因为菩提老祖有心培养孙猴子,所以不论借口是真是假,都能默然应之,需要的不是按图索骥的“钥匙”,而是“加大力度”。   “‘男朋友君’这个称呼,不就是最大的暗示吗?”   小说家张开双臂,笑容满面,大踏步走上阶梯,好像是要拥抱坐在躺椅上的女孩。   “就算我们俩是柏拉图式的恋爱,小舞姐也不至于让恋人沦落到‘明明大家都在卿卿我我却只有他是孤寡一人的可怜境地’吧?”   “是啊……说的没错。”   女孩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她握着椅臂的手在不知不觉间用上了点儿力气。   但小说家却从她面前走过,然后一把将门推开。   “好了,进去吧。”   “……”   “咦?为何没有动静?”   小说家偏过脑袋,边微笑边俯视着对方,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难不成小舞姐打算在野外和我裸衣交欢吗?居然会选择如此高难度的目标,还真是大胆。”   “是啊,不错,一点儿都没有错,我就是这样想的。所以,男朋友君,不来试试吗?”   水岛舞却换上了和他如出一辙的笑容。   “毕竟,人生的乐趣就在于尝试啊。”   “呃……”   这回换成小说家卡壳了。   “哈哈,我是开玩笑的嘛。”   水岛舞终于从躺椅上站起来了。她有意控制住了自己起身的节奏,从修长的大腿,到平坦的腹部,再到胸前的丰满,包裹着美丽身躯的衣料起伏,在这种细微流畅的动作中更显曲线毕露……对于身材性感火辣的女孩子来说,就连“起身”这个十分寻常的动作都能做得充满诱惑力,宛如峰峦叠嶂的女神峰向人倾倒——   水岛舞一个脚下不稳,小小的惊呼一声后恰好扑入了小说家的怀中,依靠他的肩膀保持身体平衡。   “抱歉唷,男朋友君,可能是因为坐的太久了,脚好像有点麻。”   “没,没关系!”   小说家的上半身和下半身一样僵硬,原因是女孩并没有立刻站起身,而是张开双臂顺势揽住了他的胳膊,将一对饱满贴上去的同时,姿态暧昧地趴在年轻男人的耳边,小声说道。   “人家的第一次可不能太随便,要是不小心被别人见到,男朋友君可就亏大了呀,你说对不对?”   “对,对!”   小说家像生锈的机器人一样缓缓地移动下巴,缓缓地将手抬起,缓缓地将门推开。   水岛舞松开双手,一掌拍在小说家的背上,将他推入了光线昏暗的房间。   她迈开双腿,跟随着男方踉踉跄跄的步伐踏入房间,同时随手合拢上了门。   在转过身来的一瞬间里,大半个身子被黑暗所笼罩的水岛舞,只有下半张脸和弧线优美的下巴被光线照到,女孩伸出粉嫩的舌头,在红润的嘴唇上轻舔了一圈,露出就像是盯上了猎物的兽类般凶恶的笑容。   *   小说家在惯性的作用下,进门后身不由己地又往前跑了几步,差点没趴在泥地上摔个狗啃屎。   背后的光线消失了,房间内彻底被阴影所笼罩。他知道,这是因为房门被关上了。   “小舞姐……不,水岛小姐。”   小说家尽量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语气同样变得严肃起来——尽管他知道自己身处黑暗,可对方一定看得见。   “该说正事了……呜噗!”   小说家的腰腹在冲击力的作用下,呈现出一个“〈”的折叠姿势——接下来,他整个人都被扑倒在地。   “是啊……”   双脚分开,直起腰身,双手支撑着小说家的胸膛、跨坐在他身上的水岛舞笑呵呵地说道。   “该做‘正事’了,是不是很期待呢?”   “我……请,请等、等一下!”   小说家突然间感到一种十分真切的紧张感。可能是因为环境过于阴沉的缘故吧。   “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水岛舞低下脑袋,瞳孔亮晶晶的,好像正在凝视着自己;可置身一片漆黑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刚才的表情让我确定了一件事,虽然不清楚是从何时开始的,但我相信你已经察觉到了……我不喜欢你,相反,我其实还蛮讨厌你的。”   小舞姐的语气轻柔低缓;与此同时,她放在小说家胸口的双手慢慢向上移动。   “咳……咳咳!”   小说家用力咳嗽起来。   不知是因为地面和空气内的尘埃,还是由于那双放在他的脖子上,正在一点点施加力度的手。 第112章 [窒息快感]   “咳、咳咳!只、只是‘蛮讨厌’的程度吗……我还以为水岛小姐非常讨厌我呢。”   小说家咳嗽了好几声后,居然逐渐开始习惯起来。   水岛舞正掐住他脖子的双手上所施加的力道非常巧妙,虽然让他非常难受,胸口发闷,呼吸不畅,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是却勉强还能开口说话。   他无意识地睁大眼睛,看到的是女孩那双像猫儿般在黑夜里闪闪发亮的瞳孔,以及那对伴随着地心引力低垂下来后、形成足以遮挡住他半张脸庞的阴影。   与此同时,他的双手正处于被小舞姐的大腿压住的状态,因此难以挣扎。起初是宛如有一万只蚂蚁在胳膊上到处爬来爬去的酸楚,随后变得像是浸泡在冰水里那样僵硬麻木,正在慢慢失去知觉。   水岛舞那饱经锻炼、充满活力的身躯,肌肉含量肯定比一般女性要高,再加上她高挑的身材,发育良好的性征,所以……   呃,会有点重。   不能说,他想,要不然对方下意识一用力,真把自己掐死了,那找谁说理去。   喘……喘不上气来了,小说家脑海里一个个念头正在涣散,同时却还在顽强的本能驱使下组织思维。尽管呼吸很吃力,可是他还能回答、还能质问。   只要这样就没问题,他是小说家,语言是他最擅长的工具。   “啊哈哈,为何你会这样想?”   那双手暂时停止了用力。   “因为……因为亚纪的关系。”   时间紧迫,生死关头,简单明了、直中主题的言辞最为关键。   “这你就想错了喔,男朋友君。”   回答错误,小舞姐又一次开始使劲。   小说家的瞳孔开始无意识地向上方看,视线变得异常虚无。   “非常讨厌的意思,岂不是等于‘非常在意’吗?那可不行啊,毕竟在我眼里,你和其他男人没有任何区别……”   “没、没有吗?”   “如果有的话,就请说出来看看吧。反正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是一丁点都没有哦,特别是男朋友君那种色咪咪的眼神……夏天要是不穿上雨靴、不把裤脚扎好,贸贸然到水田里去,很容易就会沾上趴在人大腿上吸血的水蛭,你能想象的出来吗?就是那种湿滑又恶心的感觉。”   “这、这还真是无法反驳……咳咳!”   原来水岛舞还有在乡下生活过的经历啊,小说家心想,难怪我看她外表虽是一副时尚女大学生的样子,却好像还蛮适应住在神凭村的日子的。   “但、但是……说实话吧,小舞姐,你知道我是与众不同的……咳咳,这和我本人的个性或想法都没有关系……因为我是亚纪的男朋友,仅、仅此而已……”   啊啊不行了,快死了快死了,小说家的脑袋里还在盘桓的念头越来越稀缺,就像他体内越来越少女的氧气一样。   “嗯,说得对。闺密的男朋友啊,我确实会有点在意,说不定能和我成为朋友呢,但是,那可不是你对我性骚扰的理由,明白吗?”   “如、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为何要刻意模仿亚纪的言行举止和说话方式呢……?”   小说家的手指胡乱抖动着,在女孩光滑的大腿和筒袜上滑过。   “我知道……我很清楚,小舞姐,你真正的个性不是这样的吧?”   “男朋友君的意思是……”   “你是为了亚纪才——”   小舞姐轻轻叹了口气,手掌又一次放松下来,而小说家因此终于有了得以喘息的机会。   这简直像是在玩《逆○裁判》通过勾玉和问答解开证人们的心灵枷锁啊,他心想。   足以令灵魂战栗的紧张感,让小说家的心跳像擂鼓般怦怦直跳,无法停息。   他现在已经满头大汗了,被汗水浸透的衣料紧紧粘附在脊背上。无论对方针对自己的杀意有几分真假,但这确实是小说家年轻的生命中最接近濒死的几个瞬间——   “那……”   然而,水岛舞却仍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男朋友君那么聪明,能告诉我真正的理由吗?”   这回,她仅仅用一只手掐住了小说家的脖子。但小舞姐的腕力十分惊人,因而对他来说根本没有区别:铁箍般的手掌很轻松便能让自己窒息而死。   “我是为了亚纪才做这种事情的,嗯,很有道理,起码我是这样觉得的……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是为她惩戒花心的男友?”   水岛舞似乎是觉得这很可笑,不禁轻轻勾起了唇角。   “就算真的是这样,需要我牺牲色相来做这种事吗?更何况,人性从来都是经不住考验的,我知道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对我来说,只要亚纪觉得高兴就好,就算她找了个把她玩弄一番后就甩掉的人渣,我也会发自内心地祝福她喔。”   “咳咳……咳咳!”   “嗯?回答不出来了吗?真遗憾,男朋友君……看来你还是完全不懂啊。”   懂……懂什么啦?   被压在地上的小说家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原因是水岛舞空闲下来的那只手。她动作十分熟练地将他衣服上的纽扣解开,芊芊玉指在小说家裸露出来的胸膛上滑动与按压着,轻揉慢捻抹复挑。   即使在这种糟糕透顶的情况下,小说家还是有种被迷得神魂颠倒的错觉。   ——完了完了!选项选错了右上角的蓝条要爆炸啦!   “男朋友君,我听说呀,这世上有一种叫[窒息快感]的东西,比一般的做爱要爽上好几倍。我们要来试试吗?”   水岛舞俯下身来,小说家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能因此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柔软而颇具弹性的丰腴轮廓。   “咳咳,就、就算要做那种事……起码得先让我○起才对吧!”   “欸,是吗?”   女孩轻笑着,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耳朵,同时磨蹭了一下正牢牢和他的手掌与胯部紧贴着的修长大腿。   ——“那就没问题了。”   小说家愣了一下。   “男朋友君在这种情况下都能兴奋起来,还真是不折不扣的大变态呢。”   ——   推一本斋主的新书《佛爷棍下不留生》。   简单来说就是一本做好事杀坏人,靠行侠仗义升级的无敌文,反正我是一口气就读完了……感觉是斋主写过最爽快的一本了,目前看来成绩也不错,希望各位能帮忙支持一下! 第113章 同类人   ——这、这不是我的错!   小说家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了。   若越美好的事物就越危险,那反过来说,在危险的举动中,亦可能存在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美妙之物,所以才有人愿意设身处地去尝试被人们畏惧和不可理喻的举动,极限运动或是过激X爱,它们的原理都是一样的——当人体其实已经处在很危险的境地的时候,大脑内的神经细胞自然会表现得非常活跃。   而在这种时候,一旦有外界的性刺激存在——无论这样的刺激是轻微的还是沉重的,来源是现实的女体还是幻想中的存在,都会被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急剧放大,由此产生超乎寻常的性快感。   这就是[窒息快感]的来源,它的本质,是大脑分泌激素所带来的幻觉,是一种清醒状态下的梦,是在意识濒临死亡是才有可能看到的乐园。   它来自于生理性的本能,不是依靠个人的意志力就能压抑和消除的。在古代,有一部分被执行绞刑的犯人们会被观察到死后○起的迹象。   所以……这绝不是我的错,更不是值得羞耻的事情,我应该直面它!   ……话是这样说,可是当小舞姐将柔软的躯体整个压上来,同时还故意将大腿提上来,放在“那个地方”磨蹭来磨蹭去的时候,小说家头脑内的种种坚持,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溃不成军。   他本能地想要做出挣扎——然而,女孩的手仍然像死刑犯脖子上套着的刑具般牢牢攥住了小说家的喉咙,   无法呼吸的痛苦,正在被一点点转化为难以言喻的兴奋,从脊髓深处一路爬上,像电流般窜过——   “哎呀呀,该不会马上要结束了吧?”   水岛舞挑起眉头。   “看来效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激烈。我是因为过去见过几个被掐死的时候还会觉得兴奋的笨蛋,才想着总有一天要试试看呢。”   下半身正在传来滚烫的热度,纵然隔着长袜的料子,却依然清晰地幻想出起其轮廓;那欲望的火光,简直像是要在女孩柔嫩的肌肤上留下烙痕般熊熊燃烧着。   水岛舞觉得自己好像坐在了一座即将要喷发的火山上。   “……算了,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你的裤子是无辜的,”水岛舞微微叹了口气,“那……虽然很恶心,不过我还是会为你处理好的喔,就当成是一场美好的梦吧。”   这样说着的她,将小说家的皮带解开了。   然而,就在这时,已经双眼翻白、意识涣散,本该彻底失去语言能力的小说家,却突然间瞪大了眼珠子,就像是被扔上案板后还在拼命挣扎、跳动着的鱼。   “咦?还想说话吗?男朋友君太执着了啊,乖乖就这样去了不是会比较好嘛……”   水岛舞眨了眨眼,表情稍显不满。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松开了手上的力气。   再一次死里逃生的小说家像哮喘病人般大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一块流淌。   他用力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漆黑的瞳孔一点点凝聚神采,望着坐在自己身上的女人,疲惫地说道:   “不行,小舞姐……咳咳,我不能做这种事……对不起亚纪……对不起女朋友的事情……”   ……   ……咦,这家伙在说啥呀?   “男朋友君,直到现在还在嘴硬吗?要说对不起亚纪的事情,你早就做过了吧。”   水岛舞的嘴角浮现出冷笑。她喜欢乖乖听话的——或者最起码是知错就改的好孩子,而不是硬着头皮,因为所谓的“男人的自尊心”就死犟下去的无聊家伙。   “我……我从来都是认真的啊……”   小说家用力眨动着上下眼睑,泪珠自眼角滚落。   “还有啊……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狡辩,有女朋友的人会像你这样到处沾花惹草,和别的女孩子卿卿我我吗?”   水岛舞的话头停顿了半秒。   “不,还是有的。不过,像你这般主动进攻,并且完全不以为耻的人还是很罕见的。”   就算没有其他人看见,她和“男朋友君”都是很清楚的——他们两人究竟做了什么。   说谎没有任何意义。   “我、我不懂……那是……不对的吗?”   然而,小说家的表情却更像是困惑和不解,就像孩子般迷茫。   “我是……做了不对的事情吗?”   ……咦?   男朋友君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水岛舞突然间嗅到了一丝古怪的味道。   那是一种奇妙的不协调的感觉,就像是尺寸不符合的螺丝与钮帽,让她觉得很熟悉,甚至有点怀念。   她想了想,问了一个看似和眼下境况毫无关系的问题。   “我说啊,男朋友君,你不出门到处乱跑的时候,一般在家里做什么?”   “呃……?写小说,看书,还有,我还要上学啊……”   “换句话说,你平日里基本不出门啰。那在学校里呢?有没有参加社团?班级里的集体活动呢?你该不会没有朋友吧?”   “我有朋友啊。”   小说家皱起眉。   “是吗?该不会都是女的吧?”   “这、这又怎么了?”   “嗯,就是说,你被‘正常’的同龄人孤立了啊。”   水岛舞若有所思地想。   “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少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别人如何想,与我无关吧?而且其他人又不一定愿意——”   “不愿意?”   她笑了笑。   “是从何时开始变得‘不愿意’的呢?我觉得以男朋友君的能力,就算一开始不被人重视,很快就能变成班上的中心才对。”   ……   小说家有点不太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我听不懂你的话。”   “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大概……是在一年半以前吧,自从我上了高中以后。”   “就在那个时候,有发生令你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   “看来是有的,而且你很清楚那件事和谁有关。”   终于,水岛舞第一次对小说家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我们果然是‘一类人’呢,男朋友君。” 第114章 小说家的过去   “哈……呼哈……”   小说家躺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头发乱糟糟的粘在额头上,他面色苍白,满头大汗,就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打捞上来、近乎窒息而死的倒霉蛋。   衣服和袖子上的灰尘簌簌滑落,顽固的污渍黏在了头发上,令小说家感到浑身不自在。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洗澡,   女孩原本像铁箍般死死锁在小说家脖项上的手掌,此刻终于松了开来。   这就……结束了?   小舞姐就这样放过自己了吗?   难道还有别的更加残酷与色情的杀人手法需要对自己施展?可看对方的表情,却像是完全沉默了——水岛舞陷入了自我思考的海洋里,不再理睬他。   还是说,小舞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掉我?   不不不,在此之前,最重要的问题是——她到底是为何要袭击我呢?   目的,动机,缘由,全都不明所以。唯一的线索是刚才摸不着头脑的问答……   小说家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看向何方、自己张口时说些什么话,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挣扎。   在没有性命之虞的情况下,他觉得对方坐在自己身上所带来的感觉还蛮舒服的。虽然沉是沉了点儿,可是身上的女孩却有着花的馨香与天鹅绒羽毛枕般的柔软……小说家是个诚实的人,特别是绝不会否认自己快乐的感情。   “我和你真的是同类人,现在的我,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了。”   沉默良久后,水岛舞再度开口了。她似乎是有为小说家解答疑惑的打算,笑容不再暧昧、更为真实,声音比起过去更加沙哑,态度亦因此显得真挚。   话虽如此,她仍然保持着将双手支撑着小说家的胸口,双脚分开坐在他肚腹上的姿态,完全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那副笑吟吟的神态,说是“将小说家当作人肉沙发太舒服了才不愿意离开”都会有人相信吧。   刚才还坚固牢靠、宛如钢铁浇筑的手掌,此时又变回了女孩子特有的柔软触感,纤纤玉手似和煦春日中盛开的花枝,人体变成了地图,指腹在裸露的肌肤上移动的过程就好像是在用地图做想想旅行……传来一阵阵淡淡的、春风拂过一般的柔和触感。   小说家觉得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是我的错,我早该想到的……”水岛舞轻声喃喃,“毕竟我们都是被她看上的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而你是她的恋人。一定存在着某种共通之处,才能让我们像现在这样联系在一起啊,男朋友君。”   “或许是这样吧。”   小说家叹了口气。   “问题是,小舞姐你为何会提起这件事,为何刚才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现在却又手下留情?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就,究竟是何意?”   “我刚才不打算杀你,起码你不能死在我手上。”   水岛舞坦率回答道。   “不过将你掐晕后放在这儿,或是丢到别的地方、交到某个人的手里,那都是可行的。”   “这、这还真是危险……”   “所以,以后别去危险的地方,别做危险的事情。因为,你的性命不再仅仅属于自己。”这话刚说到一般,水岛舞却又自嘲般笑了起来,“但是,你肯定是做不到的吧。只要有她在——”   ……咦?这话又是啥意思?   “虽然这样说有点对不起别人,但我一直是遵循自己的内心在行动,没有收到任何人的指示或命令,完全是依照个人兴趣,”小说家很认真地解释道,“所以,和谁都没关系,这是我的事情。”   “还在说这种话啊,你比我还固执耶。”   水岛舞摇摇头,却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怜悯神情。   “我不是问过你了吗?关于你在平日里的人际交往中遇见的问题,你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异样的地方,除非,你是在刻意忽视它——”   *   来试着回想一下过去的事情吧。   小说家觉得,小舞姐刚才所说的话中,确实有无法反驳的地方。她其实并不了解自己的过去,却轻而易举地猜测出了答案。   事实上,小说家在高一的时候,和班上成员的关系确实还算不错。虽然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独自一人行动,与班上大部分人的交情都维持在泛泛之交的程度,但没有人会刻意疏远和忽视自己。   原因有两方面。一方面,就算是为了完成野上佐千代的委托、从而得到“合适”的出席天数用在专心写作上,小说家都一直在努力尝试着混入各个不同“阶层”的人际交往圈里,哪怕只是混个脸熟;另一方面,那时候的班上有两位“领军人物”般的存在——男生方面是丹羽孝人,女生方面是伊东真帆,这两人又都是乐于助人的良善人士,不会容许班上存在欺凌或孤立的现象,因此,其他学生就算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都不会做出有意排挤他人的举动。   一个班上只要存在一个成心作恶的欺凌者,这个班级往往很快就会沦落为滋生校园暴力的“魔窟”;而反过来说,只要有一个敢于仗义执言、路见不平的人,就能令众人都不至于轻率地干坏事。   归根结底,绝大部分人都不是心怀主见且敢于表达的领袖,而是追随着潮流和氛围四处漂亮漂流的浪花。   ……当然,以上二者都对真正固执己见的家伙毫无作用,所以无论是谁都管不了浑身长刺的弥生大小姐。   不论如何,去年的高一一班,的确是个其乐融融的“好地方”,即使是对于孤僻指数全班第二的小说家来说,只可惜好景不长。   他一直以为,后来的事情事某一部分学生在暗中作祟的缘故,譬如一直暗恋着班长大人的某人——尽管那时候的小说家和伊东真帆还称不上熟人,但谁知道变态会如何想呢——这样思考是最理所当然的,不会再有别的原因了。   ……但如果,真的存在第二种可能呢?   小说家就读二年级的那年之前,从期末到冬假、春假的这段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何事? 第115章 “ 曾经的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男朋友君,你可能没注意——或者是明明发现了异样却装作没看见:从某个时间节点开始,你与他人的交往关系、方式乃至环境,都被人在无声无息之间篡改了,由此,你对他人感情的认知同样会产生偏差。你还能想起‘那一天’的事吗?”   因为最近一年中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留给他的是足以将一生全部放入其中的深刻烙印,以至于在此之前的回忆,都好似水中望月般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但是,有一件事小说家还是记得非常清楚的。   那就是他现在的女友,宫城亚纪的到来。   就在他遭遇“大冢健”的那天——对于小说家而言,卷土重来的奈川市杀人魔的到来,就像是命运的钟声第一次在耳畔响起——再继续往前倒推三个月,发生了一件对他影响巨大的事件。   从真正见识过动摇城市乃至国家意义的庞大阴谋和变故的人口中说出这种话,或许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因为那仅仅是“自己的公寓入住了一位房客”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他本人的意义,的确不亚于任何一场惊心动魄的冒险。   这三个月,小说家经历了高一下半学期到寒假、春假的时间,三个月的时间看似转瞬即逝、与人的一生相比起来何其短暂,但已经足以让一位情窦初开、正值青春年少的男子高中生爱上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开朗活泼、美丽性感的女大学生——   “难道说,从那个时候亚纪就……不,不对,这不符合常理。”   小说家蹙起眉头,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亚纪不是那种会一见钟情的人,她没有道理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试图插足我的生活。最开始的时候,我们只是陌生人罢了。”   宫城亚纪和荻原弥生就像是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她们两人只要愿意,都能轻松赢得任何人的好感,但宫城小姐会毫不吝啬去使用自己的魅力,她开朗、受欢迎,且友人众多,而弥生……观察她在学校里的经历就知道了,大小姐待人处事十分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简直是会行走的冷气制造机。   但是,在一般情况下,亚纪极少会投入真实的感情,她自诩为“旁观者”,周围发生的一切,对她而言就像是一场虚构的戏剧或是电影。美学中存在一种传统理论,即建立在心理距离上的“审美距离”学说,正所谓“距离”产生美,宫城亚纪是这一原则的践行者——因此,她可谓是“无情”的象征。   而弥生大小姐则正好相反,照小说家的譬喻,她就是被一座被冰雪所覆盖的火山,漠然的表面下隐藏着的,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滚烫而激烈情感。   所以,大小姐会对人一见钟情,宫城却不可能。   “啊哈哈,你觉得亚纪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水岛舞露出笑容,朝小说家摇了摇手指。   “她在某些方面确实显得很狂热, 但在本质上,她是一个自我主义、我行我素的人,为了贯彻自己的做法,她会表现地非常谨慎,就像一点点编织网络、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蜘蛛一样……”   “和男朋友君你的相遇,很可能只是个概率极低的偶然事件。但当时的她既然选择在某个地方定居,自然想办法对周围的人加以控制。就算亚纪租住的公寓不是你的,她也一定会用相同的手法操纵房东或是管理员。”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说,我们俩都是幸运的,起码没有被她当作是水缸里的金鱼那样饲养起来。嗯,她和你说起过这件事吗?亚纪以前经常抱怨,养热带鱼可是件容易的事情,它们总是莫名其妙地死去,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换水……起码你没有被抛弃后冲入下水道,对吧?”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被改变了,不,更准确地说,是被她‘改造’了。”   “……真可怕。”   躺在地上的小说家抱起胳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边咕哝道。   “原来亚纪她还是疯狂科学家呀。”   “喔,看来男朋友君还是游刃有余嘛。做得好,对于自己的女朋友就该有充分的信赖。”   水岛舞笑眯眯地拍了拍躺在身下的少年的脸。   “那身为你女友闺蜜的我,就说得再明确一点吧——”   “男朋友君,现在的你,还知道该如何与一般的女生交流吗?我的意思不是熟人、同伴、同学,而是朋友式的亲密交流。”   女孩的脸上混杂着揶揄的笑意和为他感到可怜似的叹息,同时将双手交叉成一个“X”型放在丰满的胸口前。   “顺便一提,假如你对别的女孩子的态度和我一样的话,那我一定要给你打上大大的叉……不,不对,在此之前男朋友君就要被当作耍流氓痛揍一顿了吧。”   小说家没有回答。   就像刚才说的那样,“一年前”的记忆已经变得非常模糊,所以曾经赖以为生的生活方式、过往的人和事,早就被抛诸脑后。   人就是这样,所谓的“成长”并不是永无止境地夺取和拥有:在得到想要的东西后,就会忍不住想要将用不着的东西丢掉。有时候,抛下的“东西”反而会更具分量。   “你的朋友里可能有性格相对普通的孩子,但你应该能察觉的出来,她对你的态度注定很不同寻常……她注定要去牺牲和改变某些东西后,才能继续陪在你身边。否则,正常人早就害怕逃跑了吧?”   小说家的脑海里闪过某个女生的脸,不用说都知道那是谁。   “……小舞姐,我想不论如何,这就是我,还有我们选择的生活方式。”   他叹了口气,换上了一副相对认真的口吻。   “真的吗?”   水岛舞又拍了拍小说家的脸颊,这回她稍微用了一点力,似乎是想让他更清醒些。   “再仔细想想,男朋友君,你还记得曾经的你,想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吗?”   小说家沉默了。   我……   曾经的我,想要的是—— 第116章 水岛舞的过去   ——我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三年前,刚刚成为东京艺科大一年级的新生水岛舞,心中怀揣着这仅剩下的梦想。   那时候的她,刚刚从暗无天日的生活中走出来。就像是终年生活在阴暗、潮湿、寒冷的地下洞窟的生物,一旦有机会出去,自然而然会对温暖而光明的外界充满渴望。   可是,水岛舞又不敢贸然踏出第一步,因为她害怕滚烫的地面会灼伤自己的皮肤、害怕耀眼的阳光会刺瞎自己的眼睛。   女孩对于夺去他人的性命一事习以为常,哪怕自己的性命都可以无所顾惜、抛诸脑后,但唯有这件事——关于“在杀手生涯结束后,该如何继续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这件事,却不是依靠腕力或凶器就能解决的。   而过往的十八年人生,从来没有人教导过她该如何做一个普通人,去度过正常的生活,所以水岛舞才对对看似洋溢着希望的未来充满怯懦。   即便如此,女孩还是鼓起了勇气,想要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出崭新的生活。   在还是懵懂小孩的她第一次被要求去杀人的时候,正处于连杀死小动物都不敢的年纪;而直到水岛舞离开家族前,她完成过的任务却超过百次。   水岛舞相信,从无数次生死绝境中走出来的人,没有理由过不好常人的生活。每一次亟需解决的问题,每一次她所经历的苦难,都是对自己的试炼。   水岛舞独自一人从“家族”中离开后,仍然选择前往东京市,而不是像其他和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人那样,拿着一大笔“退休金”,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和疲惫不堪的精神前往一个和平安宁的乡下小镇定居。   繁华庸碌的巨大城市,正是曾经的……不,是迄今为止的水岛舞最讨厌的环境,可是假如自己无法通过试炼的话,不足以称之为完整的人生。   在水岛舞的坚持下,家族同意了她的要求。作为交换,他们希望水岛舞去照顾一个叫“野间裕”的人。   从血脉上说,这两人算是亲姐弟,但是彼此间的感情很淡薄……更准确的说法是几乎没有感情,毕竟两人只有在小时候见过一面。   和水岛舞与野间裕体内流淌着相同血脉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有十几个;而他们中的大部分,终其一生都未必有彼此见面的机会。   他们所活跃的舞台各不相同,作为各式各样的工具生存着。对于家族的人来说,兄弟姊妹间的亲情只会成为阻碍、成为腐蚀工具的有害之物。   曾经的水岛舞,在偶然得知野间裕的事情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很嫉妒自己的弟弟:为何他能光明正大地在正常的社会中生活,她却要像下水道的老鼠般生活在阴暗的角落里,每天为了活下来而拼尽全力?   但现在的女孩已经不会去思考这种事情了。怨天尤人只会消磨自身的意志。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要想办法适应它,直到超越乃至改变它。   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水岛舞过着偏离正轨的危险生活,却因此获得了不惧危险的力量。   在此之后,为了达成人生的完满,她需要的是能和自己互补的人——一个平凡的、温柔的男人,能够理解她、照顾她,引领自己走向寻常的人生。   简而言之,三年前的水岛舞所相信和渴望着的,是小说和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普通人与脱离“家族”的杀手之间的爱情。   若事情真的如此发展,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然而,她最先遇见的人,却不是任何一个男人,而是……   宫城亚纪。   水岛舞起初只将她看作是一位普通的、受欢迎的时尚女生。   作为一位重获新生的“普通人”,水岛舞正迫切需要同龄的异性朋友,所以她对从一开始便朝孤零零的自己伸出手、并且还善意引领她走上正轨的亚纪心怀感激,甚至下定决心要以友人的身份保护这位难能可贵的闺密一辈子。   虽说在学历上,水岛舞确实读过高中,但她在绝大部分时间内都是“因病缺席”的。包括考试、升学,皆由“家族”安排的,她自然没机会认识什么朋友,毕竟连同班同学的面都没见上过几次。   她希冀的不止是普普通通的爱情,还有普普通通的友情……水岛舞希望能和宫城亚纪一起度过只属于平凡女孩子的生活。   但水岛舞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   这和对方无关,宫城并没有欺骗她的意思;相反,对方丝毫没有掩盖自己异常之处的想法,只是自己太过迟钝了。   而直到那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就算想要摆脱对方,都做不到了。   明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难道还要让女孩放弃这一切,重新回到过去吗?   水岛舞做不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她确实有成立家庭的想法,但对于交男朋友这件事本身还较为抵触,于是干脆利用了自己的亲弟弟,和与他关系暧昧的某个男人搭上了线,成为一对伪装的恋人——仔细回想的话,就连这种做法都是亚纪教的。   用不着发布命令,那个人仅仅通过言语举止中透露的意思,便能暗中驱使和引导他人走到她想要的道路上。   在这种如履薄冰,像饼干般脆弱的安稳生活中,有着无数令水岛舞忧心忡忡的地方。   譬如说,自己的弟弟竟然看上了亚纪这件事——   出于相貌和身材上的考虑不能说没有,但野间裕更喜欢的还是男人。他真正的目的,是察觉到了亚纪身上不同寻常之处后,想要利用和借助她的力量。至于理由,无非是“追求真爱反抗家族”之类的   在水岛舞眼中,他的执念和采取的做法都非常可笑。只是,她的弟弟在此事上却显得尤为执著,甚至不惜为此策划出了一场危险的旅行,努力组织人手,一同前往某个水岛舞同样有所了解的海滨小城。   结果不出她的所料,野间裕失败了。   那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不止是目的未能达成;看似是被他偶然邀请过来的人,居然同样别有用心。   不过对于水岛舞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却是……   她遇见了宫城亚纪的男友。 间幕之七 彼此相像的恋人   “我已经为浅见小姐你提前准备好了喔!”   宫城小姐自信满满地拉开门。   “哎呀……?”   她驻足在门口,没有抬脚迈入,微笑的表情似乎同样凝固在了脸上。   浅见悠子从她身后探出头来,好奇地往里面张望了一下。   这间活动室看上去已经闲置很久了,桌椅都被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剩下的都是一座座矗立在房间一侧、高耸笨重的不锈钢柜子,里面整整齐齐塞满了被遗弃的物品——从档案和书之类的文字资料,再到录像带和录音碟,还有各式各样模样老旧的电子设备,还用雨布拉拢后遮挡在上面。   话虽如此,脚下的地面却没有太肮脏,空气中漂浮的灰尘维持在正常数量,没有闭塞房间里那种特有的陈腐味道。房间的一角,玻璃窗户被打开了,清新的风从外接涌入、夫妻床帘,窗户表面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明亮通透。   浅见动作稍显粗暴地推开挡在门口的宫城,走入房间内。她的手指在放于房间正中央的木桌上涂抹而过,那动作带着些许雀跃感,就像是在吃早餐的时候给面包涂上果酱——侦探小姐的拇指和食指微微捻动,她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手指尖。不出所料,根据上面沾染的内容物来看,这地方显然是最近才有人打扫过。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   这个房间现在空无一人。   明明是答应过的事情,结果却没能完成啊。虽说影响到的是自己调查案件的行程,对方亦是出于好心才帮助自己;可是出于某种微妙的竞争心里,浅见小姐对于宫城亚纪的出糗还是忍不住幸灾乐祸。   她转过头,正想明里暗里冷嘲热讽一番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正捂着胸口,脸上的表情可怜兮兮,我见犹怜。   “哎呀~浅见小姐刚才推得好用力,我不小心倒下了~啊,我受伤了~”   宫城小姐扶着门框,整个人像无骨的泥鳅般滑溜溜地坐下来,装作很受伤的模样。   浅见小姐挑起纤眉,表情变得古怪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垂下眼睑,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好一会儿。   从刚才推这家伙一把时,指腹部位传来的那种软绵绵的、充满弹性的感觉来看,会受伤才是怪事。   呵呵,毕竟长了许多赘肉,怎么想都能缓去不少冲击力,哪像我,只是个弱不禁风、被风一吹就会像垂柳般摇来摇去体格纤弱的女高中生罢了,就像真心想要伤害对方都做不到吧……浅见的脑海里都是这种充满恶意的想法。   她甚至能想象出假如有人张开双臂、去拥抱对方时的感觉,一定就像全身心扑在情侣旅馆里常见的水床上一样噗呦噗呦、摇摇晃晃。   到底是谁会拥抱宫城亚纪?答案只有一个。   话说回来,那个人到底是喜欢像宫城亚纪这样高挑性感的女性,还是会更偏爱娇小可爱的类型?既然被众多女性包围的他最后选择了宫城,那应该就是前者。   不,不对。既然是助手君的话,肯定会笑着回答“全都要!”吧;而且,并不是同时都喜欢,而是“夏天喜欢瘦瘦的、冬天喜欢胖胖的”这种感觉……那个人很有可能真的会说出这种人渣发言。   反正那家伙喜欢谁都和我没关系就是啦。侦探小姐自怨自艾地想。   她的体型既称不上“高挑性感”,亦算不上“娇小可爱”,只能说是中等体格;至于具体身材,同样很难衡量:浅见悠子的手脚、腰肢乃至其他部位都很纤细,唯有胸部却相当有分量。   严格来说,侦探小姐算不上拥有太过惊人的巨乳,起码在客观数据上和眼前的女性无法相提并论;但正因为有着病弱少女般纤瘦的体型,两相对比才显得尤为突出。   以前总是宅在房间里看书的她,因为缺乏运动的关系,经常会“平地摔”。除去偶尔被自己的头发绊倒以外,重心不稳是另外一个理由,该说是营养不良,还是生活习惯不健康,才最终导致这种不平衡的体态呢。   过去的浅见悠子对自己的样貌并不在意,所以能觉得一点儿都无所谓;而现在,无论是身为万众瞩目的“美少女名侦探”,还是作为初尝恋爱滋味的普通少女,她都不得不去在意;而越是在意,她就越是情不自禁地感到自卑,浅见多想能像助手君身边的其他可爱女生那样,有一副健康且充满活力的身体。   “浅见小姐,你的内心戏未免太多了点……”   宫城小姐装模作样趴在门上等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对方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句话都没说,看起来完全是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了。   得不到配合的她,只好悻悻然站起来,一边吐槽道。   “我看浅见小姐刚才的眼神,该不会是在比较我们两人的身材之类的吧……?话说在前头,浅见小姐的身材很受男性欢迎的,有一部分爱美的女生可是费尽千辛万苦,无论是节食还是丰胸、打针还是吃药,都没办法拥有做到像你这般完美的地步。”   “这种事情,看看‘女高中生名侦探浅见悠子’在社会上、在网络舆论上有多受欢迎就知道了吧?你可是大家的梦中情人喔。”   ……哼,就算被表扬了,我还是一点儿都不觉得高兴。   “不要学他。”   沉默片刻后,浅见突然说道。她可能是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突兀,随后又补充道:   “我是说,虽然我不知道宫城小姐您的意图,请不要刻意模仿助手君,这样看起来真的……真的……”   ——很恶心。   这句话她最后还是没敢说出口,   “真的很古怪。”   “……原来如此。怪不得浅见小姐见到我后是这副态度。”   宫城小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你可能误会了什么。其实,不是我在模仿房东先生,而是他的言行举止,正在逐渐向我靠拢。” 间幕之八 深藏于内的秘密   ——“换句话说,是因为我,他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喔。”   浅见悠子霍然转头,看到的是宫城亚纪那张一如既往巧笑倩兮的脸。   但现在的浅见终于能看明白了,还有某种“东西”隐藏在女孩那张绚烂迷人的笑脸底下。   是危险的还是柔和的,可亲的还是可憎的,侦探小姐现在还不得而知,只是本能地觉得,那是某种庞大到甚至看不见完整的形体轮廓、幽深到看不见底的事物。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将脸转回去,一时间甚至连追查此事的想法都淡了下来,似乎此次东京艺科大之行的目的已经在不经意间产生了些微变化。   这并不是侦探小姐被恋情冲昏了头脑的缘故……好吧,她刚才与对方的交流中确实有一部分是不太理智的冲动言行。但浅见她之所以能在助手君的话题上放纵自己的热情和情感,正是经过理智分析后得出的结果。   迄今为止,助手君一直都选择站在自己一边,成为“名侦探浅见悠子”的臂膀和力量,这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他们已经是能够相互依靠的同伴了,这种事就算不用说出口,彼此都能明白;但正因为是同伴,就不得去思考那种……那两种最坏的可能。   欸?你说‘最坏的可能’是什么?   不,这种事情只要纵观侦探小说历史就能明白……   好吧好吧,真拿你没办法啊。   虽然并不是每一位名侦探都会被逼入绝境,也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最糟糕的人生,但只要有过这么一、两次先例,就足以让读者们提心吊胆了。   其一,是侦探的死亡;其二,是助手(同伴)的背叛。   ——在二者中,浅见更担忧后者。   假如有一天,她发现某起凶案背后的犯人或是幕后黑手的话,自己该如何做?   根据动机和犯案理由的不同,有着不同信念的名侦探对待凶手的态度亦会不同,有的人铁面无私、任何人只要犯了罪都会交予官方人员绳之以法,有的人相较法律更偏爱人情,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推波助澜……   但枉恂私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助手君那种人要是选择站在自己的对立面,绝对会是那种最麻烦的类型,能不能取得最后的成功都还是未知数——若是输了,或是更糟糕被引诱到堕落了,那就连名侦探都做不成了。   ……遗憾的是,就连“系列故事的名侦探最后选择成为犯人”这种事情,在推理小说历史上同样有过先例。   虽然“助手君会成为坏蛋这件事”看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现在的浅见悠子已经缺乏足够确认的自信了,毕竟眼前这个女人已经说出了某个足够令她震惊和动摇的真相——   “宫城小姐,你的意思是说现在的‘助手君’和以前不是一个人?他是因为一直在模仿你才会……”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她对助手君的感情又到底算是什么?   “别太在意,未必是有意识的模仿,亦可能是在潜移默化下的改变。”   就像身边待着一个整天说方言的室友,耳濡目染之下,没过多久你就会跟着一起说上几句方言里骂人的地方话,这种事情很常见吧?   不过嘛,宫城笑眯眯地补充说明道。   “以前的房东先生是个很阴沉的男孩子喔,虽然在我眼中,那时候的他同样很帅啦~?不过,肯定没办法轻易吸引到像浅见小姐你这样的人了。”   再好的璞玉,只有在经过表面的抛光后才能闪闪发亮。如果不是因为小说家对待发生在身边“事件”态度逐渐变得主动起来,从一开始,两人就没有相遇的机会。   “所以说——”   浅见悠子恍然大悟。   不止是这样,不止是在人际交往上。   “助手君他自己可能记得不太清楚了,在一开始我们俩见面的时候,他还总是在抱怨‘真麻烦’,说着‘我只想当个普通的高中生啊’之类的话,那时候我还以为只是那家伙的性格有点别扭的缘故……”   虽然用这词来称呼男生有点怪怪的,不过那就是所谓的“傲娇”吧——因为助手君无论嘴上如何吐槽,却还是乖乖跟在自己身后,被拉着到处跑。   浅见小姐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就是个别扭的家伙,所以会把助手君的言行看作是怪人们相互吸引的表现。只有和她一样性格扭曲的人,才能接纳和忍受彼此……   ——“但实际上,是你在刻意引导他吧?”   当她再一次在脑内回顾两人的相遇过程后,浅见小姐下达了结论。   “有可能只是本性暴露了唷,房东先生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呀。”   “从未暴露过的‘本性’就不会是‘本性’。起码根据我私下里的调查,在你来到他身边之前,助手君一直过着很安稳的生活,不是吗?”   “哎呀呀,浅见小姐还真是执着。”宫城小姐用一只手捧着脸颊,一副既明媚又忧伤的表情,“说的我好像是个会随意玩弄恋人的坏女人一样。”   明明不止是我,他的改变大家都有份啊……其中还包括你。   虽然听见了对方的嘀嘀咕咕,但浅见小姐却毫无动摇之意,仍然目光炯炯地直视着对方。   宫城亚纪稍微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沉默片刻后,她轻声说道。   “我的男朋友正在一点点和我靠近,所以浅见小姐你才能在我身上发现属于你的‘助手君’的即视感……不过呢,若是按照以往的他的性格,其实在‘更深层次’的地方和我相似。”   “但就算是房东先生,我也不会将自己的立场交出去的。你想想,恋人就该有互补的地方嘛,这是为了能和他‘永·远·在·一·起’才必须完成的工作。”   “另外,浅见小姐,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在前提上就错了。”   宫城朝她摇了摇手指。   “‘只要我不出现,房东先生他就能过上过去的他梦寐以求的安稳生活’……”   她露出灿烂的笑靥。   ——“这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呢。” 第117章 意外总会发生   “最让我惊讶的,就是亚纪交了男朋友这件事。”   水岛舞说。   “说实话,那时候的我很难想象亚纪会主动去寻找恋人。虽然以她的个性,不至于在整个大学期间保持单身——毕竟亚纪对‘特立独行’没有执念,换句话说,有恋人是迟早的事情。但当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果然还是有种‘愕然’的感觉。”   小说家想起亚纪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如果没有遇见自己的话,宫城小姐似乎是打算自己饲养一条“热带鱼”当作鱼缸里的观赏动物。   至于那个倒霉家伙是杀人狂、性格扭曲的变态还是脑子不正常的精神病患者,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光是想想那种可能性,都让他感到一阵恶寒——无论是从哪个层面上来说;换而言之,他和她的相遇不论对谁都是一件好事,正可谓“命中注定”啊……小说家相当“恋爱脑”地想道。   “所以,我虽然不想管弟弟的闲事,但还是主动要求过来了。”   水岛舞将话题转向了上次众人前往海边的旅行。   结果,野间裕却以为水岛舞是因为家族命令的关系才跟过来的,对自己的亲姐姐严防死守、充满戒备心,却忽视了他人,闹了个乌龙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野间裕原本想了各种方法来试图接近宫城小姐,结果只有第一个步骤“调换房间”起了作用,还被小说家轻易看穿和破解,于是便不再有然后了。   “那,等小舞姐亲眼见到我了之后,感觉如何呢?”   “……没有特别的想法,呃,就是‘原来如此’……的感觉吧。”   水岛舞的态度显得很坦率。   “脑袋还不坏,观察力要比常人更为敏锐,除此之外没有特别的地方,体力只是常人的水准。和亚纪两人在一起时,看起来还挺恩爱的——而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亚纪的那副模样是真的彻底深陷爱河了,所以对方是谁都没有太大区别。”   “我能理解。”   小说家点点头。   “当小舞姐自称是‘亚纪最好的朋友’的时候,我其实有过相同的想法。”   “所以,你明白了吗?男朋友君,我们是这个世界上仅剩下的一对‘同伴’。”   坐在小说家身上的水岛舞,又一次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就像是在抚摸自己养的宠物狗。   “难得是有相同遭遇的人,可以彼此理解的对象,你要是真的随随便便死掉就太可惜了。”   “这就是说,要和我‘合作’的意思吗?但所谓的合作,一般都会有对抗的目标,不是吗?”   小说家撇了撇嘴。   “难道要让我去对抗我自己的恋人?那未免太亏了吧,小舞姐只是我的……不,连姐姐都称不上啊。”   “怎么会。”   水岛舞笑了起来。   “我明明那么喜欢亚纪,又如何伤害她。至于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嘛,认真展望一下未来的话,有一天让‘男朋友君’成为真正的‘男朋友’未尝不可能呢。”   “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   这种话就是典型的开空头支票,只有彻底被女方的美色所诱惑,神魂颠倒纯情过头的男人才会相信……有那么一瞬间心脏跳动加剧的小说家强装镇定地应付道。   “咦,这话的意思就是答应了吗?人家好开心哦。”   “我什么时候……”   “未来的事情说不准——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眼下的事项完全可以确定吗?”   小说家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突然觉得自己和小舞姐或许真的会很有共鸣。   ……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响,敲锣的声音响彻云霄,在寂静的山林中回荡。   根据之前今村小姐的提醒,这就是代表仪式结束的意思。   神凭村祭典的规则是,只要不违背双方事先立下的约定,万事皆允。但参与仪式的本村姑娘们遵循的都是村中的命令,譬如对怀孕的要求、不能以伤害身体作为代价等等,所以过于逾越常识和人性的play还是不存在的。   因此,组织祭典的人,只要根据正常的男性生理水平,规定足够充分的时间即可。   遗憾的是,小说家虽然是被水岛舞拉入了屋子,从对象上可谓无可挑剔,但过程却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真可惜……”   小说家下意识地嘟囔道。   “时间有点短吧?”   “是啊。小舞姐也这么觉得?”   “不,不是‘觉得’,而是确实短了。嗯,起码相比起事前通知的时间缩短了一半以上。”   水岛舞随口回答道。看样子在黑暗中保持精准的时间感,是杀手的必修课。   “恐怕是出了意外。”   “……”   小说家默不作声地用一只手撑住了地面。水岛舞很配合地从他身上离开,好让小说家爬起来。   “我出去看看情况。男朋友君要小心哦,就算我决定不会让你轻易死去,但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可别太莽撞。”   水岛舞将手放在门上,转过头来轻笑着提醒道。   “这里虽然是个小地方,但却像是一口看不见水底的深井。在常人难以注意到的地方,或许潜藏着意想不到的危险,若非如此,我那可怜又可悲的弟弟就不会将这里当作最后的希望了。”   她还没来得及推开门,门外面便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不止一人发出的嘶吼,听起来十分吵闹。   “该不会是真的有人进错房间了吧?”   “如果是这样,难道不该是‘机会难得’,一起试试双管齐下的滋味吗?”   “……肯定有人受不了这个的吧,我就属于不行的那种。”   两人一边说着荤段子,一边走出了昏暗的房间。   前方的山坡上,站着一群端着猎枪的村民;而在山坡脚下,则是几位的熟悉身影:柳川同学,森野老师,以及须贺先生。   他们全都被人按住肩膀,反剪双手,用枪指着后脑勺,颤颤巍巍地跪在泥地里。   站在他们对面的,除去今川小姐和伊达先生以外,还有个久未露面的身影。   “野间社长……”   小说家的语气里没有太多意外。   “哎呀呀,我的弟弟这次又是打算做什么呢?”   水岛舞眯起眼睛,脸上虽带着笑意,眼神却十分冷漠。 第118章 恶鬼的秘密   “等一下,狩猎队的各位,这中间是不是存在误会?”   站在等人身前的伊达先生走上前去,满脸微笑着劝解道。   “这几位是我们邀请来的客人,才来神凭村不到两天时间,村子里有什么事会和他们扯上关系呢?”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转向站在渡边家众人中间的野间裕。   “还有,野间先生,原来你在这儿啊。在你不告而别后,你的伙伴们都很担心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野间裕保持缄默,面无表情,没有回答。   “哼,这种事情你先问他吧!”   虽说作为领头人的渡边政治不在场,但狩猎队的成员们态度依旧强硬,几个人的双手始终牢牢按着跪倒在地上的三位男性,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完全是一副警察制服匪徒的模样。其中一人冷哼了一声后,毫不客气地踹了踹柳川空的脊梁骨。   站在后藤正明身畔的麻花辫姑娘忍不住眯起眼睛。   她的衣衫不整,体型单薄,脸上的笑容收敛后却显得颇具威严,有种和年龄不相符的冷静与成熟。   今川小姐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有些焦虑、下意识想要走上前去为同伴们解释的眼镜男,低声说了一句“交给我吧,这里不适合你这种外人出面”后,便走到伊达健一身边,和这位青梅竹马并肩站在东京来客们的身前,和渡边家的人隐隐呈现出对立的局面。   “有事请等会儿再说,刚才正是举行祭典的时候,此处才是村子里一年一度最重要的场合,哪里轮得到你们来放肆的?”   相比起态度还算温和的伊达健一,今川素子的言辞更加严厉。   “告诉我,你们究竟在做什么?我所看到的,是你们的人强行闯入屋子里,还将我们的客人揪了出来,你们知道这是逾礼之举吗?男女交合乃是天地正理,人伦大事,决不允许有人加以破坏!”   “这……!”   “是你们的贸然行动,才导致祭典提前中止,造成的后果需要由渡边家负起责任来,事后我们会让政治先生做出说明的——”   “不必了,我已经在这里了。”   山坡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渐渐集中起来。此时从看热闹的人们后方,传来一个冷漠的男声。   “说明就由我来吧,毕竟是我下的命令。”   疤脸男自人群中走出后,两位年轻人代表脸上的表情全都严肃起来。   因为他们知道,狩猎队来势汹汹,此事将无法善了。   “破坏村子里精心筹备的仪式……这就是渡边先生的目的吗?”   “不,我们的行动原本是不会对仪式造成影响的。如果不是这几个家伙的反抗太过激烈,还想逃离此地的话,只要选择乖乖束手就擒就不会有事。所以,责任在他们身上。”   “抓捕他们的理由呢?还有,我刚才已经说过,‘不得阻碍自发自愿的男女交合’是神代家主立下的规矩……”   渡边政治举起一只手,阻止今川小姐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村子里的规矩我比你们这群年轻人更清楚。我是收到了相关情报后才组织人手的,而结果正如我们事先所预料的那样:无论是谁的房间里,都没有找到女人。所以根本谈不上‘破坏仪式’。”   “……什么?”   今川素子这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环顾一圈后,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美佳呢?还有,须贺先生和森野先生找到的‘对象’呢?”   “后两人我不清楚,房间里除去他们自己以外没有别人。恐怕是一开始就没打算找,而是打算趁此机会逃走吧?至于还有位姑娘……”   渡边政治望向跪在面前的柳川空。   “不如这家伙自己来说吧。”   “我……我看到了啊!小美佳是被那个怪物拖走的!”   男高中生被疤脸男充满冷酷杀机的眼神所吓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下意识便大吼出声。   “因为我很害怕,所以才瞒着的……我很伤心,一直浑浑噩噩,也不愿意去找别人,所以……”   原来如此。旁观的小说家心想,须贺先生当时看见的、还有他们经过那棵大树底下发现的,被恶鬼所袭击的村民,就是柳川空口中的“小美佳”吗?   昨天下午,柳川空和这位年轻的女性村民约会后,一直到四点左右才和森野秀洋两个人一起回到仓库。在那之后不久,与他分别的“美佳”在村中道路上遭遇了恶鬼,这一幕恰好被途径此处的须贺先生目击……   大概就是发生了这么一回事。   柳川空的表情看起来是真的非常悲恸。假如那位美佳小姐在他的人生中是第一个与之发生了亲密关系的女性的话,会如此悲痛欲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柳川空的辩解声响起后,人群中却陷入了一阵古怪的沉默。   就连原本站在柳川空身前,想要保护他的伊达健一和今川素子,也都用冷漠的视线俯瞰着他。   “……怎、怎么了吗?”   男高中生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现在总算知道了,为何渡边家的人会来找你。”   今川素子冷笑着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相比起怪物,这个村子里的人更害怕的是人类……”   而伊达健一则是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我有说过这种话吧?难道柳川先生以为这只是一句夸大之辞?……算了,怪不得你会有这样的误会,毕竟听起来像是怪物片里常有的俗套台词。”   即便面临灭顶之灾,人类这一族群仍然无法避免劣根性,彼此间勾心斗角——这种展开在虚构故事实属常见。   遗憾的是,在神凭村,情况截然不同。   为了能让村子和家族延续,所有人在恶鬼面前都只能选择团结一致。   “我来告诉你吧。因为啊,神凭村的恶鬼……只·会·吃·尸·体。”   不远处的渡边政治抱着胳膊,表情充满嘲讽。   “你、你说什么……!”   柳川空瞠目结舌。   “而且,它最喜欢食用的是鲜血淋漓的新鲜尸体。如果是自然死亡或病死的,就不会吃得像现在那般干净。”   “所以,一旦有鬼出现,大家都会知道缘由……”   “这是因为,村子里有人被杀害了啊。” 第119章 录像的秘密   “在一般情况下,它们是以‘食腐’的方式生存的,但是,恶鬼是一种相当挑食的生物,所以在食用完毕后,仍然会留下残骸和大量痕迹,正因为如此,我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追寻它们的踪迹。”   渡边政治高声说道,就像是在给什么人做解释。   “当然,你们可能注意到了,那位倒霉的姑娘死亡的地方看起来相当干净。若是它们会像眼下这般囫囵吞枣地将尸体吃的一干二净,只能说明对这次的食物很满意……”   “——换句话说,是极为新鲜的血食。”   一旦有恶鬼循着气味而来,便意味着村中有人死去,自杀或是他杀。   这才是人类比鬼更可怕的理由,因为人群中隐藏的凶手,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从这个角度出发,甚至可以说恶鬼的出现并非灾难本身,而只不过是一个灾厄来临的征兆罢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那天晚上,小森前辈才会在坟地附近看到恶鬼的踪迹啊,这是因为它需要在那里寻找食物。”   位于角落附近的小说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   “但是,我听说恶鬼后来不是主动袭击你们了吗?这又是为什么呢?假如它不喜欢吃活人,为何要表现出一副赶尽杀绝的凶猛模样?”   水岛舞很快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的确,从恶鬼当时所呈现的精神状态上来看,可丝毫看不出“手下留情”的意思。它对于入侵仓库的行径表现得十分执著,持续撞门将近一分钟,随后又两次想从天窗突入内部、甚至不惜以一条肢体为代价。对活人亦充满攻击欲望。   如果不是狩猎队及时赶到,那时候在场的人中,肯定真的会有人受重伤,甚至当场死亡。   “嗯……我懂了,不喜欢吃活人,不代表不会袭击活人啊。”   小说家的瞳孔中闪过一道亮光,似是恍然大悟。   “这是何意?"   “综合‘设定’和‘现实’,答案就自然明了。野兽不为集体、不为生存、不为食物,却选择主动袭击人类,只能说明一件事:是有人在背后驱使它。”   “原来如此。那怪物看起来是野生的,实际上是被饲养起来的啊……”   “哈哈,难不成小舞姐觉得这世上真的有‘恶鬼’存在?”   小说家朝女孩眨了眨眼,水岛舞顿时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将手臂放下来。   “这话是何意?”   “我知道小舞姐可能见过不少常人难以想象的场面,但像这样如此轻易地接受这种‘设定’,我可做不到。”   小说家摇了摇头。   “我是小说家,或许正因为如此,我才很难接受吧,因为故事远比现实更讲逻辑。我需要一个理由,就算这个理由再牵强,也比没有好——决不能出现不做任何解释就让与所见所闻彻底冲突的‘东西’突兀登场的情况。”   虽然到现在还说这种话,多少和他本人经历的一切、乃至他身边的人有所矛盾,但‘偏离现实’和‘与现实彻底冲突’毕竟是两码事。   “退一步来说,就算恶鬼真的是天然存在的,而神凭村的人又与之对抗了数十年乃至更为漫长的时间,要是还没想出该如何灭绝或是控制它的方法,那才比较奇怪吧;而如果‘恶鬼’的诞生是人为造成的,那便毋须多言。”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柳川空跪在地上低吼。   “难道你们想说她的死和我有关吗?我什么都没做!我确实看到美佳被袭击了!可、可能是……”   “还在说这种话啊,柳川同学,你这副样子可太难看了喔。”   今川素子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不知道该说是怜悯还是嘲讽的神情。   “你、你是什么意思?等一下,后藤前辈,你难道就看着我被这个村子的人欺负……”   他用希冀的目光看向站在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眼镜男。   “少说废话,后藤先生恐怕已经注意到了吧,别指望还有人会为你说话了。”今川素子的麻花辫在她身后甩来甩去,“刚才,你没听见渡边大人说的话吗?他们是在掌握情报后才来抓人的,这说明他们手上掌握着证据啊。”   “很遗憾,柳川同学。”伊达健一也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们都没什么好说的了。”   “难道——”   柳川空第一次正眼看向了站在人群中央的那个人。   他过去就认识、可是却从来没有看得起过的男人,因为在海滩之行时表现的太过狼狈,所以在柳川空眼里是个宛如小丑般登不上台面的角色。   野间裕默默地拿起了手中的包裹。   和小说家的猜测如出一辙,拿走柳川空行李的人,只有可能是他。   “我的……录像……”   男子高中生失魂落魄地佝偻起来。   “看来你是彻底明白了吧。”   渡边政治从一旁的手下那里拿了一把枪过来,将枪口对准他的额头。   “我们已经看过录像里的内容了。还真敢做啊,你个混蛋人渣。”   这时候,原本围观的人们也都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本来就对“外来者”心存不满的村民们,脸上全都露出了气愤的表情。   “我……我没有杀美佳……”   “嗯,是啊,你不过是一边拍摄她惨死的样子一边自慰罢了。录像里的你可是笑的很开心啊,难道还想狡辩这不是一次蓄意的谋杀?”   渡边政治重重踢了一脚柳川空的肩膀,将他踹翻在地上。   “好了,如果你能将那个没有露脸的混球凶手招待出来,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以为这个人的台词会是“让你死的更痛快一些”……小说家为柳川同学感到遗憾。   因为柳川空只是“帮凶”而没有亲手杀人,所以还是有活下去的可能吗?这个村子看似野蛮,立下的规矩还挺讲究的嘛。   柳川空没有说话。   大概是经过了眨了数次眼的时间后——   “砰!”   下一秒,人群中响起了枪声。 第120章 堂堂登场   “杀、杀人啦——!!”   半响后,跪倒在地上的柳川空……不,他这回是干脆双手抱头,像鸵鸟般将脑袋埋进泥土里、同时还在浑身瑟瑟发抖的男子高中生,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只是,光是从这中气十足的吼叫声中能听得出来,他显然并没有受伤。   “哎哟,你这家伙吵死了!我这不是没打中你吗?”   疤脸男很不满地咋了咋舌,往地上啐了一口,枪口还冒着烟,却已经将枪放下来。   ——他没有朝着柳川空,亦没有朝着任何一人,甚至不是向天空鸣枪示威,所有人都看见了,渡边政治是朝着空无一人的丛林开了枪。   “渡边大人,你这是……”   伊达健一,包括狩猎队的成员们,都露出了十分困惑的表情。   “……我嗅见了很危险的气味。”   疤脸男将猎枪扛在肩上,表情很平静,一点儿都没有失误的尴尬。   “看来只是我的错觉。”   但他的行动并不是毫无意义的,至少和柳川空同样被逼迫着跪倒在地上的另外两人,已经彻底被枪声吓破了胆。   “政治……政治,我什么事都没干啊!”   森野老师一把鼻涕一把泪,哭丧着脸大声说道。如果不是后面有人按住他的肩膀,这时候他就该抱住老同学的大腿求饶了吧。   “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安静一会儿,所以才没碰这村子里的姑娘,另外,我想她们可能根本看不上我这个年纪的中年人……”   森野秀洋表情颇为苦涩,但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开始试图用身为同学和朋友的共同经历引起对方的怜悯。   “你还记得我吧,政治?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种人,看在老同学的份上……”   “哼,你就算了。我知道你称不上好人,但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来。因为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森野秀洋愣了一下,连忙拼命地上下晃动脑袋。   “……是、是的,的确是这样。”   “那你呢?”渡边政治不再理睬他,而是将目光转向最后一人,“你没有找任何女人,独自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是打算借此机会从这里逃跑,对吧?”   “……今川小姐和伊达先生之前答应过,只要我们想,随时都可以让我们离开。”   须贺先生脸色苍白,却还是打起精神强调道。   “所以,我只是想走而已,并没有做错什么,和这个村子里的事情更没有关系……”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渡边政治无情地戳破了对方的幻想。   “你们的同伴里有人出了这档子事,还以为自己能安稳离开吗?你要真是选择事先离开就罢了,明明有主动远离的机会,却还是选择待到仪式开始的时候,才偷偷摸摸溜走,谁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这是污蔑!”   “哼,就像你自己说的,想走就直接开口啊?眼下这当头,我只能怀疑你另有目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开口,仅有这两人在持续着对话。渡边政治显然在神凭村中有着非同一般的权威,他的结论将决定这三人的最终下场。   柳川空已经没救了,森野老师似乎是因为旧情的缘故被放过一马;目前结局仍然在摇摆不定的唯有须贺先生。但他现如今的立场显然很不妙,看他一副满头大汗、摇摇晃晃的模样,在疤脸男的威吓与逼迫下,精神防线很快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叔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远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圆脸姑娘匆匆忙忙地挤开人群,快步冲到须贺先生面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在众目睽睽下做出如此唐突大胆的行动,却没有人能拦得住,甚至连渡边政治都未能做出应对……   不,准确地说,他是想做而做不成。   ——“不许动。”   圆脸姑娘跑出来的地方,被茂盛的丛林灌木掩映、被连绵翠绿的浓荫所遮挡处,又走出来一个高挑苗条的身影,同时传来的还有冰冷彻骨的女声。   那个女人手中握着枪,摆出了标准的射击姿势,迈着轻盈而稳健的步伐自后方现身。   “看来我的感觉没出错啊……”   疤脸男人喃喃自语。   背对着她的渡边政治已经能感受到从脊背上窜起的一阵寒意,这是被杀气锁定的感觉,就像是小心翼翼四处躲藏的猎物被猎人发现的那一瞬间——   那本该是他占据的位置,却在转瞬间颠倒。   “放下枪,举起手。”   女人继续下达命令。   尽管很不适应这种感觉,但渡边政治很清楚何为明智的选择:以前被他拿枪指着的倒霉蛋怎么做,现在的他就该怎么做。   男人的喉结伴随着口水的吞咽上下移动。他很果断地将枪丢在一旁,同时缓缓举起双搜。余光瞥见自己的胳膊上寒毛直竖,肌肤上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狩猎队的人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在他们下意识想要举枪的瞬间,就被对方喝止了。   “别动!和他一样把枪放到地上,谁敢将枪口往上抬一毫米,我立即就会扣动扳机,到时候就能看到你们老大脑花四溅的样子了。要试试看谁比较快吗?”   猎人们面面相觑,犹豫不决。这时候,渡边政治开口道:   “你们都照她说的做。”   ……   伴随着枪支落地的响动,渡边政治微不可察地轻吐出一口气。   ——所谓的“威胁”这回事啊,是要看人的。   如果这时候拿着枪站在他背后的,是个还在瑟瑟发抖的家伙,他肯定不会妥协,反而会利用对方的踌躇和犹豫,将局面逆转;   遗憾的是,渡边政治的直觉告诉他:背后的女人非常认真。如果不照她说的做,自己肯定会死。   猎人当的时间久了,很多时候,野兽们究竟是在虚张声势、还是真的凶相毕露,都能隐隐约约感觉出来。   “被摆了一道……”   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不是普通女人,是谁请来的?跪在地上这几个不中看的家伙?还是说……”   渡边政治的目光落在位于人群后方,似乎很不起眼的某位年轻人身上。   “是巫女请来的这个人?” 第121章 这座山的另一头   屹立在人群后方的,是一个与现场氛围格格不入的年轻女人。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任何人都能看得出她的鹤立鸡群。她可以出现在市区中央的高档公寓,航行于海面的豪华游轮上,占地广阔的私人庄园,或是矗立于郊外的古老大宅里……   但绝不是在这里,在这个没有任何人愿意千里迢迢而来的乡下小镇,附近都是土瓦砖块,甚至用茅草木头堆叠起来的简陋建筑。   这是一位黑发披肩,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她额头的鬓角附近佩戴着一朵素色的花瓣头饰,除此之外再没有佩戴其他首饰。身上穿着的则是由黑色长裙和白色围裙构成,全身上下都遮掩的严严实实的传统女仆服。给人一种严肃却又清爽的印象。   她手中本来应该握着扫帚拖把,或是捧着盛满热气腾腾红茶的陶瓷杯,而不是一把流转着乌黑光泽,散发着森冷金属味道的手枪。   现在,这位堂堂登场的女仆小姐显然才是那个掌握了局面的人。虽然她只有一个人,可是行事果断、雷厉风行,并且选择最为精准的时机跳出来,就像一把尖利的手术刀径直刺透了僵持的范围。   和她同行的那位圆脸姑娘趁此机会,将瘫软地跪倒在地上的须贺先生搀扶起来,两人一起退到女仆小姐身后。   “真……你……”   须贺先生一把抓住了圆脸姑娘的手——对方正是昨天下午前去村子外界寻求援助的“真小姐”,他的远方亲戚,还在读大学的高材生,同时亦是《禁入地带》的唯二成员。   “你……你找来人了?但……但好像不是警察……”   他咳嗽了好几声后,用充满疑惑的眼神注视着威风凛凛的女仆小洁。   “她……她是谁……?”   “警察?真是的,这鬼地方上哪里去找警察呀,就算到了镇子,也不知道那里的人会不会和这村子是一伙的……”   她说话的声音变得轻了一些,似乎是不希望别人听见,随后又解释道。   “我是在路上碰见片山小姐的。”   “片山……小姐?你以前认识她吗?”   须贺先生脸色逐渐恢复正常,情绪慢慢冷静下来。   “嗯,我认识。”真小姐回答道,“放心吧,她很可靠。”   *   “哎呀呀,男朋友君,看你的表情,该不会又是认识的女孩子吧?”   “你是说真小姐吗?你不是见到过……”   “讨厌,别装傻呀,我知道男朋友君只对脸好看的女孩子感兴趣。我是说那个看起来很酷的女仆姐姐啦。”   ……小说家确实认识她。   女仆小姐的名字是片山圣。   她看似和这个村子毫无联系,但其骤然登场却并没有出乎小说家的预料。   事情要从一天前和须贺先生他们相遇时说起。   在悬崖下方见到真小姐的时候,小说家还是挺惊讶的。   因为这位真小姐不是别人,她真正的名字是“大高真子”——两人其实在几个月前就认识了。   她是大高千绘的远房侄女;而大高千绘,则是邀请小说家前往山中洋馆“月影馆”的人——那起杀人事件的受害者和犯人,同时亦是以“式叶”的笔名出道的作家。   当然,从客观条件上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那座洋馆曾经居住着被某个大家族所流放的成员,它的地理位置在深山之中,通往公路的山路未曾休整,凹凸不平、地势陡峭,就算能定期从外面输送入人或物,像蔬菜水果、海鲜肉类这种因容易腐烂而不能长时间储存,却又不可缺失的食物该如何解决呢?。   小说家认为,它背后一定有着距离更近的交易渠道。洋馆就是通过当地村镇维持运转的,而这种关系直到最近都未能完全断绝,因为后来购买下这栋洋馆的不是别人,正是最后一任居住者,属于那个家族成员的“大高千绘”。   后来,片山圣说过的话更是证明了小说家的猜测——   ……   “洋馆本来就会定期雇佣山下的人作为帮工,现在厨房里那位正在忙碌的阿姨,就是村子里的人。”   ……   ——没有错,从地理位置上看,神凭村就是那个位于月影馆后山方向的“村落”。   正因为如此,在“真小姐”主动提出要外出求援的时候,小说家很快就理解到了她的想法。虽然不知道月影馆目前还有没有人,可既然对方如此信誓旦旦,想来是提前得到过消息。   而“来者是谁”亦很容易猜到,因为在大高千绘的遗书中,月影馆已经是属于片山圣的了。   非但如此,大高真子逃脱的可能性甚至要比小森前辈他们更高,因为她不需要通过来时的路,只要沿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林间小径即可。   ……事实上,这条路大高真子已经走过一回了。   小说家还记得,洋馆发生杀人事件的那天深夜,他第一次见到大高真子,就是在洋馆后方的路口。那时候的她正是从神凭村方向而来的。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大高真子到达月影馆后,还会不会愿意回来。   现在看来,她确实还蛮在意自己的叔叔的,真不知道对须贺先生来说算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男朋友君,你看起来好像有点心动喔。”   水岛舞微微鼓起脸颊,略有些不满地抱怨道。   “小舞姐是不是太敏锐了一点……”   “因为你的表情真的很容易看穿嘛。所以,你要抛弃我了吗?”   “别说这么难听嘛。”   小说家将手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   “只是对那边会发生的事情有点感兴趣罢了。”   “真是的,男朋友君一旦看见新的可爱的女孩子,立马就双眼放光了呢,真不知道亚纪她是如何忍耐下来的。”   “我和片山小姐可是老朋友了……”   “那你就去那边呗!”   水岛舞从身后推了他一把。   小说家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几步,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女仆小姐的目光投向这里。   片山圣的瞳孔亮了起来,那张冰冷素净的俏脸,宛如春风化冻般朝他露出一个美丽的微笑。 第122章 女仆姐姐   小说家被吓了一跳。   那个笑容……究竟有何用意?   虽然确实很漂亮就是了,不过出现在女仆小姐脸上,多少有点瘆人。   “喔喔,真是可爱的脸蛋呢,就连身为同性的我都忍不住有点着迷了,要不是我心中还有亚纪的话,说不定就会爱上了她呢。”   水岛舞笑眯眯地趴在他肩膀边上,一边往小说家的耳朵上吹着气,一边低声说道。   “你还真是个叫人羡慕的幸运家伙啊,男朋友君~”   小说家感受着从后背传来的热度,还有那丰满柔软的感觉,默默摇了摇头。   “我和片山小姐的关系没有好到那种程度。现在的我只觉得有点害怕。”   “哦?那么,你和这位女仆小姐的关系具体到了什么地步呢?”   “呃……”   小说家回想了一下,表情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大概是……用手帮我嘘嘘的程度?”   “……”   水岛舞的手臂微微一僵,轻柔缓慢地放了下来,然后拍了拍袖子,同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一副碰到脏东西的表情。   “你、你在说什么呀男朋友君……难道是婴儿play吗?这、这实在是有点超过我的忍耐范围了。”   “抱歉……”   ……   “不管你是谁、有何用意,你该早点做出判断了,这位……这位小姐。”   这时候,不远处将枪放下、双手举高,本来已经做投降状的疤脸男人突然开口说道。   他在称呼上犹豫了一下,因为是保持着转过头去的状态,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性别和年龄等基本信息。而身为一位老练的猎手,渡边政治很清楚,声音是非常容易伪装的——猎人乃至普通人都能通过刻意为之的声音来诱骗或恐吓猎物,甚至猎物同样能反过来利用声音作为诱饵。   但是,他接下来所说的话,语气却十分笃定。   “要不然,你的情况恐怕会很不妙喔。不抓紧时间的话,局势很快就会回到我们这边来。”   现在的情况是,只有片山圣拿枪对准渡边政治的后脑勺,所以女仆小姐占据着主动权。但是,枪就在狩猎队成员们的脚边,随时可以迅速拿起来,人多势众的劣势仍然没有得到根本性逆转。   “……你在说什么?”   “别想瞒过我。”   猎人的语气微微高昂起来。   声音很可能只是谎言;本来“眼见为实”、最值得依靠的视觉,却又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捕捉到敌人动向的,因此,味道便成为了决定胜负的筹码。   渡边政治原本可以从香水、香波乃至体味,来确定一个人的性别和生活习惯;而此时此刻,他无法判断出身后之人性别的缘由,是因为对方身上的味道,已经被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气味所掩盖——   “真遗憾,伤口流血的味道,我可是很敏感的啊。”   他的话音刚落,原本在双方僵持的氛围中保持沉默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是有人注意到了女仆小姐伸手存在的某个问题。   尽管这小小的动静很快被片山圣那冷冽如刀锋的目光和她手中的枪口压制下去了,但部分有心人的眼神却止不住闪烁起来。   ……原来如此。   小说家蹙起眉,紧盯着片山圣的腹部,抓着须贺先生手臂的大高真子同样一副担忧的神情。   ——在那个部位,干净素洁的女仆服衣料上,有一小团殷红色的痕迹正逐渐晕染开来,就像是一朵盛开在雪地里的红梅;再仔细打量一番,片山小姐的脸颊白皙如雪,血色已经稀少到了不太正常的地步。   渡边政治所做的动作在当时的众人看来十分突兀、莫名其妙,现在看来却成为了他本领高强的证明;而骤然间朝着丛林开的那一枪,亦并非毫无收获。   女仆小姐的身手十分矫健,但即使是她,遭遇这种完全被直觉驱使下的枪击,或许仍很难有机会反应过来——   ——“是因为我。”   大高真子一脸自责地低声说道。   “片山小姐是为了救我,将我扑倒后才……”   “闭嘴,真子。我还没有虚弱到那个地步。”   片山冷冷打断了她的话。   女仆小姐似乎是被大高真子请来的,但语气中却没有半点尊敬客气的意思。   这是理所当然的。在大高千绘死后,她选择了为主人复仇——而当她发现就连这点祭奠之举都无法实现且毫无意义的时候,便选择了彻底舍弃过去,拥抱崭新的人生。   片山圣已经不再是任何人的仆人,就算念及旧情愿意出手相助,也不可能对任何人毕恭毕敬——   “只是被打穿肚子而已,再坚持个把小时还是没问题的。”   女仆沉声说道。看她正高举着枪,明明十分纤细、却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丝毫颤抖痕迹,宛如钢铁浇筑般的手臂,的确不像是在说谎。   “这话可真不像是人类说的。”   伊达健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露出苦笑。一旁的今川素子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没有人知道片山小姐是否在逞强,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交涉了。   “那个,这位小姐,你有什么要求,比如想带谁离开这里的话,我们会尽量满足的,之后我保证不会有人追究责任,还请……”   “如何保证?”   伊达健一沉默半响后,如此回答道。   “我来做人质吧。我是这个神凭村村长的独子。只要带我走,就不会有人对你们开枪。”   “不必了。”   女仆冷淡地回应道。   “你们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相信。人质的话,这家伙就行了。喂,你,快点过来。”   渡边政治面无表情地转身,慢慢朝片山圣等人走去。   “将他的手臂绑上。”   女仆小姐微微抬了抬下巴。   “好……好……”   大高真子虽然一副战战兢兢的神态,却还是乖乖走到了渡边政治身边。   “至于我要做的事情……”   片山圣眨了眨眼,目光移动到了小说家身上。仿佛是在表演变脸魔术一般,她的表情再一次变得温和,甚至连声音都变得柔婉起来,态度尊敬地、甚至近乎谦卑地询问道。   “能请您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立木先生?这种乡下地方不适合像您这样的人物。” 第123章 离开   她都这样说了……   小说家虽然还很迟疑,因为他不明白片山圣的恭敬态度究竟从何而来,但他的脚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迈开步伐,朝着女仆小姐的方向走去。   毕竟无缘无故拒绝一位美人的邀请,实在是不像话。   水岛舞哼着轻松的小调跟在后面,脸色却看起来怪怪的。   “小舞姐,你要和我一起来?”   小说家偏过头。   “这不是当然的吗?我不希望你轻易地死去,所以只能留在你身边保护你啰。”   她低声回答道。   “但是,野间前辈——你的弟弟还在这里……”   小说家直视着她。   少年的目光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都称不上单纯,有时候给人一种阴沉的感觉,有时候又会显得过于贪婪;但不是任何时候都很讨厌,偶尔会有不去避讳阴暗的或是肮脏的,直面着自我的坦率   不是“真诚”,这个词听起来就像是在表扬人。水岛舞一点儿都不想要表扬这家伙,而是认真,认真过头了。绝大部分人其实同样会厌恶这种眼神,比下流或是贪婪的目光更讨厌,只不过水岛舞属于极少数的例外。   水岛舞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又一次露出熟悉的笑容——从别人那里得来的表情,会让人觉得可爱、让人神魂颠倒,能充分发挥自身的女性魅力,随时随地都能展露、却又无比自然的微笑。   只是现在,这张美丽的脸蛋多少显得有点僵硬。   是因为刚才在小屋里和他说了那些话的缘故吗?是因为“水岛舞”和“端木良”发现了彼此间的共通之处,开始有了身为同伴的默契吗?   ……不,不对。   是直觉。   作为“前职业杀人者”的本能。水岛舞嗅见了危机的气味,如果现在就从这里离开的话,她将注定会永远失去某些东西。   那或许并不是太珍贵的东西,因为迄今为止,她一直视之如敝履。可是,依旧会后悔,就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那般令人不舒服。   理想的恋人至今未见踪影,唯一的挚友和想象中的背道而驰。水岛舞的梦想从未走上过正轨,不完整的人生仍然得不到框架性的弥补;如果再失去一点儿,哪怕只有一点点,很可能就会在转瞬间分崩离析——   久居洞窟的阴影生物,一旦踏入阳光之中,很可能会被刺瞎眼睛、灼烧皮肤;反过来说,若是好不容易适应了阳光之后,却不得不再次退缩回暗无天日的地底呢?就算还能继续生存,那个对未来感到绝望的倒霉家伙,说不定会自己夺走自己的性命吧。   “男朋友君这是想要卖我人情吗?现在才想起来做这种事,已经来不及了喔——”   “——你并不是完全不在意,对吧?”   面对打断自己话的少年,水岛舞微微低下脑袋,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漂亮的瞳孔中放射出像刀子般尖锐,十分严厉的眼神。   “可以了,到此为止吧,男朋友君。”   “我只是想指出这一点而已:你的结论下得太武断了,事后再反悔就来不及……”   “吵死了!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这、这样啊……”   小说家像是被吓了一跳,忍不住睁大了眼睛。他不再开口,重新转过头去。   在那一瞬间,水岛舞甚至产生了些许愧疚的情绪——“对方确实是为了我才说这种话的”,但这种怪念头很快就被挥散了。   她很清楚,男朋友君是个擅长撒谎骗人的家伙。就算不是……她才没有同情心去交给一个无论走到哪个地方都像是再小学生郊游,一直以来都将自己放在万全的处境中,从来不会有任何损失的家伙。   *   女仆小姐见到小说家正在靠近,悄然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   “多了个人……不过无伤大雅。能用来转移注意力的目标多多益善。人越多,立木先生就会更安全。”   她心想,随后高声说道。   “如果还有想离开这里,又不想死的人,现在就立刻跟上我吧。”   本来趴在地上装死的柳川空,这时候立马像泥鳅似地从地上蹦了起来,跌跌撞撞跟了上去。   后藤正明没有开口,默默地跟随在柳川同学的身后。今川素子小跑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对他轻声说着什么,可能是在劝说他留下来吧。但这位青年只是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架,淡淡回应道:   “抱歉,我要对我的同伴负责。”   这条狭窄的山间小径,使得两人势必要从人群中穿过,于是,后藤正明就这样和野间裕擦肩而过。他们彼此间目不斜视,就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森野老师,你……”   “对不起,后藤君,我在这个村子里还有要找的人,不能跟着你们一起走了。”   森野秀洋苦笑着说。   “会很危险。”   “没关系,我老同学在这儿,他会照顾我的……呃。”   一直说到这里,他才突然想起,自己唯一能指望的人已经被女仆小姐当作人质了……   “放心吧,渡边先生会被放回来的。”   这次反而轮到后藤正明来安慰森野了。他看了一眼片山圣冷冰冰的侧脸,尽量用笃定的口吻说道。   “好、好吧。不管怎么说,我都不准备在寻找到线索的情况下,扔下那家伙的事情不管。”   森野老师的语气很坚定。   ……   小说家,水岛舞,后藤正明,柳川空,须贺,大高真子,片山圣,准备从这个村子离开的一行人,离开人群,即将踏入浓荫遮蔽的森林。   在女仆的示意下,大高真子拉住了被绑住手臂的渡边政治——有那么一瞬间,小说家还以为疤脸男会像动作片里的男主角那样行动,一头把大高真子撞倒、同时再一脚把女仆小姐手中的枪踢开——不过,什么都没有发生,渡边政治脸上的疤痕抽搐了一瞬,看起来分外狰狞,却还是顺从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神凭村的人们,全都一言不发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我们……就这样轻易地放走他们?”   今川素子小声询问着站在身畔的青梅竹马。   “那不是挺好的吗。”   伊达健一面无表情地回答。   ——   推荐一本群友的新书,书名是《图书管理员的自我修养》,是一本综漫无限,灵感框架来自于游戏废墟图书馆,感兴趣的朋友请帮忙支持一下。 第124章 痛并快乐着   “想离开的人,就让他们离开吧。”   “可是,渡边大人他……”   今川素子一脸忧虑地抚摸着自己的麻花辫。她的目光开始落在猎人们身上。   直到外来者们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在丛林的尽头,这群人都没有任何动作,甚至不打算捡起枪来。   而到了这时候,其他村民们还在担忧地聚集在一起,渡边家的人反倒是一个个放松下来,拿起枪三三两两地准备离开。   “喂,等等!”   今川素子一把抓住了其中一人的手臂。   “我说你们,难道就不担心你们的领袖吗?不打算跟上去吗?对方只有一个人手里有枪,发现不了你们吧?”   猎人们面面相觑。   “话是这样说……但老大他让我们放下枪,可没要求我们跟上去。他是打算一个人应付吧。”   “那、那是没办法情况下的说辞吧?毕竟当时他还被人用枪口指着脑袋,肯定不会说实话啊!”   “不不不,今川小姐,这不止是我们想不想做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做。”   其中一个相貌老成,年纪看起来比同伴们大上十几岁,似乎担任着渡边政治副手的男人解释道。   “那女人可不简单,你说发现不了,我们却没有这个自信。在山上,常常会遇见的那种嗅觉灵敏的动物,隔了几百米都能闻见人的气味,我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发现,就会逃之夭夭……只有像老大这样有着同样异于常人的感官的人,才能捕获如此狡猾的猎物。”   “况且,那女人不是猎物,而是和我们一样拿着枪的猎人,那就更危险了。”   一边说着,猎人用手指比了个开枪的手势。   “万一被发现了,那个心狠手辣的婆娘早就威胁过我们,肯定二话不说就开枪了,这才是帮了倒忙。”   “这、这……难道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大家都轻松,不是很好吗?放心吧,今川小姐,只要我们不拖后腿,老大一个人应付得来。”   猎人一边露出微笑,一边挥手招呼身后的同伴们。   “走咯走咯,别老杵在这儿了,等老大回来之前,还要把村外的陷阱布置好。”   “好好好,早点完成,早点去喝酒!”   “哈哈,老大已经下了戒酒令了,这几天都不准我们喝。你小子想趁他不在的时候……”   “哎呀,又不是大事。大家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想喝的记得晚上到我家来……”   面对这种情况,今川素子一时无言。她忍不住望向自己的青梅竹马。   “渡边家的人,一直都是这副样子吗?”   “素子你和他们接触的机会比较少,所以才不太清楚状况吧。”   伊达健一苦笑着回答道。   “如果没有渡边政治这个人,渡边家和狩猎队无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要不然,我的父亲、还有神代大人,也不会如此在意他了。”   青年叹了口气,望向前方的莽莽青山。   “虽然从村子还有我个人的角度上来看,我希望他就这样离开村子,永远不回来,但想来不会那么简单吧——”   *   “——踹下去。”   “……欸?”   “我说,把他踹下去。”   片山圣停下脚步,语气冷淡地重复道。   “这、这样不行吧……”   大高真子咽了口唾沫,脸上的笑容异常僵硬。   她的手中还牵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着疤脸男人的双手和双脚。一路上,大高真子就像牵着狗一样,拉着无法便利行动、只能一蹦一蹦的渡边政治往前走。   ……   记得小说家沿着山路往下俯瞰,望见那一大片田地的时候,是在大约十五分钟前,所以距离他们离开神凭村,应该已经过去了半小时。   逃脱村子的一行八人,现在正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一望无际的林海,郁郁葱葱,密密层层。浓密的绿荫遮挡住阳光,即使在时间上是明亮的白昼,当他们行走在林间小径时,只会感觉周围仍然像临近黄昏时那般光线昏暗。   天空被头顶茂密的树叶枝条分割成一块一块不规则的蓝色砖块,斑斑驳驳的光点散射下来,附近皆是几人合抱粗的大树黑皮皲裂,挂满了青苔。   他们脚下的路,是一条被猎人们和樵夫们踩踏出来的泥泞小径,没有专门修整过,因此显得曲折、蜿蜒,甚至是狭窄——几步外的地方就是陡坡,脚下泥土松软,时不时有砾石滚落……有时候,他们不得不抓住一旁的石头或树木作为支撑点,才敢继续往前走。   几人中体力最好的是两位容貌最出众的女性,她们各自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和最后头。渡边政治虽然身手矫健,但手脚被束缚住,反而需要别人来帮忙。   小说家则是最轻松的一个,因为每当要路过危险的地方,片山圣和水岛舞两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来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胳膊、用身体支撑他、甚至是抱住他往前走。   两位漂亮性感的大姐姐虽然都没有交流过哪怕一回,举止间却针锋相对,视线相交时火花四溅,气氛极为凝重,被夹在当中的小说家自然难受得很;但另一方面,他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却又都因为被她们软绵绵的娇躯挟持在中间而欢呼雀跃……小说家觉得自己好像正在经历冰火两重天,痛并快乐着。   稍微有点尴尬的是,小说家完全是被当作小孩子来照顾了,因此队伍中其他人投过来的眼神都很古怪……   总之,就这样在无人开口的情况下,默默前行了半小时后,他们终于走出了密林,来到一处悬崖旁的羊肠小道上——   “好了,真子,别让我说第三遍。”   女仆小姐放开原本亲密拥抱着小说家的手臂,走到大高真子面前。高挑的身材和冷厉的目光,都充满着压迫感。   “但……但是,这、这可是杀人……”   “是啊,因为他已经没用了。”   满头大汗,跪倒在一旁的渡边政治意识到了片山圣的目光,抬起头来“嘿嘿”一笑。   “你、你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然而,男人的话音未落,片山圣却已经提起女仆装的裙摆,穿着高跟鞋的纤足猛地上踢,一脚将他踹离路面。 第125章 女仆姐姐的秘密   “这……!”   当渡边政治的身影翻落陡坡,从道路上消失的时候,大高真子的嘴唇顿时张成“O”形,一副吃惊到说不出话的表情。   原本众人看到女仆小姐逼迫大高真子将渡边政治推下悬崖的那一幕,已经全都将目光聚拢过来,现在看到这种令人猝不及防的发展,一时间不禁哑口无言。   动作太快了,太快了。   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的地步,快到让人根本难以摸清她的想法。   之前还在用严厉的口吻指使他人杀人,下一刻便主动提起脚将人踹下悬崖……此刻的女仆小姐在众人们心目中留下的印象,说是“喜怒无常、杀人如麻”都不为过。   “你在惊讶什么?”   片山圣用很不愉快的目光盯着呆立在那里的大高真子。   “是真子你不想下手,才由我来动手的吧?难道你还有意见吗?还是说我只要给你一会儿考虑的时间,你就能下定决心?不好意思,现在可没有这种闲工夫。想要得到锻炼的话,等过段时间再来找我吧。”   “当、当然不会……”   “那就行了。”女仆小姐看起来是真的很不耐烦,不但很不雅地咂了咂嘴,本来就像冰块似的脸蛋,现在看起来更是又冻又硬,“在到达目的地前,我不希望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停下脚步。我是来救你们的,不是为了在道德难题上遭受非难或是解决你们的生活琐事。”   “这、这才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然而,大高真子却同样是个在某些方面相当固执的人,有点生气地叫了起来。   “是片山小姐太难为人了吧?那、那可是杀人啊?片山小姐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呢?”   “你之前没有见过杀人的场面吗?”   女仆冷冷反驳。   “我……!”   大高真子一下子就卡壳了。   她当然见过,而且还是相当惨烈的景象。相较而言,把人从山上推下去可能还比较好受一些,毕竟用不着亲眼目睹惨不忍睹的尸体。   “当时的你,不知道有没有像电视剧里一样呕吐呢?不论如何,那件事看来并没有为你的人生留下太深的烙痕,而且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见识过和亲手杀人是……!”   大高真子刚想反驳,但当她看到女仆小姐嘴角边上噙着的冷笑后,立刻清醒过来。   对了,按照刚才的逻辑,片山圣接下来的反问就会是……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朝这边走来的须贺先生,于是闭上了嘴。   须贺没有留意到这一点,靠近两人后,表情焦虑地当起了和事佬。   “算、算了,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抱歉,片山小姐,是我们太着急了。真子,快和片山小姐道歉吧。如果没有她,我们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我知道了。”   大高真子深吸了一口气,乖乖低头说了声“对不起”。   短暂的争端落幕,在人们再一次准备动身的时候,女仆小姐却趁着所有人没有注意的情况下,一把攥住了大高真子的衣领,动作粗暴地将她拉到身前。   “看来你确实很在意你这位叔叔啊……是因为从小缺父爱的缘故吗?还是说因为他和你的那个‘家族’联系够远?刚才保持沉默的举动还算聪明,不然可就得在他面前暴露真面目了。”   面对片山圣的逼问,大高真子的表情亦渐渐稀薄起来,变得面无表情——不是那种充满冷意的无表情,而是像一张白纸、或是一块木雕那样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你想要怪我吗?因为我的缘故,千绘阿姨才会死……你难道想说这种话吗?”   “哼,愚蠢的问题。”   女仆小姐慢慢放开手,原本已经被提到近乎双脚离地高度的大高真子差点摔倒。   “你以为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谁该心怀愧疚,谁需要去死,谁应该活下来,到时候就会见分晓。”   她转过身,朝着和众人的方向稍微不同、道路一侧的陡坡走去。   “片山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远方传来小说家略带担忧情绪的喊话。   “没什么,刚才真抱歉,让您担心了,立木先生。”女仆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像春风般柔和温暖,“只是处理一点小事而已,我会马上跟上去的。”   “喔……喔。”   小说家回答的声音中分明蕴藏着些许困惑。   ……事实上,大高真子同样觉得很迷惑。   在大高千绘离世后,她以为片山圣的人生失去了寄托之后,就此将会孤身一人寂寥地生活下去。   无人饲养的猎犬,想要不被饿死,就只能主动挣脱项圈,茫然走向命运的荒野。   如果有一天,出于偶然的缘故还能见到她,那也不过只是一条孤狼罢了,不足为虑——   大高真子,以及“家族”的人们原本都是这样认为的,因为在洋馆事件结束之后,片山圣就是这样做的。她放弃了大高千绘留给自己的遗产,选择独自旅行。   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当片山圣再一次出现在人们视线中的时候,却像是完全换了个人……不,更准确地说,是变回了原来那个样子。   这和那个叫“端木良”的人有关吗?   刚才她所说的话,又有何深意呢?   大高真子紧抿嘴唇。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默默注视着片山圣的行动。她看着女仆走到悬崖边上,一动不动安静得就像一座雕塑,驻足原地等待了一会儿,然后……   灰头土脸的渡边政治突然出现在陡坡边缘。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似乎是听见人声远离了,才试图爬上来。   显然,在被女仆小姐踹下去后,渡边政治并没有滑落山坡,而是第一时间依靠机敏的反应与自身的臂力停留在了高处,并且……   ……一直耐心地等待到现在。   可是,当他抬起头,看到脑袋上方的阴影、与那双凛然瞳孔的时候,愣住了。   片山圣小心翼翼地按住裙摆,似是为了避免裙下风光被人看见,然后,再一次面无表情地提起了包裹在白色丝袜和高跟鞋中的纤足——   ——   ps :最近这几天好像用眼过度了…… 第126章 女仆姐姐的新主人   “啊————!!”   远远的,传来一声相当骇人的惨叫。   走在山路上的众人们纷纷停下脚步,又一次扭过头去观察情况。   亭亭玉立的女仆小姐正同大高真子一同离开陡坡,她甚至罕见地露出微笑,朝他们挥手致意。   *   “片山小姐,我们的目的地是……?”   “呵呵,真会开玩笑呢,立木老师。你不是清楚得很吗?”   女仆小姐戴着长筒蕾丝手套的纤手,轻轻掩住情不自禁上翘的红润嘴唇,露出愉快的微笑。   ……不,我才没在开玩笑。   小说家心想。   片山圣甫一登场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到,但和她并肩走了一段路后,小说家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女仆的模样与初次见面时相比,有点不太一样了。   当然,只是部分微小的细节,未必是太过重要的改变:譬如由于靠得近了、在女仆小姐有意无意的大幅度运动的情况下,偶尔能让小说家这个唯一的身边之人瞥见裙下的一缕迷人风光;纯白色的吊带丝袜包裹着修长又不失丰腴肉感的大腿,令人目眩神迷。   ……因为初次见面那时候,片山小姐身上的女仆装裙摆下沿很明显更长,所以不清楚她以前的裙子底下是否是这副艳丽的打扮。   除此之外,还有和吊带袜同色,一直到包裹到手肘的长筒蕾丝手套,用途与其说是用来保护双手,不如说是和女仆装以及吊带袜配合构成足以让男人目不转睛和垂涎欲滴的打扮,说是情侣间的情趣服或是用来摄影的衣服都会有人相信。   头上除去花瓣头饰外,还有标配的喀秋莎;另外,脸上的妆容应该亦和过去有所不同,虽说小说家对化妆技巧一窍不通,只是出于讨好身边女孩子的习惯,以及擅长记忆人的样貌罢了——最起码,印象中片山圣那本来淡粉的嘴唇,现在变得如玫瑰花瓣般红润诱人,让人情不自禁想要一亲芳泽。   只不过,以这副姿态拿着手枪逼迫他人,多少有点……不,在小说家眼中,应该用“别有一番风味”来形容。因为即使如此,片山圣仍然是专业的女仆,这点毋庸置疑。她的态度、神情,乃至细微的步伐与举动,都和过去没有任何区别。   片山圣不太像是那种对打扮和妆容很上心的性格。虽然天生丽质,记忆中的她却没有展现出像现在这样让人神魂颠倒的强烈女性魅力——这并非一己之见,因为一路上据小说家的观察,队伍里的其他人几乎全都有关注她,男人们的视线有三成放在了水岛舞身上,六成则是片山圣。   特别是柳川空,他极其罕见地展露出了货真价实的热情,一直试图从行李里拿出摄像机拍摄片山圣的身姿,在生死关头被救下性命的柳川同学,似乎彻底迷恋上了她。但他的每一次行动,都会被女仆小姐冷冷的目光所阻止,只能讪讪地重新放回去。   到底为何会有这种改变呢——   小说家的脑海里,隐约有了一个推测。   之所以会从那副清雅朴素的姿态转变为更能勾引男人的艳丽模样,如果说一定会有充分的理由的话,恐怕是她所侍奉的主人变得不同了。   从清心寡欲的老太太换成了渴望女性肉体的男人,又或者是新主人需要她发挥魅力去勾引男人——   若他猜的没有错,在大高千绘已死的当下,这位新的主人又会是谁呢?   小说家印象深刻地记得,片山圣那时候灰心丧气,一副灵魂脱壳、只剩下肉体的麻木姿态,嘴上说着“旅行”,更有可能的是就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吧。   而现在,这具躯体却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当然,最令人诧异的,还是她对待自己的态度。   如果不是发生在最近半年内的事情,小说家甚至会觉得他和片山圣是关系要好的老熟人呢。但他记得很清楚,无论是被关押在地下室的经历,还是被女仆小姐追杀时的回忆。   片山小姐绝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性格称不上柔和,虽然起初还能保持正常人的模样,但当情势危急之时,很快便会出展露出了“凶暴”的一面——   这种所谓的“凶暴”并不是大吼大叫或是乱砸一气,而是像嗜血的野兽般想要撕破人喉咙的狠辣,凶恶的獠牙隐藏在苍白清秀的人类面目底下。   失去主人后,片山圣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易怒,非常容易情绪失控,动不动就想用将包括凶手在内的所有人全部杀光的方式来报仇。   而在当时的女仆眼中,小说家和其他客人并没有区别,追杀的时候,亦未曾放过一马。   那么,根据刚才的推测,在此基础上还能得到第二个结论:片山圣的“新主人”,很可能和自己有关,亦或者是将他看做目标。   考虑良久后,小说家才小声开口。   “所以,我们的目的地是月影馆,对吧?”   “当然。”   女仆小姐微微颔首。   “只要走到那里,就算村子里有人追上来,我们也能摆脱他们。”   这又是为何?小说家见女仆小姐话说得很笃定,意识到这并非无的放矢。难不成月影馆对于神凭村的人来说,是某种“禁地”或是“边界”之类的象征吗?   “假如我们从村口方向走的话……”   “那可就说不清会遭遇什么了。”   “这样啊。”   小说家沉默片刻后,决定直入主题。   “片山小姐,是有人要见我吗?”   “嗯?为何立木先生会这样说?”   女仆小姐很惊奇似地看着他,随后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据我所知,现在的月影馆没有他人存在。”   “这就奇怪了啊,如果没有别人对片山小姐下指示的话,为何你要主动带我去那个地方呢?”   “当然是为了保证您的安全……”话说到这里,片山圣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回答道,“立木先生,您好像误会了什么,从来就没有人对我下达过指示,我更不会服从他人的命令。”   哈?   小说家还没来得及反应,女仆小姐的手掌已经温柔地抚摸上了他的脸颊,湿润的漆黑瞳孔中倒映着他的身影,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我愿意服从的主人,只有您一个啊。” 第127章 负责任   ……啥?   这是某种崭新的玩笑吗?   小说家内心升起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很可惜,刚才就已经提过,片山圣不是那种会和人开玩笑的类型;虽然现在的她在自己面前表现得很温和、很顺从,但那不过是“障眼法”,在清纯诱惑的年轻女性外表下其实隐藏着极其凶暴的一面。   另外,这句话同样很难是谎言,并不是说片山圣不会说谎,而是她在这个问题上不可能骗人——正如之前所说,她的生存方式会以自身的主人为基点发生转换。   根据他在月影馆的所见所闻、以及大高真子后来在心中所言,小说家确信片山圣就是这种人:远离一般人生活的庞大家族中才会出现的,从年幼的时候开始培养,为了主人奉献上一切的女仆;而在主人离开她后,便会自然而然陷入无边际的迷茫之中。   这样的片山圣,如果选择在这个问题上否认或是欺瞒他人的话,等同于将她自己推到那个会动摇其生存价值的危险的境地中,片山圣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假设他的猜测没有出错,而片山圣又是真心实意说出“你是我的主人”这种话,那确实能解释她现在对待自己的态度。两件事重合在一起——   ……所以,是真的?   不不不,不对。这完全不对劲。   小说家的表情彻底僵硬了,甚至连最基本的伪装都做不到;   而片山圣的反应却恰好相反。在表达了自身愿意侍奉他的真实心情后,女仆小姐似乎彻底放松下来,温和顺从的表情更加生动自然,同时还更为主动与热情地拥抱过来,一手揽住小说家的腰身。   “来,请小心,别摔倒了喔。请让我来扶着您。”   片山圣的语气,就像是正在耐心照顾幼儿园小朋友的女老师。   小说家隔着衣料感受着片山小姐温软的身躯,额头上渗出些许冷汗;因为贴得太近,裤子和袜子相互摩擦,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起了生理反应。   这让他的心情更为尴尬。值得庆辛的是,因为主仆二人走在最前面,所以没有人注意到。   “哎呀……”   他听见耳畔的女人小声发出了感慨,显然是注意到了自家主人某个过于活跃的部位。   女仆没有说话,不动声色地将原本放在小说家腰上的手轻轻往下移动。从他的角度则只能看到一只白色的蕾丝手套……这个动作彻底超越了男女间的暧昧行动,以至于那吹拂着头发温热湿润的吐息,都变得充满色情的味道。   在身体彻底变成硬梆梆的雕塑前,小说家挣扎着、努力回忆了一下过去。   他和片山圣相遇时的情景,之后的每一场对话,无论是独自相处还是有他人在场的时候,女仆所展露出来的神态、举止、动作、表情——   小说家翻来覆去地寻找,仍然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他和片山圣相处的时间不过短短的一晚上。她没有选中他人、而是自己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总该不会是出于男女之情吧?那未免太过……   太过短暂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有某种他会觉得很可怕、很怪异的东西的话,“一见钟情”这个词语一定会榜上有名。   所以,小说家偶尔会觉得大小姐很可怕,有一部分心态就是出于这个理由——因为弥生几乎不曾她对自己一见钟情否认这件事。   不受控制的、无法预料的,只人类的情感,就像黑夜中的潮水般汹涌澎湃,随时可能将行走在岸上无知无觉的人吞没。   “立木先生,我的主人……你觉得舒服吗?”   片山圣的声音轻柔如风,手上的动作没有片刻停止。小说家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失去了重量,明明是在山路上跋涉,却又像是在空中漂浮着往前走。   “舒……很舒服。”   小说家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后,忍不住干咳了一声,打断了女仆小姐的动作。   “对不起,舒服得我有点想尿尿了。”   “欸?真讨厌啊,主人,原来您是打着这个主意……”   片山圣愣了一下,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我、我当然会服从命令。只是,虽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还是希望这种事情不要被他人看见。”   小说家顿时打了个冷颤。   “不不不,我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抱歉!请让我去后面解决一下吧。”   说话间,他便挣脱了女仆小姐柔软的手臂,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注视中,一溜烟跑到队伍后面去了。   ……   一直跑到水岛舞身边,他才松了一口气,停下脚步。   如果女仆小姐真想要对自己做什么的话,小舞姐是唯一有可能阻止她的那个人。   “发生什么事了吗?看你面红耳赤的,简直像是被其他女人偷吃了回来后不小心撞见妻子的出轨男一样。”   对方好奇地询问道。   “……”   没有理会那个糟糕的比喻,小说家将刚才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了对方。于是,水岛舞的表情变得很古怪。   “等一下,男朋友君是对此有何不满吗?这种漂亮女仆倒贴过来的剧情,像你这种人不可能不喜欢吧?我们俩背着亚纪卿卿我我的时候,你不是开心的很?”   “……我讨厌负责任。”小说家谨慎思考后,做出回复,“准确地说,是莫名其妙的责任,做好觉悟的那种是无所谓啦。”   “那还真是难以理解。”水岛舞摇了摇头。当然,她倒是不觉得对方没有将“责任”之类的说辞放在自己身上有何问题,“我觉得你完全可以不负责任。听你对这女人的形容,无论主人对她做什么事都心甘情愿吧。”   “那可不行,明明是倒贴过来的漂亮女仆,是男人就不会不负责任。”   “所以你到底在说啥啊……”   看来,就算是某种程度上和小说家很像的,都无法理解这种天生的别扭性格。   “那就再等等吧。”水岛舞叹了口气,就像真正的姐姐为弟弟开导男女关系那样劝慰小说家,“等到了目的地,就能看清她想做什么了。” 第128章 唯一的出路   “不过,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水岛舞突然间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走在她身边的小说家连忙问道。   “怎么了?”   要是前面真是龙潭虎穴,那位女仆看来是指望不上了,毕竟就是她带众人前往月影馆的——她面对自己时那副古怪的态度,同样让人心生寒意。   别觉得成为片山圣的主人,能让她百依百顺,就能万事大吉了。因为危险很可能来源于别的地方和别的人,甚至是片山圣浑然未觉的“自我”。片山圣的上任主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小说家可谓印象深刻——   他可不想哪天变成无头尸体,然后脑袋放在脚边出现在自家门前。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说不定片山圣知晓一切,并且确实对自己心怀恶意,只是出于某种必备的阶段或理由奉自己为主,又因为女仆的身份而暂时保持乖巧顺从。   对于女仆小姐来说,就算是短命的主人,依然是主人,所以她会理所当然地尽心尽力地侍奉,就像死刑犯最后一天吃到的断头饭总是特别丰盛。   在搞不懂片山圣的动机前,小说家暂时会将她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一是出于谨慎,二是曾经在月影馆的经历过于印象深刻,他真的半点儿故地重游的想法都没有,更别说和曾经追杀自己的女人玩主仆游戏了。   这世间的运转规则,虽说未必是严格的“等价交换”,但过于美好和具备诱惑力的条件,往往是遍布尖刺的陷阱,这点毋庸置疑。那是甜蜜的毒药,藏匿起毒牙的亲吻,意志力稍微软弱一点的男人就会中招。   小说家不一样,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意志力软弱,而是一个毫无抵御能力的可悲男人。   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关键时刻,能有能力救自己的便只剩下小舞姐一个,要趁此机会讨好一番,抱紧大腿才行。   “男朋友君好像真的有点被那位漂亮又性感的女仆吓到了呀,真奇怪。一点儿都不像你”——就算被水岛舞这般调侃,小说家亦仅仅是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只是……   在开口询问的那一刻,小说家无意间瞥见了她的脸,留意到了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水岛舞的眼角往下低垂,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就好像有那么一瞬间,那张明媚的脸蛋被忧伤所浸透。   ……是啊,她是在担心吧。   不可能不担心。小舞姐就算本领再高强,也只有一双手、一双脚,无法同时保护两个人。唯有留在神凭村,才能做到她真正想做的事情吧。   小说家不禁沉默了。   “小舞姐,你愿意的话可以留在这里”——当时的他,曾信心满满地劝说她,却被顽固的水岛舞一口回绝,那时候,女孩很罕见地露出了生气的表情。   小说家当时的之所以能让水岛舞离开身边,一方面是出于微妙的大男子主义心态,一方面是未曾预料到前来拯救众人的片山圣身上所发生的变故。   但现在的小说家,在一系列的变故中嗅到了危险的他,需要水岛舞的力量才能继续保护自己的他,还能说出那种话吗?   “嗯,男朋友君好像在发呆哦?你有听见我刚才的问题吗?”   巧笑倩兮的黑发女孩一边在他面前后退,一边朝自己挥了挥手,仿佛那转瞬即逝的悲伤,仅仅是自己的幻觉而已。现在的他们,真的很像是情侣间的氛围。   ……如果这里不是泥泞的山路,而是宽阔平坦的街道或窗明几净的商场就好了。   “嗨嗨,听见了吗?”   小舞姐的手快移动到自己鼻梁底下了,就像扇蚊子似的晃来晃去。   “是的,是的,我听见了。”   小说家叹了口气。   “假如片山小姐的说法没有出错,既然这条通往月影馆的路是唯一的活路,那么剩下的……”   “恐怕就是死路了。”   *   “好久喔,小森君,我们的车怎么还没有来啊?”   站在车牌下的冈美咲一边用遮阳帽为自己的脸颊不停扇着风,一边抱怨道。   “等等,再等一下就好。”   小森的额头上满是汗水,衣料紧贴着脊背。他不断抬手看着腕表,拿出手机反复确定行程。   尽管他们按照小说家的提醒,离开村落后又在山上走走停停,浪费了好长一段时间,但还是在上午十点来到了车站。由于鼎盛的洋馆,时刻表上的“午时”显得遥遥无期。   “快到了,还有半小时的样子。”   他的内心其实很烦躁,又焦虑又不安,可是在女友面前,却不能表现出来。   “安静点吧,美咲。”   冈美咲点点头,忽然又说道。   “小森君,选择今天中午离开这个村子的人有很多吗?”   “哈?为何要这样问?我们出来的时候没看见别人吧,外来者中除了我们俩都留下来了……对了,还记得那位今川小姐说过,今天才是举行正式仪式的时候吗?那群来自其它村庄和镇子上的人,就是为了这一天的仪式来的吧?所以,我想绝大部分人都不会趁这个时候离开。”   “欸~是吗?”   重新将遮阳帽戴回头上的冈美咲歪了歪脑袋。   ——“可是,车站里明明有很多人啊。”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   小森才转过头来,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僵硬住了。   确实……有不少人。   不知何时亦不知缘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来到他们身后的车站的一群人。楼梯旁,座椅上,饮水机旁,保安室的门边……   这些人分散在车站的各个角落,全都有意无意地将帽檐压低,遮挡住面容。且始终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简直像一群不存在于世的幽灵似的。   不对劲!   这太不对劲了!   小森虽然是普通大学生,但有过两次经历后,也算有远离危险的经验了,二话不说,拉起冈美咲后立刻往车站对面走。   但他们两人才走到马路中央,便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拦下了。   “抱歉,不允许有任何人离开这里。”   棒球帽的帽檐底下,露出一张颧骨高耸,金发白肤的中年男子的面庞,他咧开嘴角,镶金的牙齿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这是‘家族’的命令。” 第129章 “马上……就能回家了。”   “我们到了。”   脚下的地势曾在一点点变得平坦起来,走在最前面的女仆小姐在一个转角处停下脚步,如此回答道。   其实所有人在几分钟的山坡高处,就已经俯瞰到这栋矗立在林间的洋馆。一片连绵又浓密的绿色中,如玉石般泛着优雅白色的建筑物显得尤其显眼。   离开神凭村的众人,起初还有点惴惴不安,后来他们发现后方确实没有一个人追来,便渐渐放松下来;现在终于到达目的地,一个个都如心中大石落地,长出一口气。   途中唯一的变故,就是片山圣杀人不眨眼的桥段了。尽管渡边政治是曾经威胁过他们性命的人,但作为生活在和平世界的人们,能为了活命而接受绑架人质,却还是难以接受撕票这种恶行。   离开村落的时候,众人头顶的阳光盛烈;而到了目的地,天光柔和下来,已是午后。   自从小说家半路上跑到队伍最后方,他就没再和片山圣有所接触过。女仆小姐似乎对此感到遗憾,走在前面时不时还会扭转过头来看他,脸上甚至会露出像被遗弃的小猫般可怜兮兮的恳求神情,却并没有真的继续追究下去的动作,譬如走过来将他重新抓回去,或是和陪伴在自家主人身边的水岛舞起冲突——就算再最开始的时候,两人很明显因为小说家的事情而互相看不顺眼。   身为仆从,有为主人服务、时时刻刻陪伴在主人身边的责任,却没有反过来让主人陪伴感到寂寞的自己的义务——片山圣是这样认为的吧,真不愧是专业的女仆。小说家冷淡地想道。   “哎呀,男朋友君还真是狠心哪。只要脸长得好看,哪怕对陌生女人都会很温柔的你,为何独独对百依百顺的女仆如此严苛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败犬系吗?”   小舞姐半开玩笑地问道。   “哼,这话说反了吧。”   小说家注视着片山小姐的背影。   “正因为我对女仆小姐的态度和对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才更证明了她的特殊性啊。”   “这……说的很有道理。”水岛舞惊奇地眨了眨眼,“难道说,片山圣才是这段旅程中真正的‘女主角’吗?等等,对了,从出场时机上来看,越往后登场的越像是女主角,那压轴的女仆小姐岂不是——”   “旅途都结束了,说这种话还有意义吗?要是真的有男女主角登场,也不过是一个虎头蛇尾、不值一提的故事罢了。”   “……也是。”   ……   两人不再开口,而是和众人一起走向洋馆门口   这栋洋馆的尖顶和屋檐部分给人一种“矗立在荒野之中的古堡”的印象,但相较而言没有那种高度。青灰色建筑表面的色彩被岁月风雨所侵蚀,变得模糊和暗淡。洋馆矗立在阳光中,到处是房屋结构在地面和墙壁上投落下来的连绵阴影。   洋馆不远处就是新建好的桥梁。相比起原来那个用粗麻绳子编织成护栏、且历经风雨,走上去就会摇摇晃晃四处颠簸的吊桥,这回的木桥看起来要可靠,起码不是能随随便便被人剪断的。   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不是狂风暴雨时的深夜,而是无风无雨、天光明亮的白昼,不论是谁想要在桥头那个位置偷偷摸摸做小动作,在洋馆这一侧看来都能无所遁形。   女仆小姐率先走到台阶前,用钥匙打开后推开房门,转过身来对众人说道。   “都进来吧。”   “不往前走了吗?”   “车还没有安排好,大家在房子内休息一会儿吧。”   “不,我们还是……”   所有人都能理解须贺先生想说的话。   尽管经历了那种危机,之后的山路跋涉更是又累又渴,可是谁都不想就此停下脚步,生怕被身后的猎人们追上。   比起身体上的疲惫,那种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村民们抓回去的惶惶不安,才是真正折磨人的情感。   “我说过了吧?这里是安全的,神凭村的人不可能未经允许到这里来,所以各位不需要担忧。”   女仆小姐一边走入房门开灯,一边冷冷地回答道。   ……   听着高跟鞋与红木戏班相互碰撞的响声,众人面面相觑。   未经允许?“谁”的允许?   他们对前路的不安和迷茫、对这栋洋馆的存在充满困惑,以至于对接下来的行动感到迟疑和犹豫。   “你们可以自行离开,我不会干涉各位的选择。如果需要我来带路的,就留在这里吧。一楼的客厅是提供给诸位休息的地方。另外,二楼的房间暂时不能供给外人使用。”   女仆说话的声音远远传来,高挑的身影消失在光线暗淡的门廊内,看来她已经开始准备自己的工作了,似乎完全不打算搭理剩下的人——   “主人,请和我一起来。我为你准备好卧室了,就在二楼转手第一间。”   但不到一分钟,片山圣突然又从门廊内转出来,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捧上了搪瓷端盘和陶瓷茶具,女仆小姐面露微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站在后方的小说家。   小说家顿时一阵头皮发麻,但这种时候已经没办法退缩了,只好硬着头皮跟上去。   *   被冷落的人们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一路上已经习惯这种区别对待了。   “良同学还真是受女孩子欢迎啊。”   “是、是啊……真让人羡慕。”   “要是我们能学会这一手,说不定到哪儿都能生存下去吧。”   后藤正明开了个玩笑。随后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向大家提议。   “不说这个了。我们进去休息一下吧?”   事实上,他们只能选择相信片山圣。没有其他选择,除非独自一人离开队伍、离开女仆小姐的保护,在莽莽山林中寻找出路——   最起码,她和神凭村的人不是一伙的,否则没必要多此一举,上演一场救人的戏码。   “说不定,我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大高真子露出微笑。   “乘坐新干线的话,今天晚上就能回东京。”   “真的吗?那太好了!”   伴随着逐渐轻松起来的气氛,众人纷纷踏入月影馆。 第130章 卷土重来的梦   小说家发现自己的身体难以动弹。   周围什么都看不见。他的手脚全都被东西捆绑起来,传来难以反抗的束缚感。但是,当小说家拼命转头想要去瞧个仔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脖子像是一台的齿轮关节全都生锈到不能用的机器,根本无法扭动。   “你是没有办法逃出我的手掌心的……”   脸颊上传来温柔的触碰感。有什么人正在抚摸他的脸颊。因为意识处于朦朦胧胧、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他分辨不出对方到底是熟悉的人,还是陌生的人。   “我爱你……就在这里陪伴着我吧……永远,永远的……一直留在这里。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   什么鬼。   小说家心想。   这剧情怎么还能再来一遍的?   所以,这回是噩梦?还是现实?亦或者是噩梦的延续?   不不不,更重要的是……这女人究竟是谁啊?   尽管是在他脑子还不甚清醒的状态下听到的,但由于是处在相同的状态下,小说家还是能清晰地感觉出来,女人的声音和上回相比并没有任何变化,这种熟稔感,很明显是出自同一个人。   换句话说,就是当时在月影馆中的他,陷入昏迷后,曾经“遇见”过的第一个女人。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她的脸,但依照之后的经验,是看望过被关在地下室中的自己的三个女人之一。   然而,正因为自己的经历,小说家才很清楚,这事本已经翻篇了——而且,从片山圣、大高真子和假式叶三位姑娘和自己的关系来看,那不过是一个玩笑。   ……不,难道不是吗?   过去的“噩梦”若非货真价实的“预知梦”,那定然是曾经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所作的事情。   假如他每次遭遇事件都会听到这个声音的话,简直就像是勇者每次死亡后复活时会遇见的女神嘛。   但小说家很快就发现,这一次,女人的声音并不是单纯的复读过去的台词。   她在自己的脑袋上方喃喃自语,絮絮叨叨,就像一个神志失常的疯子;可是,女人的语气里却蕴藏着情真意切的悲伤,与让人觉得可怜的苦苦乞求。   小说家脸上传来的力度,变得愈发紧了。有冰凉的、湿漉漉的液体落在自己的脸颊上,悄然滑落。   “我明白了……你会逃走吧?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一样,就像前两次那样……如果……如果……”   如果什么呢?   “如果……我们变成真正的家人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从我的身边逃了呢?”   “是啊……对,一定是这样的吧……人会拼命地想要逃离他们认为正在囚禁自己的牢房,学校、工作或是负担……却没有人会想要逃离家,因为那里是他们灵魂得以片刻休憩和停泊的港湾……”   ——“家”。   小说家心想。   这对自己来说,无疑是个陌生且遥远的词汇。   从血脉上说,他的家人在隔海相望的故国,然而,小说家的亲人在他记事之前就已经离开自己,几乎不曾给他留下任何印象。   当然,这并不是说小说家从此以后就会和“家庭”这个词绝缘,因为他以后会和某个女人结婚生子,组建新的家庭。   但现在还是个高中生的小说家,并没有这种想法。   而且,硬要说的话,“没人愿意逃离自己的家”同样是个悖论。有人天生就是喜欢独处,即使血脉相连的家人都不能改变这种天性;也有人在所谓的“家”中饱受折磨,亲人们成为了枷锁、成为了痛苦的来源,自然会想要逃到外面去——   “是吗?……是啊,你觉得我说的对吧。”   ——对。   她说的很对。   小说家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而这件事就连过去的他都未曾注意到。   可能正是因为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人才可能有机会面对最深处、最真实的自我。   假如真的有那样一个家的话,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最好的归宿,他自然不会例外。   “曾经的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水岛舞的问题又一次回荡在耳畔。   而现在的他,确实能挺起胸膛,坦率地做出回应:   “我想过属于普通人的,幸福的、和平的日常生活。”   即使从来没有实现过,未来亦不可能实现,甚至就算某一天真的能得以实现,他自己都不一定会觉得开心——人就是这样一种矛盾的生物,但所谓的“愿望”、所谓的“理想”,正是有着这样的价值,一种纵然不可能实现却依然能熠熠生辉的价值。   “是这样啊……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一直以来都凄凄怨怨的女人,这回像是露出了笑容。她的声音中透着满足和平和的笑意。   “亲爱的,你的梦想,我一定会为你实现的。因为,我的家人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别害怕,我知道会有人阻挡在我们面前,她们都是非常可怕、非常强大的敌人,但我们一定会克服的。只要家人携起手来,无论什么艰难险阻都能克服——”   小说家越听越觉得不是味。   梦境忽然间摇曳起来,就像水中倒映的月亮,随着掀起的波澜肆意摇晃。   他知道梦境即将结束,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又要惹麻烦上身,于是拼命地想要张开嘴巴、发出声音,劝说对方。   不不不,大姐我只是稍微感慨一下想啥和做啥完全是两码事况且你这满口“家人家人”的口吻是在做传销吗别别别过来等等我劝你还是快停手吧——   梦的尾声中,女人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轻吻。   *   “哈……哈哈……”   小说家猛地睁开眼睛、坐直身体,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席梦思大床上。   “主人,是做噩梦了吗?”   坐在床边的女仆小姐伸过手来,抚摸着他沾满冷汗的额头,一脸担忧地询问道。   “片、片山小姐……”   “叫我‘圣’就好。”   女仆微微一笑,从旁边早就准备好的脸盆里拿起热毛巾,准备为他擦汗。   “先等等!”   小说家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   “能给我一面镜子吗?”   女仆态度顺从地照做了。小说家对着镜面撩开头发,在额头上看到了一抹鲜艳的红色。   ——   推一本《诡怪侵袭》。设定是和神秘复苏相似的鬼怪无法被消灭、以规则杀人,但是在此基础上更更进一步,甚至比起灵异更像是dr.who的感觉,还融合了一部分一般人看不太出来的恐怖片梗,后面几个boss的能力设定和表现都挺有意思…… 第131章 万能的女仆姐姐   看着额头上的红色唇痕,小说家摸了摸头发,对着镜子发了一会儿呆。   看来,刚才所发生的,以及过去在朦胧所见到的一切,全都不是梦。   确实有人来过床边,确实有女人在和自己说话,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台词,能隐约窥见其性格中疯狂与可怖一面的古怪口吻,最后还吻了他。   真倒霉,是又被什么人盯上了吗?而且,还是在上个学期,小说家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实在是过于迟钝了,一直到现在才发现这回事。   因为性格稀奇古怪的女性们、被迫卷入到乱七八糟的事件中,这种事情他就算再经历一百次都习惯不了,即使如此,他的神经和思维还是有被研磨到迟钝、甚至彻底坏掉的风险。   这并非天生注定、不是命运使然,而是彻头彻尾的“人为事故”;当他面对着由位于各个事件节点的“人物”所构筑起的复杂密布的关系网络时,越要反抗它、遭致的“回报”便会愈加剧烈,引来的麻烦就会越大,宛如身处海面上的漩涡中的人,就算拼命挣扎还是会一点点往下沉……这种感觉,只能用所谓的“女难之相”来形容。   或许正如水岛舞所言,当他遇见宫城小姐、并和她结成亲密的关系后,就注定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别人一生所经历的“河流”,他在一年内就得趟过去。简而言之,他的女难之相,是被人亲手捏造的。   ……   “主人,发生什么了吗?”   一阵淡淡的香风盈来。见到小说家一脸阴沉地发着呆,坐在床边的女仆小姐将身子凑过来,一把抓住他放在被子上的手,担忧地问道。   没错,这家伙是是一样的。小说家心想。   女仆苗条的身体靠近到了只要往旁边一扭脑袋就能用脸擦到胸部的距离,手上传来的触感则像在触摸温润的玉制品,令人爱不释手,只想就这样一直被握下去……   想必片山小姐不会拒绝吧。小说家知道,只要他下达命令,女仆就一定会照做,譬如像现在这样、始终牢牢牵着他的手,就像为了不让孩子迷路而拉着孩子的手的母亲——   所以,他闭上了嘴。无论如何,都不该被当作小孩子来对待,这是男孩子的自尊心问题。   话说回来,片山小姐,“主人主人”之类的你倒是叫得越来越顺口了嘛,这种事我可还没有承认喔,他在心里吐槽着,调整心态,上下打量着她。   好像和入睡前没有区别。   他的视线重点关注了一下腹部。那底下的风光被干净整洁的布料所遮挡,看不清楚。   “你的伤……没事了?”   小说家试探性地询问道。   “感谢您的关心。”女仆小姐的瞳孔闪闪发亮,“请放心,只是小伤而已,没有大碍,很快就会恢复,不影响行动。”   不不不,你可是被猎枪子弹射中肚子了喔?小说家正想这样说,但看片山圣神色如常、行动自如的模样,他知道对方的说法才是正确的。   一旁的桌台上,除了放有热毛巾的脸盆是女仆小姐刚刚拿上来的,还有一个搪瓷餐盘。上面摆放着着茶具,陶瓷茶杯内残留着红茶的痕迹。   女仆小姐注意到了他的眼神,跟着一起看过去后,像是吃了一惊似地捂住嘴,又懊恼又惭愧地低头致歉。   “抱歉!我竟然忘记收拾掉了,我现在就去……”   “等等。”小说家不得不再次阻止她,“片山小——”   当他注意到女仆小姐脸上流露出略显寂寞的表情后,小说家忍不住干咳一声,换了个称呼重新说道:   “圣,放在这里的红茶,你是什么时候端上来的吗?”   “是!请让我想想……”   女仆小姐红润的唇角止不住上扬。要是她背后有尾巴的话,现在肯定会摇个不停。   “是和主人您一起上楼的时候,我帮您将被铺整理好后,您命令我离开,于是就放在桌边了。”   “呃……那时候的我呢?”   “在我离开房间前,您在床上倒头就睡了。可能是一路上太过疲惫的缘故吧。”   话说到这里,片山圣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中闪烁的光亮一瞬间黯淡下去,变得面无表情。   “果然,当时应该由我亲自来照顾您才对。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女人,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根本不可能照看好主人的身体……真是失策。”   “不,我还没那么娇贵,这种事就不必再提了。”   小说家揉了揉太阳穴,有点头疼地感慨道。   “……是。”   女仆微微低下脑袋。   “在你离开后,有没有人上楼?”   “没有。”片山圣摇摇头,“我在厨房照看,过程中没有人上楼。那些人都很乖地在一楼大厅休息……当然,如果不是这样可不行。要是这群外人不小心打扰到主人的休息的话……”   小说家决定无视女仆小姐又一次阴沉下来的脸。   嗯,片山圣应该不会对自己说谎。她是个隐藏着狂暴个性而难以捉摸、随时可能干出吓掉人下巴的惊世骇俗之事的女人;但另一方,身为女仆时候的片山圣却又很好懂,她没有这种动机,亦没有撒谎的理由。   在他入睡期间,没有人从一楼上来;换句话说,坐在床边和昏沉的自己唠嗑的女人从一开始就在二楼。   而小说家等人是在数小时前踏入月影馆的,之后就再没有人离开过;这意味着那个女人从最开始的时候,就耐心地潜伏在二楼。她知道这个地方,手上说不定还有钥匙……   小说家随手拿起杯子,望了一眼杯底的茶渣,喃喃自语。   “要是能知道这里面是不是加了啥就好了。”   可惜,侦探小姐不在身边。再加上是远离相关检测机构的山里……   女仆小姐眨了眨眼,在迟疑片刻后,态度恭敬地将主人手上的杯子接过来。   “请交给我吧。”   “欸?”   “身为女仆,餐前为主人试毒是最基本的工作。所以,某些常见的‘药物’我是能尝出来的。”   说话的同时,片山圣用食指滑了一圈杯壁,放入嘴中。   ——   这次不是py,给大噶推荐一本《我,孙大圣一生之敌?》。虽然名字取成这样,但实际好看。作者以前的笔名是先飞看刀,喜欢后宫文的朋友可能听说过,到舒客来之后的人品依旧坚挺,可惜最近两本的成绩不太好,希望大家多多支持一下,个人体验是看完前面二、三十章应该会有点感觉…… 第132章 请罪的女仆姐姐   不不不,帮主人试毒和光用舌头就能品尝出药物残留的来源完全是两码事吧!   望着一脸认真表情舔着手指上茶水的片山圣,小说家很努力地将想要吐槽的心情按捺下去。   前者只能说是一种规矩或是忠诚心的体现,后者对于常人而言就显得不可思议了,恐怕只有从小经过严格且特殊的训练,用自己的身体去了解和适应毒物的人才能做到——   过去的片山圣究竟经历了什么?如此危险的训练,相比起训练女仆,更像是在培养一位杀手,难不成所谓的“万能女仆”,就是这么一回事?   ……对了,她之前的主人是大高千绘,月影馆曾经的主人,根据她本人在自传体小说中的言论,是被某个大家族所遗弃和淡忘的血脉分支的成员。如果片山圣同样出身自那个“家族”的话,说不定——   抱歉,小说家一边叹气,一边心想,果然还是有点难以想象。依照片山小姐狂热的性格,说不定是她自己一个人窝在厨房或地下室里每天熬制毒药自己品尝锻炼出来的……   “这……!”   就在这时,片山圣的瞳孔猛然间睁大,流露出强烈且复杂的情绪,那张温柔微笑着的脸庞被一种惊慌失措所取代。   “是有强安眠效果的药物……”   “嗯,果然啊。”   小说家点点头,这个发现不出他的意料。   睡着时被女孩子偷袭还醒不来什么的,实在是不像自己。这是身为“小说家”最基本的素养,早在雨津庄还只有他和宫城小姐两人的时期就被锻炼出来了,因为他每天都会被对方夜袭三次以上……   似乎是因为被小说家拒绝了告白,所以当时的她觉得很不甘心、觉得一定要色诱成功的样子。   亚纪是无所事事的大学生加重度网瘾患者,当个昼夜颠倒的夜猫子已经习惯了,而且她还有觉得无聊就会跑到房东先生房间床上的习惯;而小说家可是学业负担很重的高中生家兼职业作家,得维持正常的生活作息才行。   在针对夜袭这件事上,万一不能及时醒来阻止亚纪,后果就是一晚上都要被折腾得无法入睡,长久以往身体绝对会被搞坏。在经过有意识的自我训练后,小说家休憩的时候能轻易进入深度睡眠;而与此同时,神经却极为敏感,堪比某些职业人士。   无论如何,这个发现意味,着前两次的经历同样有迹可循——   “十分抱歉!”   充满气势的声音吓了他一跳,将小说家从自我思考的世界中拉出来。   只见片山圣五体投地,以最卑微的姿态,额头贴地,跪在地毯上,正是“坐礼”中的“最敬礼”。   小说家不由得吃了一惊。   虽说生活在将“下跪”这一古礼延续到现在的国家,传统社会中地位较低的女性以坐礼侍奉男性家庭成员亦很常见,更不用说两人目前算是主仆关系;但是看到在别人面前冷漠高傲的片山圣、特别是在他过往的印象中,这女人永远秉持着一副看起来尊敬实际上目中无人的态度——这样的她突然间做出这种动作,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更糟糕的是,小说家在看到跪在地上的女仆小姐那一霎那,突然间觉得自己有点移不开眼睛。   这个姿势无疑能最大程度地凸显出女性美妙的腰臀曲线;   裙摆下的白色丝袜,包裹着弧线优美的小腿;   黑发披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脸,却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   小说家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说起来有点下流,就在那一瞬间,他就、甚至还想……   说笑的。   “主人,请原谅我!”   脚下传来片山圣闷闷的声音。   “呃……喔喔。”   小说家迟钝的脑袋开始运转,总算明白她要行礼道歉的理由了,于是试探般问道。   “这药是你放的?”   “这、这如何能……主人,请相信我,我绝对做不出任何背叛您和隐瞒您的事情!”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能听出片山小姐语气中的惊惶。   “那就没理由道歉吧。”   “不,怎么会……虽说是有人想要伤害您,但归根结底是我没有察觉到恶人的存在。不能保护好主人受到侵害,这是女仆的失职,我本应该切腹谢罪——”   要切腹的是武士吧,你个女仆凑什么热闹啊,小说家忍不住暗自吐槽。   “但……我,我还想继续侍奉您……主人,请允许我继续留在您的身边,只要主人您能消气,无论什么样的惩罚我都能接受!”   真是熟悉的台词。   小说家摸了摸下巴。   “……嗯,你,你说‘无论什么都可以’……对吧?”   “是啊,无论做什么都可以……当然,主人您原本就能命令我做任何事,只是现在……”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片山圣的语气中甚至带上了一丝羞涩、一丝妖媚。   ——“我会抛下所有的顾虑和羞耻心,更加全心全意地回应您的要求。”   沉默降临在卧室内,小说家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片山圣,目光从她柔韧的腰身再到洁白的丝袜和纤足上的高跟鞋……他的喉结上下移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就在此时,走廊前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动。   小说家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跪在地上的片山圣已经一跃而起,以惊人的速度窜出门口,那凶恶可怖、宛如兽类的姿态,完全看不出刚才还在恭顺地请求某人的原谅。   小说家愣了一下,连忙在后面喊叫道。   “等、等等,先别伤人!”   *   将门外走廊的人一拳打倒后,片山圣直接拎着这家伙扔下了一楼。   他和女仆小姐本来还以为是那个在红茶里下药的人,潜藏一段时间后准备离开。   因为小说家知道那个人很可能是位女性,所以才连忙叫片山圣住手。   ——结果,却是拿着摄像机偷偷摸摸上楼的柳川同学。   坐在厨房的地板上,被一拳揍得脸上青肿起一块的柳川空一睁开眼,看到站在身前的小说家,便笑着问道。   “真没想到啊,难不成良同学你有这种兴趣?” 第133章 嫉妒心   这么说来,他果然看见了?   小说家瞥了一眼身旁的片山圣。她的薄唇轻轻抿起,瞳孔中的冷光就像攒起来的一叠刀片,俯瞰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柳川空,就像在注视一个死人。   在未经此间主人允许的情况下,偷偷摸摸爬上了二楼,手中还拿着摄像器材,说明这家伙心中原本就打着盗摄的主意;且还看到了片山圣向自己行最敬礼,五体投地道歉的场景。   如此肆意妄为的行为,就连一向自认为好脾气的小说家,都不免感到生气。   他的想法非常单纯:应该说还好没来得及让女仆姐姐向自己表达歉意,片山圣可是说过“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要是具体过程被这家伙看见了,可就亏大发了……呃,不不不,真正理由是这是主仆二人间的私事,而对方的行为无疑是在侵犯隐私。   不知为何,片山小姐悄悄握了握他的手。从表情上看,女仆小姐似乎并没有太过愤怒。这是因为——   “这已经不止是我的事情了,主人。”   她另一只戴着蕾丝手套的纤手提起,轻轻按在在绣有花瓣纹饰的胸口前,随后又放到唇边,附在小说家耳边低声说道。   “我是属于您的所有物,而这个人,无疑正是窥伺主人‘财产’的不法之徒……果然需要以您的名义,给予这种卑劣小人惩罚吧?”   “怎么?觉得抬不起头吗?”而这时,柳川空却还在满面笑容地夸夸其谈,似乎完全没有将自己的错误行径放在心上,“放心,我不会鄙视你的,也不会告诉给别人。喜欢命令让女孩子五体投地跪在自己面前什么的……说真的,这种性癖可不太健康啊,不小心会吓跑别的女生的。”   说话的同时,柳川空坐起身来,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拍拍小说家的肩膀,以示安慰。   “不过别担心,就像我说的,我非常能理解这种癖好,而且我个人也有……有一些‘不足向外人道也’的爱好。”   女仆小姐拿起一旁的扫帚掸开了他的手,似乎连用高跟鞋踢他都嫌恶心。柳川空没有在意,继续笑眯眯地说道。   “良同学,你完全可以做得更激烈一点,譬如将脚踩在她们的脑袋上挪来动去;让跪在地上的她们,抬起头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你,一边哭泣一边苦苦恳求着你,像狗一样去舔你的鞋子……想要将这一切拍下来吗?我可以将器材交给你哦,只要向上次一样,将拍好的东西分享给我就好了。”   年轻人的嘴角像是扩张的裂缝般张开来,唇角边上流淌下涎水的痕迹,脸上的笑容因此而歪曲着;柳川空虽然是在和小说家说话,眼睛却一直在看向侍立在他身旁的片山圣。   “我知道的,你内心深处渴望着这种事,任何男人都渴望过,因为他们对女性的情欲仅有一部分来自于动物性,其在社会层面上的本质是一种支配欲,一种权力欲……”   小说家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想要打断对方越说越离谱的话头,于是直起身来后拿起一旁的烧水壶,将盖子打开后,将里面的水像浇花似地往他头上倒。   柳川君顿时被淋得如同一只落汤鸡那般浑身湿透,头发黏着额头。   “稍微冷静一点吧,柳川同学。”   与此同时,恭敬地站在一旁的女仆小姐的瞳孔深处,却正在熠熠生辉,露出奇特的光芒,小说家不敢去看她,干咳一声后嘱咐道。   “片山小姐,你到客厅去吧。”   “是。主人,有事请尽情吩咐。”   片山圣没有犹豫,微微颔首后转身前往客厅。仍然是站在相当近的距离,有任何意外都能及时阻止,只是听不见两人间的轻声对话。   ……   在善解人意的女仆小姐离开后,小说家转过头,继续质问道。   “她听不见我们俩的话,说回正题吧,柳川。片山小姐有说过别让你们上到二楼,你还记得吗?”   柳川空沉默片刻,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用力抹了一把脸。   “……良同学,我只是想要看看这房子的内部环境,这是为了大家好。万一待会儿下起了暴雨,车没法过来,外面的桥又断掉,那不就是成为了‘推理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暴风雪山庄模式’了吗?”   他开玩笑般说道。   “还有,要是这里就能和外界联系的话就好了。可惜,果然是没有安装电话线路。”   小说家蹙起眉头,总觉得这家伙话中有话,意有所指。   “这种事你完全可以问。还有,你手中拿着的摄像机呢?查看房间内部需要用到它吗?你的真正目的是想拍摄某个人,对吧?你究竟要拍谁?”   柳川空深吸了一口气。   “我……还能拍谁?总不会是为了拍良同学你的睡姿吧。”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为了偷拍片山小姐了。”   面对有些自暴自弃的年轻人,小说家露出冷笑。   “这有什么问题?”柳川空瞪大眼睛,“她只听你的话,既然如此,只要你说‘OK’就没问题了吧?!”   “……原来如此。你是觉得我会同意你的请求啊,真是有够自大的想法。”   “自以为是的人是你吧?!”   柳川空突然间情绪激动起来。当然,他还是有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要是被女仆姐姐听见任何动静,肯定下一秒就要脸上挨拳头了。   “喔,为何呢?”   小说家的心情很轻松。因为他知道,主动权完全在自己手里。   “藤岛同学……片山小姐……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得到了她们的青睐,才能如此肆意妄为——!”   “——这是在嫉妒吗?”   小说家打断了他的话。   “……”   柳川空垂下脑袋,过了好久,才像是梦呓般回答道。   “是嫉妒。不错,良同学。我很嫉妒你。第一次喜欢上的同龄女生,却毫不在意地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我嫉妒你,不,不止如此,我是在恨你!还有今天,当我看到片山小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可以放下过去的执着,追寻新的爱情,甚至连对你的恶意都算不了什么了……结果谁都没想到,她居然会突然喊你主人!我的恋情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这样岂不是连暗恋都算不上?!” 第134章 快乐建立于他人的痛苦之上   尽管再次感慨眼前这家伙的性格扭曲程度,小说家却一点儿都没有觉得反感,就连之前的那一点点气愤都烟消云散了——   没错呀,没错,他想听到的就是这个、想看到的就是这副表情。后藤前辈之前所说的话非常精准,起码对个性远远称不上柔和的他来说是如此。   ——是的,在这个这世界上,没有比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讨厌家伙的痛苦之上更让人愉快的事情了。   “……良同学,你好像笑得很开心嘛。”   柳川同学表情阴测测的,情绪是肉眼可见的不爽。   “咳咳,失态了。不过,我相信柳川君你是能理解我的。”   小说家耸耸肩,脸上却还是一副笑嘻嘻的神情。在柳川空眼中显得十分刺眼。   “这样说你可能会很难受……我觉得你对我的仇恨或者厌恶,是一种完全站不住脚的情感,是对自身处境无能为力、将其转嫁到他人身上的可耻行为。喜欢谁、和谁在一起,是人的自由,总是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人身上,所以你这家伙才会不受欢迎嘛。”   “说得没错。”   这时候,柳川空倒是一脸平静地接受了小说家的尖刻评价。   “但是。有谁能忍受这种事呢?是的,正如你所言,我能理解你,我很清楚,你现在非常的高兴,因为我的嫉妒、我的愤怒、所展露出来的丑态,简直就像是小丑般滑稽可笑。假如良同学站在我的立场上,还会如此心情愉快吗?我们之间的区别,只不过被选中的人不是我,仅此而已。”   “嗯嗯,你说的很……噗嗤。”   小说家一脸严肃地点头,表示赞同,结果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   一边欣赏着同龄人又一次阴沉下去的神情,小说家一边开始思考该如何处理他。   忍耐是有限度的。虽说他本人是挺开心的,可女仆小姐恐怕不会放过他——对侍奉的主人有着病态般忠诚心的片山圣,绝不可能放着有对自己心怀仇恨的家伙不管,这等同于养虎为患。   小说家不打算阻止。不过,在此之前……   “所以,你打算如何?想杀了我吗?”   很显然,柳川空同样对人的情感很敏感,或者说,是拜常年坚持摄影的爱好习惯所带给他的观察能力所赐,他明白再这样下去,自己可能真的要被“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毕竟远离深山的洋馆,用来杀人藏尸再方便不过。   “不,我从来没有杀过人。”小说家摇摇头,“我更不会去杀人。”   柳川空蹙起眉。他知道对方不会动手,可是,真正的问题在于他喜欢上的那个女人……   “大家都在这里,马上就要离开了,真希望不要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对方的态度突然间变得软弱起来。小说家对此表示认同。   “是啊是啊,旅行的结局就该是大家一起回到家里,这才是皆大欢喜嘛。”   “……对。”   柳川同学好像松了一口气。   看到他这副表情的小说家,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柳川同学,能确认一下我的回答吗?别担心,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话题而已。”   “……什么?”   ——“你家里藏着的AV,是不是绝大部分都是职业装主题啊?”   *   看见柳川空的脸色骤变,小说家便知道自己猜对。   “什……什么时候?!不,我从来没有……你怎么会……!”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脸色煞白,用变了调的口吻尖锐地质问道。   “——你、你去过我家?”   小说家眨了眨眼。   他当然没有。不具备理由、更不具备这个动机。   假如是美少女的家,那就另当别论;拜托身边的人确实可以做到。但这两个前提条件自相矛盾,所以,小说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机会能成为跟踪狂等级的变态……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对方似乎是误解了自己,将刚才的话理解为一种威胁;而事实上,那仅仅只是个猜测而已。   理由很简单,男子高中生所谓的“一见钟情”,注定是在“性”的驱使下所产生的幻觉。换而言之,只要长得漂亮、身材火辣,就会立即一见钟情。   迄今为止,柳川空有机会认识的小说家有关系的女性一共有四个:藤岛美纱绪、宫城亚纪、水岛舞和片山圣。   理所当然,其中的每一位都是出色的美人。他则喜欢上了其中两个,从这个角度说,能有所挑剔的柳川同学还是蛮有原则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坚持贯彻了自己的“美学理念”……大概。   但是,其中的理由为何?是身材吗?还是年龄或气质上的区别?   小说家认为,既然是“一见钟情”,问题的关键自然就在于“见第一面时的印象”:柳川空初次看见藤岛美纱绪的时候,她正在参与游泳队的训练。身上穿着的是竞速连体泳装;而从最初登场的时候开始,片山圣身上穿着的就一直是女仆装——   这就是小说家得出“这家伙该不会是由喜欢特定服饰的性癖吧?”结论的理由,简直就是玩笑;但说到底,这本身就只是一个玩笑罢了。   “……柳川同学,你可能对我有所误会。我为何要偷偷摸摸到男子高中生家里去呢。”   小说家的话头微一停顿,随即又笑着说道。   “当然,要是你家里有个妹妹的话,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妹妹……!”   这是小说家开的另一个玩笑。但柳川空的脸却比刚才更加惨白,几无血色。……看来,这世上总有些事,会让人很难将其当作玩笑来看待。   “我明白了,良同学,既然你已经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   柳川空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他觉得要是再不给出筹码的话,自己就算能活着离开这鬼地方,也很难顺顺当当地回到家里。   “我知道你已经在怀疑片山圣,否则你就不会从‘回家后’的方面来威胁我,而该用现在对我充满恶意的‘她’。是啊,有既漂亮又百依百顺的女人主动倒贴当然很爽……但那是一个陷阱。”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 第135章 “企业”与“家族”   ——女仆小姐的出现,是个陷阱。   听见这种话,小说家一时间觉得很有道理,不禁连连点头。   况且,若是设身处里为柳川同学考虑,他现在不太可能说谎,就算存在些许不通常理之处,无非是某些信息仍有所隐瞒。   “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从哪里听来,是谁告诉你的?难道说在此之前,你就知道片山圣的存在?”   “等等,问题有点太多了!”   面对小说家连珠炮般的提问,柳川空举起双手,苦笑着表示投降。   “我是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你应该很清楚。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罢了,又没有正式的走出社会。我手中掌握的唯一能称得上独特‘情报源’的,就是当时的我们在海边遇见的那群家伙。”   ……原来如此。   说来,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在那场海边旅行的最后时刻,小说家和柳川空在历尽千辛万苦后,疲惫不堪地回到了旅馆。并且就在那里,他们见到了旅馆经营者背后的人。   本来他还以为是终极坏蛋终于登场了,结果身为幕后黑手的人们却显得彬彬有礼,并自称根据上级的保密条例,主动向两人提出了交易。   这是理所当然的,大家都是为了工资、为了在社会上生存下去,才不得不去和不认识的家伙们打交道。   现实中就算真的存在如同“邪恶组织”般的集团,组成它的人们亦只会是普通人,随处可见,每天上班打卡、浑浑噩噩的社畜,满脑子只想着回家休息、而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构思愉悦犯式的邪恶计划。   企业管制的松懈导致偶尔会有外来者闯入危险地带;而这座海边小镇、包括周围的旅游设施建筑,乃至整座后山和后山上的神庙,都是由“企业”建造起来的,他们才是那座山的合法主人,某种意义上就算驱赶走游客,别人也很难指摘,除非是某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被曝光。   企业在当地的开发内容无论是旅游业、资源开采、渔业或是提供给上流社会的度假住宿,甚至还有保护挖掘古代历史遗迹这种莫名其妙的活动……后来,他知道那是由于企业的高层与某个邪教集团存在交易。   但一言概之,类似的事情小说家全都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据弥生大小姐的介绍,“企业”的本质,是来自于同一个家族所经营的庞大体系的代表。   和由创始人兼任家主、白手起家的丹羽大藏在曾经的家族内唯我独尊的地位不同,“企业”所代表的“家族”历史更为悠久,受到战争的影响与时代的变迁,自源流分散出去的大大小小的支脉,在全国各地开花散叶。   伴随着全新体制在上世纪中叶后的建立,家族中不同的分支之间的距离愈发遥远。有的事业鼎盛,有的却家道中落直至落寞无名,人们老死不相往来。   血脉淡薄,互相猜忌,不能精诚合作的分支家族,又不存在一个足以将所有人聚拢起来的核心权威,难以做到像当代的巨型资本集团那般集中力量垄断经营。   如今的“家族”,早已不如后来居上的“丹羽兴业”显赫,在民众中的知名度十分有限。但正因为家族拥有着庞大的成员基数,所以在众多领域都会拥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由此保有巨大的影响力,使人无法小觑。   假如将丹羽兴业比作高耸入云、独木成林的参天大树的话,那么“家族”就是一整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但是,小说家和“家族”的接触仅仅局限于此。在那之后的事情,他就不太清楚了。   小说家完全没有理会那群人;和他恰好在相同时机回到旅馆内的柳川空却在受到邀请后,表现得颇为意动。   ……   “这件事和那群人有关系吗?”   “看来是这样。”   柳川空叹了口气。   “他们会委托我到神凭村去拍摄录像和照片,嘴上说着‘想要打探能作为全新地点列入开发计划的村落风俗状况’,实际上一定是另有目的吧。”   “但这和片山小姐有何关系?”   “本来我以为是没关系的,直到她二话不说将我们带到这个地方来。”柳川同学冷笑着回答,“他们在委托的同时就已经提醒过我,在神凭村的仪式结束后,这栋山中洋馆将会是禁止任何人进入的地方,会提前将闲杂人等赶走。并且,和上次在海边有所不同的是,为了不让秘密曝光,一旦有人闯入,他们不会手段,将直接派遣专业人士清理。”   “有一个我在私下里熟识的人对我说过,与企业的相关人士中,有一部分人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将自身觉得棘手的对象引到这个地方来,借助他人之手杀死。这会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所以那个人才让我千万要远离洋馆。”   换句话说,片山小姐很有可能是“企业”……不,是“家族”那里派遣来的杀手吗?   如果大高女士曾经归属的家族就是它;而在她死后,“家族”又决定将月影馆收为己有,且出于某种秘密将此处挪为他用,并重新雇佣了片山圣——   有这层关系在,一切都会变得很合理,不难想象女仆小姐会出现在大家面前的理由。   但是……   “不,不对。”   小说家摇了摇头。   “虽然无法确定柳川同学你提供的情报真伪,但这个结论肯定是错误的。”   因为柳川空和片山小姐相处的时间不太长,两人之间几乎没有对话,现在的关系更是僵硬到了女仆小姐只想“杀之而后快”的程度,才会导致这种“误解”。   事实上,片山圣是个极度自我中心的人;而由于她的自我,是彻底依附攀存在主仆关系之上的,亦可以说是“极度以某人为中心”,除此之外的人,她完全不会放在眼里。   企业也好,家族也罢,对片山圣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词汇。因为在大高千绘死后,她就不可能继续听从任何人的命令了——   ……   “咚咚咚!”   外面骤然间传来猛烈的敲击声,两人的对话因此而中止。 第136章 染血的玄关   “咦,外面有人吗?”   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正躺在沙发上休息的后藤正明惊讶地抬起头。   “是有人不小心被关在外面了吗?”   后藤正明的视线在客厅内逡巡一周。   大高真子和须贺先生两个人靠在一起,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打瞌睡;水岛舞则是一副百无聊赖的姿态在房间内到处闲逛。而没有待在客厅里的良同学和柳川同学,目前则是在隔壁。   他亲眼看见片山圣一脸冷冰冰的嫌恶表情,拎着柳川空的衣领从二楼走下来,就像提着一袋垃圾似的,将其随手扔进了厨房。   当时,他还犹豫过是不是要上前劝说,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做。   后藤正明算是相当有责任感的类型,否则当时就不会果断地做出离开神凭村的决定,有今川素子和伊达健一两人的保护,他说不定才是众人中最安全的一个。   所以,他并非心甘情愿地眼睁睁看着同伴受苦无动于衷,而是因为众人的性命全都系于一人之手,决不能莽撞冲动。   更何况,情理而言,是违反了片山小姐要求的柳川同学有错在先,受到惩罚是没办法的事情……有良同学在,不至于发生太过分的暴力事件吧?片山小姐称呼良同学为“主人”,那副恭敬的态度不似作伪,应该会听他的话。   后藤正明相信,良同学是个理智可靠、不会做出冲动行为的人。   但敲门声却还在继续。   起初还算和善礼貌,很快就变成狂风暴雨,房门像是一面鼓,正被人捶得隆隆作响。   后藤正明被吓了一跳,连忙从沙发上坐起来。须贺和真子两人揉了揉眼睛,自睡梦中被吵醒了。   ……真是一位心急的客人。   不过,会是谁呢?   会有谁在这种时候,拜访一座矗立于远离人世、人迹罕至的山中洋馆呢?   难道是被在场中的“谁”邀请过来的吗?还是说在森林中迷路的登山客?   他用问询的目光看向脊背挺直地站在墙壁旁边,默默等候着主人的女仆   只要是小说家不在场的时候,片山小姐始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明明门已经被敲得摇摇晃晃了,她却没有任何反应……   虽说片山小姐是女仆,但是现在,她才是这座洋馆的主人。身为客人的他们,只能依照她的指示行动。   片山圣留意到了他的眼神,目光流转,微微颔首。   既然没有出言阻止,就说明没有危险吧?   之所以没有动作,是希望我去开门吗?   后藤正明叹了口气,走向门口。   他才刚将门锁放下来,房门就被一脚踹开。站在门后的他下意识往后一跳才躲开。   后藤正想抱怨什么的时候,话语却在喉咙处打转,发不出声音来。   他的瞳孔深处映照着一抹冰冷的寒光。那一瞬间,他直面死亡的恐惧,从身体每个角落如潮水般涌来的寒冷,攫取他的心脏、掐住他的喉咙、渗入他的骨髓。   他听见背后大高小姐的惨叫声……   疼痛。锐利的、坚硬的、冰冷的痛楚,霎那间从门口穿过缝隙,贯入后藤正明的胸口,轻易摧毁了意志力的防线,让青年的思维在那一刻冻结。   “次要目标……后藤正明。解决一个。”   闯入门内的黑衣人中走在最前面,一头金发的白人男子咧开嘴角,牙齿上的镶金闪闪发亮。   *   “呀啊啊啊啊——!”   眼睁睁看着同伴胸口中刀,鲜血如涌泉般大股大股地朝外喷出,身体软软地倒下来,大高真子不负众望地发出尖锐的喊叫。   地板上、墙壁上、沙发上,到处是呈现出被喷溅的血花沾染的痕迹。领头的男子对这副惨状视如无睹,随手一推,将失去力量支撑自身的后藤正明推到一旁。   被命中要害、倒在地上的后藤君,脑袋靠着沙发脚气若游丝地喘了一会儿,很快便不动了。   身穿如丧服般黑色正装的男人们手持枪械刀刃,一个个走入房间内,随后双手背在后面,整齐地排列开来。黑色皮鞋踩在被鲜血浸泡过的地毯上,好似雨后的泥土般泥泞。   “次要目标,大高真子,确认在场。”   金发男子瞥了一眼吓得瘫软在沙发上的大高真子。   这位圆脸姑娘像是被鹰隼盯上的兔子般浑身颤抖,须贺先生则一脸焦急地拉扯着她的手臂,想要带她一起走,结果却只是勉强将她拉下沙发。他只好用尽全身力气将侄女拖着走,拼命想要逃往走廊深处。   而水岛舞,早已经不在这儿了。   “还有一个逃走的……”   男人没有理睬打算躲藏起来的那两人,因为整栋洋馆早就被他们包围了,任何身在其中的人都插翅难逃。他的目光从客厅转向厨房。   “最后一个次要目标,在那里吗?”   他往后摆了摆手,正打算让身后的人一起冲入厨房搜查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站在原地的女仆小姐,却在此之前踏出一步,阻挡住他们的去路。   “片山小姐,您这是……”   这位外国男人操着一口不太流畅、腔调略显古怪的日语,但从他主动向片山小姐点头致意、以及迅速让身边的手下们停下动作的态度来看,他对女仆小姐其实相当尊敬。   “你们人来的太多了。”   片山圣冷冷回答道。她现在的表情和对待后藤正明等人的时候并无区别。   “待会儿打扫起来会很麻烦。”   “这——”   “你在这座房子内动手、还像这样把玄关搞得到处是血,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了。我不会允许没穿鞋套的陌生人再往前踏出一步。”   “鞋套……”   金发男子的脸上露出苦笑。   “片山小姐,我们是来杀人的,不是来做客的,怎么可能随身携带那种东西。”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要是敢为我的打扫工作添麻烦,我就杀了你们。”   尽管女仆小姐的威胁相当不讲道理,杀气腾腾的态度也完全不像是对“合作伙伴”说话,但金发男子想了想后,还是点头答应,没有多少犹豫就选择了退让。   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得罪这个女疯子。   “您请吧。”   金发男子微微鞠躬,朝她彬彬有礼地做了个手势。 第137章 逃走的,留下的   金发男人鞠了一躬,伸出手,示意片山小姐请便。   他身后一个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们,表情有那么一瞬间变得古怪起来,但这群人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没有动作、没有异议,不动如山,就算心中震惊、在表面上亦不会有所表露,尽职尽责地当个凶神恶煞的雕塑,展现出了应有的职业素质。   他们作为家族派遣来的专业杀手,却在未得到命令的情况下擅自将目标转交给他人,这种事情显然是不合规矩的;可仔细想象,眼前站着的女人可是那位凶名昭著的女仆。既然与他们目的一致,那她杀起人来绝不会手软。   更关键的是,恐怕就算在场的所有人都加在一起,都未必打得过人家……从这个角度上说,他们还得感谢自己的首领。毕竟,就算是从小接受严格训练和洗脑教程、变得悍不畏死、不惧牺牲的杀人机器,也不会想着毫无价值地白白送死。   “但是,在此之前,片山小姐,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是你口中所谓的‘次要目标’吗?”   片山圣毫不惊讶,淡淡问道。   “是的。看来您已经注意到了。”   金发男人呵呵一笑。   “其他人的处理悉听尊便,您愿意放他们一条深路、或是对方有本事从这座被层层包围的洋馆逃走,我们都可以不追究。但是,三个次要目标不一样,我希望他们都能去死。毕竟我是受人所托才不远万里前来到此地,若是不完成任务,那边交代不过去啊。”   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圈圈手势。   “毕竟,我是收了钱的。”   “‘后藤正明’,‘大高真子’……还有一个,是‘柳川空’?”   “不错。”   金发男人点点头。他甚至有闲心为女仆小姐解释几句。   后藤君的父亲在企业中担任高管,曾经是“海岸开发计划”的负责人。但是,计划中的几项机密项目,却在数月前因为某次意外暴露了,他不但没能及时处理掉几位目击者,结果还被“企业”的敌人所利用,狠狠咬掉了一口;不仅如此,就在一月前,海岸计划最大支持者之一的‘通和教会’残党,被得到知情人报案的警方突袭根据地后一锅端了……   所以,那位企业里的“高级代表”后藤先生,目前正处于很尴尬的处境。另外,他的儿子在那次意外中的表现同样惹人注目,有人怀疑部分内部机密就是后藤正明暴露出去的。这样的人会被竞争对手盯上,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另一边,是作为海岸计划目击者,加入企业外勤部门的柳川空。虽然这家伙还只是个高中生,甚至没有得到正式职位,但据说他过度发挥了自己的“特长”,手上因此掌握有几张涉及到高层机密的照片。   而涉及此事的相关人员,自然不会天真到觉得只要威胁柳川空删除照片、破坏机器,就能万事大吉;在他们眼中,只有人死了、永远说不出话来,才能叫人安心。这就是所谓的“好奇心害死猫”吧。   而大高小姐的问题在于,她目前正借助千绘女士的关系,拼命试图和曾经抛弃过她的家族连上线。   家族是企业的幕后掌控者,其中当然存在与曾经自愿脱离家族的大高千绘有所仇隙的人、又或者是单纯看她不爽的人。更重要的是,谁都不想哪天再多出一个新的“分家”代表,在利益分配上分一杯羹。   虽然“家族”和“企业”一心同体,但在具体职能上,仍然存在一定区别:   企业是摆在明面上的筹码,和官面上的机构势力打交道的平台,内部有着和正常的集团公司别无二致的管理机构;而诸如培养杀手、组织暗杀等等只能在暗地里进行的事情,则是由家族负责。   企业为家族赚取庞大的利益,并将这份利益根据地位差别,分配给不同的分家;而在企业内部,同样存在着不同支脉指派的各自利益的“代表”;上文所说的后藤正明之父,就是其中一员。   “后藤正明和柳川空和您没有关系,而那位大高真子小姐……她想利用你曾经主人的‘死’,这件事您很清楚吧?恕我冒昧,我觉得以片山小姐您的性格,只会对这种不尊敬死者的行为感到厌恶。”   出于各种各样的动机,得知神凭村和月影馆即将成为“活动场所”的知情人士们,不约而同地委托家族派遣出来的杀手,趁机将几个目标清理干净。   “啊,是啊……我很讨厌。”   女仆小姐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所以,你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金发男人认真地注视着她那双平井无波的漆黑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点点头。   “好。我们走。”   *   柳川空逃走了。   比起被人开门后一刀捅中胸口、倒下去一命呜呼的后藤前辈,还有慌不择路朝着洋馆内部跑去的须藤先生和大高小姐,柳川君显然要更幸运、头脑也更灵活。   他是往后门逃走的。趴在厨房的窗户边沿,能看见后方的院落无人把守。固然不能彻底排除威胁,起码要比到处站着杀手的前路要好——假如从那里试图逃走,无论是门还是窗户,都将有子弹和匕首在前方迎接。   柳川空还试图邀请小说家一起逃走,不过被他拒绝了。他对自己的体力毫无自信,更对那家伙缺乏信赖。   小说家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向他缓步走来的女仆小姐,态度很镇定地回答道。   “小舞姐呢?”   片山圣的脚步停顿了,瞳孔中划过一丝阴沉。似乎是没想到在这种紧要关头,自己的主人还在关心那个可有可无、无足轻重的女人。   “……她抛下您,一个人逃走了。”   “是吗?”   小说家摇了摇头。   “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好了。但想来事情不会有那么简单。”   “主人,您为何如此在意她?”   “因为她是我女朋友最重要的朋友。”   小说家回答得十分坦荡,毫无心虚之意。   片山圣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微微颤抖,她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无论她有没有逃走,对您来说都没有意义了。” 第138章 女仆姐姐的照顾方式   “喔?何出此言?”   小说家笑容满面。   片山圣没有立即回答,而像是在思考着如何组织语言。   等女仆小姐再度抬起头的时候,他眼前的景象突然间扭曲起来,就像是从万花筒中去注视外界。   “唔……”   脑袋传来异样的感觉。不是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而是一种飘飘乎乎的昏沉,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地板,而是软绵绵的大团棉花糖。   小说家捂着自己的额头,身体像遭遇轻微地震时那般开始左右摇晃。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面前的人、想要抱住她作为支撑。他以为自己站在已经能碰见对方的距离,女仆小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当然不会拒绝来自主人的“爱抚”,哪怕是更过分的事情都……结果,他的指尖触摸到的却是什么都没有的空气。   小说家明白,这是因为他的意识已经濒临消失的边缘,才会连最基本的空间感都在一点点丧失。   他的膝盖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踉跄的步伐,差点就要往前摔倒——   小说家并没有感受到疼痛,因为女仆小姐适时抱住了自己。   是的,忠心的女仆,当然不会让自己的主人受到任何伤害……   女人温热的手臂,柔软的躯体,淡淡的芳香同时包围住了他,温柔地瓦解了他最后的意志防线。   “主人……”   片山圣的语气中带着欣喜,她小心翼翼的支撑着自己的脑袋,用如同在触碰绝世珍宝那般轻柔的力度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就像一位母亲爱抚襁褓中的孩子。   于是,小说家的思维被彻底拉入到黑暗中。   *   等他再度悠悠醒转,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时间了。   小说家眨了眨眼睛,在视野逐渐适应周围的黑暗之后,头脑终于一点点清醒过来了。   “我到底……这样的事情要经历多少次啊。”   他忍不住在内心深处抱怨道。   再微小的伤害,一旦长久积累起来,很容易会凝聚成将人彻底压垮的重担。   这样下去,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彻底榨干,看来要找机会和林小姐学习养生术了。   小家一边心想,一边眯起眼睛,让视线尽量能往外、往黑暗的更深处延伸。   头顶上的天花板仿佛没有尽头,地板上散落着许多破碎的荧光灯碎片。周围是宛如废墟般的冷清和安静。   墙壁和天花板上,覆盖着黑影,四周溅起而扩散开去的黑色,就连不远处的地板都被染成黑色。黑色侵蚀了床下的水泥地面,从廊柱延伸到阴影的深处。   ……是相当熟悉的地方。   上回是在这个废弃的地下室里被囚了三天三夜。   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昏迷前的他身处月影馆,某种程度上甚至能称得上早有预料。要是他被送回东京的哪里关了起来,那才叫人吃惊。   “喂,有人在吗?”   小说家一张口,却反而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   不是因为声带出了什么问题,事实上,正是因为和过去没有区别,他才会觉得惊讶。   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在昏睡状态下被囚禁那么长时间,他的喉咙肯定已经干燥沙哑到像是破锣了。   ……不,这么说来,他其实没有被“囚禁”啊。   小说家这才注意到,自己并没有被绑起来。手脚上空无一物。只是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躺久了,稍微有点僵硬罢了。活动一下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该喝水了,主人——”   从黑暗中走出的片山圣,紧紧抿起的丰润唇瓣在微弱的光线中,闪烁着湿润的光芒。   “您,您醒了?”   她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看见坐在地上睁开眼的小说家后,惊讶地捧住一边脸颊,就像干坏事被发现了的孩子那般,表情不安的俏脸上泛起了细微的红晕。   虽然嘴上说着“该喝水了”,可实际上女仆小姐手上并没有拿着碗,只有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像正在进食的仓鼠那般可爱。   ……不,不对。这副样子可爱归可爱,她究竟是怎么给自己喂水的?从他的喉咙没有任何干枯的迹象来看,女仆小姐大概确实有在定期让自己补充水分。可是……   难、难不成——   小说家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没来由得觉得一阵口干舌燥。这不是生理现象,而是内心正在滚烫发热的缘故吧。   “看来您已经注意到了。……抱歉,主人,是我失礼了,但只有这样才能让你顺利地喝下去。”   眼见片山小姐将嘴巴里的水“咕咚”一声喝下去,伸出香舌舔了舔湿漉漉的嘴唇,小说家的心中难以抑制地浮现出遗憾之情。   “片……圣,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是吗。”   小说家揉了揉肚子。这么说来,他的胃部同样没有传来任何饥饿的感觉。该不会……   不不不,还是算了。小说家决心让自己忘记这回事。   如此看来,女仆小姐似乎真的将自己当成幼儿来对待,照顾的仔细程度甚至超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程度。   “居然给我下药……”   小说家定了定神,开始言归正传。他本来是打算用严厉的口吻指责对方的,可话一出口却又显得底气不足。无论如何,片山圣对自己的态度,很难让他产生敌视心理。   “不,您误会了。”   女仆摇了摇头。   “那是之前的药效还未解除的缘故。”   “那你为何还要带我来这种地方?”   “我本来就打算带您来这里。只是……”   “你觉得,我会拒绝?”   “……是。”   片山圣表情愧疚地低下头。   “你说得对。我当然会拒绝,毕竟这地方可没给我留下任何好印象。”   小说家挑起眉头。   “那么,如果我没有受到药物的影响,态度坚定地拒绝你,你会怎么做?将我打昏吗?”   “不……!这怎么可能?我绝不可能会伤害主人您……!”   女仆小姐慌慌张张地用力摇头。   “我会……我会恳求您。”   “喔?你要如何求我?”   “当然是……”   面对这个稍微有点过分的问题,片山圣的瞳孔却像是在希冀着什么那般熠熠生辉。她轻声喃喃着、脸上又一次流出那种奇异的神采。   “一直、一直跪在地上……全心全意请求您能宽宏大量,满足身为卑微仆人的我一点点渺小的愿望……” 第139章 野间、野上   “这样,难道还不足够吗?”   小说家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片山圣见到这一幕,稍微有些惊讶地捂住了嘴唇。   “……原来如此。看来,主人是个比我想象中还要严厉的人。”   “呃,不……”   “我明白了。区区五体投地的程度,确实无法表达出我对您的心意。”   女仆小姐的脸颊泛起了病态的红晕。   “是的,我会……全裸跪在您面前。请允许我向您负荆请罪吧。”   “不不不,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而已!不必做得那么夸张!”   话虽如此,小说家的脑海里还是忍不住开始想象起这样那样的糟糕画面:他已经见过对方跪在地上时候的样子,光是那种模样就足以激起任何男人的施虐欲,假如在此基础上,再除去身上的衣物、真的以“负荆请罪”的淫~乱姿态出现的话……   他不动声色地擦了擦鼻子。幸好没有因为过于激动淌出血来。也就是在这时候,小说家突然意识到,就算这女人真的要全裸下跪,他心里的想法是“最好能将丝袜和高跟鞋留下来”——性癖这种东西啊,果然只有在去面对的时候才能剖开表层,去伪存真。   意识到自我深处的丑恶一面的小说家有些无精打采地摆了摆手。毕竟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种满是灰尘的地方让对方做那种事,又冷又硬、脏兮兮的地面更是让人提不起兴致。虽然考虑到此处位于月影馆底下,看起来确实很像是成人故事里大家族的混蛋少爷用来调教清纯女仆的地方。   他记得这地方甚至还有囚笼和尖刺的机关。如此宽敞的空间,用来放点道具和小玩意儿倒是很正常;小说家往头上看,本来像是用来装电灯泡的地方,在被拆除或是损坏后,只剩下一排孔洞,完全可以用来装几根吊环……   ——等等。   小说家的心中浮现起一丝突如其来的困惑。   这地方是用来囚禁人的牢房,连门窗都紧紧封闭着,没有透进半点光亮来;所以,真的会装电灯吗?   不会吧……他打了个寒颤,决心将乱七八糟的事情抛诸脑后。   “……我现在已经在这里了。既然如此,你还是直接说正事吧。”   “我明白了。”   片山圣点点头。她的神态在相当短暂的时间内恢复正常,完全看不出刚才那副妄图勾引正直主人的痴女样。   “千绘女士原本的姓氏不是‘大高’,这件事您应该能理解吧?”   “……嗯。”   小说家点点头。   那是个假名。大高千绘离开家族的同时,注定要抛弃自己的姓氏。如若不然,那个所谓的“家族”大概不会放她走——最起码,不可能让大高女士有机会用真名实姓登上社会舞台,面向公众。   “那您知道大高女士的‘真名’吗?恕我冒昧,以您的能力,应该能轻松打听到吧。”   “不,我不知道。”小说家摇头否认,“对我来说,知道姓氏没有意义。我连‘大高千绘’这个名字都可以不必知晓。对笔友而言,重要的唯有‘笔名’。”   他只要询问宫城小姐,就能很轻松得到答案。但小说家还没有恶趣味到要对一个死人刨根问底……何况事后还要被审问,真的很麻烦。   一般来说,脑袋正常的女人是不可能会去吃一个老太太、一位已离世者的醋,但宫城小姐的胡搅蛮缠程度显然绝不会局限于此。   “活人再怎么努力和竞争,都比不上死人在某个人、某些人人心目中的地位——这种事情不是很常见吗?”就算想要抱怨,也大概会被像这样振振有词地反驳吧。   “真不愧是您……”   片山圣面露尊敬。不知道她在赞叹什么。   “圣,能请你告诉我答案吗?”   “当然,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女仆小姐微微颔首。   “那个家族的名字,最起初的时候是‘野间’。”   “呃……喔喔。”   小说家倒没有太过惊讶。海边旅行那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野间社长身上的不对劲之处。按照这种关系推演下来,身为野间裕姐姐的水岛舞,很可能就是家族培养出来的杀手。   “……后来随着时代变迁,从‘源流’处延伸出诸多分支,其中在家族历史上扮演着重要角色的一支,您可能同样听说过。那就是……”   “——‘野上’。”   *   野间,野上……   是吗……这二者之间,竟然还存在这样的联系。   野上佐千代、以及野上佐千代的远房叔叔,千里迢迢从东京迁居神凭村野上猛一家,都已经为众人在这个村子里的遭遇埋下伏笔。   那么,看似和这个村子毫不相关的野间裕、水岛舞,还有那群闯入洋馆里的杀手——   “圣,之前那群家伙,是不是就是野间家族派来的?”   “是。”   “原来如此。那我再确认一遍,大高千绘女士曾经使用的姓氏就是——”   “她过去的名字是‘野上千绘’。”   “……有点明白了。”   小说家挠了挠头,吐槽道。   “不过,要弄清楚大家族间复杂的血缘亲族关系,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的确。”   片山圣似有同感地点点头。   “幸好,我从来都只是独属于一个人的女仆。不必去听从家族的命令,主人的亲人、家人,全都与我无关,只要依照主人的吩咐去做即可。”   “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小说家露出认真的表情。   “野间也好,野上也好,和这个村子又有何关系?”   “主人不明白吗?”   片山圣眨了眨眼。   “我、我当然不明白啊……”   “答案已经明了,我想,您只是觉得没必要说而已——”女仆小姐擅自做出解读,“当然就是相处和睦的‘邻居’关系。”   “……呃?”   “野上一族历来会将非直系继承人的后代‘流放’到这座人迹罕至的山上,并在距离神凭村不远的山坡上,修建起了这座月影馆。”   “而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间幕之终 宫城亚纪的心愿   宫城亚纪和浅见悠子离开空无一人的活动室,沿着来路返回校门。   无所事事的女大学生姑且不论,作为即将面临升学考试的女高中生,同时又是家中委托早已堆积成山的名侦探,浅见悠子没有时间浪费在已经中断的线索上面。   她还有更重要的猜测需要去确认。   但在此之前,和这个奇怪的女人再说会儿话倒是没有问题。就当作帮助手君一个个小小的忙好了。   “你好像并不是很失望。”   “因为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宫城亚纪微微一笑,“曾经在那个活动室肆意挥洒青春的大学生,现在都是成家立业,不得不稳重的社会人,是一群肩上背负着不止一人生活的中年人。所以……”   “所以……?”   “只要别人从这方面稍微威胁一下,他们肯定会选择乖乖听话。又不是容易热血上涌的毛头小子了,知道怎么做才是理智的选择。”   宫城小姐像是想到了某个人,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随随便便就能为了十几年未曾见面的朋友赌上性命这种事,只有真正冷漠无情的家伙才能做得出来。”   ……等等,这话是不是说反了?   可是,看对方的表情,好像是认真的。   浅见悠子若有所思。如果是这个女人的话,和常人的看法会有截然不同之处,似乎并不是很难理解。   “宫城小姐,你既然早就知道可能会发生这种事,还邀请我去?明明知道是在浪费时间还……”   侦探小姐的脸色有点黑。   “哎呀,这回不是浅见同学主动答应下来的吗?我还以为你很闲呢。”   “我才不闲……!”   “何况,并不是真的在浪费时间。”   宫城笑眯眯的神情稍微收敛了一些。   “在没有房东先生的情况下,你会选择拒绝其他人的陪同,独自一人到这里来,不是为了什么‘线索’,而是为了确认什么,对吧?”   浅见悠子摇摇头。   但她确实心存试探之意,而试探的对象不是某个人,而是整个地方——即“神凭村”的影响力。   一个位于偏僻角落,与世隔绝,不被人们所知晓的村庄,如何要将自己的影响力延伸到东京市?   答案当然是“做不到”。这不符合常理、不符合社会现实的运作规律。别说向外辐射,在这个年代,偏僻落后的村子想要避免被时代浪潮所吞没、试图保留过去的风俗,都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它的背后,一定有某种更为庞大的力量作为支撑。   侦探小姐做出的这一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是纯粹出于逻辑和常识的推断。   “浅见小姐,你还记得那个游戏吗?”   “就是电子娱乐部制作的那个《祀夜》?”   “不错,就和你还有你的同事们所想的那样,那是某个人的‘亲身经历’所改编的——”   “好不容易离开被原始残忍的陋习所控制的家乡,心怀梦想的年轻人在知情人士的帮助下,前往东京市,过上了和平安稳的正常人的生活。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本来只能生活在那种乡下地方的鬼,却有一天跑到城市里来了。”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对。至于那个人是谁,毕竟房东先生在离开前,已经将证据交给你了。”   浅见悠子拿到手的是一本日记,上面写着如何日记的记录者如何驱车引诱女高中生,并将其残杀分尸的详细记录。   问题在于,那并不是最近的案件,而是……发生在五年前的事情。   警方按照日记上的记录上山寻找,找到的是早已彻底腐烂,和埋葬所在处的树木融为一体的残骸。最后是根据残缺的布料,才确定了死者的身份:那是一位失踪五年已久的女高中生。   “……这是将前因后果倒置的想法。”   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门口,即将分别的时候,浅见悠子的眉头依然紧紧地拧在一起。   “浅见小姐,你要如何确认哪件事是因,哪件事是果呢?”   宫城亚纪反问道。   浅见悠子又一次没能做出回应。她想听到的不是这样的答案。   “……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往前踏出一步,一直像是没睡醒似的半闭半睁的双眼,此刻却炯炯发亮。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让助手君去那种地方?!”   “……”   女人眨了眨眼。   “因为那是他自己想去的地方,我不会阻止他。”   “哈?别开玩笑了,助手君想做什么、想去什么地方,我都能猜得出来——那地方绝对不在其中,因为他根本没有得到在意之人的邀请!”   “真是充满自信的说法……在这个世界上,能拍胸脯说最了解某个男人的,应该是他的恋人才对吧?”   面对侦探小姐毫不退让的气势和咄咄逼人的目光,宫城亚纪像是觉得头顶的阳光很耀眼似的,用一只手挡住了眼睛,喃喃自语。   “……但是,我不讨厌。我确实相信浅见小姐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就像比起男人待在家中的妻子,工作的同事反而会更理解这个人一样。”   浅见小姐抿起嘴唇。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对方在有意无意地显示主权:我才是助手君的恋人,未来还会成为妻子,你只不过是“同事”而已——   “但是,那如果是你……不知道的愿望呢?”   “什么?”   还在胡思乱想的侦探小姐,头脑罕见得迟钝起来。   “有些事情是只适合对‘妻子’说的,不适合对同事说……呵呵,抱歉,有点过头了,还没有到这种地步,但我想你能理解我的意思——”   宫城亚纪双手交叉,涂着艳丽丹蔻的纤纤玉指放在丰满的胸口前,露出粲然的笑容。   “我想为房东先生……为我的恋人达成心愿。”   这个时候,即使是一直对她心怀不满的浅见悠子,亦不得不成承认,女人的身上正洋溢着让异性神魂颠倒的美感,那是比她时髦秀丽的外表更为真实和深入人心的魅力——   “那,那到底是……”   “是‘家’。”   她如此回答道。   “房东先生一直想过上的,安稳又平和的日常生活。而只有远离城市,远离事件的漩涡,远离你们所有人,才能让他获得这颗甘美的果实。” 第140章 端木良与立木椋   ——“原来如此,挺有趣的话题。”小说家点点头,“然后呢?”   “……?”   见女仆小姐一脸无辜的表情,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   “主人,您对您睡着前的事情还有印象吗?”   “我记得好像是有一群混蛋闯进洋馆里了吧,连一句威胁的话都没有,就开始胡乱杀人……后藤前辈死了,其他人都想办法逃跑了。但看样子是很难逃走。虽然我没能亲眼见到,恐怕结局并不会很好。”   小说家敲了敲自己的额头,露出忧伤的表情。   “真是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实在来的太突然了。人的死,竟然会是这样一种叫人猝不及防的东西吗……”   “他们并不是在‘胡乱杀人’,”片山圣忽略了主人的情感抒发环节,很认真地纠正他在认知上存在的错误,“这群人是‘家族’派来的职业杀手,接受了高层的命令、以及一部分人的金钱贿赂后,前来清理目标。”   “我们就是目标吗?”小说家指了指自己,“圣,你是为了救我,所以才——”   “如果真的有一天因为我的能力不足,而导致主人您陷入险境的话,我会拼尽一切去保护您的,无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片山圣微微一笑,“但之前的事情不在其中。那群人对我来说还算不上太大的威胁,更何况……您并不在他们的目标内。”   “是、是吗?”   “当然。不如说,您才是他们的雇主,是他们服务的对象啊。”   “等、等一下,别说得我好像在买凶杀人一样啊……”   小说家忍不住吐槽道。   “再说了,他们既然是职业杀手,大概看不上我的那点稿费吧。”   “他们是家族誊养的猎犬,不是公开从事相关方面工作的业界自由人士。”片山圣摇摇头,“虽然有赚取外快的渠道,算是默认的潜规则,但决不能和家族下达的命令相违背,况且接收委托的对象,也只能是家族和企业的内部人士。”   “所以啊,你刚才这话究竟从何说起?我可没有付他们钱,更没有这种渠道。”   “——我不是说了吗?您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人,您的手中牵着凶犬们脖子上的缰绳。”   片山圣将手放在脖颈上,这个示意的动作显得十分暧昧;与此同时,她用相当平静的语调说出来不得了的话:   “立木良老师,那只是您的笔名,而您现在真正所使用的名字,应该是‘立木椋’,野上一族流落在外的后代。”   *   ……那是谁?   小说家面色古怪,差点以为这是自己不小心失忆后再度想起的展开。实际上,他身上当然没有这种设定,从童年到少年,自己的记忆没有任何缺失的地方。   有问题的是眼前这个女人莫名其妙的脑子啊。   “我有一大堆话想说,但是首先,圣,我最先想吐槽的是……”他深吸了一口气,“这难道不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吗?”   “是啊,我本来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才会离开月影馆,到处去寻找名为‘椋’的女孩子。”   女仆小姐保持微笑。   “结果,就以目前来看,似乎并不是这样。过去的人们为了能将体弱多病的男孩子更好地抚养长大,会为他们取上女孩子的名字,以减少命中的劫难。在野上家,迄今为止仍保留着这种风俗哦。”   不不不,这种习俗是存在的,但结果和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吧?!   “真的没有关系吗?”   片山圣眨了眨眼,像是对小说家的质疑早有预料,轻声反问:   “那么,为何您会选择取‘立木’这个名字呢?这难道只是一个巧合?”   ……   ……   小说家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对方。   是啊,为什么呢?   他一直以来的说法,是因为“端木”这个词的拆分——   ……不,不对。最开始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他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是这样啊,小说家终于恍然大悟:因为已经将这个理由抛到遗忘的角落里了,相同的借口重复上几十遍就成为了信念,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将“前因”和“后果”倒置。   他当然不是“立木椋”。话虽如此,这位女孩的姓名他却有印象。   因为,她就是那位雨津庄原房东的女儿。   一旦想起此人的存在,本以为完全不重要所以才抛诸脑后的回忆,此刻却纷纷涌上脑袋。   将“端木”的姓氏拆分为“立木”,其实并不是小说家一开始就有的想法,而是最早远渡重洋来到异国他乡的前辈们的做法;只不过,小说家对于来到这个国家时候的记忆十分稀薄,除去从远方亲戚手中继承了房子这件事以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就连那个时候的往事,现在都要找到我、抓住我不放吗?就算再怎么将“事件永远不会被解决”这句话放在嘴边,也实在太过分了一点吧?   小说家闭上了嘴。他的目光、他的脸部神态,都在一点点消失,最后变得面无表情,连装模作样都做不到。   ……   在那之后,片山圣又向自己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大高千绘死后,她所写下的遗书自然会指定由自己的后代继承她的财产。然而,那个人并不是大高真子,而是名为“立木椋”的女孩,由她继承了月影馆,亦继承了洋馆中的人。   “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已经下定决心,”片山圣说,“要将主人您带到这个地方。从此时此刻起,这里就是您的‘家’——”   听到这句熟悉的台词,小说家就完全明白了。   就算恭敬的女仆小姐和自己下药的不是同一人,但是她们的目标却是完全一致的!   “在这个地方,将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您……”   “抱歉,圣。”他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对方的滔滔不绝,“我还是高中生,还远远没有到需要被人催着成家立业的时刻。”   “可是,这难道不是您的心愿吗?”   女仆小姐微微歪着脑袋,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   “……什么?”   “因为我一直听说,主人的愿望就是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   “确、确实是这样没错……”   “可是,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比家的存在,更能为人提供安详平和的地方吗?‘家是避风港’,对于您而言,这句话不是说说而已。”   女仆小姐将手轻轻按在胸口上,唇角噙着温柔的笑意。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需要靠工作来养活自己和家人,所以不得不离开家,到外面去历经风雨;可是,如果是主人您的话,完全可以永远、永远沉溺在家中,我片山圣发誓,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能够打扰到您。” 卷十一 尾声(前)   “——到此为止吧。”   小说家面无表情地下达了结论。冷淡眼神中所透出来的低温,几乎快要凝结成冰。   “圣,你的目的也好、想法也罢,我基本上已经了解了。”   “……是。”   “说实话吧,我讨厌这个鬼地方。”   小说家一边说着,一边用混杂和怀念和厌恶的目光环顾四周。如果只看这个封闭无光、肮脏破败的地下室,任何人都会同意他的想法吧。   “就算真的有一天,我能将某个地方当作自己的家,也绝对不会是这里。”   “主人,您所说的‘某个地方’,是指位于东京市的那栋住宅吗?恕我直言,只要您还在东京,就不可能过上理想中的生活,不可避免会被卷入到争斗的漩涡之中……”   “这和我讨厌月影馆并不矛盾。就算不是东京,别的城市亦可,跑到这种深山老林里,岂不是自讨苦吃?”   “但、但是,如果仅仅是不满足于物质条件,只要您下令,我一定会在短时间内让您满足,何况您还没有好好住过这个地方……!”   “够了,圣。”   小说家有意将自己的语气再一次加重。   “你如果真的把我当作你的主人,愿意遵从我的命令的话,现在,立刻,带我离开这儿。”   片山圣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动摇的神色。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本该是“门”、如今却彻底浸没在黑暗中的那个方向,传来一声闷然巨响。   临时设下的防护被打破了……   片山圣的手指本能地动了动,锐利的瞳孔微微眯起。但她就像察觉到了来者的身份后,意识到这位不速之客不会伤害自己的主人,紧绷的身体才慢慢放松。   小说家注意到了她的这一系列神态变化。   是认识的人吗?还是说,是女仆小姐的同伴?   那个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从阴影处走到斑斓的光中。   “男朋友君~你看起来有点狼狈呢。”   出现在主仆二人面前的,是巧笑倩兮的水岛舞。   *   女孩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可爱笑容——那是努力模仿宫城亚纪后所伪装出来的劣等品;话虽如此,只要脸蛋长得可爱,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   然而,小说家却没有立即回答。   水岛舞身上的氛围和过去完全不同,就像褪下了一层“壳”似的。那双波光潋滟的剪水秋瞳中,平日里的明媚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春葱玉指上,一道寒光盘旋回绕,像有生命般灵巧地在指尖滑动。   那是一把蝴蝶刀。   “喔……喔,小舞姐,这招还挺帅的。”   小说家咽了口唾沫,表情僵硬。   “我从小就很羡慕那种会转笔的人。”   “帅吧?等会儿回去后就手把手教你,包你准会。”   水岛舞轻声说道。   “来,站起来,跟我走。”   她的瞳孔中流露出来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认真,让小说家不由自主地照做了。   但是,正当小说家准备朝前迈出一步的时候,他的衣角却被一股柔软的力道拉住了。   片山圣站在他身后,抓住他的衣角,女仆小姐抬起头,眼神中满是恳求,温润的墨色瞳孔中闪烁着湿漉漉的光,就像被暴雨街头的纸盒里被人抛弃的狗。   “别被迷惑了,男朋友君。”   水岛舞又说道。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甘美,又因为冷冰冰的口吻而增添了几分清冽。   “这女人是想要让你留在这个地方。而且,还很有可能是一辈子,你真的愿意吗?”   “不、不是的!如果主人想要离开,无论是想要去哪里,我都没有任何意见!”片山圣慌慌张张地辩解道,“我……我只是希望……主人能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纵然不是像小说家这样对他人的情感十分敏锐的人,只要认真地注视着这张脸,谁都能意识到,女仆小姐确实是真心实意的,她正在卑微地恳求着自己——小说家深切感受到了这份情感的重量,此时此刻的片山圣是如此的让人难以拒绝,会令人无法抑制地对她产生怜悯心、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答应她的所有请求。   “——哼,真无聊。”   水岛舞的话语像一把尖利的刀,捅穿了主仆二人间的暧昧气氛。   “看这家伙一脸动摇的样子,片山小姐,你是觉得自己引诱他的做法成功了?”   “我、我并没有这样的想法……”   “愚蠢。正因为他会轻易被你所迷惑,你就更应该明白一件事:你的主人对脸长得好看的女性其实没有任何抵抗能力。他在市里还有好几位要好的女性,比和你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如果将这里当作‘家’,就意味着要放弃她们……”   水岛舞举起一根手指,女仆小姐欲言又止。   “别反驳我,客观上说当然可以将她们邀请到这地方来。但是,你想让男朋友君离开事件的中心,不是吗?那就不可能再将这群麻烦人物牵扯进来。”   “总而言之,这种就属于‘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吧、,像他这种人渣才不会干这种亏本的事情……我说的对吗?男朋友君。”   被贬的一文不值的小说家没有回答,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抱住了片山圣的腰身。   依照常理而言,两人的关系或许还没有到达这种地步,才见过两面的异性,自然称不上亲友。可是,对方向来表现得能让自己予取予求,仅仅是稍显逾矩的程度,其实已经能称得上自制力强大——   “主……主人……”   女仆小姐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反过来牢牢抱住了他。   他略有些贪婪的嗅着女孩发丝间的香气,摩擦的衣料,难以隔绝彼此间的炙热体温。   “再见了,圣。”   小说家这么说着,将片山圣抱住自己的手臂拉开。女仆小姐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绷紧,显然是非常不情愿,但最后还是因为害怕伤害到他而难以用力,结果只能一点点被拉开。   “不……请不要……离开我……”   片山圣小声说。但她的声音实在太轻了,小说家转身离开时的脚步声便足以将其掩盖。   *   将女仆小姐抛下后,小说家跟着小舞姐,一路走到地下室的出口。   “熟悉的阶梯……”   铁门敞开来,盛烈炽热的光芒从那道缝隙里透进来。   已经到第二天了。   在最后时刻,他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在视野的尽头,昏暗的房间里,女仆小姐依旧低着头站在那里,保持着和他分别时的姿势,像一尊雕塑。   “好了,别看了。回去后有的是时间怀念,我们得赶紧……”   水岛舞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她将自己的手掌贴上去,态度坚定地缓缓推开。   门被推开后,外面却站着不止一人。   身穿西装、高大强壮的男人们,就像一堵堆垒起来的沉默高墙,团团围住了两人。   他们中的每个人腰间都鼓鼓囊囊,身上笼罩着危险的气息,要是出现在大街上,肯定会让路人们绕着走。   “果然没那么容易啊。”   水岛舞轻轻叹了口气。   “水岛小姐,能在这里遇见您是本人的荣幸。我们……”   领头的男人开口,他的表情相当恭敬,似乎是打算和她协商。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水岛舞毫不客气地打断了。   “我来,就是要带这个人走——”   女孩垂下手臂,手中紧握着的蝴蝶刀,在灿烂的阳光下闪耀着寒芒。   “你们有胆阻拦的话,就尽管试试看吧。” 卷十一 尾声(中)   “水岛小姐,没必要说到这个地步吧……”   金发男人摊开双手,一副无奈的神情。   “我们好歹算得上同事。”   今天不知道该说是倒霉还是如何,遇见的两个女人他全都不想得罪,性格又全都是那种比较难搞的类型。本来还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任务,顺手挣点外快罢了,真叫人头疼。   昨日他在捕杀目标的时候,在认出水岛舞身份的那一刻,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认错人,事实却比自己想象中的糟糕厌。   “这是搭讪?”   水岛舞嘴角微微勾起,露出迷人的微笑,红润的唇瓣像是沐浴露水的玫瑰般吸引眼球。   “呃!不不不……”   领头的男人连忙摆了摆手。作为女性而言,对方的相貌身材都充满魅力,而他本人是有着正常欲求的男人,包养了数个情人,然而在面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时候,他确实没能提起一丝半点的兴趣——就算能和这女人搞好关系,万一哪天惹她生气,说不定就直接翻脸扭断你的脖子。   如果只是这样倒罢了,想尽办法讨好总能有机会。最可怕的是真有一天要将她抱到床上,到时候过度兴奋的状况不小心用双腿夹断自己的腰……那才叫倒霉。男人完全不想和异性同行发生关系就是这个原因,属于特殊职业留下的后遗症,何况对方在同行里都称得上凶名赫赫,他完全不敢有想法   “想和我套近乎吗?抱歉,我好像没见过你啊。”   最重要的是……无论她的表情如何灿烂,瞳孔中的杀气却不曾有片刻停息,在女人手中转动着的,明明只是一把小刀,站在她身前的自己却觉得像是被狙击手瞄准了后脑勺。   男人的额头上情不自禁流淌下一滴冷汗。   他对自己的身手充满自信,对身后忠诚有能的下属们充满信赖;可最重要的是,他更看重自己的性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希望和对方发生冲突。   他看了一眼站在水岛舞身后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高中生年纪,两人双手握在一起,神情态度都很自然,就像是一对姐弟恋关系的情人。   这个人就是……   看来那位女仆没能阻止啊。脑子有问题的女人就是容易给人添麻烦。   “叫我安德森就好了。”他保持着绅士风度,手按在胸口,微微鞠躬,“从训练计划毕业的时候,您已经退役了,所以未曾有机会见过面,只是,我对水岛舞前辈可谓久仰大名。如您所见,这次执行的是……”   “我已经脱离家族了,那里的事情和我无关,我也没有兴趣。”   面对这冷淡的回答,安德森并没有放在心上。离开家族意味着不再需要接受命令,却也没有哪个人会蠢到会刻意报复,与家族作对。越是从那个地方生长起来、了解其黑暗面的人,就越不可能。   就算是对家族那样的庞然大物不具备恐惧心,但只要是选择了退役的人,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安稳生活遭到打破。   即使是水岛舞,她的想法亦注定是相同的。否则,看这女人一副杀气腾腾的表情,早就动手招呼了,没必要和自己对话。   “我只是希望您能体谅一下。干这行的可不能空手而归……”安德森裂开嘴,露出两排镶着金子的牙齿,“我们是家族饲养的狗,如果不能咬下一块肉来,回去后连骨头都没得啃。”   *   水岛舞没有动。   她的眼神也好,姿态也好……都没有动。她不会退让,安德森的话语对她而言毫无意义,不可能成为阻挡去路的理由。   但是,水岛舞也没有举刀杀人。和安德森自认为是“家族”的缘由有所不同,她只是很清楚,那个理由确实存在,且就位于近在咫尺的地方。   所以,她在等。尽管水岛舞明白,理由会让自己的决心动摇,让手中的刀不再锋利……可是,她还是想亲眼看看那个理由,想亲身体会一次,在两难的选择面前,自己究竟会做出何种选择。   对不起,“男朋友君”。她在心中默默想道,却没有说出口。水岛舞下意识握紧了小说家的手,掌心因紧张而渗出汗水,粘腻地沾在一块,真不知道是想要安慰他、还是反过来,是自己想要从在场人里唯一的同伴身上汲取力量。   “小舞姐,你是在等谁吗?”   旁边的少年小声问道。   “……别叫我‘姐姐’。”   水岛舞下意识地回答。连女孩自己都没有想过,她在第一时间的反应会是这个。   她到底是在意什么啊。   “男朋哟君,你确实很想回东京吗?”   “想。”   “可你知道——”   “以前的我,还能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当作一次普普通通的度假来看。但是,水岛小姐,我现在开始明白你在那栋屋子里所说的意思了。”小说家说,“假如没有你的帮忙,我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回去吧。甚至真的‘来不及’的可能……是存在的。”   “是啊。在医院里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嗅见了一丁点味道——那个人,又在凭借自己的想法,去操纵别人的人生了。不是随心所欲地篡改,而是试图往她自认为有益的方向引导;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对方生气……她只有对自己喜爱的人才会是这种态度,但本质上却没有区别。我不希望在我之后,还有第二个受害者,那只会让那家伙积习难改。”   女孩半开玩笑地添了一句。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俩能顺顺利利地从恋人成为爱人,以后还要结婚生子,你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遭遇相同的事情吧?”   水岛小姐握紧刀柄,紧盯着眼前的男人们。   “放心吧,我会把你带回去的。我说过,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谢谢。”   “不用谢。我是为了我的‘朋友’,但归根结底是为了我自己,让我还能继续维持理想中的道路。其中没有一点是因为你,男朋友君……”水岛舞轻笑了起来,好像很开心似的,“希望你能原谅。”   “这种时候还谈什么原因……我只能抱紧水岛小姐的腿不放啦。”   “那就——”   水岛舞没能继续说下去。   因为,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对二人来说都很熟悉的身影。   是她真正的弟弟,野间裕。 卷十一 尾声(后上)   “……姐姐。”   野间裕低垂着脑袋,表情似有愧疚,轻声叫道。   ——别叫我姐姐。   水岛舞心想。   但是,她终究还是不能说出这话。   是啊,她和野间裕确实有着血脉相连的亲密关系,是天经地义的一对姐弟。这和自己如何看待无关,而是上天注定的联系。   只要水岛舞还想以“普通人”的身份继续生活,就不可能否认这种关联。因为,舍弃亲情显然与伦常不符,只有践行修罗之路的邪恶之辈才会干出这种事。   成为一个普通人,是她在告别家族后,为了让自己不再迷茫而立下的目标,亦是摆在自己面前唯一的道路。   而与一开始就扮演“普通人”角色的人们不同的是,别人的理想可能改变、可能消失、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实现,所谓的平凡日常,亦可能在某一天误入歧途后彻底失去,但水岛舞却会将这种看似荒唐的目标贯彻一生。   有能一起聊天一起逛街的朋友,有关系再疏远却仍然血脉相连的家人,还有……会黏黏糊糊甜言蜜语,也会大吵大闹向彼此暴露缺点的恋人。   但水岛舞并不是个幸运的女孩,她所遇见的人们,像是早已经在暗中标注好了标签:   她唯一能保持联络的亲人就是野间裕。而野间虽然不像她那样童年悲惨,为了活命而挣扎,可是终究难以和家族的事情脱开关系。   当然,要是他发自内心地厌恶与生俱来的束缚,身为姐姐的水岛舞不是没有办法帮他,但是野间裕本人同样有着欲望和野心,自始自终都不愿意割舍家族为他带来的特权;   而本来以为会是第一个产生亲密联系的普通人,只不过需要一辈子在暗中保护的大学好友,本质上却是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危险女孩,只会让自己头疼;   恋人就更不必说了。处理亲情和友情带来的麻烦,已经让水岛舞焦头烂额,爱情自然是到现在还见不到影儿。   但是,水岛舞并没有因此而放弃。   如果想要继续自己的梦想的话,无论是谁都是必须的。   水岛舞仍然将宫城亚纪看作自己的朋友、将野间裕看作自己的亲人——   正因为要维持和宫城的友谊,所以才会在数次被身不由己地卷入麻烦后还是原谅了她。在此基础上,水岛舞甚至还想要纠正宫城那扭曲的性格、想要保护宫城喜欢的人,不惜与家族冲突也要将小说家带离月影馆;   正因为野间裕是她的弟弟,所以会努力保护他的性命,无论他去哪里都会跟着,想尽办法让身涉险地的野间裕,尽量重新回到不那么危险的境地里去……   野间裕到现在为止,还以为自己的姐姐是因为家族的命令才陪伴在自己身边——而事实却正好相反。因为对于家族而言,野间裕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若没有水岛舞的存在,根本不会有人理会他的生命安危。   是在水岛舞的暗中干涉下,这道命令才会出现:因为对于家族来说,用一个小角色便能牵扯一位无法控制的退役王牌的动向,实在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已经不再是残酷无情的杀手了。现在的她,为了亲人和友人牺牲,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水岛舞时这样想的,亦是这样做的。   虽然有着被死亡的阴影所遮蔽的过去,虽然曾经是杀人不眨眼的职业人士,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但是现在的水岛舞,却真心实意地在为身边之人奉献,是世界上最称职的“朋友”,和世界上最合格的“姐姐”。   在她年龄幼小的时候学会杀人技术后,很快就成长为了比性格最怪异扭曲的杀手更为残忍的异类;而当她开始学会如何过上普通的生活后,却又比一般人更具备常识和道德,无比真诚地对待他人。   ——水岛舞这个人,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身份,永远都只有“一条路走到底”这一种做法。   *   “姐姐,那个……”   野间裕虽然对于水岛舞在背后为自己默默付出的种种事态不甚了解,但是从女孩那里得到的关心和照料却不是假的。他的姐姐看似对自己不在意,最后却总是能一一实现他的愿望;而反过来,他却不能为姐姐提供多少帮助。这种时候还要阻止对方想要做的事情,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当然,相比起愧疚和感谢,他心中更多的却还是恐惧和担忧:   野间裕在家族内是边缘人物,即使如此,在遇见水岛舞之前,他也早就听闻过自己这位亲姐姐的名声。听说企业内有人光是见到她出现在自己面前,就会被吓尿。   他向来对水岛舞敬而远之,就是出于这种浅显的畏惧心理。毕竟,对方可是一位从小学开始就学会如何咬断人脖子的杀手。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才短短几年的功夫,常理而言是很难改变她的“残忍本性”的。   何况,谁知道姐姐她在这几年里有没有再度杀过人。离开家族却又不适应普通人的生活,最后选择重操旧业的人不在少数。   但是——   他注视着姐姐的瞳孔。水岛舞的眼神很平静,嘴角还流淌着笑意,可谁都不知道,她会不会被激怒而大开杀戒。身边这个被家族派来的杀手,不就是在戒备这一点吗?这个同为战斗专家的男人甚至不敢再次开口,可见姐姐的凶名之盛。   “请你……放弃吧。”   野间裕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将这句话说出了口。   他有自己的执念,有真正重视的人,为此不惜面对被杀的威胁。   “你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吗,就让我放弃?”   水岛舞回答的语气还算柔和。这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管是什么,如果让你将这个人带走的话,事情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所以……”   “那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我、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姐姐你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可以想办法实现,只是这一回……”   野间裕突然有种慌张的感觉,猛地一咬牙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一回,请您一定要答应我!”   水岛舞没有再说话。   她垂下眼帘,不知道是在失落,还是在沉思。   过了一会儿,女孩微微点头,轻声回答。   “好。” 卷十一 尾声(后下)   “真、真的吗?”   野间裕顿时有种欣喜若狂的感觉,甚至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没想到,姐姐她会如此轻易地退让。   “真的哦。”   水岛舞点点头,很肯定地回答道。   “阿裕,我什么时候没有答应过你的请求呢?”   野间裕愣了一下。   这么说来确实……他仔细回想着这几年以来姐弟二人的相处,虽然他一直对这个突然从自己身边冒出来、过去又是一等一危险人物的亲姐姐怀有本能的抗拒心理,但对方却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在能出手相助的时候,从来不曾吝啬。   野间裕本来以为这是因为对方的性格冷淡、奉命行事的缘故,现在看来,难道并非如此?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是的。”   野间裕一脸欣喜,转过头来对着身边的男人低声说着话。   水岛舞用手捧住额头,略显疲惫地叹了口气。   之前说是两难的选择,其实冷静下来思考,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难:   如果需要她将唯一的朋友和唯一的亲人一同放在天平两边做出权衡取舍的话,身为一个“普通人”,确实会踌躇;但小说家不一样,他和自己其实并没有任何关系……那个“男朋友君”的称呼只是个玩笑罢了,谁都没有当真。   水岛舞和他在人生中的相交点只剩下宫城亚纪,可是,想要将他抛在这个地方的不是别人,却正是宫城。   所以,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拒绝弟弟请求的理由。   “抱歉,男朋友君……”   答应别人的事情没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对方陷入危险的境地里,一般人肯定会觉得愧疚吧。水岛舞这么想着,此时她的心中果然浮现出了强烈的愧疚情绪和羞耻心。   “别放在心上,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   小说家倒是表现得很坦然。他确实是这样认为的,不如说小舞姐愿意带自己离开,才是出人意料。   对于连笑容都是在模仿宫城亚纪的女孩,他一开始还以为她不过是个依赖着他人的伪物和受操控的傀儡,而事实却截然相反:水岛舞有着极为强烈的自我,无论是在模仿谁、学习谁,都不能掩盖这种压倒性的意志……尽管,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真是找到了一个好朋友啊,亚纪。   小说家甚至开始有点嫉妒起自己的恋人来。   “喂,那边那几个。”   他高声说道。等所有人都将惊讶的目光投来的时候,小说家才微笑着说道:   “你们好像还没有问过我的意见吧?难道打算将我打晕带走?”   野间裕和安德烈面面相觑。随后金发男人露出礼貌的笑容。回答道:   “我希望立木先生能配合我们。您是我们的贵客,我们有义务保护您的安全,更不用说伤害您。但命令毕竟是命令,要是您极力抗拒、不肯合作,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安德烈其实并没有将小说家的话放在心上。和极度危险的水岛舞不同,对方只是个寻常的男子高中生罢了,根本不具备反抗的能力。   当然,所谓“贵客”倒不是说谎,对方将成为家族中的一员,理论上会是安德烈的“上级”。不过,反正这次任务结束后他就会离开,对方不可能管得到自己;身为现任王牌,深受高层信赖的他亦不惧报复。   “不不不,你们搞错我的意思了。”   小说家摇了摇头,微笑着回答道。   “我可打不过你们,所以才不会反抗。我是想为水岛小姐说句话……”   他指了指身旁的女孩。   “我说你们啊,既然有向别人提出要求,总该有所回报吧?”   *   “男朋友君……”   小说家被带走了。   水岛舞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人群中对方的背影,目光中透着复杂的情绪。   野间裕出现,喊自己姐姐的时候,她表面上沉默着没有回答,心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别叫我姐姐”;而之前当男朋友君喊她“小舞姐”的时候,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别叫我姐姐”,但那时候的她,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想。   水岛舞一直在等待着两难的选择——这种做法并不是毫无意义,因为这是每个普通人都会遇见的;能让她看清楚自己内心真实的、毫无掩饰的一部分。   所以,为何会存在这种区别?   或许是因为——水岛小姐想,对她来说,男朋友君更像是自己的弟弟吧。   其实如前言所说,她和身边这个男孩并没有太深的交情,觉得和他对话的时候心情放松,他的说话方式很有趣,而且性格上有相同的部分,仅此而已。   究其理由,是野间裕这个真正弟弟太叫人头疼了,除了添麻烦以外,没有让水岛舞得到过片刻属于亲人的温情。   反而是男朋友君他,在最后的最后——   “呃,那个,姐姐,接下来你打算如何行动?”   回到她身边的野间裕,又变回之前那副惴惴不安的表情了。他本来是打算跟着安德烈等人离开的,可是在小说家提出要求后,不得不跟随姐姐。   水岛舞知道,他害怕自己。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谁叫她曾经……话虽如此,女孩还是觉得难以接受。因为,那从来都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你要感谢他。”   水岛突然说道。   “……什么?”   “这地方太危险了。我现在就带你走。”   这就是“男朋友君”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实现了水岛舞想要保护弟弟的愿望。尽管她从来未对人说起过。   “好,好吧……”   野间裕看起来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很想继续观察之后的事态发展,但又害怕独自行动。   “至少避免了最坏的结果。”他一边咕哝着,一边跟在水岛舞身后,沿着山前的路离开这座洋馆。   ——就在这时,姐弟二人同时听到了,从身后的方向传来闹哄哄的异动。   水岛舞猛地转身,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个……笨蛋!究竟在做什么?!明明那么弱,还要逞强吗?   她的身体却比思维动得更快,如低掠过草原的苍鹰般在狭窄的小径上疾驰,朝着小说家的方向狂奔。 卷十一 end:疾风骤雨的战争   “——然后呢?”   昏暗无光的房间里,坐在水岛舞对面的女人轻声问道。   水岛舞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她像是在刻意躲避自己的观察。洁白的巫女服在漂浮的微尘中闪烁奇光,长长的头发一直垂落到地上,女人用手支撑着自己的下颔。   “……然后,我没能赶上。”   水岛舞眼睑低垂,被长长的睫毛所覆盖的眸子,就像是在注视着过去的自己,有着悔恨和不甘。   “我亲眼看着他被揍,被打昏,最后被带走。终究还是来不及。”   “……这样啊。”   一声蕴藏着复杂感情的叹息后,是异常长久的沉默。   直到水岛舞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巫女才再度开口:   “水岛小姐,你来见我,是询问什么?还是想做些什么”   “神凭村是你的地盘,对吗?”   水岛舞说话的时候,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偏过脑袋,看见有火光掠过门窗间的缝隙。有不止一人手执火把,在巫女的房间门口徘徊。   “可以……这样说。”   巫女缓缓点头。   “我需要考虑村长伊达先生的意见,衡量渡边家的想法,但神代家依然是这个村子的首领,我则是‘神代’的象征。如果是由我做出的决定,没有人会反对。”   “那就好办了。月影馆就在那座山头上,是你管辖的地盘范围吧?”   “确切地说,是野上家。神凭村和他们有过契约关系。”   “那里已经没有什么‘野上’了。”   “嗯,你说的没错。野上一族已经离开了这座深山,契约失去了效力,我们自然收回了那个地方。只是……”   巫女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扶手。   “‘野上’走了,‘野间’来了。他们想要月影馆。尽管这不符合契约,但是我们并不想和他们发生冲突,村子里的大家有过商讨,决定当作没看见……”   “咔嘣。”   似乎有什么东西崩裂开来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着,显得尤其鲜明。   巫女有些疑惑地偏了偏头,然后意识到——   那仅仅是女孩“握拳”这一个动作所发出来的响声。   就算看不见对方的脸,亦能感受到从水岛舞身上升腾起的惊人气势。女孩那张清秀的脸蛋因愤怒而狰狞,如同显露真面貌的恶鬼。   “所以,你打算放弃他?”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假如自己回答“是”的话,水岛小姐很可能下一个呼吸间就要打破她的头盖骨,之后愤然离开,独自前往月影馆吧。三日月露出苦笑,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自己不希望发生的,她不想死,水岛小姐则是解决事件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   “我当然会救他。”巫女回答道,“阿良是为了我才来这地方的,最后让他卷入如此糟糕的事态里,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过……”   她仔细端详着女孩的脸。   “我好奇的是你,水岛小姐。你有什么理由要救他呢?”   “我欠他一个人情。”对方回答道,“不还掉心里不舒坦。”   我看你刚才那副生气的模样,可不像是“还人情”那么简单。当然,为了避免再次激怒水岛小姐,巫女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换了个话题。   “……是关于你弟弟的事情吗?”三日月好不容易才从记忆的角落堆里想起野间裕的脸,“仅此而已?”   “举手之劳,亦当涌泉相报。”   “真是正论……”   巫女笑了笑。   “说到这个地步,我好像没有理由拒绝你了。”   “那么……”   “别急,水岛小姐。这件事不止和你我有关。”   三日月静流叹了口气,露出颇为苦恼的神色。   “你应该知道,为了促成此事,有多少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   水岛舞没有回答。她不想暴露自己和宫城亚纪的关系,只是她很清楚,那个人毋庸置疑就是背后的推手……之一。   “凡是要往什么东西上施加力道,就一定会迎来相应的反作用力。”   巫女拿起一张纸条,递给水岛。   “这是最近三天给村长办公室来过电话的人的记录。你知道,神凭村里只有几台能与外界联系的电话……嗯,起码表面上如此,所以信息的记录还停留在很原始的阶段。”   水岛小姐拿过来之后,瞳孔不由得放大了一瞬。   这是……!   “你认得号码?”   “嗯,其中一个……我有印象。”   纸条最上方的号码,来自太阳大厦。   虽然一般人大概不会清楚,但有心人都能找出来,称不上机密——事实上,这原本就不是秘密,而是顶层办公室的对外公开号码。   她之所以会记得,是因为这串数字象征着家族和企业最大的竞争对手,那位丹羽兴业的年轻家主。   “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她到底对你说了什么?”   巫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仰起头来,就像是在繁星满天的夜晚仰望。然而那上面分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一群彼此看不顺眼,又有能力将周遭闹得天翻地覆的人们,究竟能忍耐到何时呢……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是未知数。换而言之,阿良他们一直都是坐在即将点燃的火药桶上生活的。”   “以往之所以还能勉强维持平衡,是因为她们努力将彼此当作看不见。但这种生活注定不会长久,你的那位朋友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她……本来就是个不安分的人,要是真有热闹,恐怕会开心到不得了呢。”   水岛舞忍不住吐槽道。知道关系暴露后,她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了。   “是吗?”三日月笑了笑,“那么,事态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很可能在她的预料之中吧。”   “总而言之,水岛小姐,请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巫女拍了拍轮椅,向着门口朝前移动。   “……打算?”   “再微小的变故,一旦失去控制,都很有可能引起不得了的大事件——就算起初的时候,它看起来仅仅是发生在一个偏僻的、不起眼的小小村落。”   她转过头来,对水岛舞轻声说道。   “——请做好迎接一场‘战争’的准备吧,水岛小姐,你也会是其中一员。” ExtraChapter “别叫我姐姐。”   热烈的阳光,不断蒸腾着昨晚残留在树叶和草尖上的水汽,洒落在人身上和煦又温暖。鼻尖仿佛能嗅到青草的芳香。草甸上是老人和小孩、病人和医生的身影;远处传来车水马龙的喧嚣人声,不由让人产生身在人间的实感。   浓密的树荫下,护士打扮的年轻女性,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长发女人,一前一后行走着。   “你到底是……?”   清瘦的丽人微闭着双眸,像是在畏惧阳光盛烈,轻声问道。   “啊啊,说起来,你好像一直不知道我的名字,对吗?”   护士小姐拍了拍双手,一副恍然的表情。她伸手将头上的发夹取下来,艳丽的长发随之垂落到肩膀和丰满的胸口,在和煦的阳光下,笼罩着灿烂的光晕。   “本来的话,这可是非常重要的情报。作为今后合作和交流的基础,就直接告诉你好了。要记得感激人家。”   她俯下身子,在黑发女孩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的名字是亚纪,宫城亚纪。‘宫城小姐’,或者直呼名字都可以喔?”   *   “宫城……”   三日月静流侧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   “我好像听说过。”   “是吗?那还真是……让人倍感荣幸。”   “我和一般人相比稍微有点不同,说‘过目不忘’有点夸张,但只要是听说过一回的人的名字,我都能记住。”女人很认真地回答道,“像这样还要回想一番的,说明我和宫城小姐你的关系并不密切,需要以好几个人为中介才能彼此联系在一起。”   “啊哈哈,好像真的是这样哦。”   “所以,你来找我究竟有何事?”   “就像我说的那样啦,警察马上就要来了……”   “嗯,我知道。”三日月轻轻颔首,微微一笑,“所以我才会在这里。他们是来解救我的。”   “解救?就像勇士拯救被关在城堡里的公主那样吗?”   “不,不是的……”   女人清秀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代表害羞情感的红晕。   “非要说的话,来这里解救我的勇士只有一个,那就是阿良……其他人来的都太晚啦。没有他的话,说不定真的会一辈子被关在这里。”   “喔~~”宫城小姐拉长语调,“所以,这就是我来见你的原因。”   “……什么?”   “你是我的情敌啦情敌。哎呀,老是有人盯上我喜欢的男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真是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话是这样说,三日月静流却没有从她的口吻中听出反感。   “首先,阿良他是我的弟弟,我和他的情感并非男女之情。”   “嗯嗯,我懂的,是弟弟嘛~”   “我是认真的……”她用放在扶臂上的手,略显无奈地撑住额头,“还有,我看你不是挺高兴的?”   “有竞争才有乐趣,正所谓与人斗其乐无穷嘛。”   三日月虽然并不如何熟悉这个人,却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只好沉默不语。   “等我和房东先生正式成为恋人,剩下的女人们自然不足为虑,全都是一群败犬,只能惨兮兮地看着胜利者的我和他卿卿我我……”面对三日月的古怪视线,宫城亚纪笑容不改,继续说道,“哎呀呀,真遗憾,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没有那么简单的,世俗的眼光和现代社会的成规都难以成为她们的阻碍。”   “……你和我说这些,到底是为什么?”   “三日月小姐,你就算不喜欢房东先生,最起码很在意他的事情吧?”   护士小姐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万一哪天,他遇见了非常糟糕的事态,譬如被人追杀,或是被人抓起来了,你会想办法救他的吧?”   “……当然。”   三日月忍不住蹙起眉头。   “就算我没有认他做弟弟,既然他对我有恩,我都会想办法偿还掉。”   “呵呵,三日月小姐还真是个好人啊……”   宫城小姐轻笑起来。   “和上一代的‘静流’,完全不是一回事嘛。”   她知道……“静流”的事情?三日月在惊讶的同时,又有些恍然。如果不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对那个村子的事情一无所知的话,也不可能特意来寻找我了。   “……你认识我的父亲?”   “是啊。能将自己的女儿绑到铁轨上、眼睁睁看着她被火车轧断双腿的人,实在是不能不让人印象深刻。”   三日月猛地抓住了扶臂,在过度用力之下,她那白皙的手掌上浮现起青筋。   “还有,你之所以会被关在这个地方,同样和你的父亲有关吧?是他联系了通和教会的人,与地下世界的器官贩卖集团搭上线不过是额外的收入渠道和对真实内幕的掩盖……”   “——不,那是我的决定。”   女人低垂着脑袋,长发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她的脸庞。静流姐似乎有些精神恍惚,却还是语气坚定地打断了她的话。   “呵呵,那就当作是这样吧。总而言之,三日月小姐,我知道你算是个好人,只是常常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所以人家才会来拜托你喔。”   “……我是不是个好人姑且不论,常常‘身不由己’却是真的。”   等三日月静流再度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再无表情。不知道是真的恢复了平静、还是在伪装。   “所以,我未必能帮上弟弟君的忙。特别是在这座城市……”   “不,你一定能帮上。”对方信心满满地说,“毕竟那可是你的大本营。没有比‘静流’更可靠的了。”   “是吗?”   “是啊!现在说不太好,等到时候……呃,我相信,大概再过半年,姐姐你就会明白啦。”   三日月静流有些无力地将脑袋往后靠,望着被叶片遮挡的密密缝隙中透出来的斑斑金辉。   “别叫我姐姐。”   “男朋友的姐姐,对我来说当然也是姐姐啦。”   你不是还没有正式和阿良成为恋人吗?三日月却没有这样说。她不是讨厌对方顺杆子往上爬的行为,而是——   “别叫我姐姐。”   她低声又重复了一遍。于是,背后的人不再开口了。   为何会如此轻易地将阿良称为弟弟?其实就算不是他,随便哪个人,只要愿意叩开居于病房深处的“公主”的那扇门,自己都会产生相同的想法吧。   最近这段时间,三日月一直沉浸在如梦似幻中,直到宫城亚纪提起那件事……   无论是出于愧疚,出于不安,出于难以言语的悲伤,还是对过去的逃避,她暂时都不想听见“姐姐”这个称呼。   “我推着你,将这整个地方绕一圈吧?反正要离开了,欣赏欣赏风景,就当留个念想。”   在原地停留了许久后,坐下的轮椅又一次开始骨碌碌转动了。护士小姐的动作轻柔,声音温和。   “一直被关在病房里,你其实没怎么出来看过吧?”   “……嗯,谢谢。”   “不用谢,这是和未来的家人打好招呼。”   这人还真是半字不离自己喜欢的人啊……静流姐有些无奈,但不知为何,却也隐隐觉得羡慕。   清风拂动,叶影婆娑。   两人在林荫道路上缓缓向前。盛烈的阳光被绿叶和清风层层剥去燥热,照在身穿病服的她身上,剩下一片暖洋洋的和煦。三日月静流眯起眼睛,渐渐涌上来一阵昏沉的睡意。   ……   “枝酱呢/其实是去远方了喔   但是/从小时候/就已经把我忘了吧   真寂寞呢/枝酱……”   远远的,不知从何处传来孩童们一边奔跑一边高唱着童谣的声音,在青空深处悠然回荡,像是来自一墙之隔的医院外的马路,又像是来自身后的病房深处——   她猛地睁大眼睛,转过头去想要看个究竟,那歌谣却如渺渺鸿初去,再也听不到了。 卷十一后记·新卷预告   大家好,我是仲夏夜之梦。   本卷的除去“村庄”“祭祀仪式”等等司空见惯的主题以外,还有一项从前两卷开始就在努力完成的工作,那就是收线填坑。   本卷主要前承卷5(医院卷)、卷8(海滩卷)、卷10(洋馆卷),以及最开头关于雨津庄和小说家本人的来历。   有一小部分是开卷时便定下来的,但更多的是“连作者本人都难以预料的发展”,特别是后半段突入某位女主角开始试图打破某种脆弱的平衡、试图引发虽然在大家的讨论之中却以为只会是背景板的“斗争”的时候,气氛多少显得有些凝重。   但这并不奇怪,因为既然是“看起来像是讲述主线”的单元剧内容,那么,理论上无论写到什么程度都可以理解……真希望这不会成为我未来的写作负担。   最近看了许多有意思的安价、安科帖,说不定是受到了这种命中注定的巧合和连写作者本人都无法控制的自由展开的影响。   下一卷会是在和本卷似是而非的人物场景基础上,借助截然不同的视角来解明事件内幕——这是暂定的故事主旨,希望能贯彻到底。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希望”,而最大的愿望是,下回能写的短一些……出于订阅考虑,是真的,真的希望能短一点。   *新卷预告*   突然间取代“小说家”一词而成为叙述中心的“少年”登上舞台——   少年生活在人迹罕至的山中洋馆里,每天过着和忠犬系女仆与邻家姐姐在一起的淫乱生活,与山下村庄中的人们关系若即若离,这便是安稳而幸福的生活真谛。   然而,这种和平的生活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固然是装模作样,但从此刻开始,懵懂的少年将以侦探的身份,揭开他周围的人们、他生活中的一切、乃至迄今为止全部人生的秘密。   而理所当然的,这个少年的名字……是“良”。 第1章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   少年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身上颇为沉重。   准确地说,是下半身。   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面是一副唯有用“华美”与“淫乱”来形容的图案。   风格是浮世绘,内容则是在讲述男女之事,浅黄色的肢体纠缠,圆乎乎的脸庞个个似笑非笑,像是古代坐在勾栏里向外招手的女人……勾笔轻勒,浓墨重彩,详细的轮廓因岁月流逝而模糊,可那靡靡的味道却依旧浓郁。   真是赤裸裸的图绘。   并且,赤裸的不止是头顶的笔画,还有下半身。   作为正值青春的少年,每天早上起来自然会有旺盛的生理反应,何况每天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绘图。所以,他本该需要平复心情,才能换上衣服、穿好鞋子。   但实话实说,少年对绘画艺术并没有太大兴趣,对于不符合现代人审美的古人,就算画纸上的他们是在做再淫乱的事情,本应提不起半点兴趣——谁能对那种像是塑像般的脸硬起来啊。   只是看得久了,习惯之后,他多少会被画中意境触动,蠢蠢欲动。   而正是从那时候开始,每天早上醒来后……   “唔。”   少年的声音急促起来。在某个瞬间,他蹙起眉头,仿佛连如何呼吸都忘记了。过了一会儿,随着眉毛慢慢舒展,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   盖在身上的被子耸动着,一张鬓发散乱的清秀脸蛋从里面钻出来。   因为这个动作,被子不出意外地往床下滑落。少年只能胸膛敞开,迎接清凉的气流。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连自己都不知道是爽过的余劲还是受了凉。   因为长时间躲在被窝里、加上专心致志的动作,身穿女仆装的女孩白皙的额头上沾满汗水,黏着几缕发丝。   她和自己一样,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只不过不敢用嘴,生怕里面的东西流出来,只能用鼻子来呼吸,可爱的鼻翼微张,试图让新鲜空气灌入。   刚才还躲在他被子底下的女孩双手撑着床板,和下意识低头看去的少年面面相觑。她的满脸通红,汗流浃背,显然相当的辛苦,可表情眼神却很平静,就像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事实上,这正是“野上家”女仆日常工作的一部分:为主人排解寂寞和欲望。以她的这个身份而言的话,大概就是和洗刷碗碟、拖地洗衣类似的活动吧。   自从那天开始,他连感受清晨时男性特有的生理现象、以及观赏头顶春宫图的余力都失去了,直到下床前,都会处于神飞天外、飘飘忽忽的状态。   总算已经渐渐习惯的少年回过神来后,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女孩已经捂着嘴巴跑下床,准备离开了。在那之前,她还向自己微微鞠躬,像是在庆祝主人的醒来。   望着年轻女仆消失在床前的背影,少年揉了揉鼻子,突然觉得很痒,于是打了个喷嚏。   啊,看来是真的有点受凉了。   急匆匆的脚步声再一次传来,由远及近。   女仆小姐手中端着毛巾、脸盆和水杯,看来是打算为他做清理的善后和日常洗漱的,现在的她却因为某人打了个喷嚏,露出一副慌慌张张的表情,将东西放下后就准备再度离开。   “等、等一下……!”   少年连忙叫住了对方。   女仆的步伐瞬间停了下来,精准得就像一具正在全功率开动的机器。她转过身来,柔声问道:   “怎么了?我想为您去拿点……”   “不,不必了。”   他坐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并无大碍。   “只是打个喷嚏罢了,没必要小题大做。”   有时候,照顾心太强烈反而会成为障碍。   “……是吗。”   作风向来干净利落的潇洒女仆,偶尔会露出这种犹豫踌躇的神态,一般都出现在眼下这种状况里:身为女仆的责任与敬爱心,和主人的命令之间发生了冲突。   而这种矛盾的结局往往是——   “我明白了。”   她微微颔首。主人的命令对她来说是绝对需要服从的。但是在这一过程中如何变通,则是属于女仆姐姐特有的智慧。   她走到床前,俯下身,张开双臂,抱住了少年。   “那么,请允许我暂时这样做,来为您取暖吧。”   他一时间愣住了。   这个人,到底在做什么呀?   虽然绝大部分时候都很好懂,但搞不懂的时候只会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是在撒娇吗?   他沉默着,感受着近在咫尺的女性躯体的柔软和温度,然后发出了感慨,说道:   “圣,你身上有好闻的味呢。”   洗过晒过后干净整洁的衣料上特有的味道,发丝间的香波气味,以及女孩身上不知是香水、沐浴露还是天然的清香,都在身体的热度中渐渐蒸腾。   “……失礼了。”   女孩忙不迭地将手臂收了回来,在他面前站直身体。   “我、我应该去换一件衣服的……”   她在鞠躬致歉的同时,淡淡的红晕悄然爬上双颊。这回却是真的在害羞了。   对于圣来说,为主人做下流的服务是理所当然,而被主人嗅见汗味却是极度羞耻的事情。   “等等!”   见到女仆又想转身逃跑,少年叹了口气,再度叫住对方。   “为我……拿一件贴身衣物来吧。”   少年有裸睡的习惯,而在女仆小姐尽心尽力地忙活一阵后,情况自然会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圣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放缓脚步,微微一笑。   “在此之前,让我来先为您擦拭干净身体吧。”   *   在圣的服侍下穿好衣物后,少年站起身。   站在门窗紧闭的房间内,他却没来由得感受到了一阵寒意。刚才会着凉,大概是出于相同的理由。   “今天是什么日子?”   “昨天夜里,刚下了一场大雨。”   女仆姐姐的回答有点没头没脑,而少年却像是恍然般点了点头。   “原来已经是冬天了啊。”   一旦下雨,大家就都能猜到日子已经来了,神凭村的冬天就是这样。   “离开学校已经有段时间了,主人还没习惯吗?”   是啊。   他想,确实还没……太习惯呢。 第2章 月影馆的日常生活   既然临近冬天的假期已经开始,少年当然是和别人一样,选择窝在家里;而所谓的“家”,是一座位于深山之中的洋馆。   这里人迹罕至,被葱葱郁郁的原始森林包围着,山路崎岖,因为没有修建起公路,交通十分不便。在少年过往的记忆里,偶尔会有客人从公路的路口驶入森林,前来拜访,但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现在的月影馆,只是一座无人知晓的住宅。   少年的名字是“良”,而女仆的名字是“圣”。在偌大的洋馆中,两个人相依为命地生活。   没有宠物,没有家人,没有其它仆人,偌大的馆内总是冷冷清清。而氛围还在其次,一个还在读高中的男孩和一个年轻的姑娘,就算在没有生活条件限制的情况下,亦很难打理好一座乡间别墅。   但是,万能的女仆姐姐却能将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所以良没觉得有哪里不方便。   至于在夜深人静时,目光所及之处幽静冷戚,会令人不自觉间感到寂寞的景物,良已经习惯了。有女仆陪伴在自己身边,他并不真的感到孤独。   “这里是野上家的宅邸,世世代代都有人住在这里。”   女仆姐姐是这样向他介绍月影馆的。   不过,伴随着时光流逝,家族变迁,原本住在这里的人们离开了,宅邸卖给了外面的商人。十几年前才被人重新购置回来,并开始发挥它原本的用途:供以野上家的子嗣生活。   据说,良是从小在这栋洋馆里长大的。之所以说是“据说”,是因为那不过是圣的一面之辞,而他自己对此却没有多少印象。   “这很正常,”圣说道,“绝大部分人都记不起小时候的事情,这种现象被称作‘童年失忆’。对于幼年时期经历的记忆,会在大约小学时期逐渐遗忘,而留存下来的记录的年份和清晰程度都因人而异。”   真是知识渊博的女仆姐姐,良心想,但这对于解决自己的困惑并无帮助。   ——“更何况,主人您不是一直在记录吗?”   圣微笑着俯下身,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明明洋馆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女仆姐姐却像是为了保守秘密一般,趴到他身上说着悄悄话。   而良则是被吓了一大跳。   他一直以为,这件事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秘密,没想到会被别人发现。   “只、只是写日记啦……”   少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下巴。   “毕竟,那啥……我未来的目标是成为小说家嘛。”   “只要愿意付出努力,”女仆姐姐鼓励他,“您的梦想一定会实现的。”   “呃……说、说的没错!”   *   读了一会儿书的良觉得有些疲了,于是站起身伸伸懒腰,打开二楼卧室的窗户,带着湿润气息、新鲜而冰凉的空气顿时涌入房间。   他低头俯瞰,本以为能欣赏到一如既往在门前清扫的女仆姐姐的身姿,结果却不见人影。   少年关上窗户,准备去找她。   因为女仆姐姐的行动总是努力地严格遵循时间表,就像火车时刻表那样,只有在发生意外的时候才会出现对不上的情况,特别是在本应悠闲度过的假期时光。   离开房间,来到走廊,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女仆姐姐目前所在的位置。站在门前侧耳倾听,声音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   “圣,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有些惊奇地看着蹲在杂物间里的女仆姐姐,苗条的身子被堆叠起来的杂乱纸箱遮挡了大半。   圣并不是所谓的“笨手笨脚的女仆”——这种属性听起来是萌点,可真要和笨拙的人长时间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注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而两个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是无法在这种荒山僻岭里生存下去的。   然而,他面对的是一个与“笨拙”绝缘的女性。她能随时随地保持恭敬的态度,在听到主人的要求后,百忙之中都要抽出时间去完成,简直是“女仆”这个职业的完美化身。   被这样万里挑一的人才服侍着的良,自然不会有任何忧虑,只是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产生惭愧之情,意识到相比起他人,自己正在过着一种十分堕落的生活;当然,第二天日子照旧,心安理得地享受圣的细致照料。   言归正传,对于有着专业的……不,应该说是远超专业水准的敬业心和家务技艺的圣来说,不存在“越整越乱”这种事,所以——   “你是在找什么吗?”   良提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好意思,打扰到您了吗?”   圣起身转头,撩了撩额前的头发,朝他露出歉意的微笑。   “没有。”   “那就好。您猜的没错,我是在寻找一样东西,是野上家的家谱。”   “为何会需要那种东西?”   良愣了一下。   “昨日町政所的人打来电话,说是希望了解月影馆的目前情况,提供人口报告和相关凭证。我准备复印后交给他们。”   “所以,圣待会儿准备出门吗?”   “是的,我要去镇上处理此事。很抱歉,本来打算在找到后再告诉您的。”   说到这里,女仆姐姐的表情忽然间晴转多云,阴沉下来。   “真是的,一群就知道给人添麻烦的家伙,难道不知道让一位女仆离开自己的主人身边是一件多么失礼的事情吗?为何要干涉月影馆的事情呢?要是快点消失掉就好了,主人的‘生活’中,原本就不需要这种人的存在——”   “咳咳,别太在意,圣,说到底那是人家的工作嘛,职责所在,没办法的事情。”   “您说得对。”   面对向自己微微欠身的女孩,良提出了一个建议。   “对了,这件事交给我吧,我替你去镇上一趟。”   “欸?这、这怎么行……万一您在过马路的时候不小心被人撞到了,或是在路上遇见不怀好意的大人吃了他们的糖果……”   “你当我是幼稚园的小鬼头吗?!”   良忍不住吐槽道。在微微叹了口气后,他用尽量柔和的语调对女孩说道:   “偶尔也让我这个没用的主人为你分担一点吧,圣。” episdoe3 与女仆姐姐的日常   “主人才不是没用的……!”   女仆姐姐下意识地想要大声反驳——对于她来说,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去否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敬爱的人,哪怕这个人是主人自己——然而她的声音却在中途弱了下去。   因为,她面前的少年这时候突然伸出了手,开始动作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发。   这就是所谓的“摸头杀”。   虽然在虚构故事里是一种常见于男性让女性心旌动摇场合的手段,但放在现实里可不是一回事:人的头部是最脆弱的部位,若是态度轻率地跨越社交距离去触碰人的要害,注定只会招致他人的反感。   特别是对于女孩子来说,要是早上起来辛辛苦苦整理好的柔顺发型被人轻易揉乱了,对方还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说不定会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吧。就算是平日里撸猫都得掌握复杂的技巧,才能让宠物露出舒适的表情儿不至于逃跑或是给你一爪子;更何况是情感思维复杂百倍以上的女孩子。   不过,这种事情终究是因人而异的。   现在的圣,真的像一只乖巧的猫咪似的,眯起了漂亮的眼睛,脑袋还在他的手掌下轻轻挪动。   根据良的观察,女仆姐姐极度排斥他人的触碰或是交流;但在另一方面,却又病态地依恋着和主人的接触关系——   就像是彻底失去了平衡的天平的两端,一边像是放了空气、轻到会翘到天上去,另一边放置的筹码则是沉重到根本抬不起来。前者是“他人”,后者是“主人”,这便是圣心中的天平。   真可爱。   他心想,不知不觉间,连他自己都有点脸红了。   主仆二人间的暧昧氛围越来越浓厚,两人在不经意间一点点靠近,直到彼此的热度和气息交织在一起,一点点溶入空气中——   “如何,你能答应我吗?”   少年的手微微用力,让自己和女仆的额头贴在一起,轻声说道。   “真、真是的,主人太狡猾了……”女仆姐姐清秀的脸蛋上布满害羞的红晕,“你都这样说了,我哪里还有别的话好讲……”   “太好了。谢谢你,圣。”   他的声音更加低沉了一些,脸也靠近了一些,直到两人的唇瓣相互擦到的那一刹那,仿佛有一道电流炸裂,在彼此的脸颊间传递,整具身体都酥酥麻麻,年轻的主人与女仆的嘴唇不知不觉间像两块磁石般紧紧贴在了一起。   ……   伴随着“滋溜”的水声,圣依依不舍地将湿滑粉嫩的舌头取了回来,重新吞到自己的口腔里。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主人那张脸正在视野和心中不断放大……是结束了吗?望着微笑的少年,女仆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想要将面前之人推倒在地上、或是以要将主人彻底融入自己怀中那般用力地去拥抱的大不敬念头。   好不容易重新取回了思考能力,女孩失神的瞳孔中重新有了焦点。恢复冷静后,她软软地倒在主人怀里,轻声说道。   “您不必如此……我本来就应该听从您的命令,而不是阻止您。”   “那就好。”少年露出开心的笑容,“记得待会儿要把东西给我哦。”   *   “……我这算不算色诱啊?”   良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手中拿着一叠文件,望着前方横跨溪谷两岸的木桥,为好不容易得到外出的机会而感到欣喜的同时,心中却没来由得浮现出这个念头。   他都开始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了。   当然,这算是无奈之举。他确实很想去镇上逛逛,而且是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   虽然有占了女孩子便宜还找借口的嫌疑,但借助女仆小姐被自己亲到晕晕乎乎的机会,他确实达成了自己的目的。毕竟原本还有另一种做法,那就是主仆二人一起离开月影馆。   他是目送着女仆姐姐害羞到逃回自己房间的身影离开的,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良抬起头,望着从屋檐上滴落的水花。   话说回来,这天气还真有够冷的……加上昨晚刚下过一场雨,湿气冷气一个劲地往他袖子里面钻。   残留在树木、屋瓦和地面上的水迹凝结成了白霜,空旷无人的荒野,漫无边际的苍茫山脉、郁郁森林,本就是十分清冷的景色,被绵绵冬雨浇灌一夜后,更显寒意料峭,站在屋前的良忍不住抱着胳膊,打起了哆嗦。   “主人,请带上伞和外套吧。”   良转过头,女仆姐姐站在玄关附近,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平静和恭敬,看不出不久前的羞涩。   “……我知道了。”   少年一边感慨着“果然没那么容易”,一边暗自考虑下一次是不是要做点更“过分”的事情、才能让女仆无暇顾及到其它异样,走上前去接过了圣手中的东西。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对方做出了让自己意想不到的动作——女仆姐姐扑了上来,双手揽住自己的腰身,同时又一次将唇瓣贴了上来。   这回,是比刚才更为热情和绵长的湿吻,唇齿相依,舌头纠缠。   本来是他主动进攻、占据优势的时候倒还好点,可一旦形势调转、由女仆姐姐占据主动权后,良很快便陷入了一种“痛并快乐着”的局面中:大脑一片空白,就好像里面灵魂正在被一点点提取出来……毕竟他的身体素质和女仆姐姐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失礼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宛如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接吻终于结束了。相比起大脑缺氧、濒临意识丧失的少年,圣移开嘴唇,一点气喘吁吁的意思都没有,只不过脸蛋有点红。   ……这已经不是“失礼”的程度了,你是想杀了我吗?!   可当他望见女仆姐姐那双幽深漆黑的瞳孔时,良张了张嘴,最后连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圣似乎陷入了自我的世界里。平日里敏锐的观察、以及对主人的同理心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只剩下某种激烈的渴望和本能。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再接受到刺激,她很可能会无视本人的意愿做出疯狂的行径……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从沉默着的女仆怀抱中挣脱后,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沿着小路离开了洋馆。 第4章 与邻家大姐姐的相遇   湿漉漉的林间小径处处是漆黑料峭、大小不一的岩石,路面因此凹凸不平,偶尔还会踩起隐藏在石头底下的水花。好在泥土构成的主路还算坚实,只有表面有一层暗黄色的泥水,土层没有因为连绵的冬雨软化,因此还不算泥泞。   在女仆姐姐的准备和帮助下,换上雨靴、穿上斗篷,全副武装后才向山脚进发的良,自然是走得顺畅无比,一路上呼吸着沁人心脾的山间空气,一边欣赏幽深寂静的林中风光,还遇见了几只从路边飞快窜过的小动物,看不清是松鼠还是小狐狸。   少年走着走着,情不自禁又想起了刚才的事情。他摸了摸有点肿起来的嘴唇,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居然和姑娘亲嘴的时候被对方吻破了皮,自己的角色定位是不是和正常情况完全颠倒了啊?   男女之间的亲密接触太过忘情投入或是缺乏经验的话,很容易会伤害到彼此。然而一般有被吻秃噜经历的,不应都是女性吗?   不过仔细回想一下,那张樱桃小嘴中所蕴藏的吸力有多么强大,他早已经亲身体会过了,他对此毫无疑问才对。只能说是一时间冲动了,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当然,良没有责怪女仆姐姐的意思。无论理由为何,本身就是他先主动进攻的,只能说是自作自受,没什么好抱怨的。而且,做这种事情似乎都是自己占便宜……   然而,真相却没有“哪方是受益者”这般简单。比起彼此增添情趣的小小暧昧,更令少年在意的是女仆姐姐刚才在门口的表现。   因为一般情况下的圣,实在太过于听话和顺从,以至于良差点忘记了她的本性。没错,他早就知道了,女仆姐姐就像是一枚超强威力的不定时炸弹,如果不能谨慎对待,不小心将开关按下的话,结果便是将周围的一切都摧毁殆尽,连身为主人的自己都无法幸免。   “啊哈哈,这可真不是个好笑话。”   良突然觉得身子更冷了,连厚厚的外套和斗篷都遮挡不住瘆瘆寒意的入侵。   ……   “小良?你怎么在这儿?”   他正陷入沉思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个清亮好听的女声。良不自觉地抬起头:   前方的树木底下,一位年轻女性亭亭玉立。她看上去二十岁出头,穿着浅灰色的毛衣,堪堪遮住一小部分大腿的白色短裙,再往下是灰色的厚裤袜和高跟长靴。   “小舞姐……”   “看你一副吃惊的样子,有哪里觉得奇怪吗?”   背靠着大树的女性朝他招了招手。得到示意的少年立马听话地走到她跟前。   女仆姐姐和小舞姐的相貌有相似之处,特别是都有着一头没有烫染过、剪得漂亮又利落的天然黑发。但两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一个是安静朴素的静态美人,而另一位则是充满活力的邻家大姐姐。   当然,若是让两人换上同样的衣服、都站在看不清具体样貌的地方,还有个更明确的特征能分辨出她们二人:小舞姐有着性感火辣的NiceBody。圣的胸部则较为谦逊,虽然不能说是“一马平川”,但即使拨开样式保守、衣料厚实的女仆装后,裸露出来的全貌亦只有盈盈一握的程度。   “过来过来。”   小舞姐笑眯眯地摸着他的脑袋。伴随着她抬手的动作,那对连毛衣都包裹不住的饱满而圆润的轮廓,正在不自觉间吸引着少年的眼球。   “你刚才看到我,好像很吃惊?”   “呃……那个,只是我第一次看到你这副打扮……”   记忆中的小舞姐,一般都是短到露出肚脐眼的白衬衫加牛仔裤,或是清凉的体恤衫打扮。听起来很简单,然而通过试裁合身的搭配,却能将女孩本身挺拔健美的容姿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非常合适她。   虽说为了美丽而忽略温度、宁愿被冻得皮肤发白都不愿意穿上厚衣服,大冬天还光着腿走来走去的都市女孩在这个国家的大街小巷都能见着,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小舞姐那样真的视寒冷如无物的……良甚至怀疑小舞姐过去是不是有过瀑布底下修行或是坐在冰面上打坐的经历。   “啊,说起来,你还是第一次看见我穿冬装的样子吧。”   “是的。”   “那没办法嘛,毕竟我是今年才到神凭村里的。这才是我在这地方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据小舞姐本人的说法,她是从东京来的大学生,为了完成一项社会考察而特地到这个偏远的村子里来,同时正值假期,所以干脆在这里定期住下了。   顺便一提,她目前居住的位置,是离月影馆最近的一栋小屋,所以才说是“邻家姐姐”。   “小弟弟,你还真不乖耶,居然偷看人家的那里~真下流~”   女孩敏锐地注意到了某人不自觉往下瞥的视线,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同时摸着少年脑袋的手微微用上了一点儿力——虽说是“一点点”,但身为受害者的良却只觉得自己的脑门上像是被两把铁钳夹紧,仿佛下一秒就会如同核桃般裂开来。   “对、对不起……快点放开来啦!”   他痛得原地跳了起来。   “哎呀!”   小舞姐连忙收回手,有些吃惊、又饱含歉意地扶住了良的肩膀。   “没事吧?很痛吗?真对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点笨手笨脚,控制不住力度……还是很痛吗?”   女孩脸上满是心疼,立刻将他拥入怀中。   “呃……”   当他的脸颊身不由己地贴上那起伏惊人的曲线时,头上的疼痛顿时不翼而飞。再加上近在咫尺的吐息——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姐姐粗心大意的错。来,我帮你吹吹吧,呼~呼~痛痛快点飞走吧!”   听见耳边甜腻腻的声音,少年一个激灵,差点没能站牢。   怎么一个两个都把我当小孩子啊?   “那个……”   “别说话,再让我抱会儿你吧。”   良张开嘴巴,正想说点啥的时候,却被来自头顶轻柔的声音打断了。得了便宜的他当然不会出声反驳,而是默默地享受着大姐姐温暖的怀抱。   他和她就这样相拥着站在雨后的山路上,彼此分享着体温。 第5章 爱的相互作用   女孩让男孩躺在自己丰满的胸口上,同时还用自己的手不断轻柔地抚慰着。这个姿势相比起情侣,更像是母子或是姐弟;相比起让人心动不已的暧昧,更应该感受到沉浸其中的温情。   然而,说说容易做到难,良不是不能感受到对方所传递来的温馨,但和漂亮性感的女孩子亲密触碰的时候,脑海里所浮现出的种种果然还是粉红色的画面,以至于他不得不微弓起背、做出别扭的姿势,不让紧绷的下半身贴到对方的裙子和裤袜上……有时候连浴室看到家人的内衣都会觉得尴尬,这恐怕就是青春期男生的苦恼吧。   和良亲亲热热抱在一起的小舞姐自然注意到了他的轻微抗拒。女孩不由得蹙起眉头,显然是对此感到很不满,没能完全理解少年“良苦用心”的她,还以为这只是单纯的排斥,是下意识的抗拒反应,于是反而更加用力地搂过来——   “呜呜呜呜——!”   如白色陶瓷制品般看似纤弱的藕臂,却在不知不觉间变作了将他的脖颈牢牢束缚的钢铁枷锁,上面施加的力道足以令人昏厥,甚至是……致命。   良不由得瞪大眼睛,伴随着女孩无意识间的用力,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此时此刻,原本温暖的拥抱,仿佛变成了死亡陷阱。在缺氧状态的本能驱使下,他张大嘴巴,喉咙发出“嗬嗬”的响声,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两人是抱在一起的,所以小舞姐只能看到良背后的景色,而看不到他正在逐渐青紫的糟糕脸色。一直到少年的肌肉开始紧绷,突然意识到有段时间没能听到正常呼吸的小舞姐才总算反应过来。   她连忙松开手,又一次开始慌慌张张地喊着“对不起、对不起”向自己道歉。   “咳……咳咳!”   良捂着自己的喉咙,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你是想杀了我吗?!   这是他第二次浮现出这个念头;亦是从今天早上醒来以后,第二次经历濒临生死边缘的感觉……   这可真是太妙了,因为一般人很难会有每天享受被女仆姐姐用嘴巴温柔叫醒的服务,抑或是走在路上都会遇见邻家大姐姐卿卿我我的日常生活;而更罕见的则是在和女她们打情骂俏的过程中,无意识间就被数次逼上绝路的经历。   能二者皆备的他,一定是被命运钟爱着的吧。   见到女孩脸上的不安与愧疚都是真心实意的,良叹了口气,犹豫再三,最后还是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能说出来。   “我记得小舞姐有个梦想好像是找一个男人谈恋爱……?如果真是这样,你可要好好训练一下了,免得到时候想要和恋人亲热,结果却搞出意外杀人事件来。”   他忍不住吐槽道。   “没关系,有小良后,男朋友什么的已经无所谓啦。”   小舞姐回答得滴水不漏。   “亲情和爱情可不是一回事喔?”   “话虽如此,我会像对待爱情那样对待和你的感情的。”   ……这话的意思是在找到男友之前,要拿自己练练手吗?看来距离自己真正习惯和小舞姐的日常相处,还有一段相当遥远的距离。   “而且,小舞姐不是有弟弟吗?”良随口说道。   但很快,他就看到对方的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   “你在说什么呀,小良?我以前和你说起过家里的事情吗?”小舞姐眨了眨眼,“可问题是,我没有弟弟哦。”   “是、是吗?”   “是啊。人家是独生子女啦。”女孩又一次露出笑眯眯的表情,她向自己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表达亲热,却又对摸脑袋或是拥抱感到顾虑,犹豫片刻后,摸上了良的脸颊,“所以,才会在看到小良第一眼的时候就很在意。要是我真的有一个弟弟,我说不定只会对你大喊‘别叫我姐姐!’吧。”   说到在意的事……   “小舞姐,你在这儿作甚?”   良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左顾右盼起来。   “这里离你住的地方还有段距离吧?准备到哪里去?”   他差点忘记了。起初之所以会觉得困惑,不是因为“你为何换上了冬装”这种无厘头的问题,而是对方站在树下的状态。看起来像是专门在等他。   “山上还有别的地方吗?当然是为了拜访月影馆啰。”小舞姐耸了耸肩,“我想见你,岂不是就只有这一种方法?倒是你,小良,我好像还是头回见你一个人主动从那栋房子里出来。”   “呃……”良回忆了一下,点头赞同。“好像确实如此。”   “真没想到,那女人还愿意放你出来啊?”   在谈论起圣的时候,小舞姐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内心的反感毫无保留地反映在脸上。   “就连有人想要上门拜访,她都总是摆着一副百般不情愿的臭脸,说什么‘为了主人的安全考虑’,有够无聊的……其实是把小良你当作自己的东西关起来了吧?”   “啊哈哈,应该不会吧。”   良挠了挠自己的脸颊。   “我好歹算是她的主人啦。虽然我可能不太在意这回事,但圣不一样,她对这方面的关系很执着。”   “我知道。这种事,我在看到那位女仆第一眼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对你有近乎病态的恭敬心。”   小舞姐摇摇头。   “但你不要忘记,世间万物之间都存在的‘联系’——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相互之间存在着‘力’,而人的感情在原理上是相通的,无论是‘爱’还是‘恨’,施加在他人身上的同时,都会得到相应的反作用力。”   “……”   无论是圣,还是小舞姐,偶尔都会说出这种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台词。   “如果对应的是‘复数’倒还好,但事实却是:你只有她一个仆人,她只有你一个主人。这种完全对应的主仆关系意味着彻底的依赖,在相互作用的‘力场’中,你们俩之间的立场迟早有一天会变得暧昧不明。”   良想起了不久前在门口经历的事情,不禁觉得这话确实有点道理。   “——所以,像‘邻居家的大姐姐’这种时常能见到而显得亲密,却又能给予彼此空间的关系,才是最能保持长远和稳定的。”   对方如此下达了结论。 第6章 毛衣的“特别用法”   小舞姐一本正经的说着这种奇怪理论的样子,让他有点想要发笑。   当然,良觉得这种说法并非全无道理,就像审美的基本原理正是建立在“心理距离”上那样,人类之间亲密情感的结成和维持,同样需要恰到好处的间离。   世上想来有数不清的一对对黏黏糊糊的恋人,但始终恩爱的夫妻却相对稀缺。婚姻需要长时间的磨合,容纳彼此的缺陷,在果实酝酿成熟之前,一旦过程中就让热情磨灭了,最终很容易分道扬镳。   ……我和我的恋人,以后是否要面临相同的问题呢?   不,在考虑这个之前,他甚至还不清楚是否能承担起作为丈夫的责任。虽然在还是高中生的时期就思考这种事情,似乎有点太遥远了;但正所谓“未雨绸缪”,命运总是难以琢磨,而有人为驱使的背景则会让因素更为复杂,发生何事都不奇怪。说不定过几天,自己就能用上了。   而且,这话不是自夸,良觉得如果自己真的成为某位女性的丈夫的话,在世人眼里绝对是最糟糕的那一类……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无关紧要的念头甩出脑海的同时,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啥‘邻居家的大姐姐’啊,你说的那不就是‘情人’吗?”   毋庸置疑,良只是在开玩笑。以她和自己的关系,听到这种程度的暧昧调侃,小舞姐只会不以为意吧,甚至反过来调戏自己。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对方的脸色却突然间沉了下来。   他暗叫一声“不好”。   是自己太想当然了。一般情况下,把女孩子称作“情人”,没有人会觉得高兴的吧?正因为是关系好的异性,才更不能开这种玩笑。   很罕见地在和女性语言交流的过程中翻车的少年决心弥补。但他正想道歉的时候,却听见小舞姐缓缓开口:   “能成为小良的情人,我倒是挺开心的……可真若是这样,你家里的女仆,岂不就是“妻子”的角色了吗?”   “呃……”   良一时间无言以对。他没想到对方是因为这种理由而生气。   这女人想得太远了吧!   不过……他又一次开始浮想联翩:主仆二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有着亲密的肉体关系,确实很像是夫妻两人平静又幸福的乡下生活,只不过两人的地位不平等到了失衡的地步。   但是,放在女性社会地位低下的时代里,作为维持日常生活的支柱,却必须对丈夫及其亲人都要毕恭毕敬的世界里,所谓的“大和抚子”和圣的定位并无区别。在与世隔绝的神凭村里,类似的家庭恐怕不止一家。   “这般说来,我的想法确实有需要改正的地方……”小舞姐一本正经地说道,“虽然我对实质上的婚姻或是家庭并没有太过强烈的渴求,但要是只满足于当一个‘邻家大姐姐’的话,小良身边的位置迟早会被人抢去,到时候就被别的女人踩在头顶了。”   “等一下,我、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谈这个太早了啦!”   “那样不行啊,绝对不行。”   但小舞姐却并没有理会良的劝解,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半响后,她用拳头一锤掌心,做出仿佛是在表达“一锤定音”涵义的动作,   “这个问题想要解决,关键果然还是在你的态度。决定了,我要让你和我立下约定。”   “约定?”   “是呀,只要有哪个,你就不能反悔了。没有人能影响到我的地位。”   “……好像有点严重的样子。”   “没关系,答应吧,对你来说没有坏处。相反,我可以给予你很好的报酬。”   女孩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红晕,然而手上的动作却一点儿都不显得扭捏,反而显得落落大方:她将自己的毛衣下摆撩起来,露出健康细嫩的肌肤和可爱的肚脐眼。平坦的小腹上没有半点赘肉,流畅的马甲线条既充满力量感、又不失女性魅力;再往上则是如羽毛般柔软的白色布料,将那对弧线惊人的隆起的下半部分,轻盈包裹着托起;而她真正想向自己展露的,同时亦是第一时间便吸引了他几乎全部注意力的,自然是沿着性感的腹部曲线往上延伸,位于中间的那道深深的沟壑——   “不骗你哦,真的是……很好的报酬。”   舞朝前向他靠近了一步,女孩红润的唇角微微翘起,她的声音轻到像是有人用指甲搔动耳廓。   良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她,喉结上下移动,不禁狠狠咽了口唾沫,最后这般说道。   “天气太冷了,像这样露出肚子会着凉的。小舞姐,让我们……换个地方吧。”   *   等他从小舞姐的山中小屋中走出来,已经是大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刚离开有着壁炉和炭火的温暖房间,走到湿润清凉的山路上,少年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哆嗦。   他撑着房门,扶了一下自己的腰,试图缓解那种古怪的、涨涨的奇妙酸痛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需的缘故,他觉得天气变得更冷了。   “啊,结果又……”   良不知道自己是该为自己孱弱的抵抗力唉声叹气,还是该心满意足地大步离开。   早晨起来的第一回合令人心情舒畅精神百倍,但到了第二回合,心情就会变得复杂起来。   一方面,今天的他见识到了女孩子身上穿着的毛衣的特别用法,收获很大,必可活用于下一次;而另一方面——   “我还以为她会跟着一起去呢。”   良对此感到困惑。   但在开门前,他只见到了对方匆匆跑去洗脸的背影,看来是不可能跟着一起离开了;可假如之前的小舞姐真的有这种打算的话,是绝不可能忘记的。   和只要被漂亮的女孩子勾引就会神魂颠倒的他不同。她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力——这并非夸张,据他所知,小舞姐确实掌握着足以克服一切肉体感觉的“技术”,既不会屈服于酷刑带来的痛楚,亦不可能被快感所动摇。   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理智的她,不可能因为那种事就忘却了原本的打算。所以……   是故意的吗?   从小舞姐的屋子离开,沿着山路往上方走,只能到达月影馆。   如果小舞姐不是想等着见我,那她真正想见的人……   是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