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199■年的夏天,他少年时期生活的小镇被大雨后的洪水和泥石流所吞没,彻底消失在历史上。   200■年,他居住的城市里发生了一桩连环杀人案,凶手在死者身上和现场留下了相同的邪教符号。   20■■年,世界毁灭,人类末日。贯穿“过去”与“未来”的秘密被一场巨大的阴谋所掩盖。而寻找真相的唯一契机,就隐藏在他的“回忆”之中……   *   注1:作祟[zuò suì],①指鬼怪害人②人或某种因素作怪。本书取二者皆有之意。   注2: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灵异,而是SF悬疑小说,但会有一定程度的恐怖描写。   https://www.ciweimao.com/book/100086946 〇 Extra 末日(可跳过)   天空在熊熊燃烧。   夜幕笼罩着大地。   城市被摇曳着的火光吞噬,只剩下荒芜的废墟,陷入死寂。如果远远眺望着天边的尽头,能看见数道巨大的漆黑烟柱,直直地通向云层。街道,马路,公园,高楼,市场,小巷……本应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地方,此时却到处空空荡荡,安静的可怕。   大大小小的道路路口,数不清的私家轿车、公交车、机车……全都胡乱地堵塞在一块儿,仿佛能想象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逃离城市时的慌乱景象。而此时所有车辆的驾驶座上,却全都空无一人,留下烧焦般的轮廓痕迹。   ……   “咳、咳咳……”   城市近郊,某个独栋洋房的光线昏暗的地下室里,只有悬挂在头顶的天花板上的油灯,散发出些微昏黄暗淡的光亮。   身上盖着棉被,正蜷缩在角落里昏睡着的青年,突然间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着,从地面上坐起身子。他的眼角不自觉地溢出泪水,呼吸变得沉重和局促起来。   地下室内原本积压的大量灰尘,正在空气中飘散,自然是呼吸不顺畅的原因之一。不过最重要的是他本身的体质已经虚弱到了临界点,面颊和额头发热,嘴唇青紫。瞳孔中的神光涣散,一副随时有可能昏厥,失去意志的样子。   “真糟糕……”   青年睁大惺忪的眼睛,喃喃自语着,话语从口中出来的一瞬间,就连他自己也忍不住吓了一跳。沙哑的音色,模糊破碎的音节,简直像是另一个人的声音。仔细想想是理所当然。他已经有数天时间没有正常进食过,上次饮用自然水是十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   “咚!”   伴随着猛烈的轰鸣声,脚底下的水泥地面像漂浮在海面上,波浪般起伏。毫不停歇的震动,仿佛是一双巨人的手掌要将这栋三层高的楼房连根拔起似的,头顶的房屋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没有一口气散架真是奇迹。   巨响和地震每隔数分钟就会袭来,在这种环境下不可能安然入睡。青年眯着眼睛打量头顶大幅度摇晃的吊灯,随时有可能掉下来将他砸个头破血流的样子。他决定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还是回到上面去吧。”   虽然同样要迎来死亡的结局,无非是时间上的快慢而已。但至少,他想亲眼看到自己的生命迎来终结。以及……   人类灭亡的命运。   ……   脚下的木质地板像威化饼干般柔软脆弱。不知道是因为频繁地震的缘故,或是因为发烧而导致思考机能下降产生的幻觉。   青年一步一步地扶着墙壁,慢慢地走到二楼。他的口鼻佩戴着机械式的呼吸过滤器,以免空气中无处不在传播的病毒入侵大脑。房间内、走廊上,到处一片狼藉。散落着挂画、花瓶碎片和书籍,家具们像是被闯入房间的飓风袭击了一样,东倒西歪。   房间里漂浮着烟尘。不是常见的燃烧后的余烬漂浮在空中的灰尘,而是某种深灰色的、朦胧地、仿佛有着自我意志般四处移动,就好像是“活着”的尘埃。不止是室内,想必外界也全都充斥着这东西吧……青年小心翼翼地避开尘埃,没有理睬混乱的局面,他径直走到二楼的卧室。在那里,静静地摆放着一台天文望远镜。因为底下有支架的缘故,幸运地没有摔在地上。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用不着了。   因为,为这座城市、乃至东亚大陆带来毁灭的巨大的“恶魔”,此时已经可以用肉眼观察到。   城市的彼端,港口的方向。   以燃烧的大地为背景,巨大的阴影,像舞台上的幕布般,从广袤冰冷的海面上缓缓升起。   高度起码有百米以上。   黑夜中看不清具体的构造和形象,只有像是“眼睛”的地方,闪烁着两团鲜红色的危险光晕。   那是吞吐和散播着死亡与烈火的庞然怪物。   ……   远远地,再度传来呼啸的轰鸣声,伴随着在窗户上映照的火光,和升腾的烟雾。青年眯起眼睛,还没等分辨看清楚状况,数百米外一架冒着黑烟的飞机斜斜地撞入视野,正从高空往钢筋水泥的地面俯冲。残留在青年视线中的,是它最后的、绝望的轨迹,以及熟悉的爆炸声。火光骤然间照亮周围的夜色,很快又暗淡下去。   他不清楚,像自己这样的幸存者,在这座城市里还有几个。粗略地望去,方圆数百公里内还亮着灯火的楼房,只剩下寥寥几处。电视和网络信号已经消逝许久。他摇晃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收音机,在昨晚休息前还坚持向居民定期播放报时广播的独立电台,如今却只能听见从频道里传来的“沙沙”的杂音。   很快,人类文明的最后信号,亦将慢慢地消失。   他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远方的大海与黑夜的尽头。   ……束手无策。   那是无论是谁,都会哑口无言的凄惨景象。不存在救世主,不存在奇迹,个人或组织微弱的抵抗一触即溃。不讲道理、在某一日突如其来的降临;远比人类所知的任何灾难或战争都更为可怕的“敌人”;以及货真价实的“末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几十分钟、也许是数个小时。   乍然间的火光,灼烧着青年的视网膜。   天际有驰目的光亮,撕破深沉的黑暗。   仿佛有千亿颗星辰自地平线上升起。   但那不是黎明的希望之光,而是彻底毁灭人类的忿怒之火。   这一次,就是最后的终结吗?   ……   ……不。   不对。   还有着可能性。   唯一的、弱小到可怜的可能性。   他很清楚该怎么做。   要战胜这一切、逆转这一切、改变这一切的方法。   对他而言,那就是——   [回忆]。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必须谨慎地思考。   冷静。   要加快速度。   将意识沉浸到最深处。   让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   下一秒,伫立在窗前的他,被无穷的光与热吞没。   作者留言:   ——   ps:本章内容与主线紧密相关,不过揭秘部分较后,前期不用特别在意。 ① 双瞳 episode001 共时现象   ——“你知道‘共时性’吗?”   ……   办公桌前的女人对他说话的时候,信义正坐在沙发上打瞌睡。   他面前的电视机播放着新闻节目。窗外的虫儿不知疲倦地鸣叫着,炎热的温度将外界的空气化为蒸炉,视界微微地模糊着。悬挂在外墙的空调电机,发出有频率的嗡鸣。   和平安宁的日常一天。   “喂,信义,你在听我说话吗?”   女人稍微提高了音量。   “啊……!”   被她的声音惊醒后,信义猛地睁大眼睛。他抹了一把额头,满是汗水。脊背、手心同样被冷汗沾湿了。就好像做了一个噩梦,但却完全想不起梦里的内容,只有讨厌的感觉,依旧残留在身上。   他摇了摇脑袋,意识到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做出回应。信义用遥控器将电视的声音调低,一边向对方道歉。   “抱歉,刚才在走神。请问……”   夏日炎炎的周末。信义并没有呆在家里,或者和朋友们出去玩,而是留在目前所就读的大学内的脑科学研究所。他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身为学生,能有一份这样不必挤占上课时间,在凉爽的空调间度过难熬的酷暑,报酬可观,内容则主要是帮忙整理文件这类简单又清闲的兼职工作,实在是很幸运的事。只不过,有时候他确实会感到无聊,才会像刚才那样打瞌睡。   “有什么事吗?苏小姐。”   ……   “苏小姐”——办公桌前的女性,名字是苏浅香,目前在这座全国知名的天海大学的心理学系任教,同时是天海市脑科学研究中心的副所长。17岁毕业于伦敦大学学院(UCL)的天才少女,曾经是美国艾伦脑科学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候选人,著名的神经心理学家和脑科学家。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年轻过头,她的地位说不定能更上一层楼。   而在两年前,苏浅香被重金邀请回国。25岁出任教授的女性,在这个年龄就达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成就,而且抛开头上的荣誉光环不提,在年龄上只比信义大上三岁,这就更令他感到惊叹和敬佩。   当然,他还有其他理由,需要向对方保持尊重:信义目前的兼职工作地点就在天海市脑科学研究所,并且还被分配到苏浅香手下。对于身为“科研助理”的他,苏浅香就是所谓的“老板”。   由于苏浅香本人并不希望信义称呼她为“老师”或者“教授”,再加上他确实不是对方的学生——事实上,他甚至不是心理系专业的学生——结果,信义选择用“苏小姐”来称呼她。   “‘共时性’……说的是‘Synchronicity’吗?我记得是荣格提出来的某种心理现象吧?”   他努力在脑海里检索着相关知识。苏浅香所说的名词,提出者是卡尔·古斯塔夫·荣格。他是作为继弗洛伊德以来最知名和最伟大的精神分析学家而被人们所熟知的心理学家。   “喔,真意外。”   原本始终懒洋洋地趴在办公桌上的女性,这一次总算像是对他的回答感到有兴趣般,抬起头来。   “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那样一问三不知呢。”   “……好歹我算是苏小姐的助手。要是在相关领域表现的太无知的话,会被人瞧不起吧?”   信义笑了笑。   他确实不是心理学系的学生。虽说名义上是苏浅香的“科研助理”,而且是研究所内唯一的一个,但信义从来没有在科研方面为对方提供过帮助。苏浅香本人并不在意这点,事实上,根据信义在所内得知的传闻,苏小姐是那一类……“不太合群”的研究者。她从来不招募学生,也没有建立长期关系的合作伙伴;在现代科研领域,完全单打独斗自然是行不通的,不过就算是在拜托别的实验小组、实验室或者机构的时候,她依然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但对于信义来说,这一切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是想做到为自己的工作负责,至少希望能改变过去对苏小姐的研究领域一窍不通的状态,因此在担任“兼职”的这一年时间里,在课外主动进修了神经心理学和脑科学的课程,时常会查阅相关的资料和文献。   “但这不是精神分析学的内容吗?我还以为像苏小姐这样的神经心理学家对此完全不感兴趣呢。”   即使同为“心理学”领域的内容,但精神分析学和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兴起的神经心理学,在研究方法和对象上都却有着显著的分歧——因此,这两个领域的研究者,对彼此间的工作,一般来说是少有关心的。   “说什么蠢话,我对‘知识’可不会存在偏见。”   苏小姐摇了摇头。   “言归正传。所谓的‘共时性现象’,就是有些时候,两个在表面上看来不相关的事物会意外地同时出现,并被观察者认为是有意义的。这一类事件未必局限于心理领域,也有可能是发生在外在的‘物理’世界之中。举例来说明的话——”   她举起一根手指。   “你正在思念远方的朋友,这个人就前来拜访你;或者你梦见自己的亲人生病或去世,后来就听说,就在你做梦的那段时间,你的亲人真的生病或去世了;伟人诞生的时候,史书常常会记载天上出现的异象……类似这种人们口中的‘神秘现象’,在生活中还蛮常见的吧?这些都可以被归类在‘共时性’原理之中。简而言之,就是充满意义的巧合:某种心理状态,与一个或多个外部事件充满意义的同时发生,这就是‘共时性’。”   “……嗯。”   信义点了点头。虽然还有点搞不懂的地方,但苏小姐显然不会在这种地方停留。   “不过,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呢?”   “因为这很有可能是我的下一个研究课题,你还是认真听一下比较好。”   苏小姐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信义面前。   “荣格本人虽然提出了这一现象,但却没有做出更为深入和本质的解释和探讨。我们就算这一类现象看作为单纯的巧合,也没什么不对——而事实上,绝大部分人在日常生活里,都会对此一笑置之,不是吗?不过就在最近的实验里,我发现某个有一定概率存在的‘突破口’。”   苏浅香最近的研究项目……信义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关于失忆症治疗的课题,譬如大脑因创伤或疾病遭到损害而产生的记忆障碍,或者是因为遭遇重大的精神打击而失忆;另外,还有常出现在中老年人身上的失忆症,也就是所谓的“老年痴呆症”。   ……   “人的大脑里,很可能存在着储存有与以往记忆模式截然不同信号的特殊区域。因此,那些无法被解释的现象,或许不再是巧合,而是因为这份‘记忆’的关系。”   苏小姐在坐在沙发上的他面前来回踱步,微微扬起的脸上,似乎打起了点精神,谈话的兴致比平时更浓烈。   “即使对于不存在失忆症的正常人而言,所谓的‘记忆’呢,原本就不是很可靠的东西。它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外界状况的变化,而在潜移默化中被大脑自动‘修正’和‘改造’的人工物;但是,假想中的特殊记忆却完全不同,要是能真的被人掌握其机制的话,目前失忆症治疗领域的一切难题,都将迎刃而解——啊,当然,前提是这玩意儿真的存在的话。”   “有可能不存在吗……”   “都说了,目前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不如说,实际上不存在的几率大上千万倍。”   苏浅香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她在像这样露出冷淡神情的时候,相当的性感,以至于信义不小心有点看入迷。   苏小姐毋庸置疑的是个美人。蓬松娟秀的短发,端正的面庞,白皙的肌肤,白大褂+黑色不透明裤袜的随意打扮着实正中他的好球区……就算是平日里那副目中无人的冷漠表情,在信义看来,依然充满魅力。   当然,出于个人安全考虑,他从来没在别人面前说过这些话。   “啊,对了,比如像你这样的,对自己发生在小时候的事情有兴趣吗?要是能开发出利用这类特别记忆区域的相关技术的话,就能像相簿或者录像带那样,清晰地展现在大脑之中呢。”   信义愣了一下。   “那个,要说有没有兴趣,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毕竟是过去的事情……”   “……。”   苏浅香不快地咋舌,就好像是为了让信义能清楚这项课题的重大意义似的,她继续说道。   “不止如此。我刚才说了吧?所谓的‘共时性’,是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超越时间和物理世界的……”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间停了下来。   信义不自觉地露出苦笑。他当然不是不愿意配合对方,而是确实不太清楚这方面的事情。正当他准备开口解释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到了别的地方。   信义顺着她的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   “近日,一名女性受害者的遗体在阳光海滩附近被发现…………据警方透露,这很可能是一起连环杀人案……目前被发现的遗体上,均有程度相近的人为破坏痕迹……”   女主持严肃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空调内“呼呼”地吹出冷气,一旁的窗帘微微晃动。 episode002 杀人符号   办公室内,一度陷入沉默。   “怎么了吗?”   信义回过神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奇怪。虽然在听见新闻内容的时候,他的脊背下意识地升上一阵寒意;但据他所了解的苏浅香,应该不会对这种事情感到在意才对。   “就是这个啊……”   苏小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注意到信义的困惑后,她开口解释道。   “你知道,我们系内有教授和警方有长期合作吧?简单来说,就是为他们提供犯罪心理咨询。正好,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学者,一星期前貌似参与过电视上的这起案件。”   “欸……”   苏浅香说话的同时,一边用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两道圆弧。一道凸向上方,一道凸向下方,中间还有一点。   “就像这样,有点类似于人的眼睛的简笔画图案。据说是凶手在杀死第一个女孩后,在她身上留下的。而之后的两个受害者身上,全都留下了相同的神秘符号。”   “尸体上的符号么?……听起来真是残忍。难道说是有什么象征意义?”   “警察们是这样想的。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搞清楚这个符号中蕴含的信息,还有背后涉及和牵扯到的内容。他们很重视这起案件,认为很有可能是一起宗教杀人案,抑或是凶手患有某种严重的精神疾病。因为从现场和证据方向暂时找不到线索,受害者之间亦没有联系,被看作是‘无差别’的随机杀人,这令搜查的难度进一步的提升。总而言之,为了破解难题,警方这段时间正在邀请大学里有相关方面专业知识的学者作为顾问。”   “这样啊。苏小姐有参与?”   “没有。我只是偶然撞见。通过犯罪手法和仪式感之间的联系,来寻找精神病杀人狂之类的,可不是我的专业领域。”   苏小姐的唇角微微向上翘起,露出刻薄的弧度。   “当然,要是警察先生们愿意在逮到凶手后,将他送来让我解剖和同意对犯人大脑进行实验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一如既往地,向他展现出伦理观念淡薄一面的女性。   正如信义所预料的那样,苏浅香很快对此失去了兴趣。她虽然不太在意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性命,但“这座城市内存在着正上演连续杀人事件的舞台,凶手至今逍遥法外”的新闻,毕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消息,因此谈话的兴致相对地削减不少。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苏浅香打了个哈欠,重新走回办公桌边上,朝他挥了挥手。   信义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时针指向下午六点半。确实是时候离开了。   “那我走了。苏小姐不早点回去吗?”   “不必了,我要留在这里。晚上还有两组预定的实验要‘照看’,恐怕暂时回不了家。”   苏小姐用外套盖住脑袋,趴在办公桌上,发出闷闷的声音。显然是打算趁这段时间好好补觉。要是待在这里继续打扰下去,影响苏小姐原本就很宝贵的休息时间的话,就太没眼力价了。   “不要太累了,记得保重身体。”   留下表示关心的话语后,信义拿上随身物品,动作轻柔地关拢办公室的门,脚步轻快地离开实验室的大楼。   *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淡淡的电子荧光,显示着时间,驱散身边逐渐暗淡的色彩。远处的路灯笼罩在昏黄的光晕之中,闪烁不定,长长的影子在道路的尽头延伸。   如果是在别的季节,这个时候夜幕早已彻底地笼罩大地。但因为是盛夏季节,被晚霞晕染的灿烂火红的天空中,还残留着白昼的余晖。   信义的手中提着塑料袋。本来他是预定到附近的生鲜超市买菜。但要是现在才由自己来烧饭的话,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于是就在楼下的便利店随便拿了几袋速食品,准备在微波炉里蒸熟,应付过这一晚。   信义租住的地方,是一幢普普通通的四层居民楼,建造的年代看起来有些久远。外围是灰白色的水泥墙砖,和一扇生锈的大铁门。楼房的附近安静的不可思议。仿佛根本没有人居住在这里。望着黑黢黢的楼道口,都会让人心生寒意。一旁年久失修的栏杆上,有油漆脱落的痕迹。已经泛起暗黄的泥灰墙面上,四处留下了顽皮孩童的肆意涂鸦。   等他走到三楼的时候,脚步开始放慢。这一楼最里面的房间,就是信义现在的居所。   “……唔。”   刚走上台阶,信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知从哪儿来的黑色苍蝇,在耳畔烦人地嗡鸣着。夏天正是飞虫蝇类肆意繁衍的季节,但这幢楼的年代虽久,平日里的卫生条件却保持的很好。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说是有住户忘记扔垃圾了?   他掩着鼻子,走过楼道。幸运的是,一路上没有嗅到类似于垃圾发酵后的恶臭。只是某种没来由的不安和焦躁感浮上心头,令信义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   正在用钥匙打开门的时候,信义瞥见了隔壁邻居家的房门。门口虚掩着,留下一道能隐约看见房间内部状况的缝隙,就像是主人在离开后忘记关上了一样。   “奇怪啊,这个时候,周小姐应该回来了吧?还是说在参加聚会?”   住在那里的人和他一样,是一位离开老家,独自来到这座城市生活的年轻人,只不过对方目前已经参加工作数年。她目前在一家外贸公司担任职员。因为年龄和处境相近的缘故,信义和对方相处的关系还不赖。   “周小姐,你在家吗?”   他提高了声音,朝着门的方向走去。   “如果人不在的话,我就帮忙关上吧。”   信义如此思考的同时,将手伸向房门——   在指尖触及到冰凉的防盗门的瞬间,他停下了动作。   “到底是……怎么回事?”   内心涌动着的不安感,开始愈发地汹涌起来。   他确实没有嗅见臭味,而是一种古怪的味道,而越靠近周小姐所在的房间,这种味道就越强烈。   就像锋利的铁器上散发出来的气味……   他推开房门。   房间里没有亮灯。昏暗的视野中,只能看见女人凌乱的黑色长发,在实木地板上铺展开来。   作者留言:   ————   ps:本书正常情况下一日两更,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六点。 episode003 墙上之眼   出乎预料的事态,令他像是被钉子贯穿双脚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周小姐…”   信义盯着被地板上像是水藻般的黑色头发包围着的头颅,尝试着想要叫醒她。   他并没有走入房间,而是谨慎的站在门口。   在尝试失败后,信义很快意识到,对方并不能给予回应。   静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无疑是处于意识丧失的状态。可能是醉酒,或者是昏迷,无论是哪种都有可能。   可是……   信义能感受到,自己双手的掌心正在分泌出汗水。脊背上传来了讨厌的寒意和粘腻感。他拼命地克制住自己将眼下的事态,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幻想的念头。   总之,先通知警察和医院吧。   信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拨通电话。   就在这时候,仿佛预兆般的不安感再度袭来。就像有无形的巨大手掌,死死地攥住心脏,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有哪里、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他环顾四周,看到的只是空空荡荡的走廊和暗淡无光的房间。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就像是舞台上干冰释放出的白色烟气,在信义视线无法触及的黑暗之中,朦朦胧胧的隐藏着什么。   落针可闻的寂静,与此相对应的,心脏却在咚咚咚地跃动着,加快流转的血液在体内中奔腾,耳膜传来昆虫嗡鸣般的骚动。   “先生,请问地址是……”   电波对面传来接线员的声音。他回过神来。在说明详细情况和地址后,信义挂断电话,往房间内走去。假如周小姐是因为意外或者疾病而晕倒的话,及时的救助是非常重要的,或许能救她一命。   他不可能放着不管。   信义的手在墙壁附近不断地触碰,却始终没有摸到像是电灯开关的触感。他只好打开手机屏幕,作为光源。房间的另一头,厚厚的窗帘拉拢到不漏一点缝隙的程度,以至于外界的光线丝毫不能透进来。   借着微弱的电子光芒,他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靠近倒在地上的周小姐,蹲下身,动作轻柔地触碰着女人的脸颊。   ……好似冰块般的肌肤。触及的瞬间,有凉气从指尖蔓延上来。   手掌再往下移动,忽然间,他僵硬地停住动作。   女人的头发和脖颈间,有某种湿滑粘腻的触感。肠胃顿时翻涌上恶心的作呕感。信义像是触电般站了起来,往后倒退数步。手指终于在无意间,碰到了电灯开关。   在按下按钮的瞬间,脚下传来冰凉的寒气,即使隔着鞋底,依然无法隔绝。信义低下头。有种鞋子和地板被粘在一起的古怪感觉。他抬起脚,伴随着房间内灯光的亮起,清晰的看到了殷红的丝线被拉起来……   糟糕。   糟糕。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唯一的念头,微微颤抖着抬起头来。宛如噩梦般的预感,在明亮如白昼的房间里,化为现实。   地板被彻底地染红了。   从女人趴在地面上,再到冰箱内侧,到处是被流淌出的液体沾染的痕迹。从人体内流失的血液,在白炽灯下反射着暗沉的光芒,仿佛还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流动。   映入眼帘的,遍地是惨烈的红。   趴在地上的女人,身上盖着像是睡衣般的轻薄料。赤裸裸的肌肤大片的暴露在空气中,就像被放在冷冻仓库里一样,呈现出毫无生机的、僵尸般的苍白,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   正因为如此,那个鲜红的印记,像是被烙印在肌肤上的伤痕,才显得如此显眼。那是犹如人的眼睛的记号,被人用利器在女人的脊背上划出的怪异伤口。伤痕旁边是翻卷的血肉。   今天下午,苏小姐说过的话,闪电般在脑海中划过——   “之后的受害者身上,全都留下了相同的神秘符号。”   “很有可能是一起宗教杀人案,抑或是凶手患有某种严重的精神疾病……”   信义倒吸一口凉气,他打算立刻离开这里,却不得不再度停下脚步。他的视野中仿佛蒙上了一层恍惚的红色。直到此时,信义终于意识到,之前身处黑暗中时,那股古怪的不安感来源于何处——   眼睛。   眼睛。   眼睛。   房间的墙壁上,到处画满了歪歪扭扭,大小不一的眼睛状符号。   分明是如孩童般拙劣的涂鸦,用鲜红的血浆画上去的线条十分的简陋,却有种惊人的生动感,充满着压倒性的存在感。信义在注意到它们的时候,便忍不住屏住呼吸。就好像墙上真的生长出密密麻麻的无数眼睛,里面的瞳孔们滴溜溜地转动着,正在死死地盯着他看!   逃吧!   快逃!   大脑中的最后一根弦崩断了。   信义无法保持理智,他只想立刻离开这里。似乎是因为目睹过于具有冲击力的画面,双脚僵硬着,但他咬破了嘴唇,利用疼痛感激活了神经。他开始后退,紧接着转身,朝着门口奔去。   只有数米远的距离,不出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能逃离这个诡异的房间,和那具被杀害后留下记号的尸体。   “咚!”   什么东西,在背后掉落的声音。   但他已经没时间回头了。   某个高大的黑影突兀地出现在门口,拦住信义的去路。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似乎是一直站在门外等待着他。   这家伙是谁……!   他下意识地想要大声呼救,沉默屹立在门旁的身影,大步走上前来。在加速靠近的瞬间,那人体型和气势的压迫感令人难以升起反抗之心,他的动作更是冷酷迅猛,毫不犹豫地举起藏在背后的棍棒 状凶器,用力下砸。   耳畔响起呼啸的风声。   躲闪不及的信义,只来得及举起双手招架,却在下一秒闷声不吭地被击倒。   ……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几秒钟里,倒在地上的信义,只能听见对方的脚步声,在地板上逐渐地远去。   伴随着现实世界的疏远,努力支撑的理性,在脑门上持续传来的疼痛感中不断涣散。他终于失去了意识。 episode004 死后重生   这里……是哪里?   他朦朦胧胧地想。   意识显然尚未完全苏醒,只有残留的本能在运作着。   就像身处在深海之中,   不断地下沉、下沉。   相比起周围的无光黑暗,和缺氧带来的窒息,以及寒冷带来的肌肤刺痛感,来自各个方向的沉重压迫……真正令人感到恐惧的,是无止境的下降过程本身。   漫长到看不到头的旅程。这个世界的尽头,不知道是地狱还是深渊。   “小义……”   “小义……”   有人在呼喊他。熟悉的、亲昵的叫法。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见过了……面庞上传来温暖又柔软的触感。有点怀念的,令人安心的感觉。   很快,朦胧的知觉中,周围的温度正在慢慢升高。就好像胎儿身处在温暖的羊水中。   但这份舒适感一闪而逝,他很快就被从母亲胎腹中被取出来。随之而来的是凛冽的空气,灌入肺腔之中。虽然再次感到痛苦,思维却在这种刺激下活跃和苏醒过来。内心涌现出本能的喜悦感。   “小义,你醒着吗?”   他猛地睁开眼睛。   周围的世界,从黑暗、昏暗到缓缓发光,最后呈现在眼前的,是阳光灿烂的现实世界。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他摇晃着脑袋,总觉得后脑勺还残留着疼痛感。   进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俊俏的,属于少女的脸。女孩正露出担忧的表情看着他。   “怎么啦?昨晚没睡好吗?”   “啊……”   他其实不太清楚对方是谁,只是作出下意识的回应。   “居然在这种地方睡着了,是不是又熬夜看漫画了啊?”   女孩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真是个不听话的弟弟。我去给你打盆水,洗个脸吧。”   她站起身,往后方房屋的方向走去。   ……   “等、等等……”   还没等他叫住对方,女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后。   她是谁?   一时间叫不出名字,内心涌现的熟悉感却绝非作伪。   而且,这里又是哪里?   信义环顾着四周。   他正坐在房屋廊檐下方的水泥地上。前方是小小的院落,有被篱笆围起来的花圃,和肆意生长的野草丛。能望见墙头外栽的高大树木,翠绿的枝叶连绵成一片。树荫落在院子内的地面上,头顶的盛阳刺目而热烈。   奇怪……   为什么呢?眼前的景象,一草一木,全都混杂着陌生和熟悉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如此复杂到难以言喻的心情,还是头一回。信义在脑海里拼命的回忆着,才发觉刚才和他说话的女孩,确实有印象。   ……可是,那并不是现在的记忆。   信义将双手支撑在地上,从水泥地上站起来。不远处,篱笆旁半开的门后,就是院子外的风景……阳光从叶片的缝隙中洒落下来,水泥坡道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辉。远远的,能望见茫茫的山脉。平原上交错零落地分布着数块田野,澄澈的河流在山河平原的交界处,蜿蜒而过。这是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无法看见的场景。   “说起来,我刚才好像被叫作‘弟弟’了啊……”   他抬起手。手掌和手指和印象中的略有不同,更加小,皮肤更加白。   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相同的疑问再度浮现在脑海里,可是这一次的涵义却截然不同。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一个个身影从旁边跑过或走过。   某种震动般的巨大冲击感,席卷了他的大脑。   我……变成了小孩子?   还是说……   ——我回到了【过去】?   *   他知道这里。   邻居家的院子,是他年幼的时候,常常来玩的地方。而刚才那个女孩,是青梅竹马的姐姐。   信义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是名为雨津镇的小镇。原本过着和平日常的生活。但就在他初三那一年,连绵十日的夏日暴雨,导致山洪泛滥和山体滑坡,泥石流与洪水掩埋了小镇的大部分地区。原本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不得不在紧急疏散后,全体搬迁,背井离乡。而他则是差点被卷入洪水中丧生,最后是被救灾人员送进了城内的医院。   那场在令人印象深刻的灾难席卷而来,成为童年终结的最后一幕。后来被封锁起来的雨津镇,如今应该已经是房屋倒塌,荒无人烟的废弃山区。到处是堰塞湖和断裂的山路与桥梁,根本无法靠近,就算想要重温旧地,都难以实现。   而对于“不久前”的信义来说,那已经是十年之前的事情。因为事故的原因,他对在灾难发生前在雨津镇生活的记忆,一向很模糊,而且不太愿意去回想。以前他还找心理医生咨询过,算是某种遭受外界刺激所造成的心理阴影的作用。再加上他在医院醒来后,就始终没有联系过镇上的其他人;于他人而言十分重要和怀念的回忆,对信义来说却几乎如同不存在。   然而现在……过往的记忆却纷至沓来。他揉了揉太阳穴。眼前的一幕幕,如此的清晰可见,真实不虚,显然不可能是自己的梦境。这样看来,他似乎确实回到了过去。雨津镇还未曾被毁灭,至少他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重生】。   这个词,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信义有些难以接受。但如果这是真的……他竟然能回到过去,他赶上重生者的潮流了吗?可是,仔细想想,信义认为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后悔和遗憾的事情,以及想要去改变的想法。依靠重生的经验,能获得相比起上辈子更大的财富和社会地位,或者至少保证自己不会再次被卷入洪水之中,还是能做到的;但信义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能改变的范围相当有限。   当然,无论如何,能比其他人获得更长的人生,无疑是十分宝贵的。他甚至开始有点后悔,在“过去”——从眼下的角度来说则是“未来”——没有积极地获取知识和信息。   “没什么想要改变的啊……”   信义喃喃自语。   没有结仇的冤家,没有被人抢了或者死了的女友,没有特别的雄心壮志……过去不是没有幻想过“人生重来一次会如何”,但是当一切真的发生之后,内心却是一片茫然。   ……   ……不,等等。   要说信义十分在意的事情,当然是有的。   那就是——   “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episode005 童年小镇   或许是因为才刚刚从重生的混乱中苏醒的缘故。虽然信义的头脑和理性已经回归:自己确实变成了小孩子,回到了十数年之前。但是身为“青年的他”的意志,显然占据着相比起这种自知之明更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成分。信义很快沉浸在对于自身被卷入的连环凶杀案的思考中。但这一切都徒劳无功,除了让头脑更加混乱之外,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等同于凭空臆测。   更何况,现在的他,连“案发现场”都回不去……说起来,他到底是如何回到过去的?   临死前的记忆,如今已经全部复苏。   谋杀案。   隔壁房间的女尸。   凶手。   被袭击。   墙上和尸体上,犹如人类眼睛的怪异符号……   根据下午的新闻和苏小姐的说法,他很可能是被卷入一起连环杀人案之中,才会遇害的;而信义虽然身为受害者,却对凶手和案件本身一无所知……对了,还有苏小姐。未来的“他”恐怕已经凶多吉少,在他不在的时候,苏小姐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呢?不,等一下,他可不是普通地死去,而是已经回到“过去”;既然如此,考虑“未来的自己会如何”的事情,不是显得很奇怪吗?   信义只觉得头脑像浆糊般充斥着混乱的思绪,只好暂时放弃继续深入思考。没想到,在重生之后,他最想念的人不是其他人,而是苏浅香。仔细想想,对方或许真的是和他关系最亲近的人,尽管她不是亲人,也算不上友人。   没关系,现在的他,有充裕的时间和机会。   而浮现在信义头脑中的下一个念头,是想要向雨津镇上的大人们,提醒那场灾难的来临。虽说在他模糊的记忆里,因为警报发布的相当及时,没听说过有雨津镇的居民在灾害中死亡,但事先有准备的话,当然会更好。话说回来,他到底回到了何时?   ……   背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小义,你怎么了?表情那么严肃,是在考虑什么大事吗?”   拿着水盆和毛巾回来的少女,将东西放在一旁,同时笑眯眯地抚摸着他的脑袋。   “我就是在考虑很重要的事情啊。”   信义摇了摇头,想要将对方的手甩下来。   “什么啊,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对方捂着嘴轻笑起来,显然是没有把身为小孩子的他的话,当一回事。   注视着她的脸颊,信义再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现实”的重量——发生在未来十年后的谋杀,实质上和发生在过去十年前的谋杀一样,都和年幼的他无关。   青梅竹马的姐姐弯下腰,动作温柔地用毛巾擦拭他的脸庞。信义本能地又想要让开,但最后还是忍住冲动,闭上眼睛任凭她摆弄。   “那个,夏、夏花姐,今天……是什么时候?”   “星期天。明天就要去学校参加考试,看你一脸迷糊的样子,不会忘记了吧?然后就是毕业典礼。时间过得真快,这个夏天结束后,阿义就12岁了吧?”   12岁啊。换句话说,就是十年之前的事情。我回到了十年前,他想。   “好了,擦脸这种事情就我自己来吧。”   信义从对方手中拿过毛巾。   对于夏花姐的印象,如今在脑海内已然稀薄得无法辨认。只记得是生活在邻居家,一直很照顾他的女生,比他大上四岁。信义是被猎户收养的孩子,他称呼对方为“勇叔”。可是在信义很小的时候,勇叔在某日上山之后失踪了。几天后,人们发现了他在森林里的尸体,全身都被野兽咬烂过的痕迹。   在此之后,信义一直受到住在隔壁的夏医生一家的照顾,平日里的生活起居,衣食住行,在不了解内情的旁人看来,完全是一家人;而事实上,他和夏花姐确实一直与亲姐弟无异。直到他上初中后,两人的关系才发生了变化。   “姐姐”……过去的他,还是有亲人的,一直以来都是孤身一人的自己。想到这里,信义的思维不禁有些恍惚。   “对了,你现在要出去玩吗?我可以帮你打掩护喔。”   夏花姐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有些心不在焉,于是说道。   “……出去?”   “对呀。妈妈这几天一直让叫在家里念书,因为马上要期末考。可是,今天不是休息日吗?出去玩耍一会儿没什么不好,小孩子就是要多多出去运动嘛!”   “……”   “怎么了?一副不痛快的表情?”   “夏花姐,我已经小学毕业了,能不能……”   说到这里,信义不禁有些心虚。其实在他看来,不用说小学生,就算是像对方这样的高中生,一样属于“孩子”的范畴。   “哦~原来如此。”   夏花姐拖长语调,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叫你小孩子,特别是在那群小女生面前,放心吧!”   对方一副“啊,原来这孩子已经到在意这个的年纪了啊”充满感慨的表情。   信义闭上嘴,决定暂时不辩解了。   ……   洒落在身上的阳光和煦温暖,温柔的轻风,吹拂在被水打湿的脸庞上,十分舒服,令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夏花姐,阿义在家里面吗?”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某个男孩的叫声。   “他在呢。”   夏花姐高声应道。   “好了,出去玩吧。守生还有常真,看来都在外面等着你。”   女孩拍了拍他的背。   ……   老实说,信义不是很想出去。   在“重生”之后,他认为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来调节内心情绪上的差异和时间感上的混乱。这段时间里,他不希望和其他人有过于亲密的接触,否则很可能会被察觉出异样。以后就要和一群小学生一起了,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痛……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啊!身为成年人的他,很难想象自己能愉快地融入其中。   只是。   “守生,常真……”   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蕴含着熟悉感的姓名。   那一定是属于童年玩伴的名字。   如果要重新拾回过去的记忆,找到曾经生活在这个小镇的实感的话,多与他们接触,或许是最为快捷的途径……   作者留言:   ——   ps:当然,苏浅香是很重要的角色,肯定还会登场啦……话说这个算剧透了吧。   另外,新书求票票!大家都记得要将手里的道具投到这本书里呀。 episode006 少时好友   常真是个瘦瘦的,皮肤黝黑的男生。平常很爱说话,容易给大人留下“不老实”的印象;徐守生则和他截然不同,有着像女孩般纤细的手脚和修长的脖颈,总是沉默寡言。他的长相可以用漂亮来形容,常常会被人误会时女孩子。他很爱看书,经常去镇上的图书馆,一呆就是一整个下午。信义就是这样和他认识的。他们三个,另外再加上一个叫“和悟”的男孩,是幼年时关系最要好的死党。   在和熟悉的孩子们,时隔十年再度见面之后,信义开始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完全是杞人忧天。说到底,在熟识的人们身上出现的些微异常,一般人根本分不出差别,何况对方还是小孩子。没多久,三人就开始像往常那样在路上说笑打闹。   信义的记忆开始与十二岁的自己逐渐重合。与此同时地,他感到某种久违的安心和踏实感。   “……就这样吧。”   他想。   之前的迷茫和困惑,在这一刻仿佛全都茅塞顿开。没有身为“重生者”的野心,长大后总是独自一人的他,这回只想再一次度过和伙伴们,还有亲人们在一起的愉快时光。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以孩子的视角,而是以怀念般的心态,好好珍惜这偶然的“第二次人生”。   *   悬挂在天穹上的熊熊燃烧的星球,不断朝着大地释放着无穷的光与热。宛如一面巨大的蒸炉,脚下的青石地面被炙烤的滚烫。   大路两旁生长得葱郁的树木。炽热的阳光通过叶片的缝隙透下来,在地面上洒下片片碎金。沿着道路往前行走,仿佛有热力源源不断的隔着塑胶鞋底传递上来。不多时,额头上已然渗出微微汗意。信义用手撑开领口,往里扇了扇风。   “天气真热,真不想出门。”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点引起了同伴的共鸣。   “出来的时候还被我家老妈埋怨!但是我们两周前已经约好,一起去小胖家里看哥斯拉的录像。”   和悟家里开着贩卖文具零食的小店,同时还有租赁录像带的副业。因此很受孩子们的欢迎。因为从小是一起长大的玩伴的缘故,所以他们这群人,常常能比那些大人们更早地蹭到最新的录像带。   或许是想到了以前在海报上看到的那个威武霸气的大怪兽的身影,常真的表情振作起来,充满着期待。   “哥斯拉啊……”   从时间上看,很可能是美国佬拍的那一部——很遗憾,信义心想,那部电影里面的哥斯拉根本就不是能口吐原子激光的超级怪兽,而是从侏罗纪公园里跑出来的大蜥蜴。   这时候,就算是和同伴出门的时候,手中始终捧着本书的守生,忽然轻声说道。   “和悟可能不在家。星期五放学的时候,我在校门口听和悟的妈妈说,这几天他要去隔壁镇的邻居家里玩。”   信义瞥了一眼书的封面。上面的标题是“世界UFO大记录!”。守生看的很入神。   “不会吧?!小胖太不讲义气了!”   常真愤愤不平地说。但看他的样子,真正遗憾的地方,大概是这周末没办法看到哥斯拉了。   “算了啦,小店那边有电扇,还有棒冰,就当去那里避暑喽。”   ……   “这本书有趣吗?”   常真热的受不了,开始沿着树荫底下的狭窄沟渠内的管道往前走。他正用双手保持平衡,走在前面。在前往杂货店的路上,信义好奇地询问着另一位沉默寡言的同伴。   落在最后的守生,从书本里抬起头,望了他一眼,然后露出笑容。   “嗯,很有趣。谢谢你的推荐。”   原来是我推荐的吗!幸亏问的方式没问题,差点就露馅了啊……信义忍不住擦汗。好像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外星人和ufo十分的痴迷。到底是为什么……不,小孩子的话,大概没什么理由吧?   “说起来,阿义相信有外星人吗?”   “唔,大概有吧。”   信义随口回答。   “奇怪,阿义以前不是很肯定地说‘绝对会有!’的吗?”   “我改主意了嘛。”   “这样啊,那……庙里拜的龙王菩萨呢?”   “……?”   信义感到惊讶地转过头。   “为什么这样说?”   “啊,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因为这两样大家实际上都没见过嘛,但大人们会相信龙王,却总是将外星人看作笑话。我觉得两边都有可能啊。”   “……唔,确实。说不定哥斯拉也是存在的喔。”   信义一本正经地说。   “嗯,很有可能。”   守生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你们两人——在说什么——?”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很前面的常真,朝着他们两个人大喊。   “我们在说——哥斯拉——是——确实存在的——说不定——它马上就会出现——”   信义朝他喊了回去。   常真一个激灵,差点从管道上摔下来。   ……   来到小店门口,信义看到了比他们还矮上半头的几个小学生的身影。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大家一般称呼他为“王叔”。   在看到他的时候,信义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童年好友的形象。王和悟是个胖墩墩的男孩,见到他的时候,手里总是拿着一包零食,嘎嘣嘎嘣的吃个不停,可能是和他家的生意有关——他之所以能很快回忆起来。因为这对父子实在太相似了,尤其是在体型上。   在对方口中得知了和悟确实不在家之后,一旁的男孩立马焉了下去。   信义拿出口袋里的零钱,在冰柜里拿了一根雪糕。他撕开包装,感受着奶油在口腔中融化带来的清爽刺激感。   “所以呢?我们现在就回家吗?”   “就算要去别的地方玩,外面太热了吧……”   常真一边抱怨着,一边踮起脚将手拿向柜台上橘子汽水的玻璃瓶。   几个孩子拿着水枪出来,和他们擦肩而过。   “快点,快去大水塘!别让那群人把我们的地盘抢先了!”   “嘘,小声点!别让大人听见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无精打采的三人,开始面面相觑。   “我们,去大水塘吧……?”   半响后,常真就像在上课回答问题似的举起手臂,小心翼翼地说道。 episode007 悬崖跳水   道路两旁是种植着各类作物的田野。电线杆的阴影倒映在水泥地面上,却没有飞鸟的踪影。在这条道路的尽头,是被草木掩盖的小径。旁边的泥泞地上,到处是杂乱无章的脚印,看的出常常有人会来这里。   雨津镇背靠群山,而主要的土地构成是冲积平原。北斗河从山间流入平地,沿着蜿蜒的河道,穿过整个小镇。河的两岸有最早的民居,城镇的聚落就是以这里为发源地的。附近的湖泊和小河溪流,基本上都是由北斗河过去的支流延伸出去,北斗河的源头在群山之中,据说是一个巨大的湖泊。   俗称“大水塘”的地方,就是北斗河经过的湖泊之一——因为湖面平静,毫无波澜,所以才会被人这么称呼。大水塘是附近居民主要的用水来源,同时也是过去的孩子们常来避暑游泳的地方。沿着不同的道路靠近,来到的位置亦有所不同:有的地方是布满石子的河滩,有的是能俯瞰整个湖面的后山,有的是广袤的森林。   大水塘上游的后方被山崖包围,湖面有深有浅,有的地方相当幽深。时常会有意外发生,前几年还有小孩子因为不慎溺水而亡的消息,因此镇上已经发布了通知,大人们更是不约而同地开始禁止孩子们在那里玩耍……只可惜屡禁不止,   “如果想让一个孩子听话地去做某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禁止它。”一到夏天,附近还是能常常看到年幼的孩子们,和镇上的年轻人们的身影。   ……   三人沿着小径朝着荒草蔓延的深处走。金黄色如同海浪般的作物,在田野中随风摇曳着,看起来颇为凉爽。但实际上,迎面吹来的都是被太阳加热后的炙热空气,让人只想躲开。   “你们之前说……‘哥斯拉存在’什么的,该不是认真的吧?”   常真一副憋了很久的表情。看来他是真的很担忧这件事。   “你觉得呢?”   信义耸了耸肩。   “另外就算真的存在,你也不用担心。你看电影里,它一般都是在东京或者纽约这种大城市登陆的吧?像我们这种小镇,那种大家伙根本就找不到地方爬上来啦。”   “……说的也是。”   信义一路上注视着周畔的风景。他压根分辨不出野外和田中生长的是什么。虽然关于这个小镇上的人们的记忆,和某些重大事件的经历,差不多已经快要全部想起来了。但是诸如乡下孩子们所具备的野外知识之类,却早已忘得精光。倒是常真在偶然间看到路边生长在灌木丛里的的鲜红果子之后,眼睛一亮,摘了十几颗下来分给他们吃。   信义小心翼翼地擦掉上面的灰尘,放入嘴中。甜中带着酸涩的汁液,伴随着牙齿嚼碎果肉的过程,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快到了吧?”   “过去那个山头就是了。”   大水塘的占地面积相当之大,不同年龄段的人,出现的地方会不一样。类似于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常有家庭妇女们会拿着锅碗瓢盆和衣服到靠近湖泊下游的地方洗,孩子们自然会避开他们。年纪较小的在浅滩附近,而高中生们的行为更为危险,他们偶尔会在水流较急的上游,或是在靠近森林,水位较深的湖泊附近扎营避暑。   当然,这次的目标不是以上的任何一个地方,而是最危险的一处——   越往小路深处走,坡度不断上升,森林就越发茂密。铺天盖地的树木枝叶,像厚厚的云层般遮挡住了阳光和雨水。夜晚的时候,当风吹过森林,叶片之间相互摩擦和碰撞,就会发出海潮般的声音。前面的路已经变得陡峭起来,需要偶尔用手抓住上坡从泥土中裸露出来的岩石,才能稳稳的攀爬上去。   正当信义爬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不知从哪里来的凉爽的风吹拂在脸上,原本因为树木的遮掩而略显昏暗的视角,骤然间明亮起来。热烈的阳光洒落在他们的头顶。一瞬间,前方的视野变得无比开阔,重见天日。   世界从狭窄到广阔的距离,往往只有寥寥几步远。然而,人在山路和顶端能看到的风景,却截然不同。他们终于登上山坡的顶端,新鲜的空气一时间涌进鼻腔和肺腑,令人心旷神怡。   信义重重地吐了口气。   皮肤能感受到如同纱布般柔滑拂过的气流中,蕴含着湿润的水汽。山坡顶端是一个宽阔的平台,而在边缘处往下俯瞰,就是大水塘的上游。宽广的湖泊,水面平滑如镜,仿佛一整块澄澈的巨大玉石,在阳光下反射着粼粼的波光。湖岸边是往大山深处蔓延的森林。   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这地方的意义。   对于生活在这个和平而安宁的小镇上的孩子们来说,恐怕是最危险,换句话说也是最为刺激的活动之一。   ——“悬崖跳水。”   在室内游泳馆中举行的高台跳水,高度不过十米。但如果是野外的悬崖跳水的话,距离水面的高度甚至可以达到20米以上。当然,伴随着高度的提升,自然意味着危险度等递增:冲击力,姿势,不小心就还有可能骨折甚至溺水;假如下坠的过程中有突起的岩石,那更是要完蛋大吉。就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在第一次站在悬崖上,望着底下仿佛深不见底的潭水的时候,恐怕会两股战战。正因为如此,这算是同龄人之间某种“试胆”的环节。   在山坡顶端的平台上,显然不只有他们三人。数个和他们年纪相差无几,和大上几岁的孩子们,一个个都在跃跃欲试。   信义瞟了一眼旁边的同伴。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却是:身为大人的自己,或许有阻止孩子们做这种危险事情的义务?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情况下,这种事情实在是……   平台上的孩子们一个个已经脱掉了衣服,互相嬉笑打闹着。时不时的,有人屏息凝神,在悬崖边上一跃而下——底下顿时传来“扑通”的闷声响动。 episode008 林中偶遇   “快下来啊——”   已经落到湖中的孩子们向上方大喊。   信义很快注意到了某个貌似是第一次尝试悬崖跳水的孩子。他在悬崖边上磨蹭着不敢跳下去,双手抱着胸口,双脚打着摆子,脸色发白。结果他身后的同伴却趁着他不注意,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这孩子惨叫着往下坠落,湖水中和平台上的同伴们却在哈哈大笑。   信义赶紧往悬崖边上走去。但被推下去的人并没有出什么事儿,他从水里冒出头来后,抹了把脸,在骂了几句话后,反而是很快跟着同伴们一起傻笑起来。   “嗯,好像不算特别高的样子……”   他在悬崖边上比划了一下距离后,觉得如果不是年龄太小,或者姿势有问题的话,确实不太容易受伤。因为靠近湖岸的缘故,水面不算深,加上附近的悬崖,唯有这一面相当的平整,简直像是天然的跳水平台。   而且,信义终于意识到——在他看来十分危险的事,对于他现在的同龄人而言,却很可能只是微不足道、或者漠不关心的小事。他们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阿义,不下去吗?”   一旁的常真和守生已经脱掉了衣服长裤。看他们熟练的动作,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   “我……”   信义想了想,觉得如果用“没带泳衣不太适应”这种说法,大概会引来玩伴们的愕然和嘲笑;而要是说明“我害怕会受伤”的话,恐怕更是如此。   于是他只好回答道。   “今天肚子有点不舒服,下水怕着凉了。我去旁边转转。”   虽然那两人一副很困惑的表情,但他们并没有阻止信义的意思,而是点了点头。   湖水里的孩子们正在嬉戏着,互相比试游泳,潜水,打水仗,互相泼水;有的从岸上爬上来,沿着悬崖上一条较为缓和的坡道重新爬回到平台,然后再一次享受跳水的刺激感。   “有点……”   他在某一瞬间,脑海内浮现出了同样想要尝试的念头。但是该怎么说呢,可能还是有点不习惯,无法彻底地融入孩子们的活动之中吧。信义默默的站在平台的一角,望着两个玩伴从悬崖上一跃而下,确认他们落水后没有安全问题后,才转身离开平台。   *   头顶落下来炽烈光线被茂密的枝叶遮挡着,削弱了那种令人不适的高温。另外由于是下山的路途,他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说是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信义用手上的树枝敲了敲旁边的树干,这是随手从地上捡的。他一边叹着气自言自语。   “我对这地方可不熟啊。”   为了防止在中途迷路,他决定做下记号,同时尽量沿着山顶为圆心行动,避免和山顶拉开太长的距离。这样的话,就算遇到什么意外也能及时返回,和同伴们汇合。   “对了!”   之前在和死党们交流的时候,他听说过,前往大水塘的路不只有一条,而且即使前往的目标都是湖泊,最终的地点却会有所不同。不同年龄的人们,则会在不同的地方聚集。   “找找别的路吧。”   他在脑海里回想着湖面的样子。其中一面是山坡与悬崖,另一面是和河岸与茂密的森林。   “这里是上游,沿着山坡绕一个圈,说不定就会找到去河对岸森林那边的路途。”   说走就走。为了满足好奇心,同时是为了打发午后的休憩时间。这或许正是孩子们常做的事情:童年的时光往往有着漫长的空闲时间,而他们却常常用来做一些在别人来看根本是虚度光阴的事情。大人们会羡慕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但对于孩子们来说,纵使是浪费时间,在长大后看来十分幼稚和无聊的行为,在当时在他们眼中,却说不定是激动人心的“大冒险”。   脑海中思考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拿起像是拐杖般的树枝朝前探路,一边循着看上去像是有人经过的路径走去。   山上的道路通常是有迹可循的。一旦某个地方有人需要常常路过,就会不知不觉间找到最轻松的道路,长年累月后形成固定的路线,而假如再加上简易的记号,或是铺上石子的话,就会变成货真价实的山路。只要仔细观察的话,就不难发现。那是上山砍柴和打猎的人们为后来者留下的。   在到处是生长到没过脚踝的茂密草丛中,却存在着沙土暴露在外的“空隙”。这条“空隙”蜿蜒漫长,朝着远方和林间的深处伸长。附近的野草也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向外低伏的生长着。   信义很快发现了这条小路,饶有兴趣的沿着它往前走。他只觉得脚下的坡度在不断下降,却始终没有走到尽头。   ……   “现在是几点呢?”   “我该不会走错路了吧?”   现在的孩子们可没有智能手机,他手上也没有佩戴手表,所以只能根据太阳的方位和周围的光暗变化,勉强分辨。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兴致勃勃的情绪逐渐减退,取而代之的是焦虑和担忧。   走了颇长的山路,他早已变得汗流浃背。之前的阴凉感,自然是不复存在。树叶固然能遮挡住阳光,却隔绝不了炎热的气温。加上爬山的关系,此时他由内而外的感到浑身发热。同时由于大量汗液的流失,他开始感到口干舌燥。   信义有点后悔。就算不去游泳或者跳水,至少呆在湖边的话,就不会感到那么难受了。   远远地,传来在林间穿梭的呼啸声,很快又平息下来。是风刮过树林的声音……又或者是某种野兽的叫声?说起来,这山上有危险的野兽出没吗?   “是时候回去了……”   他明智的作出判断。现在回去还来得及。道路没有问题。只是,这次又要重新往上爬,会有点吃力罢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某种异样的声响。虽然很轻微,但是在只有虫鸣声的林中,却显得异常清晰。信义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发现那是人的说话声。 episode009 失踪事件   “前面有人吗?”   他默默地思考着,在林间停下脚步。   因为不想要打扰到别人,信义来到一棵粗壮的大树背后,避免被其他人发现。他正打算离开的时候,背后传来的声音却猛然间提高,吓了他一跳。   “他(她)已经失踪整整五天了——现在很有可能正受到折磨,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你们就真的不关心吗?”   相比起之前窃窃私语般的响动,这次能完全听出来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而且是很用力地吼出来的。   “‘死了’——”   对方的话语中,蕴含着某个令人在意的要素。信义下意识停住脚步。他躲在大树后面,打算继续倾听这群人的交流,换句话说就是“偷听”。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此时还是满足自身好奇心的念头,在信义的脑海中占据了上风。   “你说‘死了’什么的……不会那么严重吧?别开玩笑了啊。”   “那女的大概是去镇外头玩了吧?她什么性格我们还不晓得嘛,离家出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和我们没有关系。就算真出了什么事,都是她自身的原因。整天和校外的那群小混混们在一起,大家都很清楚,这个人迟早有一天会……”   这次说话的,不是那位女孩子,而是剩下的几个人。声音有男有女。信义蹲下身,从树后面离开,避免发出脚步声,小心翼翼地移动到草丛边上。透过树木和茂密草叶的缝隙,他看到在不远处的坡道上,正站着四五个年轻人。   隔着相当的距离,再加上观察角度的关系,所以看不出他们的相貌,无法分辨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不过从年纪上看,信义判断对方应该是高中生。   位置正好背对着他的,是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孩,看她的手势和动作,显然情绪相当的激动。刚才大声说话的人就是她。剩下的另外几人,则围绕着站在她面前。   “怎么会没有关系!那天野营的时候,她是我们的同伴吧?”   那位女孩子的声音比之前更大了。   “她失踪的那天,我们始终在一起,根本脱不了干系。”   信义将耳朵竖起来,仔细地倾听着。沉默半响后,有人忽然回答道。   “所以,大小姐你想怎么做?他们的家人不是已经到处都找过了吗?据说已经报警了。那我们这些人,又能帮到什么忙?”   “是啊……那个,我觉得还是不要和她扯上关系比较好,遥水姐……”   有人好像正在劝慰她。结果却被打断了。   “说什么警察和家人,一直没有说明情况的,不就是我们这群人吗?之前不是说过。既然不想惹上麻烦,至少负起责任,将对方找出来吧?难道你们全都忘记那天的事情了吗?”   “吵死了!好啊,既然你那么有责任心,就一个人去找她好了!老子就不奉陪了。”   剩下的数人中有个男生冷哼一声,同样提高了音量。   “走了走了,她想要做的话,就让她一个人做吧!真是的,大热天把我们叫到这里来,还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呢……”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小路的方向回去了。树林间的人影闪动。看样子,显然不止一人选择和他一同离开。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后——   “遥水姐……”   刚才那位女生怯生生地开口了,好像是在劝那个长发女孩回心转意。   “我们还是……“   “算了,没事了。你和他们一起回去吧。”   在沉默了几秒钟后,女孩叹了口气,声音平静下来,可能是觉得灰心丧气的缘故,她冷静下来后,反过来劝慰那位女生。女孩刚才口中吐出的叹息声,就算是隔着相当距离的信义,都能听见。   “可是……”   “没关系,我一个人找就好。”   之后发生的事情,一直躲在草丛里的信义,就不再清楚了。林间又一次恢复了平静,耳畔回响着不知疲倦的虫鸣声。   原地等待的时候,他在心中默念了六十秒。之后,信义站起身,往前方张望。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离开草丛后,信义来到原本有人站着的坡道上。坡道所在的这条山路,远比他之前走过的山路平坦宽阔,显然是常常有人从这里通过。   伴随着视野的开阔,目前所在的方位,在他的眼中,亦变得明确起来。   “那里是回去的路。”   隐约能看到被枝叶掩盖的平房和田野。没想到刚才那段漫长的山路,已经让他回到了接近山坡脚下的地方,而且应该是绕了半圈后的湖对岸的方向。   “也就是说……”   他转过身来,朝上坡的方向望去。   “这里就应该是通往大水塘的另一条路。”   既然已经找到下山的出路,信义倒不是很着急了。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好奇心,他继续往上走。   没过多久,空气再度变的湿润起来。迎面吹来的轻风中,带上了些许水汽。信义意识到,自己已经到达目的地。   走出森林后,有和之前的山坡顶端,十分相似的平台。这里的悬崖距离水平面的距离,显然比之前要低,但是湖底的深度却深上不少。他来到平台边沿往下张望,只觉得湖面的颜色在阳光照射下不断加深,像一整块碧玺,幽深不见底。   悬崖壁上生长着嶙峋的石头,假如不小心摔下去的话,头破血流都是轻的……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往后倒退两步。   “咦?”   ——就在这一瞬间,信义看见有一片巨大的阴影,从水底缓缓游过,几乎遮蔽了他的整个视野。“它”正在湖中游动着,身躯异常的庞大,从山坡上俯瞰,简直有一整座房子那么大!游曳的“尾巴”部分在水面上一掠而过。“咕咚咕咚”地冒出大量的气泡。   那是什么?难道是某种大型鱼类?可是,像这种湖泊里,真的会生活有这么大的生物吗?   信义的手足僵硬,呆在原地,额头直冒冷汗。   还是……水怪? episode010 水中巨影   总不会是水怪吧?他的记忆中可没有见过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   刺眼的阳光从头顶上照下来,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摔倒在地。   信义用力地摇晃了一下脑袋,再定睛一看的时候,却发现刚才看到的水底巨影,不过是对面山坡倒映在水中的影子。   可是,不对劲。有哪里不对劲。   刚才,那影子明明就有在活动!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吗?   信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他觉得这个地方充斥着某种怪异的氛围,周围没有任何人,安静到不可思议。这种气氛似曾相识,就好像最近才刚刚感受过。   ……他决定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这时。   信义在最后一次回望湖面的时候,却看到有人的脑袋,正从水面之下冒出来,很快又下沉了。长长的头发漂浮在水上,湖面上冒出大片“咕咚咕咚”的气泡。   这一次,绝不是错觉。   “该死的!”   信义很快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溺水了!   *   这么说来,刚才在水面上看到大量泡沫,是那个人即将沉入湖底时所造成的吧?   “该怎么做……”   信义从刚才那种莫名的未知恐惧中挣脱出来,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首先是叫人……可恶,附近根本没有人吗?然后是报警……惨了,我现在是小孩子,身上根本不会带手机或者呼机。”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但现在却一个都派不上用场。   “救命啊,这里有人溺水!救命啊!”   在山坡的边沿,朝着湖岸对面和山路的下方,如此反复地大喊之后,果然没有人回应他。只有他的叫喊声,在空旷的湖面和山谷之间不断地回荡着。对方虽然还在水中努力地挣扎,但力度正在越来越弱,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他在喊叫的时候,这位即将溺水的可怜人,甚至没有力气发出声音来回应。   最安全的方法、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立刻离开这里,跑到山下寻求他人的帮助。可是就算他用尽全力奔跑,速度再快,跑到山下有人居住的地方起码要五分钟的时间,而一来一回就是十分钟以上,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信义的目光落在湖面上。他看到一只人类的手臂,正从湖中伸出来,然后又慢慢地往下消失。伴随着对方拍打着水面的激烈动作,水面上不断浮起泡沫,就像是被抛到岸上后,垂死挣扎的鱼。   “关键时刻的营救时间,说不定只有半分钟……”   不能再犹豫了。   他在努力尝试着寻找救出溺水者的方法的时候,外界的时间却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焦虑心情而放缓脚步,它正在一步步无情冷酷地流逝着——   “如果能利用某种工具的话……不行,做不到,这个人在湖中央,根本没有东西能够着他。”   泡沫开始消失。   湖面已经不再有动静。   长长的黑发飘散在水面上,能勉强看得出是个女性,但距离隔得太远,分辨不出外貌,不清楚眼睛是紧闭还是睁开的状态;只有从嘴巴以上的半个脑袋正浮在水面上,上下漂浮。就好像整个人都是垂直的竖立在水中,如同一枚浮标。   信义正在脱衣服。   他没有想出什么能保证安全地救出对方的办法。眼下已经束手无策,唯一的可能性就在自己身上……   他去救人。   这是最后的选择,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做到,而且救助溺水的人本来就是相当危险的行动,说不定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会搭上去。信义当然很犹豫,一直在踌躇不前,可是在犹豫的同时,他依然做好了准备。   信义深吸一口气,走到了悬崖边上。   对方很快就要彻底在湖中沉没。等到整个人漂浮在水上的时候,恐怕就已经处于死亡的边缘。人在真正处于溺水的时候,体力很快就会在慌乱之中消耗干净,无法挥手求救。溺水者会本能地将双臂伸到两侧,向下压,好让嘴巴浮出水面——没错,就像现在这样。   脚底传来沙子的粗粝质感。   真没想到,在重生后的第一天,竟然就再度目睹了与死亡如此接近的瞬间。   他心想。   人在获得第二次生命的时候,常理而言,应该会变得更加珍惜才对。   可是,信义却没办法放着不管。假如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眼前溺死,对于一个孩子的精神负担而言,太过严重。他说不定会在将来的人生都处于后悔之中,这次事件很容易成为跟随自己一生的心理阴影。何况他的身体,已经比大脑更快地开始“工作”。思维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去救人的时候,信义实际上却已经开始跑步、加速、跳跃、从悬崖上一跃而下,朝着湖面扑去。   落下的位置稍微有点不太好,从崖壁上增生出来的尖锐石头,如同一枚尖刺,朝他脑门直插而来。信义的意识前所未有的冷静,他蜷起身体,头上脚下地下降,正好落在了那枚石头的上方。剧烈的的痛楚从踝骨传来——那是之后的事情——现在的他,其实什么都感觉不到,整个人在反作用力的帮助下,朝着更靠近湖中央的水面跳跃。   这一瞬间,男孩好像长出了翅膀,在水面上方滑翔而过。   落入水中的时候,刺骨的冰冷和视野的昏黑,朝信义汹涌而来,挤压着他的水压,和水面相触时仿佛什么东西被折断时的坚硬和疼痛,将信义的全身上下完全包裹其中。他屏住呼吸,双手用力,努力让自己的脑袋浮出水面。   原本在岸上难以被察觉到的空气,此时换做柔韧的湖水。阻力成千上万倍地增大了,身处其中就连朝前一步都觉得困难。   他咬紧牙关,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湖面上的空气,然后将脑袋砸入水中,朝着溺水者沉没的方向游去。   “你一定要坚持住!”   信义内心中对着那个不知名的人大喊。   “别让我……白费功夫!“ episode011 溺水之人   伴随着剧烈的呼吸,冰冷的湖水不断地灌入肺腔里。鼻子和眼睛更是火辣辣地疼。在岸上的时候,溺水者所在的地方看起来和湖岸之间并不算遥远;可是一旦进入水中,周围的观感全都发生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原本相隔不远的距离,此时却如同天堑般难以跨越。   “那人在沉下去的时候,是在湖中心吗?我现在又游到湖中心了吗?”   接踵而来的难题是,他根本无法分辨出自身的方位,同时亦无法找到对方的位置。只能不断地转头张望,通过与悬崖之间的距离来判断目前的位置。   “没时间了,必须找到她!”   他再度深吸一口气,让脑袋没入水中,压抑种种不适感,拼命地睁大眼睛。大量的冰冷湖水触碰眼球,挤入眼眶,仿佛是要顺着肌肉间的缝隙,径直灌入大脑里一样。   信义无视着这些可怕的胡思乱想,视线在水面下方逡巡着。没有,没有,到处都看不到。湖面下的世界异常的昏暗,就像永远处于黄昏和夜晚之间。偶尔会看见像是人类在水中浮沉的影子,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那只是游动的鱼或者水草摇曳的痕迹。他以湖中心为原点,游来游去,却总是徒劳无功。   不可能。她应该就在附近,只是一直没注意到而已……!   “咚咚咚!”   信义的心脏正在怦怦直跳,热血上涌。他逐渐开始适应冰冷的湖水,被阳光照射的湖面,仍然保留着温暖。耳畔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声。   “救救我……”   在某一个瞬间,他的耳边响起微不可查的声音,好像只是某种压力之下产生的幻听。但信义却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拼命游去。有什么东西,在水流的影响下,悄悄地钻入他的鼻孔。痒痒的,有种想要打喷嚏的感觉……   他立刻伸出手去,触碰到的是人的头发。   内心顿时涌上欣喜的情感。   找到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手臂传来一阵猛然下拽的力量,猝不及防间,信义差点整个人沉入湖中。他意识到,这股力量恐怕是来自溺水者的拉扯。   在救助溺水者的时候,来自对方下意识的反应往往是最致命的。溺水者会在本能的驱使下拼命挣扎,牢牢地攥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比如前来救援者的身体或四肢。因此,若是溺水者试图向自己靠近,此时立刻松手游开才是正确的选择。   ……但是,他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   对方显然十分的张皇失措。又或者说,她现在已经濒临失去意识的阶段,只是在依靠身体本能的反应。   信义努力地想要掰开对方的手掌。尽管不小心被灌了好几口水,他还是保持着镇定。要是两个人都惊慌失措的话,那就真的麻烦了。他回忆着脑海内的急救知识。   施救的时候,最后要从背接近溺水者,从背后把溺水者牢牢抓住,抓住对方的下巴,使其仰面,使溺水者的靠近自己的头,并用力用肘夹住溺水者的肩膀,或者托住腋下,之后再用仰泳的姿势离开……   手臂上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强,简直想要将里面的骨头都捏断似的,不断地传来疼痛感。信义强忍住这份痛苦,在水中吃力地转身,将对方拖起来。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两人的脑袋一同浮出水面。信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但是当他游到女孩的背后,双手从腋下穿过,准备用力的时候,信义却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犯了个错误:他高估了一位普通小孩的能力。无论是身高,还是力量,都和身为成年人时候的他,有着鲜明的差距。   在信义打算将对方从身后托起的时候,却发现女孩的身高有可能比他更高,而重量更是超过他的想象。对方的体型苗条,腰身纤细,显然真正原因是自身力量不足的缘故。此时,对方的上半身已经浮上湖面。湖水打湿了女性身上轻薄的衣料,薄薄的裙子粘在肌肤上,能隐约看到肉色,勾勒出女孩青春美好的身材。   “咦……?”   信义觉得对方有点眼熟。然后才想起刚才在林间撞见的事情。   “这不就是之前那个长发女孩?在和朋友告别之后,没有回家吗……对了,根据他们的对话,她好像是去寻找某个失踪的人。为什么会在湖中溺水呢?”   对方的手仍然死死地攥住信义的手腕。上面传来的力道,让人很难想象是来自一位柔弱的女性。接下来,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仿佛是为了拼命地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只是手,女孩的四肢全都紧紧的抱了上来,就好像电视上播放的树懒一样的姿势。   “喂,等等!等一下……!”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信义就被整个人抱在了怀里。脸上和湿润的布料紧密接触,以及柔软而具有弹性的触感。对方手脚上传来的紧缚的力道,他的整个脑袋都埋入丰满的胸口里,陷入窒息感之中。   “这女高中生发育的未免太好了。好像比夏花姐还要厉害的样子……”   信义因为难以呼吸而开始发热的脑袋,只剩下乱七八糟的念头。   “可恶,要是我能长得再高一点的话……”   “xiao……xiao……li。”   就在这时,怀中的长发女孩突然开口了。她依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不断地哆嗦着,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   “……她还在水底下……”   Xiao……li?   难道说,还有另一个人?   ……不,不行,做不到。他已经没力气了。   信义咬了咬牙,努力保持着清醒。他将双手放在对方的胸 部和腹部,开始发力,用尽全力地将她推开。为了避免对方继续挣扎,这时候最好的方法说不定是将她敲晕。遗憾的是,他并不清楚该如何做才是正确的。   “放心吧,会得救的!”   “但是,她……”   “她也一样。所以给我保持清醒!”   信义拖着女孩的肩膀和筋疲力尽的身体,朝着湖岸游过去。 episode012 一具尸体   在救助过程中,要让溺水者的精神状况保持安定。他每次从水面上浮出来,就必须拼尽全力地大口呼吸。在这样的状况下,信义一边拖着女孩的身体往岸边游去,一边还不得不气喘吁吁地安慰对方。   “放心……你……你不会死的。”   “没有人会死……保持清醒!”   他不清楚对方现在是否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也不清楚下意识说出来的话,能否起到安慰的效果;他只是在尽己所能。   “阿义,阿义,你在那里吗?”   忽然间,岸上传来充满焦虑和担心的叫声。信义一开始还以为是幻觉,结果那个声音仍然在持续地呼喊着。信义拼命地转过头,差点扭伤自己的脖子。他看见了站在山坡上的人影。   原本有些绝望的心中,顿时涌入了新的希望。他的朋友们,还是相当靠得住的……因为在山的那一边找不到自己,所以就主动过来寻找了吗?   “我,我在这里!”   他高高地举起手,在呛了口水后不断咳嗽着。   “咳咳……快去,快去叫大人来!”   山坡上的人影在听见他的喊声后,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朝山道上跑,看来是去寻求救援了。   “好啦,马上就有人来救我们了。”   他咬着牙,一边抱住女孩子腰身,努力在水中保持着向上的浮力。   “别放弃,很快就能得救了……”   女孩的口腔里发出“嘎嘣嘎嘣”的牙齿打战的声音。接下来,她咬着嘴唇,脸色发白。过一会儿,对方终于睁开之前始终紧闭的双眼,和信义对视着。   她没有说话,亦没有对信义的话语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盯着他看。女孩的视线茫然而虚无,就好像在透过信义这个人,注视着别的什么东西一样……   ……   之后的事情,信义已经记不太清楚。他在游向湖岸的过程中,其实到半路就已经失去了力气,只能凭借仅存的体力,让两个人全都浮在水面上,不至于沉入水底。   但这种姿势显然不能保持太久。他的双手双脚很快变得僵硬起来。白昼阳光的温暖被冰冷的湖水驱散,刺骨的寒意从身体深处涌上来,慢慢席卷全身。   好在,女孩自从睁开眼睛后,就恢复了一点行动能力。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继续拖后腿,而是开始帮忙调整姿势,让两人能更轻松地漂浮在水上。她显然和信义一样精疲力竭,没办法带着两人往湖岸游去。但两个人在水中相互支撑着,让在水中坚持的时间再度拉长。   直到湖岸上,出现了不止一人的身影。人们焦急的呼喊声,还有数人从悬崖边上一跃而下,朝这边游过来……他的心情总算放松下来。与此同时,最后的一点体力,迅速地从体内流失得一干二净。信义的眼前一黑,意识无法继续保持清醒。   “谢、谢谢你。”   在思维即将涣散的最后时刻,他听见虚弱的声音,细如蚊呐。信义低下头,看见女孩同样闭上了眼睛。   这样就……可以了吧?   *   信义是因为精疲力竭而暂时晕睡过去的。于是在他醒来的时候,并没有过去太长的时间。他下意识地想要睁开眼睛,只觉得眼皮有千钧之重。耳畔传来嘈杂的声响,就像有一大群蚊子在嗡嗡叫一样。过了半响,他才回过神来。   周围全是人。   他眨了眨眼。脑袋旁能看到重叠的鞋子和双脚,自己则被人放在担架上,底下是山坡的沙地。   ……得救了吗?   “他醒了!”   一旁有人发出惊喜的声音。   仰卧着的他眯起眼睛,落下来的阳光有些刺眼。这时候,阴影遮挡住了光线,头顶上传来男人关切的声音。   “你醒了吗?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只是太累了而已。   信义咽了口唾沫,觉得口舌发干。   “那个……女的呢?”   他声音沙哑地询问道。   “她没事,只是昏过去了。现在经过紧急检查后,现在马上要送到医院去。总之,真的辛苦你了。”   信义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在昏迷之前,他还有十分在意的事情,就是女孩口中的“小丽”。   “对了,快,快去告诉他们,还有,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湖里……”   头顶上的那个声音,突然沉默下来。他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怎么了?”   “我们已经发现她了,只是……”   ……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信义有些吃力地转过身,用手臂支撑的从担架上坐了起来。   “你先不用急,躺着好了。没什么要紧的,我现在就让医生过来……”   对方似乎想要扶住她,但信义摇了摇头,还是坚持着坐起来。   “我没关系。”   半蹲在信义旁边的,是个相貌颇为年轻的男人。他身材高大,眉头紧皱,是个态度严肃的青年。对方穿着警服警帽,而且长相看起来有点眼熟,说明是小时候认识的人。应该是这个小镇上的警察吧。   “那个人,就是……”   信义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到了另外一副担架。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女孩,但她不是长发,不是自己救下来的人。而是后来才被其他人在湖中发现的。围绕着担架的,是一群同样穿着警服警帽,还有穿着白大褂的人。他们蹲在旁边,好像在检查女孩的身体。   担架上的女孩一动不动,没有发出丝毫声息。   “这是在……”   青年张了张口,似乎在犹豫是不是要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面前谈论这件事,但信义却已经自顾自地问道。   “她……是在湖中淹死了吗?”   “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原因现在还不清楚。”   警察含含糊糊地回应。   换句话说,虽然不确定是否是溺死的,但是……确实是死了吗?   信义沉默了。   他并不认识对方。要说有什么特别悲伤的心情,显然是在说谎——可是,就在自己重生后的那一天,他亲眼目睹了他人的死去。某种不安的心情,就好像一块沉重的岩石,压在信义的心头,仿佛正预示眼前的一切,都并不寻常。 episode013 噩梦重演   回到童年的第一天,竟然就有人死去,就在他的面前……虽然是意外,但他的心情却不可避免地变得沉重起来。   忽然间,信义的内心中产生了某种冲动。他努力地想要站起来,朝着担架的方向走去。   “喂,等等!你要去做什么?”   青年警察刚想阻止他,没走出几步远,男孩却忽然间停了下来。   信义的目光落在女孩尸体裸露在空气中的脖颈肌肤上。   结果,他就像被石化成一尊雕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怎么……可能……?”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手脚冰冷,脊背上升起一阵比身处冰冷湖水中时更加刺骨的寒意。   “喂,你不要乱跑啊——”背后传来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在这一瞬间,仿佛周围的一切的声音,全都伴随着意识远去了。   ……   躺在担架上的女孩,紧闭着嘴唇和双眼。她的肌肤被水浸泡过后,显得惨白暗淡。而在脖颈、靠近胸口的地方,有一道形状十分熟悉的“伤口”:   那是由上下两道圆弧和中间的一点组成的伤痕。苍白的皮肤绽裂,伤口边上的血肉向外翻卷,构成一个类似于人的眼睛、犹如孩童随手涂鸦的简陋图案。   正是“不久前”才见到过的诡异符号。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信义忽然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在他的视野中,女孩身上的“眼睛”,就好像活了过来:尸体僵死的肌肉不断地扭动和变形着,狭长的伤痕像虫子般蠕动,新鲜血液从裂口里汩汩地流淌出来,而从绽裂的伤口中,猛地生长出一颗“滴溜溜”转动着的鲜活眼球……   “该死的!”   他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份幻觉抛出脑海。   信义理解了刚才那位警察不确定对方是否是溺水死亡的理由。毕竟女孩身上有这个古怪的伤口,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或者意外产生的,而是某人刻下的具有特殊意义的符号。   他的意志力,在这一刻,遭受了极大的考验。因为在看到“眼睛”状符号的瞬间,临死前的记忆和恐惧的情感,全都如同潮水般再度汹涌地扑过来。对信义来说,那起凶杀案才不过发生在“数小时”之前。无论是尸体,符号,房间内的环境,空气中的血腥……全都记忆犹新,鼻子上仿佛还残留着那股恶臭;然而,就在“数小时”后,他竟然再一次看到了布满墙壁的“眼睛”——它出现在另一具女尸上。   信义就好像从一个深沉的噩梦中惊醒后,才刚松了口气,意识却再度堕入恐怖的漩涡之中。   ……不,不对。   信义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好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是“数小时”前,而是“十年”之后。   十年后,他所居住的城市里,发生了一桩连环杀人事件。凶手在每个受害者的身上,全都留下了相同形状的伤口:那是类似于人眼的符号。而他正是被卷入这起事件后,死后重生回到了童年时代。   可是,他现在却在十年前生活的小镇里,看到了相同的印记。   其中的理由是什么?   偶然吗?不,不可能。那个符号给予人的印象,具有强烈的“存在感”,任何人都会像他那样,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其中蕴含着相同的含义。换句话说,两者之间绝对存在着某种关系;更有可能——两个牺牲者都是由同一个凶手所为。   “……”   信义只觉得头痛欲裂,脚站不稳。   “你没事吧?”   从后面追上来的警察,扶住他的肩膀,避免他摔倒。   “……对不起,叔叔,我有点累了,能休息一下吗?”   “当然,我先派人送你回去吧。对了,你是夏医生家的孩子吧?正好让他帮你检查一下身体……”   “不用麻烦夏叔叔。我能先在这里先呆一会儿吗?”   看着对方为难的表情,信义说道。   “我就在那里,不会离开,也不会靠近尸体那边的,放心吧。”   *   信义坐在山坡上休息,望着不远处忙忙碌碌的人们,以及在树林附近观望和看热闹的民众。他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实际上脑子里全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那位年轻的警察看来职位颇高。在确认信义确实在乖乖休息后,低声嘱咐一旁的属下几句,就回到尸体旁边询问情况。是个很忙碌的人。   自从刚才开始,信义就一直在努力回忆,却始终想不起来小时候的记忆中,小镇上是否存在着这样一起谋杀案……或许因为当时还是小孩子,对报纸或者电视上的新闻毫无兴趣,所以才没有接触到这方面的信息。   只不过这一次,他却意外地被卷入其中——救出溺水女孩的事情,是曾经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实上,“过去”已经被他亲手改变了。   “好了,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必须考虑接下来的行动。”   他抛开混乱的心情,尝试着想要在一团乱麻的思考里,找到头绪。   ……   从十年后,案件不断发生、凶手始终未被抓到的事态来看,十年前的这起杀人案件恐怕同样不会就此结束,小镇上的人们在今后的一段时间内,都会遭受来自杀人狂的威胁……这样思考比较妥当。   但令人困惑的是,如果杀人事件确实持续了相当时间,在一个信息相对封闭的小镇里,应该会引起相当范围内的恐慌,即使是小孩子的他,也应该能察觉到这种气氛。可是,童年的记忆中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印象。难道说,事情其实很快就结束了,凶手已经被抓住了吗?   等等,这样的话矛盾就出现了:既然在十年后,还会再度出现,就说明凶手并没有被抓住……不,不一定,或许两起事件的凶手根本不是同一个人?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十年后的犯人,要模仿一起发生在一个偏僻小镇上的凶杀案呢?   “不行。这样思考下去不行。情报太过匮乏。”   假如能理解那个如同人类眼睛般的符号的意义就好了,这样一来,凶手动机亦会随之浮出水面。   “现在最要紧的,是提醒大人们,事件很可能不会轻易结束,凶手会再次作案,必须要更加小心才行。”   但是……   这一刻,信义再度意识到自己身为孩子的劣势。   恐怕没有人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吧? episode014 归家路途   “小孩子的话……”   而且还是谈论有关杀人事件的事情,有谁真的会相信我吗?就算是名侦探,恐怕都需要借助大人之手。何况这一切本来就只是他毫无证据的推测而已;推测基于的理由是“我其实来自未来”什么的,更是没办法说出口。   信义忽然想到了一直照顾他的夏医生一家,还有他们的女儿夏花姐。他们会相信自己吗?   “对了,还有那个溺水者,她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从发生在林间的对话来看,溺水者和她的同伴们,与死者显然是认识的,并且和死者的失踪事件有所关联:根据他在一旁偷听到的信息,在死者的尸体被人从湖水打捞出来之前,一直处于失踪状态中,并且消失了数天之久;而那群人,很有可能在死者失踪的前一天,和她待在一起。假如能确定死者失踪后的去向的话,说不定就能顺藤摸瓜地找到有关于凶手的线索。   信义仔细考虑了一遍,又丧气起来,觉得眼下的线索,恐怕就只剩下这些了。   “情报完全不足啊……”   他心想。   “话说回来,警察一定知道死者是失踪后死亡的,大概率会沿着这个线索去寻找。那我又能做到什么呢?”   ——“干嘛苦眉愁脸的?”   忽然间,他的肩上传来一阵痛楚。信义吓了一跳,转过头看去,发现原来是有人正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对方同样穿着警察的制服,相比起之前那个态度严肃的青年警察,他的年纪要更大一些。此时,这位中年警官正笑呵呵地看着他。   “这一次,你小子可是成功从湖里救上来一个即将溺水的女孩子,很快就会成为镇上的‘英雄人物’,这段时间镇上的大家都会谈论你,还有机会上报纸。回去后肯定受到学校的表彰,得到老师们和同学们的关注。你不觉得高兴吗?”   对方的话,令信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他张了张嘴巴,过了半响后才低声回答道。   “可是,有人死了。我没有来得及救她……”   警察大叔愣了一下。他意识到,对方和同龄人的孩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不是你的错,别放在心上。”   他的表情变得稍微严肃了一点。   “你家大人呢?”   这是在惯例地询问事件当事人吗?可是,和信义预料中的不同,对方的态度相当随意。或许是因为自己是小孩子,以及他们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小镇上的缘故。   “我是被收养的。收养我的叔叔,好几年前就去世了。现在照顾我的人,是邻居的夏医生一家。”   “是这样啊。对,我以前听说过你的事情,当时阿勇上山后意外身亡,我还有点担心他收养的孩子的事情。现在看来,你生活的地方还不赖吧?”   “嗯,夏医生他们都是好人。”   他的身世虽然算得上坎坷:本身是孤儿,被人收养后,养父又很快因为意外去世了。但因为本人性格的缘故,再加上夏花姐一家人的悉心照顾,没有因此受到不好的影响。大学时的朋友在偶然间了解到他的家世后,一度相当的吃惊。因为从信义平时的表现,完全看不出他悲惨童年的痕迹。   “好。既然有大人照顾你,那开导的事情,就不应该由我这个外人来做。”   对方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子,如果你遇见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或者心中有哪里觉得不痛快,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和你的家人们一起商量。”   信义点了点头。   “当然,有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的话,也可以找我来帮忙。”   “可以吗?”   “那当然。本人在雨津镇当了二十年警察,为人民服务可是天职。”   对方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便签本,撕下来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上号码后交给他。   “有事打这个电话。叔叔我姓陈,叫我陈警官就行。”   ……   信义决定离开这个地方。他在告诉陈警官之后,花了不少时间才得到对方的同意。信义的身体状况已经得到初步检查,没什么大碍,再加上他回去的地方是夏医生家,距离村庄内的诊所很近……上述种种理由后,那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大叔才总算松口。但是,他还是坚持要让另外一个警察带信义离开,避免在路上发生什么意外。   信义离开山谷,沿着相隔在田野和大道之间的小径,在村庄内绕了整整一圈。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后,他远远地瞧见了夏花姐的家。   夏医生一家的房子,是由一栋三层楼高的洋房和两层楼高的副楼连在一起的。周围被高高的水泥围墙围起来,在墙外能看到两株高出墙头的桔子树。正门是防盗门,沿着围墙往后绕一圈后,能看见一个小小的院落。里面是用篱笆围起来的花圃,和通往内宅的铁门。   洋楼旁边,还有一个小仓库,里面是摆放着杂七杂八的物品。维修工具、坏掉的洗衣机、上锁的自行车、生锈的玩具、废弃的家具……他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这里。现在看来,仓库只是个阴暗又有不少灰尘的地方,在幼年的信义眼中,却宛如一个宝库。   信义和送他回来的警察告别,往正门走去。没几步远,他发现那里停了一辆汽车。在这个年代的乡下小镇,还是蛮少见的。夏叔叔正站在门口,满面笑容地和一位不认识的中年男人聊着天。   信义决定不打扰他,走上十几米路,再从后门进去。   他从花圃与篱笆间的小路走过,推开没有上锁的铁门——   ……   然后,他看到一位梳着齐肩发的女孩子,正双手叉腰,怒视着他。显然站在这里等待了颇长一段时间。   “夏花姐……”   信义对于少女此时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而感到十分的惊讶。尽管从实际的精神年龄上来说,他比对方大上好几岁,此时却被这份气势所压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episode015 家有长姐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齐肩头发的少女。她的发髻上戴着粉色的发箍,侧边还有小小的蝴蝶结。女孩穿着素净的连衣裙,站在花圃中央,看上去清秀可人。只是她脸上怒气冲冲的表情,却稍稍破坏了这份美感。   “夏……夏花姐……”   这位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意外地还挺有威严的,信义心想。就下意识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看,他在过去和对方的关系确实相当亲密,就像真正的姐弟一样。   说起来,小时候的他,一旦有调皮捣蛋,或者做错事的时候,好像都是由这位姐姐来教训他的,而不是夏叔叔他们这些大人。那时候,常常会因为平日里温柔的姐姐,忽然间变得严厉起来的态度而觉得伤心。现在想来,他能像普通孩子那样健康成长,少不了夏花姐的帮助。   “我全都从爸爸那里听说了喔!”   夏花姐气势汹汹的走上前来,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用力掐住了他的脸颊。在这副身体的记忆中,上次见到姐姐生气的表情,还是几个月前不小心将邻居家的玻璃打碎的时候。不过这一次,对方的生气程度显然要严重的多。   “小义,你瞒着我去了大水塘,还做了很危险的事情,对吧?!”   消息传得好快!   “真是的,就算是看见溺水的人,怎么能想都不想就跳到湖里去呢?学校的老师们都教过你的,正确做法应该是立刻报警,或者找大人们帮忙!你一个小孩子,怎么可以——”   夏花姐的情绪相当激动,和平日里柔和的态度截然不同,喋喋不休地说着话。她的表情看起来很自责,或许是认为偷偷放弟弟出门的自己同样有责任。   “呜呜可是当时去叫人的话根本来不及呜呜……”   因为脸颊被掐的变形,信义口齿不清地反驳道。   “就算这样,就算是这样……”   夏花姐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信义的衣服上。因为沾水而变得皱巴巴的裤子。少女正用手抚摸着信义的头发,里面有沙子抖落下来,显然是在救人的时候沾上的;对方的脸色同样显得苍白,和几个小时前的红润脸颊对比鲜明。一个年幼的男孩,想要独自游到湖中央,拯救即将溺水的人,其中到底要花费多少力气,又做出了多大的决心呢?   “你……没事吧?”   少女沉默片刻后,声音忽然缓和下来。   之前因为听说弟弟做出危险的举动,她既担心又生气。可是现在,生气的情感在看到对方进门的一瞬间,却全都消失不见了。剩下的就只有担忧,以及看到家人平安回家时的庆幸和欣喜。   “没事,真的没事!”   信义立刻大声回答。   “怎么会没事……”   想到之前在门口,从父亲还有拜访的客人那里偷偷听到的话,夏花的心情越发难过。   “听说你还晕倒了,是吗?怎么不在那里休息,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地回家?他们难道就没有阻止你?”   “是我一定要回来的,我要是不回来,夏花姐你还有叔叔阿姨他们会担心。让你们过来探望的话太麻烦了,而且我现在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只是有点累了而已。”   信义一口气将想好的借口说出来。   “累的话就更应该休息了,没必要走回来。”   夏花姐紧抿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说道。   “好了,姐姐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快去洗个澡,然后上床休息吧,等会儿让爸爸帮你检查一下身体。”   “好。”   信义点了点头。夏花姐竟然会那么容易放过他,让他有点出乎意料,还以为会像以前那样被说教一通。……原来如此,他忽然间有些恍然,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体吗?   信义正准备回房间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他被令人怀念的清香包围了。夏花姐从后面,用双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对不起,小义,我刚才只是很担心你。以后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听到你为了救人落水昏迷,一直到现在,我的心脏都还紧张得怦怦直跳。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先向姐姐我,还有爸爸妈妈求助,好吗?”   他能感觉到,背后女孩子的身上传来的颤动;虽然看不清夏花姐此时的表情,但她的声音却在微微颤抖着。信义不知道这时候除了点头,还可以做什么反应。   半响后,夏花姐松开双手。她的语气似乎变得轻松了不少。   “那就好。不过一码归一码,没想到小义还真是勇敢,以前从来没看出来耶。”   “是吗?”   “我印象中的小义,还是个拖着鼻涕跟在我后面跑来跑去的小男孩……”   信义转过头去,见到少女正露出笑容,朝他不断比划着。   “夏花姐,你才大我四岁吧?要是我现在还是个流鼻涕的小屁孩的话,你……”   剩下的话还没说出来,自己的脸颊又被对方抓住,用力揉了起来。   “嗯,到底~想说什么呢~?”   夏花姐就像对待毛绒玩具一样揉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她才心满意足地放下。   “说起来,小义你这次救上来的人,其实是我的同班同学。”   “咦,是这样吗?”   信义倒没有特别惊讶。毕竟附近就只有一所高中。假如两人年龄相仿的话,会在同一个班级很正常,算不上特别的巧合。   “而且,对方还是镇长的女儿哦。”   镇长……?   信义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询问道。   “那现在,在门口和夏叔叔说话的人……”   “没错,就是雨津镇的现任镇长。”   “是这样啊。”   他点了点头。   “救了镇长的女儿,这样一来,小义想必很快就会变成镇上的‘明星’!身为姐姐的我,说不定还能顺便沾点光。”   夏花姐调侃几句后,态度自然地牵起他的手。   “好了,快去洗澡吧。我为你准备衣服。接下来就好好地睡上一觉,等你醒来后,晚餐一定会很丰盛。” episode016 水底龙王   “夏花姐,你有听说过,大水塘里生活着……不对,是曾经出现过什么怪物之类的传闻吗?”   信义换上干净衣服,躺上软绵绵的床。虽然他有养父留下来的房子,不过因为经常会到夏花姐家里留宿,这边一直都为他准备着卧室。夏花姐抱着一叠被子过来,听见他的问题后,歪了歪脑袋,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   “怪物?”   “嗯,就比如说长得很大的鱼,或者说水怪……”   信义现在心中最为苦恼和困惑的,自然是贯穿十年,烙印着相同符号的两起谋杀事件;但他没有忘记发现溺水者之前,在湖底看到的那片巨大的影子。虽然就常识而言,那应该是自己的幻觉,而且后来在他眼中,那片影子,确实只是对面悬崖的投影,可是他还是有点难以释怀。   亲眼目睹在清澈到能看见水底卵石和水草的小小湖泊中,游动着不可思议的庞然生物的影像——实在过于具有冲击力,此时已经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目击的时间虽然极为短暂,但在短时间内,他恐怕都无法挥散这种印象。   童年小镇,常常有人去玩耍的湖泊之中,竟然生活着巨兽:这样近乎妄想般的思考,令他既觉得难以置信,又感到不寒而栗;另外,湖中出现的巨影,会不会和之后被人们从湖中打捞上来的死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呢?假如这确实不是自己的幻觉的话,应该还会有镇上的其他人注意到吧?   少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是什么啊?小义,你平常是不是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书太多了呀,什么ufo啊,未知生物啊,外星人啊,尼斯湖水怪之类的。世界上是不存在这些东西的。”   “嗯,说、说的也是……”   信义干笑了一声。   由于自己的年龄,将“偶然间目击到的巨型怪物”这样的话说出口,只会被其他人当作小孩子想象力过头的妄想。不对,其实成年人也一样,要不是自己身上确实发生了“穿越时空”和“死后重生”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的话,他恐怕同样不会相信。   夏花姐“嘿咻”一声,将被子扔在床上,铺展开来,少女在躺下来的他旁边坐下。   “嗯,让姐姐我想想,要说大池塘,或者说整条北斗河里,真的有什么的话,那应该是龙王吧?”   “龙,龙王?”   信义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然后才想起来今天守生和他对话的时候,同样说起过。   ——“大人们都相信庙里的龙王菩萨。”   “龙王”啊……信义心想,从这个名字来看,大概就是雨津镇内的某种民俗信仰。在远离城市的乡村小镇,不同地方有着不同的风土人情,崇拜的神灵亦会有所不同,比如土地神,山神,城隍,或是冠上当地大家族姓氏的祖先神。   “这附近有关于龙王的传说吗?”   “是啊,因为时代已经过去了,小义不知道很正常。不过以前还是蛮有名的吧?在爸爸妈妈还小的时候,那时候还有供奉祭祀龙王爷的仪式,祭典和节日,附近村庄的人都会参与,会举办的很隆重呢。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提了,只有像是节日的习俗保留下来。”   原来如此。   龙王也好,山神也好,是在古人眼中难以驾驭、无法预测的自然界力量的化身和符号。假如将超越人类常识与认知的事物,都看做神灵的话,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既然大水塘附近和镇子上没有过类似的传闻,那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信义决定不再去考虑让人头疼的事情。   “睡吧。”   在姐姐轻柔的声音中,信义用被子蒙住脑袋,闭上双眼。过了半响,他听见少女离开房间的轻柔脚步声,周围变得安静下来。房间内的电风扇正在呼呼转动着,带来些许清凉的风,房间窗户外的花圃传来有规律的虫鸣声   安静而祥和的夏日午后,信义很快就陷入梦境之中。   +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信义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夕阳西沉,窗外被夜色的阴影所笼罩着。房间内没有开灯,视野昏暗。但从门缝里,能看到隐约透进来的光亮,和家人们的谈笑声。   他穿好衣服,换上鞋子,推开卧室的门。   “哦,你醒了吗?”   夏叔叔眼尖的看见他的身影,露出微笑,朝他摆了摆手。   “快坐到这里来。”   围绕着圆桌,坐着的是熟悉的一家人。   夏文耀,他的妻子孙诗韵,和他们的女儿夏花。   “今天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小义,你做的很不错……”   夏叔叔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旁边的妻子打了一下。对方瞪了他一眼,说着“不要鼓励孩子去做危险的事情”,之后才看向信义。   “本来想要好好教训你的,但你姐应该已经说过你了吧?”   “是的,很抱歉。”   夏花姐的脸颊微红。   “那就好,说太多的话你只会嫌我们烦,所以就到这为止。今天辛苦你了。”   本来一脸严肃的她,露出些许笑容。孙阿姨是一位戴着眼镜,有着知性气质的女性。她脊背挺直,眼角悄然早已爬上了皱纹,看来年纪已经不小了,不过还是能看出年轻时的清秀模样。夏叔叔是镇上有名的医生,而她则是初中老师。   正如夏花姐所说的那样,晚餐相当的丰盛。更重要的是,由亲人和长辈制作的,家常味道的菜肴,是他很久都没有尝到过的。饭后和家人们一边看电视,一边在沙发上聊天,信义在感到心满意足的同时,内心的恐慌和焦虑,稍微减弱了一点。   ……   这天晚上,房间里的信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可能是因为下午睡过两小时的缘故,可能是因为晚餐吃得太饱,肚子没有消化。在辗转反侧那数十分钟后,信义决定去上个厕所。他换上拖鞋,来到门外寂静的走廊上。这时候,他听见隔壁夏叔叔他们的卧室,正传来说话声。 episode017 谋杀疑云   “今天晚上你是怎么了?看起来心情好像不太好。”   “为什么?”   “我们当了那么久的夫妻,难道还看不出来?今天你的胃口特别小,孩子们可能没注意到,你一直在喝闷酒。”   隔壁房间的门扉被掩上了,只留下一道细微的缝隙。说话的人是阿姨,她的声音轻声细语,大概是在担心会吵醒旁边两个正入睡的孩子吧。   信义走出卧室门口后,在楼梯边上站住脚。隔着墙壁和房门,他听见两人正在说话。   “……没什么。”   夏叔叔沉默了好久。后来,信义听见洗手间传来水声,之后是塑料拖鞋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隔壁房间的弹簧床发出“嘎吱”不堪重负的声响,大概是男人一屁股坐下来的声音。   “夏花和小义就算了,他们俩还是孩子。对我都要瞒着吗?”   阿姨稍微提高了音量。   “不是那么值得打听的事情,听了心情不会好。”   “就因为是不愉快的事情,夫妻两人才需要共同来承担。好了,文耀,不要闹别扭,快说出来。”   “好吧,好吧。但这不是适合女人听的事情。毕竟是死人啊。”   夏叔叔的声音低沉,信义仿佛能想象得到他在卧室的台灯边上,坐在床沿唉声叹气的样子。   “说什么‘女人男人’?真是的,就会磨蹭。”   房间里传来悉悉簌簌的响动。   “我就是看见水里淹死的那女孩了,心里难受,我都不知道今天晚上睡得着睡不着。身上又很痛,不知道哪里撞着了。”   “那我帮你按摩一下背吧。”   房间里沉默了半响。   “你背上好硬,跟石头一样。”   阿姨轻声说。   “连脖子都硬邦邦的。”   “今天一整天都难受的要命。哎呦,就是这里,就是你刚才按的地方。”   “你好歹算是医生,怎么连自己的身体都保护不好?”   “那地方是暂时的拉伤,没什么问题。”   半响后,阿姨又问道。   “你不是医生吗,这一辈子死人看了不少吧?怎么今天表现的那么不正常,幸亏孩子们没有看出来。难道是那女孩死的特别惨吗?啊!你说小义会不会已经看到过尸体,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没有没有,不会的,不是尸体的问题。我观察过一段时间,就是普通的人溺死后的尸体,没有腐烂,身上没留下什么特别残忍的伤口,外表很完整。”   夏叔叔叹了口气。   “但是,怎么讲,让我和死人待在一块久了,果然还是受不了。”   “怎么回事?你不是法医呀。”   “是这样,警局那边的王老师找我借器材用,所以今天傍晚的时候,我就拿仪器跟着去了。想着到时候一起拿回来。然后就在警局里看到了……对了,诗韵,我难受的地方不是这个。”   叔叔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那女孩的尸身上,其实有个特意刻下来的伤口。肯定是被人谋杀的。你想想,那孩子和夏花差不多大,就是同龄人,我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女儿……”   “是你太多心了吧?”   “可能是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我自从在这个小镇生活以来,一直觉得,自己生活在天底下最宁静最安详的地方。结果呢,这里其实潜藏着一个杀手,他杀死了和我女儿年纪相同的女孩。”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   “要是凶手是外来人的话,我还好受一点。可是,能想到去大水塘抛尸的,还能找到那条小路的,很有可能就是本地人。诗韵啊,你想想,说不定我们跟这家伙聊过天,说不定我还给他看过病,说不定夏花还认识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地和对方打招呼……我一想到这些,就忍不住寒毛直竖。雨津镇过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发生过凶杀案,为什么就在今天,却……”   信义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原本有些放松的心情,再度变得紧绷。是的,夏叔叔说的没有错。这就是最令人担忧的地方——记忆中和平的小镇,竟然居住着一位将少女杀死后,抛尸进湖中的残忍凶手……   雨津镇不是什么大地方,生活在周围的人,和你有着亲密关系的人们,都有可能遭受这位不明凶犯的威胁。而且,他是所有人中最能确定——这恐怕只是一起连环杀人案的开端的人。必须要尽快地找出真相,抓到凶手!信义如此想道。否则谁都不知道,噩梦般的灾难会不会突然有一天,降临在自己和身边人的头上。   “好啦,你别想太多了。”   阿姨安慰着说道。   “我们镇上有警察,这事儿你不用太担心。陈警官他们都很热心负责,还有从城里来的那个高材生,他以前不是破过好多案子,还登上报纸了吗?说不定很快就能把凶手抓到。”   “……嗯。”   夏叔叔声音沉闷地回应道。   他虽然嘴上在答应,但从回应的态度来看,显然还是难以释怀。   “别想了,看看你现在能不能睡着。我先躺下了。”   “好,你先睡吧。今天辛苦你了。”   被掩上的房间门,缝隙里的灯光熄灭了。黑暗和寂静再度围绕着他。信义站在楼梯口没有动。   过了许久,卧室里传来一声男人的叹息。   ……   和夏叔叔一样,忧虑的阴云始终笼罩在信义的心上,无法散去。或许他的情况更为严重,因为自己同样是凶杀案的受害者。本以为即将开启的新生活,却再度被相隔十年之远的噩梦所纠缠着。直到信义回到卧室,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难以入睡,脑子里还在不断的思考着这件事。   他由衷地祈祷着,希望事态能够尽快的平息。信义没有如何强烈的要改变未来的念头。即使才“重生”后过了一天,他已经开始对现在的生活产生眷恋感。他只希望一切能恢复和平,让当下的生活,更快地与过去印象里美好安稳的童年时光重合——   *   然而过了一周,案件似乎毫无进展。报纸上没有任何消息,凶手依旧没有被抓到。 episode018 怪屋传闻   信义摆出了“沉思者”的姿势,将手放在膝盖上,撑着脑袋,表情深沉地坐在草坪上。结果,头上忽然传来呼啸声,一颗足球猛地砸到他的脑袋。猝不及防的冲击力和疼痛感,将信义从沉思的状态中惊醒,他吓得差点从原地蹦了起来。   一旁将厚厚的书本盖在脸上,躺在草坪上睡觉的守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自己的朋友并没有什么事,就又闭上了眼睛,继续睡觉。   “阿义,你在发什么呆呢?”   常真和另外一个人朝这边跑过来。将球踢过来的那家伙正忙不迭地向他道歉。至于一起跟来的常真,大概是过来看他有没有事儿的吧。   现在——或许几乎全小镇的人们,都可能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他的名字。“12岁少年勇救溺水少女”的新闻,在镇上的广播站和报纸都有宣传,再加上本周的星期一升旗仪式的时候,信义还被要求在国旗下演讲,以及全校广播表扬之类的,以至于在同龄人中一时间变得很有名气。事实上,看看常真身边这家伙那副稀奇的表情就知道了。虽然这股热度,估计就只是持续这一段时间而已,但他本人已经有点难以忍受这种状况。他在学校里的朋友们,常常拿这个来开玩笑:因为孩子们并不清楚其实真的有人在那个湖中死去的事情。而信义本人的担忧,更是没有人会理解。   “啊,没什么……”   信义反应过来后,叹了口气。   ……总不能说,自己在担心镇上有个杀人狂吧。   自从一周前的事件发生后,他一直有在关注报纸上的消息和周围人的谈论,结果却令人失望。到哪里都没有凶手被逮捕的消息,甚至连“案件有所进展”之类的信息都不存在。他有想过要和警察们联系,毕竟手上还有陈警官的电话号码。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打出去:没有充分的证据的话,一切都没什么意义,只是在给他人添麻烦罢了。   “你不来踢球吗?”   “啊,算了。我再休息一会儿。”   信义摆了摆手。   “那……守生呢?”   “他睡得正香呢。”   “那行。”   常真笑了起来,咧开牙齿漏风的嘴巴。他一脚将草坪上的足球往远处踢去,同时转过身朝着不远处的同伴大喊,随后朝那边跑去。   ……   信义和他的同伴们上礼拜参与了期末考试。之后就等着发成绩单和毕业典礼,然后就是悠闲漫长的暑假。现在,孩子们正享受着假期来临的时光。   这地方,距离信义他们就读的小学大约数百米远,他和守生躺在缓和的山坡上。而山坡下方,是一片废弃的园圃。不远处有一架秋千,上面锈迹斑斑。附近的荒草毫无节制地蔓延和生长着,直到没过膝盖。柔软的土壤和茂密的草丛,一同形成天然的草甸,常常会有孩子们到这里来玩耍。   以秋千作为临时的球门,同龄的孩子们互相跑来跑去,兴奋地大叫大嚷着,脏兮兮的足球在空中不断地飞来飞去。   信义望着他们充满活力的身影,觉得心情稍微好了点。他嚼着草根,苦涩的汁液在嘴巴里酝酿开来,于是微微地眯起眼睛。此时正是午后,阳光十分的猛烈。但这边却不怎么能照到,因为草甸附近都被阴影笼罩着。   他很快注意到,被孩子们当做足球场的草场附近,矗立着几幢高大的楼房。它们有着尖尖的顶端,像是西洋风格的建筑。看起来可能是医院或者疗养院,在乡下地方很少见。不过,这里显然已经被废弃了,到处是疯长的野草,爬山虎覆盖满整座墙。从山坡上远远地望去,楼房的底下,坍圮的木门往一边倾斜,露出黑洞洞的房间内部。玻璃窗户都碎了大半,灰扑扑的,上面大概全是灰尘。总之,随处可见的地方,都充满着荒芜的气息。   在这些高大的楼房中间,还有一栋相对矮小的楼房。破败的屋顶,往外堆积着腐烂的木头。附近是野猫野狗的乐园。这栋房屋是唯一还有人住的地方,里面住的人是个老太太,人们都叫她“桑婆婆”。   回忆过去和现在的童年生活,信义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的正脸,只是偶尔路过这里的时候,会看到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从门内走出来的身影。   桑婆婆独自一人在远离村镇聚落的地方,据说是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太。孩子们都很害怕她。一位缺乏与他人联络和交往的独居老人,自然容易引起人们的好奇心,关于她的事情,在村子内有着不少真假掺杂的消息:比如“桑婆婆会将在晚上一个人出门的不听话孩子抓起来,关在那栋漆黑的房子里”或者“桑婆婆家里养的猫,平日里只爱吃死人眼珠”之类的传闻,在附近的孩子们中相当的流行。如果不是大家一起来的话,大部分的孩子们,恐怕都不敢到这边来玩。   信义觉得这并不奇怪。毕竟独自一人住久了,老人的脾气很可能会有点古怪,再加上桑婆婆住的地方,从外观来看就跟鬼屋没什么两样,晚上更是常常萦绕着野猫凄厉的叫声,确实容易让人产生类似的联想。   这时候,信义看见有人从一旁的大路,正独自朝着山坡方向走去。那是个纤细瘦弱的身影,应该是和他同龄的女孩子吧。为什么到这里来呢?他百无聊赖地心想。   时间缓慢地流淌。草长莺飞,阳光温柔地落在脸上,周围环绕着草木香气。他暂时放下了内心的隐忧。渐渐的,信义有了些许困意,眼皮耷拉下来,眼看着很快就要和躺在旁边的守生一样睡着了……   直到他的耳朵里,钻入不远处传来像是争吵般的声音,不断的有人在大声说话,就像蚊子般在耳畔萦绕着。信义才不得不睁开眼睛。   “这是在搞什么啊。”   他勉强坐起来,看到山坡下面,刚才踢球的那群孩子们,正围绕着另一群人。   作者留言:   ————   ps:抱歉抱歉,看了一整天的vtuber直播……今天可能只有晚上一更了。 episode019 足球比赛   信义站起来。他没有叫醒一旁睡着的守生。假如真的有什么麻烦的话——以防万一,还是先不要把他卷进来。   守生虽然是小孩子,但根据他这几天的观察,这位童年玩伴,其实有着超过同龄人的冷静和洞察力。之前他在水中快要溺死的时候,第一个来到山坡上的人就是他,并且在看到信义的处境后,毫不犹豫地作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平日里不太爱说话,实际上是个很靠得住的伙伴。   信义拍了拍屁股,将裤子上的草屑拍落下来,沿着山坡往下走。   像处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身高和体格都在高速成长时期。因此有时候能分辨地出岁数上的差别。假如是大人的话,很难看出两到三岁的差距,但他们却不一样。而此时和常真他们对峙的那群人,其中有比他们普遍高出小半个头的人……应该是初中生吧?他在心中猜测道。   在孩子们的世界里,光是体型和身高占优势,就已经是相当鲜明的差距。另外像那种几乎每个学校都会有的不听老师话,整天在校外游荡的不良少年,基本上是从这个时期开始冒出头的。信义这样从小养成了谨慎小心的性格,在看到有类似的初中生们或高中生们聚集起来的时候,往往都习惯于绕着走。   要是两拨人真的发生什么冲突的话,这样的状况可不妙。是不是该先去找大人呢?   “阿义!你快过来!”   结果,底下的孩子们,其中有一个看到了信义的身影,眼睛一亮,大声朝他打着招呼。   啊……   看来,自己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   见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信义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好继续朝他们走去。   “发生什么了?”   常真凑过来,愤愤不平地说道。   “是来抢场地的!明明是我们先来,这群人却想占……”   “不对,这地方一直是我们在训练,抢场地的是你们才对吧?”   对方领头的是个又高又壮的男生,毫不客气地打断常真的话。   “你们踢了好几个小时,差不多了吧?可以回家休息了。”   “训练”……?   雨津镇上没听说过哪里有正经的足球队,学校都只有寥寥几所,所以是在装模作样的可能性更大。看样子,这群初中生只是想要找个借口,让他们离开。面对这种不讲理的行为,这边孩子们的情绪当然十分激动,一方面是因为两边的年纪相距不大。假如对方更加五大三粗一点的话,这时候就该逃跑了。   信义想了想。   老实说,他不太愿意在这种事情上发生争端。话虽如此,这对于在场的孩子们来说,却是无法让步的。一旦退后,恐怕会被伙伴们嘲笑为“胆小鬼”吧?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缓和局面。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动手打起来。这个年纪的人下手又没轻没重,很容易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信义很快想了个主意。   “那就用足球赛来决定胜负吧!”   信义努力劝说着,让大家都冷静下来后,然后才提出建议。   “哎?不要吧……明明就是我们这边的场地……”   看起来,他的同伴们有点迟疑。而另一边,那群初中生倒是一个个摩拳擦掌,毫不犹豫地准备答应。   他们显然不认为自己会输给年纪比他们更小的人。正如之前所说,在对于成长时期的青少年们,体型和身高是十分关键的。毕竟小镇上的孩子们都没有经过像样的训练,只是模仿着电视上的比赛甚至动画片里的运动员们在踢球而已。   信义望着自信满满的对面,嘴角微微上扬。   “我说的可不是这一次,而是以后的每一次。既然大家都是来这里踢足球的,那就根据训练价值的高低,来决定球场的归属权:假如你们赢了,其他人来踢球的话都要得到你们的允许才行,当然,我们赢了一样。怎么样,要来比比看吗?”   是的,年龄更大的一方占据优势,这是理所当然的——   前提是,不存在技巧上的差别。   “放心吧,我们会赢的,之后记得把球传给我就行。”   没有讨论什么战术,他只是这样对临时的同伴们说道。孩子们虽然将信将疑,不过在常真带头答应后,他们倒是没人反对。   ……   比赛开始后,局势很快呈现出一边倒。   在双方都完全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情况下,对方的人数众多,防守却只能用四面漏风来形容。尽管信义本人并不是什么职业运动员,只是在大学有参加足球队,但光是这些经验,足以让身为小孩子的他,利用速度和敏捷,轻松的绕过对方的阻拦,射门得分。   他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而事实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   足球原本是一项综合性的团队竞技运动,不过眼下上演的很难用“比赛”来形容,更像是在玩闹。因此,才过了十几分钟,两边人马都已经气喘吁吁时,信义则已经踢进了15分。这是就算到时间结束,对面都没办法追上来的分数差距。   信义双手叉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同样满头是汗,不过心情却很痛快。“依靠成年人的经验,在小孩子面前耀武扬威,没什么可自豪的”——虽然内心中依然残留着这样的想法,但反过来说,这或许这才是自大的表现。他现在已经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孩,这是难以改变的事实。   “阿义,你什么时候踢球变得那么厉害了啊……”   常真很惊讶地地看着他。虽然他一开始就坚定地支持身为好友的信义,但眼下的局面是常真完全没法想象的,其他人更是如此。他们以前和信义不算熟悉,现在全都一个个都表现的很尊敬——将一群大上几岁的初中生压着打,在他们眼中自然是很厉害的事情。   信义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他忽然间有种真正地融入到十年前的世界之中的感觉。另一边的初中生们,自然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态度。他们大概根本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   不过,正当比赛即将结束的时候,某个意外发生了。   信义在足球上的经验远超在场的所有孩子。因此就算对方想要进攻,都会被轻易地阻拦去路。这一次被拦截的,就是那个领头的初中生。他本来应该稳妥地选择传到队友脚下,但这一次,对方却咬着牙拼命不肯松劲。他的样子更像是在发泄郁闷,不管不顾地用尽全身力气将球踢了出去——   足球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滴溜溜地滚下山坡,越过残缺的篱笆和荒芜的草丛,没入其中。   然后,球一直滚到了尽头,消失不见。   ——而那里,正是桑婆婆的房子。 episode020 滚动的球   众人面面相觑。   这时候,自然应该由踢出去的人捡球。可是,那个领头的初中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随后大声说道。   “好吧,我认输了!”   说完,他也不管剩下的同伴,转身就走了。   “喂,喂!你等等,走之前把我们的球捡回来啊!”   常真立刻大声喊道。   “你们自己去捡吧!”   ……   信义没想到他们会走得如此果决,简直就像是逃跑一样。特别是那个高高壮壮的男孩,在一见到球滚入桑婆婆的屋子后,脸色就变得很糟糕,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记忆似的。   “搞什么啊,这群家伙……”   “怎么办?”   “我不想玩了。”   “我也是……”   孩子们一个个纷纷抱怨着。   “那行,我去捡球吧。”   信义开口说道。   他们的表情全都磨磨蹭蹭的,显然心里对于传闻中的桑婆婆和那间古怪荒芜的房屋,有着畏惧心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但又舍不得球,毕竟这是由同一个班级的大家轮流保管的“财产”,丢了就没有了。   “真的吗?太谢谢你了!”   “你没事吧?”   常真好像有些担心。   “那里是桑婆婆住的地方……”   “我知道,没事的。我将球捡回来就回家。你和守生先走吧。”   他当然不会平白无故去相信那些毫无根据的传闻或者谣言。在信义眼里,桑婆婆只是一个孤独的、上了年纪的可怜人。以前他暑假在养老院当大学生义工的时候,见过不少像这样,以前独自居住在家里的孤寡老人。相比起害怕,同情的情绪反而更占上风。   *   和孩子们告别后,信义独自一人沿着山坡往下。他走过蔓延的荒草。   因为球在最后没入草丛中,他不确定具体的位置,只能在附近大范围地寻找。而越往里面走,野草就生长地越高,快要过膝盖。   信义注意到,房屋的门廊外面围着铁丝网,就像是为了阻拦某种野兽而设立的。在大片的裂口之外,是底下的沙土裸露在外的地面。绿色的塑料遮雨棚底下停着锈迹斑斑的自行车。之前在山坡上眺望的时候,信义还以为是那种老式的洋楼,结果靠近后才发现,这里更像是那种拖车房改装而成的破烂房子。   信义离“怪屋”越来越近。他甚至还发现了一辆报废的拖拉机。车身只剩下前半部分,轮胎深深陷入泥土里。信义往驾驶座里看了一眼,里面全是酒瓶和旧报纸。   不知为何,越靠近怪屋,信义的心情微妙地紧张了起来。这有点出乎他自己的意料。是受到传闻影响的缘故吗?还是说,因为最近经历了太多神秘气息浓厚的事件,自身过去对于常识和现实世界的认知。正在逐渐动摇呢?   周围十分安静。不远处的荒草丛在风中摇摆着,头顶落下来的阳光,被山坡和屋顶挡遮挡住,   “不会吧……”   信义无意间,在脚旁看见一道浅浅的草痕,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不会注意到。   “难道说,是滚进房子里面去了吗?”   信义刚往前踏出一步,脚旁边的草丛猛然间抖动起来。他不禁吓了一跳,迅速将脚收回,差点往后摔倒。才发现是一只野猫飞快地跑过。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茂密生长的草叶尽头。   “真是有够吓人的……还是赶紧将球拿回来。”   靠的近了,信义才注意到,房屋的门没有上锁,怪不得足球能顺着坡度滚入屋子里。他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对于独居的老人而言,这是相当危险:万一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人进入的话,屋子的主人又该如何反抗呢?   “那个,有人在家吗。”   他小心翼翼的来到门口,敲了敲门板,朝着里面大声说道。   没有人回应他。   信义在台阶上等待了半响,只有风从身边打着旋吹过。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但他总觉得路过身边的风,在轻微地流动中,有一股潮湿和发霉的味道。   “好吧……”   信义咕哝了一声。他实在不想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   “那我进来了。”   踏入房门之中的瞬间,光线的明暗变化让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破旧的门廊,将水泥地面上的阳光和阴影分割开来。   借助窗户里透进来的些许微光,信义能看到足球正静静地躺在距离他七八步远的地方。那应该是屋子的角落。上面覆盖着更深的阴影,似乎是位于一张桌子的下方。   ……   走过去,拿出球,捧回来。   不到十秒钟的时间,但信义的脚步,却迟疑地停下来。他站在门口,谨慎地没有踏入房间之中。   肮脏,阴暗,陈旧。这栋房屋就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与午后明媚的金色阳光格格不入。漆黑的房间里仿佛隐藏着被一块旧的洗碗布遮盖住的,只属于暗夜的事物。因为光线暗淡的缘故,他不知道屋内有多大,更看不到墙壁。一切都沉没在是黑暗的,灰尘悬浮的海洋之中,甚至会让人不禁联想,是不是在哪里,有什么正朝这边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   不对。   这不是想象。   而像是真的有“东西”,在黑暗中盯着他看。信义仿佛能感觉到窥视的视线。这令他不禁感到脊背发寒,毛骨悚然。   “……是猫吗?”   信义咽了口唾沫,往房间里面走。   耳畔传来了悉悉簌簌的声响。他分不清是来自于头顶的天花板,还是身处这个房间的某个角落。而当他整个人都踏入阴影中之后,又有“什么东西”从脚边跑过了。信义差点快要叫出声来,但他还是拼命地忍住,快步走向足球的地方。   “碰。”   因为步伐过快的缘故,不小心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鞋子没能隔绝这突如其来的震动,脚趾头顿时传来猛烈的痛楚。   “太倒霉了吧……”   他暗自心想。但这时候已经没时间去想七想八了。信义接着弯下腰,将手伸向躲藏在角落里的足球。   额头上传来冰凉的触感,阻挡他的身体继续向前探去。信义忽然意识到,足球不是跑到了桌子下方,而可能是位于楼梯底下。   不留神间,信义的手指虽然触碰到了足球表面,却没能将它从里面弄出来,反而成为驱使它滚动的力量。   黑白相间的足球,咕噜噜地,缓慢地,朝着黑暗的更深处滚去…… episode021 楼梯底下   足球在他的眼皮底下,“骨碌碌”地朝着更深的角落滚进去。   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一幕,充斥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惊悚意味。   信义的视觉逐渐开始适应周围的漆黑。他发现自己确实是蹲在房间内,通往二楼的楼梯口旁边。向上的楼梯和地面之间存在夹角的空隙,而孩子们的足球,就是滚入了这个角落。   在普通人家里,这里是一般用来摆放杂物的地方,有的人会更充分的利用这片狭小空间,用隔板形成一个封闭的小小“楼梯间”,很适合用来躲藏。   “……糟糕了。”   因为楼梯的阻碍,他用手已经够不到足球,只能用工具,比如扫把之类的长柄器具勾出来。但房子里一片漆黑,又要到哪里去找呢?看样子,想要将球拿回来的话,他只能尝试着爬进去了。   信义有想过转头离开这里,立刻回家。至于足球的话,想要继续踢的人,可以拜托家长或者大家凑钱再买一个。说到底,这并非信义的责任。但他最后还是没有离开。如果可以的话,信义不想违背和同伴之间的约定,哪怕只是和一群孩子们……不,正因为是小孩子,他才不想用欺骗的方法来对待。   不知哪里,传来悉悉簌簌的声响。那声音很近,仿佛就发生在他的耳畔附近,却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是墙壁中有老鼠在啃食残渣,又或是在地板上跑来跑去的响动。   “这地方,真令人心情压抑。”   信义忍不住咕哝道。   该说是环境中隐隐约约萦绕着的某种气氛呢,还是单纯的心理作用,或许是两者共同的影响?   这种细微的差别是很难区分的。人的情感机制极为复杂,即使是如今看来已经相当发达的现代科学,对于大脑和神经系统的了解远超过去人们的想象,可与此同时,摆在科学家们面前的无法解开的疑惑和难以跨越的障碍,同样是前所未有的。因为一直在为苏浅香工作的缘故,他在这方面有所涉猎。譬如说现在,“想要赶紧离开这里”,内心有一个声音这样告诉他。尽管没有看到、或者感觉到危险的事物,但他却不由自主地如此认为。这就是所谓的“直觉”,即使在没有任何依据的情况下,却依然会被人们所信任的下意识的思考。   但这种依照不具备推理的行动,真的就一定正确吗?从统计结果上来看,直觉导向的结果有可能是好的,有可能是坏的。没有人能说明直觉决策机制在何种情况下表现的更为优秀。另外,根据苏小姐的说法,在不少情况下,人们所谓的“直觉”,只是对环境提供的信息情报的二次滥用而已,完全不值得信任。   “……我在想什么呢。”   他摇了摇头。   和依赖着理性逻辑的苏浅香不同,信义其实并没有那种对直觉抱有严重的怀疑态度,有时候同样会按照自己的直觉来行动。但眼下的情况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任何征兆都不存在。如果光是这样就变的疑神疑鬼,选择转身逃跑的话,着实有点可笑。   ……不过,假如自己其实生活在一部恐怖片里,大概会被观众当做作死的笨蛋来嘲笑吧?光是贸然进入一间有过诡异传闻,氛围阴森的房屋,就足够糟糕了。说实话,他以前看恐怖电影的时候一样常常会吐槽,为什么里面的主人公们总是会全家搬入或者鲁莽地闯进以前死过人闹过鬼的房屋里。   想到这里,信义忍不住露出笑容,内心的沉重感似乎稍微缓解了一点   他用手掌在四周摸索着,谨慎地确认楼梯下的缝隙是否足够让小孩子弓腰钻进去,万一到半路卡住的话就麻烦了。   “嗯,还挺宽敞的。”   此时要是有个手电筒就好了,或者是有夜光功能的手表。他心想着,一边开始行动。   信义无视着周围“悉悉簌簌”的细碎声响,整个人钻入空隙里。他用袖子捂住口鼻,尽量努力让空气中悬浮的厚厚灰尘钻入呼吸道。在爬入空隙的过程中,他总觉得头发和眼睛上,传来了黏黏的十分难受的感觉,像是碰上了里面张结的蜘蛛网。手掌再次传来冰凉的触感……信义赶紧将球抱了起来,动作迅速地磨蹭膝盖,从里面退出来。一路上似乎撞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但他没有停下来。   “好了,现在就赶紧离开这里……”   “喀——喀喀——”   就在这时候,房屋内忽然响起怪异又短促的声响。就像有什么东西正不堪重负,发出濒临断裂的声响。   信义还有大半个身体没能出来,整个人僵硬地停滞在原地。   ……这一次,显然不能用老鼠或者其他小动物的声音来解释。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的动作更加轻微和小心,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信义蹲在楼梯后面,希望不要被人注意到。半掩的房门在荒草外出来的风中摇晃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万一合上的话就惨了。他屏住呼吸,总算将身体整个移动出来,准备朝着门口的方向靠拢。   “喀——喀喀——”   古怪声音再度传入耳中的时候,它在空荡荡的漆黑房间里回荡着,变得越发鲜明。信义的头顶有灰簌簌的洒落下来。这回终于能确定,那是来自楼梯本身的声音。   ——有人正从上面走下来。   那是脚踩在阶梯板上后发出的声响。大概是因为年久风化,结构不牢固的缘故,轻微地震动都会变得整座楼梯都在跟着摇晃。   之前累积的紧张和压抑感,此时竟全数化作现实,他差点忘记呼吸,神经前所未有的紧绷。就算信义心里很清楚在这里生活的只是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都很难冷静下来。   而就在他心慌意乱的时候,信义的手腕,忽然间被人用力的攥住——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从楼梯底下的昏暗空隙里传来,将信义整个人拉入其中。   作者留言:   ——   ps:于是又忍不住把封面换回来了。其实封面啥的本来没有所谓,但我却总在这种地方纠结来纠结去……只能说是因为太在意新书成绩的缘故吧。还是希望各位能多多投票和帮忙宣传…… episode022 初次见面   ——漆黑的空隙里,忽然间有什么东西伸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将信义往里面拉去!他吓得差点大叫出声。   “嘘,不要发出声音。你难道想被发现吗?”   耳边响起了急促又压抑,极其轻微的声音。显然对方是害怕被屋内的其他人发现,而刻意压低了音量。   ……女孩子?   信义惊魂甫定。他在被拉进空隙之中后,只感觉自己扑在了某个温暖柔软的事物身上。再加上对方发出的声音,他很快意识到,躲在楼梯底下的,并不是什么臆想中的恐怖存在,而是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快起来……你压到我了。”   对方动作谨慎地将手按在他脸上,小声说道。随着急促的呼吸,湿润的气流吹拂在信义的脸上。   “喔,喔……”   信义从对方身上爬起来。话说回来,刚才他从里面退出来的时候,好像确实有碰到某种柔软的事物,只不过当时没有放在心上。   “好了,接下来不要说话。”   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能看到女孩当手指放在嘴唇边上,做出保持噤声的手势。   信义点了点头。   沉默的世界里,只有头顶的楼梯,还在不断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楼梯底下的空间不算大,在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杂物堆中,男孩和女孩的手脚不得不相互触碰,交叠在一起。彼此间的体温互相传递。但他们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发出任何动作和声音,屏气凝神。   脚步声开始从楼梯的顶端往下移动。这声音听起来迟缓而蹒跚,让人不禁在脑海里描绘出一位行动不便的老人的形象.   老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灰尘簌簌抖落下来。直到那声音几乎在头顶正上方响起,阶梯的木板向下倾斜,快要挨到他的脸上,信义心脏都快提到嗓子边沿了。   但老人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而是走下楼梯后继续往前。半响后,传来钥匙插入锁孔内的声音。不是信义进来的正门,而是屋子内的另一边——大概是侧门的位置,传来些微亮光。然后,伴随着房门合拢的声音,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信义僵硬地坐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吐出一口气。   “那是,桑婆婆吗?”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紧张。明明之前还觉得对方只是个可怜的孤寡老人,刚才却毫不犹豫的跟着躲了起来。正常来说,他应该向对方解释清楚才对。信义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经过主人允许就进入房屋,本身就是错误的。就算对方只是个普通人,万一脾气不好不肯原谅他,一旦被纠缠上来的话,就会很麻烦,所以眼下的选择还算明智。   “……是吧?”   女孩用不确定的口吻,轻声回应着。   信义刚张开嘴,却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自己偷偷溜进一个老人的家里,结果却在中途不小心撞见了另一个“不速之客”。这时候他的心情,有种难以形容的复杂。   “那,我先离开了?”   信义抱起足球,果断地选择再次从空隙里退出来。他决定尽快离开这间处处充满着诡异的屋子。   *   ……结果,他还是没能走出来。   ……   “谢,谢谢你。”   信义正在探头探脑地向上张望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T恤衫的后摆,传来被人拉扯的感觉。他转过头,看到低着头的短发少女正朝他道谢。   对方看起来和信义年纪一般大,大约是十一、二岁。   她的五官稚嫩清秀,身材瘦弱,是个外表很容易让人产生怜爱之心的女孩。不过另一方面,紧抿的嘴唇,冷淡的瞳孔和沉默的表情,却反映着主人倔强的个性。   此时,两人正一前一后站在扶手旁,小心翼翼地沿着吱嘎作响的木楼梯,走上这座房屋的二楼。没错,信义并没有选择离开,原因是为了帮助身后的少女——就是那个刚才和他一起躲在楼梯底下的女孩子。   “没事,你刚刚不是帮了我一次吗?就算扯平吧。”   信义叹了口气,挠了挠脸颊。   老实说,他不清楚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但这时候已经不可能再反悔了。   ……   五分钟前,就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身后的女孩就像刚才这样,忽然间拉住了他的衣服。不过,当信义停下来转过头的时候,女孩就像触电般将手缩了回来,什么都不说。只有那对澄澈明亮的瞳孔,在黑暗中静静地看着他。   她没有出声向信义求助,可是却让人没办法放着不管。于是,就在与对方视线接触的瞬间,信义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来这里做什么?”其问话的结果正如现在,他将足球放回屋外后,转身回来,重新回到了这里。   总觉得比起身为成年人的自己,现在的信义,似乎更加具有行动力和认真帮助他人的热情,大概是因为变成小孩子的缘故吧?当然,能像现在这样坦率地对待事物,他倒是不觉得有哪里不好。   “话说回来,你知道书包被放在哪了吗?”   “他们当时……我觉得,应该是扔进二楼了吧?”   女孩的话说到一半又改口了,回答道。   和信义一样,对方同样是来到桑婆婆的“怪屋”里找回东西的。不过,她要找的不是足球,而是书包。   信义刚才在楼梯底下听到对方的说明后,第一时间的反应是觉得惊讶:因为书包这种私人物品,要怎么样才能跑到人家的屋子里?除非是有人特意放进去的。而从刚才她需要躲起来的态度来看,对方和桑婆婆并不认识。   这样的思考持续数秒钟后,信义总算有点明白过来。他不禁再次打量起对方。女孩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有些不自在地将脸转过去。   ……这样啊。   是,被人欺负了吧?   他很快得出结论。   信义会果断选择帮忙,这算是重要的原因。总之,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决定和女孩一起,从这间荒废而昏暗的房屋中,将她的书包找回来。 episode023 同病相怜   ——信义有小时候被人欺负的记忆。   当时,大概是小学三年级到四年级的时候,他的养父去森林里打猎,意外去世了。虽然有养父留下的房子,基本的生存问题不算大,但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要独自一人生活,实在是很为难。好在邻居们和村里的大人都很照顾他。   但是,小孩子却不一样。他们还没来得及形成完整的道德观和社会责任感,一旦遇见和自己不一样的人,诸如没有父母或者兄弟姐妹的亲人照顾,家长会没有人来的“可怜虫”——容易将其看作异类。   就像有孩子会觉得好玩用热水去烫树根底下的蚂蚁窝一样,这个年纪的他们,意识不到这种“天真的残忍”所带来的危害性。课桌上被人乱涂乱画,椅子上涂胶水,或者书包扔到厕所间……这些“经典”的校园暴力桥段,信义在这一时期全都经历过,也不止一次和嘲笑他、拿他开玩笑的人打架,结果被老师批评,最后逃课,离家。要是就这样持续下去的话,他的人生会走上怎样的道路,现在还是未知数。   好在,这样痛苦而阴暗的的时间并不长。在四年级的时候,他和夏花姐一家人从一开始的相识,到关系变得逐渐亲密起来,最后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信义周围的生活环境,很快在他们的帮助下好转;而和现在的朋友们认识,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虽然是很有可能在同一个学校里读书,但信义并不认识眼前的女孩。可是,他觉得自己或许能那些理解被校园欺凌折磨的孩子们的心情,假如能帮上忙的话——哪怕只有一点点,都是足以令人安慰的事情。   找回书包只是解决眼下的问题。必须要从更根本上改变对方的生活处境,就像过去的自己那样。信义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等出去之后再说吧。   仔细想想,从进入这间屋子以来,虽然他一直在弥漫着整间房屋的诡异气氛中担惊受怕,但目前为止,还没有真正实际上的危险出现过,一切都更像是自己吓自己。想到这里,信义的步伐稍微变快了一点。后面的女孩一起跟上来,两人终于来到二楼,脚踩在最上级的台阶上。   左手边,靠近正门的位置,是一扇玻璃窗户。内侧的铁栅栏已经因为生锈而腐蚀掉大半,能够轻易地将手从空隙中伸出去,触碰到窗户。玻璃上全是脏兮兮的灰尘和雨水打落后过的痕迹,外界的景象倒映在上面,显得模糊而扭曲。信义尝试着用手指去抚摸窗户表面,结果上面的灰尘仿佛和玻璃覆盖为一体,根本擦拭不掉。窗户此时是闭拢的。金属把手上同样锈迹斑斑,让人很担心是否能顺利推开。   站在窗户边上,隐约能看到外面的大片草甸和荒芜的铁丝网。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两个小孩的身上。这里,是整间房屋中唯一的自然光源。借着窗外的光亮,信义打量了一下身旁的女孩。   他忽然间注意到,对方从袖筒中伸出的手臂上,有一块青一块紫的乌青。虽然女孩是有在小心翼翼的用袖子盖得起来,但毕竟穿的是短袖,手稍微抬起来一点,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信义的表情变得很认真。   那大概不是不小心跌倒,或者在撞到哪里留下的痕迹,而是人为的。   已经到达人身伤害的程度了吗?对方是个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女孩,身体柔弱,看她瘦小纤弱的体型就知道,根本不是耐受力强的类型,万一承受伤害过度的话,很容易会造成一生都无法消除的伤痕和后遗症;再严重一点的话,甚至有可能……   看来必须得想想办法。   不能拖延下去,要及时改变她现在的处境。   此时的女孩,并没有注意到信义的目光,她一直盯着窗户外,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梦呓般开口说道。   “当时,窗户是开着的……他们丢上来的的位置,应该就是这里。就在附近吧……”   她的目光开始到处逡巡,焦急地想要找到自己的东西。   信义想了想。   “既然是落在这里,会不会被桑婆婆发现,然后放到别的地方去了呢?”   不如说这种可能性很大。毕竟想要将书包扔进二楼,应该会有不小的动静,居住在这里的老人,很可能早已经察觉。况且最重要的是,书包看起来并不在附近。最糟糕的情况,说不定已经被对方扔掉或者处理掉了。   听见信义的猜测,女孩之前还算平静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看起来,她好像很畏惧桑婆婆。毕竟有关于对方的吓人传闻,在孩子们中广泛流传,而房屋周围荒废的景象,更是加强了谣言的说服力。光是要走进这间屋子,女孩或许就已经耗尽了全部勇气吧?否则,在楼梯底下的时候,她不会情不自禁地拉住自己。   “我们在走廊周围找找看。如果真的找不到的话,我们就直接去找桑婆婆好了。……对了,还要认真地向她道歉才行。”   “哎?可是……”   “我们擅自闯入别人家里,就已经很不礼貌了。另外,你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信义耸了耸肩。   “好了,去那边吧。再迟疑下去的话,我们两个人很可能会被发现。”   少女低下头,似乎颇为犹豫。过了一会儿,她才说道。   “我想,只要再小心一点的话,桑婆婆不会注意到我们。”   “为什么?”   他想起在楼梯底下的惊鸿一瞥。由于光线和角度的缘故,只能见到朦胧的佝偻影子。   “桑婆婆的耳朵好像不是很好,毕竟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太方便……”   “是这样吗?为什么你会知道?”   信义觉得有些奇怪。   “那群人会到这里来,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所以才会来这里恶作剧。然后……我全部都看见了。”   女孩回答道。 episode024 惊魂回忆(前)   由于站在对面的男孩的追问,白流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   和刚才一样,是个夕阳西沉,草长莺飞的傍晚时分。   “喂,你快过来啊!”   在她的视野中,草坡下面那群人正嬉笑打闹着,有人朝她大声喊道。而被这群人当作抛接球来玩的,是自己的书包。   白流歌紧抿着嘴唇,站在草坡上,没有说话。她的手指捏的发白,心脏“砰砰砰”地激烈跳动着,胸口发疼,呼吸困难。不知道为何,明明类似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但这个时候的少女,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感。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似的。   或许是因为,那是属于自己的最宝贵的“财产”。书包里面有日记本,课本,文具,和小小的零钱包,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对于她而言,却几乎等同于全部。   这一切的起因,是同班级的一个女生。她一直都很讨厌白流歌,从四年级到六年级,在班上排斥和孤立她暂且不论,时常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就像这天旁晚,她把在附近读初中的哥哥叫来,趁着白流歌值日的时候,将书包抢走了。   她不太清楚对方为什么如此讨厌自己的原因。可能是五年级的某一天,对方在值日的时候故意将脏水倒翻在白流歌的椅子上,课本全都湿透了。作为报复,白流歌则是将这家伙的外套扔在水中——可是,仔细想想,早在那之前,她就已经开始在欺负自己了。所以,真正的原因或许还要再提前。   很有可能是在白流歌四年级的时候,她的父亲喝的醉醺醺来参加她的家长会的事情。父亲在教室里和所有人的面前,一边胡乱骂人,一边到处呕吐,到最后甚至和其他家长和老师大打出手……总之弄得一片混乱,大出洋相。但那次事情的结果,是全班的学生们都不自觉地开始孤立她。而真正变得习惯于欺凌她的原因,还有别的吧?   白流歌忽然想起坐在她后排的男生。那是个头发有点长,长得像某个电视上的流行歌手,在整个年级内都很有名的男孩子。但是,他每每到盛夏季节的时候,上课时视线就会始终盯着自己的后背。最近她开始理解其中的原因了,是因为夏天的衣料太薄、再加上一旦有体育课就容易出汗,会导致里面的内衣轮廓隐隐约约地被勾勒出来。于是,每次白流歌从操场外面集体运动回来后,下一堂课的时候,总能感受到他粘腻的视线。这一切令她觉得很不自在,无法专心上课,而且,还有点恶心。   那个总是欺负她的女生不一样,大概是喜欢着对方。班级上有一段时间流行“过家家”的游戏,特别是女生们和某些走的近的男生们。那时候她就察觉到了。她在班上虽然一直是旁观者,但正因为如此才看的清楚。白流歌一直有点不太能理解他们的想法,但是像她这样的人,却去抱怨同龄人幼稚,总有哪里怪怪的……   所以,是出于嫉妒心理才会敌视她的吗?   再多、再多就想不起来了。不是说没有,而是说不清楚哪一件才是真正的原因,又或者,全部都加起来才算。白流歌有做过将别人的衣服扔掉的行为,但全部都是出于报复。是因为对方先欺负自己,她才还手的。当然,反正很快又会被报复回来,如此反复,直到有一方厌倦了为止。   有一天,白流歌意识到,这样下去只会变得没完没了,而且对方的朋友比她多,万一真的出什么事的话,吃亏的人只会是自己,她根本没有可以信赖的人。所以她不再尝试着报复对方。在好几次和班主任老师商量过后,对方似乎消停了点。可是,只要那个人想起来了,还是会过来欺负她,比如将她的东西到处乱丢,或者是在她值日的时候故意捣乱。   总而言之,只要是人,往往是喜欢一个人的理由很难全部想起来,但讨厌一个人的理由却总能如数家珍——白流歌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因为父亲在家里常常会抱怨八年前离家出走的母亲,特别是喝醉的时候,就会反复用不堪入耳的污秽词语,来辱骂那个少女早已忘记相貌的女人。   这时候,白流歌一般都是独自躲在自己的卧室里,反锁上门,无论父亲怎样敲门她都不会打开,否则就很有可能被迁怒。她从来不把东西放在家里,亦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她没有别人可以依靠。假如这样的自己,将被班上同学欺负和孤立的事情说出来的话,父亲要么不当一回事,要么很有可能反过来埋怨她:“我工作那么忙,你还给我添麻烦!”……于是,她选择干脆一开始就不说。   ……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   领头的那个男生,高高壮壮,比同龄人发育得更好,和瘦弱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这破书包,你难道不想要了吗?”   白流歌再度紧咬着嘴唇。   “还,还给我……”   “哈哈,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他从同伴那里接过自己的书包,往空中抛了两下。女孩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冲动,想要跑过去将包抢回来。但她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太危险了,她心想。那边有好几个人,除了结伴的女生外,还有两三个初中男生,年龄都比自己大。   “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她刚想大声喊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个女生站在他哥哥旁边,窃窃私语。男生忽然笑了起来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这里吗?”   “……?”   “我们最近总是到这里来玩,对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身后的人说的。他们忽然发出哄笑声。   ……是踢足球吗?   白流歌有点不太理解。   这时候,其中某个男生为她演示了一遍:只见他从旁边的草丛里拿出一块石头,在少女惊愕目光的注视下,用力朝着身后的房屋上砸去——   那是一间被环绕在疯长的杂草中,看起来没人住,充满着荒废气息的屋子。 episode025 惊魂回忆(后)   白流歌很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跟着他们到这里来的时候,少女就觉得有些惊讶了。   她当然听说过孩子们之间颇为流行的传闻,但对此不是很感兴趣。比起“桑婆婆会把小孩子抓起来关在屋子里”,又或者是“喜爱吃小孩眼珠”之类没头没脑的传闻,她更愿意相信住在这栋屋子里的,只是一个寻常的独居老人——要是真的是会吃小孩的怪婆婆的话,早就被警察们抓起来了。   ……话虽如此,没有小孩子会愿意靠近这里附近,就连大人常常绕过这边走。白流歌从来没来过,只是远远地在路边望见过这幢怪异的房屋,内心就会不由得升起异样感。   但是,眼前的这群人不同。他们嘻嘻笑笑的,不断地有人拿石头去砸二楼窗户的玻璃,发出“碰碰”的声响,最后他们开始比赛谁扔得更高,演变成“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像暴雨时水滴打在屋檐上的回响。   “你们在做什么?”   白流歌忍不住朝他们大喊。   “没做什么呀。”   “这里是有人住的!你们这样就不怕……”   “我知道。不就是桑婆婆吗?”   那高壮男生笑着说道。   “是个老太婆。我们上次看见过了,是个瘸子,耳朵还不好使。没想到以前大家都会害怕她,真是太好笑了!”   白流歌愣了一下。   她忽然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什么了。   或许,原本这群人只是为了试胆,才到这附近来的。有关于桑婆婆的恐怖流言,一方面会让小孩们害怕,但另一方面则会引起某些人的好奇心。结果是,他们在恶作剧后,发现生活在这栋屋子里的老人,并不是传闻中那样怪物般的老人,而只是个没人照顾,独自居住的可怜人……   总觉得,和自己有点像。   白流歌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桑婆婆就和自己一样,因为没有其他家人和朋友可以依靠,才会被这群人欺负吧?   “我妹妹叫我把书包扔到你拿不到的地方。不过呢,这样做我觉得是不太好,放心吧。……好了,都准备好了吗?我现在就把书包扔到屋子里面去,待会儿你自己去拿吧。”   “等等,等一下!”   “没事没事,待会儿只要你到房子里面去,再拿出来就好了。就算被发现,只要逃出来就行,那个老太婆根本追不上你。”   男生大笑着,双手举起书包,对准二楼的窗户。   那里的玻璃窗,现在是开着的。   “喂,你真能扔上去吗?”   “这可不是石头啊。”   剩下的其他人全都走过来围观。   “不要小看我。”   他“嘿嘿”笑着,将别人的书包当作石头,沉声吐气,大叫着“呵!”一声,朝着窗户上砸去。白流歌站在草坡上,手足无措。她当然想要冲上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可是身体却很僵硬,没办法动弹,喉咙干燥得说不出话。直到书包在半空中飞过,正好落进窗户中,少女才回过神来。   “欧耶,太棒了!一次就进了!”   那个人很高兴的样子,和周围的同伴相互击掌。   “好了,快进去吧。”   然后,他露出笑容,转过头来对着白流歌说。   “不,我……”   “什么啊,不想去吗?就算被那个老太婆丢掉,都无所谓吗?”   这次说话的,是站在高壮男生身边的妹妹,那位白流歌班上的同学,班级欺凌的始作俑者。她现在心情显然很愉快,微胖的脸上,眼睛都快挤成一道缝。   “快点进去!还是说,你害怕被桑婆婆吃掉呢?”   “她这么瘦,身上全是骨头,肯定吃不下啦!说不定咬到一半,那老太婆的牙齿都崩光了!”   “哈哈哈!”   孩子们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他们都在等待着看自己的笑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只想转身就逃。可是,少女最终忍耐住了这种冲动。   “不敢进去的话,我再来给你演示一下,其实还可以从这边往上爬。但要是书包被我找到了,那可就归我了喔?”   “不……不行!”   “谁叫你自己不拿的,我们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其中一个瘦的像猴子般的男生,他说着话的时候,手脚并用,先踩在一楼的窗台上,然后很灵活地攀上二楼的窗沿。看上去只要再一个翻身,就能进入二楼,神情十分轻松。   “还不快进去拿?我们来比比看,谁更快!”   下面的孩子们都默契地发出欢呼声。   ……   茫然地注视着这一切的白流歌,忽然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就像有一道电流,穿过脊背上的神经——   什么……?   发生什么了?   少女正在恍恍惚惚的时候,怪异而尖锐的叫声,猛然间呼啸着撕裂了寂静的午后。那是犹如婴儿啼哭般惨烈的声响,叫人不寒而栗。白流歌呆了一下,才意识到是附近野猫的叫声。   “什么东西?想吓死我啊!”   那个瘦猴子差点没因为猫叫声而从二楼摔下去,他一只手拉住铁拉杆,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紧接着又想继续往上爬。   “——!”   然而,猫叫声却再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只是一声,而是连绵起伏,交错重叠的鸣叫,仿佛要刺破耳膜般回荡在荒草上。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只野猫在同时发出叫声,十几只?几十只?就像用指甲抓挠黑板时发出的声音再放大数十倍,胃部传来呕吐般的不适感;少女用力地捂住耳朵。   是野猫在聚会吗?   与此同时,孩子们周围的草丛里“哗啦啦”地响动着,明明周围没有风,茂盛的草叶却十分不自然的剧烈晃动着。看不清的影子从视野边际一闪而过……毫无疑问,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那里。   在短短的数秒钟内,周围的环境竟然变得全然不同。空气仿佛凝结了,其中更夹杂着诡异古怪的气息。准备爬上二楼的那个男生,“啊”地大叫了一声,整个人直接跌落下来。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在场的孩子们都在恐惧的驱使下,纷纷逃跑,只想着离开这个屋子越远越好。他们拉起那个躺在地上呻 吟的男生,从少女身边跑过的时候,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站在草坡上的白流歌,在咬牙犹豫之后,最后还是选择转身逃离这里。在她的背后,惨烈的猫叫声依然回荡在夕阳西沉的荒野上。 episode026 旧日新闻   “……原来如此。”   信义点了点头。   “还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啊。”   面前的女孩,神情不像是在说谎。   如果是这样,就能解释她之前表现出的紧张感来源于何处:并非是因为那些子虚乌有的古怪传闻,而是因为亲眼在这栋房屋的周围,见到了让人害怕的景象。   “野猫一同发出叫声……”   信义不自觉地摸着下巴。   如果是真的话,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怎么说,有点微妙,不是吗?这种算不上真正的超自然现象。而只是单纯的诡异:就像是有鸟类突然撞在自家玻璃上自杀一样,因为罕见又带着些许恐怖气氛,容易被人们当作不祥的征兆。只是这样而已。当然,确实会吓到人就是了。   说起来,在猫发春的季节,房屋外一整晚都是猫叫声,这种事情还蛮常见的。不过,像对方描述的那样,集体发出声音的话,假如说真的是人为的呢?将一群野猫训练成能一同发出叫声。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有大概率就是桑婆婆本人。   “或许听起来可能没什么感觉,但身临其境的话,真的很可怕。”   少女抱紧了胳膊,嘴唇微微颤抖着,脸色发白,显然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   “而且,不止我一个人看到,还有和我同班的女生,对了,还有那群家伙……”   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在进屋子之前,在外面就看见你正在和那群初中生踢球,对方领头的那家伙,就是将我书包扔到二楼来的人。”   “是这样啊!”   信义有些恍然。   怪不得。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个高高壮壮的男生,在看到球滚进桑婆婆的屋子里后,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是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虽然我不是很懂,但你的踢球水平好像很好,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呢。”   兴许是想起那群家伙狼狈的样子,女孩子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唇角微微向上,浮现出愉快的笑容。   “还好。一般般啦。”   信义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   *   两人沿着走廊来到另一头。   一扇似乎是通往卧室的木门,并没有完全合拢。透过缝隙只能看到里面漆黑一片,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木头和地面相互摩擦,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叫人心惊胆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大量灰尘。更像是一个尘封已久的房间,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对了,我好像还没问过你的名字。我叫信义,是雨津镇小学六年级的学生。”   “……我是白流歌。”   “liuge?”   “流水的流,唱歌的歌。”   “真好听。”   “……谢谢。”   男孩和女孩一同走进房间中。因为视野比外面更昏暗,他们小心翼翼扶着墙往里走。   “你带了手电筒吗?”   “没有。”   对话之后,信义和白流歌,逐渐开始习惯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里到底是卧室,还是杂物间?”   也难怪白流歌会发出这样的疑问。房间里确实摆放着一张大床,朦朦胧胧的纱帐从床顶垂落下来,覆盖着床沿。但除此之外的地方,却到处堆满了看不出模样的杂物。有的像是桌椅,全都翻倒在地上,还有水壶和面盆之类的家具,以及废报纸。角落里乱七八糟地堆叠着不少物品。   “去那里看看吧?说不定书包就放在那地方。”   房间里有扇紧闭的窗户,用木板隔了起来。信义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总算将木板拉开来。从房屋另一侧投来的阳光。洒落在房间的地面上,照亮小小的角落。   他忽然发现,不只是扔在地上,墙上同样贴着大量旧报纸,大概是用胶水粘上去的。基本上都已经呈现出黄色,有的就连上面的黑色印刷字体都模糊地看不见了。报纸上面有粘腻的触感。就像是某种油和灰尘的混合物。   白流歌正在角落里翻找的时候,信义却不自觉的被这些报纸上的内容所吸引。   “1991年……93年……时间上最早的已经是十年前的报纸,没想到能像这样保存下来。”   信义的手指在报纸上微微滑动,仔细分辨着上面的文字,一字一句地读下来。插图和小字的内容,大部分都看不太清楚,不过用大号的黑色印刷体写出来的标题还是能看出来的。   “吉布提总统古莱德来华访问……”   “万众一心,抗灾自救,县城重振农业大包干雄风……”   “大会胜利闭幕……”   “辽河油田走出困境,配套改革……”   “确保人民日报发行量上升……”   一行行黑色字体,在他的视野中慢慢流淌而过。虽然手中触碰到的是报纸,但在少年的感官中,却仿佛一瞬间触及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那是曾经离他远去,已然被人们遗忘的历史;然而现在,他正确确实实地生活在这里。   “有没有附近地方的报纸呢?对了,雨津镇,雨津镇……”   信义饶有兴趣地开始在这些贴在墙上的废旧报纸中,寻找着自己生活的这座小镇的新闻和消息。虽然很少,但不断拼凑起来的信息,却逐渐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了这座小镇的全貌。   忽然间,他移动的手指停了下来。   ——“雨津镇疗养院惨案,今日告破……”   咦?   信义愣了一下。   “疗养院惨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完全没有印象。   信义急忙将注意力其中在这张报纸的内容上面。   “报纸发行的时间,应该是距今十年前的夏天。”   十年前,十年前……   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犹如一道闪电照亮黑暗。   ——又是十年前。   信义突然觉得嘴唇有点发干,心脏怦怦直跳,就像无意间注意到了某个隐藏在历史幕后的巨大真相的轮廓。   “等等,让我看看……‘关于雨津镇疗养院内发生的杀人事件,一共有13人在此次事件中丧生,凶手一星期前被逮捕归案’……竟然死了十三个人!”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这样的重大案件,肯定不止一次被报道,应该还有,应该哪里还有……” episode027 集体凶杀   ——“绝对……不可能只有这么点!”   信义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心情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放在墙壁上的手指微微颤抖着。   在阅读完这张标题为“疗养院集体凶杀案告破!”发行在十年前的报纸后,他又仔细查阅了整张报纸的角角落落,每个版面都没有错过,在变形模糊的字迹中寻找,确定没有关于这方面的线索被遗漏下来。   “十年前,十年前……”   当然,他其实并不确定这与当下的事件有什么关联:刚才脑海中的灵光一闪,或许会将他引导到错误的方向上。但信义依旧选择相信心中那份模糊而飘忽不定的直觉。事实上,他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   信义开始以这张十年前的报纸作为中心,视线四处逡巡着,想要寻找时间段相近的报纸:假如那上面有雨津镇的新闻的话,很有可能就与凶杀案有联系。   ——“情报。”   有关于这个词的执念,在脑海中无限地扩大。男孩自言自语着,眼球快速地左右移动,额头上不断地流下汗水。大概是因为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精神压力的缘故。信义虽然年龄上是小孩子,却有着成年人的心态,没办法对发生在小镇、以及自己身上的杀人事件视而不见。   自从重生以来,他就一直处于情报匮乏状态中。信义以前在阅读幻想小说中看见的“重生者”,绝大部分都有着坚定不移的目标和清晰的未来规划,但他却不一样,对未来反而有一种面对未知的茫然感。以前对童年生活的小镇的记忆和印象,除去最后一年的洪灾外,始终停留在“是个和平安详的地方”,镇上邻里和睦,人情温暖……而这些,对寻找凶手根本派不上用场。   无论在墙壁的哪个角落,信义都没能找到新的情报,而且还常常会出现阅读到一半,才发现到刚刚其实已经浏览过一遍的情况。这令他的心情变得越发焦躁和不安。房间内光线昏暗,报纸上的字体因为年久而变得模糊,纸质泛黄,有时还被厚厚的污渍和秽痕覆盖着。这些都在为信义的努力增添障碍。最糟糕的是,在这面墙上张贴报纸的人,似乎单纯只是将其当做遮光物,没有任何规律:无论是发行时间还是报刊名。信义只能一点点地摸索和寻觅。   “可恶!到底在哪里?这张报纸只是被随手贴上的吗?……我到底要找到什么时候?”   “怎么了?”   忽然间,他的身后传来女孩的声音。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信义忍不住被吓了一跳。   “啊,没事的。我只是……”   他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寻找什么借口。   “看你刚才的表情,是在寻找某张旧报纸吗?”   然而,对方的观察力却远比他想象中的敏锐。   “是的。”   信义干脆地承认。时间紧迫,他想拜托对方帮忙。假如两个人找的话,或许会更快一点。   “对了,你找到你的书包了吗?”   “没有,应该不在这个房间里……嗯,让我想想。”   白流歌双手环胸,蹙起纤细的眉头,打量着这面贴满旧报纸的墙壁。   “好多地方看不清啊,要找到规律才行。”   “我知道,但时间和报刊名字都对不上,或许贴的人根本就没想过这种事情。”   ……   “啊,有了。”   半响后,小女孩想到了什么似的,用拳头敲了敲手掌。   “你试着去床那边躺下,然后试着往这边看过来。”   信义愣了一下,随后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是观察角度的问题吗?   他只是一直蹲在这里的话,自然找不出报纸间的规律:但仔细思考一下,假如存在贴报纸的人是为了反复阅读的可能性的话,那就应该会放在平时容易看到的地方。而这间屋子里,过去的主人最常使用的,除去摔倒的桌椅外,就只有那张靠近墙壁的大床了。   信义很快趴在布满灰尘的床垫上。上面全是被虫咬开的窟窿,鼻子里被霉味充塞着。但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干净了,他总觉得身下压着的床随时都有可能塌掉。那张十年前的报纸被贴在左墙壁左侧,靠近地面的位置,看上去很不起眼;但当他从床上将视线看过去后,很快意识到,报纸本身确实有可能是被有意地张贴在那里的。   换句话说,以前使用这间卧室里的人,一直在关注着这起事件吗?   信义摇了摇头。这种问题眼下是得不到答案的。总之,就在这个方向。他从床上爬起来,跑到更加靠近地面的位置。   “十年前,十年前……有了。”   在瞥见写有“雨津镇镇疗养院”的新闻标题后,信义内心顿时涌上了欣喜之情。   “很好,找到了!真是太谢谢你了,白……呃,那个,白同学。”   “要说谢谢的人是我。”   女孩清秀的脸上浮现出微笑。她的五官还很稚嫩,但这带着些微平静意味的笑容,却很容易让人留下成熟的印象。虽然两人还是今天第一次见面,但此时的信义,却发自内心地觉得,对方一定是个不太平常的女孩子。   信义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粘贴在墙壁上的旧报纸。   “五年前建立的疗养院,那就是距今十五年前的事情。连续死亡13人的凶杀案,凶手包括护士和病人……是‘精神疾病’上的问题吗?”   信义一边阅读着报纸上的内容,不自觉地皱起眉,全身心地沉浸在思考中。他没有察觉,身后的小女孩正蹲下来,偷偷打量着他的目光所集中的报纸上。两人的精神都很集中,不知不觉间身体都快贴在一起了。   “对了,照片,照片……有现场的照片吗?”   在报纸的最下方,注意到模糊图案的瞬间,他开始激动起来;而当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刮去污痕,最终看到那张照片全貌的瞬间,信义的心脏,就像被狠狠地敲击了一下——   ……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小女孩急促而轻微的声音。   “快走!有人过来了!” episode028 被发现后   ——来不及了!   信义一把抓住报纸的角落,想要将它撕下来。结果却没有成功。大概是因为距离贴上去的时间太过久远的缘故,纸张都快和墙面粘在一起了。他咬着牙,心情越发焦躁,却只能按耐住心情,用指甲沿着旧报纸角落一点点撕开,从水泥墙上将报纸抠落。报纸内里的纤维早已被阳光、空气和水分所腐蚀和老化,纸张泛黄而脆弱,他费了好大劲才让纸张脱离下来。   房间的门口附近传来脚步声。信义只来得及将脆弱的报纸往怀里一揣,然后就准备往床底下跑去。在这个过程中,白流歌虽然有时间提前离开,却始终没有抛下他,似乎是打算一起逃跑或者躲藏。   然而,和小女孩一同来到床边的信义突然意识到,床底下全是灰尘和蜘蛛网不说,和地面之间的缝隙十分狭小,他尝试着将手臂伸入,却发现根本钻不进人,就算是小孩子都做不到。   ——而这时候,脚步声已经在门外停下来了。   *   “……对不起。”   两人呆呆地站在屋子中央,有一段时间了。小女孩突然转过头来,对他轻声说道。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信义愣了一下。   “因为,那个,你在看报纸的时候,我不自觉地在后面跟着看了起来,结果才没有及时注意到人上来时的动静……”   女孩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沮丧。   “那不是你的错。”   信义摇了摇头。   ——总之,结果就是他们两个被发现了。桑婆婆就算眼睛耳朵都不好使,腿脚不方便,但当她站在门口,堵住房间与走廊之间的通路之后,被发现的孩子们也只好选择乖乖投降。值得庆幸的是,足球还在手中,拿到了记载有关紧信息的旧报纸,总算没有空手而归。现在该想想如何脱身了。   桑婆婆看上去七十岁左右,满脸皱纹,头发花白,身材矮小瘦弱,脊背佝偻,平常走路的速度很慢,其中一只眼睛呈现出浑浊的色彩,看不清瞳孔。外表看来只是一位平凡的老婆婆。这位老人在发现擅自闯入家中,还来到二楼卧室的两个小孩子之后,并没有立刻大发雷霆,只是让他们从楼上下来,然后在这里等着。桑婆婆将信义和白流歌留在这里,之后自顾自地推开另一边的房门,走出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明明才离开十几分钟的时间,屋子内的光线依旧很灰暗,可是那一直萦绕在耳畔、就像老鼠在啃食木材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却消失不见了。原本诡异的气氛,此时变得安静祥和起来。   “那个……我们是不是趁现在逃跑比较好?”   白流歌又将小脸凑过来,用微弱的声音在他耳边询问意见。   “……”   信义没有立刻回答。   他进来时的门,此时已经合拢了。但如果两人确定要逃跑,要从里面推门出去的话不算困难。但是,他们真的应该选择逃走吗?   还没等信义仔细考虑,侧门再度被推开。   桑婆婆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她在侧门旁边在墙壁上摸索了半天,拉住一根绳子,往下一拽。伴随着“嗡嗡”的鸣响,屋子内光暗交错。视野闪烁了几下后,头顶的电灯泡,缓缓地焕发出昏黄的光亮。   “你们两个,找地方坐下吧。”   信义还是第一次听见桑婆婆张口说话。她的语气很平静,有种饱经岁月的风霜感,但音调中有些微微的上扬,听起来似乎并不生气。   “已经好久没有年轻的孩子会到我这里来做客了。这几个月来,只有你们来拜访我。”   拜访……吗?   信义本能地觉得,对方并没有在说谎,表情和神态看上去同样没什么恶意。一旁的白流歌好像同样是这么想的。男孩和女孩相互对视一眼,在点头答应后,在房屋中央的圆桌旁边,拿来两把竹椅,态度谨慎地坐下来。   房间内的大部分地方都被照亮了,在此时的信义眼中,屋子内的环境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糟乱或者腐朽,和从屋子外观给人的荒芜感截然不同。之前会觉得这里的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灰尘,可能是因为光线昏暗,视野不清晰的缘故。地面很干净,看不出哪里有灰尘,显然是有人在经常性地打扫。放着大衣的衣架,装着蔬菜的竹篮,放在圆桌上的果盘,这一切景象让屋子里增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桑婆婆刚才手里拿的是一盘糖果。她将盘子放到桌上,态度和蔼地对他们说。   “来吃吧。”   说话的同时,她慢悠悠、颤巍巍地走到窗台附近,拿起放在墙旁边的热水瓶,又拿了三个杯子走回来。   “你们俩要喝水吗?”   “谢,谢谢……”   信义有些坐立不安。听到对方的问话后,他立刻回答道。   白流歌的视线则一直盯在那盘糖果上,仿佛是在犹豫是不是要伸手。毕竟不能吃陌生人给予的食物是常识。   “吃吧,吃吧,没事的。”   桑婆婆似乎注意到了女孩的表情,她的声音很温和,会让人不自觉地产生信赖感。   ……   白流歌拿了一块“大白兔”奶糖,手指轻轻拨开糖衣后,然后放到嘴唇里。女孩吃东西的方式和常人不太一样,就算是对待一块糖果,都是小口小口地咬下去,小心翼翼的感觉。贝齿轻嚼的时候,她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就像松鼠般可爱。   伴随着唇齿间酝酿开来的甜蜜感和牛奶的香味,小女孩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就算是旁观的信义,都不由自主地产生幸福感。信义从椅子上站起来,帮忙将三个水杯在桌上摆好。他拿过暖瓶,往杯子里面倒热水。   “那个……很对不起,桑婆婆。我们两个真的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   他在犹豫了一会儿后,选择率先开口道歉。   “她是想将自己的书包拿回来,而我是为了拿回足球。” episode029 今日无事   “书包……是这个吗?”   桑婆婆慢悠悠地走到楼梯旁边,将手伸向空隙之中——就是他们之前躲藏的地方,然后从里面堆积的杂务之中,拿出一个红色的书包。   “是、是的!就是这个……”   一旁的女孩已经迫不及待地叫出声来。她坐在凳子上,双手抓紧衣角,眼巴巴地看着老人手中的书包,直到对方将东西递到她手中,才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真是太谢谢你了!桑婆婆。”   信义有些意外。书包会被老人放起来倒是意料之中,但没想到就在与十分钟前的他们近在咫尺的地方。   “谢谢你。”   他诚心诚意地低头。一开始是他们擅自闯入的错,可是眼前的桑婆婆,不但和传闻中的恐怖形象毫无关联,就连之前猜测的“脾气古怪的老人”都不是。   桑婆婆摆了摆手,露出和蔼的笑容。   “不是你们的错,是那群坏小子们扔进来的吧?”   “坏小子……”   信义和白流歌对视了一眼。   “那群小鬼头还以为我听不见。婆婆我虽然年纪大了,可耳朵灵敏的很。他们放学到这边来,拿石头砸这栋屋子的窗户和门……这些事情我都知道。”老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的其中一只眼球呈现出浑浊的颜色,就像表层被磨坏了的玻璃球,“我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没聋。要不是听觉比一般人还好,根本没办法一个人照顾自己。”   信义心底暗叫一声惭愧。他偷偷打量着桑婆婆满是皱纹的脸,发现对方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是这样啊。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很有可能自己和白流歌早就被发现了。毕竟他走进来的时候、还有他们躲藏在楼梯下的时候,都发出过不小的动静。一想到之前自己还认为桑婆婆的听力不好,产生过暗自侥幸的心理……   “桑婆婆,你原来知道啊!”   小女孩的表情看起来比他更惊讶。   “那为什么不阻止那群家伙呢?”   老人叹了口气。   “我没有理睬他们,因为越是理睬,情况就越糟糕。婆婆我年纪大了,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已经不会和小毛头们置气。这种事情忍忍就会过去了,一直是这样。”   “‘忍忍就过去’……”   白流歌低声地重复这句话,喃喃自语。看眉头皱得紧紧的样子,显然是不太赞同。   桑婆婆注意到她的表情。她伸出苍老的手,轻轻地放在女孩的脑袋上。女孩没有闪开。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扔进来的是你的书包。他们不是第一次这么做,是吗?平常过得很辛苦吧?”   “……”   “当然,你还小。和我不一样,要选择怎么做,是自己的事情。”   “……嗯。”   少女沉默了半响后,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候,信义的脚边传来异样的触感。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拱他的脚。那好像是某种“活物”。他低下头,发现是一团毛茸茸的生物,正凑近他的裤脚旁边。   那是一只深色皮毛的猫。   “呀,你也来了啊?小咪。”   桑婆婆蹲下来,将猫抱在怀里。猫的脑袋摇晃了两下,朝着手臂外面伸出爪子,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直到老人将脸凑上去,疼惜地抱紧了它,灰猫才停止挣扎。   “快看,今天婆婆我有客人来拜访。”   名叫“小咪”的猫舔了舔爪子,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看来它既不打算搭理他们这两位客人,亦没有理睬桑婆婆这个饲养它的“主人”的意思。白流歌注视着紧紧搂抱着猫的老人。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羡慕。   “好了,难得有客人,还是两个可爱的小家伙,我为你们准备点东西吃吧。”   桑婆婆逗弄了一会儿怀中的小猫,然后她又站起来,再一次走向侧门。   “那个……不用麻烦了!”   信义连忙说。   “没事没事,就是前几天从镇上买来的点心。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桑婆婆转过头来,笑呵呵地说道。   “你们两个,现在离回家时间还早吧?再和婆婆说会儿话。”   *   最后,信义和白流歌在桑婆婆的家里,呆了将近一小时的时间。一老二小三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吃着点心,时间过得很快。窗外的暮色渐浓,不知不觉间到了需要告别的时候。   桑婆婆的年纪虽然很大,但头脑清楚,说话很有条理,信义并不觉得陪伴这样的老人说话是很无聊的事情;相反,听对方态度平静地回忆过去,讲述曾经发生在这座小镇上的故事,对信义来说充满着别样的乐趣。   谈话中途的时候,他注意到有一点很奇怪:为什么桑婆婆和附近的人没什么来往呢?婆婆向他们解释说,自从她儿子死后,孙子又去了城市里杳无音讯,她一个年迈的老人,已经没什么指望了,只想平静地在村庄里度过余生。他们刚才进去过的那个贴满报纸的房间,就是她孙子以前住的地方。   至于孩子们间流传的传闻,桑婆婆曾经听说过。但她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情,正好避免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的烦恼……不过,老人倒是不介意此时的两个孩子在没事的时候前来拜访,因为她觉得信义和白流歌听话懂事,不会给大人添麻烦。   ……   信义和白流歌走出屋子的时候,手里各自提着一个袋子。袋子里面装着手工烤出来的饼干,是桑婆婆从镇上的集市买回来的。   信义注意到女孩的表情有点恋恋不舍,于是笑着说道。   “没事,我们还能再过来的。”   “……”   白流歌点了点头,忽然转过头来对他说道。   “我是第二次离开这个地方,时间是一样的,但心情却完全不同。”   “是吗?”   “嗯。这一次,我觉得很开心。”   夕阳的余晖中,怪屋的影子静静地落在随风摇晃的茂盛草叶上,拉的很长很长。结伴离开的男孩和女孩,沿着影子在草场上形成的“小径”,在没过膝盖的荒草中行走,一同走向归家的路途。 episode030 两位警官   ——“又一个。”   陈良才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报告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间,他用拳头用力砸了一下桌子。周围其他人都被这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纷纷不由自主地往这边看过来,但没有人敢开口说话,或是表示不满。   “X他妈的。”   一直叼在嘴里的烟头,已经熄灭了许久,只剩下短短的一截。陈良才将香烟塞到桌上的烟灰缸里,那里面的烟蒂已经挤的满满当当。他抬起头,望着陈旧而肮脏的天花板,眉毛间堆起层层叠叠的皱纹。   “……又一个。”   自从一周前从大水塘里捞上来一具少女的尸体以来,他们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案件近乎没有丝毫进展。虽然和附近地方的警局都有联络过,但凶手和真相,都始终笼罩在迷雾之中。   而就在今天早上,第二次事件发生了:雨津镇上又有一个女孩失踪了,失踪时间是两天前,家人们是凌晨报的案。之所以说是“第二起”,实际上那位在湖中溺死的少女,在被发现前几天,同样是处于失踪的状态中——换句话说,假如不能及时找到失踪的女孩,她的结局很有可能就和死去的张晓丽一样,是被人从湖里被打捞上来。   想到这里,陈良才的心里就像冒了一团燃烧的火,怎么用水浇都扑不灭。除非他能将凶手找到。   “到底是谁!那个混球,要是被我抓到……”   他将牙齿咬得咔咔响。   看到老大正在满脸阴郁地发火,周围的人自然都不敢过来。但就在这时候,有人的脚步声靠近了。一位年轻警官将档案丢到他面前。   “陈警官,看看这份资料。”   警局里唯一能无视陈良才的怒火,面不改色和他交流的人,就只有这个人。他的名字是黄桂彬,是从城里调来的年轻警官。据说在原本的地方破获过好几起大案,电视新闻上都播过有关他的消息,不知为何被调到这个和平偏远的小镇,“空降”成为这里的副所长和二把手。   陈良才和他的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差。两人只在工作上有联系,私下从来不交流,只是单纯的同事而已。不过在雨津镇这样人际关系密切的小镇中,人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在一个地方工作的同事,私下里却不是朋友,反而是蛮少见的。   ……要说偏见,倒也算不上。但陈良才觉得自己和这个年轻人,在某些观念上确实存在着分歧。毕竟是大城市来的精英,不一定能适应这乡下的生活。在陈良才看来,身为“高材生”的黄桂彬,或许掌握着更先进的技术,但这边才是在这座小镇上生活了几十年,经验丰富的老警察,手段高下自有分别。   当然,自从两年前黄桂彬转来后,两人其实没什么机会在这方面有所交流,毕竟他们平日里面对的基本上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座小镇很安宁,将近十年来都没发生过什么恶性 事件,不要说杀人,就连抢劫或者偷盗都很少。   ——直到,一星期前的那起案件发生后。   它将雨津镇的和平与宁静彻底打破,也让两位警察的人生道路发生了些许偏离。   陈良才的脑海里浮现出复杂的思绪。对方又敲了敲桌子。   “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   “……不,没事。”   陈良才揉了揉发黑的眼眶,勉强说的。   “怎么样,有新的线索吗?”   “是,刚才拿过来的报告。那个叫吴芷的女孩,失踪前曾经在家门口和陌生人见过面。根据目击者的描述,对方是个中年男人。”   “是吗?”   陈良才顿时精神一振。   第一个失踪后死亡的女孩张晓丽,在她失踪的那一天,是和几个同年龄的高中生们出去野营聚餐——关于这一点,那个被救上来的镇长女儿向他们说明过情况,几个当事人也全都询问过。但问题是在那之后:因为发生了一点意外,这群年轻人们没等天黑就不欢而散,各自回家了。在此之后,没有人再见过她。有关于张晓丽“在失踪后究竟遭遇了什么”的线索,就此中断,更不用说找到凶手。   现在还不能确定吴芷的失踪和张晓丽是同一人所为,但因为附近的村镇都没有发生过类似的状况,而根据吴芷的家人反映,她是个很听话的女孩子,从来没有离家出走过,事发前没有发生意外、与他人的矛盾或是心情不好,因此是被心怀歹心的家伙盯上、然后带走的可能性很大。   “那人现在找着了?是本地人?”   “对,就住在下面那个村子。”   黄桂彬说。   “我怕打草惊蛇,就没通知当事人。要不咱俩一块儿过去吧?”   “对对,你做的对!”   陈良才一拍桌子,从座位上站起来,难掩脸上的兴奋之情。   “别着急,陈警官,现在还没确定对方就一定有嫌疑……”   “我知道我知道,别废话,现在就走。”   他摆了摆手。在离开之前,陈良才让手下们继续调查大水塘周围的情况,等回来之后再汇报。   *   陈良才和黄桂彬骑着自行车,前往龙王岙。那里是雨津镇最大的村落,人口最多,位于北斗河的中游,大水塘就坐落在这里。他们从镇中心出发,不到五分钟就来到村口。   “现在是白天,当事人应该不在家,而是在附近的泥沙场工作。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在黄桂彬的带领下,两人调转车头,往河岸的方向骑去。   “他的名字是什么?”   “白山。”   “喔!是那小子,怪不得……这回说不定真的有戏。”   陈良才一拍车把手。   “这人怎么了?”   “黄警官你前年才来,可能不太清楚。白山以前是有名的地痞无赖。娶了老婆后倒是好了点儿,但他家女人八年前就离家出走,说是受不了他的脾气。结果这孙子很快又恢复原形了,整天醉醺醺的,还总是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好几次被我抓进过拘留所。”   “……这样啊。”   黄警官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两人来到泥沙场后,先是找到工地上的负责人,然后让他带着去找那个叫白山的男人。 episode031 嫌疑之人   “那家伙就是白山了。”   戴着浅蓝色头盔,满脸胡须的矮胖男人,带领着两位警察走向工地里面。那位负责人眯起狭小的眼睛,望见了某个人的身影,立刻将手抬起来,为他们指明方向。   陈良才点了点头。   在距离他们几十米外的地方,有个只穿着背心和短裤的男人,正站在一辆装满泥沙的手推车后面,身体大幅度地弓起,脚下用力,吃力地往一座只剩下半边的水泥墙那边走。   “待会儿我们可能要将他带走,询问些事情,要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陈警官有什么需求,我们自然会帮忙。”   负责人笑呵呵地拍拍胸口。   “况且这人总是在工地里偷奸耍滑,不是一天两天了,有他没他没什么区别,让这家伙受点教育也好。”   他正说着,忽然间“啊”的一声,再次指着不远处的那个人。那个名叫白山的中年男人,先是将手推车放在一边,偷摸摸地四处看了看后,便蹲到墙旁边,从兜里拿出皱巴巴的烟盒,正准备点上。   “这家伙……警察同志你们看看,就是这样,别人都在上工,他又在偷懒了!”   三人沿着坑坑洼洼的地面朝对方靠近。前几天刚下过雨,残留的积水与遍地的泥沙混合成泥浆般的地面,每当鞋子抬起来的时候,都有种沉重的粘滞感。   白山这时候刚拿出一根烟来。他似乎听见了脚步声,警觉地抬起头来。这个人首先注意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工地负责人,脸色顿时变得僵硬和尴尬。他局促地站起身,将正准备叼在嘴边的香烟放下,驼着背朝这边走过来,似乎是打算给那人敬烟。   但是下一秒,他的动作停住了。   白山注意到了陈良才和黄桂彬两人。他们都戴着警徽警帽,任谁一眼就能知道他们的身份。   在迟疑了不到一秒钟后,白山将手里的烟盒一扔,转过身撒腿就跑。鞋子踩在凹陷的水坑里,溅起大量的泥水。   陈良才的反应很快,白山刚转身,他就大吼了一声“站住!”,然后立刻往前冲去。但下一秒,之前还跟在身后的那个青年的身影,已经先他一步,从他的身边跑过去。   “该死的!”   陈良才一边奔跑,一边在内心抱怨着,后悔不迭。早知道就不应该将自行车放在外面,一起推过来才对,但现在想要回去取已经来不及了。   三人两追一逃,沿着泥沙场附近的废弃楼房的周围绕圈奔跑。跑在最前面的白山体型微胖,不像是体格健壮的人,跑起来却比兔子还快,他跨过一堵矮墙,跑入河边茂密的荒草丛里,差一点就见不到人影了。   好在黄桂彬是青年人,平日里又在坚持锻炼,身强力壮,脚力很好,紧紧跟在后面,咬住对方不放。陈良才跟在这两个人后面,早已经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陈良才咬了咬牙,忽然看见脚边有一块石头。他停下脚步,拿起石头掂量了一会儿,望着前面两个人的背影,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地投掷过去。   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越过黄桂彬的头顶,正好砸中最前面的中年人。白山“哎呦”一声,痛地抱住脑袋。虽然他没有停下脚步,但速度还是不可避免受到影响,很快就被后面的年轻警察一个飞扑,撞翻在地。   陈良才汗流浃背地小跑过来的时候,白山正在“哎哟哎哟”地痛叫着。男人的双臂被反剪在背后,黄桂彬动作利落地将他按倒在地上。   “放过我!放过我……警察同志,我下次再也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脸颊被按在沙石地面上的白山,不敢继续挣扎,只是不停喊叫着求饶。陈良才看着无名火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肩膀上。   “叫你小子还敢逃!”   他正想再往对方的脸上踹一脚的时候,黄桂彬阻止了他。   青年深呼吸,将自己的呼吸调整至平常的状态,问话的声音平静而具有压迫感。   “‘不敢了’……你是在说什么不敢啊?”   “对、对不起,我,我只是看见那内衣掉在墙外面,一时间鬼迷心窍才拿走的……我真没做什么!现在就可以还给那女人,警察同志要相信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良才皱起眉头,瞪着结结巴巴的白山。   “谁问你女人内衣的事情了?”   “不,不是这件事情……”   白山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黄桂彬和陈良才对视一眼。   “如果只是拿了女人的一件内衣,为什么你见着我们要逃跑?别说谎,我们都弄清楚了,你前几天干过什么缺德事,赶快老实交代!”   陈良才干咳一声,露出严厉的表情,俯瞰着对方。   “我、我真没有啊!为什么要逃……那是我看见两位警察同志朝我走过来,显然是盯上了,我心里一慌,下意识就、就逃跑了……”   “冷静一点。”   黄桂彬说。   “两天前的下午,将近傍晚的时候,你没有在家。去了哪里,和谁说了什么话,你还记得吗?”   黄警官稍微放松了一点力气,好让对方能开口说话。   “别想撒谎,你的事情都被人瞧见了。”   白山低着头,喘着粗气,过了半响,他才一副恍然的样子抬起头。   “你是说,那个叫吴芷的小娘……小姑娘吗?”   “这小子不是清楚的很吗?”   陈良才蹲下来,拍了拍他的脸。   “你们两个之前应该不认识吧?到底和她说了什么?”   “没,没说什么……”   白山有些畏惧地想要将脸扭到一旁,结果却被捏住了下巴。   “嘿,还敢在这儿装蒜呢?”   陈良才压低声音,手指微微用力。   “不不!等一下,我知道了!我全说,我全说!”   白山叫道。   “其实没什么,就是、就是我以前听过的一点传闻而已……”   “什么传闻?”   “沼泽林……”   中年男人咽了口唾沫,嘴唇颤抖着。   ——“是有关于‘沼泽林里的人’的事情。” episode032 怪诞传闻   “‘沼泽里的人’……”   黄桂彬愣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在雨津镇上有一片被称作“沼泽林”的地方。那里位于山谷之中,距离森林的入口并不算远,不过道路比较崎岖,据说只有经验丰富的猎人才能找得到。   之所以叫“沼泽林”,自然是因为那里常年存在着沼泽。在很久之前,沼泽林附近,是北斗河从平原流淌过森林的途经之处。低洼平原上的河流沿岸,会在河水浅、流速慢的情况下,逐渐形成沼泽。再加上地面长期积水或季节性积水,以及地下水的浸渍影响,枯枝落叶在林下不断堆积,以及苔藓植物的生长,全都为森林中的那片沼泽的出现,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黄桂彬以前从属下嘴里听说过,有附近村子的居民在那里出过意外,还听说有人失踪。但那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他本人从来没去过。   “那是什么?”   问这话的时候,黄桂彬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男人。在他看来,对方是出生在这里的本地人,而且当了二十年的警察,对雨津镇的事情有着非比寻常的了解。但他见到的,却只是一张十分严肃、近乎有点阴沉的脸。   “就是那个啊!过去在沼泽林里出现过的不明生物,体型非常高大,比一般人高上好几个头,还喜欢生吃活物,外貌虽然是人形,但各方面都根本不像是活人,也有人说这家伙长着野兽的脑袋……对了!就像电视上播的野人一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是来听你讲虚头巴脑的鬼故事的。”   陈良才有些不耐烦了,径直打断对方的话。   “难道你亲眼见过?”   “我是没见过,那只是个传闻。但镇上从前靠打猎和砍柴为生的老人们,有好几个都说见到过,未必就不是真的……”   白山想了想。   “陈警官,你还记得十年前被关掉的疗养院吧?当时我的朋友去了一趟沼泽林里,回来后见人就说自己在沼泽林里看到了‘巨人’,之后就变得疯疯癫癫了。他的母亲不得不把他送进疗养院里。后来,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   “说正事。刚才说的这些,这和你与吴芷在那天的见面之间有什么关系?”   “就是……那小姑娘说自己前几天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无意间在林子里看见了……”   白山注意到陈良才似乎不太喜欢这方面的传闻,想了半天才继续说道。   “……看见了‘那东西’,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朋友的事情,最后就找上我,想要询问这方面的事情。”   “然后呢?”   “我就……我就把知道的全告诉她了。”   “就这样?”   “就、就这样。”   黄桂彬皱起眉头。   “你知道,要是你敢说谎,被我们发现后是什么结果吧?”   “我知道,我知道!我怎么敢骗两位人民警察呢?”   白山忙不迭地点头,露出近乎谄媚的笑容。   “真的没有了?”   “……就是,就是那个……”   中年男人吞吞吐吐了一会儿,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将大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做了个数钱的手势。   “……我从那小姑娘手里,拿了点钱。”   注意着两位警察的脸色变化,白山连忙补充道。   “不是胁迫她!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这个叫做公平,对!公平交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   陈良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吴芷在和你交流的时候,有说过哪些话?和你见面后,她又去了哪里?”   黄桂彬拿出笔记本,开始一脸认真地在上面涂涂画画。   “那小姑娘挺内向的,在我家门前呆了好久,才拉住我问了问题。我当时觉得很惊讶,因为事情都过去十年了,都快忘记这茬了。不过能拿点烟酒钱也好,也没想着瞒着她。总之,我就把我知道的事情都跟她说了一遍。然后小姑娘就离开了……其他,其他的没说什么,一直就是‘嗯嗯’地点头。”   白山露出回忆的表情。   “……之后她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我还以为是回家了呢。”   “那她身上有什么异常的、或者让你在意的地方?”   白山低下头想了想,过了好久才继续说道。   “就是……她的表情和眼神很不好看。怎么说呢,有种在害怕着‘什么’的感觉,身体一直在发抖。说话时,眼睛也总是乱飘。离开我家门前的时候,几乎是跑着走的……”   “还有呢?”   黄桂彬继续询问。   “还有……还有什么,警察同志,我……”   中年男人急得满头大汗。   “警察同志,你让我再想想,再想想……”   等了半响,对方都没有再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陈良才看了一眼腕表,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现在就到此为止,先给你一段时间想想。你跟我们来一趟,路上别想着耍花招。”   “我哪敢啊,你们二位说啥就是啥。”   白山忙不迭地点头。   *   在回去警局的路上,黄桂彬和陈良才都没有说话。两人保持着异样的沉默。尽管从白山口中问到了女孩在失踪前的行为,其中确实有令人在意的地方,案情看似有了进展。但一时间却没有人开口。   他们推着自行车,一前一后,在夕阳辉映下的田野坡道上行走。   陈良才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时回过头,盯着身后的青年。对方的眉头紧锁,嘴里念念有词,显然是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过了半响,黄桂彬终于开口了。   “白山的话,我们两个都听见了。黄警官,你不是说和十年前的事件没有关系吗?”   “你该不会信‘野人’或者‘巨人’之类的鬼话吧?现在已经是现代社会了,不讲迷信。”   “不是说那个。虽然我对沼泽林本身的传闻确实感兴趣,之后会去调查……”   黄桂彬停下脚步。   “我是说,疗养院的事情。”   ——“十年前,发生在疗养院里的屠杀事件。陈警官,你难道忘记了吗?” episode033 人眼符号   ——“十年前在那家疗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   距离认识白流歌和桑婆婆的那天,又过去了一周的时间。再过三天,就是学校的期末典礼。   这天午后,信义独自一人呆着卧室里。他站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盯着放在上面的图片。信义特意将卧室门反锁,原因是不想让其他人进来。叔叔和阿姨他们都在外出工作,但夏花姐却还在家里。假如被亲人们注意到自己的可疑行为,他实在很难解释,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担忧。   平常,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假时的信义,一般都是住在夏医生他们家里。不过每星期,他会定期去自己的家中打扫卫生。放在桌上的是一张旧报纸,边角存在着不规则的毛边磨损,是被他从整张报纸上撕扯下来的。为了避免损坏和氧化,他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薄膜保护起来。   陈旧的黑白照片上,显示出的画面是一整面肮脏的墙壁。上面布满了灰黑色的污痕和触目惊心的血迹,就像泼洒上去的大片颜料。旁边还有一辆手推车和盖着白布的床,令人很容易猜测这里是否是医院或者疗养院之类的地方。   在这面墙上,有着大量显然是人为涂抹上去的涂鸦。有的是手拉手的简陋人形,有的像是在描绘太阳和草地、以及一家三口在太阳底下的场景,有的是长着鹿角的人,有的干脆是一团垃圾乱七八糟的线条,有的像是某种立起来的四足动物,但看不出画的是牛是马还是羊……   信义的瞳孔中,却只剩下一个“目标”。   ——人类的眼睛。或者说,犹如人眼般的符号。   墙上的图案数量很多,又很复杂,没有任何规律,看上去就是精神不正常的病人随手画上去的。可是,那时候在桑婆婆家的那间卧室里,信义却依然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夹杂纷乱线条和繁复图案中的“眼睛”——因此当时的他才会大为震惊,即使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将这张报纸撕下来带回去。   拙劣而简陋的眼睛状符号,在大面积不寒而栗的诡异图案中,反而不是那么显眼,无论是它所在的位置还是大小。但这对于已经两次在冲击性的场合里目击到这一符号的信义来说,在看到“它”的第一时间,就被牢牢地吸引住了注意力。   之所以报纸上会刊登这张照片,因为这里是那起受害者死亡十三人的惨烈凶杀案中,其主犯所生活的房间。他本人原本是疗养院中的一位病人,在案发当天突然凶性大发,用剪刀,支架和碎玻璃杀死了四名护士,两位医生,和三名病人。   “……既然是在疗养院里,再加上墙上的图案,都说明凶手在精神上存在着问题吧?这个‘人眼’只是随手乱画出来的可能性,同样是存在的。”   信义并不愿意采用这种思考。   无论是十年的时间差,还是从照片与新闻的描述中给予人的感受,都存在着某种“熟悉感”……这已经不能单纯用“巧合”来形容了。   在反复阅读报纸后,信义忍不住皱起眉头。   “不行啊,总觉得这些信息还不够充分。不过眼下找到了线索,只要顺着‘十年前的疗养院凶杀案’这条路线,继续往下追溯的话……”   当然,光一张报纸显然是不够的。他需要更多情报。到底要去哪里找呢?   ……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夏花姐吗?   “小义,你有时间出门吗?有人来找你了。”   站在门外说话的是夏叔叔。   信义将装入塑料薄膜的报纸小心翼翼地保存在箱子里,然后放到书桌下。   “是谁?”   他一边跑去开门,一边询问道。   是白流歌吗?自那天以来,他已经和那位个性略显孤僻的少女成为了朋友。两人一般是去桑婆婆家做客的时候结伴同行。白流歌在学校里似乎没什么朋友,自从认识桑婆婆后,她这段时间总是往那边跑。就算是在假期里,女孩一样不太愿意待在家里。信义有想过要更深入了解白流歌的事情,从而帮助对方。但却被她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意图,之后被相当固执地拒绝了。   “是守生。”   门外的夏叔叔,正从椅子上拿起公文包,再次准备出门。   “我回来打算那东西,结果正好遇见他在门外。”   “好,我现在就过去。”   夏叔叔还没走出几步,在注意到从房间内走出来的男孩后,脸上露出微笑。   “怎么,小义,很失望吗?”   “哎?”   信义愣了一下。   “今天不是那个小女孩来找你玩了,是不是不太开心?”   “……”   信义没有回答。   他和白流歌的关系会被家人们调侃——这种事情之前就已经有所预料了。另外,信义还没有和自己那些玩伴们说起过这件事。这个年龄段的男生和女生,对异性的看法还处于懵懂又敏感的阶段,很难像小时候那样无所顾忌。   “那个……我和流歌她,只是朋友啦。”   “对呀,当然是朋友!不然还能是什么?”   夏叔叔干咳了一声。   “好啦,快走吧。”   信义觉得脸颊有点发烫,双手用力推在对方的背后,将夏叔叔推出了门。   “啊。对了,你和女生交往倒是没什么。”   夏叔叔像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变得稍微严肃了一点。   “但你和她一般会去哪里玩,还是告诉我们比较好吧?”   信义知道对方是担心自己,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桑婆婆家里。”   “……桑婆婆。”   夏叔叔眉头微蹙,很快又放松下来。   “桑婆婆……原来是她啊。就是住在村子边缘那栋房屋里的老太太吧?”   “是的。”   信义点点头。这时候,他觉得有点好奇:桑婆婆在孩子们中间的风评,他很清楚。但是大人们,又是如何看待那位老人的呢?   “夏叔叔,你认识她吗?”   “嗯,虽然桑婆婆现在深居简出,但附近认识她的人还是不少的。”   夏叔叔点了点头。   “毕竟,她以前是这村子里有名的神婆。” episode034 镇图书馆   “神婆……”   信义愣了一下。这种事情,他从来没听桑婆婆说起过。说起来,桑婆婆虽然常常跟他和白流歌谈论以往在镇上发生过的事情,但关于她自己的过去,却很少提起。   “是啊,就是给人算命,驱邪之类的。从事那种……呃,现在算是迷信活动吧。”   夏叔叔回答道。   “以前有小孩发怔了,生大病了,都会请桑婆婆去看,还有看手相的,算卦的,婚嫁的,举办婚礼会邀请她选择良辰吉日,举办葬礼则要请人挑选下葬的地方和日子,是个十里八乡都有点名气的人物。当然,最有名的还是驱邪捉鬼之类的……”   “后来呢?”   “后来……后来怎么了呢?”   夏叔叔回忆了一下。   “在我小的时候,桑婆婆在村子里还是很有名,有时候还会来我家做客。但等到我开始参加工作的时候,就不怎么听说过她的消息了。对了,可能就是从她儿子死后开始的吧?”   “桑婆婆的儿子?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夏叔叔耸了耸肩,推开大门。   “不太清楚,我就是听说而已。怎么,你不出门吗?”   “我会出去的,让守生他在外面等一下。”   *   门外的男孩正倚靠在墙根边上。墙内高大而葱郁的树木,往他身上覆盖着晃动的影子。徐守生一如既往地捧着本书。和平常不太一样的是,这一次他的另一边手臂里同样夹着书。   “……这里的橘子快熟了吧?”   男孩见到信义从门里出来,立刻露出笑容和他打招呼。   聊了几句后,守生抬起头望着树荫,向他询问道。   “嗯。到秋天就能收获了。”   信义回答。他回想起过去每年都会有的从树上摘橘子的家庭活动。夏叔叔家里只有两棵树,却往往能收获能装下满满四个纸板箱的橘子。橘子要先分发给邻居、好友和亲人,剩下的由一家人分着吃光。家中树上长的橘子不算甜蜜,反倒常常有种青涩的味道。但不知为何,却总有种令他停不下来的味道。小时候的信义,往往会一口气吃到手指都染黄,牙齿发酸,嘴巴泛苦为止。   马上就能收获了。想到这里,他的心情没来由变得轻松起来。   “到时候,一定会往你家送一篮的。”   “那太好了。”   守生将手上的书本合拢,和胳膊底下夹着的几本书放在一起,抱在胸前。   “这是要去哪里?”   “我现在要去镇上的图书馆还书。你要借的书应该看完了吧?现在拿给我,我一起去还掉。”   “啊,好的。”   信义一拍脑门,总算反应过来。他很快跑回卧室,将守生之前借给他的书拿了过来。   “你现在就要去图书馆?”   “是啊。你要一起去吗?”   在对方提出邀请的一瞬间,信义的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   对呀,图书馆!   刚才还在为寻找新的线索而烦恼,这不就是个最好的去处吗?那里说不定就留存着过去的报纸!之前居然一直没有注意到,浪费了很长时间。   他顿时兴奋起来。   “好,我和你一起过去!”   守生似乎对信义兴致勃勃的态度感到困惑不解,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   “那好吧。”   *   “阿义,你是想找什么资料吗?”   走在路上的时候,守生开口询问道。   “我看你刚才好像很着急的样子,需要帮忙吗?”   “……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   信义含含糊糊地回答,想要糊弄过去。   ……   两人很快就到达目的地了。   雨津镇内唯一的一家图书馆在镇中心,距离守生和信义居住的龙王岙很近。骑自行车的人不用五分钟,走路过去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图书馆的规模不算大,但在这种偏远的乡下地方,已经算是很罕见了。据说是依靠某个从小镇里出来、后来在城市里工作和定居后的人,为家乡教育事业提供资助后才建成的。   小镇中心,有一条相当宽阔的街道,旁边是高矮不一,鳞次栉比的房屋。镇政府,警察局,中心医院都在这里。从街道的不同分叉,可以前往不同的巷口,而不同的小巷又有不同的岔道。总之,这里的地形对初来乍到的人,就像是一面错综复杂的蛛网,很难凭借一个人找出路来。   图书馆位于其中一条小巷的尽头,周围种植着巨大的树木,平日里幽静清凉,其实很适合夏天来。不过每当酷暑炎日的时候,除非是工作需要,村里的人们连大门都不愿意迈出一步,更不用说是去图书馆。   信义和守生一同踏进大门。守生很有礼貌地向门卫室里的大爷鞠躬打招呼。那位老大爷正在喝茶,一见到守生进来,很自然地露出和蔼的笑容,显然两人是认识的。   信义跟着好友一起打招呼。门卫一边摇着手里的蒲扇,一边倒着茶,笑呵呵地问守生。   “跟朋友一起来吗?”   “是的,这是我的好朋友阿义。”   “好,进去吧。记得不要发出太吵闹的声音。”   “是!”x2   一走进图书馆内部,气氛变得有点不太一样。外界的炎热和嘈杂的声音,似乎全都被隔绝开来。只剩下电风扇“呼呼”地吹出凉风的声音。就连窗外的蝉鸣声都变得有些遥远。   “我去还书,你有什么要看的,就自己找吧,种类的标签都在书架旁边……我等会儿来找你。”   守生在他身边小声地说道。   “没事,这里我不是第一次来。你一个人去吧。”   信义点了点头。守生往柜台那边走,那里负责借书还书的是个扎马尾的大姐姐。应该是暑假期间出来打工的高中生吧?他的目光落在墙壁的标签上,快步走过一排排书架。   “报刊,报刊……啊,有啦。”   报刊和杂志都被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书架两侧的走廊区域。   “不过,看样子都是当期的。”   随手翻了几本后,他很快得出结论。   “至少不可能会有十年前的。假如想要寻找图书馆里以前保存的报纸的话,该怎么做?果然是需要找人帮忙吗?”   作者留言:   ———   目前为止,以这个收藏数而言,月票和推荐还不错,很感谢大家,不过点击和最重要的收藏却一如既往地惨淡……果然还是免不了小众的命运(笑)总之,明天开始上推荐了,希望大家继续支持!   *同时新书期的py计划也开始啦。推书《我在东瀛开网贷》推土后宫文,无雷。喜欢缘之空、春物、物语系列的可以去看看。 episode035 馆中奇遇   守生将借来的书还掉后,朝着书架方向走去。   图书馆里的人并不多。除了他和阿义两人之外,都是成年人。大家都保持着安静,有的倚靠在书架旁边,有的坐在椅子上,翻阅着手上的书籍。守生很喜欢这样的氛围。静谧的,远离喧嚣的,却又不是没有人的地方。身在其中的人们,有着无声的默契。   对于年纪还小的他来说,一直快要顶到天花板的一排排书架组合成的图书馆,就像是到处生长着参天巨木的森林。而树上生长的果实,便是书籍本身。咬下去后,品尝到的是属于故事和知识的“味道”。   由于家庭的缘故,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经常会跟着大人们出来,不常待在家里,自然没机会和附近的小朋友们一起玩。大人们工作的时候,守生总是会一个人被丢在图书馆里。但他并不觉得寂寞。不知道是天生的个性如此,还是后天的环境养成,守生很喜欢这个地方,天生就对书籍有着好感。他在字还认不全的时候,就已经沉迷于绘本杂志或者漫画中,之后开始慢慢地接触全是文字的书籍,一点点吃力地啃下来,遇到不认识的词语和句子就去问别人……直到现在。   和一般人不同,他对书的种类不怎么挑剔,无论哪种类型的小说、诗歌、戏剧,都很喜欢,甚至对于常人一看就会觉得头大的工具书和专业书籍,都来者不拒。   在家的时候,上学的时候,走路的时候,无论何时都会捧着本书。这是守生给予他人的一般印象。当然,会有人嘲笑他是“书呆子”,还有人因为长相而叫他“娘娘腔”的,但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   ——因为,世上的某处,存在着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世界。   每本书就是一个世界,是他的王国。而整个图书馆,就像一个宇宙。   ……   不过,始终独自呆在图书馆里,度过了大半个童年的守生,在两年前的某一日,遇见了第一个和他搭话的同龄男孩。在那之后,他有了除了阅读书籍外的其他爱好:和朋友们待在一起。哪怕不说话,不一起玩,只是静静的坐在旁边看书,偶尔抬起头来看他们……即使这样,依然不会被抛弃和丢下的友人关系,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   对此,守生十分的感激。不过,就在最近,在他最要好的朋友信义身上,似乎出现了些微令人在意的变化。   变化的开端,是自从阿义在湖里救上来了一个女孩之后。   守生在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单纯地在为朋友感到骄傲。一个小孩子,看见有人在湖中溺水,能勇敢地跳下去救人,真的很了不起,他自己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守生很快就注意到,自那天以后,信义行动变得和过去不太一样了。根据他的观察,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信义正在忙碌于调查某件事情上,并且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而“这件事”,很有可能存在着某种危险。   守生对此感到十分的担忧,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做:阿义不想和朋友们商量,一定是有自己的考虑吧?   每次来到图书馆,他的心情总会变得很愉快,充满着期待和雀跃之情。而这一次,守生想起好友的事情,忽然间有些心事重重。因为没看前面,他不小心和某个从书架旁边的人撞着了。守生没来得及喊疼,立刻慌慌张张地向对方鞠躬。   “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见是个小孩子,倒也没怎么生气,只是笑了笑就离开了。   守生捂着脑袋,正准备去找信义的时候,忽然间,他的眼角闪过一道黑影,很快消失不见——从书架的一侧飞快的到另一侧。   “咦,那是什么。?”   男孩有些惊讶。   像是一只猫,又或者是……某个人的衣角?   ……   出于好奇心,他朝着图书馆尽头的方向走去。越往里走,周围没有其他人,工作人员都不在。靠后书架上放着的书籍都是工具书、专业书或者厚厚的资料,少有读者会往这边来。摆放报刊和杂志的地方则是在另一侧。   守生将手放在书架上,谨慎的往前走。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心情有点沉重,胸口发闷……周围的空气中存在着某种异样的质感。身为小孩子的他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可是却下意识地让呼吸节奏慢了下来。   再往前、再往前一步,就能从书架的森林里走出来,看见图书馆的另一头——   尽头放着一排长椅,是提供给读者们休息的。但此时,上面没有任何人坐着。   厚厚的防盗门,紧紧地合拢着。   而在右手边的窗台,倚靠着一个浑身漆黑的身影。   那个身影很高,却十分的畸形——是个穿着黑色大衣,驼背的男人。他正对着窗户,注视着外面的风景。侧脸的下巴,弯的像是初一时残缺的月亮。   守生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用书架遮掩住自己的身影。他本能地觉得,不能让对方看见自己。虽然完全不清楚其中的理由……   即使在大衣的包裹下,依然能清晰地察觉出驼背男人的脊柱的歪曲和变形,他的脑袋几乎要和肩膀平行了。   驼背男望着玻璃窗。   窗外只有阴沉沉的天空。   “哒哒。”   从哪里传来的声响。很平常的声音,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图书馆里,却好像在胸口上猛锤敲了一下。守生心里的钟,嗡嗡地振起来。   偶尔,人们会有听到这种声音的经历。那一声很特别,好像是曾经嵌进肉体的某种声音,突然被唤醒了。而以前是什么时候听到的,却想不起来,没有任何形象也没有任何概念能够辅助,有的只是一种身体的感觉。   “哒哒。”   这一次,守生看见了。驼背男人举起干枯的手指,在窗户上敲击了两下。那动作分明很怪异,却又透着一种矛盾的自然感,如同远道而来的客人,正在叩响房门……   男孩忍不住屏住呼吸。就好像偌大的图书馆,只剩下自己和对方一样。   作者留言:   ————   py:《无限,王座之下》   次元的世界没有尽头,要么战,要么死!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可以,去挑战王座吧!踏上一千三百九十二节天梯,你将看见星辰的至高。勇士匍匐于王座之下,而王者则沐浴在星光之中。这是赌上信念与生命的竞赛,如果你能坐在那里---   你,就是万界之王!   (有旧作《无限之水晶无双》200+W字) episode036 驼背幽灵   这个人……是谁?   触电般的战栗感,传遍全身上下。守生打着哆嗦,一只手扶在书架上,保证身体的平衡,另一只手捂住嘴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偌大的图书馆,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之前的安心感与现实世界中的声音,全部离他远去,剩下的只有让心脏砰砰直跳、呼吸困难的紧迫心情。守生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害怕。是因为对方畸形的外貌吗?还是说对方身上传来的压迫感?驼背男人只是在用手指,有节奏地在敲击着窗户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   有谁、有谁过来一下……   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不断地敲窗户?大家都听见了吧?这个奇怪的声响,就像敲击在心脏上一样……为什么没有人过来?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听见了?不可能吧……   守生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纷乱的念头,没办法冷静下来。于是他用力地咬了一下大拇指。剧烈的痛楚令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等等。   确实,有哪里是“异常”的——   这一次,守生总算注意到,从最开始注意到黑衣男人的时候,内心产生的违和感的来源。   太、高、了。   因为自己是小孩子,遇见的成年人们基本都比自己高,再加上对方的驼背,所以才会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对方有着异于常人的高度。他的视线与玻璃窗上方的边沿平行,手指敲击的位置是窗户上面的那块玻璃。仔细对比一下的话,没错,这家伙的高度,和书架几乎是持平的。驼背男人 站在窗台前的姿态,就像一堵黑色的墙,和他外套与帽子的颜色一样,充满着压抑的氛围。驼背男到底有多高?两米半,还是三米?这座小镇上,有外貌如此显眼的男人吗?守生从来没有见过,甚至没有听别人说起过。   就在这时,他的内心突然涌上一阵没由来的冲动。他想要看到驼背男的正脸,想要看清他的容貌,想要知道这家伙到底是谁……!守生抓着书架的手指,死死地攥紧,用力到皮肤发白,强行忍耐住这股冲动。   “哒哒。”   不知道重复了几次,声响忽然停了下来。   驼背男的手指停在半空中。   守生瞪大眼睛。   怎么了……?   在他的视野中,驼背男开始慢慢地转动脑袋。颈骨就像生锈的齿轮齿轮般发出“吱嘎吱嘎”的摩擦声响——实际上没有任何声音——只是守生的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这样的幻想。   驼背男正往这边扭头,身体一动不动,漆黑帽檐下的干瘪脑袋,却几乎转了120度,阴影中的视线朝这边看过来——   ——被发现了!   是刚才太过紧张,没有注意控制呼吸声的缘故吗?   守生想要转身逃跑,但双腿就像灌了铅般抬不起来。浑身力气伴随着粘稠起来的空气,从肺腔中被抽干了。整个人从书架上滑落,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眼睁睁地看着驼背男人的身影,在瞳孔中不断放大……   残缺的月亮般的下巴,往外凸出布满血丝的眼球,嘴角大幅度地上扬,几乎要裂到耳朵后面。驼背男张开了嘴巴,露出里面泛黄的牙齿。   “喀喀喀,喀喀喀。”   驼背男对着坐在地上的守生露出笑容。巨大的嘴巴,张开漆黑的裂口,与此同时发出古怪的笑声:   “喀喀喀,喀喀喀!”   少年很快意识到,那根本就不是“笑声”,而是上下两排牙齿不断碰撞的响声,就像人在打寒战时的声音。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驼背男从窗台旁边离开了。他往这边走来……不,真的能算得上是“走”吗?守生看不清对方脚步的移动,只能感受到不断逼近的沉重压迫感。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其他人发现他?少年已经完全无法维持正常的思考了。   伴随着驼背男的靠近,对方原本就超乎常人的身高,竟然再度拔高、拔高、拔高、一直到头顶触及天花板的角落为止。他像幽灵般悬浮着,牙齿还在“咔嚓咔嚓”相互碰撞着发出怪笑般的轰鸣回响,俯瞰着底下的可怜男孩。   ——驼背男的轮廓和倒影,在守生的视野中,无限般在阴郁的世界中扩张和扩大化,在墙面和玻璃窗上蔓延。巨大的阴影,始终笼罩着坐在地板上的他。   *   守生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连滚带爬的想要远离原来的位置。然而还没等他没跑出去几步,脑袋就再次撞到了人身上。   “呜哇!”   前方迎面被撞倒的男生发出熟悉的惨叫声,两个人一同往身后跌倒。   “阿,阿义……?”   “痛死了……搞什么啊守生?在图书馆里可不要到处乱跑,很危险的……”   “还、还在说什么,快,快逃……!”   被他撞倒的是身为好友的同龄人。守生来不及细想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打算拉起好友的身体,两人一起往门口跑。   “等等、等一下?为什么要逃?你在躲什么?”   对方一脸困惑。守生想要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一时间却没有成功。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你难道没看见我后面的‘那家伙’?”   守生急得直跺脚。   “后面的……”   信义有些惊讶。   ——“你是不是,看错了什么?”   最后,他犹豫地说道。   ……   “看错……”   守生愣了一下。   他的身上没有传来任何疼痛感,或者其他不适的感觉。电风扇呼呼地吹着,冷风吹拂在少年被冷汗打湿的衬衫上。隐约能听见窗外传来的蝉鸣声,图书馆里的其他人正在翻书页的声响,还有走路的脚步声……一切刚才疏远他的声音,全都回来了。就像从噩梦回到了现实,从异世界回到了人间。   守生僵硬地转过头。   身后什么都没有。   他沉默了半响,快步重新走回原来的地方。   图书馆尽头的那排座位空荡荡的。防盗门严密地合拢。   ……谁都不在那里。   唯有玻璃窗外阴沉的天空,和刚才的一般无二。 episode037 我相信你   “守生!守生!到底发生什么了?”   信义从后面跟上来,一脸担忧地询问道。   “刚才……就在刚才,我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驼背男人,就站在那里,然后朝我扑过来……”   守生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回答。   “驼背男人?”   信义下意识地环顾周围。   “没看见啊。”   “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   除了他们两个小孩之外,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图书馆的面积总共就这么大,信义的目光落在紧闭的防盗门上。   “会不会是从这扇门里出去了?看到有人过来,就立刻逃走……”   他走上前,试了试门把手。   “不行,打不开。可能需要工作人员的钥匙。”   ……不,不对。对方根本不是逃走了。   守生心想。   那应该称之为“消失”才对。   信义又向他询问道。   “那个人你以前见过吗?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没有。我以前天天都会来图书馆,但从来没有一次看见过他。而且……而且啊……”   守生低下头,意识到自己的双腿还在发抖。不行啊,阿义,不是我不想回答,但和刚才的经历相比较起来的话,这种问题根本没有意义。那真的不是能用常识来解释的现象。   说到底,那个驼背男,真的是现实中存在的吗?不可思议的身高;萦绕着诡异的氛围和奇怪的动作;还有对方在朝他扑过来时,分明是整个人的“体型”都在发生变化!甚至在与此同时,驼背男在身后墙壁上投落的影子无止境地蔓延着,将地板和天花板染上了黑色,直到将整个墙壁都彻底侵蚀……   令人难以置信的惊人一幕。如果不是自己看错了,或是产生了幻觉,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一种:   对方根本就不是人类。   “……或许,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这个小镇上。”   守生轻声咕哝道。   “什么意思?”   “阿义。”   站在信义面前的男孩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有着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和年龄不相符的严肃。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吗?”   *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信义感到十分惊讶;同时,他有了不好的猜测。   “你只要回答我就好了。”   见到好友的态度如此坚持,信义想了想后,回答道。   “假如世界上有外星人的话,或许鬼同样是存在的。”   “所以,阿义是觉得有,还是没有呢?”   守生少见地表现出了固执的一面。   信义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死后重生,穿越时间,回到十年之前,这是以往只有在SF故事中才能见到的现象。至少在青年时期的信义所生活的时代,这种技术依然是遥不可及,犹如痴人妄语。这和听起来荒诞无羁的外星人或者鬼怪,对于人们而言其实没什么区别;他又想起两周前,在大水塘里目击到的,某种在湖中游动的巨大生物的影子。说到底,那真的是自己的幻觉吗?   “阿义,我们以前说起过吧?我们在庙里拜的龙王菩萨要是存在的话,哥斯拉说不定也是存在的,外星人也是,幽灵或者恶鬼什么的也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男孩的脸色十分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着,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胳膊。看的出来,他现在正感到十分不安和恐惧。   “假如……假如它们真的存在的话,我们又该怎么办?”   假如有一天人们发现世界上真的存在鬼怪——不,在信义看来,这完全可以替换成更普遍的思想实验:假如某一天,外星人降临地球的话,人类会怎么做呢?无数的虚构故事里都已经探讨过类似的话题。无论其他人是如何看待的,这必然会是个极为复杂而宏伟的问题,并不是身为小孩子的他们能简单地做出回答的。   可是现在,他唯一需要做的,不是回答问题,而是让对方冷静下来。守生刚才一定是目击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导致精神和思想上受到了冲击,才会如此慌张吧?   “守生,你先冷静一下。你的意思是不是,刚才看见了一个……”   信义犹豫了一会儿,才这样形容道。   “某种‘不太像是人类’的东西。是不是这样?所以才会问我这种问题?”   守生低着脑袋,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点头。   “不是你做的噩梦吗?”   “嗯,不是的。我亲眼看见了……”   ……   信义沉默半响后,忽然伸出手,将双手轻轻地放在对方的肩膀上。   “抬起头。”   “……?”   见到守生将脸抬起来,他露出十分认真的表情,直视着朋友的双眼。   “无论如何,我相信你。”   “哎?”   “直到现在为止,我仍然无法确信这些东西是否真的存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你说出来的话,我会相信的。”   “阿义……”   信义在说话的时候,脑海里回想的是曾经看过的电影。他很热爱恐怖片,但对于其中的主角们却不太感冒:他们在恐怖逼近的征兆出现的时候,往往将目击到超自然现象的事实看做自己的幻象,以为只是“看错了”或者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直到一切都无法避免后才追悔莫及;其他角色也是一样,不愿意相信其他人所说的话,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人或者恋人、在没有任何检验的情况下,就上次将超越常识的事物看做是谎言和精神上的错乱。   不论如何,他都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特别是,对方还是自己信赖的好友。在这种时候,真假不是最重要的。首先要表现出相信朋友的一面,才能让对方冷静下来。   “守生,总之你先和我描述一下那家伙的长相,以及刚才发生的事情吧?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不行的话再去找别人帮忙。”   面前的男孩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他又一次低下头,用力揉了揉脸,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好的……谢谢,谢谢你能相信我,阿义。”   守生深吸一口气。   “我明白了。我会说的。” episode038 储藏室内   守生指向窗户的位置。   “你听我说,他……那个驼背男人,当时就站在这里,然后用手指敲着门,发出‘哒哒哒’、‘哒哒哒’这样的声音。我就在这边书架的附近观察。大概半分钟后,他就发现我了,朝这边扑过来……”   “然后呢?然后他去了哪里?”   信义尝试着在脑海中模拟守生描述的场景,一边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因为我后来是背对着他,想要逃走。”   两人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在图书馆的后方,与窗户相对的另一头,就是右手边的位置。   ……   那里,有一扇封闭的木门。   *   “难道说……从这里逃走了?”   信义和守生来到那扇门前。   图书馆后头一共两扇门。一个是正面对着他们的防盗门,还有一扇是书架旁边的侧门。因为被旁边的观赏植物挡住了大半,很容易被人忽略。那是一扇狭窄的木门,白色的油漆从上面剥落了少许,露出底下的红色金属。上面还贴着几张撕掉大半的封条,看起来有点年头。锈迹斑斑的铜质门锁与门把手。他尝试了一下,同样无法被打开。   “根据你的说法,那家伙的身高非常高,起码和书架一般高。”   他比划着书架和侧门的相对高度,对守生说道。   “我觉得‘他’应该很难在短暂时间内,从这里无声无息地逃走。当然,如果真的是幽灵之类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信义蹲下来,将脸贴在门上,尝试着从锁孔中看到里面的场景。   “这扇门通往哪里?”   “是贮藏室。图书馆刚从城里运进来的书,社会人士捐赠的书,还有因为太破旧要处理掉的书,全都会放在这里。”   守生回答道。   “我以前帮过忙,将书籍从货车上搬到这里面来。”   “里面有多大?”   “面积不算小,就像一个仓库,但里面满满当当地都是堆叠起来的书籍,根本躲不进人。何况是那样高大的男人。”   “难道说,图书馆不需要的书,全都放在这里吗?”   “是啊。”   “那,过去的报纸或者杂志什么的……”   “嗯,也放在里面。”   守生盯着他看。   “阿义,你来图书馆,就是想要寻找从前的报纸吗?”   “对,我想了解一件事。一个。关于‘十年前’的新闻。”   这一次,信义没有再选择隐瞒。   “这样啊。待会儿帮你去问一下吧……等等,阿义!快看那个!”   守生的眼睛一亮,就像发现了新大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手指着地上的门缝。信义顺着好友的手指方向看去。   “啊……!”   他忍不住下意识地发出惊叹。   ——那是一条黑色的布料,夹在门缝和地面之间。在阴影的角落中显得十分不明显,很明显是从整件衣服上被撕碎后扯下来的。   “这、这就是那个驼背男留下来的吗?!”   “不,现在还不清楚。有可能之前就在那里。”   守生的回答虽然很冷静,但他的呼吸却已经忍不住急促起来。因为它意味着证据——某种超越常识的存在,确实出现在人间中的证据。他将布料拔了出来,放入口袋里。   “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要如何才能进去?”   如果有像电影中那种用铁丝就能三下五除二撬开门锁的技术就好了。就在信义浮现出以上念头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他人的脚步声。两个小孩子像惊弓之鸟般转过身来。   是那位扎着马尾的图书管理员大姐姐。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两人。对方的年龄看起来和夏花姐差不多大、或者更大一点,却有种成年人身上都很少见的气势,特别是配上那张冷冰冰的表情之后。   “那,那个……”   信义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对方看起来就不是很好对付啊。这时候就该利用年龄小(表面上)的优势。   “我们,我们想进去看看。”   “看什么?”   “过去的报纸,十年前的。这里有吗?”   他有点紧张地询问道。   “十年前……”   女孩微微眯起双眼,上下打量着他。对方的视线,令他的心情更加紧张。信义还以为她的下一句话会是询问理由,或者干脆地拒绝他们说“不行”,结果管理员小姐在思考了数秒钟后,却缓缓点了点头。   “好吧,我有钥匙,可以让你们进去。”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串钥匙。   “真,真的吗?!”   信义惊喜地睁大眼睛。   “真是太感谢您了!”   “不客气。你旁边的同伴,是你的朋友吧?以前帮这里搬过东西。这次就当做是酬劳了。”   马尾少女将钥匙塞进黄铜锁孔中。   “进去吧。时间一直到下午闭馆之前。”   从门内涌出一阵灰尘。女孩捂住嘴巴,一边发出轻微的咳嗽,一边说道。   “好!”   *   结果,在贮藏室里并没有发现驼背男的身影。除了那条破碎的黑色布料之外,“他”就像水面上泡沫般消失在了空气之中,仿佛从来就不曾在现实世界中出现过似的。唯一在世间留下深刻印象的,只有守生的回忆之中。   信义对此自然是很在意。不过,他此次来这里的目标是为了寻找十年前,有关于这座小镇上的“疗养院凶杀案”一事的新闻报道。虽说暂时没有找到驼背男人的线索,但原本的目标,他并不打算放弃。   信义原来想劝守生回家休息,因为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很苍白,显然是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刚才的守生有着近乎于“撞鬼”的经历,没有吓得逃走就算很勇敢了。但对方却坚持着要留下来,帮他一起寻找线索。   幸运的是,这一次,信义没有白来。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他们在仓库里收集了十几张有关于疗养院杀人事件报道的报纸。其中有好几张上面的字和画面已经模糊到看不清,或者在被他们触碰后,干脆地化作碎片,没办法当做材料。   信义小心翼翼地将剩下来的报纸收集起来,一旦看见重要却又无法带走的新闻,就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记录下来。 episode039 少年同盟   “阿义,你收集这方面的消息究竟是为了什么?”   蹲在一旁的守生,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向他询问道。   “最近你一直就是在忙这个吗?”   “……”   被察觉到了吗。   他将笔放下来。   是否要告诉朋友们关于杀人狂的事情,直到最近,信义其实一直在犹豫。他的伙伴们全是小孩子,而想要追溯一起横跨十年的连环杀人案的真相,需要要冒着太过沉重的生命危险。但是在经过这个下午之后,他原本的想法出现了些微变化:守生——他的朋友和自己一样,触及到了某种怪异的现象。直到这一刻,信义终于确认了:这座小镇绝不像自己记忆中的那样和平。现在的他,需要做的或许不是隐瞒真相,独自追查,而是召集值得信赖的人……   ——他需要同伴。   类似的念头一旦在他的脑海中形成之后,便一发不可收。   大人们很难相信孩子们所说的话,至少需要某种契机。事实上,信义已经向夏叔叔一家旁敲侧听地尝试过了,结果却令人失望。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现在的他是“同龄人”的孩子们,显然更加值得信任。眼前的守生,就是很好的选择。他本来就是自己的好朋友,刚才又经历了那种事,应该很容易就会相信。   而更重要的是,信义不放心放着守生独自一人。   下一次、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话,当“驼背男”出现的时候,他希望能和朋友一起面对。   信义不太确定两起……不对,应该说是一共三起连环杀人案,和守生遇见的“驼背男”是否有关系,但这座小镇上确实存在着某种超乎常识的“事物”,而恐怖的征兆已然缓缓地在他面前显现。   信义不清楚他重生后遇见的一切意味着什么,但他的内心深处,始终萦绕着难以挥去的紧迫感。   *   两人从图书馆回家了。   在一路上,信义将溺死少女尸体上出现的“眼睛”符号,还有十年前的疗养院凶杀案的事情,全部向守生坦白地说出来。   “原来,镇子上还发生过这种事情啊。”   守生表情苍白。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阿义不说的话,我绝对不会知道。真的很可怕。”   和来的时候一样,天气炎热,炽烈的阳光晒得地面发烫,炙热感从鞋底渗透上来。然而伴随着信义的讲述,孩子们却只觉得遍体生寒,如同置身于冰窟之中,包括信义自己。   当然,信义不可能将自己是从“十年后”重生、以及第三桩杀人事件的事情说出来。所以他还是有些紧张地注视着朋友的侧脸,不确定对方是不是会相信自己。   “守生,你觉得我的想法……”   “当然是对的。虽然我不认为十年前的事情一定和现在有什么关联,但现在的河原镇上,确实潜伏着一个可怕的变态杀人狂。”   守生露出十分严肃的表情。   “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会在死者的身上特地留下符号的人,绝对是心理扭曲的家伙无疑,而且一定会很快再次犯案。”   “是,是这样吗?”   ……对方好像比自己更有信心。   “为什么要留下记号呢?那个符号上必然蕴含着特别的含义,可能是为了营造某种仪式感,也可能只是单纯地为了满足内心的满足感和自我的存在感。无论如何,记号就像是凶手在犯罪中留下的‘签名’,有着挑衅的意味。”   守生用力地握紧拳头。   “当我们在为死去的人们与杀人者的残忍,而感到悲伤和愤怒的时候,杀人者则会在暗中沾沾自喜、哈哈大笑。他们会在暗中得意的欣赏着其他人在面对死亡时所表现出的失控。一旦警察们不能及时抓住他们,这群家伙胆子就会越来越大……凶手不会满足于此,因为这种人一般不是自大狂,就是偏执狂。”   守生的这些话,实在不像是小孩子会说的。这令信义感到惊讶。   “呃,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啊?”   “我是从书里看到的。我以前阅读过和犯罪史有关的书籍,那些会选择在受害者或者犯罪现场留下记号的凶手,一旦没在起初的时候被抓到,很容易会演变成连环犯。历史上有很多类似的例子。”   “原来如此。”   好友的话,令信义越发相信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   “果然不能坐视不理。我们两人必须要做些什么。目标就是要把‘他们’赶出这座小镇。不管是杀人狂也好,幽灵也好,全部都——”   全都不应该存在于这个小镇上。   信义握住拳头,像是在为自己加油打气。他眯起眼睛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间觉得自己斗志满满。   “没错!就应该这样。”   守生同样高高地举起手,表示赞同   冷静下来思考,光凭两个小孩子,能做到什么地步完全是未知数。他们的力量十分弱小:至今还未露脸过的杀人狂;会随时随地消失的“幽灵”……无论是谁,都想象不出与之对抗的方法,恐怕就连镇上的大人们都拿他们没辙。   但是,少年们依然在这一刻,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其实不只有我们两个。还有常真,和悟,可以让他们一起加入进来。”   “他们会相信吗?”   对于将无关紧要的人卷入其中,信义还是有些迟疑。   “对于大家来说,这绝对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们都生活在这个小镇上,如果不主动去解决的话,迟早会使得自己的亲朋好友陷入危险的境地。……还有,他们一定会相信我们的。”   守生很认真地回答道。   “‘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一定要注意团结我们的真正的朋友,以攻击我们的真正的敌人,最后才能获得胜利’。这同样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说、说的很有道理……”   “阿义,你还认识其他人吗?不管是谁都可以。不止是同龄人,还有能够相信我们,值得信赖的大人。”   信义愣了一下。   他首先想到的是夏花姐和夏叔叔一家。而随后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那位叫“白流歌”的女孩的脸。   作者留言:   ——   py:《二次元收藏家》,后宫同人推土爽文,目前恶魔高校世界。 episode040 秘密基地   “所以我们几个人,以后完全可以叫少年侦探团吧!”   盘腿坐着的常真眼睛闪闪发亮,大声说道。   “这个名字根本就是抄袭。这样不好吧?”   信义忍不住吐槽道。   眼下这个时候,名侦探柯南的动画正好在电视台里播映,其实国内最早引进的是剧场版动画,而原作的漫画还没有引进。由于是以小学生为主角的侦探动画,本身的元素就相当剧透吸引力,再加上各式各样稀奇古怪,奇思妙想的惊悚案件和帅气的名侦探道具,很容易就受到了广大儿童观众的喜爱,以至于一到播放的时间,大家都会准时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节目。   “……不行吗?”   常真看起来有点失落。信义忽然想起来,有段时间这家伙还学着柯南制作了一个可以吹出飞针的手表。当然,结局是因为太危险而被老师没收了。   “当然,我们又不是真的侦探。”   坐在信义的右手旁,正拿着塑料袋,往嘴里塞饼干的小胖子嘟嘟囔囔地说道。他一边嘎吱嘎吱地大口嚼着饼干,碎渣不断滑落下来,将衣服和地板都弄的一塌糊涂。   “仔细想想,要是守生和阿义那天没看错的话,我们的敌人可不止是罪犯,还有幽灵!这可比‘少年侦探团’什么的厉害多了。”   “啊!和悟……你这家伙!又将饼干屑吃得到处都是了!你知道我每次打扫多辛苦吗?还有掉在缝隙里的渣滓,根本弄不干净的!”   “这有(嘎吱嘎吱)什么(嘎吱)关系(嘎吱)嘛。”   小胖子对此无动于衷,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常真气愤地大叫大嚷,朝着他扑过去,至于信义不得不暂停讨论,阻止两人打起来。守生没有说话,膝盖上捧着一本翻开的书,面带微笑地旁观。   没想到,之前信义担忧过的“剩下两位朋友们会不会相信他们”倒是完全不成问题,真正让这群家伙们在意的,竟然是“同盟要叫什么名字比较好”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   距离离开图书馆已经过去了两天。这日午后,他和三位少年时代的好友,坐在树屋里,讨论着有关于同盟的事情。   所谓的“树屋”,就是搭建在大树上的木屋。无论是树屋,还是森林里的小木屋,小时候对这种位于丛林深处的小房子的向往,始终都深深地埋藏在每个人的内心;可以说只要是孩子,就不可能不喜欢。因为“树屋”本身,就是一个充满着童话气息的词语。   而常真家的木屋,就是信义童年时最美好的记忆之一。这地方的来源,是在常真在很小的时候看外国电影,注意到里面的小孩子们总是会有这样的地方可以玩,感到十分羡慕,于是便一直缠着他的父亲要一个。   一般人恐怕还真没什么办法,但常真的父亲却不一样,他祖上是木匠,后来本人又在金属工厂里做工,属于有本事的手艺人,在被儿子缠得不耐烦后,他便答应了这个请求,在空闲时间用废弃的木料和工厂的机器。过了几个月,他便真的做出来了一个坚固的小屋子,用支架和梯子固定在自家院子外栽种的大树上。   而这间树屋,自然成为了常真最爱来的地方。后来,树屋就慢慢成为信义和朋友们聚集的地方。可以说,这里就是这群小伙伴们的“秘密基地”。   树屋内的面积狭小,十几岁的孩子想要站起身,脑袋就会碰到木板,他们必须弓着腰爬进爬出。外面是一架通往地面的木梯。树屋里只有头顶上悬挂着一盏电灯泡,接上来的电线不灵敏,时亮时不亮,灯光又很暗淡,平日里都是关上的。屋子角落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有连环画、漫画、科幻小说、少儿杂志,胡乱地散落一地。除此之外,还有卡片、陀螺、赛车之类的玩具。   其中价值最高的,应该是那台和二手旧电视连在一起的放碟机。每当周末的午后,和悟会将录像带拿过来,孩子们则各自从家里拿来零食,在这栋树屋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悠闲的下午。   在面积狭窄的小屋中,唯一被整整齐齐地叠放起来、保存在箱子里的,是一叠封面有些破旧的笔记本。里面是满满的是涂鸦,有人类,武器,和看不出原型的怪物,以及让人看了只会觉得幼稚、或者摸不着头脑的文字。   这便是孩子们一同构思出来的幻想中的世界。他们会躺在这间树屋里,一边想象着拯救人类与世界的冒险故事,一边热烈地讨论世界观和设定,制造着粗糙而美好的回忆。   ——不过现在的他们,有了崭新的“工作”。   树屋的木板壁上,用钉子悬挂着小黑板,上面贴着手写的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张,图纸和地图,歪歪扭扭的记录着重要信息。密密麻麻的文字将整面黑板都覆盖满了。如果此时有其他人看清楚上面的内容的话,或许会感到惊讶。那并非是孩子们的妄想出来的世界和故事,而是相当严肃和认真的记录。   发生在两周前的沉尸案、十年前的疗养院凶杀案、时间地点、受害者名单、家庭成员、凶手的基本信息、雨津镇的地图镇、中心图书馆的建成记录和人员安排表……打个比方的话,是就算出现在由警察们组成的专案组成员的会议桌前,都不会显得奇怪的内容。   这些是自从图书馆回来后的两天里,少年们到处东奔西跑,询问和搜集而来的新闻报道、资料与口头记录,以及从图书馆储藏室里拿到的旧报纸上的信息,此时全部集中在这块小小的黑板报上。   “好啦,关于取名的事情,放到一边再讲吧,以后还有机会的。”   信义咳嗽了一声。他不得不主动开口,将其他人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到关键问题上来。这群孩子们的脑袋并不笨,十二三岁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懂得不少东西了。他们缺乏的只是些许人生的经验。   “总结一下,我在集中了大家的情报后,目前得出的结论是……”   在剩下的三位少年安静下来后,他拿着一根削干净的枝条,指了指黑板上的雨津镇地图,一脸严肃地说道。   “这里,很可能是雨津镇上发生的一连串事件的关键。”   ——被他用树枝点到的地方,写着“沼泽林”三个字。 episode041 精神异常   “我得出的结论是——沼泽林,这里就是一切的关键。”   信义一脸严肃地说道。   “沼泽林我知道,但为什么这么说?”   常真就像是在课堂上将手高高地举起,结果差点戳到树屋屋顶。   “我们从头说起。”   信义咳嗽了一声。   “首先,是十年前的那起疗养院杀人案:最主要的凶手,是这家疗养院里的住院病人——‘徐某某’。”   “根据医院的诊断,他患有长期的精神疾病,平时个性狂躁,很容易情绪激动、不受控制,具有一定的暴力倾向。案发当时的年龄是41岁,十三名死者中一共有九人死在他手中,被他砍伤、打伤的人更是有二十余人。”   “除此之外,‘徐某某’还有两个帮凶。一个是男性医生,一个是女性护士,根据报纸上的说法,这两个人应该是被凶手蛊惑了,主动选择成为这场屠杀中的成员……”   “等一下,大家不觉得刚才信义说的这地方很奇怪吗”   守生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这时候他忽然合拢书本,开口说道。剩下两人还有些茫然,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没错。   这里正是问题的关键。因为确实有“哪里”很奇怪——   “你们仔细想想,这个人是个精神病患者,还有暴力倾向,如此危险的人,从一开始就应该被隔离开来。当然可能是距离现在的年代比较早,没有形成合理的管理规范……”   信义觉得自己的说法,对于现在的朋友们而言有点不太通俗易懂,于是他换了一种说法后继续下去。   “但最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疗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会被一个疯子所迷惑?”   “对、对呀。很奇怪,在医院里工作的大人们,应该都是医生来着,怎么会……”   常真有些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   当然在实际上,疗养院和真正的医院在组织结构上确实有所不同,但这并不能影响判断。事实就是,明明是职业人士的医生和护士,却反过来被一个在“精神”上居于弱势地位的精神病人所蛊惑。如果是被暴力所胁迫的话都还好说,但事实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何况这可是杀人,是最不可饶恕的罪过,是对于一般人而言难以跨越的道德底线。被凶手蛊惑的男性医生杀死了两人,女性护士同样杀死两人。普通人就算是被人欺骗、迷惑、甚至洗脑,能做到如此极端的地步吗?   “这样看来,这个凶手,真的很奇怪啊……”   和悟放下吃到一半的饼干袋子。他想了想,爬到旁边杂乱的堆积成山的书本堆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本漫画来。   “对了,你们说,他会不会是像是这本漫画里面的反派一样?”   和悟翻开其中的一页,向他们展示上面的内容。画面上一个黑斗篷,带着奇怪的金属面具的男人,正张开双手,从手掌中放射出某种类似于音量大小的标记——大概是表示“声波”之类的能量,而底下穿着红色战斗服,应该是代表正义一方的主人公则是痛苦地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再下一页,主人公的眼睛被画成红色,一副被洗脑的样子。   “会不会是心灵控制之类的呢?”   “不会吧?这世界上难道真的存在超能力……“   “现在的话,还很难讲。”   信义叹了口气,他并没有否认朋友的奇思妙想。   “说起来,报纸上有没有说明这个凶手的精神疾病的具体状况?”   守生问道。   “是啊!我听我爸爸说,‘精神病’分很多种的,像我爷爷那样的老年痴呆,也算是其中一种。”   “很遗憾,找不到。具体的病症名称完全不清楚,只是在采访疗养院幸存者的时候,说凶手在被送进来前曾经利用暴力攻击过他人,平日里会常常拉住医护人员胡言乱语,然后梦游,对着墙壁发呆,一个人自言自语。对了,还有这个。”   他又将那张从桑婆婆屋子里得到的照片拿出来。上面拍摄出来的是一面墙壁,案发前“徐某某”在疗养院里独自一人生活起居的房间的墙壁。墙上是杂乱无章,根本看不出内涵的涂鸦。除了之前已经看过的守生,常真与和悟都将脑袋凑过来。   “真的很像精神病人会做的事情,”   半响后,常真喃喃自语。   “十年前有关于这起事件的报道,就只有报纸上的这些新闻。这就是全部了。接下来……”   “等一下,阿义,你刚才说的这些,和沼泽林有什么关系?”   这次举手提问的是小胖子。   “好问题。”   信义清了清嗓子。   “以上的信息显然还不够充分。在阅读完十年前的报纸后,我意识到,可能还需要更早的报纸。所以,我昨天又去图书馆一趟,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这个……”   他将之前特地放在口袋里,被裁剪下来后皱巴巴的报纸一角,在地板上摊开来。   “这是发生在疗养院凶杀案半年前的失踪事件。你们看,看这里。看到这个了吗?”   信义用手指着其中一小块报道。   “‘雨津镇居民徐某某,失踪一周后,在距离村子一公里外的沼泽林被人找到。当事人身体虚弱,精神有不安定的状况,已被送入当地医院观察治疗。’”   守生将上面的内容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啊!我明白了,这个徐某某就是他!”   常真睁大眼睛。   “原来如此。他就是后来那个凶手吗?所以他是从沼泽林回来之后,才变成精神病人的?”   和悟接上话头。   “阿义,真亏你能注意到啊。”   “这倒是没什么。其实,接下来的事情才是关键,”   信义揉了揉鼻子。   “听好了,大家不要忘记,就像和悟说的一样,我们要对付的可不只是杀人狂,还有很可能是幽灵的驼背男人。我们先将现在的事件与十年前的疗养院凶杀案联系在一起,然后又将杀人狂和沼泽林联系起来……”   “所以,那个幽灵同样和沼泽林有关系吗?”   盘膝坐在旁边的少年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守生的情绪看起来有些激动。他对在图书馆目击到的“驼背男”的事情,显然十分在意。   作者留言:   ————   ps1:虽然更新是一日两更,是《女难》新书时的两倍,但点击和收藏却完全没有随之增长这样下去等到上架的字数,说不定连万收都没有,比上一本还差。怎么办呢,我在想是不是一更比较好啊……   ps2:py《羞耻病也要谈恋爱》。普通高中生苏楠,成为女孩子羞耻的源头,无法从他身上获得羞耻的感觉的女孩子,就会遭受各种奇怪的惩罚。后宫污文,更新稳定,喜欢可以去试一下。 episode042 林中巨人   “没错。你在图书馆里看见的那个突然消失的‘驼背男’——我们就暂且称它为‘幽灵’——其实呢,不止是守生你,这座小镇在很久以前,就有流传过相似的传闻。这份情报是由和悟带回来的,就让他来为我们描述一下。”   和悟点了点头,胖乎乎的脸上露出认真的表情。   “是的,这是我从外公那里听说的事情。”   *   “以前,我们村子里不少人是靠上山打猎为生的。在那段时间里,山脚下能捕猎的动物们,早已经看不到了,想要打到猎物的话就必须深入山中。然后猎人们要前往山坳之中,就必须经过那片沼泽林。”   “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人注意过那里有什么。大点儿的猎物一般都不会生活在山脚下,再加上因为是沼泽嘛,大家都觉得很危险,一般都是绕着走。”   “直到有一天,有个猎人带着自家养的狗上山,半路时候却出现意外:他的狗为了追一只山兔,跑的太快了,猎人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狗已经追出去好几十米远。因为是在草叶茂密的森林里,没一会儿他就看不到自家猎犬的影子了。眼看着它在消失前是朝着沼泽林那边跑的,猎人就觉得很担忧,于是便跟着朝那个方向走,一边大声叫喊,想将狗喊回来。”   “但是,平日里很听话的狗,这时候却怎么叫都叫不应。猎人越发担心,觉得它可能说不定是陷入沼泽的泥土里出不来了。这里人迹罕至,杂草丛生,很难行走。附近少有人会路过,就意味着没有大道可以走。不止是茂密的野草,还有路边的荆棘和长刺的树木阻挡。越往里面,他的视野就越狭隘,头顶的阳光都被茂密的林叶遮盖住。猎人用手里的柴刀披荆斩棘,脸上却被尖锐的枝桠划出一道道血痕。他脱下外套,包住自己的额头和脸,仍然咬着牙往里面走。”   “他穿越密密的藤蔓和树丛,徒步跋涉过潺潺流淌的溪流,见到了被浅草覆盖着的沼泽。终于,猎人来到了沼泽林的深处。那片沼泽的表面被漆黑的泥炭覆盖着,生长着一层浅浅的芦苇。底下看不出是流动的液体还是固定的土壤,只觉得有种油光发亮的感觉。”   “沼泽中有突出来的土墩子,上面生长着又高又茂密的草丛。猎人很清楚,想要安全穿越沼泽,就必须得小心翼翼地从上面踩过去。没有人能徒步跋涉过沼泽地,一旦将脚踩入那半流动半固体的泥水中,身体很快就会不由自主地陷入。谁都不清楚沼泽底下有多深,它就像一头巨大的怪兽,有着无底洞般的肚腹,贪婪地等待着猎物爬进自己的血盆大口中。”   “这时候,猎人看到了那只之前追逐的山兔。它就在沼泽旁边躺着,一动不动。猎人走过去,发现兔子已经死了,脖子上有个被咬开的大洞,灰色皮毛染上大量粘腻的血浆。”   “——但是,他的狗呢?猎人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自己的爱犬。它跑去哪里了?他注意到在沼泽另一头的土墩子上,冒出一颗毛茸茸脏兮兮的脑袋。猎人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自己的狗。”   “怎么跑到那里去了?猎人在看到狗的一瞬间,心就放了下来。那狗还在不停摇晃着脑袋,往这边看过来,注意到自己的主人之后,发出了高兴的‘呜呜’声。但猎人很快又产生了忧虑的情绪:到底怎样做,才能把狗带回来呢?”   “犹豫了一会儿后,他忽然注意到,狗的位置正在不断地下沉……虽然很缓慢,但要是放着不管的话,就会沉到沼泽里去。这下子他不再犹豫,放下手里的刀,一脚踩在距离岸边最近的土墩子上,一步一步朝着狗靠近。这样做很危险,因为谁都不能保证脚下踩的土墩是结实的,万一陷下去就完蛋了;而且他每次跨步,步伐都迈得很大,一个不稳就很容易跌到沼泽里去。”   “就在那人不断接近的时候,狗下沉的速度忽然间加快了。连狗自己都察觉到了,一边焦急地在原地打转,一边望着主人汪汪叫。眼看着就要来不及,那狗忽然双腿发力,朝着岸边跃去——猎人看着这一幕,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结果那条狗正好稳稳地落在岸上。”   “‘他x的!吓老子一跳’……猎人忍不住骂了一句,同时长长地松了口气。他年轻的时候就养了这条狗,猎犬一直陪着他狩猎,长大,自然不希望看着对方就这样白白死去……然而就在这时,跳到对岸上的狗,却发出了呜咽的悲鸣。”   “猎人惊愕地抬起头——”   “他看到了。”   “这一次,他看到了……巨大而壮硕,头上生长着鹿角的人影,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林间。”   “人影站在沼泽对岸的大树旁,几乎和树冠一般高。”   “对方的皮肤苍白,近乎青灰色,浑身赤裸。由于脸在树叶的阴影之中,看不清具体的容貌。村里最强壮的男人和对方相比,简直和孱弱的小孩子一样可笑。‘他’的手中提着自己的狗,用两根指头就掐住了狗的脖子,就像捏着一只苍蝇。”   “猎人根本无法动弹,甚至没办法思考,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对方。那个鹿角男张开大嘴,将整条狗慢慢地塞入咽喉中。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喉咙被狗撑起一个微微鼓起的轮廓,甚至还能看到猎狗在其中临死挣扎、不断用爪子抓挠的痕迹……然而,这一切都毫无意义,随伴随着‘吱嘎吱嘎’的古怪声响,狗被吞入腹中。”   “猎人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到悲伤的心情,因为人影在吃掉猎犬后,就一直站在那里,不知道是否在凝视着自己……他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被对方当做食物,一起‘嘎吱嘎吱’地吞下去。”   “但过了半响,对方转过身,就这样消失在森林的阴影之中。”   “这就是在最开始的时候,目击到‘巨人’的那位猎人的传闻。而在那之后,有上山打猎或砍柴的村民,在林子里目击到类似人影的传闻,就变得越来越多了……”   作者留言:   ————   py:康布罗纳的《战国之姬恋无双》,天下第一,上杉谦信公主凭实力单身现在是个假尼姑;战国至强,武田信玄公主被老妈吓得瑟瑟发抖堪称病猫中的病猫。西国第一女诸葛毛利元就?人家还在尼子家的一群妮子们手底下“我不甘心”的当个小豪族。日后沸沸扬扬的第六天魔女信长姬,现在也在不过是织田家在农村杀马特的道路上高歌猛进的新新人类。东海道第一弓腰姬今川义元刚刚把日后大名鼎鼎的松平元康(打仗会失禁的德川家康)小幼女摁在地上来回凌辱了三遍,相模的雌狮北条氏康,现在也还是在母亲北条氏纲的光辉下当一个安静的淑女。各路诸侯纷纷扬扬,会盟天下!伐交频频,你方唱罢我登场!这次,主角穿越到了信玄姬手下,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历史搅屎棍。 episode043 初步分析   “当然,传闻的内容肯定会有所不同。有的说那位‘巨人’头上戴着的不是鹿角,而是整颗野兽的硕大头颅;有人说所谓的‘巨人’,只是一种在沼泽附近生活的很少见的野兽,只不过是被很多人看错了而已;有人自称在目击到‘巨人’后,就下意识的开枪射击,结果对方居然变成一阵烟,在森林里消失了。”   “甚至还有人说自己和‘巨人’有过短暂的交流,说对方其实是曾经在沼泽中溺死的人的灵魂。但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自己的家,忘记过去的自己来自哪里……”   和悟充满感染力的讲述告一段落。听完后,常真和守生面面相觑,陷入了沉默。事实上,信义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同样是这个反应。他们最在意的倒不是沼泽林的传闻本身,而是——   “和悟,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天分……”   “对啊,真是意外……”   老实说,信义觉得很佩服,因为和他平日里的表现完全不同。要是和悟是在上课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一般只会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小胖子的脸上,露出肉眼可见的害羞表情。他像赶苍蝇般将手掌挥来挥去,大声说道。   “你们不要再取笑我了!我只是在复述我外公的话而已啦。”   信义点了点头。   “好了。总之和悟刚才说的这些,就是有关于沼泽林的传闻。但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所以始终是在一部分人中流传的消息,其中肯定会有凑热闹说谎的家伙。这一情报是真是假,很难弄清楚。但是,你们不觉得这个传闻中的‘巨人’,和守生在图书馆见到的驼背男幽灵很相似吗?”   他在白纸上画了个潦草的人形。   “一方面是身高异于常人,另一点是行踪成谜,常常会在人们面前消失……”   “等一下。是说不止有一人目击过沼泽林里的巨人吧?难道没有受害者吗?”   守生皱起眉头。   “在最开始的传闻中,那个猎人养的狗不是被一口吃掉了吗?说明对方应该是食肉的。那它会不会吃人?”   “目前还没有类似的例子,要是有牺牲者的话。这一传闻的影响力,还会变得更大,我们都应该听说过。”   信义摇了摇头。   “就收集到的情报来看,曾经目击到‘巨人’的人们,一般都说自己和对方只是打了个照面,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森林之中……”   “所以,没有人得到它是否存在的证据,是这样吗?”   “对呀,毕竟会在沼泽林里见到它身影的,都是极少数人。假如说传闻中的‘巨人’没有打算伤害人类的意思的话,那唯一证明其真实存在的证据,就只能反过来伤害‘巨人’、甚至杀死对方。但现在看起来,这种行为同样没有任何用处。”   “换句话说,这个传闻虽然在龙王村里流传了那么久,真实度还没有我和阿义在图书馆里遇见的更可靠。至少……”   守生卷起袖筒。他苍白的手腕上面,缠着黑色的布条。   “这个是……”   常真有些好奇地凑过来。   “这是‘幽灵’消失后,我们在附近找到的。很可能是从那家伙身上留下来的。我相信这便是证明其存在的证据。”   其实信义觉得,将“幽灵”身上掉下来的东西绑在身上的行为,似乎有哪里怪怪的。不过守生坚持要这样做。比起“是否不祥”之类的忧虑,守生更担心万一哪天布条遗失了,那么出去他本人的记忆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驼背男”存在的佐证。他希望能通过这上面残留下来的痕迹,寻找“幽灵”的去向。   “守生,你觉得怎么样呢?”   “嗯……要说这两种存在相像的话,确实有点像……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   守生思考了半响后,才露出为难的表情。   “该说在外貌上的特征有所不同吗?假如别人在沼泽林里看到的,真的是与我见到的一样的幽灵的话,应该会形容出更加鲜明而且相似的特征吧?另外,假如图书馆中的幽灵和沼泽林里的巨人是同一存在的话,为什么它会跑到这里来呢?”   ……确实如此。   照着这样看来,信义之前将谋杀案、沼泽林、和驼背男简单粗暴地联系起来的想法,还是有些想当然了。   那么,假如这两者并不相同的话,“幽灵”和“巨人”——这两者又分别象征着什么呢?   ……可恶,感觉又陷入了情报不足的困境。   信义觉得有点头疼,他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决定暂且放下。   “不管如何,十年前的那起疗养院凶杀案,和这个传闻是脱不了干系的,这点可以肯定。”   因为凶手“徐某某”就是在沼泽林里失踪后,受到了某种外界刺激,才会出现精神上的问题,最后被送进疗养院里——但是,他所患有的精神疾病,与一般的精神病人不同,失去理智的他,竟然还有能力反过来蛊惑正常人。   而这一切的契机,最有可能的就是只出现在传闻中的“巨人”。因为这是雨津镇的附近森林中,出现过的最让人觉得不同寻常的事物。“巨人”的传闻本身是超自然的,它描述的是超乎人类的常识、具有神秘色彩的存在。   哪怕那位杀人狂,真的拥有在虚构故事中才会出现的控制心灵的“超能力”,其源头同样应该就在沼泽里的深处。   “那怎么办,我们难道要到沼泽林里去吗?”   常真缩了缩脑袋,脸上浮现出畏惧的表情。   “要是被知道了,感觉会被我老爸痛揍一顿……”   “不,其实就算去了,我们未必能找到沼泽林,也未必能碰上传闻中的事物。毕竟,之前也有人特意进去探索过,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很有可能是白费功夫。”   信义摇了摇头。   “得提前做好准备才行。另外,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明天的毕业典礼。”   “阿义说的没错。”   守生笑了起来。   “在中学开学之前,我们还有暑假的时间,先不用着急。我们大家,明天在学校里再见吧。” episode044 掌心花瓣   “今天看起来是个好天气,很适合出门。”   信义背着书包,站在自家的庭院里。他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再慢慢吐出来,总觉得心中郁积的烦闷,都随之从肺腔排出的空气一扫空了。清晨的阳光落在茂密的枝叶和人的身上,摆在庭院角落的大缸里的水面,被镀上了金光闪闪的色彩。这时候的日光灿烂却不猛烈,和煦的温度令人遍体生暖。   夏叔叔和孙阿姨已经早早地出门上班了。今天是他在雨津镇小学度过的最后一天,他需要参加的是毕业典礼。   “记得早点回来。今早的天气预报说,晚上很可能会下暴雨。”   穿着围裙的夏花姐,看起来比平时更有温柔的氛围。女孩站在他身前,为信义细心地整理校服的衣领,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今天信义的早餐同样是由她准备的。   “对了,夏花姐,你暑假不出去玩吗?”   “嗯?”   少女眨了眨眼。   “要是有朋友邀请的话,我大概会出门。但最近这几天的气温太热了,实在没什么心情。”   “这样啊。那、那个……如果,我是说如果,姐姐你有空闲时间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玩呢?”   信义在犹豫了半响后,最终还是试探性地问道。   夏花姐愣了一下,随即她面露微笑。   “可以啊,既然这是小义的邀请的话,我当然会答应的。”   “这、这样啊……谢谢姐姐。”   他没想到夏花姐会如此干脆地答应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是“一起出去玩”,但真正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想办法说服夏花姐加入。换句话说,就是“募集同伴”。   ——他“要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人”。这是信义和守生一开始就定下来的做法,为了达到目的而采取的必要手段。当然,他现在还没想好该如何开口,以及要如何让夏花姐相信自己。眼下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那,我先出门啦,姐姐再见!”   “再见,小义。”   *   雨津镇小学位于两个村落的交界处。以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步行时间来计算的话,从家出门到达目的地,大概需要十分钟的时间。前往校门的最后一段路,是一道相对平缓的长坡,坡道两旁栽种着杨树。一到春天的时候,纷纷落下的杨絮仿佛一场鹅毛大雪,就像是轻飘飘的羽毛在漫天飞舞。   走在坡道上的都是和信义年龄相仿、或者更小,戴着红领巾的孩子们。偶尔会有自行车的铃声从后面传来,来的一般是在雨津镇小学就职的老师们。一路上的氛围相当热闹,因为到处都是说笑打闹的学生。   信义加快步伐。   虽然距离“重生”那天,已经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他早已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回忆起在“雨津镇”全部的过去,就连说话的方式都变的和以往一样。但是和一群戴着红领巾的小孩子一起上学什么的,还是让他觉得哪里怪怪的,总是没办法习惯。   站在门口的是个身材高大强壮,穿着白T恤的中年男人,沉默寡言的表情,看起来相当有威慑感。他是曾经教过信义班级的体育老师,虽然长相有点吓人,但实际上是个负责任的好老师。   “信义,你来了吗?”   在他走进校门后,对方罕见地露出笑容,主动和他打招呼。信义有些不太好意思。对方平日里的态度一向严肃,不苟言笑,之所以会表现得如此温和,大概是因为听说了之前在大水塘救人的事情。   “……嗯。”   “别迟到了,快进去吧。”   信义注意到有不少好奇的目光正朝这边望过来。他赶紧低下头,往前快步走去。   学生们上课的地方,就是正对着大门的那幢五层高的楼房。而这栋教学楼的后面,是操场和篮球场。而在学校大门与教学楼之间,则是一段平坦的道路。道路两旁放着一尊尊伟人们的水泥雕像,伽利略,牛顿,爱因斯坦……还有一个靠近教学楼底部的花坛。盛夏时节,浓密的树荫笼罩着底下的花草。   他沿着门前的阶梯,即将踏入教学楼中的时候,忽然眼前闪过一道熟悉的人影。信义停下脚步,朝着花坛地方向看去。一位背着书包的短发少女的身影,出现在树荫底下和花坛中央。   是白流歌。   她正蹲在花丛旁,专心致志地忙碌着什么。信义见状没有出声打扰,而是静静地观望着,同时轻手轻脚地靠近。   过了半响,小女孩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拍了拍手掌沾上的泥土,站起身,准备离开。而就在这时,信义已经悄悄地来到她背后,冷不丁地开口询问道。   “流歌,你在做什么?”   “咿——?!”   白流歌显然是被身后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吓的不轻,柔弱的肩膀一瞬间紧紧地收缩起来,僵硬地转过头。   “是,是你呀!怎么一声不吭地就站在别人身后……别吓唬人啊。”   在看到信义的脸后,白流歌紧绷的表情放松下来。她长出一口气,有些不满地瞪着信义。   “啊,抱歉抱歉。”   信义笑眯眯地道歉,看起来心情愉快,毫无诚意。以至于女孩不得不装出恶狠狠的表情,又瞪了他几眼。   “对了,你刚才在花坛里做什么呢?看你那么紧张的样子,难道说是在做什么坏事吗?”   时间过去了两周,两人的关系如今已经颇为熟悉。就算彼此开开玩笑,也不会太生气。所以他才会产生像刚才那样恶作剧的念头。   “没什么,我才没有做坏事……”   白流歌摇头否认。她想了想,然后还是没有隐瞒。   “嗯,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吧。”   对方虽然是男生,却是自己在学校中……不,是至今为止唯一的朋友。少女心想,要是有人能理解自己,而不是加以嘲笑的话,可能就只有面前这个人。   于是,白流歌慢慢地张开手掌。   信义好奇地将脸凑过来。   肌肤白皙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几朵淡黄色的小小花瓣。 episode045 美好世界   “这是……”   “我在花坛里收集的。不要误会啦,我可没有主动将它摘下来,不是什么坏事。所以,请不要告诉老师和其他人。”   白流歌从书包里拿出铅笔盒,将花瓣放进去。信义眼尖的看到,里面装满了颜色不一的花瓣,虽然有的已经呈现出干涸的状态,却依然保持着美好的色彩。   “里面都是花瓣吗?”   “是呀。”   女孩盯着手中的花瓣,满足地眯起眼睛。这副神态,就像在走廊上晒太阳的小猫一样。   原来她是在收集花瓣。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用来当作书签之类的吗?花瓣很快就会枯萎,上面的香味也逐渐会消散,是没办法长久保留下来的,应该还有其他用处吧?   白流歌又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香囊。上面绣着金丝花纹,是艳丽花卉的形状。但花纹的颜色已经很暗淡,从材质和质地上看,有点脏兮兮的,看起来颇为陈旧。可是从女孩的举止神态来看,她显然非常地珍惜这个香囊。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就像手捧着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样。   “这是我妈妈送给我的,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去各个地方收集不同的花瓣,然后一点点放进去。”   “很麻烦吗?”   “嗯。妈妈说这是百香囊,所以我每次要收集十几种不同的有香味的花朵。”   信义有些惊讶。   “你好像很看重这个。难道说是阿姨送给你的护身符之类的吗?”   “……不,我不知道。”   沉默半响后,她才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知道妈妈将这个送给我的意思是什么。只是……这是她唯一给我留下来的东西。”   少女在说起自己母亲的时候,表情看起来有些落寞。   听起来对方的母亲好像很早以前就离开了她的身边,目前是单亲家庭。只是,他不知道白流歌的母亲到底是去世了、还是单纯的离家出走。信义不好继续问下去。   单亲家庭出身的孩子们,不仅仅是在父母中某一方的感情上有所缺失——他们所遭受的伤害远远不止来自家庭,还有来自外界的不怀好意的侵害。原本需要两个人来承担的家庭,如今少了其中一方,剩下的另一位大人所受到的压力,自然会成倍增长。既要承担起经济责任,又要承担日常生活,还需要照顾子女,总归会有力有未逮的地方。就算孩子在学校里受人欺负,或者有什么心事,也容易忽略过去。更何况,伴随着精神上的压力增大,人很容易变得冲动易怒,情绪不稳定。说不定……   信义又想起一件事。   白流歌是独自和父亲一起生活的吗?会不会不只是来自学校的校园欺凌,她同时还在忍受着家庭暴力呢?信义想起了那天在桑婆婆的屋子里,在对方手臂上发现的青色淤痕。   这段时间里,每次有机会和白流歌相处的时候,他都会有意无意地试探对方在家中的处境。可是,少女却总是对此闭口不提。对方这方面展现出来的执拗,让信义有些头疼。可能是因为自己是同龄人,是和她一样的小孩子,所以白流歌才不信任他的能力,又或者是两人的关系还不够密切。他眼下只能选择慢慢地打开对方的心房。   信义想了想,在白流歌身边蹲下来,注视着盛开的花朵。   “要不要我来帮你?”   “不必了,这些就足够。太多的话装不下。”   “这样啊。那么,下次你在收集花瓣的时候叫上我吧。两个人会快一点吧?”   白首歌讶异地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怎么了,不愿意吗?”   “不,没什么。只是……”   少女摇了摇头,脸上罕见地露出微笑。   “谢谢你。”   *   信义和白流歌在楼道口告别。两人分属不同的班级,而且他目前身处现在这个社会风气保守的年代,两人还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异性之间表现的太过密切的话,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学生不允许早恋。”   类似的理念,在当下的全国大小学校里很盛行。小学生可能还好一些,如果是初中生、高中生,在这方面都会被老师和家长严格地看管起来。   信义倒不是很在意。但要是太过引人注目的话,对于现在的白流歌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   一路上的教室人声鼎沸,漫长而悠闲的暑假即将开始,孩子们的情绪显然很高涨。之前还觉得不太习惯这种混乱和嘈杂,现在的信义却逐渐适应了。   “阿义,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呀?”   早就坐在教室里的常真正和其他同学说着话,看见信义走进教室门后,立刻朝他挥了挥手。   信义在座位上放下书包,几个男同学纷纷笑容满面地向他打招呼。之前他们的关系虽然融洽,但班上的男生们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彼此不算熟络,但自从上次和初中生们踢的那场足球赛后,信义在同龄男生们中的地位,在无形之中被拔高了。   “不好意思,路上遇到别的朋友了。”   信义和他们打完招呼后,在座位上坐下来。   这时候,上课铃声正好打响。抱着一堆文件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走上讲台。他留着一对山羊胡子,面容消瘦,神情颇为严肃。是信义所在班级的班主任,姓王。   “好了,大家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都安静下来。学校广播马上就要开始了。”   王老师说。   伴随着广播里传来的沙沙“声响”,教室里嘈杂喧闹的声音慢慢地减弱。大家将双臂放在桌面上正襟危坐,王老师搬来一把椅子,坐在讲台后面。   ……   信义坐在靠近后门的位置。走廊上没有人走动,一时间,寂静的教室里只剩下广播里校长念稿的声音,和窗外的虫鸣声。   灿烂的阳光,洒落在窗外大树的枝叶上。树影阑珊,落在教室后方的地面,随着窗外的风轻轻摇曳着,这样平静而熟悉的童年生活,既让信义感到十分的怀念,同时又让他更深刻地明白自己身处其中。他一时间甚至分辨不出过去与未来、真实与虚幻。   信义渐渐地有些困了。他将脑袋放在手臂上,朦朦胧胧中,逐渐回想起来自遥远过去的美好记忆……   作者留言:   ————   py:空想空正在连载的《我的姐姐是声优,妹妹是黄漫画师!》这位朋友的作品想必不用介绍太多,其存在相当于“薛定谔的猫”……且看且珍惜。 幕间 海马   “踏踏踏。”   高跟鞋的鞋跟与地面相互碰撞的声音,回响在长长的大理石走廊上。前半段的走廊被窗户里投进来的阳光照亮,后半段则沉没在昏暗中。   苏浅香将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一步步从明亮的地方走向黑暗。她在一扇门前停住脚步。上面悬挂着写有“看护室”的牌子。   苏浅香的眼皮底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纵使是精致的妆容依然无法掩盖疲惫的神色,显然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并没有休息好。   她站在门口,将手掌贴在门上,正准备推开,却再度陷入犹豫。   ——不想听到不好的消息。类似这样的念头,无法抑制地在脑海里浮现。过去的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嘲笑这种软弱的想法吧?无论相关人士是否知情,现实都在那里无可更改,人们能做的只有想办法弥补或预防,将耳朵捂起来“听不见听不见!”,恐怕是最无意义的行为。   可是,当真正面对的时候,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却远比自己想象中更为沉重。苏浅香开始能理解那些自欺欺人者的想法了。会心甘情愿地选择“无用”甚至“有害”的行动,这是其他生物所不具备的、人类独有的心理机制中的“奇妙”之所在。   逃避现实的目的无非只有一个:那就是追求心灵内处的安稳。   苏浅香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收回来。她蜷曲起手指,礼貌地敲响面前的房门。   “请进。”   里面传来温和的声音。   苏浅香走入门内。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长桌,白色的办公椅,放置有化学药品与用具的白色柜子,以及摆有各式观测仪器和实验设备的白色平台,挂在白色墙壁上的白色衣服……到处都是简洁的白色。   如此死气沉沉的房间,对于苏浅香而言却像家一般熟悉。她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常常会呆在这种地方。一开始的时候只是被不负责任的大人们随意抛弃在那里,然而很快,还是小女孩的苏浅香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与才能,直到她长大成人,彻底地将一间间顶尖实验室变作属于自己的“王国”——   苏浅香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落在房间中央的位置。那里放置着一台宛如冷冻舱般的设备。周围闪烁的指示灯表面这台巨大装置正在使用中。   由附近的医院所提供的最新式综合型大脑检测装置,其核心是被称为“MEG”的脑磁图成像。通过数百个通道获得的神经生理学资料,经过计算机综合影像信息处理,转换成脑磁曲线图、等磁线图,再通过相应数学模型的拟合得到信号源定位。最终与其余仪器的解剖影像信息叠加整合,形成磁源性影像。   与检测装置相连的显示仪器旁,坐着一位瘦削的中年女性。金发碧眼,一看就知道是外国人。   “我还以为是谁呢。Mary,你会那么有礼貌地敲门,还真是少见啊。”   坐在椅子上的女性和她一样,穿着白大褂。她的鼻梁上架着眼镜,神态柔和而知性。女人的年纪在四十五岁左右,皮肤保养的很好,但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免不了眼角和嘴角浮现出皱纹。   “看来你回到中国后,确实遇见了改变你的人呢。”   “麦金教授,下午好。”   苏浅香来到她身前,随意地在旁边拉了一把椅子后坐下来。对方的中文十分流利,加上她本人的要求,就算在两人独处时仍然会使用中文。   ……   奥尔薇·麦金,是她在美国留学时期就认识的同行和前辈。两人在学术领域颇有共同语言,对于特立独行的苏小姐而言是难得能说得上话的熟人。   这段时间,麦金教授从纽约赶赴中国,原本是为了参加即将于天海大学举办的一场世界级脑科学与认知科学的学术会议。但这一次,她还提前和校方达成了访问上的“共识”,会议结束后还会在这座城市待上半年的时间。   至于对方身为“外国友人”,为何还会掺和进这样一起本地的杀人案件中,实在是个复杂难解的谜。苏浅香望了一眼静静地躺在仪器中的年轻男人的脸——因为视线有着阻隔,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忍不住叹了口气。   “闲话就不多说了。情况如何?”   没有理睬麦金教授“熟人长辈式”的调侃,苏浅香语气平静地询问道。   “几个小时前,有一位本地的警官过来拜访。”   教授回答道。   “等这位年轻的先生醒来后,警方那边有事情要询问。如果继续想要让他待在这里的话,看来还得好好忙碌一番。”   “……”   苏浅香敏锐地注意到了对方话语中的“关键”所在。   “已经能确定苏醒时间了吗?”   “是的。这是和医生朋友们的共同判断,大致上不会出错。”   麦金教授微微颔首。   ——“三天。还有三天时间,他就能醒过来了。”   ……   苏浅香忍不住松了口气。   “真是令人焦虑的两周,不是吗?你可以放下心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是啊。”   话虽如此,年轻女郎脸上的轻松神情只是浮现了一瞬,就再度收敛起来。   “问题在于他的大脑活动状况。检测结果如何?”   “和你上次送他来检查的时候并无区别。一切都很稳定,正常,除了……”   麦金教授将手里的一叠报告递给她。   “很健康的状况,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被歹徒袭击后脑致使昏迷,却还能保持眼下的状态,不得不说是幸运。无论如何,这段时间的昏迷应该不会对他日后的正常生活有影响。”   教授摇晃着手中的圆珠笔。   “在我看来,他就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现实时间中长达两周还未醒来的‘梦’,仅此而已。”   “——除了‘这部分’的检测数据。”   苏浅香蹙起眉头。   “海马裂缝……齿状回颗粒细胞层……海马伞……分子层……前下托……海马尾。”   和上次的数据如出一辙。大脑活动一切正常——除去海马体的“某些区域”。而所谓的“海马体”,简而言之就是主要负责长时记忆的存储转换和定向等功能的大脑组成。   “我想不必担心。”   麦金教授显然注意到了苏浅香的忧虑。但她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对于苏小姐的忧虑感到不以为然。   “这并不是损伤,也不会影响记忆,只是这位先生的大脑活动相较于常人和过去更为活跃,但都是微小的变化,完全在正常数值范围内。硬要说的话算是好事,就像出租车司机的海马体比常人更大,能储存更多的记忆一样。”   “问题不在这里。信义……他的这一部分没有受到器质性损伤或者任何外来影响,不是吗?为何还会出现变化呢?”   苏浅香的声音变得稍稍大了起来。   “这点确实很难理解。但你我都知道,人的大脑原本就是包围着无数谜团的地方,直到现在依然如此。或许这只是一时的变化,过段时间就会消失。你愿意的话当然可以更进一步地比照研究,但我不认为会存在有价值的收获,因为他马上就要醒过来了。”   麦金教授耸了耸肩。   在她看来,这种事情对于身为再合格不过的“科学家”的苏浅香而言,是完全多余的提醒。之所以对方当下会如此不冷静,原因只有一个罢。   就算是曾经在旁人眼中、比起人类更像是冷酷机器的天才少女,依然无法跨越这个槛。中年女性在心中感慨。   ……   麦金教授所不知道的事实是,在某位昏迷男性的“大脑活动异常活跃化”的区域,正是苏浅香最近数年来着重研究的地方:有关于人记忆与认知关联活动的研究,以及……只存在于苏浅香过去的“假想”之中的【特殊记忆区域】。   而在这一切变故的开端——信义被杀人犯袭击的一小时前,她正好和对方提起过有关与此的事实。   换句话说,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之外,第二个人知道“共时性记忆”这一假想理论的人。   如果这只是巧合的话,那也不是普通的偶然,而正是……   ——“‘共时性’。”   苏浅香默默想道。   *   麦金教授暂时有事,需要离开一段时间。代替对方在这里观察情况的人,自然是苏浅香。   此时,她正站在仪器前,俯瞰着那个躺在里面、有着一张天真无邪睡脸,偶尔会面露微笑的青年,不知为何有点来气。   “真是的,竟然给我添了那么多麻烦!害得我晚上都没睡好,皮肤都要变差了。”   苏小姐心想。   “算了,再过三天时间,再过三天就……到时候再问问他吧。”   ——“看他这副得意的样子,说不定做了个了不得的美梦呢。” episode046 国旗下讲话   信义被一阵忽如其来的铃声吵醒。是挂在墙上的校园广播发出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同班同学们都已经纷纷从座位上站起来,离开教室。王老师站在门口等着他们。他立刻慌慌张张地跟上。   各个班级的学生们,在喧闹嘈杂的声音中列队,从走廊上走出来,陆续离开教学楼,前往操场。伴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曲调,他们走过后方的花坛,在宽阔的塑胶跑道和操场上,按照各自的班级位置排队站好。   操场前面是一个五级台阶高的演讲台,外围是不锈钢的护栏。护栏下方摆着两台喇叭。演讲台后方的位置,则是在风中高高飘扬的国旗。雨津镇小学的校长拿着稿子,站在上面发言。他的面前有立式的麦克风,伴随着让人下意识捂住耳朵的尖锐调音声,漫长的期末大会环节开始了。   信义打着哈欠,努力和前面的同班同学们聊着天,来保持清醒。其他班级的情况相似,尽管班主任和某些尽职尽责的班级委员们都有在叫学生们保持安静,但显然没什么作用。   虽然演讲台底下吵吵闹闹,但站在上面的校长先生显然没受什么影响,自顾自地念着稿子。接下来是教导主任、教师代表、学生代表、毕业生代表……陆续上台发言,三好学生们上台领奖,颁发奖状。流程漫长枯燥,简直看不到尽头。偶尔会有学生深情并茂地朗诵,才让信义稍微提起 点劲。因为听着小学生学习大人打官腔,实在很有意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始终在太阳底下里的信义,开始有点站不住了。其他同龄人们看起来已经对此习以为常,但他却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台上人们的发言就像飞舞在耳边的蚊子一样讨厌。双脚站的又酸又麻,长时间被阳光直射、站在操场上汗流浃背的感觉,更是糟糕透顶。   这是学生时代所有人都经历过的痛苦。他虽然有提前做好心理的准备,但真正面临的时候,还是觉得难熬。事实上,这种事情只会给年轻人们带来痛苦,根本没办法高兴起来。有种“原本已经脱离苦海,噩梦般的记忆却又再度卷土而归”的感觉。毕竟几星期前的信义,还是个整天懒洋洋地偷懒摸鱼,整天无所事事的当代大学生。   因为在信义“重生”前,刚好是一学期的课程结束的时间,所以前段时间还没有那么难熬。仔细想想,接下来他还需要重新上本地的初中。真的能坚持的住吗?啊,不行,他开始觉得头痛了,还是不要继续想下去比较好。   “吱呀——”   伴随着又一声尖锐的鸣叫——简直像是用指甲狠狠划过黑板那样的噪音。信义打了个激灵,再度从昏昏沉沉的意识中清醒过来。   ……   不知何时讲台上的老师们都不见了。站在各自班级队伍旁边的班主任们已经率先离开。跑道和操场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学生。   看起来,期末的学校大会总算结束。到这里为止,接下来的时间就可以自由安排。无论是在教室睡觉也好,在操场上活动也好。只要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将学校陆续发下来的文件和资料全部拿到手,就可以回家了。   回去的时候自然不用排队,学生们在操场上散开后,运动场变得热闹起来。信义礼貌地拒绝了走过来的同年级男生们一起打篮球的邀请,决定回教室休息。   “行啦,再回去好好睡一觉。”   他如此思考的同时,正路过教学楼与塑胶跑道之间的花坛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吵架。   信义好奇地转过头去看热闹,发现是其他班级的几个学生,正围绕在花坛边上争吵。他们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看起来情况似乎很激烈。站在花坛旁边的学生们有男有女,一共七八个人,正围绕着某个人、或者某几个人。因为人群遮挡着他的视线,所以看不清楚被围住的那个倒霉小孩的相貌。   ……是欺凌吗?   他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因为其中有两个男生并没有乖乖地佩戴红领巾,而且身材看起来比旁边的人,都要高出一头。那是初中生?信义下意识地往那边走去,希望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吧!我妹妹现在在哪里?趁早老实一点说出来,不然饶不了你!”   “果然是这样,那天就已经察觉到了!你和那个老巫婆是一伙的吧?”   “再不说的话我就要报警了,你会被抓去坐牢的!”   全部都是很符合小孩子口吻的威胁。至于被包围着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开口争辩。   本来应该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但信义却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发现,领头的那个高高壮壮的男生,他是认识的,而且就在最近——   “是踢足球那个时候的初中生。”   当然,光是这一点,并不足以让他在意。真正让信义感到忧虑的是,对方还曾经参与过针对白流歌的行为。   不会吧?   信义的心情变得有点不安。他加快脚步,走向那群人,想要看清楚里面被围着的到底是谁——   “我才没有做!”   忽然间,被人群围绕的中央,传来了生气的声音。少女的声音清亮而尖锐,而且对他来说十分熟悉。   “我这几天根本就没见过你妹妹!为什么你会认为是我做的?明明我才是被欺负的一方!她以后不要来找我麻烦就好了,我根本就不想搭理他!听清楚了吗?!”   ……不用确认了。   信义叹了口气。   白流歌刚才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现在应该是积蓄的情感到达顶点,所以才会一口气爆发出来。对于平日里寡言的她而言,是很少见的激烈反应。   这倒是让其他学生们都吓了一跳。不过,那个初中生看起来却更生气了。   “喂,你这是什么口气?”   “你快点让开,不然我就去告老师了!” episode047 失踪的妹妹   白流歌想要趁着这个机会,从人群中挤出去。她看起来马上就要成功了,但身后的书包却被领头的男生一把抓住。白流歌不可能放弃自己的书包,于是她只能用力地抓住肩带,避免书包再次被拿走。结果少女再一次被拉回人群之中。   “你想要逃走吗?!”   男生大声说道。   “想得美!快把我妹妹还回来!”   “我,我都说了不知道吧……”   白流歌咬住嘴唇,努力地想要将书包从对方的手中拿回来。但她娇小瘦弱的体型,实在是没办法面前人高马大的初中男生相比,眼看着就要被抢走。   而其他人只是旁观着,既没有人阻止,也没有人帮忙,眼睁睁地看着男生将书包一点一点的从女孩的手中扯出来。白流歌的眼眶泛红,她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落泪了,却又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   ——“喂,你们全都让一下。”   有声音从人群外面响起。   ……   这时候,信义已经跑到花坛旁边。他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推开围着的人墙,往里面挤进去。   “信义……?”   白流歌见到他的出现,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地睁大。   “能住手吗?”   信义拍了拍那个正在和小女孩抢夺书包的男生肩膀。   “……你是谁?”   肩膀忽然被他人用力拍了一下,男生显然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松开手,然后书包就被抢回去,被书包的主人紧紧地抱在怀里。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时候踢足球的家伙。”   他在盯着信义看了一会儿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有什么事吗?”   对方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友善。不知道是因为被阻止的缘故,还是想起了当时因为信义的存在,在大家面前丢脸的场景。   信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一眼白流歌。   女孩没有和他说话,只是抱着书包站在那里,沉默而担忧地看着他们两人对峙。   这让信义忍不住松了口气。他没有寄希望于通过眼神就能让白流歌了解自己的想法,但少女显然还是挺冷静的。为了抓紧时间,不让对方反应过来,信义决定率先开口。   “你刚才是在欺负她吗?还叫了那么多人围在这里……”   信义说话的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对方。他在考虑待会儿要是真的打起来,自己有没有胜算。初中男生比他还要高上小半个头,体格又比较健壮。而且和踢足球的时候不一样,自己在打架上可没有什么天分,也没有经过技巧训练。跆拳道啊空手道啊防身术啊之类的都没有接触过。   一方面,他自从被夏花姐一家照顾以来,始终是比较听话的小孩,和其他人打架的机会很少。另一方面,就算长大后有遇到需要肢体斗争才能解决的纠纷,信义一般也就是王八拳招呼上去。青年时期参与过的寥寥几次打架,都是和朋友一起上的。总之,对于能不能打倒对方,他毫无自信。更何况……   信义的视线偷偷往两旁转了一圈。   旁边还站着一群抱着手臂旁观的家伙。他们显然都是领头男生的同伴,加起来一共两个女生,五个男生,虽然现在还没有动手,只是旁观,不过要是真打起来,这群人一定会加入吧?   七个打一个,根本不会有胜算。   于是,信义决定“以理服人”。   要是能在这里说服对方,或者至少暂时不让肢体上的冲突发生,想办法让他或白流歌中的其中一人脱身,接下来就只要找机会将老师请过来,便能解决问题。   “这可不叫欺负。我只是想看看她书包里有什么而已。”   男生回答。   “没有经过他人同意就想要抢走东西,这就是欺负人。还有,你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吧?为什么能进来,还找一群人将我们学校的学生围起来,难道不怕被老师和保安发现吗?”   信义站在白流歌面前,遮挡住对方的视线。   “所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对方皱起眉头,露出恶狠狠的神情瞪着他看。   “你是打算管闲事吗?”   “我不是在管闲事,她是我的同学,今天又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天……”   “说谎,她根本不是你的同学。我将她从那个班级拉出来的时候,可没有人阻止我。我妹妹早就说过了,这女的班级里一直不受大家待见。”   “……”   信义有些愕然。真的假的,白流歌原来不是被人堵了,而是光明正大地被人从班级里拉出来的吗?看来少女的处境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不妙。   “好了,总之这和你没关系。”   对方粗鲁地在他肩膀上推搡了一把,将信义推开后,目光直视着他身后的白流歌。   “我的妹妹前天失踪,就是你搞的鬼吧?因为你们俩关系一直不好,所以你就想办法要除掉我妹妹,是不是这样?”   “我都说了没有……”   “别撒谎了,我们早就都知道!住在那个屋子里的桑婆婆,就是个会把小孩子抓走吃掉的妖怪!你和她早就认识,然后就让桑婆婆把我妹妹抓走了,对不对?!”   男生的语气越说越激动,瞳孔泛着血丝,唾沫横飞,都溅到信义脸上了。不知道是他的这种反应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   “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根本就没有这种事情。桑婆婆的事情只是传闻,根本不是真的!”   信义皱起眉头,忍不住提高音量回答。   不过,先等一下。他还有其他更在意的事情。   这家伙刚才说什么?   “自己的妹妹”,在前天失踪了……?   信义觉得有点不安,正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对方却率先用更大的声音喊回来。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我和我朋友都看见了,那个老太婆真的会用巫术的!”   男生又往前走了一步,信义不得不再次阻挡在白流歌面前。   “那你告诉我,是不是和那个老太婆认识?!”   信义暗叫不好。他转过头,发现白流歌抿紧嘴唇,脸色苍白,没有立即开口。 episode048 干架   白流歌自从认识桑婆婆以来,就很喜欢往那边跑。除了和信义一起去拜访的几次以外,在这几周的时间里,少女几乎天天下午都会去那里做客。信义猜测她前往怪屋如此频繁的主要原因,是白流歌在家和学校的生活过得都算不上愉快,但从另一方面,可以看出她相当地喜欢和尊重那位独居的老人。纵使两人在不久前还是陌生人,但桑婆婆很可能是给予孤单的女孩关心最多的大人。对于白流歌而言,要撒这种谎,恐怕不太容易。   “我,我不认识……”   愣了一会儿后,白流歌才反应过来,将脑袋扭到一旁,低声说道。   可是,站在他们面前的男生显然已经不相信她了。   “我早就说了!这女的一直在说谎!”   他生气地大吼。   “快把我的妹妹还回来!”   男生一边叫着,一边再度朝两人伸出手。   “喂喂,等一下,冷静,冷静一点!”   信义连忙抬起双手,挡在白流歌面前。   “你快让开!”   男生朝他的胳膊上用力推过来,这次对方显然没有留力气,信义脚下不稳,往后倒退两步,差点摔倒。抱着书包的白首歌往一旁闪避的同时,想要扶住信义的肩膀,结果却不小心撞到了另外的人。   “不好……!”   信义见状后,心中暗道不妙。   老实说,他不太习惯与未成年人发生冲突。每个人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所以很容易理解这种心情吧?一方面有“以大欺小”的感觉,但另一方面,最重要的是,未成年人的社会经验不足,容易被热血冲昏头脑,打起架来经常下手没轻没重,某种意义上说反而更危险。   更何况,信义现在可不是身体能力占据上风的成年人,而是年纪更小的孩子。   领头的初中男生一边不断地重复念叨着“快把我的妹妹还回来!”,一边不管不顾地继续朝白流歌抓过来,而信义自然是不得不去用身体阻挡。糟糕的是,原本一直在观望的其他孩子们,同样围了上来,开始推搡被围在中间的两人。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演变成拳脚相向,可能就是十几秒后、甚至一秒钟后的事情。   已经没办法避免了。   信义想到这里,冷静地用余光打量周围。   虽然好像有操场上的学生们看热闹,但暂时没有人走过来阻止的意思,想要等老师来更是没戏。   没办法了。这时候,就只能……   先下手为强!   “流歌,你先逃出去!去找老师,快!”   他低喝一声,在少女的肩膀上推了一把,同时使劲推开周围的其他人,用手臂为女孩硬生生挤出一道缝隙来。   白流歌抬起脑袋,和他对视了短暂的半秒钟。没什么犹豫,少女低着头往空隙冲去。   “喂,等等!你想要逃走吗?!”   那男生当然想要追过去,不过这时候信义却再度伸出双手,用力抱住了对方的脖子,阻止他的下一步行动。   “你给我……放开!”   男生没有任何犹豫,反手毫无保留的重重一拳,砸在了信义的脸上。   信义眼睁睁看着拳头在视野中迅速放大。刚才光想着阻拦这家伙的步伐,却忘记控制住对方的手部动作。……果然,没有打架经验就是不行,要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话,他说不定就能提前注意,甚至像动作片主角那样帅气地将对方放倒在地——   “砰!“   他的耳蜗里,响起了拳头与鼻梁骨相碰撞的闷声回响。   信义眼前泛起了模糊的色彩,简直像是信号不好时候的电视屏幕。他摇摇晃晃地差点没有摔倒在地上。   ……我就说了吧?……小孩子下手就是没轻没重……   他摇晃着脑袋,眩晕了几秒钟后才恢复过来。因为没有伸手去摸,所以不知道有没有鼻血流淌下来。   现在才没有做这种事的空闲啊!   信义的双臂始终牢牢地锁住对方的脖子。就算被狠狠地揍了一拳后,依然没有放松上面的力气。这家伙又想拿拳头砸过来。但这次信义已经有经验了,头一偏闪过了重拳,然后拼命地在双手胳膊上使劲。   原本抱住脖颈的臂膀再度加大力气,往上抬起,初中生立刻变得呼吸不畅。他不再有空想着揍后面的人或者逃跑,而是将双手放上来,将力气用在掰开抱在自己脖子上的双臂。   忽然又有拳头落在他的背上,虽然看不见身后,但挥拳的人不可能是已经被他封锁住行动的初中生。对方不可能从那种角度赶过来,所以是那群同伴们。好在比起脸,背部的耐受力要相对高一点。信义的脚下却再也站不稳,带着被抱住的初中生一起摔倒在地上。   ……果然下场是要被群殴啊。   信义暗自叹了口气。不过这种程度,他在出手之前,就已经有所心理准备了。自己的目的,只是让白流歌有机会从人群中逃跑、然后将老师找来。为此,他不能让初中生去追赶女孩、同时为了避免对方发号施令,让其他人去追,信义才会选择从一开始就锁住初中生的脖颈。   虽然思考的过程有些复杂,但信义做出决断的时候,在时间上只是一瞬间而已——眼下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而被其他人打倒在地上的局面,同样在预料之中。   因为躺在地面上的缘故,不止是双手,就连双脚都同样可以使上劲,信义将对方牢牢束缚住的同时,像煮熟的虾一样弓起身体。这是能最大程度减少伤害的姿势。   他眯起眼睛向上看,映入眼帘的,却只有遮挡住阳光的重重人影。   ……   “需要帮忙吗?”   人群外忽然有人大声说道。   作者留言:   ————   py:《系统全都想上我》。“让我康康你的身体吧!尼桑!”妹妹和泉纱雾土下座。“初次见面,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哦。”音乐教师皆川茜气质迷人。“那,看看*?““围裙吗?兔女郎装加围裙真是奇怪的癖好啊?”樱岛麻衣主动上门服务。“快去学摄影啦!!我要成为世界第一coser!!”霞之丘大言不惭。…………安心院摸了摸下巴,觉得还是顺从内心,全都要!!!然而,“想试试肛gay吗?登dua郞!”jk装户冢彩加一脸娇羞。??告辞! episode049 阿政   是谁……?   因为背部传来的疼痛感,信义有点难以开口I。再加上始终被一群人包围着,没法大声开口说话。不过,对方的声音却很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难道是有其他学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喂,你这家伙是谁?不要来多管闲事……哇啊!”   有人被一下子推倒在地,脸狠狠地砸在塑胶跑道上,就在信义的旁边。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不可思议。   原本阻挡着落下来的阳光的重重人影,出现了空隙。信义眯起眼睛,看到站在外面的,是个头和他们差不多高、年纪相仿,理着板寸头的男生。他的体型看上去不算强壮,出手却相当利落,而且毫不犹豫、冲进来后几下就放翻了两个人。   男生的动作并不漂亮,但给人感觉却异常凶狠。这群初中生的同伴们在他面前没有一合之敌:有的被他一拳砸中面门倒下去,有的用飞踢踹翻膝盖,或者在对方冲过来的时候伸出脚、将其绊倒。总之,几十秒钟后,光是他一个人就打倒了四个人。看着在地上“哎哟哎哟”打滚地同伴们,剩下的两个人已经不敢再上去了。   看起来是很会打架的那种人,而且下手有一定的分寸,信义心想,光是听那些中气十足的惨叫声就知道了,这个男生并没有下重手。   这时候,被信义压倒在地上的初中生忽然拼命挣扎起来。他是想去帮自己的同伴吗?倒是挺讲义气的。当然信义绝不可能就此松手。尽管用力过度的手臂酸胀难忍,但他依然牢牢地将对方按在地上。   “要帮忙吗?”   寸头男生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狼狈挣扎的两人,一边低声问道。   “我……”   “你们快住手!”   这时候,有人在不远处大喊,声音听起来很生气。   终于有老师过来了吗?   信义和寸头男生一同往那边望去。一个发型“地中海”的中年男人,正怒气冲冲地朝这边走过来。他是学校的教导主任。而跟在教导主任后面小跑过来的,正是白流歌。   少女远远地见到信义,便露出微笑,向他摇晃着手臂,但很快白流歌再度紧紧抿起嘴唇——她显然注意到了少年正躺在地上,以及他身上的灰尘和伤痕。   女孩加快步伐,超过前面的老师,在信义身边半蹲下来。   “你、你没事吧?”   信义深呼吸一口气,用力按揉着太阳穴,让因疼痛而有些混沌起来的大脑变得清醒。   “……我没事。”   接下来,要如何向老师说明情况,才是关键。   *   大半个小时后,信义坐在年级办公室内的一张空闲座位上,稍作休憩。   书桌上叠着一摞摞作业本和档案册,还放着一盆小小的仙人掌。头顶风扇“呼呀呀”地旋转着,在办公室内吹起清凉的风,驱散着外界炽烈阳光所带来的热意。   而就在他不远处,另一张办公桌上——信义将脑袋搁在桌子上,即使隔着桌板,都能听见对面传来的斥责声。   现在正被老师责骂的,是在最后登场、帮助信义将那群围殴的人打趴下的寸头男生。从不久前短暂的对话里,信义了解到对方和自己是同年级的人,叫作“阿政”——他的全名是李政。   至于这次擅自闯入的初中生和他的同伴们,则是被叫到其他地方、好好“教育”了。因为这次斗殴事件有外校学生的参与,信义刚才看见,有学校保卫部的人一起跟过去。   算是受害者的信义和白流歌倒是没什么大事,教导主任在询问完情况之后,就安慰他们不要担心,让白流歌在办公室里休息。至于受伤的信义,则是在医护室涂了红药水、酒精和药膏,脸上和手上都贴着纱布才回来。好在他身上留下的都是皮外伤,医务室老师在检查过后,就让他回来了。   白流歌正坐在他旁边。和信义百无聊赖地开始关注被老师训斥的阿政不一样,她的视线始终牢牢地钉在身边的少年身上。   “……还痛吗?”   小女孩伸出手指,在他脸上的纱布表面戳了两下,轻声问道。   “这个问题,你刚才已经问了不下十遍了……”   信义有些无奈地转过头。   “我都说了没事儿吧?不用担心。”   “……嗯。”   白流歌点了点头。话虽如此,她还是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看着少女担忧的表情,信义忽然想起家里的夏花姐。等他回家后,被夏花姐知道自己在学校里因为和别人打架而受伤的话,她大概会很生气吧?不过没办法隐瞒,毕竟自己脸上都缠着纱布,而且老师肯定会联系家里人。   那么,等会儿要如何向家人解释呢?   信义摇了摇头,决定将这件令人困扰的事情放到之后再思考。眼下,他还有更好奇的事情。   “对了,流歌,你知道他……阿政同学为什么会被老师骂的那么厉害吗?虽说他确实参与了斗殴,但是我明明刚才向老师解释过,他是为了帮助我才出手的。”   白流歌想了想。   “我知道他。这人是隔壁班的。怎么说,他在年级里还是蛮有名的,但不是什么好名声,他从三、四年级开始,就有和外校的高年级学生混在一起,是个老是逃课、经常和人打架的‘差生’,几乎每星期都要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教育。我们班的班主任提起他的时候,一直都是被当作反面教材。”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时赶来的教导主任二话不说,就先将这位寸头少年拉去训斥了一顿。因为这人是劣迹斑斑的“不良少年”的缘故吗?   “可是,至少这一次,他确实是帮了我。”   信义自言自语。他抬起头来,正好和低头挨骂的寸头男生目光交汇。这位叫阿政的少年,对他悄悄地做了个手势,并且指了指外面。   ……对方的意思,似乎是想让自己在结束后,在办公室外等他?   作者留言:   ————   ps:感激造化斋主的章末推荐,大家请去支持下他的异侠都市小说《真气时代》!话说斋主这本书也快完结了8,知道的人大概也知道,可以不用养肥了。 episode050 交谈   “……他不会是因为自己出手帮忙,结果反而被老师骂了,所以才来找你麻烦?”   从信义口中听说他约好了等会儿要和阿政见面,白流歌不禁露出担忧的神情。   “不。我觉得看他的表情,应该不是。”   当然,实际上不能排除照少女所说的可能性,但信义已经打算在办公室门口见面,所以不害怕对方会动手。   “流歌,你先回教室吧。”   眼见着附近办公桌旁教导主任唾沫横飞的训斥,即将告一段落,他拍了拍女孩柔弱的肩膀,轻声说道。   “那群人现在做不了什么,不过还是要当心。你班上的人对你好像都有偏见。”   “……”   白流歌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   十分钟后,信义正半蹲在花坛旁,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在泥土上忙碌的蚂蚁。他身后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那位寸头男生在信义身旁停下来。   “你是叫信义吧?我是李政,叫我阿政就好。”   他开门见山地说道。   “李政同学,你有什么事吗?”   “‘信义’……我之前就听说过你,几星期前,是你跳进那个大水潭里,然后救上来一个女高中生,对吗?”   “是的。”   信义一边回答,一边悄悄地观察着对方。刚才短暂的见面里,男孩给他留下来的第一印象是“冷淡”,在被老师责骂的时候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甚至在打架时被人一拳打在脸上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都没什么变化。   但此时,对方的眼神却相当专注。   “那你知道,当时除了被你救上来的女生外,在大水塘里被发现的,还有另外一人吗?”   “当然。”   我还亲眼见过她的尸体。   “这样啊……”   阿政没有紧接着说下去,而是陷入了沉默。他在信义旁边蹲下来。   “有什么事吗?”   信义不得不再度开口询问了一遍。   “你知道当时死去的女性,在被水里打捞上来之前,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吗?”   “我不清楚。”   “那……现在这座小镇上,正有人正在盯上未成年的年轻女性,他是个十分危险的杀人狂,而且还没被抓到。这件事你知道吗?”   信义愣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那个初中生来找白流歌麻烦时候,提起过的事情——   “难道说,你是想找当时那个被我压在地上的家伙的妹妹?”   “什么?你在说谁?”   这一次,反倒是对方愣住了。   “……不,我不认识那家伙。但是我有很要好的……嗯,该怎么说呢?很久以前就一直很照顾我的姐姐,她在一个月前失踪了。然后直到最近,我才从她家人口中听说,她死了。是在大水塘里溺死的。”   男孩的目光落在远方。看起来就像是在发呆。   “警察们说,她是先被人谋杀后,再扔到湖里面的。她的名字是……”   “……‘晓丽’。”   信义低声说道。他的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位被他从水底拉出来的长发少女——她在两人紧紧相拥的时候,在信义耳边的喃喃自语。   “是的。你果然知道!”   阿政的表情变得焦虑。他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抓住信义的肩膀。   “快告诉我和她有关的事情吗!你到底知道多少?快,全部告诉我!”   *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没办法令对方满意。信义确实不清楚那位名叫“张晓丽”的死者的事情。说到底,俩人只有一面之缘……不,这种说法都有点奇怪。确切地说,他只是无意间见到了死者的样貌罢了。   “可恶!”   男孩的脸色阴沉。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这是警察叔叔们的工作吧。”   信义盯着他。对方刚才的表现很没礼貌,肩膀还有些隐隐作痛。不过他决定暂且忽视。   “哼,那群大人们,不是到现在为止都毫无进展吗?那个杀掉小丽姐的凶手,过了那么久都没被抓到!”   他们两人坐在台阶上。阿政没有在看他,双手紧握,始终盯着空无一人的地方,他像是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   “我实在很不甘心。特别是听说有些人认为小丽姐是自作自受,总是和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才会被凶手盯上。真可恶,小丽姐明明是个很好的人,为什么在死后还要被人这样说?我不想,我不想让她就这样白白死去,绝对不要。”   信义觉得自己和对方还蛮有共同语言的。无论出发的动机如何,至少在目的上两人是相同的。而且以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而言,能有这样的决心,很不容易。   但很遗憾,对方的努力,注定是无用功。因为事到如今,这已经绝不仅仅是一起简单的连环杀人案,而是涉及到超自然力量,和这座小镇上贯穿十年、乃至影响今后另一座城市的黑暗隐秘。   假如自己选择将现有情报和对方共享的话,这个名叫“阿政”的同龄人,会不会加入他们?不过很快,信义又摇了摇头,放弃了这个打算。和守生他们不一样,眼前这个寸头少年,是信义今天才第一次认识的,彼此间并没有可以互相信赖的关系。再加上对方会不会相信自己,还是另外一回事呢。   “算了,果然靠别人没用。我自己来寻找真相吧!”   阿政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打算离开。   “自己找?你打算怎么做?”   信义皱起眉头,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能发现大水塘事件和十年前疗养院凶杀案的联系,还是在桑婆婆的屋子里无意间发现那张旧报纸的契机、再加上和他本人十年后的经历结合起来。如果是其他普通人的话,恐怕很难想到,更不用说这个年纪小孩子了。   “我打算去一趟派出所。”   阿政看了信义一眼。他似乎没有向别人隐瞒的意思,干脆利落地说出来。   “你想直接向警察们询问?他们难道会告诉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吗?”   “不会。但是,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靠别人。” episode051 大胆的计划   “那你……”   信义皱起眉头,有些困惑。不过很快,他的脑袋中灵光一现——   “啊……!你该不会是打算直接进派出所……”   “嘘。”   阿政朝他比了个手势,警惕地往周围望了一圈,然后才回答道。   “你这家伙的脑袋还蛮灵光的啊,一下子就想到了。你想的没错,我其实是打算直接溜到里面去。”   信义张大嘴巴。   “一星期前,我就已经求过里面的人了,还有我的二叔,但是那群大人们什么都不肯说。没办法啊,既然他们不愿意告诉我,就只好由我主动来找啰。”   ……信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小孩子的话,顽皮很正常,要不然在他长大以后,社会上流行的“熊孩子”这种生物,也不会让人如此头疼了,特别是乡下长大的男孩子,调皮捣蛋是常态。小时候没被大人们拿晾衣架打过屁股的,那是少数中的少数,只有像守生那样罕见的乖孩子才有的待遇——更何况,对方还是学校里有名的“不良少年”,干出什么事情都有可能。   话虽如此,阿政毫不犹豫地将“潜入”当作获取情报的途径,这种直来直去的思路,还是令信义不免吃了一惊。毕竟根据他的经验,小孩子们对警察叔叔们的感觉一般都是又敬又畏的……不,不要说是这个年纪的小学生,就算是大部分普通的成年人,在路上看见穿警服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心态。   没想到这家伙倒是直接将主意打在警察们身上了。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真是出人意料的做法。信义不禁有些佩服起对方。因为他自己确实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仔细想想,那里才是有关于连环杀人案和雨津镇相关情报最为集中的地方吧?他之前虽然有猜测过大人们的行动,但却忽视了其本身的价值。   信义回忆了一下雨津镇上派出所的外观。   和日后在城市里时常见到的那种充满严肃气质的政府办公楼不太一样,小镇上的派出所的占地面积不算大,和一般的办事处相似。虽然位于镇中心的位置,但距离其他建筑都有一定距离,独占了靠近连接龙王村和镇中心的岸桥一侧的地方。派出所外只有一扇不锈钢的伸缩门,再往里面是玻璃门。   信义经常会从那边路过,所以蛮清楚里面的状况:虽然派出所外有门岗和值班室,但门岗上一般是没人的,而值班室的老头平日里的工作就是看报喝茶,一到下班时间就不在里面了。   他以前有想过,只要一到晚上,派出所里面没人了,不是就能轻易地从不锈钢伸缩门上翻过去吗?当然,信义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警局又不是银行,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根本不会有小偷蠢到将主意打在这地方。另外,雨津镇原本就是很和平的地方,警察们的工作主要是调解邻里关系和记录档案之类的,派出所里应该没有需要严加看守的物品。确实,这地方说不定是守备相当松懈的地方……   但是,对方要如何才能进入其中呢?   “你……你真的能进去吗?太危险了,我觉得还是放弃比较好。”   信义对此表示怀疑。   男孩原本冷淡的脸上,露出稍显得意的神情。   “当然可以,因为我已经试过了。能知道镇上有凶手盯上未成年少女,还有小丽姐的事情,其实都是在里面看到的。当时因为是偷偷摸进去的,有点慌张,没来得及全都翻一遍,但这次就不一样了。”   ……真的假的?   “我的二叔就是派出所里的,所以我很清楚,外面的伸缩门随便就能翻进去,里面那扇玻璃门钥匙则是轮流保管的。那群大人们自然会有经常把东西落在里面的状况,然后只要拿到值班人员手里的钥匙,就能进到里面去。”   阿政又一次打量着周围,压低声音说道。   “根据我之前看见过的轮班表,今天就是二叔当值,钥匙一定在他手里。他每天都会来我家蹭饭,和我老爹喝酒。明天是休息日,他们兴致起来,一喝就是好几个小时,到时候二叔就会不省人事,直到明天中午才会醒来。我只要从睡着的他口袋里,拿到钥匙,然后在晚上之前还回去,神不知鬼不觉,根本就不会被注意到。”   ……   信义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阿政的“计划”。虽说是小孩子想要潜入派出所是相当大胆的想法,但从对方嘴里听起来,成功的几率貌似不小。最重要的,和他岁数一样的同龄人,竟然有这样的胆量和执行力,十分难得。但是……   他却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眼下,阿政几乎是将整个计划都和盘托出了。他不明白这样做对阿政来说有什么好处,明明两人还是第一次认识。   “你该不会无聊到要去告密吧?”   阿政将手抱在脑袋后面,靠在椅背上,没有再看向信义。   “不,我当然不会。”   “没事,就算你告密也没什么。哪怕最后被人发现了,或者我的计划失败了,顶多是被大人们教训一通,然后被我老爹拖回家狠揍一顿,在家里关上一星期。这种事情,我早就已经习惯了。”   ……   两位少年坐在花圃和走廊之间的台阶上。这时候正好有老师从走廊边上走过。于是暂时没有人说话,两人之间保持着沉默。   阿政坐在台阶上,背后靠着墙柱,望着屋檐发呆。   “假如小丽姐能回来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做。但她已经死了,回不来了,所以我想为她做点什么。冒点风险是值得的。”   “……”   信义没有回答。   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新的想法。但信义没有立即说出口,而是不动声色地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我需要一个望风的人。”   终于,阿政转过头来,对信义说道。   “我在学校里没有别的认识的人,所以现在才会找上勉强算是个当事人的你。怎么样,来不来?” episode052 群聚的孩子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   其实信义刚才在脑海里浮现的想法,就是希望能和对方一同行动。但他还是有意地露出为难的表情。信义有着截然不同的目的:如果能得到警察们搜集到的材料的话,说不定通过全部情报的整合,就能顺利地迈过当前的困境。   “那个……”   阿政又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被信义打断了。   “我知道了。你打算今天晚上就行动吗?”   “嗯,二叔来我家吃饭的时间一般是晚上五点,时间至少要推迟两个小时以上。”   “明白了。那就定在晚上八点,我们在村口见面如何?”   信义干脆利落地说道。   阿政有些吃惊。   “你的意思是,答应了吗?”   “对啊。”   信义点了点头。   ……   这家伙,真的答应了?   阿政当然知道,自己的邀请只是心血来潮。本来找对方只是为了从这家伙的口中得到关于“小丽姐”的事情,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以前就听说过“信义”这个同龄人的名字。两周前,对方曾经跳入湖中去救不认识的人;而刚才遇见他的时候,则是在为了保护别班的女生而差点被一群人围殴。阿政觉得对方显然和自己不同,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说不定就算是初次认识的人提出的乱来要求,都会答应,于是就拜托对方为自己望风。结果这个人竟然真的答应了。   “你和我不一样,是好学生,难道不怕被发现吗?”   “像你说的,被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另外——”   信义从台阶上站起来。   “我有个姐姐。”   “……”   “‘这座小镇上潜伏着危险的杀人狂,而他的目的是未成年少女’——你刚才是这样说的吧?那我的姐姐同样有可能被盯上。与其等事后来不及后悔,不如从现在开始,就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信义很认真地说。   这句话发自真心实意,他确实是一直以这种方式思考的。说到底,既然他已经重生回到童年时代,再去在意十年后的杀人事件,不是很奇怪吗?但信义不这样认为。他甚至觉得,自己会回到过去这件事本身,都隐藏着某种更深的目的性,绝不是无缘无故的死后重生,而那个贯穿十年的眼睛符号,就是线索。   ——如今在这座小镇上,生活着自己的亲人们,和自己的朋友们;过去因为那起意外的灾难,而不得不分离的亲爱的人们,再度回到了自己的身边。这一次,信义下定决心,不再放手。   他不是不相信这座小镇上的大人们的能力。如果要面对的只是杀人狂的话,信义大概会更加谨慎,而且对警察们更加信任,不会贸然行动。但既然涉及到超越常识的领域,他认为将排除威胁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大人们身上,绝非明智之举。   “我知道了。那就待会儿见吧。”   阿政点了点头。他自然不清楚信义的想法,但对他来说,能得到他人的帮助算是意外之喜。之后,两人就暂时分别,一直到放学都没有再见过面。   *   数个小时后,天色已暗。   阿政推开房门,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蹑手蹑脚地离开。   他怀中揣着从二叔腰带上解下来的钥匙。行动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依靠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零花钱,他买了一瓶烈酒送给二叔。对方很高兴,比平时喝的更多一些,目前正酩酊大醉地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不过家里还有其他人。所以他必须悄悄地行动。   阿政离开家门后没多久,天上忽然传来了滚滚的闷雷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贼心虚的缘故,闷雷炸响的时候,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阿政抬头望向暗沉沉的天空。   浓厚的乌云深处,偶尔会闪烁起极其明亮的光芒,照亮他的瞳孔。那是划破夜幕的雷霆。随之而来的擂鼓般的雷鸣,如同有巨人在云层中穿行。眼前宽阔的街道在闪电的照耀下,像一条长长的白色带子往远处延伸,同时被染成白色的还有路旁的电线杆和民居……很快,它们又隐没在黑暗之中。   “……好像要下大雨啊。”   难熬的闷热连绵了数日。如果今晚要下起雨,想必会是气势磅礴的大暴雨吧。阿政没有带伞出来,但他觉得无所谓。这样的天气,反而更有利于行动。   话虽如此,阿政下意识地加快脚步。要是在路上被淋湿回家的话,就不好解释了。   “啊,看到了,看到了。”   几分钟后,阿政站住脚。眯起眼睛,打量着村口的方向。这是他和那个叫”信义“的男生约好的地方。显然对方没有改变主意,正站在那里等待着他。   只是……   为什么不止一个人?   *   “我说啊……当时答应他的就只有我一个,你们不必一起过来。”   信义有些无奈地看着路灯光下站在他面前的三位同伴。他们是放学后偷偷跟过来的。   “对不起,阿义,这是我的主意。”   守生少见地没有捧着书,而是拿着一把雨伞。和悟和常真甚至还背着书包。   “但大家都有些不太放心。毕竟这次的人和大家都不认识,而且又是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还是多点人比较好吧?”   “对啊,我们可是伙伴!”   常真拍了拍信义的肩膀,表情有些不满。   “还有啊,我听说今天你和外校的人打架,还受了伤?为什么不叫上我们?”   “当时来不及了,我只能自己先上……”   “那等会儿呢?”   “等会儿可不是去找人打架,而是潜入。人多反而不好,容易出乱子。”   信义还想继续劝说的时候,忽然间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于是朝路口的方向看去。   “这是你朋友吗?”   阿政从阴影里走出来。   “啊,是的。不好意思……”   “他们想跟来的话,就来好了。”   对方盯了他们数秒种的时间,然后看起来满不在乎地说。   “只不过,待会儿进到里面的只能是我一个人,明白吗?你们就在外面假装散步,有人过来就提醒我。待会儿定一下暗号,不要被人注意到了。”   作者留言:   ————   上一章有人对某些内容有疑问,我在间贴里解释了一下。我国第一部系统规范公安的部门章程“人民警察内务条令”是在00年发布的。即使在那之后,落实到各个基层亦有一段时间。而信义“小时候”是生活在哪里呢?ep26里通过旧报纸新闻从侧面暗示了。因此或许有这样那样现在看来很难理解的事态,还是挺正常的。具体就不谈了,有关时间和时代的内容都和本书的核心设定甚至trick相关。我提这个的原因,是希望大家能理解童年舞台的故事是发生在一个“九十年代末的虚构乡下小镇”,不论是人情风俗还是时代风貌。   当然,其中肯定会有不少非真实的成分,有些部分。也确实是要绕过,我是真害怕会触线,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什么会触线。在书客不是没有例子,人民日报上堂堂登载的内容放到网文里不能写,被举报就下架什么的实在是很奇妙。所以我不得不改动背景细节,有时候自己都觉得生硬……无论如何还是希望读者大人们能体谅。   这是一本完全虚构的sf小说,就是可能会出现外星人那种,真的和现实半点关系都没有。请各位宽容看待,以上。 episode053 暴风雨之夜   天空被厚重暗淡的阴霾所笼罩着。一行人来到镇中心的时候,周围已经看不见路人。街道两旁的店铺早早地关上了卷帘门。低压压的漆黑云层,仿佛就在他们头顶不远、伸手就能触及到似的。夜风“呜呜”地吹过街道,不远处石桥附近的树影摇曳。   “我一直觉得阿义不会做出鲁莽的行动。”   走在他身边的守生,轻声开口问道。   “为什么会突然决定要做这种坏事?”   “因为机会难得。我听过阿政的计划,觉得他的做法还蛮靠谱的。另外……”   信义干咳了一声。   “我们的行动,是为了守护这个小镇的和平,对抗邪恶。可不是在做坏事喔。”   “是吗?可是如果失败的话,我们几个就惨了。”   守生笑了起来。   “阿义,你是不是有点不太相信警察啊?我觉得李政同学他貌似就是这样想的。他看起来是个很固执的人。”   “不是说我不相信他们,只是……”   信义叹了口气。   “说到底,他们真的会相信‘幽灵’的存在吗?”   信义他们之前得出的结论是,认为杀人狂与沼泽林中的某种神秘存在有着密切的关联,但如果是大人们的话,就算得到和他们相同的线索,恐怕只会当作无稽之谈。   人类的常识固然便利,但同时亦会局限人自身的认知,而“常识教育”往往从小时候就开始了。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不是信义和守生都经历过真正不可思议的事情的话,也不会轻易地相信镇上流传的那些古怪传闻吧?   “好,我们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阿政低声说道。   ……   在孩子们面前的,就是雨津镇的派出所。从伸缩门往里面张望,只能勉强看出楼房的轮廓。门卫室的窗户里更是黑黢黢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闪电偶尔划过的时候,内里的陈设才会被照亮一瞬。   阿政从袖筒里拿出一枚手电筒出来。   “接下来,按照原计划进行……”   “等等,我们现在这样子太可疑了吧?”   常真立刻提出异议。他之前虽然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但一来到目的地门口,反而变得有些慌张,脸色苍白地看着被夜色笼罩的楼房。   “这附近根本没有其他人。店铺也都关门了……”   又一阵呼啸的狂风吹过。风中带着森森的寒意,细微的雨水扑打在人身上,沾湿了孩子们的衣襟。   “说的对。”   信义点了点头。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除了嘴里嚼吧嚼吧着零食的小胖一副安然自得的表情,其余龄人们的表情或多或少都混杂着紧张。   “我们一起翻进去吧。”   “这……”   “别再犹豫了,否则时间上就会来不及。”   注意到阿政的表情,信义压低声音说道。   “这样,这件事就当是我们几个人一起做的。就算被大人们发现,也不会让你一个人背锅,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信义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了大坏蛋,正在诱骗无知的未成年人误入歧途,不过仔细想想,自己现在同样是未成年人,所以没问题……大概吧。   *   最后阿政还是同意了。   五人陆陆续续地翻过不锈钢的伸缩门,除了最后爬过来的和悟有点困难、最后是在他的帮助下才翻过门之外,其余过程倒是很顺利。几个孩子蹑手蹑脚、心惊胆战地走过大门和房屋间的水泥地面,一直走到屋檐下方。此时阻挡在众人面前的就只有一扇玻璃门,在那后方就是平日里大人们办公的地方了。   周围静悄悄的,除了偶尔有闷雷炸响外,半点声音都没有。虽然他们一直有在警惕地打量周围,但眼下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信义本能地觉得,黑暗的角落里隐藏着某种东西,正不怀好意地窥视着他们,可正当他想要仔细去瞧的时候,这种古怪的感觉却又消失不见了。   信义正疑神疑鬼地到处乱看的时候,阿政摸出钥匙,打算插入上锁的门里。结果不知道是因为紧张的缘故,还是因为天色昏暗,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钥匙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万籁俱寂中,信义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身旁好友咽下唾沫的“咕咚”声。   “没、没事,不要紧张。”   阿政深吸了一口气,弯下腰捡起钥匙。这一次,他打开了手电筒,借助光亮总算成功插入了门锁。   “好,打开了!”   阿政干脆利落地拉开玻璃门,其余几个孩子跟着一起挤进里面。   “你们既然都来了,就帮忙一起找吧,总比一个人要快。”   信义等人纷纷点头。不用他说,他们本来就是打着相同的主意才会跟过来的。   门内就是派出所的办公室,十几张办公桌用隔板分开,整齐地排列在一起。每张桌子上都散落分布着文件、烟灰缸和笔筒。靠近墙壁的地方还有立式的玻璃柜,里面同样摆满了文件档案。   办公室的面积不算小,但再加上提供给访客的几张椅子,留下用来走动的空间就没多少了。几个孩子很快分散开来,除了阿政以外,其他人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地方,自然会有好奇心。   “哇,有这么多文件吗?”   “这还只是一部分,再里面还有档案室呢。”   “那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好了,大家别浪费时间了,从最近的开始找吧。”   ……   默契地分配好各自负责检查的区域后,偌大的办公室内再度恢复安静,只剩下少年们的呼吸声,和翻阅纸张的声音。大家的动作都很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注意。   信义打开其中一张办公桌上的台灯,放到地面上避免光亮透到外面,然后开始检查。   这时候,一道闪耀的光芒刺破黑暗,将整个办公室都照的亮如白昼。   “轰隆隆——”   不多时,又一阵雷声在夜空中炸响了。这一次的声音远比之前更加沉重,震的信义耳膜发疼,脑袋嗡嗡作响。他不自觉地朝门外望去。只见天地间一片朦胧,玻璃上很快沾满了水珠和大片雾气,雨水拍打在屋檐上的淅淅沥沥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办公室里。   下雨了。 episode054 悄然的异变   “……果然,下大雨了。”   信义想起早上夏花姐的嘱咐。寂静的夜晚,几乎要被铺天盖地的雨声所彻底充塞。狂风呼啸着撞在门上,一阵又一阵。门扉不堪重负般颤抖般地震动着。光是听见拍打在玻璃门上的“噼里啪啦”宛如断裂的珠串摔落在地上的声响,就能想象地到外界的风雨是何等猛烈。面对这种程度的狂风暴雨,拿在手里的雨伞只会成为摆设。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信义想到这里,又摇了摇头。   这不是他现在该关心的问题。就算接下来要被淋成落汤鸡,来之前也已经有心理准备。只是,算上白天在学校里打架受伤的事情,半夜偷偷溜出家门,结果还被淋得浑身湿透,真不知道回去后,夏花姐又要生气到什么程度。他思考着的同时,一边在昏暗的光线中,快速浏览着办公桌上的文件,还有竖立着摆在桌旁的档案册。   “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要从大堆文件中分辨出有价值的情报,可能比想象中要稍微简单一点。正如以前数次提到过的,雨津镇是个和平的小镇,犯罪率相当低,不要说杀人抢劫,就连偷窃欺诈都很少见。对于现在小镇上的警察们而言,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这起失踪和杀人事件。如果接下来案情再没有进展的话,或许就要依靠城里。所以,信义觉得相关资料会放在更显眼的地方。   “我找到了!”   这时候常真突然兴奋地大声叫起来,吓了他一跳。   “嘘!笨蛋,声音轻点!你想让我们都被发现吗?!”   他的话头立刻被房间另一头的阿政打断了。   “啊,啊……对不起。”   常真的气势衰弱下来。   “你发现什么了?”   这是守生好奇的问话。   因为整个办公室里只有他们几个人,所以就算大家都有在刻意压低声音,彼此间的对话声依然能听清楚。   “你们之前说失踪后在大水塘里被发现的,就是这个人吧?”   信义抬起头。其他人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常真和守生的方向。   “失踪人员,吴芷,15岁,在雨津镇中学就读……”   ……吴芷?   才刚听了开头,信义就忍不住蹙起眉头。   那是谁?   “不对,她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而是最近才失踪的女孩子,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被找到。”   阿政说。   “死去的……我认识的那个人,叫‘张晓丽’,只有年龄和那个吴芷相同。”   “欸?原来镇上已经不止一个人失踪了吗?!”   信义同样很惊讶。他虽然一直有在关注最近的报纸,但貌似没有看到这方面的消息。果然就和大家的预测如出一辙,那个杀人狂不可能就此罢手。他的心情越发地沉重和紧迫起来,翻找文件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   “等等,这个是……!”   信义的手忽然停下来。   “……嫌疑人,白山……”   他的眼睛一亮。总算看到了有价值的东西。   ——找到“嫌疑人”,这就是他此次来的最主要的目标。   “湖中少女案”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警方不可能没有得到任何有关犯人身份的线索,对于犯罪嫌疑人也应该有过筛选和锁定。而这方面的情报,正是身为小孩子的他们这群伙伴们最缺少的东西。   那是一张从档案册里掉落出来的空白打印纸,上面用钢笔潦草的写着几行字,并不是正式文件。   “白山,今年46岁,单身……有一名女儿,目前正在就读小学,有过一名妻子,在八年前离开家后不知所踪……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无业游民,偶尔会在村民们造房子、婚礼、葬礼的时候当帮工,或者在工地上帮忙搬砖……目前是第一嫌疑人。”   基本上是一些相当零碎的情报。记录的人似乎是在相当匆忙的情况下写下来,之后又不知道干什么去,随手塞在档案册里。   “……原来如此。”   信义摸了摸下巴。他又重新翻找了一遍桌上的文件,结果没有找到其它任何与“白山”这个男人有关的情报。信义决定寻求其他人帮助。   “大家听我说,我这里找到了警察们目前锁定的第一嫌疑人,能帮忙找一下有关于这个人的档案和材料吗?”   “他是谁?”   阿政回应道。他的音调微微上扬,显然是很在意。   “白山,白色的白,山谷的山。”   “好,我知道了!”   ……   众人在忙活了一会儿后,却并没有收获。不过这时候,阿政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对他们说道。   “等一下,如果说是要找有关于镇上居民的资料话,可能放在后面的档案室里。”   “在哪儿?”   “应该就在后边的这扇门里面。……等等,我去看看,万一上着锁可就麻烦了。”   阿政从原来的地方站起身,打算离开的时候差点被椅子脚绊倒。“真倒霉!”他趔趄了一下,咕哝着稳住脚步,随后打开手电筒,朝着办公室后方的方向慢慢走去。   从信义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道明亮的光柱在漆黑的视野里晃来晃去,往着另一侧移动。阿政的脚步声正在慢慢地离开他们。   “呀啊——!”   然而数秒钟后,少年却发出了一声惨叫,朝后边倒退好几步,再度摔倒。这一次他没那么幸运,整个人往身后摔倒,倒下的过程中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传来一阵混乱的声响。   手电筒的光柱比之前频率高上数倍地来回晃动,光点在墙壁上快速的移动着。然后“噼啪”一声,房间内的光亮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   阿政没有说话。   发生了……什么?   信义的呼吸微微急促,身体僵硬住了。他原本打算离开原来的地方,往阿政的方向走。结果,他现在只是紧紧地抓着桌板,却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尽管身处黑暗中什么都没有看见,信义依然能察觉到,人心中的恐惧,正在飞快地滋生。   “轰隆隆——”   窗外雷声炸响,划破夜幕的闪电,照亮了孩子们苍白的脸颊。 episode055 黑暗与恐惧   “阿政……”   沉默了半响后,信义声音微微颤抖着,开口询问。   “阿政,听见了吗?你还在那里吗?”   他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   “阿政,你在吗?到底发生了什么?快说话啊!”   但是,那个方向始终没有人给予回应。就好像对方已经被拉入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彻底被淹没、被隐藏在其中的东西,吞噬干净了一样。   ……门外的风雨声变得更大了。   窗外浓郁的夜色中,玻璃猛烈地“吱嘎吱嘎”震动着。外界呼啸而过的声音,就好像他们脚下的整座房子都在战栗。而寂静的办公室内,令人不安的氛围暗自酝酿着。某种不知名的恐惧,正在在所有人的心中悄然滋生。   这到底是怎么了?   信义一时间无法理解,或者说突如其来的意外,令他感到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但信义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场的所有人当中,只有自己有着成年人的思维能力,而且朋友们会来这里也是他的原因。所以,他必须负起责任才行。   “大家,先站在原来的地方,不要轻举妄动。”   信义低声说道。   黑暗中,他只能听见其他孩子们的呼吸声,没有得到回应。麻烦的是,在场除了阿政之外,其他都没有携带手电筒。信义只好前往他原来检查过的办公桌子旁边,将那盏台灯拿过来。   他的步伐小心翼翼,放轻脚步,生怕惊动什么。信义将台灯举起,将光线对准房间中色彩最为深沉的地方。昏黄的光晕,将周围的事物染上暖色,恍若漆黑海洋里的灯塔。   信义提着手中的台灯,沿着其余的方向转了一圈。借助灯光,他能看见其他孩子们的脸。守生,常真,和悟……他们全都从原来的地方起身,站在寂静的黑暗中,隔着几张办公桌的距离,一言不发地和自己对视着。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安。   信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将台灯对准阿政的声音消失的地方。   “……”   什么都没有。   映入眼帘的,是寻常的景象。到处是乱糟糟的桌面,随意摆放的转椅。阿政之前应该是摔倒在地上了,因此在这个距离,是无论如何看不到他的。   于是,信义稍微调整了一下灯臂的方向,从隔开来的小道中朝前方迈进。灯光能照见的地方越来越远。这段路的距离当然不长,跑过去的话可能只需要几秒钟。终于,就连位于房间道路终点的白色墙壁,都已经不再隐藏在黑暗之中了。   “在那后面,就是档案室吗?”   信义暗自想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随后,他的脚尖似乎踢到了某样柔软的事物。   ……   信义低下头,看到的是牛仔裤的裤脚。   是阿政。   他就躺在转椅下方,双目半闭半睁,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难道说对方是在刚才摔倒的时候,后脑勺撞到了什么东西吗?   信义赶紧蹲下来,拍了拍男孩的脸。   “阿政,阿政!你快醒醒!”   他一边低声叫喊着对方的名字,一边心想假如对方真的晕倒了醒不过来怎么办?到那时,只能去找大人们求助,然后将他送到医院吧?除此之外的事情,就算再不甘心,都只能先抛在一边了。   “啊,啊……疼!别打了!”   可能是因为信义下意识在手上用力,对方惨叫了一声,痛得猛然睁开眼睛。   “呃,不好意思。”   阿政从地上坐起来,捂着发红的侧脸,瞪着信义看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他的神色看起来有点沮丧。   “……算了,没事。”   “真的没事吗,还是去医院比较好吧?”   “那怎么行?不能前功尽弃。”   话虽如此,阿政还是用手指去轻轻地抚摸着后脑勺,一边皱着眉头,“嘶嘶”地呼着气,然后用手电筒照了照拿回来的手指。   “还好,没问题。只是不小心撞了一下,没出血没起包。”   “是吗?”   信义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那你为什么会晕倒?”   “我才没有晕倒!”   阿政立刻反驳道。   “我只是——”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忽然间变得很糟糕。   “我只是……看到了不太好的东西。”   “什么东西?”   “你自己去里面看吧。别问我。”   阿政叹了口气,扶着坐垫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坐到椅子上,用手支撑着脑袋。   “把这个拿去。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阿政将手电筒递给他。   男孩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脸色惨白,神色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伤心。除此之外,阿政蹙起眉头捂着嘴巴的样子,完全是一副想要呕吐的表情。   这到底是……?   信义从对方的手中接过手电筒,将台灯放在一边。这时候,另外三个人已经一起跟过来了。   “好,我们去档案室那边看看吧。”   信义对他们说。   “小心点,这里东西摆得乱糟糟的,周围又很黑,别待会儿撞到什么了。另外……”   他转头望了一眼抱住脑袋坐在桌前的阿政。   “要做好心理准备,阿政虽然自己不肯说,但应该是在里面看到了什么很不好的东西。”   “没事儿,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比幽灵更可怕吗?”   守生朝他露出笑容。   *   结果,虽然大家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在踏入档案室的一瞬间,所有人还是都呆住了,一时间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守生和信义还好一点,总算还能勉强保持住冷静。前者已经见过数次类似的场景,而后者——正如他之前所说,曾经与幽灵正面相遇,锻炼出了胆量。   但另外两人就不行了。在愣了一会儿神后,和悟在发出一声像被砍断脖子的公鸡般的叫声后,整个人往地上瘫软下来;而常真则表现地更为不堪,在意识到自己看到什么的一瞬间,就转身逃跑了,躲在档案室的门口瑟瑟发抖。   ……   那是……一具尸体。   被白布遮盖住,躺在铁床上的尸体。   ——仿佛彻底地融入房间的黑暗之中,死去的少女。 episode056 与尸体共处一室   “好啦,不要那么紧张。”   信义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后,他开始劝慰同伴。   “只是死人而已,又不会扑上来把我们吃掉。就像守生说的那样,我们以后要面对的很可能是幽灵,那可比死人可怕多了。”   大概是因为环境的缘故吧,信义心想,他们才会表现的如此胆小。外面狂风暴雨,房间里面又一片漆黑,这样的情形无疑会令人本能地感到不安;在这种情况下骤然见到一具女性的尸体,确实很吓人。   ……而且,那并不是寻常的死者。   虽然隔着一定距离,再加上盖着白布,看不清对方的样貌,只有一部分青黑色的肌肤裸露在外面,但是信义还是能通过手电筒的光亮,隐约分辨出黑色头发下的脸部轮廓。从白布上的凹陷程度来看,底下很有可能是一张已经彻底腐烂的人脸。   信义打了个寒战,有点被自己的想象所吓到,不敢再去看那个方向。   另外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档案室内消毒水的气味,简直浓烈到快让人窒息的地步。明明刚才他在办公室的时候,完全没有嗅到类似的味道。   “这里,应该有灯吧?”   信义轻声咕哝着,手指在墙壁上小心翼翼地移动着。在触碰到开关之后,拉下灯绳。伴随着“噼啪”作响的电流声,档案室内恢复了光亮。   他本来有点担心外面的雷暴天气会不会影响电灯的运作。但现在看来没问题。这地方的光亮,应该不容易被外界注意到。   “好了,开始寻找档案吧。”   信义咳嗽了一声,将手电筒关上放进口袋。他拍了拍手,一边偏过脑袋,尽量不让目光落在那张床上,打算绕过这张摆放着尸体的移动床前往房间内部,一边捂着鼻子对朋友们说道。   “难道我们要继续呆在这个鬼地方?”   躲在门外的常真忍不住大叫起来。   “不然呢?我们是来寻找有关犯人的情报的,档案室总归要进来。放心吧,常真,那只是死人而已,不会动不会叫。硬要说的话,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东西……”   “不要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啊!就算知道死人没办法动没办法说话,但害怕的东西终究还是会害怕!还有这房间里的味道太重了,我快要没办法呼吸了。”   意外的有道理,信义心想,他是不是太勉强对方了。   “那个……我觉得,大家尽量不要去看她就好了。”   守生苦笑着说道。   “就当这具尸体不存在吧?然后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搜集档案上,快点结束的话,就能快点离开。我们都在这里,不用太害怕。”   信义连忙跟着点头。   话虽如此,但想要说服孩子们放下恐惧,果然还是没有那么容易。常真依然没有从门外走进来,而和悟仍然是一副迟疑的神态,他始终盯着床上的尸体,不敢迈出步伐。房间内灯光纵然明亮,却无法驱散他们心头的寒意和恐惧。   “能不能……”   和悟咽了口唾沫,忽然举手提议道。   “对了,能不能将这具尸体稍微移动一下?这是移动床吧,我们可以把它推到看不见的地方……”   守生想了想后,摇摇头。   “还是不要乱动比较好。要是尸体的位置移动了,到时候万一被发现的话怎么办?”   “没关系没关系,等我们结束之后在移回原来的地方,不就好了吗?”   好像说的没错。   事实上,信义虽然嘴上在安慰朋友,但对于即将在一个暴风雨之夜、要与腐烂的尸体同处一室的经历,他的内心深处同样感到抗拒。这毕竟是人的本能,就算大道理都懂,却依然很难克服。   “等一下,为什么大人们会将尸体放在这里?不应该放在太平间之类的地方吗?”   信义忽然觉得很奇怪,有点在意地问道。   “可能是因为暂时没地方放,或者需要再一次解剖尸体,所以就放在这个平常没有人来的地方。”   守生猜测道。   “是这样吗?”   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个人到底是谁……不,仔细想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是很明确:因为最近在镇上确认死亡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张晓丽。而另外一位失踪的少女目前正处于无法确认行踪的状态。还有,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无疑正是一个月前他在湖边醒来后,看到的那位少女。当时的她,除了脸色外和活人没什么区别,可现在却……想到这里,信义的胃部传来异常难受的感觉。   “好了,你们这两个人要是不敢进来的话,就别进来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外面等着吧。”   这时,档案室门外传来阿政的声音。他拿着台灯走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还有,都不准动小丽姐的尸体。知道吗?”   档案室内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既然有人这样强调,那就没办法了。   信义觉得阿政的表情十分认真,假如不听的话,说不定下一秒就会和他们翻脸。对方是为了他尊敬的“小丽姐”,才会甘冒风险潜入派出所,自然不希望其他人来打扰她的长眠吧。   *   结果,常真到最后还是没有进来。他决定在外面为大家望风。其余人则开始在办公室内的橱柜里翻找。一直到信义幸运地从其中某个抽屉里寻找到相关材料,中间的时间间隔并不算长,但看得出来,过程中大家都十分谨慎,甚至比在身处办公室的时候还要注意,就好像生怕惊醒了躺在他们身后那位死去多时的少女。   信义没有立即打开档案袋,而是转身打算朋友们招呼一声,就准备离开这里。他实在是不想继续和一具腐尸共处一室了,想来其他人也一样吧。   “好了,我找到……”   信义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因为,他注意到了某个异样的“事实”——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盖在尸体上的那块白布,消失不见了。 episode057 “它在动……”   信义拿到档案后,就打算从搬来的椅子上跳下来。结果却发现那条遮盖着尸体的白布,忽然间消失不见了——   他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信义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但映入眼帘的场景丝毫没有变化。没有白布的遮掩,他甚至能看到那干枯而蓬松的头发的全貌……信义打了个寒战,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难道说是自己之前看错了?不,不可能。如果躺在床上的原本就是一具暴露在空气中的腐烂尸体,他们几个恐怕进都不敢进来吧。那难道是有人动过了吗?可是刚才在搜寻资料的时候,信义一直在用余光观察其他人,并没有看见有人往那边走过去。更何况,信义不认为在场的朋友们中,会有人做出这种事情。   就算是恶作剧,这也太过分了。   “喂,你们中有谁将那块盖着尸体的白布拿下来了吗?我觉得还是不要做这种事情比较好。”   结果,信义下意识问出来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并不是因为他不信任自己朋友的缘故,而是假如要排除这种可能性的话,那么剩下唯一的可能性,实在是太过于令人不寒而栗和难以置信了。   信义说完后,在场的孩子们都将不由自主地朝那个方向投去视线。   一时间,众人们陷入沉默之中。   “你们,其实没有做吧?”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阿政哼了一声。他的脸色远比之前更为苍白。   “我,我根本就不敢啊……”   和悟连忙摇头。   “我也一样。”   守生露出苦笑。   “我当然也没有,你们都看见了,我一直就在这里。而常真现在人还在外面。那……”   信义咽了口唾沫。   那会是谁呢?   那个将白布拿走的人,会是谁呢?   这句话,他并没有问出口。   “所以,离开这里吧。”   再次陷入沉默后,守生像是忍耐不住了,转过头来对他们说。   “反正阿义已经将档案拿到手了吧?我们先一起出去。”   “好、好好!”   剩下的人忙不迭地点头。就连刚才还一副酷酷表情的阿政都不例外。每个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口,脑袋里只剩下“赶紧从这里出去!”这念头。就好像他们一旦从门上移开视线,便注定会看到什么可怖的东西似的。   少年们战战兢兢地倚靠着身侧的橱柜,依次朝着门口前进。尽管距离那张移动床还有相当的距离,却没有人敢往那边瞧上一眼。   空气中的消毒水气味,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浓烈。   “好可怕但不用担心虽然很可怕等目前为止什么都没有发生没事的没事的好可怕!”   信义的脑袋里转动着乱七八糟的念头,耳畔回响着“砰砰砰”的心跳声。短短不过七八步的距离,走回去时却像经过了一整个世纪般漫长。   但最终,他们还是安然无恙地到达了门口。其他三人已经迈出档案室的门槛,走在后方的信义是最后一个。   “要关灯吗?”   信义将手放在墙壁上。   “阿义,你还是关上吧。”   站在他前面的和悟回答。   “待会回去的时候要是忘记关就不好了。而且,而且……我真的不想再看到那具尸体了。”   “好。”   信义拉下灯绳,档案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而就在这一瞬间。   信义的背后,猛地传来“吱嘎——”的尖锐鸣响。   ……   “呜啊啊啊啊——!!”   孩子们中顿时爆发出一片惨叫声。   *   信义忍不住跟着尖叫起来。他刚平静下来的心脏,就好像被巨大的手掌狠狠拽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一时间甚至难以呼吸。信义背后投来的光影,从明骤然转暗。在他身后响起刺耳而又尖锐的声音,就好像有人正用力地将一整块金属扳弯。   然后,是滑轮“骨碌碌”滚动的声音。   这一系列的动静,让人没办法不联想到原本正承载着尸体的移动床。在最后一刻,信义毫不犹豫地再次拉下灯绳,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扑去。   ……   伴随着灯光的闪烁,他整个人已经扑倒在地面上,还不小心抓到了某个人的脚。但这时候已经没人在意这种小事了,所有人都在慌忙地在办公室内逃跑和寻找躲藏的地方。信义连滚带爬地来到一张办公桌后面。这时他的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拉扯的力道,信义吓得差点又要叫出声,结果转过头才发现是阿政。他朝着自己拼命的做着“嘘”的手势。此起彼伏的混乱声响后,办公室内终于再度恢复了平静。尽管还在忍不住气喘吁吁,但信义和阿政依然在努力地试图降低呼吸声。   “那两个人,都躲起来了吧?”   信义心想。他躲在办公桌后面,半响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黑暗中的房间变得静悄悄的,只有档案室的方向传来些微光亮。   他和阿政对视了一眼,很快明白了彼此的念头相同。两人将手搭上办公桌,小心翼翼地将脑袋从后面露出来。   他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档案室的门口。两位少年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既害怕错过什么,同时又在害怕真的会出现什么。   ……   灯光从房间内部往外透映着。门外垃圾桶的影子,投落在墙壁和地面上。   “吱——”   滑轮与地面的摩擦,淹没在了潮水般的雨声中。   ……   它在慢慢地动。   在移动。   两人都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下意识地摒住呼吸。   黑暗中,有白色的东西,露出少许。   淹没在了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它头对着外面的通道,脚对着档案室。沿着斜对面的方向前进,相对于中轴线偏离了相当的距离。   女尸的头发是黑色的。像水藻和杂草般乱糟糟的。然后,底下的平床慢慢地转了出来,往正对着他们的墙壁靠拢。   窗外再一次雷声大作,档案室内的灯光仿佛呼吸一般明灭。   移动床底下的滑轮,正在哀鸣。   “咚。”   移动床撞到墙壁了后,停止了转动。伴随着轻微的声响,黑色的头发落下来。   那人的头,在震动中偏移,好像朝这边望过来了。 episode058 怪声   “这这这……这是自己移动出来的吗?”   阿正张大嘴巴,眼珠瞪得像弹丸。   “不知道。有可能是谁从档案室跑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所以在惯性作用下,就会慢慢从里面退出来……”   信义的话越说越小声,到后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因为这种猜测实在太勉强了,除非有人是特意在跑出门的瞬间,趁着黑暗又冲回尸体旁边将移动床推了出来。   “那到底怎么回事啊?!”   信义越来越没办法理解了。换句话说,现在是真正的“超自然状况”吗?如果说他们真的在遭遇某种超越现实的现象的话,信义倒是并不奇怪,毕竟已经不是头一回经历了。但关键是,眼下并没有出现真正令人震撼或恐怖的存在——譬如他在大池塘的湖面中惊鸿一瞥的巨影,或者守生所描述的幽灵驼背男——而眼前的一切,其实还未脱离现实的轨迹。   现在的他们,其实什么都做不了。在这诡异的境况中,大家的反应出奇的一致:那就是屏住呼吸,眼睁睁地看着。这种无能为力的异样焦躁感,才是令信义难以忍受的根源。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要做点什么,必须做点什么!如果不逃跑,就得想想其他办法……对了,至少可以准备能用来防身的东西!”   信义的目光在房间中四处逡巡着,寻找着眼下的环境中任何可以利用的道具。“这时候,能有把手枪就好了。”他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可惜的是,这种事情只能想想罢了。在这样的小镇上,本身就未必能允许拥有几把配枪。如果不是警察们随身携带,就算放在派出所里,也肯定会被妥善保管起来,至少是没有钥匙的话打不开的地方。这样说起来,他从养父那里继承到的家里,倒是放着一把猎枪。   信义摇了摇头,将暂时派不上用场的念头抛出脑海。正当他打算寻找更加趁手的武器的时候,衣角被一旁的同伴猛然拉扯。   “怎么啦……?”   信义回过神来,刚想低声询问,但看到对方表情后,他就住嘴了。身边的男孩脸色苍白,手脚止不住地颤抖着。从档案室投来的昏黄光亮中,豆大的汗珠从阿政的脸庞一直滑落到脖子。   “完蛋了。糟糕了。这下绝对不行了。”从对方脸上清晰的流露出相似的情感。   不知从何时开始,滑轮的声音已经停下来。   周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就好像恍然间一切都恢复了平常……   ……不,不对。   这一切根本就不正常。   因为。   ——就连雷声和雨声,都消失不见了。   *   万籁俱静。   外界的景观,无论是声音,还是光线,都被某种无形的屏障所隔离开来。大家都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却又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其存在。黑暗的房间内,没有人开口说话,每个人只能听见自己耳畔的微弱呼吸声。   而正因为如此,当那个“声音”再度出现在办公室里的时候,分明不大的响动,但在孩子们耳中,却像是在心头敲响似的,让他们的心脏都不自觉地紧紧收缩。   “吱嘎——”   与之前如出一辙的声响。   宛如坚固的金属被扳弯时,所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刺耳尖叫。   “好,好可怕……那到底是什么?”   他似乎听见了和悟的哀鸣声。这声音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戛然而止,而是继续在房间中盘旋,环绕,回荡,与回音交织,不断地不断地聚积起来,变得越来越响亮,最终汇聚为仿佛能撕破耳膜的恐怖音潮,席卷了孩子们周遭的世界!   在这一瞬间,孩子们都不得不捂上耳朵,随后很快难以承受地蹲伏在地上。   ……   被音浪袭击的信义,只觉得眼前视野都在歪曲。非人的尖叫声就像魔鬼吐出的烟雾一般,想要透过他捂住耳朵的手指缝隙侵入人体,想要顺着他的耳朵里不断钻入,想要从皮肤和肌肉中缓缓渗透,想要粗暴地进入他的大脑,疯狂地侵蚀他的意志。   “可恶!停下来……给我停下来!”   信义的意识在这种怪异而猛烈的冲击下,逐渐开始涣散和模糊。他仅仅是凭借着最后一点意志力,支撑着发软的膝盖和双手,才没有完全瘫软在地面上。信义努力地瞪大眼睛,望向周围。其余的同伴们都已经倒下来,距离自己最近的阿政,正满脸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扭动,一副马上就要昏过去的凄惨模样。   或许是因为他有着成年人的精神的缘故,所以抵御力会更高一些。但仅仅如此罢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待在原地苦苦忍耐。更何况,现在就连异变的源头都难以察觉……   不对。   信义心想。   虽说看不到,但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怎么想……都应该是“那个”吧?   “呼,呼,呼。”   信义低下脑袋。因为精力的飞速消耗,他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手撑在办公桌上。   “少开玩笑了……”   不知为何,他心里浮现出的情感,并不是恐惧,而是……愤怒。   “闭嘴!”   信义张了张嘴,结果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又或者是虽然发出来了,却根本听不见。   于是,他决定采取更加粗暴和直接的方法。   ——信义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   伴随着沉重的办公桌与水泥地面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他的脚上清晰地传来由于反震带来的冲击所造成的疼痛感。   信义紧紧抿住嘴唇。   忍受着痛楚,他毫不犹豫地从旁边搬起一张椅子,然后将它高高举过头顶。   不知道是不是信义的错觉,有一股沉重的压迫感忽然缠绕上他的胳膊,同时太阳穴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刺痛感,那是人体对危险的本能预感:假如他下一秒再不让开的话,绝对会受伤。   “给我,滚开——!”   然而,信义既没有闪避,也没有放松力气。他不管不顾地猛然挥落手臂,将椅子砸向前方。   作者留言:   ——   py:《我的青春恋爱物语不可能这么渣》,作者“红烧鱼很咸”。推荐语:剧情跟简介都很有意思的反舔狗文,梗挺多,很好玩。 episode059 白布底下   那一霎那,空气中重重叠叠的重压,镣铐般缠绕在他的身上。信义只觉得自己仿佛被身处丛林深处的一条大蟒蛇死死缠住,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在“喀拉喀拉”作响。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本能始终在警告着他绝不可以这样做,可信义还是义无反顾地将椅子高高举过头顶,往下狠狠砸落。   ——于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少年面前破碎了。   之前积压在身上的沉重束缚感,像幻觉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阻挡在他面前的,或许是一面透明的玻璃,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确确实实地存在着,但现在已经被他的暴力所简单摧毁,变得支离破碎。   ……   窗外再度响起隆隆雷声,巨量的雨水倾泻载在房屋的瓦片和墙壁上,“啪嗒啪嗒”的声音连绵而清脆。“无声世界”从孩子们的听觉里消失了,外界的声音如春潮般归来。   他们重新回到了鲜活的现实之中。   “这、这是……”   守生睁大眼睛。   “你、你做了什么?”   阿政转过头来,用前所未有的惊奇目光注视着他。   “太好了!”   和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他满头大汗地坐在地上,一时半会儿不打算爬起来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   阿政再度开口问道。   “没什么。”   信义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忍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轻声回答。   虽然直到现在为止,他都还有些茫然,但就结局看起来,自己好像确实成功了。之前那莽撞乱来的行为得到了某种成效。只是,信义完全是遵循着直觉……不对,应该说是刻意在选择与直觉相违背的行动,但他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为何,所以自然没办法告诉别人。   ……   但还没等众人冷静下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又一次从空无一物的房间内“涌现”,如浪潮般朝信义扑来,裹挟着庞然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吹飞,径直砸在身后的墙壁上。   被吹飞在半空中的信义,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视野中的世界上下颠倒,悬挂着日光灯管的天花板在眼皮下方,而同伴们和堆满办公桌椅的地面则来到了头上。   我这是……怎么了?   信义睁大眼睛。   下一秒,仿佛全身骨骼都被粉碎地一干二净的强烈剧痛,从身体的各个角落席卷上来。伴随着其余孩子们的惊呼声,信义的意识再次远离了身体。   *   数分钟后,他睁开双眼,清醒过来。刚才的这股疼痛感实在太过于强烈,以至于信义甚至产生了自己灵魂出窍的错觉。   “该不会摔骨折了吧?”   太倒霉了,他心想。   但信义就意识到,那种疼痛感原本就是异常的。它仿佛直接来自大脑深处,而实际上自己的手脚都完好无损,只有些许擦伤。   到底是谁?不对,到底是什么东西……?   信义现在顾不上疼痛了。从墙壁上滑落下来的他,手脚都暂时没办法动弹,只有努力地瞪大眼睛,望向前方。   将他拍飞在墙上的无形力量,就和之前束缚住他身体、阻碍信义继续将椅子挥落的力量,以及将外界声音隔绝开来的某种“东西”,无疑有着相同的源头——   “阿义!阿义!你没事吧?”   “啊……我,呃,暂时没事。”   原本信义贴在墙壁上的姿势是头下脚上的,后来在其他孩子们的帮助下才总算能坐起来。周围摆放着的整齐桌椅,全都在刚才的那次冲击下,彻底松散开来。   终于,不再有任何东西阻挡在他们和档案室之间。视野变得相当开阔。   “不见了……”   阿振咕哝着。   那张移动床静静地停在那里。   但无论是白布,还是上面的尸体,全都消失不见了。   “我们还是赶紧逃跑吧?”   信义抓了抓脑袋,很苦恼地说道,结果却发现伙伴们都用古怪的目光看着他。   “假如我们真的逃得掉的话,刚才肯定就拉着你离开了啊。”   守生苦笑了一下。   “难道阿义没有察觉吗?我们中间,一直少了一个人哦。”   ……对呀。我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呢?   信义张了张嘴。   常真呢?常真去哪里了?   他们在档案室内寻找资料的时候,常真说是在外面望风。如果是这样的话,等他们出来了,他不应该坐在办公室内吗?但直到现在为止,信义完全没有看到常真的人影。   “他在门外。”   守生指了指玻璃门的方向。   门外风雨大作。闪烁的电光,偶尔会将乌云密布的天空照亮,整个庭院都被惨白的光线笼罩。浑身被淋湿的常真,正将脸趴在玻璃上,一边神情焦虑地拍着门,一边正在说着什么。可是,隔着铺天盖地的雨声根本却听不清楚。对方的声音就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   信义看着常真又一次来到门把手上用力、结果那扇门却纹丝不动的场景,有些明白了。   “他……进不来吗?”   “是的。而且我们刚才尝试过了,里面的人也出不去。用钥匙都打不开。”   “因为这扇门根本就没上锁。”   阿政闷闷地回答。   “那,这下该怎么办。”   信义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将脑袋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虽然恐惧的心情并没有消散,但孩子们的表情却不像刚才那样害怕了。在信义短暂昏迷的几分钟内,他们已经尝试了各种办法,现在只能说束手无策。在彻底放弃后,大家的精神反而放松了一些。   “只能等待了,因为现在还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对了,阿政,你和对方一早就认识吧?有什么线索吗?”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又不一定是死去的小丽姐搞的鬼……”   阿政的眉头皱成一团。   “等等!先别吵了,你们快看那里!”   和悟又一次叫起来。   ……   就在房间的角落——原来,那条失踪的裹尸布就在那里。它像一张帘子般,垂落下来,下摆一直延伸到地面。   而在白布底下,还隐约能看出女性五官和曲线的身体轮廓……   “你根本不是小丽姐对吧?你到底是谁!”   阿政似乎终于忍受不了,朝着那个方向大吼道。   他的话音刚落,那块掩盖在墙边的白布,便径直掉了下来。 episode060 鬼魂作祟   之前消失的白布再度出现,布料底下是模糊能看出嘴和鼻子轮廓的人体。它就这样以接近人形的姿态,悄无声息地“站”在房间的角落中——简直像是恐怖片中才会出现的惊吓场景。有着眼睛和嘴巴、飘浮在半空中的人形白布,正是西方流行文化中代表“幽灵”的经典形象。   所有人都盯着同一个方向看。淅淅沥沥、仿佛流水般的雨声,回荡在房间里。孩子们都在保持沉默,小心翼翼地等待着它的下一步动作。然而过去了十几秒钟后,什么都没有发生。白布幽灵暂时似乎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想法,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而已。信义注意到,从档案室内投出来的的灯光,对它来说毫无影响,看来光照并非“这家伙”的弱点。   纵然对方没有动作,可对于在这个暴风雨的夜晚里,经历了太多精神刺激的孩子们而言,这种状况仍然让他们提心吊胆、心神不宁。   直到……终于有人开始忍耐不住了。   阿政猛然站起,朝着角落的方向再一次大喊:   “你到底是谁?!”   这是高强度的精神压力在达到极限后的状态。一旦绷紧的神经断开了,谁都不知道人会做出什么反应。像阿政这样选择大吼大叫来发泄的,反而算是比较轻微的了。给予他压迫感的,或许不止是面对鬼魂作祟的恐惧,还因为之前漂浮在空气中无形无质,对他们充满恶意的“某种力量”。而这种力量很有可能正是他过去尊敬的“小丽姐”所操纵的。   而在阿政发出大喊声后,角落里垂帘般的白布,就像失去了底下的支撑一般,径直掉落下来。   这个短暂的瞬间稍纵即逝,信义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虽然由衷畏惧着白布底下鬼魂的真正样貌,但同时却又无法勉强自己移开视线。   ……   ……什么都没有。   仅仅是白布从半空中落了下来,滑在地面上。   他紧张到砰砰直跳的心脏,紧跟着回到了原位。   但这一切并没有随之结束。   “滋滋滋!”   档案室的方向,骤然间响起了电流声。日光灯的灯管开始不断地闪烁着,往办公室地板上投落的光影,迅速地变幻形状,分割明暗。   “快给我出来!”   阿政又一次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大喊。   伴随着他的喊叫,那个惊悚可怖的女性人影——房间一切诡异现象的源头,终于在孩子们的视野中“显现”。   干枯的黑色头发,在身体的前方披落下来,将女人的大半张脸全部遮挡住。她的双手垂下来,放在大腿的两侧,沉默地站立在角落。女人的身上穿着宽大而陈旧的衬衫,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合身,大概是在被送入太平间前换上的衣服。   对方的姿态像雕塑般僵硬,一动不动。双足被笼罩在宽松的衣袍底下。第一眼给予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原本平躺在棺材里的尸体,被人抬着“竖立”起来。   就是她吗?!   一直在作祟的鬼魂,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现出原形了吗?   “咔嚓——”   窗外的雷声前所未有的响亮。骤然从厚厚的云雾里下落的闪电,将整个房间渲染得惨白。   伴随着滋滋作响的电流,档案室内的灯光彻底熄灭了。   *   黑暗中,信义眨了眨眼。   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几月几日,几时几分?他的脑海里突兀地浮现出这样一个看似和现状毫无关联的念头。   长发的女人……不,女尸,此时正静静地伫立在他面前不远处。   据说人在死后一段时间,头发依然会生长。这点是真是假暂且不论,因为构成成分的关系,头发不像肉体般容易消解。因此信义并不奇怪对方在死亡将近一个月后,还保留有一头长长的头发。   问题不在于这里。   真正奇怪的地方是——   “为什么,她的脸还是和原来一模一样?”   不知为何,在房间彻底陷入一片漆黑后,信义反而能清楚在看见对方被长发遮挡的样貌了。除了眼睛的位置还是被挡住外,其他地方都与曾经的他在河岸边苏醒后,惊鸿一瞥所见到的名为“张晓丽”的少女的外貌完全相同。   但这点根本不正常。按照常理来说,她早就应该腐烂的不成模样了。当然,现在毕竟是死魂灵作祟的“超自然状况”,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应该奇怪才对。可是,信义果然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没错,眼前的女人,不仅仅是外表没有腐烂。   在信义眼里,对方根本就是从那天的记忆里“穿越”出来的。   脸蛋的轮廓、无神放大的瞳孔、瘦弱的身材,甚至是那被冰冷的湖水浸湿后湿漉漉的感觉,乃至长长头发中中夹杂的些许沙砾……   全都一般无二。   简直像是脑海中回忆的那一幕被摘取出来,化作现实世界的录像,在信义眼前重播上映。   “呜呜。”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阿政轻微的哭泣声。理论上,对方应该就在他的身边,可是他的声音却忽远忽近,根本分辨不清。   “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小丽姐,不要抛弃我啊……”   阿政哭的就像个小孩子。……不,他本来就是小孩。只是现在才褪下生人勿近的外壳,露出真正脆弱的心灵。   “好臭,味道好难闻。你不要再过来!”   然后,是守生的喃喃自语。   “你不是烂得只剩下骨架了吗,能不能放过我们?不行,都说了别过来!快走开!不要伤害大家!”   ……腐烂?   “快逃,大家快逃。她的手会伸长,好可怕……她追过来了!往这里追过来了!”   这是和悟惊慌失措的声音。   手会伸长?   往这里追过来?   越来越奇怪了,信义心想。因为面前的鬼魂,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她只是一直静静地站立在他面前。那张面无表情的冷漠脸庞,正低下头俯瞰着自己。如果不是信义内心很清楚,对方已经死去多时的话,说不定会将女孩当做活人呢。   ……   ——忽然间,就像有一道电流在大脑中窜过,灵光一闪的信义猛地打了个哆嗦。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   大家眼中的幽灵,外貌神态和动作根本不一样吗?   换句话说,眼前的一切,都只不过是—— episode061 幻觉   ——眼前的一切,其实根本都是幻觉。是面前的“鬼魂”通过某种方式制造出来、并欺骗了他们的大脑。   信义在极为短暂的时间内得出了这个结论。如果真的是这样,不少问题都能说的通。但他不清楚这种猜测到底是对是错。当然,这不妨碍信义果断地作出下一步行动。比起瞻前顾后的思考,哪怕有一线希望,就应该率先行动起来。   如果是过去的他,就算能得出“大家都身处某种幻觉之中的”这个结论,恐怕还是会苦恼于接下来该如何行动。但现在的信义却不一样,他从地上勉强自己爬起来,之前被摔到墙上的疼痛感,依然残留着,不过并不影响行动。信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咬着牙朝前迈出一步。   少年站在纹丝不动的女尸面前。   到底需要做什么?   接下来,要如何行动才能起效?   这种乱七八糟的思考很快被抛在脑后,信义迈开双腿,径直朝对方扑了过去。   没错。   名为信义的少年人,朝着那个可怖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正在作祟的年轻女性的尸体,亦或者“鬼魂”……冲了上去。   如果是长大后那个“自己”的话,绝对会惊讶于此时的莽撞。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如此主动地行动过。   到底是成为了小孩子后受到的影响呢,还是信义在开始决心改变过去后,信念逐渐坚定起来的缘故呢?从正常的时间上看,他当然是穿越回了“过去”,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会再次变得幼稚。信义的精神,无疑是在成长的。   “再来一次!”   信义是想起不久前才刚刚用椅子暴力地砸碎了存在于空气中某种无形束缚的体验,才下定决心的。他想要故伎重施。在冲过去的路上,信义顺手拿起了旁边的椅子。   ——“假如一口气将面前这个女人砸得头破血流的话,会发生什么?”   一边思考着相当暴力的问题,信义拎起手中的椅子,想要朝前方砸过去。因为正在隐隐作痛的胳膊有点不太便利,所以没办法像之前那样,高高地举过头顶。但这一次,信义有了明确的目标。   那就是女尸的脸。   恐怕,这是眼下将大家从幻觉中解放的唯一方法。   ……然而下一秒,他的视野再度出现了上下颠倒。   有了刚才的经验,信义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喂,这招太耍赖了吧?”   被无形的力道举到半空中的他,暗自叹了口气。信义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准备再度感受一次那仿佛粉身碎骨般的痛苦。这点他之前就有所预料了。   然而,他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被狠狠地摔在墙上。这一次,“鬼魂”似乎改变了她的做法。信义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他的喉咙,正在被无形的手掌所紧紧扼住。   信义的身体依然停留在半空中,就像被一位隐形的巨人抓住脖子举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想要用双手去掰开,可凭借人类的力量根本没办法与之对抗。施加在脖颈上的束缚却纹丝不动。   竟然直接攻击要害……这次学聪明了吗?信义的脖子被掐住之后,呼吸迅速变得困难。   窒息感恐怕是最令人难以忍受的物理知觉之一。现在的信义,就连保持意识清醒都很艰难。想要像之前那样做出反抗的行动,根本就不可能。并且脖颈上的这股力量,还在不断地增强。信义的肌肤上无端出现了深深的手指痕迹,皮下出血导致的紫红颜色逐渐加深。   我……会死吗?   渐渐的,信义的挣扎难以为继。原本努力地在和无形手臂较劲的双手,失去了力气的支撑,往两侧垂落下来。原本在半空中乱蹬的双脚,同样在重力的作用下落。   他的眼球向外凸出,布满血丝,面色青紫。信义的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唯一的念头:   我会死吗?   就这样,被“鬼魂”掐死……死在这种地方?明明难得有重来第二次人生的机会,就这样白白失去了吗?   信义并不后悔刚才的举动。既然“鬼魂”有让人窒息而死的能力,又有包括生理和心理上伤害他们的主观恶意,孩子们遭遇不测只是迟早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叫他放弃抵抗什么都不做,是绝不可能的。   只不过,信义虽然已经做好了与小镇上隐藏的超自然力量对抗的心理准备,但是他完全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遭遇如此凶险的存在。连逃跑都做不到,竟然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被杀掉了吗?更何况在他死后,同伴们恐怕还是没有办法逃出去……可恶,他死的未免太没价值了吧?   ——“喂!快看这边!”   最后的意识即将远离的瞬间,他的耳畔忽然传来了大喊声。   ……那是守生。   “看这里!你这个怪物!”   守生的脸色一片苍白,双手双脚都在抖个不停,却依然坚持着没有倒下去。   “放开阿义!有本事就来抓我吧!”   ……   ……这种行为根本就毫无意义嘛。信义心想,毕竟现在可不是虚构故事里在森林里撞见野兽或者怪物之类的状况,而是面对一位能够操纵无形力量的“鬼魂”。   话虽如此,在守生的喊叫声中,变得清醒了些许的信义,开始咬紧牙关,再次试图振作精神,与鬼魂的力量对抗。朋友正在牺牲自己,努力地想要来拯救他,他又怎么能轻易认输呢!   数秒种后——   “砰”的一声,信义从半空中摔落下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前方。   怎么回事……?   脖子上禁锢的力量消失了。只残留下被无形的“鬼手”所掐出来的伤痕和痛楚。   他在无意间挣脱了束缚。是自己的挣扎在起效吗?还是说……是因为守生刚才采取的行动?   信义有些迷茫地抬起头。   这一次,他终于清晰地看见对方在长发遮掩下的双眼。   这并非错觉,也不是对方所造成的幻觉。   那个有着少女外貌的黑发女性,正凝视着虚空。   那对黑白分明的眼球,每一颗里,都有两颗滴溜溜旋转着的瞳孔。   那是……   只能称作“双瞳”的怪异眼睛。 episode062 双瞳   这、这个女人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信义惊讶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晶莹的眼球,眼白,漆黑的瞳仁……因为是司空见惯、每个人平日里都能见到的人体部位,在出现异常的时候才显得尤为可怖。两颗瞳孔并排生长在同一个眼球里,有种怪异的恶心感。   是双瞳吗?他心想。   所谓的“双瞳”,与传说中的“重瞳”并不相似。后者一般是大瞳孔中含有小瞳孔的现象,而前者指的是一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如果不是由于是虹膜黏连造成的症状,天生的“双瞳”是相当罕见的先天性体征。重瞳之人在古代的神话传说中,被看作是圣人的象征,例如仓颉、虞舜、项羽等等。但据信义所知,同样作为特异的瞳孔症状,双瞳却在不少国家和地区的民间传闻里,更多地被看作是一种不详的象征,譬如“恶魔附身”之类的。   信义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但虽然只是他个人的感觉,“双瞳”确实看上去要比“重瞳”更为可怕、更具有在糟糕意义上的冲击力。他在注意到女人的异状后,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有着这样一双怪异瞳孔的女性,此时正面无表情地俯瞰着坐在地面上的他。两边眼球内的四颗瞳孔,都在不自然地滴溜溜旋转着,仿佛是正在窥伺猎物的昆虫的复眼。   信义咽了口唾沫,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恐慌,扬起头来望着她。尽管对方还是像刚才那样什么动作都没有,可是仅仅在和“鬼魂”对视几秒钟之后,他就觉得遍体生寒,忍不住偏过头去。   此时的信义脑海里浮现的情景,是过去曾经产生过的脑内幻觉。这是实际上是一种奇特的联想——他在“上一次”人生终结前,在邻居家在墙壁上发现了一大片眼睛状符号的时候;以及在一个月前,在湖边张晓丽尸体上,注意到相同符号的时候,信义无一例外产生过可怕的幻觉。   具体情形已然记不清。只记得幻觉中反复出现过的,是一片密密麻麻地生长,如同活物般转动着的人类的眼睛……   当时的信义,只是将这种幻觉当作是在过度震惊和恐惧情况下的心理作用罢了。难道说这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吗?   “阿政,阿政!你听见了吗?你的小丽姐以前就是这副模样吗?!”   信义大声喊道。但对方似乎仍然沉浸在“鬼魂”制造出来的幻觉之中。少年满脸泪痕,双手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完全没有理睬他的意思。   但就算没有得到确认,信义基本上已经能肯定,对方在生前应该并没有长着类似的瞳孔。   换句话说,这是在张晓丽死后才产生的变化,又或者正像阿政所坚持的那样,对方根本就不是张晓丽,而只不过是借用了少女外壳的某种特别的“存在”,所以才会拥有这对不属于人类的双瞳。   “呃……啊啊!”   已经没时间继续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他的身边正传来孩子悲鸣声。信义转过头,一个瘦弱身影慢慢地双脚离地,没有任何支撑地漂浮在半空中。这一次被无形的巨手举在半空中的人,是守生。他和刚才的自己一样,脸颊逐渐被青紫色充盈着,眼球向外突出,双手双脚在空中胡乱挥舞和挣扎,显然是濒临窒息的状态。   之前守生吸引注意力的行为是有效的。在守生朝着“鬼魂”大喊大叫之后,对方确实改变了目标。并且她在放下自己后,过了一段时间,又一次对守生出手——   这和信义预料中的行动模式完全不同。到底在哪里不同,这种不同之处又是如何出现的……如果能寻找出答案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到对付这家伙的方法。   “冷静,冷静下来。有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信义的双拳紧握,牙齿死死咬在唇瓣上,用流血的疼痛来刺激大脑。单纯的暴力已经被证明是无用的。如果他没有想错的话,只要他、或者其他人,像刚才守生做的那样,再度发出大喊声,“鬼魂”的注意力应该就会被又一次转移,然后改变伤害的目标。但光是这样做,还是没办法击败对方。而且在这种轮替中,一旦有人不小心,很有可能真的被杀掉,或者害死其他人。   话虽如此,不能再继续犹豫下去。信义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朋友在他面前露出痛苦的表情而无动于衷。他无法忍耐这种事,因此立刻朝着“鬼魂”的方向大喊。   “看这里!快看这边!有种朝我来!”   信义学着守生的台词,大声叫嚷。   “……咳咳。”   不一会儿,守生果然被放下来了。他和自己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么,接下来又该轮到自己了吗?   “阿,阿义,你……”   守生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一边捂着喉咙大声干咳着,一边担忧地朝这边看过来。   “不要担心,守生。我们还可以继续想办法……不,我们必须想办法。还记得以前立下的约定吗?就算只靠我们两个人,也要将战胜对方,将大家救出来。”   信义说。   “……要怎么做?”   守生的眼神里充满着迷茫。   信义没有很快回答。   他们之所以无力反抗对方,除了恐惧心理外,最大的原因是“鬼魂”拥有的两项能力:一是能制造出幻觉的能力,不过并不算强大,毕竟他和守生都在不久之后就挣脱了。另一种是物理上的、类似于“念力”之类的无形力量。可以制造将人吹到墙壁上的的冲击波,也可以加直接施加在人的要害,譬如喉咙。   幻觉对现在信义来说并没有起到作用,而现在的他,内心之中更是不存在任何恐惧感。或者说,恐惧和慌乱的心情,全都被一股正在熊熊燃烧的情绪所压倒——   信义不是拥有能正面对抗鬼魂的超自然能力的人。   即使如此。   他一样能……不对,是必须打倒“她”!   作者留言:   ——   恢复一日两更。 episode063 门外的男人   “要打倒她?阿义,你打算怎么做,是已经发现了这家伙的弱点吗?”   守生朝这边靠拢过来,一边加快语速地问道。从顺序上来看,下一个要被“鬼魂”扼住喉咙并举起来的人,就是信义了。“鬼魂”从放下目标,到重新选取目标之间,有一段停顿的时间。在对方重新使用那种古怪能力之间的空隙里,必须要尽快想出对策。   “我可没有那种超能力。真是的,我们是不是太倒霉了一点?没想到会在派出所里碰上这种事情……”   “迟早会碰上的。守生,你还记得我们在那天下午说的话吗?”   信义回答。他一边和守生说话,一边死死地盯着对方的动作。在信义眼中,“鬼魂”自从登场以来,始终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但他想要看到的并不是肢体上的动作,而是类似于“眼球转动”这类微小的细节。   “……啊,我当然记得。”   守生说。   “现在是时候了。现在我们的面前,不是正站着一个货真价实的幽灵吗?”   “可是光靠我们两个,真的能……”   “现在不是能不能问题,而是必须要做到。”   信义叹了口气,苦笑着回答。   “我当然不想这么早就和怪物对上啊。既没有与之对抗的经验,又没有提前准备好的情报和道具。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我们要是不反抗的话,恐怕不只是我们两个,这里的大、大家……都会……死……咳咳咳咳!”   信义的话刚说到一半,脸上便露出呼吸异常困难的表情,他的眼球不自觉地向上翻去,只能断断续续地开口,然后是剧烈的咳嗽,简直是要将肺咳出来的用力程度。   “糟糕,又来了……!”   信义的双脚慢慢开始离地,整个人向上方飘去。   几十秒钟后。伴随着守生的大喊大叫,信义又一次被放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阿义,你没事吧?!”   守生立马冲过来,想要将他扶起来。   “啊……咳咳,我是没事。只是,接下来就是你了……守生,要做好心理准备。”   信义干咳了好几声后,才缓过神来。身上其他部位的疼痛,暂时没时间去管了。信义抚摸着自己的喉咙,上面被掐出来的指痕,正在又一次地被加深。   他能确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声,比上一次变更为微弱。这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每一次都会被放开,“鬼魂”对他们留下的伤害却不会就此消失,只会不断叠加累积,直到这具属于小孩子的身体承受能力达到上限、彻底崩溃为止。   守生也是一样。他的脸色越发苍白,身体摇摇晃晃,眼神变的黯淡无光。谁都不知道这样和“鬼魂”的反复拉扯和纠缠,能再坚持多少次。说不定,下一次就是极限。   “阿义,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我们、我们想办法逃走,向外面求救吧?”   男孩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   “可这里不是被对方的力量封锁了吗?根本没办法出门。”   “不用出去。常真不是在外边吗?他虽然听不见我们的说话声,但说不定能看见里面的人,我们可以想办法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让他去找人帮忙。这个‘鬼魂’的力量应该没有那么强大。如果人再多一点,有大人们在的话,一定就能对付她……不,说不定他早就看见了!现在已经离开这里……”   说话的时候,两人的目光不由自主投向那扇玻璃门外。这时候,外面的风已经没有像之前刮得那么大了,大量雨水从玻璃上滑落下来,扑打在门上的雨点溅落开无数朵晶莹的小花。   常真依然站在那里。   他就站在那,像之前那样焦虑地盯着办公室内,同时用力拍打着玻璃门,一边大声地说着什么。常真似乎并不能彻底地看清楚里面情况,或许他压根就看不见“她”,所以并没有像守生所期待的那样离开,前去外界寻找救援。   ……但是,信义和守生都没有动弹。   他们现在的脑海里,根本没有升起试图和常真交流的想法。   两人只是张大嘴巴,呆呆地望着玻璃门的方向。   因为站在门外的,不止常真一个人。   就在他的背后,沉默的伫立着一位穿着黑色大衣,驼背的男人。   那是——   “驼背男……!”   *   驼背男的视线越过玻璃门的阻挡,注视着房间里的孩子们。   “他”的下巴弯得像是初一时残缺的月亮,往外凸出的眼球布满狰狞地血丝。   “他”正在肆意地狂笑——虽然完全听不见声音,但信义却发自内心地这么觉得。   驼背男的嘴角大幅度上扬,几乎要裂到耳朵后方。“他”张开可怕的嘴巴,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泛黄牙齿。即使在大衣的包裹下,依然能看出这家伙脊柱的歪曲和变形。驼背男的脑袋几乎和肩膀平行。   信义的手脚冰凉。在被对方盯住的刹那,仿佛浑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冻住了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信义是第一次见到这家伙的真面目。不过在听见身旁守生那夹杂着震惊和恐惧情绪的喃喃自语后,再联系对方的外貌,他自然能想明白这家伙的身份。   但是,守生曾经在图书馆中目击到的幽灵,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驼背男在门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有了奇特的变化。张大嘴巴的狂笑中,似乎带上了些许轻蔑。驼背人原本就异于常人的身高,在漆黑的风雨中再一次地拔高和扩大,体型如同吹气球般膨胀起来,几乎要遮住整个派出所的外门。   “他”从大衣内伸出干枯瘦长的手指。   一根,一根,又一根……轻柔缓慢地搭在了常真的肩膀上。   而常真却对此恍若未觉,还在拍打着玻璃门想要进来。   作者留言:    episode064 幽灵的警告   驼背男张开老树表皮般干枯龟裂的手掌,瘦长黝黑的五根指头,一根一根放上来,缓缓搭在常真的肩膀上。常真却浑然未觉,看来并未受到身后幽灵的影响。   “‘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想对常真做什么?可是……”   驼背男始终是一副嘲笑的表情,沉默地伫立在暴风雨和黑夜中,注视着两位少年。对方张开大口,却不曾说话;往外凸出的眼球中闪烁着诡异苍白的光芒,却好似未曾将他们放在眼里。   这位高大的男性幽灵,将关节弯曲,瘦骨嶙峋的手指缓缓移动到常真的脖子一侧,直到距离那柔软脆弱的肌肤不足一公分的地方,才停下动作。   “……我明白了。”   守生紧咬着牙齿,用拳头使劲捶了一下水泥地面。   “这混蛋!……这混蛋是在警告我们,让我们别想找外人帮忙。否则,否则他就会……”   “就会伤害常真吗?”   信义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在听过守生的描述之后,自然不会觉得驼背男会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幽灵。可是,这家伙出现在这里的时机太过准确,显然不是巧合。说不定从刚才开始,驼背人就一直旁观着孩子们的行动,只是这时候才选择“登场”。   “没办法,只能放弃向外界求助的想法。”   更何况,他们现在根本想不出和派出所外面通讯的方法,就连想要提醒门外的常真注意身后都做不到。   “难道说,驼背男和我们现在面前的这个‘她’有某种关联?”   守生望了一眼站在房间中央的“张晓丽”。鬼魂依然面无表情,就和泥塑似的。   “可能吧。不然很难解释‘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是,这家伙好像同样没有闯进来的意思,是在顾忌着什么吗?又或者这两个怪物之间并不对付……”   不行,完全想不出来。   要一个普通人去理解幽灵的世界,猜测鬼魂的思考方式和交往关系,实在太过困难了。   “那该怎么办?啊……不好!”   话说到一半,守生的脸色又变青了,身体开始离地,浮上半空。   十数秒钟后,他从半空中摔落。   ……   两位少年并排躺在地板上,浑身上下酸痛难忍,四肢软趴趴地抬不起来,疲惫感充斥着大脑,只想就这样一睡不醒。而剩下的两个同伴依然沉浸在幻觉之中,难以指望。   信义望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在深呼吸了好几次后,嘴唇颤抖着开口。   “守生,已经好几次了,你有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吗?”   “……与其说是幽灵,更像是……怎么说呢……”   “更像是被输入指令的机器人。假如‘她’真的有智慧的话,不可能被我们两人来回耍了那么多次,还是继续用相同的方法来对付我们吧?就算是小猫小狗之类的动物,都该吸取教训了。”   “没错。”   沉默半响后,守生忽然笑了起来。   “你一说是机器人,我好像变得没那么害怕了。”   “是吗?不过机器人也一样。虽然我们能用轮替的方式来减轻危害,但是终归有极限,必须要尽快打倒对方才行。”   “阿义想到办法了吗?”   “我刚才……”   信义努力了好几次,总算坐起来。腰腹传来噩梦般的抽搐感,他好不容易才忍着没有发出惨叫。   “自从对方出现后,其实我一直在关注‘她’的动作。不是这家伙的姿势,而是眼睛。我刚才说要打倒她,可不是在说大话。”   他指着面前的鬼魂。   “重复数次后,我基本已经能确定了。当‘她’想要对谁使用力量的时候,那对奇怪的眼睛就会紧跟着看向哪边。我在想,反过来是不是可以推测,对方只要看不到,就没办法使用力量吗?”   “是、是这样吗?”   “没错,这家伙说不定就像是某种昆虫一样,其他感官和人类不同,十分的微弱,但是具有感光性,只会循着能看见的地方发动力量。所以只要看不见就不会动。……说不定,就连对方的苏醒都是因为我们。还记得吗?进档案室的时候我们曾经打开过日光灯,当然也有可能是许久未见的暴风雨,那些来自外界闪电的光亮。就是这些,才将对方从什么都看不见的状态中解放出来的。”   “可是,我们现在不是都在黑暗中吗?为什么鬼魂还能继续行动?”   “因为‘她’的视觉开始适应了。之前一片漆黑的时候,‘她’还只会使用毫无方向感的冲击波,现在则可以挑选方向,锁住我们的喉咙。只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调整和观察罢了。”   “啊,所以才会有间隙?”   “是的。另外,要是我没有感觉错的话,这种间隙只会变得越来越短……”   信义握紧拳头。   “我们要尽快开始行动了。只要剥夺对方的视觉,说不定就可以再次封印住‘她’!这家伙一次只能锁定一个人,所以等会儿我被掐住的时候,你就立刻上去……”   “阿义,我觉得你的推测太草率了。”   守生的表情,说明他并不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信义并不在意这一点,他只是看着对方,等待着朋友的回答。   “但不管怎么说,那双眼睛肯定有古怪。鬼魂的样子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真正发生变化的,只有眼球……”   守生狠狠一咬牙。   “听你的,试试吧。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好!”   信义干脆地点了点头。他刚想再说些什么,熟悉的窒息感已经又一次袭来——   “这次是我……拜、拜托你,守生!”   *   ……这一次,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之前还能勉强忍受的痛苦,现在却成百倍地扩大。和第一次被掐住脖子的时候不同,光是动作轻柔地触碰到那深深的指痕,信义都会感到一阵剧痛。更不用说对方毫不留情地在上面施加力度。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小了一圈。   但信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为了防止惨叫声干扰守生的行动,他拼命地合拢牙齿。   信义眼角的余光中,他能看见同伴正试图拿起滚落在地上的钢笔。   数秒钟后,守生踩在翻倒的桌子上,一跃而起,朝着“鬼魂”睁开的左眼插去—— episode065 敢同恶鬼争高下   ——成功了?   信义瞪大眼睛,心脏顿时砰砰直跳。   守生手中的钢笔尖端,已经快要戳到“鬼魂”的眼球表面。   只差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就能将那只怪异双瞳的眼球组织彻底破坏掉——   但是,守生的手腕却就此停在半空中。   插下去啊!为什么……   信义抿起嘴唇,没办法开口。   同伴的整个人,就这样凝固在半空中,好似时间在这一刻停止。然而窗外的滚滚雷声还在持续着,提醒他们眼前的一切,皆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还是……被那种力量控制住了吗?   悬浮在半空中的守生,依然保持着跳跃的姿势。他的额头上满是冷汗,和女孩子般清秀的脸蛋上,苍白而毫无血色,手持钢笔的右手青筋暴起,显然非常、非常的用力。但钢笔尖和眼球之间、那不到一寸的距离,却仿佛隔着难以逾越的天堑。   这家伙……原来能同时对两个方向发动攻击吗?现状和他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这样岂不等于毫无弱点?信义的几乎要因此而彻底绝望。但他很快就发觉,自己身体上的重担,似乎正在变轻。   不,不是错觉。   信义咬着牙,将重逾千钧的双手提起来,一点点移动到喉咙边上。呼吸变得顺畅了些许。他大口大口贪婪地吞咽下氧气,脖子上的无形束缚,确实减弱了。果然,守生的突袭不是没有任何影响。鬼魂难以应付同时在两个方向展开的进攻——他的这个判断没有出错。只是光靠一个人的行动,没有那么容易就打破僵局罢了。   既然如此。   守生一个人不够的话,那就再加上我……!   信义咬紧牙关,十指毫不放松地用力。一点、一点、又一点,慢慢掰开了死死掐在脖子上的手掌。原本像水泥浇铸般纹丝不动的禁锢,这一刻终于被打破。信义第一次依靠自己的力量,强行挣脱了“鬼魂”的束缚。   很好。   情况比想象中的更好。   就连小孩子的力量都比不过,说明“她”为了阻止守生的进攻,已经没有闲暇力量来对付自己了吧?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从半空落下来的信义往前一个趔趄,站住了脚。他猛抬起头,发现“鬼魂”的眼睛正在急速运动和变化。眼球滴溜溜地转动着,内里两颗并列的瞳孔不断重复着“收缩”和“放大”的过程,就像是在调整自身视线的焦距。   这是在做什么?   不行。   绝不能让“她”这样继续下去——   信义往周围望了一圈。他想要找到像守生手中钢笔那样尖锐的物品、当做临时的武器,可是却没有发现合适的。   “就算能戳烂一颗眼球,未必有用。最好是能一口气让‘她’彻底看不见,这样就能防止反扑。”   终于,他发现了此时最为合适的“道具”。那块曾经遮盖着对方尸体的白布。在角落里瞄见盖尸布的时候,信义的眼睛顿时一亮。   “对方的尸体被这块布盖着的时候,并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发出声息,一切异变都是在那之后才发生的……或许用这个就能遮挡住她的视野吧?”   少年努力地回忆着十几分钟前的一幕幕,同时已经大踏步跑向角落,拉起白布的一角,朝着“鬼魂”的方向狂奔——   *   裹尸布被信义快速拉扯着,在房间中像一块风筝般飘扬起来。   “嘿!”   信义原地起跳,将白布对准方向,朝着“她”的头颅盖去。白布的角落往下方飘荡,遮挡住了对方的样貌。   “哈、哈……哈。”   守生再次从半空中跌落下来。他将钢笔丢在一边,瘫软地坐在地上。   ……消失了。   那股被鬼魂所操纵、难以抵御的无形力量,确实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但这一切还没结束。白布勾勒下的人体轮廓,骤然间暴动起来,原本落下来的布料,像底下突然多了一盏强力电扇,又一次鼓荡起来。虽然对方的视野看不见了,却依然随时有可能从里面挣脱。同时,整个房间再度被尖锐刺耳的鸣叫声所充斥。   “还没完!守生,帮忙压住‘她’!”   信义下意识地想要去遮住耳朵。但他一咬嘴唇,很快清醒过来,放下双手后整个人扑了上去,直接将被裹尸布遮盖住的“尸体”压倒在地上。   “呜!”   刚和对方触及的一瞬间,明明中间还隔着一块布料,他的浑身就像起了电似的,传来阵阵麻痹感,彻底僵硬住了。   守生跟着扑了上来。像吹气球般膨胀起来的白布,总算被他俩暂时压制住。但两位少年同时感受到了力不从心。   “不……不行啊!我根本使不上劲……”   守生断断续续地说。   经过刚才的拉锯战后,他们的身体已经变得相当虚弱。   信义没有力气再回答了。除了努力用体重和双臂双脚的力量缠住对方外,他什么都做不到。尽管两人已经拼上全力了,那包裹着人形的白布,依然在一点一点地被撑开……   难道,要在这里功亏一篑?   *   就在这时,信义的身下传来突兀的震颤感。   “你这混蛋!竟然敢假扮小丽姐的样子骗我!”   信义往一旁看去,惊讶地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阿政。他整个人坐在白布上面,挥舞着拳头毫不留情地往底下的人形砸过去。被白布包裹其中的鬼魂顿时疯狂地嘶吼和挣扎起来。   “看我不打死你!”   另一侧,某个熟悉的身影一同扑了上来。   “别放弃!我来帮忙了!”   拼命用双臂抓住白布一脚的和悟,胖乎乎的脸蛋苦闷地皱成一团,对着信义大声说道。   原来如此。那双古怪的瞳孔被遮盖住后,幻觉同样消失了吗?在关键时刻阿政与和悟的加入,令信义和守生两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   最终,在四个孩子的齐心协力下,白布底下“人形”的挣扎,一点点地微弱下去。当那对“双瞳”看不见外界后,对方的力量便迅速地衰弱了。数分钟后,尸体彻底地恢复平静,不再动弹。   他们四个人继续以狼狈的姿态压在白布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终于有人试探般向其他人问道。   “我们……成功了吗?” episode066 少年们的决定   “成、成功了吗?”   阿政喘着气,低声问道。   “啊啊……好像是。她不动弹了。”   信义从白布上努力地坐起身。   这一次,就算没有人继续压着,躺在白布底下的“尸体”依然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再度陷入了先前那种彻底沉睡的状态。   “成,成功了?”   “对,我们成功了!”   “太好了!”   “吓死我了……”   ……   四个男生往后躺倒,望着天花板。他们心有余悸的同时,又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除此之外,精神上总算能放松下来,之前一直压抑着的疲惫感和痛觉,很快席卷身体的各个角落。信义龇牙咧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能这样清晰地感觉到痛楚,是否能说明身上的伤势问题反而不算大呢?除了几次摔到墙上,以及自半空中落到地上造成的伤害,最严重的是脖子上留下的掐痕。他开始苦恼之后该如何向家人们解释,毕竟这样的伤痕可不是一般的玩闹能造成的,特别是家里还有以医生为职业的夏叔叔,他应该能辨认出来。   到时候该如何向大人们解释呢?就说那个对自己怀有恶意的人,其实是本应不存在于世界上的“鬼魂”?这种回答肯定会被当作说胡话或是被什么人威胁了,只会让事态变得麻烦。不止是他,剩下几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伤害。和自己差不多凄惨的就是守生了,待会儿必须要和他们讨论一下。另外,整个派出所内的办公室都被他们搞得乱七八糟,就算想要事后整理,也一样会被看出来。明天恐怕要登上报纸了。   在暂时击败了“非现实”的敌人后,名为“现实”的敌人便再度浮出水面。当然,还有两位当事人并没忘记,来自鬼魂的威胁,其实不止一个——   信义和守生躺在地上,不约而同地将脑袋转到另一侧,望向办公室的外面。   不知何时,那个驼背男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就像天上的雨水渗透到泥土里似的,无影无踪。   “不见了。”   守生喃喃自语。   “那家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完全搞不懂。”   “怎么了?你们在看哪里?”   和悟注意到了他们的神情有异。于是,信义将刚才在门外目击到驼背男的事情说出来。   “没想到还发生这样的事情……”   对方露出异常畏惧的神情。   “真是辛苦你们俩了。”   “是啊,确实很辛苦。总之,最后对方还是什么都没有做,真是谢天谢地。”   “……对不起,阿义,守生。我刚才一直没有帮上忙。”   “不用放在心上。毕竟我们面对的可是鬼魂,要是我没想错的话,为了维持对你们两个人的幻觉,同样分散了鬼魂的力量。”   经过不久前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后,信义已经能总结出一定程度的经验。“鬼魂”固然能使用诡异而不可测的能力,但这种能力存在某种上限。无论是能在同一时间对付的人数、还是单纯的力量大小。另外,对方使用能力的媒介,大概就是那对呈现出“双瞳”的怪异现象的眼睛。   “话说回来,你们陷入幻觉后,到底是什么感觉?”   信义对此有些好奇。他虽然通过和悟与阿政的自言自语,可以判断出他们眼中的场景大致上是怎么样的,但具体的感觉却不清楚。因为他几乎没有任何自身处于幻觉状态中的记忆,很快就苏醒了。守生则要稍微晚一点。但在他的眼中,尸体是“正常”的状态,也就是过了大半月后腐烂的模样。   “刚才那个……果然是幻觉吗?”   “没错。其实尸体一直都没有动,你们只是被对方迷惑了。”   阿政点了点头。   “我刚才有点猜到了,但是越到后来,就越难挣脱出来。怎么说呢,就像我的脑袋和眼睛全都分裂成了两个,一边看到了幻象,另一边则还在现实之中。就连看到的东西都变成两种模样了。……对了,就像是‘鬼压床’那样,虽然头脑很清醒,但是却醒不过来。”   他回答道。   “所以你们两个的行动,我其实全都看见了。真的很厉害,之前是我……”   这时,门外忽然涌进一阵湿润的空气和席卷的狂风,将房间内淤积闭塞的空气一扫而空。常真总算打开了办公室的门,一边气喘吁吁地撑着膝盖,一边焦虑地大声说道。   “你们、你们没事吧?!”   “虽然很辛苦,现在总算是没事了。”   信义苦笑着回答。   “这样很冷啊,快把门关上。”   和悟抱怨道。   常真摸了摸脑袋,一脸困惑地看着在地上躺的横七竖八的朋友们。   他是在场中唯一身处状况外的人,因此不像他们那么狼狈。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常真,依然曾经遭受过可怕的生命危险。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罢了。   *   大约休息了七八分钟后,大家从地上站起身,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将桌子和椅子都摆整齐后,就准备离开。某些破坏的痕迹根本没法修复,明天一早肯定会被发现,所以也就不在意了。信义又冷又累,只想早点回家躺在床上。   至于接下来有什么样的麻烦,就让明天的自己再去烦恼吧。   “等一下。这具尸体,难道就放在这里不管了?”   守生忽然说道。   “万一‘她’又开始的话……”   虽然在这段时间里,覆盖在白布底下的尸体始终很“安静”。但只要是见过那作祟时可怖状态的人,就不可能真正放心下来。   “我们几个小孩子又能做什么?是要找个地方把她埋起来,还是烧掉……啊。”   孩子们面面相觑。   “要不,还是烧掉吧?”   阿政一咬牙,发狠地说道。   “怎么办,阿义,要做吗?”   他们似乎默认自己是领头了,目光纷纷朝这边望来,就连阿政都没有例外。   信义沉默地盯着那块白布下的轮廓。   半响后,他缓缓点了点头。 episode067 不妙的时机、不妙的人   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那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几个孩子们很快在办公室里找到火机和火柴,以及能用来烧的东西。他们集齐后围绕在尸体旁。常真还从外面接了一桶雨水。他们确实是想烧了尸体,但不是想烧了整个派出所。等会儿将尸体烧的差不多后,就得用水将火焰熄灭。   信义深吸一口气,点燃了手中的火柴。雷声依稀,寂静房间中,回荡着淅沥的雨声。在伙伴们紧张视线的注视下,他正准备将火柴扔到白布上。   而就在这时——   “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   孩子们的侧边,忽然闪烁起了明亮而刺眼的光晕。他们下意识地举起手遮挡。那是手电筒的光柱。   门外,伫立着一位身穿警服的男人。   *   房门再一次打开了。从外界涌入房间内,湿漉漉的清新空气,夜晚的风卷起冰冷的雨点,吹拂在孩子们的面庞上。   披着雨衣,身穿警服的青年,手中握着电筒,站在办公室的门口。隔着漆黑的夜色,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和表情。大家都全都愣住了,一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谁都不曾预料到,会在这种不巧的时机被人抓个正着。   “你们在做什么?”   警察沉声开口,又问了一遍。   站在后面,手握着火柴的信义,忍不住开始叹气。刚刚点燃的火焰,已经被蕴含大量水分的夜风吹灭了。   虽然警察叔叔们往往会错过关键时机晚到现场,已经算是某些故事里的惯例了,可真要是在现实中遇见这种发展,还是令人心情复杂。要是刚才和“鬼魂”搏斗的关键时刻,对方能出现的话,他们自然是感激不尽。然而对方却是在等“鬼魂”恢复了平静后,才姗姗来迟地登场……   信义不动声色地将熄灭后的火柴塞进口袋里。   如果能顺利烧掉尸体的话,他当然会再次点燃火柴,直接将这作祟的源头烧成灰。就算面前有警察,信义都不会轻易放弃,毕竟这是能将“鬼魂”彻底毁灭的最好机会。   但遗憾的是,人的尸体想要在普通的火焰中燃烧殆尽,显然需要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现在警察就站在门外,恐怕还没等盖着的白布被烧坏,就能轻松地阻止。那样就毫无意义了。信义经过冷静思考后决定放弃。这时候,可不能再给自己的罪状上增添一笔。   “那么晚了,又下着大雨。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对方的语气中,听不出惊讶或者生气的情绪,他态度平静地询问着面前的孩子们。   青年往里面走了两步,塑料雨靴发出“吱嘎”的声响。他关上门,雨衣上沾满了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水泥地面上。警察先生顺手将房间内的灯光打开。昏暗的房间再度被光亮所覆盖。信义看到这一幕后,心中下意识地一惊。不过幸好,躺在白布底下的尸体没有任何动作。   “我们是来找有关于‘小丽姐’的消息的。”   这时候,率先回答警察提问的是阿政。他往前迈出一步,脸上丝毫没有退缩或畏惧的神情。   “你们不肯告诉我,我只能自己来找。他们是我找来帮忙的。”   信义仔细端详了片刻,觉得对方有点眼熟。过了半响才想起来,这是当时他在大池塘的岸边醒来后,曾经见到过的那位年轻警官。因为只有一面之缘,他的记忆不是很清晰。   “‘小丽姐’……是张晓丽吧?”   年轻警官将身上的雨衣解开,不紧不慢地放到一旁的柜子上。他用手微微压了一下帽檐,若有所思地看着阿政。   “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样一回事。你就是李成功的侄子,对吧?”   “对,他是我的二叔。”   “原来如此。你和张晓丽是熟人?我虽然理解你的心情。但规定就是规定。”   年轻的警官注意到,面前的孩子们都在用如临大敌的目光盯着他看,这让他有些无奈,于是开口说道。   “好了,不用露出这副表情。我不擅长对人做批评教育,对你们的惩罚和教育,就等明天交给我的同事,还有你们的家长和老师了。”   他不自觉地用手抚摸着领带,发觉外套内里的衬衫有点被淋湿了。他有些不快地蹙起眉头。   “那……请问警察叔叔,现在需要我们做什么?”   信义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叫陈良才,你们叫我陈警官,或者陈叔叔都可以。”   陈警官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可以先找椅子坐下。   “今天晚上我本来是想回局子里拿点东西,就顺便去了你家里一趟,结果看见你二叔一副烂醉如泥的样子,钥匙都不见了。我当时还有点紧张,觉得是有谁将歪主意打到这里。结果没想到是一群小孩子。你们的胆子可真大,我在城里的时候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情。”   他同样从旁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来。   “我说过不会批评你们,就不会做,只是想问清楚今天晚上,在这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你们也别想着和我耍滑头,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   “我们……我们没有什么可隐瞒的,陈叔叔。”   信义深吸了一口气。   “就像阿政说的那样,大家是为了寻找有关于镇上有女孩子失踪的消息,所以才会来这里。”   “是吗?”   陈良才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在周围逡巡一圈。   他的记忆力一向相当不错,而且有“随时记录周围环境特征”的职业习惯。譬如说,一般人就算天天从某一段楼梯走过,却很可能会不知道这段楼梯的阶梯数量是多少级,这是人在认知习性上的限制,但他却很注重这一类细节。   根据陈良才印象中的办公室,和眼前的景象做对比。桌椅和摆设都移动的很厉害,地面上有桌角拖曳留下的新鲜刮痕。这不像是搜集档案,而更像是进行了翻箱倒柜的地毯式搜索,亦或者出现了激烈的冲突与搏斗……   最后,陈良才的目光落在了被遮盖在白布底下的人体轮廓。这一次,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episode068 陈良才的疑问   “你们中谁能告诉我,白布底下的是谁?到底怎么回事?”   陈良才指了指那个方向,向孩子们询问道。   “是尸体。是张晓丽的……”   信义有些迟疑。不管怎么说,一群小孩子半夜里跑到派出所,竟然还移动了放置在里面的尸体,这种做法未免奇怪过头。   “我还想问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小丽姐的遗体会放在这种地方?不应该被好好保护起来吗?”   阿政忽然大声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的情绪表现得相当激动。信义知道对方是在为自己解围。   “……她家里人已经和我们联系过了,明天就会送她去火化。遗体刚从太平间转出来,只不过因为得知今天晚上要下大雨,就暂时放在这里了。”   陈良才回答。   信义忍不住松了口气。这个消息算是意外之喜。既然要火化,之后就没问题了吧?   “你们在哪里发现她的?”   “就在档案室里……”   信义回答道,随即又有些困惑地问道。   “对了,为什么要放在那个地方?”   “可能是将遗体送来的人搞错地方了。”   陈警官没有看向他,语气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   信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指向晚上11点。对于这个年代生活在乡下小镇的孩子们来说,算是很晚的时间。至少一般家里的大人们,是不会允许小孩子们在这个时间点还呆在电视机前,没有上床休息的。   “陈警官,什么时候能放我们回去?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看起来最像乖孩子的守生举起手,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啊……不好意思。”   对方刚才好像走神了,这时候才重新集中起注意力。   “你们想早点回去,对吧?我当然一样。今天晚上这天气实在不适合在外头呆着,还是赖在家里,躺进被窝里比较好。”   陈警官笑着回答道。   “那好,接下来是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刚才有遇到别的什么人吗?为什么看起来有打过架的痕迹,到处都乱七八糟的?”   “……”   孩子们面面相觑。   “不要和我说,墙上还有地上的这些痕迹,都是你们几个留下来的。”   对方的语气稍微变得低沉了一点。   该怎么办?   从伙伴们纷纷投来的的目光中,他知道其中蕴涵着相同的意思。   这个问题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对方虽然摆出一副不准备在这里留下他们的和善姿态,但大概是蒙荫对方观察力敏锐的缘故,问出的话却相当的尖锐。   再这样下去的话,可能就没办法继续隐瞒了——难道要让他们从头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人”吗?不诚实的说辞,很快就会被发现漏洞。   ……不,不对。   信义忽然觉得,他的想法有点奇怪。   他之前是因为觉得大人们不会相信自己等人的遭遇,只会认为他们是在撒谎或者胡说八道,所以才不想说出来。但这并不代表他们需要为镇上的那些超自然事件隐瞒真相。   鬼魂也好,幽灵也好,能制造幻觉和冲击力的超能力也罢,甚至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不管别人相不相信,都是他亲身体验过的,再真实不过的经历。   他会将发生在派出所内的真相说出来,对方是否会相信是另外一回事。而这一结果到底如何,与自己无关。   信义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少年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向面前的年轻警官询问道。   ——“陈叔叔,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   半小时后,孩子们从派出所里离开了。陈良才给他们每人都准备了雨伞或雨衣,倚靠在门旁,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雨夜之中。   “并没有什么收获。”   陈良才将整个派出所都找了一圈后,又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旁边翻找了一会儿,总算找到几张夹在档案册里的纸条。在那上面记录的,是一些重要的线索和信息,譬如前几天的那位嫌疑人“白山”的情况和基本信息。这是他本人一个不算好的习惯,常常会随便找地方记录东西,有时候就容易找不着。他晚上来派出所,就是为了寻回这个。   然后,陈良才回到椅子边上坐下来。他用手揉了揉脸颊,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从那群孩子口中,他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真相。   鬼魂,幽灵,死者作祟……这和自己需要抓住的犯人全无关系,更像是某种谎言或者妄想。   话虽如此,陈良才还是放他们回家了。反正之后还有机会,并不急在这一时。现在,他还有其他更在意的事情。   ……   陈良才用双手覆盖着脸颊,支撑在额头上,静静地注视着被放在地上的尸体。那是“河原镇少女失踪案”的受害者,已经死去将近一个月的某位少女的遗体。   “真奇怪啊……”   陈良才喃喃自语。   他不可能记错。   ——这具尸体,原本应该是被放在地下室的。   仔细想想就知道,就算是不得已将遗体暂时存放在派出所,也不可能会放在档案室那种地方。   他刚刚已经去过一趟地下室,检查过门把手和门锁,发现早就已经被打开了,但没有损坏的痕迹。而唯一一把能打开的钥匙,还在自己手里。这和孩子们从醉酒的警察手中拿到玻璃门钥匙的行为完全不同,因为除自己外,根本没有人能“正常”地打开地下室的门。   另一方面,今天下午最后检查过地下室、并关上门的人,就是自己。当时,受害人的遗体还好好待在里面。可是眼下,这具尸体却又堂堂正正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换句话说,有人进入过地下室,并将那具尸体拉出来,放在了档案室内。   两者间存在着事实上的矛盾。   “那群孩子,或许……”   陈良才开始觉得有点头疼了。这段时间,未解的谜团一个接着一个,接踵而来的事件,仿佛粘腻的蛛网般,将他与这座小镇上的人们,缠绕其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下定决心,暂时将困扰放在一边。事情要一件件地解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快脚步,将之后的安排早点儿提上日程。   ——是时候去沼泽林一趟了。 episode069 姐弟俩(前)   这天夜里,信义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家中。同伴们在村口告别,各自回家。   虽然他有想过是不是要回夏花姐家,但一想到接下来可能要给他们添不少麻烦,信义不免因此而感到愧疚。而且这么晚回去,万一有人正在休息被吵醒,打扰他们睡觉就不好了。当然更有可能的,其实是被家人们在门口逮个正着。毕竟不久前电闪雷鸣、加上倾盆大雨,家里肯定会有人担心外出的自己,结果他又深夜未归,还不在自己的房子里。夏花姐她一定是会发现这种状况的。所以,信义选择的目的地是养父家。至于明天的麻烦,就让明天的自己去头疼。   养父去世后,他的留下来的所有东西全都由信义所继承,包括位于村头的那栋屋子,信义平常一直有在打扫和整理,地方倒是挺干净的。只是因为不常来住,缺少有人居住的气息,没有夏花姐家里那间属于自己的卧室那样温暖舒适。重生后的一段时间内,他对未来时常怀有忧虑和不安。但每当趟入床上叠好的晒过一整天太阳,带着好闻味道的被褥,信义的内心就会不由自主的平静下来。   遗憾的是,今天是没机会享受到了。   他在夜色和雨幕中穿行。轰隆隆的雷声已经远去了,偶尔传来几声闷响。电光在云层中穿行,时不时露出狰狞的一角。天上的雨依然还是下个不停。   信义回到家门口。这里距夏花姐家有段路。他用钥匙打开房门,脱下湿漉漉的雨衣放在门口,准备明天起来后再收拾。家中没有烧好的热水。信义只想早点到床上休息,于是他仅仅是在浴室里用冷水胡乱冲洗了全身后就躺到床上去了。   “明天该不会感冒吧……”   信义擦干身上和头发上的水珠,披着大毛巾,哆哆嗦嗦地从浴室里走出来。寒冷的夜风裹挟着雨珠从窗户里涌进来。信义连忙把窗户关上,从柜子里拿出厚被子,整个人躲进被窝里。一头扎到床上的他,只觉得手脚冰凉,头昏脑胀。今天白天和夜里发生了太多事情,而漫长的假期才刚刚开始。信义闭上眼睛,身体疲惫不堪,思维活动却异常活跃,难以平静。   回忆中的一幕幕,就像断裂的胶卷,在脑海开始自动浮现和上映。就算想要让头脑放松一下,休息或者入睡都做不到。他只能一遍又一遍、不断反咀着这一天从头到尾的经历。   ——这一切,宛如噩梦潜入现实般不可思议。   信义的想法和信念,在不断的激烈斗争中,发生着剧烈变化。他想让这座小镇重归和平,将日常生活搬回正轨,变得和过去记忆中的那般美好……   可是,我的力量太微弱了。信义心想。面对彻底超越常识的存在,我真的有能力改变什么吗?就算依靠一时间的急智,再加上朋友们的帮助,第一次成功打倒了某种超自然存在,但事件的真相和幕后的敌人,仍然被笼罩在迷雾之中。   他没能找到杀人犯的踪迹。十年前的疗养院事件,十年后被卷入其中的杀人案,穿越时空的线索不知所踪。能让尸体作祟的“鬼魂”又到底从何而来?难道说与沼泽林里的传闻有关联吗?还有第二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驼背人”……   下一次。   要是下一次,有幽灵抑或怪物,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话……   我还能战胜它吗?   辗转反侧的思考中,不知过了多久,信义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一夜无声。   *   一大清早,大门外就传来了“砰砰砰”的声响。   敲门的人力度之大,让人怀疑对方是不是打算将整扇门都拆下来。   信义睁开惺忪的睡眼,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敲门声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梦境。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身处虚幻的梦中,而是现实世界。   雨下了一整晚。直到今天凌晨的时候,雨势才慢慢减弱。   他穿上裤子和拖鞋,晃晃悠悠地下床,将房间窗户打开。清新略带水汽的风,迫不及待地涌入房间内。信义站在窗台前,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打了个寒战后,顿时清醒了不少。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外面的人显然充满着急切和焦虑,力道大到整扇门都在跟着颤动,与之相连的屋檐往下抖落着灰尘。这也和这栋房屋年久失修有关。   信义用力拍了拍脸,打开卧室的门走到庭院内,一边喊着“别敲了,我过来了”,一边朝着房门的方向走去。   他在喊出声后,敲门声确实短暂地停顿了几秒钟,但很快又一次“咚咚咚!”响起来,而且,这次的强度甚至比刚才还要强烈,就像噼里啪啦洒落下来的雨点。门外的人纯粹像是为了发泄怨气似地在砸门。   这样一来,信义已经能知道外面是谁了。他忍不住露出苦笑。   ——忽然间,又有一阵风从墙头涌进来。   庭院里栽种着高大的树木,积满雨水和露水的树叶在风中“哗啦啦”抖动着。信义来不及躲闪,浑身被淋了个正着。恍惚间他还以为是又下起了雨。   信义踌躇着走到门前,暗自叹了口气后,才打开门。   果不其然,站在外面的是熟悉的身影,那位比自己高上小半个头,漆黑秀发的鬓角佩戴有蝴蝶结,身穿素色长裙的少女。她和自己预料中的那样,双手叉着纤腰,怒视着他。   这一幕似曾相识,在不久前同样发生过。   “夏花姐……”   信义努力露出诚恳的表情,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   “小义,你真的有把我当做姐姐吗?”   她怒气冲冲地说的。   “告诉你,今天早上,警察来我们家了。“   “……对不起。”   “我不是为了这个才生气的!”   她跨过门槛进来,然后一个转身,将信义压在门上。   姐弟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 episode070 姐弟俩(后)   夏花姐动作干脆利落地将他压在身下,纤细的胳膊夹住他的喉咙,把信义推到门板上,居高临下俯瞰着他。姐弟俩人的距离变得近在咫尺。彼此间衣料和皮肤的摩擦,甚至能感觉到夏花姐身上传来的温暖体温。就连她从唇瓣中吐出的气息,都能清晰感受到。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壁咚吗?   信义有些怦然心动。因为对于在过去的时间里,快要和异性绝缘的他来说,这可是了不得的体验。“壁咚”这个词语在后世才会流行起来。现在的夏花姐是不可能知道的。她完全是出于本能在行动吧。   少女的手臂触碰着他的脖颈,轻飘飘的头发落在他的脸上,看起来就像将信义整个人抱在怀里。姐姐发育中的胸 部,自然随之紧紧贴上来……信义变得有些难以呼吸。这种奇妙的窒息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脖子正在被掐住,还是胸口上受到那股柔软而充满弹性的压迫感的缘故。   之所以夏花姐会靠得那么近,大概是对方想要为了强调这一次对话的严肃性。因此才会采用这种方法来增加压迫感。但遗憾的是,她的“弟弟”可不这样想。和正处于青春年龄的女孩子如此亲密相处,让实质上有着成年人思维的信义不免有些浮想联翩。   不过,当信义抬起头来后,发现和他对视着的少女,漆黑的瞳孔澄澈明亮,里面装满着认真的情绪,这种心情就慢慢淡去了。夏花姐并没有意识到这样做有何不妥。因为她是很认真的将自己当作信义的姐姐,所以才没有产生奇怪的想法吧?   “小义,我现在看起来果然很生气吗?”   少女自然不会察觉自己的弟弟脑海里一瞬间会产生如此复杂的念头,她在信义头顶咬牙切齿地说道。   信义一言不发,连忙用力点了点头。如果夏花姐这副叉腰挑眉的样子还不叫生气的话,他实在难以想象她真正生气起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所以,我现在‘很生气’的理由到底是什么,你明白吗?”   “呃……那个,是因为我没有提前和你商量?”   信义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   结果,姐姐的表情好像变得更生气了。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你这不是很清楚吗!为什么知道了却不肯这样做,还要让我生气?果然没有把我当成姐姐吗?”   “怎么会。我的姐姐在世界上只有一个,不是夏花姐的话,还会有谁唔唔……”   “不要以为说这种好话,就能让我放过你。”   夏花姐伸出手来,用相当熟练的动作掐着他腮帮子两侧旁边的肉。   ……   “真是的。总觉得你最近越来越不听话了。”   过了半响后,少女总算将手放下来。   “明明小时候还老是跟在我后面‘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我说什么都会乖乖听,跑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   她的语气中夹杂着些许怀念。   是,是这样吗?他对此毫无印象。   “我还常常会因此被爸爸妈妈批评教育,因为不止是自己,还让小义也跟着一起身处危险之中。”   夏花姐叹了口气。   “但是现在,你却自顾自地一个人去惹麻烦了,完全将姐姐我抛下了呢。”   信义保持沉默。   总觉得,姐姐生气的理由好像有些奇怪,和他想象中的有所不同。   “小义,你果然是在做很危险的事情?”   少女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哎?”   “不要想着瞒我。上次我朝你发火的时候,还只是有些怀疑,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了。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的话,小义原本是不会做出和朋友一起潜入派出所这种过分事情的吧?”   “……”   “看来我猜对了。既然冒着被警察抓住,还有大人们责骂的风险都要去做的事情,对小义来说一定很重要,不可能是单纯的恶作剧。所以,能告诉我吗?”   信义稍微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体,想要从夏花姐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怎么啦,不想说吗?”   夏花姐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失落。   “那个,我本来就想要说出来的。昨天早上,我有邀请过姐姐吧?”   “……啊,是这样!原来那时候你就已经打算和我说了吗?”   对方的语气立刻变得轻快起来。年轻女孩的心情就像这个季节的天空般变化多端。   “很好。不愧是我的弟弟,值得表扬!”   等等,这样就没问题了吗?信义感到很惊讶。因为数分钟前看到她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还以为这次肯定不会被轻饶,起码要过上几星期才会被原谅呢。   夏花姐放开信义的脑袋,用纤手抚平了他的衣领。少女清秀的脸颊上浮现出笑容。   “你觉得奇怪吗?其实我并没有真的生气……一开始的时候是有点不舒服啦,但我觉得小义一定是理由的,所以今天才会特地想要早点见到你。只要你愿意对我说出实话,身为姐姐的我一定会体谅的。所以,记得待会儿要将没说完的话,全部告诉我喔。”   “啊哈哈……是这样啊。”   信义挠了挠后脑勺。   这可不是说谎。他确实是这样打算的。就是不知道到时候对方能不能相信了。   “不过你可不要放松的太早。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你必须得想办法对付你的夏叔叔和孙阿姨,另外还有现在正在我家做客的警察,要好好向他们解释清楚才行。”   “……啊。”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但信义还是忍不住露出一张苦瓜脸。   “怎么,不想说?”   “是的。那件事和大人说的话,就有点……”   “放心,姐姐会帮你的。”   夏花姐大力拍了拍信义的肩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向他示意要相信自己。   “帮我……?”   “没错,我会帮你在那群大人面前打掩护。我明白你的想法,因为姐姐也是一样……很讨厌看不起孩子的大人。”   少女的表情很认真。   “你想要告诉我的事情,那就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假如你不想说的话,我是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谢谢。”   信义发出真心实意的感激。夏花姐确实是十分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不用谢。”   夏花姐笑眯眯地说。   “以前,小义不是好几次帮过我吗?为了隐瞒我带你两个人去山里玩的事情,还老是向老爸老妈撒谎。这次,轮到姐姐我来帮你啦。”   一边说着,少女拉起了信义的手。   “来,让我们一起回家吧!” 开~悬~赏~啦   如题。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悬赏吧?还是挺难得的,以后很可能不会有这种机会了。其实一般新书期大家都是慢慢写的,尽量混多点儿收藏,上架再开。但我比较无所谓。晚开不如早开,所以今天就开了。   原因很简单,希望自从下周一开始,能让大家帮忙冲一下榜。最主要的果然还是希望能让更多人能看到本作。目前的收藏是7400,这还是在拿的网站推荐比过去都要好的情况下,但结果却是比上一本书的成绩还要糟糕。   这样下去甚至能不能在上架前混个万收都难说。再加上以《女难》为标准的话,虽然书评区好评一片,但实际上收订比其实就……嗯,简而言之这样下去就完蛋了。不过客观而言,其实开了悬赏并不能改变成绩上完蛋的事实,我只是想尝试一下新花样,就这一次。毕竟以后可能都没机会了嘛(笑)。   加更规则是打赏2w加一更,推荐1w加一更,200月票加一更,500刀片加一更。以上皆可累积。(刀片要求较高的原因是这玩意儿我吃不掉,看着心疼。真有钱还是打赏吧……)持续时间暂时是从下周一到下周五换推荐为止,谨慎一点来。不过关键还是看稿子,如果提前我被提前压榨光就提前结束,如果还有剩余就继续延长。想来应该会延长吧?总而言之——   请~不~要~特~别~在~意~喔。   *以及,说个题外话,现在某个情况是越来越过分,以前还是“模仿xx”、“希望作者写出自己风格”,今天干脆有人评论“是不是同人”了。虽然我一直想在每个类似评论底下都回上一句“去xx的”,后来想温和点回复“看过再说”……但最后想了想还是全都忍住了,毕竟我有说过这种事情太无聊了。当然,如果只是对书名和简介有什么意见的话,我都可以改,现在就改,马上就改,等明天网站审核上班了就改。   以上。 episode071 对付鬼魂的方法   总而言之,漫长假期的第一天,还是不出所料地彻底报废了。   不止是信义,其他几个孩子的遭遇全都差不多。他之所以会知道,是因为这群小伙伴们又一次在常真家的树屋里相聚了。大家在热火朝天聊天的时候,自然会向彼此大倒苦水。当然,没有人真的觉得难以忍受,毕竟那天晚上有过异常刺激的经历——“派出所闹鬼事件”——甚至差点全员都被样貌可怕的鬼魂杀死。从那种境况中侥幸活下来后,事后挨大人们一顿毒打,相比之下反而算不了什么了。   尽管不久前遭遇了很可能是人生中最糟糕的经历,但大家的精神状态都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相当健康和有活力。这让在一旁观察他们的信义松了口气。如果说和上次有哪里不同的话……这一次,来到秘密基地的孩子们中,增添了新的同伴。   ……   树屋外的阳光灿烂。和煦的光芒从搭成顶棚的树枝缝隙里落下,洒在孩子们的身上,一缕缕光线将屋内漂浮在空气中的灰尘照亮。和悟一如既往地“嘎嘣嘎嘣”嚼着薯片,完全不在意常真的阻止。信义和阿政则蹲在旁边翻阅漫画。   “阿政,你没事吧?我听我妈妈说,大人们都觉得这次是你的责任。”   守生有些担心地问道。   除了阿政自己是小学里“劣迹斑斑”的不良少年以外,剩下几个孩子都不像是会“在深夜潜入派出所”的人:信义和守生是老师们眼中的好学生,和悟和常真比较不起眼,但从来没干出什么出格的坏事。大人们会认为最主要的责任在他身上,倒是很符合“常理”。   警察们在隔天上午就拜访了所有人的家里。在其余家庭的家长们看来,自己的小孩更有可能是“交友不慎”,被坏孩子欺骗了、甚至是被威胁,才会去干出这种事情。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好好吃了顿‘竹条炖肉’,我这种人已经习惯了……比较讨厌的是我被老爸禁足了,平日里就连出去玩都不行。你说这次?这次其实是偷偷摸摸溜出来的。”   阿政表情酷酷地回答。就算是在翻阅他明显很喜欢的少年漫画的时候,都在努力绷着一张脸。   “那要是这次再被发现,岂不是很糟糕?”   “没关系。反正不是头一回,我撑得住。”   他一直在强调自己没事儿,表情很轻松,看样子不是在逞强。   “今天还是早点回去吧?听天气预报说晚上又要下雨,万一被发现就不好了。”   常真忽然说道。   “——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得想个办法出来对付‘鬼魂’,不能像上次那样狼狈了。”   阿政摇了摇头。   他的话,让剩下的所有人都暂时沉默了。大家的注意力从轻松愉快的聊天话题,重新转回到沉重现实中。   “除了盯上年轻女孩的杀人狂外,这镇上竟然还真的存在‘鬼魂’和‘幽灵’。小丽姐已经死了,还被利用来附身作祟。要是不能想办法对付他们的话,很有可能下一个出事的,就是我们自己身边的人。”   “不止是幽灵,说不定还有巨人。”   信义沉声补充道。   “既然守生在图书馆里见到的‘驼背人’是真的,那么镇上的其他居民们在沼泽林看见的‘巨人’,很有可能也是真的。”   “……我觉得最糟糕的,是大人们全都不愿意相信这种事。那天晚上,阿义不是和那个警察全部说过了吗?结果他后来根本没找过我们,肯定只是当作胡说八道,根本不会放在心上。……除非能让他们亲眼看见。”   常真皱起眉头。   “或许有人能逃到别的地方去。比如全家搬到城里,但我们不可能。大家都还是小孩子,不可能离开这里。你们也应该没做好离家出走的准备吧?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想出解决办法。”   “可是,我们几个又不会驱鬼啊。要是能请来像九叔那样的人就好了。”小胖子一脸忧郁,他是《僵尸先生》系列的忠实粉丝。“或者《倩女幽魂》里的燕赤霞也行啊。”   一边说着,他将一只手的指尖点到另一只手的指心,比划了个姿势。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要是燕大侠在场,嘿哈!一下就能把那个女鬼劈成灰。”   “……很遗憾,我们可不会那种东西。”   信义有些无奈。   “等等,我们不会,总有人会啊!附近这几个村子里,难道就没有驱邪抓鬼的吗?用不着请像电影里那样手里会放闪电的厉害角色,但类似的巫婆道士之类的,还是有的吧?”   守生倒像是被和悟的话提醒了,在这方面提出建议。   “那还得去问问老爸老妈……”   “对,还有我的爷爷。据说老爸小时候就在坟头撞过鬼,后来就是爷爷请人将魂叫回来的,他大概会知道。”   和悟立刻举起手。   “先不论有没有用,就算能知道那种人的存在,我们几个小孩子要怎么请他们过来?还有钱的问题怎么解决?”   阿政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候,信义忽然回想起在前往图书馆的那天,夏叔叔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是关于独自一人,居住在废弃房屋里那位老婆婆的事。根据夏叔叔的说法,桑婆婆以前就是村里有名的神婆。   “那个……我可能认识一个神婆。”   信义举起手。   “虽然她现在已经不干这活了。”   “真的——?”   大家惊讶地朝信义看过来。   “没事儿,就算她不做了,总该会认识这方面的人吧?”   守生有些兴奋,瞳孔闪闪发亮。   “嗯。今天下午,我会去她家拜访,顺便会请教一下这方面的事情。”   信义点点头,很快做出决定。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将杀人犯的事情都问一下。假如像我们之前推测的那样,杀人犯真的和盘桓在这座小镇上的‘幽灵’有关系的话,说不定还真能找到线索。”   守生又提议道。   “警察和大人们肯定不会去问啦,毕竟这算是迷信活动,但对我们来说就不一样了。” episode072 “鬼魂”与“幽灵”   “说的有道理。不过就算真的能知道杀人犯在哪里,你们可不要擅自行动。还是要先告诉警察才行。”   信义提醒道。虽然他们现在距离抓到凶手的蛛丝马迹,都还差得远。   “然后,这段时间我们最好一起行动。大家要防备的不止是幽灵,还有人类。对了,阿政好像挺擅长打架的吧?”   “还可以。”   阿政揉了揉鼻子。   “呃,难道你有信心打败成年男性吗?”   “假如没有任何限制的话……”   阿政摆起双拳,做了个半蹲的姿势,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然后朝着空气打了一记很有气势的上勾拳,很有自信地回答道。   “只要不小心吃中我这一下,肯定能将对方打倒。”   信义愣了一下。这招对于普通男人而言,可以说狠毒过头了。确实有可能一击“致命”。另外对方的口吻,听起来完全就是有这方面的经验啊,到底是谁教他的?   ……   信义抬起头。   书屋的墙壁上,用钉子钉着几幅简笔画。   上面用彩色蜡笔潦草地涂抹出两幅人形:一个是站立在暴风雨中的驼背男人,一个是漂浮在桌椅上方,穿着轻飘飘白衣服的女性。   另外几幅上面,则还留有空白。真希望上面的内容,以后不要再继续增多了。   “总之先来整理情报,确定我们需要对付的目标。”   他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转回来。   “首先是‘人类’。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凶手有几人,但就先暂且定为一人。目前来看,对方是一个动机不明的杀人狂,这段时间专门盯上了年轻的女孩子。犯罪的过程,是将她们绑架走,经过一段时间后杀害、并丢弃。目前受害者两名,其中一人确认死亡,另外一位正处于失踪中……等等,我想起来了,现在说不定已经是三人了。”   信义突然改口。   “什么?”   大家全都愣住了。   “但派出所那边没有记录啊?”   “或许是家人还没来得及报案。你们应该知道我前几天和外校的人打架了吧?当时还是多亏了阿政帮忙才能脱身。对方领头的人,就是上次我们踢足球遇见的那个初中生,他嘴上一直在说‘自己的妹妹找不着’……”   “难道说,那个‘妹妹’……”   “嗯。她和我们同一个年级。换句话说,对方在失踪的时候,还是个小学生。”   “……”   孩子们全都沉默下来。   原本失踪的高中生和即将升上初中的他们之间,在交际圈上不会有太大的重合,所以少年们在过去的行动中,更多是出于对身边人未来的担忧、和没办法放着不管的责任感。可是一旦有同龄人遭遇毒手,性质就完全不同了——他们在这一刻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那位杀人魔的沉重压力。   “不止是高中生,就连小学生也会下手吗?”   “那不是说,我们都很危险?”   “等一下,我们全部是男的吧?”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将目标限定为女性。况且,我们这里还有个……”   大家不由自主地目光看向守生。   “别开玩笑了啊。喂,不会吧?”   这位长相清秀,常常会被误认为女孩子的男生,顿时露出苦笑。   “这件事还没搞清楚,先放在一边。到时候再找人去问问那位那初中生家里的事情。”   信义干咳了一声。   “这件事交给我。阿义和阿政都已经和他见过面了,不适合出现在他面前。然后……让我回忆一下,那次足球赛的时候,常真与和悟好像也在场吧?虽然那家伙可能忘记了,但还是由我去比较好。”   对了,当时守生好像在草甸上睡觉来着。确实,让没露过面的人来比较合适。   “那接下来是有关凶手本人的情报。根据我在报纸上找到的线索,杀人狂很可能在十年前就已经在这座小镇上出现过,并且与当时的一起疗养院凶杀案有关。”   “……这事儿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你的意思是这家伙十年前就已经杀过好多人了?那他现在为什么又会再次出现,难道不应该早就被枪毙了吗?就算没有死,也该呆在监狱里才对吧?”   阿政像连珠弹般发问。   “对,这同样是我比较疑惑的地方:因为在图书馆收藏的报纸上,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有关于那起凶杀案‘真凶’的结局。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正被关押着。”   信义叹了口气。   “我本来跟你着一起去派出所,也有想寻找关于这起案件后续情报的念头。可惜时间上来不及。”   “我们之所以觉得十年前的事件,和当下的杀人案有关,主要理由是‘这个’。”   守生用彩色蜡笔在白纸上画了一个眼睛的符号。   “阿义在小丽姐的尸体上发现了这个记号;而在疗养院里制造了疯狂屠杀的男人,同样有在墙壁上刻下过相同的符号。两人就算不是同一人,彼此间很可能存在着某种联系。”   “……原来是这样。”   阿政摸了摸下巴。   “让我想想。也就是说,假如我能搞清楚你们说的那个犯人的下场,会不会有用?”   “当然!你可以吗?”   “嗯,我想试试看。我待会儿打算去问问我家二叔。他还认识其他人,是一位镇上退休的老警察。”   阿政点了点头,很干脆地应下了这项任务。   “那么接下来,就是关于‘幽灵’和‘鬼魂’的情报。”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常真举起手问道。   “没什么本质区别,只是为了方便称呼罢了。”   信义耸了耸肩。   “所谓的‘鬼’,就是死去后人的‘灵魂’。这样想来,那天晚上我们遇见的能让尸体作祟的东西,更接近于鬼魂。”   “而驼背人就是幽灵,是吗?确实,最近村上没有其他死人,不如说它是不是这镇上的人都很难讲。但从外表看起来,又没有实体……”   从对方两次登场时的表现来看,驼背男人都有着能肆意变化形体的能力,出现和消失的方式亦充满诡异氛围。   “对,所以我才决定叫那家伙‘幽灵’。虽然和‘鬼魂’不同,却又同样不具备血肉之躯。”   信义笑了笑。   作者留言:   ——   这几天就先不看评论区了。实在过于影响心情了。抱歉啦。 episode073 独自在家的夏花姐(加更)   接下来,大家也都没什么心思继续聊天了。   守生前往那位妹妹失踪的初中生的家里打听消息,阿政去找他的二叔,想要问清楚十年前那起惨案后凶手的状况,常真与和悟回去询问他们家中的老人们,有关于雨津镇的村落中或者是附近地方专门从事驱邪捉鬼等活动的“专业人士”的消息。尽管常理而言,这些巫师神婆会的十有八九都是骗人的把戏,但此时的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就这样,有着各自任务的孩子们,在树屋前再度分别。   ……   信义从树屋离开后,没有回家,而是打算直接前往村子的另一头。那里有被孩子们当做足球场的大片草甸,废弃的房屋,以及一位独自生活的老人。   “要不要叫上白流歌一起去……?”   这个念头刚浮现在脑海里,信义立刻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前段时间,他们两个确实经常一起前往拜访桑婆婆的家,但约定地点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学校里在放学后或者午休的时候。   他忍不住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太粗心了!这个时候信义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白流歌的家庭地址。或许是和对方的相处太过理所当然,竟然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过去的话倒是无所谓,只要度过这一个假期,他和少女就能在新的学校见面了。雨津镇总共就这么几所学校,小学的同班同学和好朋友,往往在初中还能继续作伴。   但现在的话,他开始有点担心白流歌的人身安全。潜伏在这座小镇上的杀人狂,已经将目标盯上了年纪更为幼小的女孩。和其他的同龄人不一样,白流歌没什么朋友,和家人的关系也有点微妙。要是真出什么意外、或者失踪,甚至很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被人知道。   作为小女孩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他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对方注意安全,可他现在却联系不上人。信义不知道白流歌家住哪里、也不清楚女孩家里的联系电话。   “要不回学校一趟,去找老师问问吧?到时候该用什么理由比较好呢……”   信义感到有些苦恼。   少年在离开常真家后大概走了几百米的路,停下脚步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眺望着远方苍茫连绵的山峰。龙王村的主体围绕着大水塘的湖泊与支流所在的山林,鳞次栉比的住房在视野尽头延伸,这里生活着依靠着附近山水,祖辈生活在这里的家家户户。   白流歌——那位沉默寡言的少女,就住在这个村子里,或许两人离的很近,可能只有数百米、甚至不到百米远。因为是乡下,邻居家往往都认识,或许过去的自己同样记得。可现在的他却毫无印象。   信义摇了摇头,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   “明天再去找她,我先去桑婆婆那里。”   等信义从桑婆婆家回来后,还要按照“约定”,向一直在家中等待的夏花姐解释清楚最近发生的事情。晚上有可能又要下雨,他必须得抓紧时间才行。   *   与此同时,夏花姐的家中。   夏文耀和孙诗韵都还在上班,只有他们的女儿一个人在家。   “哒哒哒。”   凉鞋踩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用发箍束着齐肩黑发的少女,正抱着一个水盆,哼着轻快的小调来到庭院里。   她来到晾衣架底下,把水盆放在地面上,将洗好的衣服、被单和枕套一件一件挂上去,在灿烂的阳光下铺展开来。夏花用纤长手指细心地将上面的褶皱抹平,好让湿透布料的面积能尽量多得被阳光晾晒。   少女的动作相当熟练,显然很习惯于帮忙做家务。镇上普通人家的年轻姑娘基本上都是这样,从小就开始帮着大人们处理家事。   虽然家务活并不轻松,但夏花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相比起她妈妈小时候还要去田里帮忙,能生活在这个年代已经很幸运了,至少不用担心皮肤被晒黑。这种放学前后的帮忙,对少女们重视的容颜来说无甚影响。   她很喜欢这个家,也喜欢这个名为“雨津镇”地方。初中毕业的时候,以夏花的成绩其实能考到城里更好的学校,不过她最终还是选择留在这里,继续陪伴着父母和信义。当然,等三年之后高中毕业,少女还要继续往下深造的话,就必须去城里了。虽然这个目标看起来很遥远,但夏花目前已经做好对未来出路的打算:那就是成为大学生。   父母们很支持她的想法。唯一令她感到担忧的,就只有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   但最近这段时间,夏花发觉自己的弟弟有点变了。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成熟,有时候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是小孩子,说出来的话,就连父母也会感到吃惊。在这让她感到高兴的同时,又有些不足与外人道的失落。   “……最近,小义到底在忙什么呢?”   按照他们昨天的约定,今天信义就会将事情全部告诉她。对方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就更令夏花感到好奇了。不过小义今天早上又跑出去,去找自己的朋友们玩。所以可能还要等上一段时间。   根据电视里的天气预报,今天晚上又会有降雨。她趁着午后还有阳光和温度,将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晒,待会儿还要及时收回去。之后是帮回家的妈妈做晚饭。等到那个时候,小义就该回来了吧?   “咚咚咚。”   夏花正沉浸在思考中。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咦,那么快就回来了?”   女孩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她从地上站起身,将双手在裙摆上擦干,准备去开门。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了。   这一次,夏花敏锐地从声音的细微差异中察觉到,敲门的人并不是信义。而爸爸妈妈就更不可能了,因为他们手里有门钥匙。   “……是谁?”   她在来到大门前停住脚步,警惕地问道。   作者留言:   ——   打赏累计10w加更。 episode074 夏花与流歌(加更)   夏花想起来,弟弟在几天前曾经提醒过她的话:这个小镇上,有一位盯上年轻女孩的凶恶歹徒。之前确实有同学校的女高中生失踪后、遗体在湖泊里被发现的案件。而那位凶手至今没有被抓到,自己的弟弟算是当事人之一。夏花一直将信义的告诫记在心上。在骤然听见陌生的敲门声后,她立刻升起了戒备心。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你是谁?”   夏花没有打开门锁,而是谨慎地向外面询问。   过了约莫十几秒钟,门外的人仍然没有回答。她只好继续等待,不敢从门旁走开。半响后,总算传来仿佛虫鸣般细微的响动,那是属于年轻女孩子的声音。然而对方的说话声实在是太轻了,以至于夏花不得不重复着“不好意思,我没听清。能不能再说一遍?”,同时朝门板的方向靠近,将耳朵贴在门上。   ——“我,我是来找信义的。”   听起来是略显耳熟的声音,或许是来自某个认识的人,但又不是经常能听见的熟人。要说最近认识的女孩子……   啊。夏花顿时恍然大悟。   是弟弟学校里的那个女同学吧?前段时间经常能看到他们在一起,关系很不错的样子。在小学时期,男女同学之间能有这种关系还挺少见的,有时候她还常来拿这个开玩笑。   她记得,名字是叫“白流歌”来着。   不过,信义虽然带着对方来过家里——正因为如此,夏花才会认识对方——但那孩子很明显不擅长和他人交流。根据小义的说法,白流歌在学校里只有他一个朋友,是个性格很内向的小女孩。会像这样独自一人主动来拜访,貌似还是头回。夏花有点好奇对方的来意。   “是白流歌吗?你是来找小义的?”   “……嗯。”   “好,我帮你打开。”   夏花将铁门的门栓拉开。   白流歌背着书包,就站在门外的橘子树下。   “进来坐一下吧?”   少女尽量让自己露出温柔的微笑,朝对方发出邀请。   “要不要吃点什么?我还泡了橘子茶……”   “不用了。”   对方摇了摇头。   “我只是想和信义说几句话。他在家吗?”   “不。小义今天早上的时候,和朋友出去玩了。”   “……这样啊。”   白流歌踮起脚,往前探了探头,似乎想要看清庭院里面的状况,但她最后还是没有选择伸出脚,跨入房屋的门槛。   “对不起。打扰了,再见。”   白流歌双手拉着书包肩带,转过头干脆利落地打算离开。   “等等!你真的不打算进来休息一会儿吗?”   不知怎么的,尽管女孩刚才始终面无表情,但当她转身后,那背着书包,瘦弱而娇小的背影,看起来总有种孤单可怜的感觉。夏花忍不住叫住了对方。   “我今天没什么事,爸妈都不在,所以不会打扰的。你是有什么事想要和小义商量,对吧?可以说给我听吗?”   白流歌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脑袋。   “……好吧,看来你不想和别人说,只希望跟小义讲。我能理解。”   夏花叹了口气,   “那至少,你有什么需要告诉他的,只是事先约定地点日期这种程度的话没关系吧?可以先告诉我,我来帮忙转告。”   这一次,女孩的表情有点犹豫。她好几次张了张嘴,貌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在夏花期待的注视下,白流歌最后的回复是——   “还是……算了。”   ……   这小姑娘未免太难对付了吧?   少女的脸上虽然还勉强保持的微笑,但心里已经开始忍不住抱怨起来。对方简直像只对世界充满戒心的刺猬,蜷缩着身体、将长刺的外壳始终对准外面。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也阻挡了来自外界的善意。一般人恐怕很难和这种人展开交流,因为本人根本不愿意和其他人发生联系。真亏小义能忍受下来,而且竟然还能发展成为朋友。弟弟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获得了对方的信任呢?   “没关系的。”   白流歌似乎注意到了夏花的心情,于是开始向她解释说明。   “不是什么要紧事。我以后还能和信义见面的,到时候再和他说就行了,所以没关系,请夏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喔、喔,是这样啊。”   夏花的心情有点微妙。   ……   白流歌已经离开了。   夏花站在门口,注视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真的……没关系吗?   少女蹙起纤细的眉头。   以这孩子的性格,假如真的没有发生什么的话,会主动跑来找小义吗?不太可能。毕竟她的个性很别扭,就算是面对自己的同龄人朋友,都未必能坦率起来。就算内心其实是有话想要说,却还是会选择憋在心里当闷葫芦。   “真麻烦。虽然都是小孩子,和我的弟弟差远了。一点儿都不可爱。希望身为她朋友的小义以后能帮助她,好好改掉这种个性。”   夏花心想。   想是这样想,她还是做出了一个就连自己都有些惊讶的决定:夏花朝着对方离开的方向一路小跑,很快追上了白流歌。当然,少女不是打算继续死缠烂打,恐怕这种做法亦毫无用处。所以,夏花只是向小女孩要了家庭住址后,就和对方再次告别了。   “希望会有用。”   在信义回来之后,她会将这些事儿都告诉给自己的弟弟。总之,人际关系方面的事情,还是让身为朋友的同龄人来处理会比较好。   “那么,小义会怎么做呢?”   *   而这时候,被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子挂念着的某位少年,已经来到了废屋前。   楼房的门廊外面围着铁丝网,大片的缺口外是底下的沙土裸露在外的地面。绿色的塑料遮雨棚底下停着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四周是疯长的野草,爬山虎覆盖满整座墙,破败的屋顶,往外堆积着腐烂的木头,此处已然完全变成了野猫野狗的乐园   到处弥漫着荒芜的气息,和过去没什么变化。如果不是他已经来过很多次,恐怕不会认为这种地方会住着人。   作者留言:   打赏加更。 episode075 拜访桑婆婆   明明和往常一般无二的风景,可不知为何,今天的他总有点心神不宁。   信义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始终没有踏入房间中。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庞。这种时常会出现的、隐隐约约萦绕在心头的不安感,往往很难找到源头,总之在这里想东想西也没什么用,先完成任务再说。   信义抖擞精神,踏入漆黑一片的台阶。还没往里面走出几步,他忽然觉得脚边有哪里不对劲——有什么东西正从裤脚边跑过。   “……是,是小咪吗?”   信义咽了口唾沫,低下脑袋,看见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碧绿光芒的眼睛,正在与自己静静地对视着。   那是桑婆婆家养的猫。虽然不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但他还是常常会被这神出鬼没的小家伙吓到。   “果然是你啊。”   那猫完全没有理睬他的意思,步伐慢条斯理,自顾自地转身离开。那小巧轻盈的身影,浑身的皮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倏忽间便消失在无光的角落中。   信义忍不住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当信义抬起头的时候,房屋对面的那扇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步履蹒跚的瘦小身影,从门后走出来,她似乎是注意到了门外的响动。   “喔,是你呀?今天有空过来玩啊。”   桑婆婆笑着说。   “婆婆,你还是这样,从来不把门关上。”   信义顿时有些不满。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提醒这位老太太要注意安全了。   “我说过了吧?这样很容易有危险,就算这地方平时没人来,但不能保证万一。像之前不就有人来这里捣乱吗?”   若论熊孩子的破坏力,某些时候可完全不在心怀恶意的大人之下。   “好好,婆婆我知道。这次是忘记了。”   桑婆婆拉下门旁边的灯绳,房间被黯淡昏黄的光影所笼罩。   “来,吃饼干吧。”   她转身回到门后。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多了个盛满饼干的盘子。桑婆婆将饼干盘放在桌上,又在旁边点燃了一支蜡烛。   最近这段时间,桑婆婆正在学习在家里烤饼干。要说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初就是那天他和白流歌无意间闯入这间房屋的时候,他们一起品尝了从街道上买来的饼干。之后桑婆婆就开始尝试着自己做了。   信义说了一句“那我不客气了!”后,直接用双手的指头捡起了瓷盘子上的饼干,放入嘴巴里。可能是火候还没掌握好的缘故,有点烤焦的苦涩感,尝起来咸咸的。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上面撒着海苔片和盐粒,整体上的味道还不错。   “很好吃。会不会太辛苦?”   一老一少正对着桌子坐下,一边喝茶一边吃饼干。和过去有点不一样,婆婆的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中则正翻阅着一份报纸。听见他的话后,老人和蔼地笑了。   “没事,我不辛苦。反正一个人在家没什么事情可做。”   桑婆婆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她正在摇晃的烛焰下将脸凑近报纸,神探专注地看着新闻。   “说起来,今天小流歌没有来吗?”   “嗯。因为我没和她约好。我其实是有别的事情想要请教婆婆。”   “请教我?”   老人放下报纸,有些好奇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是的。”   信义老老实实地点头,不准备有任何隐瞒。   “我是听说婆婆过去是村里的神婆,才想过来问问……”   “你听谁说的?”   桑婆婆闻言后,打断了他的话。老人摘下老花镜,神态中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是你家的长辈?”   “是的,是我的叔叔。他说他小时候,婆婆你还是附近有名的神婆,附近村落和镇子的很多人都听说过你,常常会有人请你过去帮人家驱邪……”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   她放下报纸后,目光不知道在看着哪里、好像是在凝视着桌面上点燃的蜡烛。火光摇曳着,跳动着,半凝固的蜡油往下流淌。桑婆婆苍老的脸庞时而被照得明亮,时而隐藏在黑暗之中。   在这种奇特的气氛下,信义不敢继续开口问,只能坐在椅子上等待着。   “……过去,十几年以前,是有这么回事。但我已经很久不干这行了。”   桑婆婆的走神没有持续太久。大约几分钟后,她就开口回答。   “没关系的!我不是想请婆婆做什么,而是希望知道一些有关于这方面的事情。”   “那倒是没问题。”   桑婆婆点点头。   “我就不问理由了。你想要知道什么?”   “我想问……”   信义没有立刻将话题引申到杀人案件的方向,因为他担心会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婆婆是不是真的遇见过鬼。”   注意到老人古怪的神情,他立刻改口。   “……呃,我是说,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啊。婆婆我祖辈上就是有人干这行的,祖父是小有名气的风水先生,后来跟着继承了一部分家业,从很小的时候就在接触父辈的工作。各种各样的人见了不少……有些时候发生的事情,真的很难用常理来解释。”   桑婆婆的语气不紧不慢。   “要说的话会有不少。你是想来听故事的吗?”   “不用了。”   信义在桌底下攥紧双手。   “我想知道更靠近我们的……比如说这座小镇上,对,就是雨津镇,到底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不管是闹鬼也好,还是别的什么。”   “……我们镇上。”   老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正在陷入回忆。   “要说颠三倒四有人晚上去坟地见鬼了,或是小孩子丢魂了,这类事情在乡下很常见,隔几年就会发生。我常常会被请去帮忙,绝大部分情况下都不算大问题。要说奇特的,大概就是始终没有被人解决……关于沼泽林的事情。”   ——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信义有些兴奋,但他在表面上还是努力装出是第一次听说的表情。   “沼泽林?那里怎么了?” episode076 巨人的消息   “你以前从来没听说过沼泽林的事情吗?”   “……”   信义无言的地摇了摇头。   “是婆婆我想岔了。这种事情小孩子怎么可能会知道呢?因为你平常表现的不像是同龄人,我才会有这种错觉吧。”   桑婆婆笑了起来。   “那就让我从头开始说起吧。”   她闭上眼,像平常相处时那样,声音平淡温和地开始讲述。明晃晃的烛焰在昏暗的房间中摇摆不定,昏黄黯淡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对着一张桌子相峙而坐的两人。   ……   桑婆婆的描述和他在和悟口中听到的相差无几,就连那个“林中巨人”的形象都很相似:包括他异于常人的高度和强壮健美的身材,头戴着鹿角;青灰色的肌肤;以及能将猎人养的狗一口吞咽下去的可怖行径——这个传闻听起来荒诞不经,但信义却对过去的想法越发质疑:假如有不止一人都在相同的地方、看到相似存在的话,在人们心目中的可信度自然而然会提高。   如果是集体幻觉的话,不同人目击到的事物为什么会如此接近呢?又或者只是空穴来风的传闻,被某些好事之徒传播开来罢了,但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亦会在形式和内核上或多或少有演变,而有关于沼泽林的传说却不是这样。   “桑婆婆,你觉得所谓的“巨人”,真实身份是什么东西呢?”   信义忍不住内心的好奇。   他已经在派出所里见到过“幽灵”,见到过“鬼魂”,还见到过在湖泊中潜行的庞然大物——虽然只有惊鸿一瞥。唯有“出没在林间的巨人”,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传闻。   “到底是怪物,还是幽灵?”   在世界范围内,都流行着“水怪”或者“野人”的传闻,它们被声称目击到的位置往往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譬如深山老林或者万丈雪原上。信义觉得雨津镇上的传闻并非个例。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所谓的‘巨人’,甚至没去过沼泽林那个地方,所以不清楚。”   桑婆婆摇了摇头。   “就算见过的人,大多也说不清楚。”   “那……这个传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镇上流传的?”   “时间上已经过去颇久了吧?回想一下,当时我还没有放弃神婆的工作,我的儿子和孙子还都陪在我身边,没有离开这座小镇……”   老人的脸上露出有些怀念,又有些感伤的表情,显然是想起了她血脉相连,如今却不曾陪伴在她身边的亲人。   “我想想。距离现在,已经有超过十年的时间了。”   ……超过十年吗?   杀人事件正好是发生在十年前,而那位制造疗养院杀人案的凶手“徐某某”,是在误入沼泽林后失踪、过了将近一周后被人们发现。在那之后徐某某因为被诊断出精神错乱而被送进了疗养院里,最后才诞生了惨烈的悲剧。因此,信义和他的朋友们才会将二者联系起来。   这样看来,在时间上确实是相符合的。换句话说,有关于沼泽林的传闻,与凶手失踪的那段时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开始的;又或者说,后来发疯的“徐某某”,才是沼泽林传闻的真正来源呢?   在其余的线索和情报都陷入停滞的阶段,信义认为在其他镇民们身上,能寻找到的仅存的突破口,就只有“这个”了。反过来说,鬼魂和幽灵虽然存在,但只要不是亲眼见过的人,都很难相信。   当然,他们可以直接前往沼泽林寻找答案——这同样是方法,但是这种做法的成功几率太低。先不论风险的问题,信义唯一能想象到的画面,就是“几个孩子在林木茂盛,广袤宽阔的山林中像无头苍蝇那样到处乱撞”的景象。要依靠这种方式真想要撞见“巨人”,等同于海底捞针。况且,据说最近一次有人目击到“山林里的怪物”,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就算不知道‘巨人’的真身,这个消息总该有源头吧?为什么会有人看见那种奇怪的东西呢?我觉得可能是那地方生活着某种大型的野兽,或者是,呃……原始部落的人?”   说到这里,信义自己都觉得有些异想天开。   桑婆婆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情。但她还是提出了建议。   “如果是生活在沼泽林附近,依靠打猎为生的人的话,或许会知道不少。你可以去询问和拜托他们。”   信义没有立刻回答。他的养父曾经就是一名猎人,但他已经死去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并不认识养父的其他朋友。家里除了打猎的工具以外,他甚至从来没有跟着对方上过山。   ……不行。根本没有头绪。   接下来就只能从能复生和复活死人的“鬼魂”,以及“幽灵”的存在上着手了吗?   “难道说,以前就没有过其他和沼泽林相关的传闻?不,不一定是沼泽林,还可以是别的山上、别的地方!桑婆婆,拜托你了,再想想,就算和这件事看起来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信义感到很不甘心。他总觉得有什么线索,就在脑海灵光一闪的背后,如果不努力去抓住它的话,就会稍纵即逝。他不想就此放弃。   不出意料的,老人陷入了沉默。她对信义的坚持感到很奇怪,但桑婆婆并没有询问出来,而是在认真地思考。   信义有些紧张地注视对方。   ……   ——“‘山神’。”   过了不知道多久,从桑婆婆的口中,缓缓地吐出这个听起来异样和陌生的称呼。   “……山神?”   “对,想起来了。你这样一说,我就有点印象了……至少在附近的山上,传闻远不止这些。”   老人在述说的同时,脸上的皱纹慢慢舒展。   “那时候雨津镇还不叫雨津镇。人们不住在河边,住在山上。在婆婆我的上一辈人的传说里,人们生活的这片山林中,居住着‘神灵’,祂掌管着山上的花草树木和飞禽走兽,保佑村子风调雨顺。” episode077 山神与龙王(加更)   ——“很久以前,深山里住着不知名的神灵。”   临近黄昏,窗外的天色逐渐暗淡。天边还挂着太阳最后的一丝温暖霞彩,但位于山坡脚下背阴侧的这座古旧房屋,早就被无光的世界所彻底笼罩了。   信义不自觉地开始想象着在夕阳的辉映下,一座被荒芜的野草所包围着荒废屋子——那种“屋子内部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的感觉”又回来了,某种晦暗的东西在空气中逐渐变得浓郁,头顶的日光灯管和桌上的烛火都难以驱散,这地方变得根本不像是人类居住的,   包括坐在对面的桑婆婆,还有信义自己,在昏沉沉的光线里,同样变得看起来不太像“正常人”。他摇了摇头,将这种诡异的念头抛出脑海。   黑暗中,桑婆婆继续着她的讲述。   “那个时候的人们,和神灵住在一起。”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信义有些惊讶。   “因为是距今很遥远的事情了,山神的传说消失在村民们的视野里的时候,还是我的长辈,还有长辈的长辈才经历过的时代。那时候新中国都还没成立。”   桑婆婆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热茶。她润了润嗓子后,才继续说道。   “我们这地方的人,其实有过两尊祭拜的神灵。一个是龙王,一个是山神。前者比后者的出现时间要晚上不少年。在古代的时候,这地方还会举办山神祭,就像过去的的龙王节一样。”   “龙王节……”   从夏花姐的口中,信义确实听说过这个节日的名字。那是生活在附近的人们曾经供奉龙王菩萨的仪式和祭典。这个村子的名字便是龙王村;而至今为止村头的龙王庙,一直都有人在打扫和维护,香火旺盛;每当逢年过节,都会有大人们带着小孩子去那边参拜,可见这种信仰在雨津镇当地的影响力。   这种崇拜龙王的传统直到现在,依然保留了一部分,特别是在“龙王节”的时候。一般是在十月份中旬左右,由村子里的老人们择日举行。举行祭典的时候,全村老少都会前往清水池边,龙王庙里的主持一边点燃香烛,一边念经,还会将画有龙的白纸漂放在水面,群众们随之叩拜。然后是杀猪杀鸡,祭祀龙王菩萨,剩下的时间就是村民们一起聚会饮酒和吃饭。   信义还记得,每年临近夏末的时候,村子里就会举行庙会,请人来唱社戏,还有会聚在湖边一起放烟花,热闹非凡。   但是,关于雨津镇上曾经还有另外一位被人们崇拜的“神灵”的事情,信义还是头一回听说。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不相干的宗教或神灵亦是如此。一个地方自古至今流传的原始信仰,如果存在两个不同的崇拜对象,那往往是因为二者之间本身就有着密切联系。   “我刚才说了,那是很久远的事情,现在除了像我这样还能模模糊糊能记得小时候的老头老太,村里已经没多少人知道了吧?没听说过不奇怪。”   桑婆婆回答道。   “何况就连山神庙都不在了,又有谁还会提起来呢?”   “为什么?是因为时代变迁的缘故吗?所以大家都开始变得不相信这种事情了……”   信义说到一半,又摇摇头,自我否决了。   “但明明村里的龙王菩萨,还一直有人在祭拜呀。”   不要说现在,信义相信就算是再过十年、二十年,这种民间信仰或许会淡去,但却不会灭绝;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会以另外的方式幸存下来。因为就以十年后“未来”的经验来看,民间的自然神灵或祖先神崇拜在当地依然有着肥沃的土壤,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消失的。   “因为当时出现了意外。山神庙不是被人为毁掉的,是原本人们生活的深山里,发生了一次重大灾难。”   “灾难?”   “嗯,先是下了一场大暴雨,可能是洪水,或者是……那叫什么?山体……山体滑坡吧。”   桑婆婆有些犹豫,看起来不是很确定。   “那时候婆婆我的年纪还小,而且又是很久以前的事情,所以我不太清楚。最后的结局,是整个村子都被淹没了。”   ……   ……咦?   毁灭村庄的灾难,暴雨,洪水,还有山体滑坡……   信义总觉得有哪里很熟悉。   “后来,我们的祖辈们将居住的地方,从山上移到了湖边,和原本生活在当地的居民们住在一起。然后又过了几十年,才慢慢地有了现在的雨津镇。”   “龙王爷是管水的,山神是管山的。住在山上的时候,人们会崇拜山神,而住在水边的人们就会崇拜龙王爷。我们这些人的祖先,就是因为搬到大池塘旁边住,才有了现在的龙王村。”   “所以,就是从’那场灾难‘之后,大家都变得不相信山神,而改信龙王了吗?”   “我想是这么回事。”   原始宗教的要素往往与地理环境息息相关,村民们从深山里搬到了湖旁边,信仰自然而然地会发生变化。换句话说,是龙王的信仰,取代了山神的信仰——这就是曾经发生在雨津镇乡土信仰史上的变迁。   “那就是说,沼泽林里的‘巨人’,和就曾经的‘山神’有关系?或者说这两者就是……”   桑婆婆摇了摇头。   “不,婆婆我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你刚才那样问了,才会突然想起来的。”   信义觉得桑婆婆所说的内容很关键,就算未必与沼泽林的巨人传闻有关,但其中隐藏在雨津镇幕后的历史成因,其复杂性有关超出了他的想象。假如“巨人”真的就是山神,或者反过来说,其实“巨人”的出现远远早于疗养院凶杀案发生的那个时间点之前,它的踪迹在很久以前就被人们注意到了,还被那时候的村民们当作神灵来崇拜的话——   “现在知道这个的,村子里真没有多少人。”   桑婆婆反复地念叨着。但信义的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作者留言:   月票加更。 episode078 算卦   之后,信义还旁敲侧听了“驼背人”和能让死者复活的“鬼魂”的消息。他之所以没有老老实实地将全部内容说出来,是由于内心中还颇有疑虑。当然,他并不是不相信桑婆婆,只是出于谨慎的考虑,觉得还是不要让对方知道比较好。婆婆已经是老人,信义不想给对方添麻烦。   结果虽然令信义感到遗憾,却并没有出乎意料:桑婆婆的回答,都是与他和朋友们所目击到的现场状况相距甚远的事件。而且,因为都是对方还在当神婆时候的经历,年代上的距离比较遥远,和当下小镇的关系并不紧密。信义觉得今天能得到有关于“沼泽林巨人”真面目的线索,已经算是意外之喜。或许只是因为没有踏入其中的关系,他总觉得那里才是一切“异常”的根源。   桌上的饼干已经吃完,杯中的热茶见底,晃动不安的火光越发明亮和炽烈,是因为蜡烛已经烧到了半截。信义往窗外望去,外界被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是时候回去了吗?   “时间不早了。”   桑婆婆注意到了他的心不在焉,于是开口道。   “你要回去吗?不回去的话,就在婆婆家里吃晚饭吧。”   “不,不必了。我答应了姐姐要回家。”   信义想起来,今天早上他还答应过夏花姐,等和朋友们的聚会结束后要早点回去,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对于能和这位姐姐共享秘密。他并不抗拒。相反,信义内心中隐约有些期待:因为如果能说服夏花姐相信和加入的话,他们的“同盟”就不再仅仅局限在小孩子们之中了。   “好。”   桑婆婆回答的同时,又有些遗憾地说。   “……说起来,今天小流歌没有来啊。”   “可能是家里有事吧。”   信义猜测道。   “但她上次和我约好了,今天下午会到这里来。饼干也是提前烤好的。”   “约好了?”   信义刚才并不知道这一点,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竟然会失约?很少见啊。”   “说的对。下次我会问问她原因的。”   桑婆婆的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笑容。   “对了,在你走之前,我来为你算上一卦怎么样?”   “……?”   他一时间没听懂对方的意思。   “你不是知道的吗?婆婆我以前是神婆,常常替人看相算卦的。难得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对这种听起来是迷信的事情会感兴趣。”   老人笑着说,同时对他摊开右手。桑婆婆的手掌上正放着几枚生锈的铜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拿来的。   “其实,我上次已经为小流歌算过一次了。她对结果好像还蛮感兴趣的。”   “这样啊,那请帮我也算算看吧。”   信义提起了兴趣,立刻答应下来。   ……   从动作上看来,桑婆婆的算命方法,是很常见那种抛掷铜钱的类型。但她没有立刻为信义算卦,而是先借着蜡烛的光,在桌上点燃了一枚插着线香的香炉。信义以前有听说过,这种事先准备的仪式,对于占卜而言往往是非常必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最重要的。首先要态度恭恭敬敬,利用仪式,咒文和祭品请来神灵,才有可能保证预言的准确性。   老人将双手握成拳头,放在身前。神情肃穆地低声念诵着经文,香炉内的青烟袅袅地往上空飘去。被这种寂静沉默的气氛所影响,信义不敢开口,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桑婆婆的动作。   半响后,老人低声开口了。   “你想知道有关于什么的?是关于钱财、官位、健康,还是爱情?”   取钱三枚,放于掌心,双掌中空合握,摇动几次,然后将抛于地上或桌面等硬物之上,如此六次,共得六爻而成一卦,这就是一般算卦的流程。在问话的时候,桑婆婆并没有看向信义,她甚至闭上了双眼,只剩下双手有动作,正在有频率地摇晃着被包裹在掌心里的铜钱。   昏暗的房间,摇晃的烛焰,飘散的烟雾……   在少年的眼中,老人的相貌开始变得模模糊糊,逐渐看不清晰:而对方问话的声音,同样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   “那个,我还是小孩……”   信义下意识地回答道。   “好,那就只问未来,不问前程。”   桑婆婆隔着雾气回答。   “香烟未尽,再求再圣,再止再灵……今有某敬占某事云云……吉则吉神出现,凶则凶神当明……莫随人心,勿顺鬼意。”   当啷。   伴随着闷响,铜钱掉落在了木桌上,没等信义看清,就又被桑婆婆拿了回去,再次放入双手的手心中央摇晃。老人翻来覆去、反复念叨着相同的咒语。如此重复了数次,仪式才算结束。   过了半响后,桑婆婆睁开眼睛,站起身走到橱柜旁边,拿出纸笔,在上面用横、圆圈、叉叉的符号记录下来。将卦象全部写下来后,桑婆婆将老花镜戴上,开始仔细辨认起来。   “让我看看……有荣思辱,身安思危……有大勇毅,得大名声……女难之相……”   信义不由地张了张嘴。虽然桑婆婆的念叨声很轻微,但放在落针可闻的屋子里,还是被他听的很清楚。如果是一般的小孩子的话,听到刚才的台词,或许还会云里雾里一头雾水,但他却清楚某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信义有点想开口,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两只手抓着椅子下方,等待最后的结果。   “……不太对劲。”   在白纸上端详了一会儿,桑婆婆忽然皱起眉头说道。   “怎么了?难道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信义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信,还是不该信。   “不,你倒是没事,是你身边的人。”   桑婆婆没有抬头,沉声回答。   “让我看看,这个指向是……最近你身边的人,很可能会有大难临头。”   “哎……?”   信义愣了一下。   他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说。他原本以为只是在开玩笑,因为所谓的帮人算卦,不就是那么回事吗?只要神神叨叨地搞些动作,说些模棱两可的台词,再讲点吉利话就行了……   桑婆婆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episode079 预言   “——你身边的女性,很可能会大难临头。”   半响后,再一次说出相同话语的桑婆婆,脸庞忽然从黑暗中浮现,让信义忍不住吓了一跳。   “桑婆婆,你,你在说什么?”   伴随着低沉沙哑的声音,老人从桌子上站起来,满是皱纹的脸朝他逼近,浑浊的瞳孔此时却放射着可怖的光芒,将人的皮肤刺得生疼。   “不要坐在这里愣着了!我看到,看到了……她很危险……她现在真的很危险!”   桑婆婆将十根干枯的指头死死攥着桌板,乱糟糟的头发底下,眼睫毛像昆虫的触须般颤动,一只干瘪暗黄的眼球不断放大和收缩。这一瞬间,信义仿佛身临其境地能察觉到:她确实看到了什么。某种看到自己看不到、常人都看不到的东西——   “‘我身边的人’……会是谁?”   信义不禁开始浮想联翩。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姐姐夏花,因为有两位和她同年龄的女孩子就在最近失踪了,其中一人已经确定死亡。姐姐被盯上的可能性本来就很大……   “我想,一定是小流歌。”   但是,桑婆婆却用很肯定的语气对他说。   “你快去帮她。要是真发生什么的话,能帮到她的人,就只有你!”   信义紧紧地抿起嘴唇。   是白流歌?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这里之前的事情。被压制下去的纷乱思绪,像是浑浊的水底下泛上来的泥沙一样,全数涌上心头。   “我……”   “还不快去?”   桑婆婆瞪着他,和刚才那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截然不同,简直不像是一个人——老人正伸出手掌,死死地拽住他的肩膀。   “你听见了吗?”   “……我,我知道了。”   信义不知道白流歌家住在哪里,也不知道她家里的电话号码是多少,这是客观存在的困难。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因为一旦说出口的话,简直像是最无力的解释,像是在为自己不信任对方、或是不打算行动而可耻地寻找借口。   但信义并不真的这样认为。无论是否相信桑婆婆的占卜结果,他还是会行动起来。而当他行动的时候,以上的所有困难和限制,都是可以被克服和逾越的。   所以,他最后只是说了一句“我知道了”,便当即答应下来。   “我现在就去找她。如果流歌她没事的话,我会回来告诉您的。”   “好……好。这样就好。”   桑婆婆点了点头,一副松了口气的神情,重新坐回到座位上。她的神态看起来有点虚弱,在昏暗的灯光和摇曳不定的烛火中,更增添了几分苍老和疲惫。   “那么,我先走了。”   *   当信义踏入荒草地,在漫过膝盖的草丛中跋涉,望着沉没在山坡那一端的夕阳,刚才还一脸冷静的他,忽然间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望着背后被拉上了阴影帘布的巨大废屋。   ——那姿态看上去,就像盘踞在暮色中的庞然怪兽一样。这个念头刚在脑海中浮现,信义就意识到了:自己内心的焦躁和不安,正在飞快地累积、发酵和酝酿着。   “不会有事的。”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   “……不会有事的。”   ……   我是为什么才回到这座小镇上的?   如果是目的论或者宿命论者的话,重生后必然会为这种困境所困扰,因为他们相信人生中一切的境遇自有安排。信义不相信这种言论。比起冥冥中注定的“目的”,他更愿意相信“价值”:他所付出的行动,到底诞生了怎样的价值?   雨津镇的真面目,远远不如原本想象中的那般美好与和平。这段时间里他正朝着隐藏在幕后的历史与真相,不断地迈进。这对于一位小孩子来说,或许很了不起:可是,在真正思考起“价值”的时候,信义想起的只会是那位新认识的新朋友——   那是一位性格倔强的小姑娘。在上一次的人生中,两人之间并无任何交集,就像是毫不相干的平行线。但这一次,他们确乎建立了全新的关系。   白流歌的生活并不幸福。在小女孩的年纪,承受着过于沉重的负担。信义想要向对方伸出援手。因为这在他看来,这种行为有着特别的意义。如果能改变白流歌的人生,意味着自己的人生有了全新的价值所在:至少他没有彻底地浪费“重生”的机会。   和踏入房屋前一模一样的动作,信义再次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头脑保持清醒。   好,现在不清楚对方的居所,该怎么办?   沿着村里的道路一家一家问下去?那样做完全是在浪费时间,而且未必会有成效。本来询问学校里的老师是最好的方法,但现在是假期,又是傍晚时分,学校早就关门了。   “先回家吧。去询问认识的人中有可能知道的,实在不行就给老师打电话。”   信义下定决心后,加快脚步,一路小跑回了家。   *   ——与此同时。   背着书包的白流歌,几乎是漫无目的地在乡村的道路上行走。沿着大道,再到小径……自离开夏花家开始,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多久,时间从悠闲的午后,来到了夕阳西沉的黄昏,少女依然没有回到原本的目的地。   一路草长莺飞,蜻蜓在池塘上飞掠而过,偶尔有溅起一片涟漪的蛙鸣声。白流歌在平日里放学后,就很喜欢野外漫步,观察罕见的植物或者昆虫,这往往是她过去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在这种时候,更有一种在层层重压下、总算有地方能稍微松一口气的感觉。但这种磨磨蹭蹭,拖延时间的做法,终归是有极限的。   最终,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从大地上退出后,少女还是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庭院里花叶凋零,手边是裸露的漆黑土壤,和缺少保养、已然枯萎的花丛。而在庭院的尽头,是一扇已破败大半的木门,看起来根本起不到任何保护的作用。   即使隔着十几步远的距离,白流歌都仿佛能嗅见里面隐约传来的酒气和呕吐物的臭味。 episode080 厌家   ——白流歌讨厌自己的家。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对“回家”这个词,就始终怀有抗拒心理。因为那个家中,没有任何的温度,只有冷冰冰的暴力、令人感到憎恶的言语,以及难以忍受的痛苦回忆。   辛勤工作一天后回家的父亲坐在餐桌边看报纸,围着围裙的母亲站在灶炉边洗菜做饭,从学校回家的她和父母们微笑着打招呼,坐下来等待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这与常人而言可能是司空见惯的场景,但对于白流歌来说,却是只能在电视里见到,或是偶尔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遥不可及的幻想。   儿时的记忆像泛黄的老旧照片般模糊,在她脑海内的印象只剩下隐约的轮廓。而这仅存下来的碎片般的回忆,全部是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彼此争吵和大打出手的场景。   那两个人,是为什么才会在一起的呢?他们在相遇的时候,结婚的时候,说不定是彼此相爱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流氓,村子里没有人会为他说媒,将未出阁的年轻姑娘介绍给他。母亲愿意嫁给这样的男人,或许真的是因为爱吧?但这份爱并没有持续太久,在白流歌出生后,就转化为了孽缘。   父亲再婚后,依然没能改变自己的生活习惯和做法,好不容易在工厂找到一份工作,却因为上班偷奸耍滑,被老板开除了。接下来的他,整天就在酒精的浸泡中度日,时常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被警察抓去教育、被周围的街坊邻居讨厌,却始终我行我素。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像母亲那样传统的女人还能默默忍受。真正让这两个人的关系彻底破裂、让这个家庭濒临破灭的,是隐藏在男人内心深处的暴力因子。平常清醒的时候,出于面子和人情的考虑,父亲最多是出言辱骂,不至于对她们俩做什么。可是一旦当他被酒精麻醉了大脑,这个人很快就会变得肆无忌惮,将内心积压的郁郁不平和愤懑之情,全都一口气发泄出来,而发泄的对象,自然就只有家中两位柔弱的女性。   母亲一开始还能默默忍受,但这种暴力很快变本加厉地升级了,甚至波及到当时还很小的女儿。再也无法忍受的母亲选择了反抗。但身为家庭妇女的她,根本没办法在力量上战胜自己的丈夫,所以结果一般都是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眼肿,不得不抱着自己的女儿逃回自己的卧室,同时将房门反锁,防止醉醺醺的男人直接闯进来。   瑟瑟发抖的瘦弱女性,被她抱在怀里的幼小女儿,惊恐地望着被这个家庭的主人“咚咚”敲响的房子……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周都会在家里上演,到最后近乎麻木。   但实际上,真正让幼年时的白流歌感到痛苦的并不是单纯地暴力。每当夜里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总能听见从走廊传来的微弱声响。一开始很小,很低沉,接下来渐渐的变大,变高……那是母亲哭泣的声音。每当听见这哭声的时候,白流歌的心里,都会自然而然地诞生出喜怒哀乐之外的一种混乱芜杂的心情;某种扩散开来的雾气般笼罩着她的心灵,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她六岁的时候。某个深沉的夜晚,母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这个家中。醉酒的父亲从床上起来后,将家里翻找了一遍,又跑去问遍了一条街乃至整个村庄,最终不得不确认了这个事实:她的妻子,终于还是不堪忍受这种屈辱和痛苦的生活,离开了这个可悲的家。从此之后,没有人知道目前去哪了。他们家成为了村子里的笑柄。   父亲一直觉得是母亲抛弃了他,总是在说“那婊子是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但在白流歌看来,就算这种侮辱性的话全是真的,这一切也都是他的错。她一点儿都不同情这个男人。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如何喜欢自己的母亲,实际上她已经忘却了那个人的长相、外貌乃至言行,根本谈不上喜欢或者讨厌。白流歌对生出她的女人同样感情淡泊。她不感激自己的母亲,因为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她自愿的,如果可以的话,白流歌宁愿从来没来过。   有时候她会幻想:假如那时候妈妈将自己带走的话,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呢?她能否得到真正的幸福?可现实中没有如果,事实是……母亲选择独自离开,将她抛弃了。   母亲在白流歌的人生中消失后,少女的生活理所当然的变得更加糟糕了。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她,而父亲则将她当做了发泄暴力的替代品。被打肿手臂和大腿,被一脚踢在肚子上,被扇肿脸颊……父亲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恶劣。不止是在喝醉的时候会大发雷霆,就连清醒的时候,都从来没有给她过好脸色。更何况那个男人的一整天里,几乎没什么时间不是处于醉醺醺的状态。   就像今天。   光是站在门口,就能嗅见从那内侧传来的扑鼻酒气。白流歌忍不住蹙起了纤细的眉头。   要是我能一个人活下去的话,恐怕早就像母亲一样,离开这个地方了吧?可是纵然不论生活费的问题,身为小学生的她,在社会关系上是无法离开监护人的。   虽然就这样逃离家庭的念头、乃至离家出走的计划,都曾经无数次地在内心中浮现,但背着书包的少女在庭院里踌躇片刻后,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选择朝家门走去。   白流歌的鞋子踩过漆黑柔软的土壤。   早已凋零和落下的花瓣化为渣滓,和肮脏的泥土彻底地混合在一起,显得如此卑微可怜。 episode081 父亲   在走进家门前,白流歌最后一次转过身,望着背后的天空。黑压压低垂的乌云,仿佛要降落到视野尽头的那座山峰顶上似的。   “又要下雨了吗?”   沉积堵塞的空气,更为周围环境增添了几分压抑感,就像少女此时的心情般沉重。由于前几天那场大暴雨的缘故,站在半掩的房间门口,还能嗅见附近草甸上的湿润潮气。窗台上凝结着大量水珠。一只蜗牛在青石上缓慢的爬行,留下黏液的痕迹。   她“吱呀呀”地推开房门。地上到处都是散落一地的烟蒂,还有鼓鼓囊囊的垃圾袋。就在门后面不远处的地方,能望见几滩呈现出黄白色的呕吐物的痕迹。当然,还有挥之不去的酒精气味。   垃圾,呕吐物,酒,发酵的气息,和什么东西烂掉的味道……这一切混合起来后,使得这个房间里长年累月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恶臭。走入其中,只会让人觉得浑身都被某种不快的“氛围”所包围。   干掉的牛奶,腐烂的海鲜,或者是污秽的水槽——就是那种腐烂的臭味。就算是刚刚盛开过,充满芳香的花朵,放在这种地方都会很快沾染上难以言喻的恶臭。   白流歌已经尝试过无数次,她虽然天天都有在清理男人留下的秽物,处理垃圾,打扫灰尘,和其他肮脏的东西,但根本没有用。她的父亲很快就会将干净整洁的房间,再次弄得一塌糊涂。   直到现在,白流歌已经明白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避和躲藏。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中。   白流歌蹙起纤细的眉头,小心翼翼地捂着鼻子往里面走。那个男人目前很可能是处于醉醺醺的状态,要是醒过来后被他发现的话就会倒霉,现在是回房间的最好机会。房间内的光线昏暗,她的鞋尖一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玻璃瓶。啤酒瓶“咕噜噜”的一路往房间内部滚去,直到撞到墙壁后才停下来。   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等待了一会儿,结果却没有人说话。   难道说是人不在?不,鞋子还放在外面。父亲应该已经回来了。可能是被酒精彻底麻痹大脑后没有注意到声响,或者已经睡着了吧?   想到这里,少女忍不住松了口气。   白流歌打算像往常那样,趁着父亲没发现自己的时候,立即穿过一楼的房间,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卧室里,然后将门反锁。这样至少能保证安全。至于对方在醒来后一旦发现找不着女儿,很有可能会一刻不停地敲门、在门外不断辱骂她等等荒唐的行为……只要忍耐一下,就会过去。   晚饭的话,就等对方睡着的时候,再偷偷摸摸地溜出来吃。虽然是在自己家里,却要像做贼一样行动,对于常人而言很难想象,但白流歌早就已经习惯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少女想象中的那样轻松。   正当白流歌蹑手蹑脚地走到楼梯旁边,从房间内的沙发的方向,猛然间传来了剧烈的响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面上,吓得她一激灵。   “喂,有人……?是流歌吗?”   阴暗的角落里,传来男人粗重的声音。他的说话声听起来含含糊糊,还大着舌头,显然正处于醉酒的状态,只是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才恰好从沙发上醒过来。   “你,你到底怎么回事?嗝,回到家见到你、你老爹,竟然一句招呼都没有?”   父亲一边打着酒嗝,一边抱怨道。   “我……”   白流歌张了张嘴,发出轻微到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女儿的回应,从沙发上勉强坐起来后,用手撑着额头,他开始一个人在那边嘀嘀咕咕。   “今天,嗝,老子又被几个警察叫去谈话……工地那边的工资都没法发。他娘的,老子明明啥都没干!那群家伙整天抓不到犯人,便拿我开刀,就会诬陷人!”   被警察叫去谈话?   少女忍不住紧抿起唇角。额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并不相信对方的辩解。这个男人,绝对是干了什么坏事。怎么办?要是他真的被抓走的话,事情会很麻烦,因为暑假有老师的家访,还有下学期开学的事情,都需要大人出面。   再这样下去,她的初中生活还没开始,又要变得乱七八糟。明明第一次认识了朋友,第一次遇见了关心自己的长辈,还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变好。可是……   ……   白流歌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少女原本因为激动的心情而紧握的拳头,缓缓地、无奈地松开来。   她连愤怒的力气,都不剩下多少了。   房间内的沉默持续了片刻。   “对了。现在是几点?你怎么那么晚回来?该不会是在学校里找男朋友了吧。”   那男人的声音,从原本因为愤懑而产生的高亢、逐渐变得低沉沙哑。   白流歌没有回答。   当然不是。我还是小孩子啊——她本来应该像这样否认的,可是内心汹涌的情绪,令少女一时间没有开口。   “……怎么?难道我说的是真的?”   但男人似乎会错意了。他似乎有些着急了,用手撑着沙发,摇摇晃晃地从角落里坐起来。   尽管对方的面容依然隐藏在黑暗中,白流歌却仿佛能看见对方脸上阴沉的神情——意识到这一点后,她的内心突然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快意。少女下意识地捂住嘴巴,避免自己真的笑出声来。   “不说话?那就是有了?小小年纪就学会找男人,真的和你的老妈一样下贱!”   父亲穿上拖鞋,开始往这边晃晃悠悠地走过来。白流歌有些惊慌,下意识想要逃跑,但男人就像看穿了她的想法,正好拦住了少女的去路。如果白流歌继续往楼梯的方向跑的话,对方只要一伸出手就能抓住自己的头发——   “告诉我,是谁家的小兔崽子?”   等到他来到白流歌身前的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episode082 阴影   浓烈难闻的酒气,从男人的口腔和鼻子中喷吐出来,重重地扑打在她的脸庞上。此时的白流歌,已然无处可逃。   少女的内心深处顿时浮现出异常后悔的情绪。她的反应还是太慢了。刚才就算不能及时跑上楼梯、至少可以转身往门的方向跑。然而现在,无论哪个方向都已经来不及了。   “啊?跟我说说看,到底是谁……?”   父亲的手掌缓缓地放在白流歌柔弱的肩膀上。他动作缓慢,朝她伸过来的手掌上却带着令人难以反抗的魄力。布满厚茧的粗糙大手中,传来惊人热度,仿佛要将她的皮肤烧焦似的。   “没有、没有那样的人……”   白流歌自然不可能将信义的事情说出去。就算他们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但眼前的这个人不会相信。父亲的脾气一直是如此古怪多疑,总是充满着龌龊的心思,永远从最恶意的方向揣度别人的想法。自从母亲走后,这种扭曲的性格愈发变本加厉。   “所以……你刚才是在耍老子咯?”   他神态古怪,“嗬嗬”笑了起来。   白流歌抬起头,浑身战栗地望着那张长满胡渣的脸。   在她眼中,对方的身形永远是如此高大、强壮、野蛮。为了节约电费,家里时常不点灯,就算是在深夜。而在白流歌的世界里,她的父亲,就像一只或沉眠,或行走在黑暗中的怪兽。   这可能和她现在还是年幼的孩子有关……但白流歌心中很清楚,令这个男人在自己眼中变得如同难以逾越的庞然大物的真正原因,是她内心潜藏的恐惧;以及十二年的人生里一直在被这个人所折磨、饱经痛苦后留下的深重阴影。这片“阴影”在她的心中占据着如此宽广的面积,难以磨灭。它与现实中的男人合为一体,变的异常强大和可怖,令她没办法升起反抗之心。因为经历的缘故,白流歌从小个性就很固执,不会畏惧其他人,可是每次在家中看到对方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太奇怪了。   少女时常这样想。   因为白流歌的父亲并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她无数次看见对方在别人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就算被人用手指着脸辱骂都不敢出声,只是陪着笑容,不止一次露出那副小丑般滑稽的模样。毋庸置疑的是,他是个懦弱而无用的男人,否则母亲不会如此干脆地离开他。父亲一直被附近的街坊邻居和村里的其他人所瞧不起,而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正因为如此,尽管白流歌在学校里常常受到他人的排斥,但她从来不会和家里人说。那样做毫无意义,这个男人根本保护不了、或者说不愿意保护她。就算告诉他自己被人欺负了,也只会反过来被教训一顿,认为女儿是在给自己添麻烦。   为什么……她会害怕这样可笑的人呢?   “对了,我、我差点忘记一件事情。”   男人搔了搔头皮。因为酒精的缘故,他的大脑运作得很迟缓,于是瞳孔便不自然地转动着,僵硬的不像是活人。   “前、前几天你去上学的时候……嗝,有个男生到我们家里来询问情况,说他、他的妹妹不见了。想问问你是不是知道……”   “是谁?”   白流歌有点好奇。除了信义外,她在学校里根本没有其他熟识的人。到底是谁会来问她呢?结果,少女在父亲口中听见了令人意外的名字。   “是她?她竟然失踪了?到底怎么回事?”   “是啊……我就很奇怪,为什么要、要来问你。于是就从他嘴里听说了,你和他妹妹关系不好,在学校里还、还总是欺负人家。”   父亲的手掌,在女孩的肩膀上轻轻摩挲着。   “后来,那小姑娘终于受不了,好几次和你打过架。前几天你还被老师叫去过谈话,是不是这样?”   白流歌惊讶地睁大眼睛,她下意识地反驳道。   “不、不对!一直被欺负的人是我……!”   ——“啪。”   少女的脸颊上响起了清脆的声音,就像用蒲扇在拍打蚊子。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令她一时间没办法站住脚,眼前冒起了金星。数秒钟后,白流歌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被扇了一巴掌。   “都被老师叫去训话了!还敢骗老子!”   父亲的声音又一次因为情绪的激动而变得粗重高亢。   “不,不是的!老师是因为……”   然而男人完全没有想要听她解释的意思。放在白流歌肩膀上的手臂猛然用力,将瘦弱的女孩一把推在地上。   “真是长、长进了啊,学会欺负人了?竟然还敢瞒着我,要不是别人说,我还不知道你在学校里是这、这副德行!”   白流歌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她用手指抚摸着自己的唇瓣,在昏暗的光线中,她能看到指腹上的一抹暗淡的红色。这是因为刚才被推到地面上后,牙齿不小心咬破嘴唇的缘故。   不行。   这样下去……   她的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内心再一次被恐惧的魔爪所攫取。   白流歌很快就意识到,解释和求饶都是没有用的。对方现在正在气头上,而且还是醉酒的状态,根本就没有理智,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而更糟糕的可能性是,这个男人只是想将自己打一顿泄愤罢了。   上一次被这个醉醺醺的男人殴打后,手上和脚上留下的淤青和伤痕,直到现在还没有褪去。这一次只会更加糟糕。   一旦想到那种可能性,少女浑身的血液都像被冻结了。   要逃……必须得逃跑!   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女孩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开始朝着楼梯的方向奔跑。   “怎么?还想要逃?!”   身后的男人怒吼起来。   白流歌头昏脑胀,一半的视野因为肿起来的半边脸颊而变得模糊不清。在少女眼中,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随着父亲的叫喊声而动摇,脚下的楼梯板摇晃个不停,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episode083 怪物   白流歌想要往楼梯上方逃去——只要逃到二楼,回到自己房间将门关上,将父亲反锁在门外,就不会有问题。这个男人是喝醉了,大脑不清醒,才会表现得比平常更加不理智,暴力的倾向愈加明显,只要有让他冷静一下的时间,一切就会变好……少女是这样期望的。   但这一次,父亲显然没有那么容易就放过她。可能是出于某种情绪上的理由,也可能是某种无法说清道明的理由——他被真正激怒了。这个男人摇摇晃晃地踩着地板,向前方伸出大手,朝着在楼梯上奔跑的女儿一把抓去。   “呀……!”   正在奔跑中的白流歌被陡然间从下方传来的拉扯力道绊倒了。她的右足被男人的手掌死死地抓住,少女往前一个趔趄,上半身重重地摔在楼梯板上。她的下巴差点因此摔脱臼,好在最后一刻,白流歌用手支撑住了身体的平衡。忍耐住膝盖上传来的钻心疼痛,少女没有第一时间站起身,而是再次想要往上爬行。但在这段时间里,她的父亲已经同样走上了楼梯。   “逃……你还想逃?”   在白流歌的眼中,这个和她分明有着世界上最密切的血缘关系的男人,逐渐变成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恍若梦魇般异常恐怖的形象。   父亲——或者说名为“父亲”的怪物,它的双手牢牢抓住了楼梯两边的扶手。这头具有人形外貌的怪兽怒目圆睁,瞳孔里呈现出充 血后的赤红颜色,一边喷洒着酒气,一边从上往下俯瞰着她。   “你以为你是靠着谁才活下来的?啊?!没有老子辛苦赚钱养家,你还想活到今天?”   父亲将整个人都压了上来。少女惊恐地将身体蜷缩起来,想要往后退,但后面被楼梯所阻挡,根本没有任何空余的地方可以躲藏。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用手撑住对方的胸口,不让对方靠近。   但男人却在一个劲地凑上前来,将双手伸向白流歌的肩膀,同时想要利用体重优势,试图将她压倒。   ……不行。   不可以!   这一次,要是真的被对方抓住的话,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少女在前所未有的恐惧刺激下,比往常爆发出更加惊人的反抗力量。白流歌拼命扭动着身体,在反抗对方体重的压迫的同时。她的双手双脚同时用力,像弹簧般将死死压在上方的父亲推开来。   白流歌在挣扎的瞬间,双手向上胡乱地抓挠着,一把抓住了男人的上衣口袋。在这一瞬间,她本能地将从里面掉出来的某样东西,死死地拿在手里。但少女已经没有去分辨是什么的时间了,趁着对方松懈的空隙又踢出一脚,踹在对方的肚子上。   这一下已经用尽了白流歌的全力。躲闪不及的父亲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整个人往后仰倒,总算将已经抓住她肩膀的双手送开。   少女没有顾得上身体的疼痛,继续狼狈不堪地朝着楼梯上方爬去。她听见后面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好像是父亲从楼梯上摔下来了……那难道是后脑勺与地板相互碰撞的声音?   白流歌没有回头的想法,她大口大口地剧烈喘息着,从楼梯到房间之间短短的路程,就好像正在攀越一座高耸的山峰般困难。终于,少女爬到了门前,拼尽全力地向上方伸出手。白流歌将门打开后,一口气滚入房间里。而与此同时,她的手里还紧紧攥着从父亲的衣服上拽下来的“那样东西”。   *   脊背贴在门板上,倚靠着冰冷的铁门,白流歌瑟缩着瘦弱的身体,她将双手抱在膝盖上,好长一段时间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在不断地深呼吸着。   少女的双手双脚都在发抖,仿佛身处在冰天雪地之中,耳朵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耳畔像有一万只蚊子在飞舞的嗡鸣声,才慢慢开始远去。那是因为心脏的剧烈跳动,而在全身上下鼓荡循环个不停的血液所带来的噪音。   “他……没上来吗?”   白流歌不敢打开门,将脑袋贴在门板上。外面的走廊一片静悄悄,父亲似乎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冲上来。如果是以前,男人大概会在外面狂怒地敲着门,让自己打开,在他的怒气未消前绝对不会停下来。   少女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开始胡乱猜测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说,刚才父亲在楼梯上被自己推下去后,摔在地上清醒了?还是说干脆地陷入昏迷了呢?   但无论如何,她已经反锁上卧室的门,并且绝不会再打开。白流歌已经下定决心,直到明天早上之前,她都要始终待在这个房间里。无论谁来都不会开门,要是饿肚子的话,只能暂时忍耐。   “对了,我好像从他身上拽下来什么东西。”   白流歌摊开手掌。   ……   少女的掌心上,正静静地躺着一枚似曾相识的护身符。虽然因为她的用力揉捏,已经有点变形,掌心分泌出来的汗水更是沾湿了上面的图案,但还是能勉强看出原本的样貌。金丝花纹编织成艳丽花卉的形状。颜色已经颇为暗淡,从材质和质地上看,有点脏兮兮的、给予人一种陈旧的观感。   “奇怪……”   白流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将背后的书包放下来,然后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母亲曾经交给自己的护身符。   “除了花的种类外,其他地方都一模一样。”   在比对之后,她得出了这个结论。   但是,父亲为什么会有和她相似的护身符呢?   少女陷入了苦恼之中。虽说“是母亲曾经送给父亲的”这种理由是完全说得通,但她总觉得事实并非如此。白流歌开始在脑海里不断地检索记忆。到底,是在哪里看见过呢?   “这、这个,难道说是……”   盯着护身符看了半响后,少女的瞳孔因为震惊的情绪而逐渐放大。   ——“为什么,会在他那里?” episode084 可怕的隐秘(加更)   白流歌的脑海里仿佛闪过一道电光——在不断,不断地深入挖掘记忆的尽头之后,少女总算是想起来了,她到底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见过这个护身符——大脑深处随之传来一阵奇特的钝痛,白流歌捧住自己的额头,纤细的眉头紧紧蹙起。   “这是……”   这是属于母亲的护身符。   没错,她之所以会觉得熟悉,是因为在很小的时候,白流歌常常会在母亲身上看到。和她手上那枚护身符相似,是因为这两枚护身符本来就是成对的。   某一次,母亲从附近小镇上举行的庙会回来后,从别人那里请了两枚护身符。一枚自己佩戴,一枚交给了白流歌,希望护符能保佑她们母女平安。当然,不管有没有用处,现实从来不会如人所愿。母亲也很清楚这一点,她大概只是为了祈求那些许的心理安慰吧。   回想起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对于现在的白流歌来说,就连母亲的面容都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可是,那时候母亲的手时常抚摸着她的温柔触感,仿佛还驻留在脸庞上……   “妈妈……”   白流歌情不自禁地将俩枚护身符紧紧地攥在手心,放入怀中。   但没过多久,她忽然意识到了某个更深处的疑问。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心情平复下来后,随之而来的是再现实不过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护身符会在父亲手中?”   母亲确实在八年前离开了这个家。不仅如此,她还带走了属于她的所有东西,什么都没有给家里人留下,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无论是纪念的物品或是告别的话语,母亲曾经生活、居住和存在过的痕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似这个家中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就算一度被抛弃,白流歌依然不相信母亲会将这枚护身符扔下。在她遥远的记忆里,甚至从来没有见过对方将佩戴在胸前的护身符解下来的时候。如果说是为了表达与这个家庭和过去割裂的决心,或者是时间来不及带上的话,那应该还会留下别的东西才对,为何只留下护身符呢?而且,这枚护身符最后还到了父亲手中……   这太奇怪了。   白流歌难以理解。   她突然对过去经历的一切感到怀疑:母亲到底是为什么才离家出走的?是因为家庭的沉重负担和那个男人所带来的压力、终于到达了承受的上限吗?——同样身为受害者的白流歌当然能理解这种想法,可是,她未免走得太突然了。就连和她最亲近的女儿,在她离家出走之前,都没有从对方的言行中感觉到任何要离开的预兆。   小孩子在这方面的感觉是最敏锐的。自己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母亲的想法呢?在那之后的数年岁月里,幼小的白流歌曾经为此困扰过,甚至会觉得是自己的错,没能及时挽回母亲。但是,现在的少女已经不这么想了。白流歌认为母亲的选择是正确的。在过去的十二个年头的岁月里,父亲不曾有任何改变;这个家庭亦没有任何希望和未来。只要身为一家之主的那个男人没有死,只会不断地越来越堕入深渊。除了母亲没有将幼年的自己带走外,她并不认为母亲做错了什么。关于母亲的事情,在那之后逐渐被埋藏在记忆深处。   但是,当白流歌再度看到这枚护身符的时候,曾经和母亲待在一起的回忆,一时间全数从脑海深处浮上心头。那是在充满恐慌和不安的童年时光中,唯一称得上温暖的记忆。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这枚护身符会在父亲的身上?这个问题再一次在白流歌的脑海中浮现。或许她根本没办法寻求到答案,毕竟母亲已经离开很久了,线索早已不复存在。   又或者……   是她,不愿意去思考那个真正的“答案”。   ……   白流歌的牙齿,狠狠地着嘴唇上正在流血的伤口,试图用疼痛来唤醒冷静的意志力。   此时,外界气温依然残留着白天的暑气,矮小闭塞的房间内闷热不堪,可少女却在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说到底,她从来没有真正见过母亲告别家庭的样子。   白流歌不知道母亲在离开这个家之前,是悲伤地哭泣了,还是露出欣慰的笑容。直到那天晚上到来之前,母亲都还在家中,而等白流歌从睡梦中一觉醒来,对方就消失不见了。然后她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下,选择先将房间里的父亲叫醒,父女两人在家附近和整条街道上找了一遍,还是不见人影。没有人再见过母亲,几天之后,警察那边同样没有得到消息,最后他们才确认对方失踪的事实。   白流歌一直以为,那是因为母亲对所有人都不告而别了,又离开的很小心,所以没有人见过她最后一面,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可是,是否还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性?   或许,有人知道,有人见过;是有人从母亲那里拿走了这枚和她配对的护身符;是有人将母亲在这个家中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抹消了,一点点都不曾剩下。   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目的是什么?   白流歌的心脏再一次开始“砰砰”地剧烈跳动,她仿佛能感受到血液在体内狂热 地奔涌,脑袋变得晕乎乎的,脸颊像火烫般发热。   ——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忽然觉得背后倚靠着的房门,变得异常寒冷。一股阴森森的寒意从一楼开始蔓延,沿着楼梯,穿过走廊,一直渗透到卧室内。寒意从遥远的过去、一直渗透到眼下的现实之中。某个可怕的猜想,令她心中的那片阴影愈发的扩张和膨胀——   那个男人,就躺在楼下。   那个可怖的、难以形容的、高大而强壮的“怪物”,就在楼下。   “妈妈……”   她嘴唇颤抖着,再一次无力地吐出这个称呼。就连白流歌自己,都不清楚她此时复杂难明的心情到底是什么。   “我,该怎么做?”   作者留言:   ——   打赏加更,悬赏到此结束。这次悬赏主要还是为了趁着有推荐的时候冲榜,让更多人看到。但从收藏来看,作用不是很明显。不管如何,这样一来我也是开过悬赏的作者了!(自豪   还有关于书评区,已经开始有人直接问候书友亲人了……这可不是个好苗头,已经让我开始怀疑之前的部分无聊评论是不是故意为之的,虽然真的不知道为啥有人要黑这本扑街书啦……当然,其中应该也夹杂着普通读者的感想。   总之无论是哪一种,我一般都不会去删评论,因为评价作品是读者的自由。但我不保证我会如何应对一些太过没下限,或者开始吵起来的评论,希望读者大人们能理解这一点。还有就是,诸位大可不必要去理睬那些无聊的书评,要是能多发表一下关于剧情的看法就再好不过了。谢谢各位! episode085 再来的风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厚厚的窗帘拉拢后,房间内没有透进来一丝光亮。再玻璃窗户后面,是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阴沉天空。   身上披着一条棉被,坐在地板上的白流歌,很长时间内就像凝固的雕塑般一动不动。少女看了一眼放在身旁的闹钟上,指针指向的时间后,静静吐出一口气。在尽量不让自己发出过大响动的情况下,白流歌活动着变得僵硬的四肢,缓缓站起身来。   在将近半小时的时间里,她都在倾听和辨认从楼下传来的响动:那个男人从地上爬起来的声音;鞋子踩过“吱呀呀”地板的声音;还有整个人躺进沙发里的声音。   伴随着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白流歌仿佛能想象出来,男人将自己整个人再度抛向沙发、四肢和脑袋都沉重地陷入柔软棉花之中的场景。他就像一块硕大抽芽的土豆,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生长。   白流歌在学校里上课的时候,曾经从某个会英语的老师那里听说过一个小知识:据说外国人会将整天坐在沙发上无所事事、最终体型变得虚胖臃肿的那类人,比喻成土豆。女孩觉得这种比喻非常形象,至少在父亲身上是如此。   当然,白流歌没有就此放下戒备。她将耳朵贴在门板上,继续仔细倾听着楼底下的动静,一点点微小的声响都不放过,确认父亲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过了大约十分钟后,楼底下传来粗重的鼾声。父亲似乎暂时放弃上来找她麻烦的打算了。那个男人会这样做并不奇怪,他是个自私自利,完全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对于女儿的反抗,他当然会感到很生气,可是这种愤怒之情,对他而言,或许还不如睡上一觉来的重要。在父亲喝醉了的时候,无论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都有可能。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等他醒过来之后,很有可能会继续对自己施加暴力。根据父亲的生气程度,这次说不定会被殴打到不省人事。尽管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好、好……冷静一点,流歌。”   少女拍了拍自己的脸庞,又搓了搓手掌。   就在不久之前,白流歌的打算还是一直待在这里,直到明天早上或中午为止。她没办法忍耐更长的时间:晚饭已经没有吃,要是明天的早餐和中餐时间继续没有得到充分的营养补充的话,白流歌说不定会饿昏过去。如果事情发展到到那种程度,她的父亲会做什么呢?更有可能的是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饥饿所折磨。   白流歌一直很清楚,自己还是小孩子,正处于成长发育的关键阶段。她本来就有一点贫血的征兆,还总是受伤,又不被允许去医院,不好好保护自己的话,身体真的会就此垮掉、或者留下病根。至于以后的事情,就只能等之后再说了,她没办法考虑到这么多,或许还是要挨上一顿毒打,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可是,在无意间得到母亲的护身符后,少女在经过谨慎的思考后,决定放弃这个打算。因为白流歌已经意识到,自己所生活的这个家庭中,很可能隐藏着某个比过去想象中更为可怕和阴暗的“秘密”……   ——杀人。   ——弑妻。   ——抹灭证据。   而这个潜藏在过去的凶手,就是自己的父亲。   当然,一切都还是未知数,或许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只是,光是存在着可能性让她做出这种猜测,这一点已经令少女感到不寒而栗。   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在这个家中,没有任何安全的地方。白流歌曾经将自己的卧室擅自看作最后的庇护所,但它的本质上脆弱不堪,只是自己的一厢情罢了。   房门镶嵌在水泥墙壁上,附近的墙体结构早已经老化,门上锈迹斑斑……这样的一扇门,真的能抵御住对方的入侵吗?如果父亲真的不管不顾想要进来的话,只要利用工具、不,就算不用工具,以一个成年男人的力量,也足以将门用暴力强行破开。   而且,在那之后,还有另外一个问题——   母亲的护身符现在在自己手中这件事,父亲现在知道吗?   他一时间可能没有发现,但时间过去久了,一定会注意到。到那时候,父亲会怎么想呢?如果她的猜测是错误的话,那倒无所谓。但假如母亲真的是被这个男人杀掉的话,他应该很容易就能从遗失的护身符上得出和自己一样的结论——换句话说,父亲在那一刻就会知道,“杀人”的真相,已经暴露给他的女儿了。   到那时候,父亲又会做出怎样的行为?   一想到这些,白流歌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事情的暴露。也许就在下一秒,身后的房门就会被撞开,那个男人直接闯入,将大手抓向她……类似的想象已经无数次地浮现在少女的脑海中了。   白流歌害怕到手脚发冷、身体都难以动弹的地步。但正因为如此,才必须做出行动。不能怀有任何侥幸的想法,不能畏惧地蜷缩在这里。面对那个男人,她根本没有反抗能力。她强迫着自己,要在父亲入睡后立即开始行动。   ——她要离开这个“家”。   必须要逃跑。至于逃到谁那里去,白流歌现在还没有想好。有可能是去找老师,有可能是去找镇上的警察们寻求帮助,当然还有那位唯一的朋友……她会向能见到的所有人求助。但是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自己能独立踏出家门的基础上。否则,就算她想要向谁大声呼救,都不会有任何人听见。   白流歌深吸了一口气。   打开锁钥后,她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在上面微微施加力道。   面前的房门,悄然被打开了一道缝隙。   ……   与此同时,天上传来一阵轰隆的巨响。闷雷声在云中穿行,闪电的光芒将山脉和地平线照得一片惨白。   时隔数日后,笼罩在小镇上的暴雨,又开始下了起来。 episode086 逃离与直面   鞋子踩在老化腐朽的地板上。每一次发出“吱嘎吱嘎”不堪重负般的声响,她的心脏都会随之剧烈跳动;那架楼梯就更糟糕了,每往下走一步都会摇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散架。   房间里,到处都被漆黑无光的海洋所吞没,视野比之前更加晦暗。偶尔有雷鸣声在“海洋”的上空炸响,整栋房屋就像活过来的生物般不断颤动着。   白流歌将一只手捧在胸前,另一只手扶着把手,努力保持着平静的呼吸,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一点一点、一点一点……那扇门终于还是离她越来越近了。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男人,就在白流歌右手边的那个角落里。接下来,只要经过那里而不惊动对方,她就能推开门,逃出这个地方……!   天上的雷声越来越响。偶尔有耀眼的电光撕破夜幕,从窗户上透进来的闪烁光芒,瞬间照亮昏暗而宽阔的空间,渲染开一片惨白的颜色。电闪雷鸣的刺目光芒,将房间内家具的影子尽数投落在墙壁上,变化出一片张牙舞爪的形状。   与此同时,萦绕在周围的那持续不断的鼾声,似乎被雷声所惊动、停顿了那么几秒钟。躺在沙发上的男人揉了揉鼻子,嘴巴里发出含糊的咕哝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一下。   白流歌却没办法那么淡定,她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停滞了一瞬,僵硬地呆在原地。过了几秒钟,确定对方真的没有起来的意思后,才松了口气,紧咬牙关,继续往前走。白流歌之前被父亲打伤的身体部位,始终在隐隐作痛,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伤口的恶化,已经开始逐渐影响到女孩的行动能力。   即将路过沙发前面的时候,迄今为止最嘈杂的一次雷声在房屋上空响起。狂风的呼啸声盘旋在外面,随之而来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宣告着暴风雨再度来临。   ——这一刻,白流歌再度停下脚步。她与房门近在咫尺。少女的目光却落向黑暗的角落里。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过去选择留在房间不做抵抗,自然是毫无意义的懦弱行为。但是,从这里逃跑后就真的一定能解决问题吗?   就算能成功离开,她最终还是要想办法解决父亲的事情。白流歌相信自己的朋友一定愿意帮助自己,但是只要这个男人再次找到她,自己还是必须得跟着对方走;而等到她回到家后,之前所做出的反抗,自然都会化作泡影、成为对方进一步施加暴力的借口。   那个男人是自己的父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因此,他想要从哪里带走自己,都是名正言顺的。假如别人想要从中阻挠的话,其实都是违法行为,就等于落了把柄。   明明是怀有好意,却反而会成为被“惩罚”的对象……少女绝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朋友和关心她的人身上。   ——不可以拖累别人。   白流歌的视线在大门和沙发之间游移。   少女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   白流歌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始终在忍受着父亲的欺凌。之所以一直没有做出诸如离家出走之类的反抗,是因为她很早就发觉了,做这种事情根本毫无意义。   假如她有能独立养活自己的能力的话,早就选择离开这个家了。可是现在的她,只是个未成年人;而且就像以前说的那样,白流歌在社会关系上,根本没办法脱离她的父亲,除非父亲出了什么意外,自愿或者不得不放弃她的抚养权,而又有愿意抚养她的其他亲人或社会机构。当然,假如暴力程度过于严重的话,外界的力量是可以介入的。父亲的行为早已超过这条界限,但是在眼下,她是和父亲是两人生活的,那个男人想做手脚进行伪装的话,简直再容易不过,何况比起小孩子,人们原本就更容易相信大人;退一步来说,就算有人愿意相信她,对父亲亦只能从警告和教育开始。……最终,少女还是没办法离开这个家。   白流歌有私底下查询过这方面的信息,得到的结果永远令人失望。想要和那个男人脱离干系,几乎是不可能的,对于成年人而言都很麻烦,更不用说是像自己这样的小学生。   她未来的结局,就只剩下两个。   要么是一直忍耐、一直忍耐,等待成年或者有机会去外地读书,尽量远离雨津镇这个家乡、远离她的父亲:   要么……就是终于有一天,没办法继续支撑下去,达到承受的上限,在成长的途中就死去。   但是,现在。   ——现在,白流歌意识到,正有一条新的道路,浮现在她的眼前。   父亲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原本的自己,确实没有逃离他的办法。可至少、至少如果能证明自己的父亲是杀人犯的话……她说不定就能有机会离开了。   白流歌慢慢地将双手握紧。   这同样是,为了“回忆”中的母亲——   她想要找出真相。   如果真的是这个男人杀了妈妈的话,她不会放过他,不会允许他不受到任何惩罚,就这样继续肆无忌惮地活下去。   白流歌下定决心,这次不会再逃跑;她转过身,直面着躺在沙发上沉睡的父亲。   少女的手脚还在止不住地颤抖,内心深处却已再一次鼓起了勇气。   这一刻,她仿佛能察觉到,周遭的阴冷寒意正在远离。白流歌的嘴角忍不住露出微笑,但她很快就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证据。没错,她需要证据。   就像那枚从父亲身上抓下来的护身符一样。但光是这个还不够。趁着对方因为酒精而陷入沉睡,这是唯一的机会,绝不可以错过。首先要去他的房间里,而钥匙就在他身上。只要抓紧时间,就能来得及。这种做法一定比单纯因畏惧而选择一时的逃跑更为明智。   白流歌开始了行动。她像猫般轻盈地靠近,同时将手伸向对方——   ……   “白流歌啊。”   然而,就在她还没来得及触碰到对方衣料的那个瞬间,那个男人在黑暗中开口了。   “你不打算逃了吗?” episode087 滂沱   今晚的暴风雨,要比前几天的那一次来得更为猛烈。电光如蟒蛇般在乌黑的云团中窜来窜去,骤然间炸响的雷声,有着一种不震破耳膜不罢休的气势。但此时在外界发生的一切声音,无论是风声还是雨声、雷鸣声和树木摇晃的声音,它们全部累加起来,都远不如就从眼前这个男人口中吐出的那句话,来的更加惊心动魄。   ……   ——“白流歌啊,你不打算逃跑了吗?”   ……   站在沙发前的白流歌,如堕冰窟,伸出来的手僵硬在半空中,难以动弹。少女不知道此时从内心涌现的,到底是什么情感……担忧?恐慌?后悔?不,都不是。   那是某种远远在那之上的、更加冰冷和漆黑的情感。   父亲他,真的很少会叫自己的名字,特别是全名。有时候在别人面前的时候,会用“流歌”来称呼他,但会呼喊全名的时候,几乎不存在。父亲对待自己的态度,更像是对待一个奴隶、对待一个被自己饲养的物,或者是更低级的牲畜。他称呼自己的时候,从来都是叫“喂”、“你”、“小崽子”、“小贱人”……就好像“白流歌”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是某种不能被提起的禁忌、抑或是某个排斥和厌恶到根本不愿意说出口的词汇。   上一次父亲喊她“白流歌”是什么时候?少女已经记不起来了。唯一还留有印象的,大概是母亲失踪的那一次,父亲确实喊了自己的全名。   他这样说——   “白流歌,你的妈妈……我是说那个贱人,昨天晚上走了。她离开这个家,将我们两人抛下了。”   ……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男人从沙发上坐起来。他的动作看起来有些迟钝和缓慢,大概是体内残留的酒精仍然在起作用的缘故。   “怎么,为什么不说话啊?”   父亲坐在黑暗中。他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嘲笑。   “你刚才不是想要逃跑吗?为什么不逃,现在就赶紧逃啊。”   我已经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逃了。白流歌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任何话语。   “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你在门前转身,朝我这里走过来,到底是为什么?”   男人拍了拍膝盖。   “告诉我,你想要做什么?”   “……”   “说出来吧,是怕挨揍吗?放心,我现在酒醒了,不会打你的。”   “不想说?我是你的父亲,还有什么事情,是你要瞒着我的吗?”   白流歌始终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那里,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没有任何动作。   “怎么?成哑巴了?”   直到父亲从沙发上坐起来,朝这边靠近;那张熟悉而狰狞的脸庞,逐渐从黑暗中浮现和逼近的时候,少女才因为无法抑制地恐惧,忍不住往后倒退了几步。   但她的手臂,很快就被一把抓住了。   男人的手掌就像巨大的铁钳,牢固如同是水泥浇筑的枷锁,根本没办法挣脱。同时还在传来源源不断的滚烫热度,白流歌甚至怀疑自己的皮肤是不是已经烫起泡了。   “说啊。”   “说啊,听见了吗?”   每念出一句话,父亲的声音就会变得高亢。   “说出来!”   “白流歌,我让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   到最后,他几乎是在近在咫尺的距离、正对着白流歌的脸庞大吼。父亲的咆哮声和天上的雷鸣声交织在一起,在这一刻成百倍地被放大,她的大脑传来一阵晕眩感,只觉得天旋地砖,身体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   昏暗空旷的大厅里,气氛就像坟墓般死寂。   瘫坐在地上的女儿,和站在她面前、俯看着对方的父亲,就这样保持静默地对峙着。   “你还是不想说,对吗?”   过了一会儿,父亲冷笑着打破沉默。   “难道你觉得自己只要不说,我就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男人的话头顿了数秒种。   ——“你老妈……那个贱人的东西,现在就在你手上吧?”   *   “快给老子出来!”   父亲依然紧紧地攥着着她的手腕,他动作粗暴地将少女从沉闷的大厅里拖出来。白流歌的四肢还在发软,一时间使不上力气。从门外扑涌进来的风,夹杂着冰冷的雨点,像刀子般落在脸上,打的人生疼。   瀑布般的雨水从屋檐上落下来,如同一道隔绝内外的帘幕。父亲没有带伞、也没有披上雨衣,就这样强行拖着她穿过这道帘幕。之后,两人便毫无遮掩地置身在滂沱大雨之中。   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白流歌抬起头,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衣服和裤子。父亲将自己拉到了荒芜的门前庭院中。母亲在的时候,每天早晚都会精心照看这里,下雨的时候还会铺上塑料布,一年四季都会有新鲜的花卉盛开,但就在她“离开”后不久,花圃里就只剩下遍地丛生的杂草。   父亲松开了手掌。白流歌径直摔倒在草丛中,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没办法坐起身。女孩就这样狼狈地趴在泥泞之中,鼻尖萦绕着泥土的腥味,和雨水透明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白流歌,你想知道些什么?”   暴雨中的父亲,他的面容和五官就像被雨水冲刷掉的油漆一样,在白流歌的眼中,逐渐变得模糊和扭曲。只有那对眼眶深陷,俯瞰着自己的黝黑瞳孔里,正放射着可怕的光芒。他的声音异常清晰地传到少女的耳朵里。   “我……”   白流歌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内心的恐惧,还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和寒冷。   ……   ——“喂,请问有人在家吗?”   就在这时,少女的耳畔,响起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白流歌愕然地抬起头,看见那位少年的身影,就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两人之间隔着雾气蒙蒙的雨幕,一个站在雨中,一个趴在泥里,彼此间看不清楚对方的相貌。这一刻,他们仿佛置身梦境之中。 episode088 朋友   ——“你在学校里认识的那个小姑娘,半小时前刚来找过你。”   信义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颇为阴沉。根据早上电视里播放的天气预报,马上又会有一场大雨。算算时间,很快就要开始了吧?但这时候的他已经没心情去在意天气了,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确认那位少女的安全。   信义神色匆匆地敲开门后,等待在庭院里的夏花姐,第一时间对他说了这件事。   “找我?来这里?”   信义有些惊讶。没想到刚从桑婆婆那里回来,就会听到她的消息。   “流歌她有什么事吗?”   “她说没什么要紧的,等下次见到你了再说。”   ……不对。   信义忍不住皱起眉头。   肯定,是有发生什么吧?   以信义对那位女孩的了解,如果不是实在有紧急的事情,需要得到自己的帮助、或者希望能和他讨论的话,是不可能主动上门的。另外,白流歌之前没有和他提起过要拜访家里的事情,说明现在遇到的是突发状况……桑婆婆的预言,再一次在他耳畔萦绕和回响。   ——“你身边的某人,将有大难临头。”   难道说,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怎么,果然有问题吗?”   姐姐敏锐地察觉到了信义内心的动摇。   “那孩子是在瞒着什么吧?”   “夏花姐看出来了?”   “怎么说呢,这小姑娘一看就是那种平日里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闷葫芦。我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觉得她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对着不熟悉的人又说不出口’的这种感觉。”   站在对面的女孩露出担忧的表情。   “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没问题吧?需不需要我帮忙?”   “呃……我不知道……”   信义对此其实一无所知,只好含含糊糊地回答。   “那好,我换一个问题。小义,如果真的出现意外的话,你会去帮助她吗?”   姐姐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好像是在鼓励他。   “当然。因为白流歌是我的朋友。”   信义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能这样想就好,小义真是个好孩子。”   夏花姐的脸上露出高兴的微笑。   “不过呢,就算是去帮助别人,也一定要记得量力而行,不能做太危险的事情,要保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如果遇到没办法解决的困难的话,不用觉得丢脸,尽管来依靠姐姐我、还有你的叔叔他们,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姐姐。还有,请帮我向叔叔和阿姨说一声,今天可能会晚点回来,晚饭不一定能赶得上。”   “好,记得早去早回。”   女孩笑眯眯地用纤长的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还有啊,别告诉我你忘记昨天答应我的事情了,既然是有要紧事,就暂且放你一马,但你在回来以后,一定要乖乖地全部说出来啊。   信义点了点头。但是很快,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变得愁眉苦脸。   “可是,我现在压根不知道白流歌住在哪里,也没有她家里的电话。真后悔之前没有问。该怎么办,夏花姐?你觉得附近有什么人会知道她家的事情?如果打听不出来的话,我就只能打老师的电话了,不知道能不能搞到手……”   “‘附近知道那小姑娘家庭住址的人’,当然有啊。”   夏花姐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胜利般的笑容,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   ——“就站在这里呢。”   “欸?”   “哼哼,你以为姐姐我是什么人?当时就觉得她的态度一定有问题,所以就主动去问过来了。”   “好、好厉害!”   信义的眼睛一亮。   “对吧对吧,我自己都这么觉得呢。”   夏花姐双手叉腰,得意洋洋。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平常的态度。   “好了,你要是有什么想要赞美姐姐的话,就全部留到之后再说。现在,快去找她!”   在信义的耳边说出地址后,女孩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吧,小义。”   姐姐的声音变得很柔和。   “看的出来,那孩子真的很相信你。在这点上,我也是一样,我相信是小义的话,一定能做到什么。”   *   信义根据方位,沿着某条从主道上岔开的道路前行,越来越靠近目的地。这时候,他才惊讶地注意到,这个方向有些眼熟。此时已是临近黄昏,远处传来几声犬吠,还有袅袅炊烟向上空飘去。这条安静小路上却少有行人,一片静悄悄。   相对于龙王村的入口,这里位于村子的角落,稍微有点偏僻。信义原本的家,也就是他从死去的养父那里继承到的宅邸,就在这里附近,和位于村子尽头的桑婆婆家的怪屋、还有靠近中心的夏花姐家都有一段路程的距离。他的家就位于这两个住宅所在的位置中间,三点之间的路程连成一个三角形。   “原来,流歌她就住在这里吗?那距离我家很近啊。”   以后来往的时候,说不定能方便一些。信义一边想着将来的事情,脚步再度加快。头顶上是仿佛伸手就能触碰到的黑压压的云层,偶尔有狰狞的电光在其中一闪而过。   白流歌的家,比他家更加偏僻一点儿,在道路更深入的方向。   “那地方就是……”   路过自家门口后,信义中原站住脚,眯起眼睛打量着远处那栋两层楼高的住宅。从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在房屋外面有一个看起来颇为荒芜的庭院,用篱笆围起来。   “希望她现在就在家里。说起来,白流歌家里有几个人呢?她好像是单亲家庭,和父亲住在一起的样子。”   信义抬起脚,再度朝那个方向走去。就在这时,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在高空炸响。   ……真的下雨了。   几滴冰冷的雨珠打在信义的头发和额头上。他抬起头,望着同一片阴沉的天空。稀稀疏疏的雨点,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倾盆大雨。覆盖在地面上的尘土被雨点击打,飞扬升腾,和朦胧的水雾交织成梦境般恍惚的世界。   作者留言:   ——   ps:要修改书名了,不出意外的话会改成《作祟》。但周末网站不上班,估计明天才会看到。 episode089 呼救   “啊,流歌,原来你在家啊!”   对方笑着说道,一边朝这边用力地挥手,一边小跑着靠近。   就在这时候,白流歌已经被她的父亲强硬的从地上拉起来。除了裤脚和裙角上沾着的泥土之外。在外人看来,她就像是很平常地和自己的父亲并肩站在一起。   “嗯,我在这里……”   她张开干裂的嘴唇,却发现喉咙里只能发出轻微而嘶哑的呼气声,说话的声音细小到听不见。   “你怎么啦?没事吧。”   信义的脚步放缓,在篱笆前停下来。他的双手放在木栅栏上,上身往前倾,想要努力看清楚少女现在的样子。   “为什么不带伞就出来?这样会感冒的。”   白流歌没有回答。她的手脚依然在发抖个不停。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没办法通过大脑控制住这种神经质般的本能颤动,只能勉强支撑着不倒下去。遍体的寒冷和伤口的疼痛,持续不断地折磨着柔弱的身体。   “怎么啦,有发生什么吗?”   唯一的朋友虽然在正关心地询问着她的状况,可是白流歌注意到,对方同样没有带伞。他的浑身上下都被淋湿了,表情看起来却毫不在意,只是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   “为什么不说话?”   在和信义对视的瞬间,白流歌的心脏怦怦直跳,一时间恍若沸腾。她此时只想将内心的话语倾诉给对方,她想要向对方大声呼救,想要喊出积压的情感,想要将真相全部说出口。她张开嘴——   ——“不准说。”   然而,背后却传来了那个男人恶魔般的声音,他阻止了自己继续说下去。   “让这小子赶紧离开这里,不要说多余的话。否则我就让他吃点苦头。”   父亲在她耳边冷笑着说。   “别以为我做不出来。要是你真把事情都告诉给他,他逃不了的。如果你的朋友为了而受重伤的话,你难道会忍心吗?”   “我……”   白流歌的目光微微下移。她异常惊恐地发现,对方的手中正拿着一把生锈的铁楸,放在背后。是刚刚从庭院的花园中里捡起来的?他打算拿这个做什么,原本是打算拿来揍她的吗?   白流歌的脑海,顿时浮现出铁秋砸在她身上后,鲜血飞溅、骨骼破碎的场景,肢体扭曲的声音以及被歪曲成可怖形状的想象……就连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是,少女的内心并没有多少害怕,只是一心想着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在朋友身上。父亲将铁楸放在身后、放在站在篱笆外的信义看不到的地方,这个男人并不是在恐吓她,现在的他,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啊,您就是白流歌的爸爸吧?”   信义一副总算注意到了站在她身后的大人的样子,热情地向他挥了挥手。   “我是白流歌在学校里的好朋友,我叫信义,白叔叔晚上好!”   “哼,真是没礼貌。大人就在这里,竟然还当做没看见,应该第一个向我打招呼才对吧?”   父亲在后面低声咕哝。他的手指正在铁楸的木柄上不安分地摩挲着。对于信义的招呼声,父亲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任何回应,表情十分冷淡。   三人隔着篱笆相互注视着。   ……   “那个……请问,能让我进去吗?我刚才出家门的时候没带伞,就这样站在暴雨里说话,好像有点不太好。白叔叔和流歌也都淋湿了,为什么不回屋里去呢?”   信义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笑容。   “别让他进来。”   父亲说。   “不行,让信义进来吧。不然他、他会怀疑的……”   “不要顶嘴。快,照我说的做。”   白流歌紧紧地抿起嘴唇。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说道。   “信义,那个……能不能先,先回去呢?”   “你在说什么呀?”   对方当然不可能就这样乖乖的回去。他反而立刻皱起了眉头。   果然,他开始怀疑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父亲和自己现在的态度都太奇怪了。   “沙沙,沙沙……”   背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了某种烦人的噪音。她再一次低下头,发现的是父亲的手指正在不断抓挠铁楸的声音。   父亲开始不耐烦了。他开始扭动脖子,视线左右游移,瞳孔像趴伏在蛛网上、即将捕获猎物时的蜘蛛般僵硬地转动,就像坐在病房外,等待医生下达判决的焦虑不安的病人。   ……好奇怪,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父亲的这幅表情。简直像是有某种东西要从男人体内“脱壳而出”,使得对方一点点变得不像是人类。少女心中潜藏的不安情绪越发浓烈。   不对劲。这个男人真的很不对劲。比过去任何时候的他都要奇怪……必须、必须赶紧让信义离开这里!   “对不起,信义。有什么事情就等……等明天再说,好吗?”   白流歌再度开口。这一次,她并不是被强迫的,而是真心希望对方立刻就走,离她越远越好。   “爸爸她现在很忙,我需要帮他。现在没时间招待客人。”   女孩努力用冷漠的口吻说出这话的时候,忽然觉得心中空出了一大片。她觉得自己正在虚空中下坠。尽管她的脚下踩着坚实的土地,可这种仿佛朝着万丈深渊坠落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真的吗?”   “真的。”   “真的没事?”   “真的。”   “那好,没事的话就好,……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时候,记得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家里的电话是……”   “好,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   “嗯,再见。快回家去吧,再不走就要淋湿了。”   ……   最终,当那个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雨雾之中的时候,白流歌的膝盖一时间发软,终于支撑不住身体,低着头跪在泥水之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有生以来第一次,尽管自己还是没能成功地向别人呼救,却依然有人主动愿意向自己伸出援手。   可是,那只手,却是被自己推开的……   伴随着头顶传来的呼啸风声,她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摇摇晃晃地向前扑倒。 episode090 奔跑   ——天空,怎么突然暗了下来?   白流歌恍恍惚惚地心想。   她被父亲从家里拖进暴雨中,已经有一段时间,眼球已经开始适应昏沉的夜色。但现在,自己再一次变得什么都看不见了。过了几秒钟,少女才模糊地意识到:这是因为现在的她眼前陷入一片漆黑的缘故。   白流歌眨了眨眼,视野中开始慢慢地浮现出深色的土壤和透明的雨水。水珠从天而降,溅起一朵朵灰尘的小花,“啪嗒啪嗒”地汇聚成小小的潭水,在她面前缓缓流淌而过,朝着荒草的深处蔓延;她看见不远处覆盖在草丛上的一片枯叶底下,藏着一只半死不活的蚂蚁,虚弱地蠕动着脑袋前的触须。   它看起来好可怜。   就像自己一样。   啊,我为什么……?   她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嗅不到任何气味。之前伤口的痛楚、被雨水打湿的寒冷、躺在地上的冰冷触感……全都正在离她远去。   只有后脑勺的地方传来火辣辣的感觉,就像有什么东西从那里飘散出去,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起来。   白流歌的视线迟钝地往上移动,看到父亲沾满泥巴的裤脚。还有从男人手中垂落下来的铁楸。铁楸下端镶嵌的金属铲斗,生锈的表面粘了一层薄薄的殷红鲜血,随着从木柄上流淌下来的雨水,被逐渐冲刷成淡淡的痕迹。锋利的表面上还黏着几根黑色头发。那是从她的脑袋后面刮下来的。   她的肩膀,正被父亲死死地踩在地上。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那个男人俯瞰着自己,低声问道。   “呜,呜嗯……”   ——是花园。   这里是母亲曾经照看过的花圃。很久以前,白流歌手中那枚护身符里装着的花瓣,都是从这里采摘下来的。后来母亲走了,她只能到野外遍地去寻找不同的花卉,花上好几天的时间才能装满。   “现在,已经不是了。”   父亲“嗬嗬”地笑了起来。   “因为在你妈走后,我就把这里种着的花朵全部铲掉,再用泥土翻了一遍,就连栽种下去的种子都没放过。所以除了杂草和蒲公英,这里生长不出任何东西。”   “……”   原来,是这样……   她从前还以为那些花朵是没人照看自己枯萎的。仔细想想,花儿们本身一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如果不是人为破坏的话,不可能那么快就全都消失不见……   “你觉得,我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父亲每说一句话,其中就会夹杂着高亢尖锐的笑声和含糊的咕哝声,变得断断续续、一字一顿,听起来十分古怪。   “因为,我要,在里面,埋下一个人。当时,没有,别的地方,只好,先放在这里。”   ——“你的母亲,曾经,躺在这底下。”   ……!   妈妈,妈妈——!   不知道从哪里涌现来的力气,白流歌的双手死死抓住湿漉漉的草茎根部,咬着牙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很快就被身后的父亲一脚踹倒。   但少女并没有就此放弃,她的手指在泥土里不断地抓挠着、拼命地挣扎着,十根指头深深的陷入泥泞之中……直到被对方用鞋子踩住,难以动弹为止。   “但是,我害怕,会被邻居发现,后来,又将那女人,挖出来。如今已经,被我埋到,别的地方去。不然,你们母女俩,在地下,还能作伴。”   这个男人,已经彻底疯了——白流歌心想。为什么会有丈夫对自己的妻子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呢?为什么会有父亲对自己的女儿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呢?男人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温度、也没有一丁点的后悔,只有难以掩饰的恶意和仇恨。   父亲没有继续说话。他开始用铁楸在躺在地上的女儿身旁挖坑。湿漉漉的泥土一点点抛洒在她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男人又开口了。这次他的心情好像平静了一点,说话的态度恢复正常。   “白流歌,你和你的母亲真的一模一样。我那样爱她,结果她还是想离开我。那天晚上,她还想带着你一起离开……”   男人正在回忆往昔。   “我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可是,无论我怎么劝说,你的妈妈都不肯听,铁了心想要走,我知道我没办法在改变她的主意了,当时一不小心就……我很伤心,真的。流歌,你要相信我,我很爱你的母亲。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后悔。要容忍她离开这个家,最后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没办法忍受那种事情……”   他说话的时候,还在继续用铁楸挖掘土壤,一刻都没有停下。   “然后,白流歌,你也是一样。我早就发现,你一直就想离开爸爸,想要学你的妈妈那样离家出走,对吧?但你的母亲走不了,你一样走不了。何况你还知道了我做的事情……”   “就这样杀了你,我真的很难受。”   父亲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   “白流歌,我过去讨厌你,特别是你的名字,因为……很对不起。但你毕竟还是我的女儿,我当然爱你。”   “放心,以后我会一直住在这里,一直陪着你们两个……”   ……   白流歌的视线凝视着虚无,朝空无一人的方向,颤抖着伸出手。   “救救我……”   她并不是真心想说出这种软弱的话语。   能让自己的朋友离开这里,她虽然变得孤身一人,不得不忍受这种事情,却一点儿都不后悔。   可是,她还是本能地发出求救声——   因为除此之外,她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   信义在雨中奔跑。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在泥泞的道路上狂奔。   浑身上下的衣服裤子,都被天上的雨水和地上泥水彻底地侵染和浸透:鞋子因为过度用力的缘故,一只鞋底已经破了洞,涌进来的泥水浸泡着袜子和脚。   但信义没有停下脚步,一刻都不敢停下。   他没有去找其他人,因为那个屋子所在的位置太过偏僻了,自己家反而是最近的。想要从村里叫来其他成年人帮忙,很可能会来不及;   他没有在当时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就冲上去,因为这样鲁莽的行为,只会害得白流歌和他一起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他必须救出自己的朋友。   所以,信义在奔跑。   ——朝着家的方向,一刻不停地奔跑。 episode091 决意   他用钥匙打开房门。   ……来得及。   信义心想。根据他初步的估算,以白流歌的家和自己家之间的路程,再除以自己的跑步速度,从他踏入家门到距离和白流歌告别的时候,大概只过去一分半的时间。   一切都还有希望。剩下的就是找到“那样东西”,然后再跑回去。这是眼下信义能找到的最快的办法。真正值得担忧的,其实是在他赶回去后,能否顺利地解决问题——换种说法,就是依靠信义一个未成年男孩的力量,到底能否战胜一名失去理智的成年男性?   常理而言,胜算渺茫。   所以,他才需要工具。   就算当时的三人之间隔着由暴雨构筑成的巨大帘幕,信义的视线确实受到了一定阻碍,看不清他们之间的动作,也不清楚白流歌现在是否已经受到伤害,但信义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对“父女”身上,所萦绕的异常氛围。   而作为决定性证据的,是少女当时的神态和言语。   下一秒就算哭出来都不奇怪的表情,因过度恐惧和激动而颤抖着的瘦弱身体,却一直拼命地想让他离开……在信义看来,白流歌的那副模样,简直就和在朝他大喊“救救我!”没什么两样。   ……   破烂的鞋子在地板上踩出一连串泥泞的脚印。吸饱了水后的鞋底不断发出“啪嗒”的声响。从庭院外一直延伸到房间内。就连一次呼吸的时间都不能耽搁,他一路狂奔,朝着养父的房间跑去。   除了每月的定期打扫,信义一般不会来这个房间。这里存放着的,全部都是他养父的遗物。对信义而言,养父的卧室就像是封存在记忆角落中的箱子,或许永远都没有再次打开的可能。但是,他还是会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里整理清扫,努力地保护好放在这个房间内全部摆设和物品,就算是在“重生”之后,这个习惯都依然保持着。   关于养父的记忆,在信义的脑海里已经变得很模糊了,就连他的外貌都想不起来:对方说了什么,对方做了什么,全都朦朦胧胧的,就像笼罩在雾气中难以看清晰。   但信义打从心底感激对方:如果没有养父的话,他早就死了,更不用说之后遇见夏花姐他们一家、还有现在的朋友们,顺利长大成为青年。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信义。   而此时此刻,信义更加庆幸自己能坚持这一习惯。无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他都没有想过,自己会有用到“那个”的一天。   “就是这个。”   将门打开后,信义第一眼就看到了悬挂在房间对面墙壁上的“那样东西”。   它就静静地放在那里。   信义张开手掌,握住那瘦长嶙峋的金属柄端。触碰到外壳的瞬间,一股透彻的寒意自手心传递到大脑、再顺着脊髓流遍全身。就像一道从天而降的电流,径直击穿了信义的身体,令他整个人僵硬在原地,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凝结。   “……呼。”   信义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努力将那沉甸甸的金属块从墙上取下来。   ——那是一把猎枪。   养父曾经用来上山猎杀动物的工具。   信义拉开一旁的抽屉,将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一盒子 弹拿出来。他过去有被养父教导过的经验,只是忘记罢了。但养父留下来的笔记中还有详细地说明。信义就是依靠这些,来保养枪械的。所以现在……大概还能使用。   当然,信义从来没有开过哪怕一枪,亦没有经过任何射击训练。他会保养枪械,会装卸猎枪的子 弹,却不知道如何开枪。但这种时候,已经没时间思考这么多了。信义拿起枪和弹药,就准备往外面奔跑。   ——就在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了肩膀上的负担。   信义忍不住紧咬牙齿。因为猎枪的重量正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对于小孩子的臂力来说,这把猎枪确实称得上沉重的器具;但真正更为沉重的,是信义此时的内心。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手上的分量,而这份重量,如今沉甸甸地压在自己的心上。   此时,他手中握持着的,毫无疑问是能用来杀人的凶器:就算是像自己这样的小孩子,只要扣下扳机,都很有可能轻易夺去一个人的性命——   他能做到吗?   像电影里那样,像小说里那样,像任何虚构的故事里那样……   就算有着超乎想象的经历,但信义依然自认为是个普通人。这样的他,真的能开枪杀人吗?   之前完全被单纯的“想要拯救朋友”的念头所操纵、被热血冲昏的大脑一下子冷静下来。   我……   他握紧了拳头,意识到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   扣下扳机很容易,寻找值得扣下扳机的理由却很难。   杀掉某个人很容易,人体在凶器、药物和暴力面前异常脆弱,只要心怀杀意就能做到,但为此不后悔却很难。   这并不是说信义放弃了这个打算。事实上,他正在沉默着将子 弹装上膛,之后拿起猎枪,用放在柜子里的塑料雨衣将其包裹住,坚定地朝门外走去。   信义只是更加明确了自己的想法而已。   ——“小义,你要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世界上总归有些事情,是某些人必须去做、必须当下就行动的。而一旦错过,将来的将来,一定会终身生活在悔恨之中:那就是即使经过瞻前顾后,即使无数次地冷静和谨慎考虑后,依然无法改变的某个“念头”。   ……   信义来到门前,同时握紧了包裹在天蓝色雨衣里的枪。少年沉默地望着从天而降的大雨,它将世界涂抹上灰蒙蒙的色彩。整座小镇,都被彻底淹没在铺天盖地的风声雨声里。   如果……如果真的走到最后一步的话,那并非是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的选择,而是自己贯彻到底的决心所致,所以,他不会后悔。   信义步履不停,一头扎入狂风暴雨之中。 episode092 雨津镇少年杀人事件(前)   “白叔叔,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淅淅沥沥的雨水扑打在屋檐上、草叶上、尘土上,和人的身上。蒸腾起来的水雾,将那栋陈旧的两层建筑和荒芜的花圃环绕起来。   男人拄着铁锹,一边重重地喘着气。他觉得自己有点累了,正想着是不是等雨停了之后再继续的时候,忽然听见篱笆的那头有人对他说话,于是他抬起头。   男人的女儿就躺在面前的土坑中,被丛生的杂草和大量泥土所覆盖,只有一部分苍白的肌肤和黑色的头发裸露在外面。纤细的手脚,瘦弱的身躯,睁大眼睛望着天空的瞳孔里,没有丝毫光彩,如同覆盖灰尘的劣质玻璃。如果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的话,说不定会有人将她错认为是人偶。   “流歌她……现在没有事吧?”   站在篱笆外的,是几分钟前才来拜访过的那个男孩。和他的女儿是同龄人,还是学校里的好朋友。男人的心情顿时烦躁起来,如果不是他还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的话,这时候就该提着铁锹砸过去了。   男人的目光上下移动。男孩的手中正提着某样东西,被蓝色的半透明塑料包裹着。那大概是一件雨衣吧?可他的全身上下仍然被淋得湿透,就像只落汤鸡。有点古怪。但男人对小孩子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没事。”   男人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你怎么那么快又回来了?我家流歌不是和你说了吗?我们两个还有事情要忙,没空陪你玩。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吧。”   结果,对方并没有任何想要离开的意思。他反而往前一步,做出要翻越篱笆的姿势。   “请问是什么事情?我能不能帮上忙?”   这小子真难缠。   “喂喂,不准过来!”   男人立刻大吼起来。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这里是别人家,你家大人没教过你,不能随便闯进来吗?”   “可是,我想见见流歌她……”   对方好像被吓了一跳,吞吞吐吐地说道,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男人开始僵硬地转动着自己的脖子。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女孩。   喔,是这样。这小子,原来是在暗恋他的女儿啊。没想到会有人会喜欢像这样瘦的竹竿似发育不良的小姑娘。记得他以前当学生的时候,天天都只会盯着班上胸最大的看。现在小孩子的想法真难懂。   不过……   男人重新打量着自己的女儿。她的胸前微微的鼓起,此时正是少女发育的年纪,身体曲线能看出些许女人味了。纵使脸庞因为沾着灰尘和树叶而变得脏兮兮的、由于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却依然能看出清秀的五官轮廓。   倒是长的和她的母亲越来越像了啊……   “白叔叔,她现在在哪里?”   “啊,她啊。现在就在房子里。”   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想让对方赶紧滚蛋。   “那,能不能让我进去见见她……”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烦人啊?我都说了她现在很忙,没有空!”   ……   没等信义说完,对方便朝他愤怒地大吼。他的额头上青筋暴露,手中恐吓般狂乱挥舞着铁楸。此时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就像一头择人而噬、披着人皮的野兽。如果是一般的小孩子的话,这时候早就该吓得转身就逃了吧。   但信义不一样,他并不是真的只有十二岁。更何况,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信义在沉默片刻后,轻声回答。   “好,既然流歌她有事的话,我就不打扰她了。”   “那就好。还不快滚……”   ——“但是,我有事要对白叔叔你说。”   趁着男人没有留意的瞬间,他直接从篱笆上翻了进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   男人出离地愤怒了。他毫不留情地挥舞着铁楸,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将面前这个男孩打得头破血流。但选择信义并没有靠近,而是在距离他七八米外的地方就停下脚步,沉声说道。   “住手吧,白叔叔!我早就知道了,你一直在虐待流歌,对吧?”   “……是她和你说的?”   “不,流歌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她因为不想让自己的朋友担心,所以从来不愿意说出口。”   信义大声回答。   “但是,我没办法继续忍受这种事情。你根本就不配做她的父亲。流歌她现在变得就连向他人求救都做不到了!这根本就不正常,让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滂沱的雨声,迅速吞没了男孩的喊叫。   “……是吗。”   男人沉默片刻后,忽然古怪地笑了起来。   “所以……小鬼,你想怎么样?”   他忽然一把抓住被打昏后、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女儿的脖子,将她整个人从泥水里拎了起来。这一霎那,男人看到对方脸上露出的惊愕表情。这让他由衷地感到高兴。   “你想去告诉其他人?那就去说啊!无所谓,她是我的女儿,我想对她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着话的同时,他一拳揍在了白流歌柔软的肚子上。昏迷中的少女本能地蹙起眉头,像煮熟的虾子般蜷缩起小小的身躯。   “你快给我住手!”   少年愤怒地朝他大吼。   “我不住手,你又能怎么样?”   男人狂叫起来。他紧紧盯着被激怒的少年。怎么样?要冲过来吗?假如这小子敢过来的话最好,我就顺便砸烂他的脑袋!他很清楚,这座小镇上的年轻孩子,正因为“某人”的缘故,而在一个个地失踪。多上一个根本不算什么。   男人看见对方并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站在那里一个劲地发抖。这令他更加得意。只是个小孩子而已,敢说不敢做……想必现在已经被吓得快尿裤子了吧?他一边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对方,一边将女儿当作破烂一样随手扔在地上——   “砰。”   就在这一瞬间。   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贯穿了他的身体。   淡淡的烟雾从那个方向升起来,很快溶解在瀑布般的雨水之中。   男人的身体僵硬住了。   他死死地瞪着对方。他看见男孩手里提着的雨衣里,露出来一截漆黑的枪管。   ……   直到枪声在暴雨中响起后,对方的声音才从那个方向传来。   “如果你不住手的话,”   少年说。   “我就……杀了你!” episode093 雨津镇少年杀人事件(中)   “……”   第一发子 弹,径直打中了男人的身躯。火药与金属的巨大冲击力,让他的身体迅速朝一旁歪斜。   男人死死地瞪着站在篱笆前的那个身影,生锈的铁楸从手中一点点滑落,溅起大片泥点。他紧紧攥着胸口衣领,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歪倒,就像大地的引力在这一刻被加强了数十倍,他最终变为半趴伏着跪倒在地的姿势。   “你,你怎么……”   男人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前一秒他还在思考着该如何把这小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下一秒自己的生命却已然岌岌可危,反而被对方掌握在手里。   该死、该死的!有枪,这混蛋竟然有枪!怎么会?……对了,他刚才还故意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从篱笆那边翻过来,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这小鬼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打算杀了我!   这时候,男人已经彻底想明白了。   之前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来询问关于他女儿的事情;还有忽然间提到“虐待”的事情,全部都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从而接近他。对方将枪包裹在雨衣里,这样就不容易被发现,然后对方再耐心地等待两人接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才迅速开枪。   ……被耍了,自己彻底被耍了。居然被一个毛还没长齐的臭小子给耍了!极端的怒火几乎要让男人失去理智,但他却还是咬着牙,跪倒在地上动都不敢动。   最开始被枪击的时候,男人只是察觉到自己被射中了、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感,不得已只能依靠触摸在身上寻找。直到胸上的伤口开始流血,他才开始被钻心的痛楚受折磨着,直到无法动弹的地步。   他恨不得现在就跳起来杀了对方,因为现在对方距离自己很近,只要能将这小鬼压倒的话,在近距离搏斗里,猎枪根本派不上用场。但是,他却没办法用上一点力气。男人意识到,自己内心充斥的不只有愤怒,还有……   对死亡深不见底的恐惧。   “对不起。但我已经警告过你了,白叔叔。”   信义脚步放缓,态度谨慎地朝这边靠近。他的表情冷漠,瞳孔却在熠熠发光,手中的猎枪始终冷酷地锁定在中年男人身上。原本狼狈地躺在泥水中的少女,发出了呜咽声,手指微微颤抖着。那声音异常的细弱和轻微,如果不是他一直在关注着对方的话,很有可能就此错过了。在被殴打和被摔在地上的数次疼痛后,白流歌开始从昏迷中醒过来,摇摇晃晃地从地上坐起来。   “发生了……什么?”   白流歌的父亲同样注意到女儿此时的状态。中年男人大口喘着粗气,拼命地想要转过脑袋。   不好!现在这时候……   信义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无数虚构故事里出现过的画面:那是反派利用主角亲近的人、比如亲人恋人朋友之类的性命,以卑鄙手段来威胁主角就范的场面。尽管从三人的关系上来说,对方其实才是白流歌最亲近的人。但从他殴打女儿时那幅毫不留情的态度,实在是没办法让人抱有希望。   他顾不得小心,立刻朝前迈出好几步,及时挡在中年男人和少女之间的路线上,同时大声说话,想要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你现在逃的话,还来得及。我没有打中你的要害吧?你不准备去处理伤口和找医生吗,白叔叔?”   跪在地上、始终没有抬起头的中年男人,身体在一阵颤抖后,终于不将目光看向这边了,而是试图朝屋子的方向爬过去。趁此机会,信义将目光转向另一侧。   “……白流歌,你醒了吗?”   他的语气变得稍微柔和了一点。   “能不能先到别的地方去?”   “信、信义……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女孩眨了眨眼,视野中倒映着熟悉的面孔。少女原本毫无生气的瞳孔,在看清楚朋友的相貌后,逐渐开始焕发光亮。只是,她的表情看起来还有些迷茫。   信义忍不住松了口气。   看起来,白流歌的身体状况没有到最糟糕的情况,这说明他并没有来的太晚。当然,现在还不能完全保证没事,等一切结束之后,需要让夏叔叔或者其他医生好好检查一下。   ……没错。   要等一切结束之后——   信义紧紧地抿起嘴唇。他的心脏开始怦怦直跳。   “流歌,你现在能动吗?”   “我,我试一下……”   少女没有问理由,咬着牙,听话地开始一点点地在泥水挪动。   “好,就这样,坐在那里。你就这样呆在一边,不要过来。毕竟是第一次,我害怕会误伤你。”   信义笑了笑,就准备朝屋子的正门方向走去。   “等,等一下!信义……你打算做什么?”   白流歌有些惊慌失措,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角。坐在泥水中的少女神情柔弱而无助,扬起头看着他。小女孩的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裙子都湿透了,看起来异常狼狈。此时的她让人觉得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小猫,可怜又可爱。   “没关系,放心吧,没事的。”   信义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着说道。   “什么事都不会有。你在这里等一下,不要过来,我去去就回。”   “很快……很快,这一切就会结束的。”   ……   白流歌目送着朋友的身影在视野中远去。她看到了即将爬到门口,像条野狗似地在台阶上趴伏着,虚弱喘息的父亲。他正朝着内侧的方向张开手,企图推开房门。   信义走到父亲的身边,停下脚步。   少女猛地瞪大眼睛。   ——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将手中的猎枪高高举起,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般挥落。狠狠地砸在父亲的脑袋上。   “砰。”   鲜血四溅。   男人惨叫了一声,便停止了动作,再无声息。   但她的朋友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少年一次又一次地举起猎枪,一次又一次地往下砸落。   “砰。”   “砰。”   “砰。”   ……   殷红的鲜血绽放开一朵朵小花,又很快消逝在雨水中。 episode094 雨津镇少年杀人事件(后)   一次。   一次。   一次又一次地砸落。   信义咬着牙,将枪柄高高举起,再往白流歌父亲的脑袋上狠狠挥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重复了这个过程多少次,直到猎枪的枪柄被黏糊糊的猩红色粘液所覆盖,滴落在青石铺成的台阶上。他的体力早已到达了极限,肩膀和双手的肌肉始终绷紧、最后变得像石头般僵硬,只是执拗而机械地重复着前一次的动作。   正在被他殴打的男人,头发已经彻底被濡湿和染红,就连持续不断地雨水都无法冲刷干净。额头上存在着凹陷下去的鲜明痕迹。   “不要……求求你……”   中年男人又一次在剧痛中醒过来。他颤抖着伸出手掌,企图抓住信义的裤脚。   “求求你……放过我吧……”   他口齿不清地向他求饶,浑浊的瞳孔里不断流淌下泪水。   信义高举猎枪的双手,停止了动作。   少年在沉默半响后,将手中的枪放了下来。   光是看到刚才求饶的这一幕的话,或许会有人对这家伙感到同情吧。可是,一旦想到此时抓着他的裤脚、向他求饶的那双手,曾经无数次地伤害过亲生女儿、几乎要将他朋友的人生推向深渊,信义就没办法产生任何怜悯。他的心中正在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不但没有随着对方倒下和求饶而熄灭,反而越烧越旺。   原本信义还有点担心,但白流歌并没有前来阻止他。就算听到了父亲的惨叫声,少女都没有任何反应。她只是撑着信义从屋里拿出来的雨伞,低着头站在暴雨和泥泞之中。默默等待着信义所说的“一切的结束”。   白流歌瘦弱的身影伫立在庭院中。她望着篱笆外的风景,始终背对着信义和父亲。在这个过程中,她一次都没有将视线往这边望过来,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信义喘了口气,将猎枪放下来,拄在地面上。   “好了吗?”   白流歌转过身来,她的视线无视了躺在信义脚边的父亲,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不,还没有。”   信义摇摇头。   他很清楚,刚才对男人实施的殴打,只是单纯在发泄罢了。可是最应该这样做的不是自己,而是当事人才对。信义的愤怒并没有就此平息,他觉得这种单纯的暴力报复,没办法解决任何问题。   现在,是时候考虑将来的事情了。   ——有关于,他的朋友,白流歌的将来。   尽管是他们两人很快就要面对的问题,可信义却始终不愿意往那方面想,所以才会一直沉浸在对报复中。   ……我真是个胆小鬼。   信义用牙齿狠狠咬破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必须要开始思考了。   现在是最为现实的问题:如果在从今往后,家中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只有十二岁的白流歌,到底要怎样活下去呢?   信义一时间感到很悲哀。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已经成功地拯救了朋友。白流歌以后不会为家庭暴力所困扰,但是这绝不代表来自外界对她的伤害会减弱一分一毫。譬如她在学校里的遭遇,就不是一时间能改变的。   这个世界的暴风雨,对于弱小的孩子们来说过于残酷和危险,所以还未成长的雏鸟们会在亲人们的翅膀庇佑下成长,一直成长到足以抵抗外界威胁的地步。但是现在的白流歌,已经失去那样的机会了。在所有的家人离开之后,接下来必须独自生活的她,人生道路想必将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而艰辛的荆棘之路。   他能够为自己的朋友鼓起勇气,去打倒可怕的人、甚至可怕的怪物。可是现实不是虚构的故事,并不是打倒什么就能得到改变的。   他要怎么做?   信义的脑海里全都是错综复杂的纷乱念头,他做不到以孩子般单纯的思维方式来考虑问题,又无法从中整理出最合适的解决办法。因此很快就开始感到头疼。   我……   我到底要怎样做,才是对白流歌这孩子来说,最好的选择呢?   ……   “信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撑着伞的少女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你没事吧?”   “啊!……我,我当然没事。”   信义被惊醒了。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才对,你身体没事吧?”   “没关系。现在的话,好像已经不是很疼了。”   不能再继续犹豫下去了。   白流歌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得到过处理,还有她的父亲。他身为女孩的朋友,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要……杀了他!   信义咬着牙,正准备再一次举起猎枪的时候,白流歌却忽然靠拢过来。两人间的距离一时间变得很近很近,冰冷而柔软的身躯紧紧贴在他的手臂上。少女将自己的手掌,覆盖在信义握着枪柄的手上。   “流歌……”   “我,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来承担。”   少女在信义身边抬起头。她的脸色像一张薄纸般惨白,却努力对着他露出微笑。   “不,没关系……”   信义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被对方的动作打断了。白流歌摇了摇头,轻轻地将脑袋靠在他身上。   “刚才信义一直没有说话,是在为我以后的事情感到烦恼吧。……真的很对不起。”   “流歌……流歌……原、原谅爸爸我,好吗?我不会再打你了,不会再喝酒……所以……所以求求你……”   躺在地上的男人又一次开口了。他的身体紧紧地蜷缩起来,看起来就像虫豸般渺小。   但是白流歌的手掌,却在缓慢而坚定地往下移动,丝毫没有收到话语的影响。她和信义一同握住枪柄,将手指放在了扳机上。   少年和少女的手掌交叠在一起。   “对不起,爸爸。假如让你继续活着的话,不止是我,连信义都会……所以,对不起。”   “不……不要……!”   “砰!”   ……   屋檐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硝烟和枪鸣很快像雾气般消散。   ——“去死吧。”   枪声再度响起的瞬间,信义确实听见了少女的呓语。 上架感言   诸位好,我是仲夏夜之梦。本书《作祟》将于明天上架。   诸位看字数的话就会明白,其实按照书客的一般情况,上一个礼拜就该上架了。然后我向责编请求延迟一周上架,用的理由是“希望能卡在故事高 潮上”。不过实际上并没有,我是希望将上段剧情结束才申请延迟的。   说是要“感言”,其实好像没什么好说的。本来原定计划是打算讲讲本作的构思来源,结果没想到由于某个无聊的原因在作品相关里提前说了。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至于求订阅求支持什么……有些读者可能知道我不太爱球票,主要还是考虑读者们的阅读体验,章末的ps一般是用来通知或者py的。以及我不是没有求过,在这里就不重复了。   然后是关于订阅。一本万收都没有就上架的作品,会有个什么样的订阅成绩,我想大家都清楚,只能比《女难》那时候更糟,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当然,说还是说一句的,要走留个首订再走啦。   丧气话就不提了,来说说《作祟》的内容吧。除了我坦率说出来的、和你们看到现在的,大体都是“元素”上的。包括超自然、阴谋论、都市传说、SF等等 包括对HorrorMovie和NerdMovie的致敬之类的。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想必有读者会注意到作品标签里有个“养成”,那是我加的。不错!之所以要将故事舞台设定在时隔十年的“乡村”和“舞台”,这是很重要的原因,雨津镇中的孩子们长大后的相遇,是非常关键的一环设计。   举例说明的话,像夏花姐这样清纯可爱的JK小姐姐,十年后就是和苏浅香一辈有成熟魅力的大姐姐了,而白流歌这样柔弱可人的小女孩,长大后则是和信义一辈,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大学生;至于过去的幼女,长大后则会成为新的JK小姐姐——而二者间相似又不同的成长,正是最让我着迷的部分。怎么样,这点是不是很厉害?我在构思这部分的内容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天才。可以将角色都写一遍,完全就是双倍的喜悦嘛!   其次要说的是创作计划。我有和读者们说起过,这注定是一部我从来没有尝试过的、相当有分量的长篇。在这个问题上,《恶堕王》和《女难》都是单元剧性质较浓烈的作品,所以这算是我的初次尝试。目前第一卷《双瞳》的进度还不到二分之一,而计划中要完成的内容是六卷以上。   前路漫漫,偶尔我会犹豫,将人生中最宝贵的时光献给一本无人问津的作品,到底是不是个好的选择。但该写的,终归还是要继续写下去。   *   在最后,还是希望——   已经看到这里的朋友,如果能继续看下去的话就好了。   感激不尽。   ……   2019.1.24   仲夏夜之梦 episode095 事后处理   “哗啦——”   狂风呼啸着吹拂在叶片上。   坐在台阶上的信义偶然间抬起头,正好见到茂盛树枝和翠绿叶片上积落的雨水被风扫落、落在水泥地面上,和坑洼泥土中小小“水潭”内的雨水一同碰撞,溅起亮银色的水花。   “风好像变大了。”   坐在他身边的白流歌忽然说道。   “……没有吧?”   少年静静地望着从屋檐上倾泻下的小瀑布,随口回答道。两个未成年人从经历了一系列冲击性的事件后,惊涛骇浪般的心态中一点点平凡下来,但风雨大作的天气并未随之远去。世界不会因为人的情感而发生任何改变。他们该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做”的问题了。   信义的手指在放在膝盖上的猎枪冰凉的金属外壳上轻轻摩挲着,无意识地滑过上面凹凸不平的纹理。   白流歌的父亲,现在正静静躺在屋子内的大厅里。少女找来一条原本盖在沙发上的枕巾,将他的尸身遮盖住。信义冷静下来后,认为白流歌的未来还可以等之后再考虑。现在最需要担心的,自然是该如何处理枪杀一位成年人后的现场。   “……要先告诉别人吗?”   将东西放好的少女,抬起头来问道。   “就说是我做的就好了。”   “不行。”   “那,就是信义为了救我才……”   白流歌说。   “我们现在就去报警吧。”   “……对不起,还是不行。”   信义又一次摇了摇头。   就算信义只有十二岁,且是有正当理由,但这毕竟是杀人的重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掩盖过去。要是想要继续生活在这个村子里,会被邻居和同学们如何看待,还有他的家人们和朋友们又会如何被对待,这些都是信义和白流歌需要考虑的现实问题。   但以上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因素——   “流歌,你知道这里的小孩子要是犯法了,会被送到哪里去吗?”   “……我以前听说过,好像是隔壁大坑村的‘学校’。那里好像很可怕……”   “没有错。”   是否“正当防卫”在这个年代并不重要,能不必被抓起来依靠的是他们两人的年龄。可他和白流歌不用负担刑事责任,但却很有可能要被当地政府收容教育一段时间,然后才能被放回家里。至于时间长短,信义虽然不太清楚,但照常理来理解,应该是根据所犯下罪行的轻重来决定。   信义有听说过,之前有个村上的初一学生被几个高中生勒索,他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将那几个人刺伤了。最后就被送到那里,因为那个人是夏花姐邻居家的孩子,他才会知道。照这样看来,他和白流歌很有可能同样无法躲过。大坑村的特殊教育学校就是为此而设立的,收容那些年龄还未达到去少年犯管教所的孩子们。村上的大人们甚至会用“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那座学校里去!”的说法来吓唬小孩子。   耽误学业,未来被得知情况的同龄人和师长所误解和疏远,以及为重要的人们添麻烦,这些都是可以忍耐的。信义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而他身边的人们会给予他信赖和理解……这些他都完全相信。但是,接下来的问题才是关键。   ——这座小镇,特别是他所在的龙王村,已经变得不安全了。   杀人犯还未曾被抓到,却出现了死人复活和神出鬼没的幽灵。   而夏花姐,还有他的朋友们都生活在这里,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离开。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在那之前……   “……我不能离开这里。”   信义坐在台阶上将双手握紧,低着头说道。他感到十分不安,因为这个选择并不正常,信义不知道白流歌能不能理解他。   “现在还不行。等事情结束后我会向大人们说明情况的,但是现在——”   “好,我知道了。”   白流歌点了点头,很干脆地同意了。   “我们不要告诉其他人,将他埋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吧。”   “……”   信义有些惊愕地抬起头。   少女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那个,我……刚才是这样想的。我不想和你就这样分开。要是父亲死了的事情被人知道的话,我肯定会被送到别的地方去吧……”   原来如此。   信义有些恍然。   白流歌想的事情,虽然角度和自己不同,但却比自己更为长远。确实,假如流歌的父亲被确认死亡了,就意味着她在当地不再有亲人。剩下的选择就是被送到福利院或者被远房亲戚收养。这就意味着两人迟早在不久的某一天会分开来。刚刚变得举目无亲的流歌,一定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好,那就让我们两个来想想办法吧!”   意见达成一致后,信义再度振奋起来。   “嗯,一起来隐瞒吧。这样一来,刚才的事情……就是属于我们两个的秘密了。”   白流歌一边说话,一边抬起脸专注地盯着他的侧脸。   她的表情看起来稍微有些高兴。   这大概不是信义的错觉。他从来没见过白流歌像刚才那样频繁露出笑容的样子,这让信义不禁产生“难道说这孩子其实是很喜欢笑的类型吗?”的疑问。   ……或许是这样。没有人会真的讨厌笑容,是因为有某种沉重的理由、或者被施加了难以违抗的束缚,才逐渐变得很难笑出来吧。世界上的行为往往很难用“正确”或者“错误”来划分,但无论如何,能让对方重新取回笑容所做出的努力,是不会令人后悔的。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在朝着少女的父亲开枪后就开始对未来感到不安的信义,忍不住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另一种紧张却又兴奋的心情从心底涌现出来。他和白流歌……两个小孩子,即将要瞒过所有人,去处理掉被他们亲手杀死的男人,并且还要向大人们隐瞒“她的父亲已经死亡”的真相。信义不清楚这个选择是否正确,或向大人们坦诚会更好,可是每当他在和白流歌对视的时候,内心的勇气便油然而生,让他想要继续坚持自己的做法。   *   在一切结束后,白流歌先是去浴室里洗了一个澡,换了一条干净朴素的连衣裙再出来。她的脑袋上用酒精消毒后,再用白布扎起来,包裹住被男人殴打出的伤口。信义很怀疑这种潦草的处理能否保证伤势不会恶化,但白流歌对此的回应是:   “不必担心,没问题。”   她活动了一下手脚,向他示意。   “这种程度的话,过一星期就会好的。除了脑袋后面,其他地方就只是擦伤罢了。……相比起以前被揍得最严重的那几次,今天已经算轻的了。大概是爸爸还没来得及下狠手,只是在把我打晕过去后,就被阻止的缘故。”   “不要看我这样,身体很瘦弱,其实我的忍耐力很强的。所以真的没关系,请放心吧。”   这种答复,叫我该如何放心啊?   信义暗自叹了口气。   他下定决心,事后一定要送她去医生那里,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身体状况。但少女的神色和行动确实都很正常,不像是在逞强。他只能暂时将这份担忧压在心底。   “毕竟我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这样说道。   从头开始考虑。   首先是,枪声会不会被人听到?白流歌的家坐落在村里偏僻的角落,再加上有风声雨声的掩盖,被发现的几率不算大。因此中年男人会肆无忌惮地选择在房屋外的花园里教训女儿。但谁这种事情都不能保证。或许邻居打开了窗户,望见了信义开枪杀人的那一幕,或许有路人正好从路边经过,听见了枪声、嗅见了火药味……不,等一下,如果真的有人注意到的话,早就应该叫人过来了,不会给两位孩子留下休憩的时间才对。换句话说,可以认为信义和白流歌的行动没有被暴露。那接下来的问题就是——   “我们要想办法处理尸体。”   ……   白流歌将倚靠着的房门推开。从屋内涌出一股陈朽腐旧的气味,即使是外界扑打进来的雨水都无法溶解。那是混合了酒精、腐烂的垃圾和呕吐物发酵后的味道,令人难以忍受。   而现在,其中又增添了新的气味;从人体内流淌出来的血液,和死后的尸体。白流歌父亲的尸体就静静地躺在黑暗之中。   自从重生以来,信义已经是第三次目睹人死后的模样了——其中一具还是由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他回想起记忆中“第一次”的童年生活。他生活在一个和平安详的小镇,没有恐怖,没有邪恶,没有死亡……信义觉得那更像是一场梦,一次不切实际的梦境。   但如果要再一次做出选择的话,信义还是会选择如今这个世界正向他暴露出冷酷与真实一面的“童年”吧——因为他已经认识了一位过去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新朋友。信义不可能再放弃她。如果没有他的话,“第一次”的过去中,白流歌的下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一旦想到这点,他既觉得庆幸,又为此感到高兴,觉得为此付出的努力都是由价值的。纵然是现实的重力都无法削弱这种心情分毫。   作者留言:   ——   第一更3k,求订阅。第二更和第三更在12点和18点。对了,还有件事之前忘记说了。对于新读者而言——我的意思是如果有的话,可以去看看我之前的书,有本86万字正连载中的作品。 episode096 掩埋尸体   “我看电视上说,杀人犯在杀完人后都会分尸,将尸体切成一块一块,再去扔掉……”   白流歌蹲下来,看着父亲的尸体。能夺取人性命的严重伤口一共有两处,一处是被信义用枪柄反复砸得凹陷下去的脑壳,一处是他和白流歌共同开枪,在心脏位置打穿出一个血肉翻卷的洞口。还有一处伤口位于肚腹和胸口之间,是被信义第一次击中的地方。那里正在汩汩流血,但看起来并不致命。   “不行,不能那样做。会很快被发现的。”   信义摇了摇头。   分尸是很麻烦的事情。不止是坚固的骨骼,流淌出来的血液、肌肉乃至人体脂肪,都是常人难以想象的阻碍。如果能利用工厂机器的话或许会方便一点,但依靠他们两个未成年人的力量,实在是力有未逮。独自生活的白流歌暂且不论,他还有其他朋友和家人,很容易就会被察觉到行踪。但尸体若不做及时处理的话,万一被外人发现的话就更麻烦了。   信义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又活动了一下身体,不再踌躇,朝着躺在屋子中央地板上的尸体方向走去。狂风骤雨笼罩着这座小镇,夏日的暴雨不知道何时会停息。最好能在那之前,将能将杀人现场和和痕迹全部隐藏起来。   他果然还是做不到像电影里的硬汉角色一样,干脆利落地杀完人后还能当作没事人一样继续说笑。从来不将敌人的性命放在心上,亦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只为了理想或是信念而赌上一切……类似的角色在观众来看自然很帅气,但仔细想象一下“要如何才能变成这类人”之类的经历问题,就不知道是该对他们感到敬佩还是该感到同情。   “好了,要怎么做呢?”   他喃喃自语,强迫自己盯着毫无声息的死人。   “果然是要埋到花园里面去吗?”   信义在路过外面庭院的时候有注意到,荒芜杂草的覆盖之下,已经被白流歌的父亲挖出一个浅浅的土坑来。被雨水浸润后变得柔软起来的土壤,开垦起来不算困难。那家伙大概是打算将自己的女儿杀掉后、再埋进去吧?如果真的把那里当做他死后的埋尸处的话,倒是有点“恶有恶报”的感觉。   比较容易让人担忧的地方是保密性。白流歌家里罕有人会前来拜访,所在的位置又比较偏僻,很难出现“偶然被路人注意到”的状况。但是等过几天后,白流歌为了避免引起怀疑,肯定要向大人们和雨津镇的派出所联系,报告自己的父亲失踪后的消息,然后就会有人来家里登门查探情况。会不会露陷暂且不论,光是想象一下那样的场景,就叫人心跳加速、紧张到不行了。   白流歌真的不会露陷吗?她虽然比一般的小孩子要早熟,但毕竟只有十二岁。信义没有瞻前顾后太久,毕竟这不止是自己一人的事情。在述说了自己的想法后,白流歌却很快就摇头否认了这种做法。   “还是不要埋在那里比较好?”   “为什么?”   “……我的妈妈,是被爸爸杀死的。在她死后,就埋在那个花园里。”   少女语气幽幽地回答。   听到这句回答的时候,一股冷飕飕的寒意,一瞬间涌上信义的脊背。   信义张了张口,一时间震惊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原来,原来还发生过这种事情?至亲之间相互残害的事件,竟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在这个家庭中了……白流歌她,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我、我也是今天才第一次知道。”   白流歌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闷。   “他……爸爸他,还想把我一起埋进去。”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忽然提起这种事情。”   “没关系。这不是信义的错,而且,我……”   她摇了摇头。少女大胆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信义的手掌。   “我已经没关系了。不要有压力,爸爸是我和你一起杀掉的,就算没有信义,我总有一天会……所以,不管有什么后果,就让我来承担吧。”   白流歌的语气柔和而坚定,她一定是注意到了他刚才内心的烦闷和茫然,才会这样说的。不能让朋友反过来担心自己。信义心想,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为什么不能把他埋藏在花园里?流歌,你是觉得心里不舒服,还是说那地方被人发现过?”   “不是。”   白流歌又摇了摇头。   “妈妈她,现在已经不在那里了。爸爸觉得埋在那里,迟早有一天会被其他人发现,所以在那之后的两周里,就又重新挖了出来,埋到别的地方去了。”   “别的地方?”   “是的。我当时被爸爸打昏过去。醒来后一时间没办法爬起来,就听见他一边挖坑一边说着那种事情。我感到很害怕,但又动弹不得,只能老老实实地听下去。”   白流歌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他把妈妈埋起来的地方,是在后山的森林里,而且就在上山不远的地方。以前我们一家人去那边踏过青。”   “……森林?”   “没错。我想,我们把爸爸一样埋到那个地方附近吧?”   她的语气变得稍微轻松了一点。   “爸爸将妈妈杀掉的事情,一直隐瞒了八年,中间没有人知道,就连我都没有察觉到。在大家眼里,妈妈就是因为忍受不了这个家,才会离家出走,去别的城市里。尽管从来就没有过和她有关的消息,但村子里其实没有人会在意。如果不是护身符导致露陷,恐怕我一辈子都没办法知道妈妈‘失踪’的真相……”   原来如此。   这样看来,白流歌的父亲在所谓“毁尸灭迹”的处理上,其实可以算得上成功了。既然有成功的先例在前,这种做法确实有可信度,至少要比埋在自己家门前、或者分尸后抛在什么地方要好。   “不过,你知道那个地方在哪儿吗?”   “嗯,我还记得。妈妈在的时候,我们有好几次去玩过。”   白流歌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还记得,那地方除了森林外,还有一片沼泽——” episode097 手指   ……沼泽?   信义忍不住皱起眉。   他首先是想起了有关于沼泽林的传闻,因为这确实是最近一段时间里关心的问题。但信义很快就摇了摇头,认为这两者间应该没有关系才对。   事实上,没有人知道“沼泽林”具体是指哪里,所有关于“林中巨人”的传闻,都只是在村民们中口口相传的流言,自然不会标注出明确的地点。比较普遍的说法是地方“位于山脚底下的某个沼泽”处,但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很难确认具体是什么地方。   在龙王村的后山上,据说存在着作为“大水塘”与北斗河的源头的巨大湖泊。从湖泊顺着地势流淌下来的河流不止一条,而山林中的沼泽就是其中一部分支流在流入地势低洼的山谷区域后,于闷热的密林中成型的。分散的支流、地下水,再加上季节与林被的影响,存在于龙王村后山中的沼泽本来就不止一个,有时候还会在气候影响下转化为其他性质的土壤。若说“巨人”——按照信义的猜测,同时也是古代村民们崇拜的“山神”——只会出现在“沼泽林”的话,那么到底是哪一个?它现在真的还存在于原来的地方吗?   常年依靠这片山林为生的猎人和樵夫可能会明白答案,但在如今的时代,镇上和村里赖以此为生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了,能询问的人还不知道住在哪里,更不用说信义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当然,另外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作为传闻发生地的“沼泽林”,原本就不是指同一个地方——类似的问题只会越考虑越复杂,这是信义和他的伙伴们不敢贸然进入后山寻找线索的关键理由。   但不论如何,这和白流歌的描述都相差甚远。因为那个地方就在半山腰的地方,和传闻中“需要深入林中”的地方完全不同。   “信义,你到底在想什么?”   白流歌等了一会儿后,没有听见信义的回答,于是原本蹲在地上专注地盯着尸体的她,抬起头来询问道。   “……啊,没事。”   “有哪里不对劲吗?总觉得你在想其他事情。”   少女注意到了信义的心不在焉。她一如既往的敏锐。   “好吧,我确实有别的在意的事情。不过没关系,不是想要瞒着你。等一会儿,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信义将袖子捋起来,同时回答道。   虽然解释起来有点麻烦,但他并没有打算随便应付和糊弄过去。有关于这座小镇上的诡异传闻、还有那些自己已经亲眼确认过的“邪恶”与“超自然”,都是本来就不打算向朋友们隐瞒的事实。   “信义的意思是……”   “嗯。就按照流歌你说的来做,我们想办法把他运到山里去,然后埋起来。这里有能用上的工具吗?”   信义的视线向四周环顾。   “后门那里放着一辆废弃的手推车,是爸爸从垃圾厂那里弄来的。”   “好,待会儿就把他装上去。在我们离开之前,还需要处理花园里和台阶上留下的痕迹。”   信义拍了拍手,为了节省时间提议道。   “我们俩一起来吧。我来搬运尸体,你去把血迹和其它可疑的痕迹都清理掉。等我搬好后就过来帮你。”   “嗯。”   少女干脆利落地同意了。白流歌以前就不太会反对信义的提议,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这样。就算在快要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她依然会耐心地等待信义将墙壁上的报纸撕下来。结果是两个人一起被桑婆婆“抓”个正着。   他们很快发现了放在楼梯底下的手推车,勉强能装下尸体,但手和脚可能会落在外面。于是,孩子们又找来了宽阔的雨布,用来遮挡。再加上铲子和铁楸,这就是所需的全部工具了。   *   白流歌拿着拖把来到花园。   她站在庭院里,没有立刻动手,因为少女发现,那个男人被打伤后流淌和落在地面上的血渍,正在一点点逐渐融入土壤的细小缝隙里,最终变得看不见了。这一幕不禁令人联想到一个人在世界上的消逝。二者十分的相近。   母亲她,也是像这样,一点点消失不见的吗?   白流歌叹了口气。雨水已经将血渍冲刷干净,看不出来。剩下是被父亲挖开的浅浅土坑,现在没办法遮掩,只能等回来之后再说。于是她再度回到屋檐下。这里的血迹还很鲜明,被湿润的水汽所浸透和晕散,在水泥地上扩散,呈现放射状,最终露出一道淡淡的人体轮廓。   将墩布沾湿后,借着天上的雨势,白流歌开始清理痕迹。   ……   与此同时。   信义来到摆放在屋子地面上的男人尸体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塑胶手套戴上。   他虽然有点紧张,手脚都仍然在微微发抖,但行动起来并没有多少犹豫。因为剩下的时间十分稀少。信义不知道什么时候雨会停,这种等待的煎熬才是最令人难受的。   信义两只手拉住尸体的双脚,吃力地往上抬。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中年男人的下半身放入侧摆过来的手推车里。推车中还有未凝固完全的水泥,男人的裤脚很快被沾得一片灰一片白了。   “……还真是累。”   信义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   不知道是体力消耗太大,还是神经绷紧的缘故,才几分钟的时间,他就觉得自己有点汗流浃背了。信义必须时刻注意不要让污秽沾在身上,尽量不让尸体和周围环境有接触、以避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据说人死后尸体会变沉重,但他已经忘记其中的原理为何。只是,哪怕信义想要搬运的是活人,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对他来说,也委实算不得轻松。   两只脚放进去后,剩下的就不算问题了。很快,信义就让中年男人整个躺入手推车里。男人就像胎腹中的幼儿般,低着脑袋,用双手抱着膝盖的姿势躺在其中。   “这样就没问题了。”   信义呼了一口气,打算将雨布拉上去,眼角的余光正好瞟到了男人的手指。   ……它轻轻地,动了一下。 episode098 复活   信义提着雨布的双手,停滞在半空中,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等等。刚才那个,是怎么回事?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还是说因为精疲力竭的缘故,眼前产生了幻觉。然而,男人无力地垂落在推车外的手臂,却又一次“动”了起来。虽然只是动弹了那么一瞬间,但信义已经确认这绝非自己的错觉。毕竟他直到刚才为止,都在全神贯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看。   “这是……什么情况?”   一股寒意自下而上,沿着脊髓直冲脑门。信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在此之前,他很确定对方已经彻底死亡了,呼吸也好,心跳也好……当然,医学史上确实存在有受重伤后没有真正死亡,仅仅是陷入昏迷状态或者“假死”的先例,人的生命既可以脆弱,又可以表现的很顽强——但是,对方的状况是重伤流血、脑壳已经被打得凹陷下去的情况下,胸口又被他和白流歌补了一枪,心脏在贴近肌肉的位置距离被子 弹和火药炸穿,就连后背都被射穿了,这些地方都是他和白流歌两人一起检查过的。受到这种伤势,怎么可能会有人能活下来?相比起“假死”的可能性,更令人震惊的应该是“活着”本身,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情——   冷静。信义,你要冷静。他在内心对自己说。   只不过看起来会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不是早已经有过远比当下更可怕、更诡异的经历了吗?   信义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他谨慎地离开几步远,然后转身前往门的方向,将铁楸和猎枪重新拿过来。在这段过程中,男人并没有出现任何鲜明的动作和反应,只有小幅度的微微颤抖。   某些尸体在特定条件下放置一段时间后会出现动静,也就是所谓的“诈尸”。不过那貌似是因为“静电”之类的原理,才会出现的偶然现象。信义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对方,觉得中年男人的情况并非如此。他的手指、和双脚,都开始在以一定频率缓慢活动着,那并不是在外界力量作用下能达到的效果,而是确实是身体内部在有意志地活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   “复活。”   信义嘀咕了一句。   “尸体……在复活吗?”   这不是第一次遇见类似的状况了。上回碰见的时候,情况更加凶险。不过,眼睁睁地看着被自己亲手杀掉的尸体,再度开始活动……此时信义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面色古怪地盯着尸体,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他们选择先用火烧掉的话,情况会不会好一点?没有火葬场的高温,一般温度的火焰不可能将人体烧干净,会留下大量的遗骸。再加上火烧时产生的烟雾很容易引起村子里其他人的注意,所以这个选项从一开始就被信义排除了。   但是现在……   ——“让我先检查一下这家伙是否还活着。我记得,除了呼吸和心跳外,还有瞳孔反射……好,让我看看他的眼睛吧。”   信义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戴着塑胶手套的手,动作微微颤抖着翻开中年男人闭阖的左眼眼皮——   ……   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并排生长着漆黑色的两颗瞳仁,正骨碌碌地转动着,凝视着虚空。   “……!”   信义踉踉跄跄地往后倒退几步。   尸体惨白的眼球上,镶嵌着不止一枚瞳孔。那是似曾相识的、呈现出和常人全然不同状态的怪异复眼。   他用手扶着门框,才勉强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去,面色变得一片铁青。   *   白流歌将拖把放在墙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她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就在这时,房屋的方向传来脚步声。   “啊……”   她看见信义从里面走出来,于是一路小跑过去迎接。   “我已经清理干净了。你搬好了吗?我们可以……信义?”   话说到一半,少女却注意到,对方正低着脑袋,脸上的神色前所未有的阴沉。   “发、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   被白流歌搭话后,信义从浑浑噩噩的精神状态下清醒过来。他摸了摸脸颊,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情可能有点吓到对方了。   “没什么。”   不过,在房间里见到的“那一幕”,实在过于有冲击力,吓得他差点没瘫坐在地上。但冷静下来后仔细想想,却又不是那么出人意料了。毕竟尸体复活、乃至那对怪异的“双瞳”,都不是头一回见。   问题的关键是……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白流歌的父亲在死后,却出现了和张晓丽相似的异变?   两者之间有何联系吗?   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想法浮现在信义的脑海里。   他打算直接开口询问。   “流歌,你父亲的名字,叫什么?”   “……叫白山。”   白流歌眨了眨眼,有些奇怪地说。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   信义扶住了自己的额头,在台阶上蹲下来。   ——他想起来了。   没错,白山这个名字,他是知道的。   他曾经和朋友们一起潜入过派出所内部。这个名字就是在那里第一次看到的:被警察们当作是雨津镇少女连续失踪事件,以及湖中浮尸案的第一嫌疑人,白山。   “今年46岁,单身……有一名女儿,目前正在就读小学,有过一名妻子,在八年前离开家后不知所踪……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无业游民,偶尔会当帮工,或者在工地上帮忙搬砖……”   那招纸条上的信息,一霎那间尽数浮现在脑海之中。   信义忍不住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他怎么可以忘记呢?本来在看到这个姓氏的时候,自己就应该能联想到的。   “到底,到底发生什么了?”   白流歌看起来很担心他。但信义没有立即起身。他只是这样说道。   “流歌,你和我一起进去。去看看你父亲现在的样子吧。”   “……欸?”   作者留言:   ——   今天早上起来看了一下首订,是788。大概是上本书的一半不到。   呃,老实说虽然我有说“订阅差会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没想到会糟到这个地步。因为……大家想想,这收订比已经接近13:1了啊,我以为在书客只有写的比较糟或者干脆写崩的人才会糟到这种程度,可能是本人自我意识太过剩了吧。   顺便通知一下,本书的更新一般都会在这个点定时上传。如果各位愿意的话,希望能点个自动订阅(在章节下载里)。虽然没什么好处,但我会很高兴的。   以上。 episode099 不安的蠕动   白流歌的父亲,竟然会被认定为一连串事件的嫌疑人,这点完全超乎了信义的预料。无论警察们得到的结论与真正的“真相”有着多少距离,但白山既然被怀疑成第一嫌疑人,一定是有过某些可疑的行径和行为,能与少女失踪案和河中浮尸案有所关联——   更进一步地思考。难道说,自己在十年后会“死”,同样是因为这个男人的缘故吗?   信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有种“现实世界正在离他远去”的感觉。一直在追寻的凶手,如今甚至有可能已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   如果这个死去的男人真的……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几率,白山就是一切事件的真凶的话,那么“十年后”的凶手便是他。换句话说,就是在未来杀掉自己的男人,已经在过去被自己亲手杀掉了。   ——真的,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吗?   如果真凶现在就死去的话,未来的他还会死吗?还会像现在这样死后重生吗?   他的思维像暴走般不断地提出一个又一个难解的问题。信义意识到,自己的思考已经快触及到某个死胡同了。因为信义对此根本一无所知,毕竟自己不是科学家……不,就算是科研工作者,面对只存在于SF故事里的“时空穿梭”和“死后重生”,都会感到头疼吧?毕竟没有可利用的任何信息和知识基础。   仔细回想一下,信义觉得自己根本就眼睛一闭一睁便原地重生了,没有一点点征兆。能对这种超出常理的状况,还能思考出对策、并且提出合理建议的人,在信义认识的人范围中,恐怕只有苏浅香一个人。她既是在专业领域颇有建树的科学家,有着充分的才能与知识,同时又有着超人一等的敏捷思维、能轻松跳出框架的想象力。   ……真遗憾,她此时可不在自己身边。现在的苏浅香,应该还是个在千里之外的海外留学的高中生。   “你好像很头疼的样子,真的没问题吗?”   白流歌担心地询问道。   “用言语的话,可能很难解释清楚。”   信义没有一直苦恼下去。他将手从额头上放下来,表情十分认真地对她说。现在就是让白流歌认识到这座小镇上所隐藏的黑暗真相的最好时刻,信义是这样认为的。毕竟其中涉及到的关键人物之一是她的至亲。这起神秘事件,从最开始就与少女的人生紧密相联。   “信,信义……?”   白流歌的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就被紧紧地握住了。   “来吧,进到屋子里面来。”   信义一边说着,一边态度强硬地将她从台阶上拉向屋子里面。   ……   从屋檐下到屋内,视野霎时一暗。一扇门挡在内外,分割开光与暗的两个世界。   “到底发生什么了?”   少女虽然乖乖地跟进来了,表情却还是一头雾水。   “好了,接下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才行。”   信义做了个深呼吸,示意白流歌待会儿不要发出过于惨烈的尖叫。   毕竟,里面“正在进行时”的怪异光景,就连灵魂是成年人的他,都觉得有些难以忍受。   *   “这、这是……”   白流歌在进入房间的瞬间,便忍不住屛住了呼吸。   因为映入眼帘的,是彻底超越常识与现实的一幕——   她那本应该死去的父亲,正脑袋朝着门口,俯卧着躺在水泥地面上。同时双手双脚都在神经症般颤抖着。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在黑暗中扭动着肥大身躯的蛆虫。   中年男人脚后面静静地置放着一辆手推车,以倾斜的姿势躺到在地面上。   “已经到能爬出来的地步了吗?”   在她身后的信义开口说道。少年的语气十分严肃。   “爬、爬出来是指……”   “我刚才已经把他整个人放进推车里了,没有去动过。结果这家伙好像是自己把车弄翻,然后从里面爬出来了。”   “……”   白流歌瞪大眼睛。尽管她的耳朵能听见同伴的声音、眼睛能看到父亲在地上爬动的模样,可是头脑却运作的很迟缓,以至于一时间理解不了信义所说的话。   就像是大脑在本能地抗拒着去理解一样——   “看来,你的父亲好像因为某种不知名的缘由,复活了呢。”   朋友却没有受到影响。他将现实化作语言,在她身后冷静地说道。   在面部着地的情况下,尸体依然在努力地企图让自己挪动。他的手掌和脚掌显然不足以支撑起身躯的重量,因此只能一点点蠕动,就像从躯壳两侧伸出来的触须般。现在的白山,看起来距离“人类”这个词相距甚远,更像是披着人类外皮的某种四足着地的巨大昆虫,正在阴暗潮湿的水沟中爬行。   少年和少女谨慎地站在原地,没有贸然靠近。过了一段时间,死去多时后,像只无头苍蝇那样始终在原地打转的白山,似乎终于寻找到了自己想要追寻的目标。他蠕动着手脚,开始朝门口的方向窸窸窣窣地爬过来,白流歌吓得往后倒退好几步,如果不是信义在背后扶着的话,她差点就要从台阶上摔下去了。   “咿咿咿——!”   少女还记着信义的告诫,在忍不住发出惨叫的同时,用手努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朝着门这边爬过来了。果然,在‘这种状态’下,知觉上只具有感光性吗……?”   然而,身边的少年,表情看起来却没有任何动摇。他依旧在牢牢地盯着那具正在爬行的尸体,同时嘴里念叨着少女听不太懂的事情。   “信义,这、这到底是……我们该怎么做?!”   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从地面上不断接近,白流歌慌慌张张地抓住了信义的胳膊,大声问道。   “嗯。这就是我本来想要和你说的事情。”   信义抬起头。   他注视着白山,低声说道。   “现在你已经亲眼看到了。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已经杀死过他一次了吗?”   “可、可是……!”   “放心。”   信义又一次握住了少女柔软冰凉的手掌。   ——“让我们,再来杀死‘他’一次吧。” episode100 夏日的秘密   ——“砰!”   白色的硝烟在暗淡的房屋内袅袅升腾。   白流歌的家中,第三次响起沉闷的枪声。   信义端着猎枪,重重吐出一口气。他只觉得手腕一阵发疼,然后开始不断地传来古怪的钝痛,不知道是不是被枪的反震弄伤手的缘故。信义抽了抽鼻子,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还是对空气中残留的火药燃烧后的味道有些过敏。   过去,信义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遇到需要学会开枪的时刻。但这是为了打破令人难以忍受的境况才做出的选择,所以他并不后悔。在只有几步远的近距离下,冷静地瞄准一段时间后,即使是像他这样的小孩子,都能准确命中目标——   白山原本就畸形的脑袋,这次像西瓜般“轰”地炸开来。   头骨破碎。脑浆迸裂。血浆飞溅。红的和白的在旁边的雨布上肆意地渐染开来,涂抹出一道抽象的图画。雨布是刚才信义和白流歌铺开来的,目的是为了避免体液溅到水泥地面上去后,会导致待会儿清理起来会很困难。现在看来是明智之举。   令人作呕的气味正在从这具“新鲜出炉”的无头尸体上蒸腾,一点点融化在空气中。中年男人的头部已经彻底看不出人类的样子了,只剩下一团浆糊。他的双手和双脚却还在微微地颤动着,就像被人用拖鞋砸烂的蟑螂一样,就算失去了脑袋依然在以微弱的力道摇晃着触须……但很快就变得一动不动了。   信义和白流歌一直站在门外,谨慎地等待着。但过了几分钟后,房屋内依然保持着一片死寂。   ……看来,这次是真的不会继续动了。   很难想象动物在失去作为思考和行动中枢后的头部后,还能继续活动。哪怕是看起来只存在于妄想中的超自然生物。   信义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有所缓和。他将猎枪放下来。   死而复生的白山意外的很脆弱,又或许是手中这把传自养父的猎枪威力惊人。在他往对方身上补上一枪后,对方就再也没有动静。不过,他在派出所里见到的那具女尸,同样没有表现出超越人类的运动能力,那种诡异的力量而更接近于“超能力”,譬如使用无形的念力或者影响人的大脑、制造幻觉。   但是,为何同样是“死而复生”的白山却不具备类似的能力呢?可能是因为才刚刚活过来的缘故,毕竟他连正常的行动都做不到;或者是白山在哪里还不够完整?   这样说起来,信义之前就觉得白山的生命力顽强得有点异常,在胸口被打伤、脑壳被砸得凹陷下去的情况下,却依然能开口求饶。这到底是人体求生本能的缘故,还是某种他体内蕴藏的力量在作祟?   “这样,真的……就好了吗?”   白流歌胆战心惊地开口询问。   若说她一开始只是在畏惧着随意施加暴力的父亲,现在则是完全没办法接受的心情。少女从来没有想象过,过去被她当作“怪物”来看待的父亲,竟然真的是披着一只人皮的怪物。   “嗯,没问题了。”   “要不要……烧掉?”   “理论上说,只要不让他见到光就行,不见到光就不会醒,入土为安本身就是个好选择。更何况他现在连脑袋都没有了,应该动不了才对。不过……”   信义蹙起眉头。   现在镇上能死而复生的人总共有两个,两者都与那起贯穿两个“十年”的失踪凶杀案有关。他虽然开始对于“它们”的生理特性和行为习惯有点经验了,但对方毕竟是超越常识的存在,在没有经过解剖或者专门的实验分析的情况下,很难说自己的猜测就一定是准确的。   无论是张晓丽还是白山,都只是“死而复活”,却没有“伤口愈合”的迹象,这是信义认为白山无法再次行动的原因。不管是不是“活”着,不论他的心脏还会不会继续跳动,人没有头部就必然没办法运动,这是人体结构和机能所限制的。但反过来说,要是真的是那种没了脑袋还能继续蹦达的家伙,除了烧成灰烬外,实在想不出办法了。   “没办法,就算要烧,也不能在这里。不然很快就会被发现,要带到别的地方去。”   *   最终,两人还是决定上山。   ……   白流歌将两瓶灌好的水壶放在一边,拿出钥匙,将房门上锁。披着雨衣的信义在前面推着手推车,从花园的小径中慢慢地离开,车上面遮盖着军绿色雨布。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雨势有点变小了。   路上没有行人的踪影,没有虫鸣,没有犬吠。在屋子里和白流歌两人在一起说话干活的时候还没感觉,走出来后才发现雨中的世界如此安静,到处悄无声息,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   雨津镇原本就只是个乡下城镇,人口不多。加上这里又是村里偏僻的角落,距离他人的房屋都有些距离。他站在门前的小路上,前方是阶梯状的嫩绿田野,再往前是未经开垦遍地野草的土地。信义注视着矗立在雾气朦胧中,一抹黛绿的远山,一时间有种空旷的寂寥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白流歌走出篱笆,将木门合拢,朝他招了招手。信义握着冰冷的金属把手,转身望了一眼身后的房屋。它的外表看起来有点破败,瓦片和草棚搭成的屋顶有种荒败的气息,一楼的玻璃窗上沾满晶莹水花,台阶上爬有青苔,篱笆内野草丛生,被淋湿后的木头房檐和屋角呈现出一种湿漉漉的黑色。   谁也不会想到,那里曾经发生过如同噩梦般的惨剧,血腥味在记忆里挥之不去。有关于死亡的真相,从今往后,世界上就只有两个人知道了。   “走吧。”   信义最后说。他有些吃力地推着装有尸体的手推车,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泥泞道路上往前走。白流歌默默地跟在身后。   少年和少女在雨中一点点地走远了,将夏日的秘密留在身后。 episode101 望见沼泽   “我们快到了吗?”   “还有一段路,还有一段。信义你是渴了吗?想要喝水吗?”   “不,我现在还没事。先把水留着吧。”   总觉得,这样的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自从十几分钟前,他内心的焦虑和不安之情开始占据上风,但白流歌所说的“目的地”,依然看不见任何踪影。   男孩推着车,女孩背着水壶和工具,一同在风雨飘摇的山林中跋涉。头顶是浓密厚重的绿荫,亭亭如盖,就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巨大温室棚顶,笼罩着底下披着雨衣的两人。   没有铺上石子和水泥的山路原本就略显陡峭,现在土壤更是被大雨淋得湿透,变得柔软而泥泞。脚步每往上踩一步,想要再次抬起来都十分困难。自从踏入这片森林之后,信义和白流歌已经在这条山路上留下三四行深浅不一的脚印,还有一道歪歪扭扭的漫长车辙,但前路仍然漫长。山道的尽头被笼罩在朦胧的雨雾里,看不清晰。   信义额前头发上沾满的雨水,正在不断往下流淌,遮挡住前方的视线。他觉得身体开始变得一点点沉重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体力消耗过甚的原因,还是披风上积累了太多雨水、导致衣料和鞋子都被渗透的雨水浸泡湿透的缘故。   塑胶雨衣、手套、外套、裤子、鞋袜……这些都根本没办法阻挡风雨肆无忌惮的入侵。自从踏入雨中,没过多久时间,低温便彻底地染蚀了他的身体。就算信义一直推着装有尸体的手推车往山上走,早已经忙碌到浑身是汗,但这种运动产生的热度,很快就会被呼啸席卷的寒风吹走。到现在,已经习惯寒冷的信义,神经迟钝到很难感知到体温上的细小变化。   这次绝对是要感冒了。信义心想,连续两次暴雨都被淋得浑身湿透,会得病的几率很高。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坚持到埋好尸体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另外就是,如果真的发高烧了,睡觉的时候希望能别在大人们面前说太多胡话。   当然,若提到身体状况,他更担心的其实是自己的同伴。白流歌身上有伤,头上还包扎着绷带。刚才出门的时候,信义觉得雨势是不是稍微有点减弱了,可结果却并不如他所愿。   “……好累。”   他决定休息一下。   信义往前走了几步后,在缓坡上停下脚步。他将沉重的手推车停靠在大树边上,撑住膝盖低下头,喘了几口粗气后,才将沾满汗水的脸抬起来。这一瞬间,大概是血液供应不足的缘故,信义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眼花,脚下一软,差点没往后摔倒。   好在跟在身后的白流歌扶住了他。否则在这样的陡坡上,他很有可能就要像一枚石子那样滚下去,被山路上突出的石块和横生的树根刺得满脸是血,最后再一头撞在尖锐的棱角上。一想到那样的凄惨景象,信义就脸色发白。   “谢,谢谢……”   信义惊魂未定地说道。   “没事。”   少女对他露出笑容,双手扶着他倚靠在大树边上。   两人一同坐了下来。   “哗啦啦——”   高空的风吹动树顶,大量簇拥在一起的叶片像水中的波澜般摇晃,将水花摇落下来,溅落在相互倚靠的男孩女孩身上。   “呼……好冷。”   白流歌将双手放在嘴边。十根指头泛着淡淡的青白色。她的唇瓣轻启,往指腹上吐出一口热气。   “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能回去了。快要到了吧?”   “……嗯。快到了。”   她抬起头,不知道在看哪里。   “这里……这棵树,总觉得有点眼熟。”   “真的吗?”   “嗯!有种熟悉感,以前一定来过这里。我有点想起来了。”   白流歌有些高兴地说道。她没有坐下太久,就又一次站起来,在信义的目光中,先是环绕着大树走了两圈,然后少女走到一旁的灌木丛旁边,弯下腰不知道在俯瞰着什么。   “怎么了?”   “这种花,我认识。”   白流歌低声回答。   信义眯起眼睛。   在那茂密深绿的丛林里,确实生长有一片淡淡的黄色,纵使在风雨中都没有凋零和变色。   白流歌从脖子上拿下护身符,轻轻地说道。   “信义,你还记得这个吧?”   “……”   信义点了点头。   “在学校里的时候听你说起过。是母亲交给你的护身符吧?里面还能用来装花瓣。”   “是啊,要在不同季节采下不同花瓣。才能保持香囊的香味。我小时候都是在花园里后摘的,后来花园没有了,我只能到野外和山上去摘。幸好以前,妈妈曾经教过我辨别山中植物的知识,所以才能继续保持这种习惯……”   她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吗?信义默默不语,只是注视着她的背影,   白流歌将手伸入灌木丛中。过了一会儿,少女的手心里多了几片轻盈柔软的黄色花瓣。她小心翼翼地将花瓣放入香囊之中,然后转过身来。她脸上流露出的表情比以往见到的都要轻松。   “信义,我们走吧!”   “哎?可是我才刚刚坐下……”   “我刚刚看见了。”   少女抬起手臂,将手指指向不远处的方向。   “就在那里。越过那个山坡后,就能看见我说的湖泊和沼泽了。”   “真的?”   信义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   “嗯!你到这边来看看吧,已经不剩下多少路了。”   信义将手撑在膝盖上,努力从地上爬起来。   来到白流歌所说的地方,他将手放在额头上做凉棚状,往远处眺望。果不其然,在视野的中段,有一片被树林环绕的空地,能隐约看见水面的边沿,那大概是一片湖岸。   湖泊后面,就是沼泽吗?   信义忽然想到,如果能将尸体扔在那里的话,就算有人想要挖出来都很困难吧?   他的视线往下移动,正好和白流歌的目光交会。   在彼此注视的瞬间,信义意识到对方和自己正思考着相同的事情。   “很好!出发吧!” episode102 沉尸泥潭   两人越过密密生长的藤蔓和树丛,徒涉过潺湲流淌的溪流,前方是水草丰茂的河岸,他们终于来到那片被浅草覆盖着的沼泽,河岸边上有一片草场,周围长满细密的芦苇。来到这里才发现,河岸的尽头是漫无边际的芦苇地,水草在狂风中摇摆着,此起彼伏地压低瘦长的身躯。芦苇地和沼泽之间是一片光滑如镜的水面。它的面积不算大,因而能隐藏在山中而不被路过的人们发现。与其说是“湖泊”,不如说是“水潭”。   信义将手推车放在一旁。这时候,车轮因为自身重量的缘故陷入柔软的泥泞之中,已经没办法抬起来了。白流歌将水壶拿出来递给他,自己则拿着另一个水壶。   信义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往胃里灌了好几口冷水,才觉得喉咙的干燥稍微有点缓解。   “……到了。”   少女在一旁低声地喃喃自语。   “是啊。”   他将水壶盖子重新拧紧,眯起眼睛打量着远方沉没在风雨中的沼泽与水潭。在阴沉的天幕下,信义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并非身处乡下小镇的水潭边,而是站在一处海岸边的高耸悬崖上,俯瞰着波涛怒卷的灰暗浪潮。   “沼泽在那个地方。我们先要把尸体运到岸边,再丢下去。”   接下来,只要看着男人一点点慢慢沉没在泥沼里,死人的瞳孔望着天空,四肢和面庞都被淤泥所覆盖,最终彻底地消失不见……万事大吉,没有人会发现,他们马上就能离开。如此幻想着不久后就会发生的场景,信义觉得身上的寒意更甚。他打了个哆嗦,用力搓了搓双手,试图让自己的身体不那么僵硬。   白流歌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   两人不再等待,开始搬运尸体。他们将水壶放在手推车里,拿下铁楸,从车中将白山搬出来,一个人抬着双脚,一个人抓着脖子,吃力地往前方走去。   对于小孩子来说,死去的人是相当沉重的负担,让人能清晰感受到生命的份量。到后来,白流歌很明显地支撑不住了。他们只能通过拖拽的方式来接近河岸。   沼泽看不出深浅,无法判断是否安全,但下面的水会使淤泥的形成结构变得很深,通常它的水面下有隐藏很深的泥炭层,脚放得越多,就会陷得越深,容易被它的表面所欺骗。沼泽看似平静,但底下往往都有大量动物生存。它就是一个丰富的生命循环系统,复杂度和丰富性相比一般的地域高出好几个数量级,可能潜伏着各式各样的危险野兽、有害昆虫等,例如蛇、水蛭、鳄鱼……当然,某些生物不存在眼前这样位于平原地带的丛林沼泽里,但至少虫类是无法避免的。他们不得不将裤脚和袖筒都扎起来,以防被咬伤。   “流歌,这片沼泽和你以前来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吗?”   信义问道。   “没有。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深的看不到底。”   少女摇摇头。   “很好。那看来这里确实很合适。我猜你父亲最后选择的抛尸地点,其实也是这里。”   信义在前方拿着从树上折下来的厚木枝条当作手杖,一点一点、每次试探性地插入浅浅的水层里,确定就算站上两人的重量都不会下陷的太严重,才敢继续往前走。   很快,透明的水波被漆黑的泥沼所取代。“这里如何?”在询问过后,他得到了白流歌的同意。附近的河岸距离沼泽表面有数米的距离,是落差最高的地方。黑色泥潭就像一张巨兽的嘴巴,散发着择人而噬的氛围。如果扔在这里的话,尸体很快就会被流淌的泥流所吞没,最后沉没在沼泽之底。就算想要打捞上来都不容易。   信义放开原本拽住尸体衣领的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往沼泽中扔去。石块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入泥塘里,只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连气泡都没有浮起半个,就消失不见了。手杖和铁楸则根本探不到底。   “好,就在这里吧。”   他们抓住尸体的头和脚,两人一同抬起来。   “一、二、三……扔!”   ……   男人的半个身躯落入沥青般流动的泥沼中。信义趴在湖岸边上,小心翼翼地用铁楸将尸体往沼泽中央的地方推去。一开始很轻松,死人像浮萍般漂流过去,但很快就遭遇到了阻力。在惯性的作用下,白山最终沉下去的地方距离湖岸有七八米远。这时候,男人已经有大半个身体没入漆黑的世界中,半边肩膀都看不见了。   “这样就没问题了。”   半响后,沼泽表面浮起了“咕噜噜”的气泡,倏忽间恢复平静。信义松了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他站起身,拍去手上和身上的尘土,笑容轻松地看向白流歌。   “我们马上就能回去……流歌,你怎么了?”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却发现女孩的表情有些奇怪。   那并不是想象中如释重负的神情。   “信义,你刚才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白流歌的双手紧握,放在胸口前。她的视线紧张地往四周逡巡着,就像在寻找着什么。她看起来有些不安。   “没有啊。那是什么?”   信义感到很奇怪,摇了摇头。直到刚才为止,他一直在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尸体。   “……我,我不知道……听起来像是野兽的低吼,但又觉得更像是人类在说话。可,可是……人能发出那样沉重的声音吗?”   少女忍不住倒退了两步,她抬起头,乞求般注视着同伴,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说道。   “信义,我、我们快走吧?”   “……好。”   信义没有多说什么,果断点了点头。   两人收拾东西,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某种古怪而沉重的动静,又一次响起来了。这一回,信义同样听得很清楚。   他猛地转过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   ——在河对岸的那头,不知何时,出现了巨大的人影。 episode103 林中巨影   当白流歌一脸惊慌地说“想要离开”的时候,信义没有询问理由。他原本就打算尽快解决事态,此时意识到少女正在感到恐惧后,更是没有继续拖延的理由。他相信自己的朋友,哪怕那是对方依靠直觉得出的结论。   但是……   “——!”   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巨大鸣响此起彼伏,在沼泽上盘旋环绕,鼓动着他们的耳膜。   “那、那是什么?”   两人全都听见了那个声音。“声音”古怪而粗重,就像是人的喘息声被放大了数十倍、上百倍,就像他们脚下的整片大地都在呼吸。   信义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巨大而强壮,手脚粗长的高大人影,就这样静静地伫立在河对岸的林间。“他”的头上,佩戴、抑或是生长着一对硕大的鹿角,枝杈朝着天空的方向延伸。   人影站在沼泽对岸的大树旁,几乎和树冠一般高。皮肤苍白到近乎青灰色,浑身赤裸,四肢的肌肉异常发达,如同青铜雕塑般浮凸。“他”从最黑暗的森林深处中走出来,由于脸被遮挡在密林树叶的阴影之中,看不清具体容貌。   “……!”   信义闭上嘴巴,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他死死地盯着那起码有三人高的黑影,浑身战栗般颤抖着,皮肤上的鸡皮疙瘩一阵又一阵地生起。   在盛夏时节的滂沱大雨中,他亲眼目睹到了真正的怪物。   毫无疑问,这就是……   ——[林中巨人]。   他一直在思考和追寻的神秘存在,如今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可能!“他”不是在后山密林之中吗?为何会出现在靠近村庄如此近的地方?这是过去从来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信义有想象过和[林中巨人]正面相遇的时刻,但那绝不应该是现在。因为现在的自己,还远远没有积蓄起充分的力量,没有做好与之对抗的心理准备。   有关于“他”的一切,原本都始终隐藏在迷雾之中。尽管这只是毫无根据的猜测,但信义一直觉得[林中巨人]的存在,一定与这座小镇历史上最黑暗的秘密息息相关。“他”来自过去,来自某个曾经被天灾毁灭的村庄,来自雨津镇居民祖辈们的原始崇拜……“他”具有某种难以想象的能力,能够让一个正常人在遇见“他”后,变得疯狂而不可测……信义甚至认为,十年前的疗养院凶杀案,还有不断出现死而复活的尸体,其源头都在沼泽林的深处。   “难道说,传闻中的沼泽林,就是这里吗?!这——”   巨人的姿态,就像是从传闻中走出来那样鲜活和真实,但他却感受到了一种无法想象的冲击力。在这一刻,信义的脑海里只剩下和悟曾经对伙伴们进行的描述。   ——“……‘他’的手中提着自己的狗,用两根指头就掐住了狗的脖子,就像捏着一只苍蝇。猎人根本无法动弹,甚至没办法思考,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对方。鹿角男张开大嘴,将整条狗慢慢地塞入咽喉中。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喉咙被狗撑起一个微微鼓起的轮廓,甚至还能看到猎狗在其中临死挣扎、不断用爪子抓挠的痕迹……然而,这一切都毫无意义,随伴随着‘吱嘎吱嘎’的古怪声响,狗被吞入腹中……”   而此时的信义,真的就像那传闻中的那位猎人,在看到巨人的霎那间,身体便被恐惧的魔爪所攫取,变得无法思考、无法行动……   ——“快跑!”   在最关键的时刻,拯救了他的是身旁的朋友。   少女一把拉住了信义的手。她将手里的水壶和铁楸全部扔下,毫不犹豫地拽着他朝身后奔跑。   *   两人跌跌撞撞地在河岸边的森林中前进。   头顶被厚厚的叶片所遮挡,再加上此时阴沉沉的天气,林中的光线异常昏暗,就像在黄昏时刻。雨衣在中途就落下了,为了方便继续奔跑只好丢弃。现在,天上落下的冰冷雨水正顺着衣领和袖口蔓延和渗透,在两人的赤裸肌肤上流淌。   白流歌的呼吸急促而不安,在他耳边回荡;相握的手掌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少女同样在感到恐惧,但她抿起的薄薄嘴唇,她凝视着前方的视线,却异常的坚定。   “那……那东西追上来了吗?”   信义逐渐从混乱的精神状态中清醒。他没办法不感到恐惧,但他还是努力地扭过头,往后方看去。   “……没有。”   巨人的身姿,已经望不见了。   信义不清楚距离他们俩从沼泽边逃跑,在时间上具体已经过去了多久。他估摸着大概有三、四分钟的样子。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并没有沿着来时的河岸逃跑,而是一口气跑入旁边灌木茂密的丛林中。虽然横生的树根和凹凸不平的土地为他们的逃跑增添了不少阻碍,但总比在毫无遮挡的空旷地带逃跑要好。   “没有追过来吗?”   信义的脑海里刚浮现出这个念头,白流歌颤抖的声音,很快将他再度拉回到现实之中。   “信义,快、快看那里!”   他立刻转过头,望向树林的外侧。那里是一大片灰蒙蒙的、枯黄的、脏兮兮的芦苇丛,在视线可及的范围里波浪状地起伏。而最令人惊诧的是,泥沼中的水生植物,正在如同活物般聚拢、爬行,最后窸窸窣窣地爬上河岸。   ……不。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芦苇”。   信义瞪着从河边朝他们蔓延过来的“植物们”。那东西的真貌,竟然是大量表面光滑粘腻的触须!上面正不断流淌下来的黑乎乎的泥浆,在身后拖出一道蜿蜒的泥泞痕迹。   他的浑身上下开始冒出刺骨的寒气。   覆盖着这片水潭的芦苇丛和“水生植物”,如果都只不过是有着类似天然伪装的巨型触须的“一部分”的话,那么整个沼泽,无疑就是某个庞然大物的——   ……   流动的泥沼与污秽,很快淌到了两人的脚下。冰凉而湿润,像是无数细小的昆虫在爬动。 episode104 逃亡   在信义和白流歌的注视下活过来的“芦苇丛”,延伸出它那广阔而繁多的肢体,像涨潮时的海面,一点点漫过水面、河岸、灌木林,一直朝着森林深处蔓延。深沃的土壤,高耸的树木,地上的杂草和石块,从泥土中暴露出来的树的根系……全都被蠕动的肢体和从它们身上低落下来的漆黑泥浆所覆盖。这势头缓慢而坚定,就好像世界上不存在任何事物,可以阻止对方侵蚀的脚步。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信义无法理解。原本在沼泽林里安静生长的水生植物,竟然在此刻间暴动起来,露出怪物般的本性。更可怕的是,它们看起来就像属于某种更为庞大的“生物”的一部分触须——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其真正的“本体”到底有何等规模?他根本没办法想象。   它们到底是如何出现的?是一开始就存在,只不过是伪装成普通的水生植物,等到猎物落网后再开始捕猎地过程?或者是原本只是些真正的植物,却在某种外来力量的作用下“活性化”?这与他们遇见的[林中巨人]是否有关?   无数纷乱的念头在脑海里划过。但此时信义更想知道的不是真相,而是该如何从这席卷一切的浪潮中逃离。从天而降的雨水落在“活动的泥沼”上,很快被触须们贪婪地吸收干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信义总觉得对方原本就已经不可思议般庞大的躯体,还在进一步地膨胀之中。   此时的他们还在继续奔跑。信义无法掩饰内心的恐慌和混乱。只有在握紧同伴的手的时候、意识到白流歌依然呆在他身边这个事实,才能让他感到些许平静。但少女和他一样,正在被前所未有的不安所困扰,正在无助地瑟瑟发抖。信义深吸一口气。他微微加大了手上的力气,希望通过这种方式给予同伴鼓励。   在离开“巨人”的视线范围内后,他的精神状态已经能冷静下来。   要是被此时蔓延的触须浪潮所追赶上的话,信义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那绝对不会是好事。光是想想沾满淤泥的肢体,从两人的衣料和手脚上蔓延上来、爬入身体、侵入体内的景象,就足以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他必须从危机四伏的森林中找出逃生之路才行。无论是为了拯救自己、还是为了拯救自己的朋友。   “等、等一下……别继续往前了。让我们先……”   信义停下脚步。他气喘吁吁地一边说着,目光迅速掠过前方的河岸。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在丛林中逃跑一段时间后,就回到来时经过的道路,顺着山道下去。但现在看来,前面的河岸都已经被蔓延开来的“芦苇丛”所吞没,甚至有从前方包围过来的趋势。再往那个方向走等于自投罗网,他们的去路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失。   “看来是赶不上了。我们往里面逃!”   信义和白流歌立刻果断地改变逃跑的方向。   没过一会儿,他们的速度就大大减慢下来。小孩子的脚程原本就很有限,更何况他们两人在经历了一连串变故后,已然精疲力竭。自从将尸体从房屋搬运到山上来,中间都没有好好地休息过。身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彻骨的寒意挥之不去。信义亲眼看着白流歌头上捆扎着的被尘土和雨水弄得脏兮兮的绷带里,再度渗出新鲜的殷红血迹,他意识到对方脑袋上的伤口很可能破裂了,但这时候的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这时候,无论是信义还是白流歌,都没办法继续维持奔跑。他们咬着牙,互相搀扶着,往森林的最深处走去。   *   “在……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同龄男生的体力与耐力,要比女生更强一些。白流歌的大半体重倚靠在信义的身上。他努力搀扶着同伴往前迈进,一步又一步,迈出沉重的步伐。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信义终于找到能用来暂作休憩的石头。   两人一起坐下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皮沉重到快要睁不开来,但信义努力维持着清醒,瞪大双眼往前方望去。   周围一片寂静。只剩下在风雨中剧烈摇晃的树木的声音。蔓延的触须,流淌的泥浆……就像清晨从床上醒来后的一夜梦境般,全都消逝的无影无踪。   可信义很清楚,那危险而诡异的爬行肢体,就隐藏在林中。他只是不知道“那些东西”究竟潜伏在那里。狂风呼啸,树影摇曳,只要有哪里发出一点动静,信义都会像惊弓之鸟般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拖着白流歌离开。   ……再这样下去,先不论身体状况,他的精神会先一步被逼入濒临毁灭的境地吧。   “信义……”   白流歌有些吃力地开口。   “怎么了?”   信义依然牢握着少女的手掌,他睁大布满血丝的瞳孔,警惕地在四处逡巡,低声说道。   “我想要……喝水……”   少女的声音虚弱而轻微,不仔细听就会很快被风雨吹散。信义觉得不太对劲,于是立刻伸出手去,抚摸着她的额头。   “好烫!……果然是发烧了吗?”   信义紧紧地皱起眉头。但水壶早在之前慌忙逃亡的时候,就已经丢掉了。   “可恶!可恶!到底该怎么办?哪里能弄来水……”   他正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耳中却听见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细微水声。信义勉强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趴在石头上,往前方看去。仔细倾听了半响后,信义确定不远处有潺潺的流水声。那里应该是一条溪流。   “好,我知道了,流歌,我现在就帮你去取水。”   他动作轻柔地将少女的脑袋枕在石壁上,一边低声嘱咐道。   “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着我。我马上就会回来的。记住,不要乱跑,更重要的是不要睡过去,明白吗?我去去就回。”   “……嗯。”   白流歌似乎是想保存体力,只是虚弱地点点头,没有说话。即使是在这样糟糕的境地里,她的嘴角依然噙着柔和的笑意。   “我会……好好听话的。” episode105 真容   本来他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虽然天上正下着大雨,但想要得到充足的水不知道要到何时。他甚至想要趴在地上找个能积蓄雨水的凹陷,这样就算里面都是灰尘和泥土,至少能利用它暂时渡过难关。好在事情终究没有发展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信义步履蹒跚地在林中穿行。大约走过了数十步远的地方,前方豁然一片开朗。映入眼帘的是潺潺流淌的溪流和层层垒叠起来的大小石块,有的棱角分明,有的已经被冲刷得圆滑锃亮。石块布满在河滩上,构成一道天然的桥梁。   溪水清澈见底,从地势高处往下流淌,扑打在湿漉漉的漆黑岩石上,溅起一片水花。溪流的对岸同样是森林,葱郁的树木和茂盛的草丛在被雨水淋湿后,呈现出更为清新的碧绿色。即使身处在同一片森林中,相距不超过百米,但这副安详宁静、充满勃勃生机的山中景象,却和刚才信义和他的朋友宛如噩梦的经历如此的格格不入。   当然,此时的信义并没有闲心欣赏眼前的景象。他才刚来到溪流附近,忍不住再一次转过头来,忧虑地注视着后方。从信义目前所在的位置能勉强看到那块大石头的周畔环境。如果白流歌身边真的有出现什么的话,他应该能注意到。再加上距离不算远,只要她大声呼救就可以听见,一定能来得及去救她……   不行。   信义摇了摇头。   不能怀有这种侥幸心理。白流歌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他们又身处在一个危机四伏的诡秘环境里。此时的他唯一需要做的,就只有在溪流中接好干净的水,尽快赶回去,才能继续陪在少女身边。   最好能找到山庙或者山洞之类的能用来遮风挡雨的地方,在有地方休憩的同时还能换下湿透的衣服。如果那里能有没被淋湿的干燥木材的话就更好了,虽然身上没有带火机,但他还可以尝试着通过钻木来生火。以前信义在大学里读书的时候,参加过一段时间的登山社,有特别学习过这种野外生存技巧。等到暴雨停下来后,再想办法和白流歌一起离开。   等到雨停后……   奇怪。   信义眯起眼睛,仰起头。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次雨势真的在减弱。而很快,这种感觉就转变为现实。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种被降落下来的大量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一脸的轻微疼痛感,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湿漉漉的凉意。   “太好了!”   信义有些欣喜。这样就不必拖着湿透的身体,继续在风雨中跋涉了。另外视野也会比刚才开阔许多。   这时候,他已经来到山溪旁。但信义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可以利用来取水的东西。“糟糕,雨衣中途就已经扔掉了……!”他懊恼地拍了拍脑门。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身体不适的关系,就连大脑的运作都开始变得迟缓起来了。他只好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和衣服,尝试着能否将水汲取上来,但很快就宣告失败。因为水会渗透过衣料流淌下来。   “总不能用手套和鞋子吧……”   信义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忽然眼睛一亮。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地方,有一片竹林。竹子的生长并不一般高,就像其中的一部分植栽刚被人砍伐过一样。   他在地上找到一枚被砍落下来的竹节筒,燃后小跑到溪流边上,用清水将沾满尘土的表面洗干净后,很快装满了竹筒。信义觉得有点口渴了,于是整个人趴在泥泞的河岸边,自己则将脸伸向溪水,想要喝上两口缓解喉咙的干燥——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来自后方的响动。   同时,手足触碰到的地面,亦在轻微颤动着。   信义猛地转过头。   “——!”   短促又激烈的鸟鸣声,在林中乍然响起,又很快平息。   “流歌!”   信义暗叫一声不好,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朝着身后狂奔。起身的时候,他无意间将装满水的竹筒踢飞,里面装满的溪水洒了一地。泥泞的土壤柔软湿滑,他不小心脚下一趔趄,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可恶……”   信义摇摇晃晃地从地面上站起来,朝着山坡上方踉踉跄跄地走去。   “流歌,流歌,你没事吧——”   他的话还没到一半,脚步已经停下来了。   站在巨石的后方,他正好看见在远处的森林中,到底站着何者——   头戴鹿角的巨人,正矗立在阴影里。   这一次,对方不再保持静默了,“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朝着森林外走去。   等到林中巨人快要从树影中走出的时候,信义才愕然地注意到,对方根本就不能用“人类”来形容——这并不是指其体型和样貌异于常人,而是……相比起“他”,或许更应该用“它”来称呼。   那并不是他过去想象中的模样,亦或是传闻的当事人们描述的那样。与其说是巨人,那不如说是直立起身躯的庞大野兽——头上生长的巨大鹿角,并不是某种充满宗教仪式气息的装饰,而是属于对方身体的一部分。但它的绝大部分身躯和树木主干似的粗大的手脚,却有着和人类相似的发达肌肉,就像古希腊雕塑般流溢着匀称强壮的美感,只是还覆盖着一层皮毛。   脊背的隆起,野牛般的手足,山羊般的头颅,麋鹿般的角——它浑身上下都是足以令人感到惊愕的构造,平常而言,若称呼对方是“怪物”毫无问题。可是在信义眼中,对方的躯体却又有着无比对称与和谐的美感,如同一座活过来的古代祭台。就算是以人类的审美而言,都只能用“美丽”来形容。   “它”……到底是什么?   信义缓缓地抬起头。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巨大的身影。“它”正屹立在雨后苍穹的背景中,如此威严,如此崇高。   如果非要形容他此时内心无法抑制地涌现上来的感情的话,没错,这简直就像是——   ……简直像是亲眼目睹了“神明”一样。 episode106 狂奔   这一刻,他感觉好像堕入了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之中,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   冷静……冷静下来!   信义用力抓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好让头皮传来的刺痛感将他从这种噩梦般的状态中唤醒,然而却收效甚微。他的手还在止不住地发抖。   他决定不去理睬自己的精神状况了,而是凭借单纯的理智来行动。心跳和呼吸都在自顾自地加速中,他低伏身姿,谨慎地观察着对面森林里的状况。   ——巨人就在左手边侧前方,数十米外的地方。   不清楚对方有没有看到自己和白流歌。如果仅仅从石头的所在方位来看,大概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是,这只是自己作为人类的揣测。此时在泥地中行走的存在不是人类,不是野兽,甚至不像是这颗星球上任何一种现实的生物。更何况要是巨人继续往前行走的话,迟早会发现他们两人。   只是现在……还没有暴露吗?对方是还没有看到白流歌和自己吗?他接下来该怎么做?如果拉着白流歌离开的话,只要逃出被巨石遮掩的视野范围一定距离,就肯定会被发现;那么果然还是保持安静呆在原地躲藏更安全,然后将希望赌在不会被怪物发现的可能性上?信义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只能选择暂时先观察情况。他小心翼翼地回到岩石的一侧,回到了静静地作在泥地中央的白流歌身边。   “发生……什么了吗?”   少女没有注意到已经追过来的巨人的动静,但是听见了他靠近的脚步声。她抬起眼睑,神情看起来比刚才稍微好了一些,但说话声依然轻微到若有若无,向信义低声询问。   “我……”   信义刚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望着她虚弱的面容,心脏像抽搐般疼痛起来,一时间语言堵塞在嘴边。   “……对不起,我没有将水拿过来。”   最后,他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没关系……咳咳。”   白流歌捂住了自己的嘴唇。   “放心吧。我不会就这样倒下的,不用担心我。”   ……不会倒下吗?   信义沉默着没有回答。   白流歌没有听见巨人在靠近的声音。那家伙的体型固然庞大,脚步声却仿佛在屋檐上行走的猫般轻盈。但因为信义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出现,所以在仔细聆听后,耳中还是隐约能分辨出不知是足蹄还是脚掌,踩踏在草叶上后一点点接近的声响。   可是再这样下去,白流歌还是会死吧?   因为发烧而导致的身体上的虚弱只是一个方面。现在的她神智还算清醒,只要在一定时间内离开这里,得到救治的话就能健康地活下来。但真正的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在这几分钟里,信义正在检查自己的鞋子和随身携带的物品,同时帮白流歌散开的绳子系上,将头发和衣裙都整理好。就在这时,他像是听见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不知从何时开始,巨人的脚步已经停下来了。   之前始终萦绕在耳畔簌簌作响的细碎声音消失了。周围变得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近在咫尺的少女和自己的呼吸声。然而正是这份异常的寂静,才让人觉得可怖。信义的心中警铃大作,他开始伏地倾听。过了一会儿后,他一拳砸在草地上。   那家伙……无疑就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   白流歌被他突然间的举动吓了一跳,刚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却被信义用手捂上了嘴唇。   他彻底抛弃了侥幸心理。   ……要逃。   现在就逃,在怪物眼皮底下逃跑。   他绝对要让白流歌逃出去。   就像她说的那样,白流歌一定会活下来。   虽然只是出于直觉在刚才的一瞬间做出的判断。而他的手脚都还在止不住地颤抖着,在直面林中巨人时的震撼和恐惧感,竟然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丝毫缓解——但他还是迅速展开了行动。   信义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你还能跑吧?”   白流歌点了点头。   “……我们离开这里。记得不要发出声音,一点点、慢慢地往那里走……对,你看见了吗?就是那个方向。等到达森林边沿后再开始逃跑,从那里一路往下跑,应该很快就能重新回到大路上。然后一刻都不要停,绝对不要停止,在离开森林前都不要停下脚步。”   白流歌的表情有些困惑。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一边静静倾听着信义的话,一边默默点头。   不知道是因为发高烧了所以没有精力来提出疑问,还是因为她一如既往听话的性格发挥了作用。无论是哪种理由,都让如今的信义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   “你能坚持下来吗?”   将目标一口气全部说出来,信义有些担心地望着她泛红的脸颊。   “嗯,没问题。”   白流歌摇晃着自己的手臂,活动了一下身体。   “那就好。”   信义坐起来,用自己的脊背阻挡白流歌的视线,避免让她注意到森林另一个方向的异常。   “你先走,流歌。”   信义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以示鼓励,同时对她露出笑容。   “我去取点水,马上就会跟上来。不要怕,我会和你在一起逃。所以,不要怕。”   *   十分钟前铺天盖地的雨势,此时却只剩下飘散在空气里的水汽朦胧。   天上落下了毛毛细雨。   小女孩的身影在朦胧的雨雾中慢慢远去。   信义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   快了,快了。马上她就要进入林间巨人的视野中了吧?   这样下去,理所当然会被发现。如果能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就离开的话自然最好,但更有可能的是白流歌被注意到后,再一次遭遇被整片森林追杀的危机。   当然,他就是为了阻止这一点才选择留下来。   绝不能让她被发现。   信义从原地站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始朝着相反的另一侧奔跑。   ……   继续走。继续走,流歌,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吧——   在扑面迎来的雨后微风与水雾里,他朝着怪物的方向狂奔。 episode107 近在咫尺   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是一枚香囊。   那是在信义在跑出去之前,蹲伏在石头旁边时无意间看到的。大概是白流歌离开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吧。他赶紧捡了起来。   上面绣着金丝花纹,是艳丽花卉的形状。但花纹的颜色已经很暗淡,从材质和质地上看,有点脏兮兮的,看起来颇为陈旧。可是信义却很清楚,这对白流歌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是母亲留给她唯一的一样纪念品。   “这是……妈妈给我的护身符。”   那枚香囊就这样掉落在浑浊的泥汤里。虽然信义很快捡了起来,但沾染在上面的泥水痕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去。他想起某一天在学校的花坛旁边,看见少女正捧着护身符,手掌微微颤抖着的场景。不知道那是因为寒冷还是疼痛。   信义望着那枚护身符。上面的污迹异常地刺眼。   他叹了口气,将护身符塞入口袋里。待会儿有机会的话再还给她吧,他心想。   信义又一次检查了鞋带,然后从巨石底下的凹陷旁拿了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紧紧地握在手心。   *   ——世上永远有如此众多的选择。   无论何时都会有,哪怕是最窘迫的时候都不例外。   只不过,有时候这种选择等同于无,因为无论哪一边都无法改变最终的结局;有时候又显得如此艰难,因为无论哪一边都难以舍弃。以至于当事人恨不得它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当信义意识到巨人即将发现他们两人的时候,他经过短暂而激烈的思考后,终于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其依据是单纯的利弊。为了实现利益而最大化而得出的选项。   两人继续藏身在巨石后面,有可能会存活,但更有可能的是被发现后、难以抵抗地全部被杀死,而后者的可能性更是远远高于前者。所以这是最开始就被抛弃的选项。   其次是一同逃跑。或许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行动、或者在被发现后依然能逃脱,又或是被发现后再度上演逃亡,而这一次,精疲力竭的两人不再有侥幸,真的会被杀掉。他不清楚对方的观察能力有多强,但他必须避免这种最糟糕的可能性发生。   而除此之外——   剩下来的,还有“第三个”选择。   “嘿,看这边!”   离开原本路径的他,从另一侧绕到了森林里。他抛了抛手里的石头,朝着对方猛然间扔了过去。   石块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正好砸中那朝天生长的鹿角。   好似用一整块岩石雕刻而成的青色而巨大的头颅,朝森林的方向转过来。   ……   奔跑中的信义抬起头,望着巨人的面貌。   因为距离在一点点被拉近的缘故,怪物的面容变得愈发清晰可见了。   这一次,信义的手脚发抖的更加厉害,就连在跑动过程中都无法抑制住这股神经质般的抖动。他就像一台坏掉的机器人被摆到了流水线上,甚至无法感觉到自己的手正在挥动。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了,结果还是这副没用的样子,要是白流歌乍然间目击到的话,不知道还能不能保持理智呢?信义在初次目击巨人的时候只感到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要是换成一位发高烧中的小女孩,很有可能会一个照面就昏过去,那样就真的没救了。信义开始庆幸自己的选择了。   确实,在将自己作为诱饵之外,还存在着其他选项,但信义想都没有想起过。因为他的最终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白流歌活下去,这就是对他而言最大的“利益”,除此之外的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   当然,他可不打算随意去送死。如果能活下来的话,还是希望能继续活下来。只要暂时先吸引注意力即可,然后就是奔跑,像之前两人在蠕动触须的追捕下逃亡时那样,在林间奔跑。这一次需要选择和少女不一样的路线。和身体虚弱的白流歌不一样,是他的话,或许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跑出一段距离后,信义转头看去,发现对方已经离开原地,并朝着这里慢慢走来。   这就意味着,林中巨人确实将目标锁定为自己了,这样就不会发现往另一个方向逃跑的白流歌……   “太好了。”   他心想。   但这样还不够。他还要引诱对方更进一步地离开那里。以他对女孩个性的了解,白流歌在发现不对劲后说不定还会跑回来,必须要让她看不见巨人的踪影。这样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   脚底忽然传来一阵空荡荡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奇妙地产生了恍若身处宇宙般的失重感。但下一秒,整个人便跌落下去了。在被浓密的落叶和藤蔓覆盖的草甸底下,有一处天然形成的空洞。信义落入其中。在后脑勺撞到凸起的石块,传来一阵剧痛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   等他再度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正以歪歪扭扭地姿势仰躺在这处“陷阱”之中。这样下去可不行,会被追上的,他还想继续活下去,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放弃挣扎。信义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从土坑中坐起来。但是……   “我的手呢?”   他眨了眨眼。   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令他难以知觉到四肢和躯干的状况。一时间他只能用自己的眼睛来观察。   所以,这并不是错觉。亦非自己的幻觉。   信义盯着自己的臂膀看。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清,只有粘腻的血浆在衣料上覆盖了厚厚一层。   他的手不见了。   于是,信义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草丛上。那里正静静地躺着一条人类的手臂。断口处的断骨、经络和肌肉纤维依稀可见。   我这是……怎么了?   额头上传来冰冷的液体触感。就像是天上落下来的雨水,但远比雨水更为粘稠,还有一种牲畜的腥臭和血腥气混合后的浓烈味道,就像身处在屠宰场中。   他抬起脸。往上看到的是……   一张黑洞般的脸。 episode108 吞食自我   他不认为自己会是那种永远正确的人。   过去经历的每一次行动都会导向不同的结果。如果每一次都要用“正确”和“错误”来区分的话,说不定还是“错误”的几率更占上风。但更重要的是,在绝大部分情况下,他都难以分辨对错、甚至不清楚驱动这一次行动的理由,自然谈不上对错。   就像他拼上性命一定要让白流歌活下来的原因,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如此坚持呢?   ……   信义抬起头,粘腻而冰凉的腥臭液体沿着他的脑袋往下流淌。正俯瞰着自己的怪物肌肤上,青灰色的皮层中央张开了黑洞洞的巨口。那是它用来进食的嘴巴或是喉道吗?他并不清楚答案,只是隐约能从里面能看见正在收缩和伸张的一圈圈利齿。   怪物四肢着地,生长着麋鹿般双角的头颅往下垂落,庞大的阴影就这样覆盖在土坑中的少年头上。信义注意到它的头颅中央、那本应是脸庞的地方,其实并不存在任何五官,眼睛,鼻子,嘴巴……全都不存在,只有光溜溜的一片。让人怀疑那里是否真的是脑袋的位置。反而是接近胸口的地方,存在着一张正不断地扩张收缩、好像正在呼吸般的洞口。黏液状的涎水就是是从那里滴落下来的。   树木主干似粗大的手脚,以脊背和肚腹为中位线,在躯体的两旁对称排列着。直到在这样近距离的情况下,信义才意识到,这手脚并不只有两对。和所有生活在森林和草原上的野兽都不一样,它起码拥有八只以上的手脚,这一点更接近昆虫而并非兽类。但它的每一对手脚都强健有力,使得怪物既可以像人类那样双足站立,又可以像野兽那样四足奔跑,还可以像昆虫那样在地上快速爬行。   信义的脑袋上方就是怪物的下腹,它的体内隆起了巨大的骨骼和骨架,导致其在怪物身体下方的皮毛表面浮凸着,如同在体表生长出了一排排肿瘤。他的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和之前相似的联想。“林中巨人”并不是单纯的血肉之躯,而是一座活生生的祭台。因此,它的外表固然丑陋,恶心,令人作呕,却又不可思议地具备着崇高的、艺术品般对称的美感。   信义的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的思考,就像水面上的气泡般浮起又飘散。   但最让他感到惊讶的是,自己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他的一条胳膊被暴力撕扯下来,伤口处到现在还在往外不停的飙血。可是他一点儿都不痛,反而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不,这不止是感觉。   他确实“飘”起来了。更确切地说,是整个人浮在了空中。   怪物生长在胸口附近的那段手足,从两侧插入了信义的身体,然后就像用铁签叉起肉块般,将他从土坑中举了起来。信义用剩下来的那只手在泥土上胡乱抓挠,却毫无作用。从巨大伤口中流溢出来的浓厚血浆,混合着泥土往下流淌。   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有感到任何疼痛。被举起来的信义脑袋昏昏沉沉,视野中的景象像水面上的漩涡般扭曲。   他看见底下的怪物张开了那布满利齿的“大口”,好像要将他从脚开始、一点点地吞咽下去。因为是俯瞰的视角,所以这一次的信义终于能看清楚,那蠕动的腔道内,竟然还生长好几枚正在滴溜溜转动的眼球。   信义的目光和“眼球”对视。那一瞬间,致命的昏沉感像无数双向上抓举的手臂,想要将他的意志力从清醒拖拽到地狱里去。   他有些恍然。以前就听说过,某些昆虫在捕食猎物的时候,会先用口器往对方体内输入带有麻醉效果的体液,就能让猎物轻松地放弃抵抗。或许这是出于相同的原理……   思考到这里中断。   *   信义觉得好像做了个漫长的噩梦。   他觉得自己正漂浮在海洋里。   那个问题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而且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明确。   我……到底是为什么……才做到这个地步的呢?   他想要睁开仿佛有千钧重的眼皮。在微微睁开的缝隙里,眼角的余光看见了某个红色的微小影子。它从自己身上滑下来,结果正好落到草丛上。尽管信义的视力已经衰退地不成样子,可是在那一刻还是本能地辨认出来了。那时候属于白流歌的护身符。   而直到这时候,信义才想起一件事来。   他“上一次”死掉的时候,也是这样突然。仅仅是因为担心邻居的安全去看了一眼,就被人从背后袭击杀掉了,甚至连凶手的正脸都没有看到过。信义自从“重生”以来,就一直因此而有着错愕和迷茫的心情。但隐藏在那些情绪下,他真正的心情却是……   愤怒。   当他看到被人杀害的少女尸体复活后,当他看到幽灵用朋友的性命来威胁他们的时候,当他看到朋友遭遇父亲虐待的时候,他都由衷地感到愤怒。   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怒。   就和未来的他被没有道理地杀害一样。胸膛中燃烧的怒火因此而无法熄灭。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就像白流歌这样坚强又善良的孩子,明明已经忍耐了如此长的时间,终于有希望摆脱可怕的家庭,摆脱来自过去的梦魇,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却又要在森林里被莫名其妙的怪物吃掉吗?   他不会容许这样不讲理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才会——   ……   信义吃力地睁开眼。   他的手里紧紧攥着在被举起来的时候从泥土中拔出的石块。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狠狠地砸向在张开的血盆大口中滴溜溜转动的眼球。伴随着一声“噗嗤”的声响,那是某种古怪的、接近于浆液爆裂开来的声音。   怪物发出了令大气为之震动的可怕吼叫。信义毫不怀疑自己的大脑已经在这种剧烈冲击下,变成了豆腐渣似的糨糊。   但他却露出了笑容。   “下一次、下一次……绝对要宰了你!”   作者留言:   ——   今天是大年初一,祝各位新年快乐啦! episode109 病院苏醒   ……没想到会再死一次。   重来第二次的人生,才过去一个月,就再度失去了。   他虽然不后悔,却难免为此感到遗憾。   是否正在闭上眼睛,此时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的视觉功能已经彻底丧失了。无论眼睑睁开还是合拢,视野中都只残留着一片黑暗。意识朝着无底深渊一点点滑落。   他就像被投入潭水中的人,脑袋沉没入水面。只是这个过程被无限制地拖延、分解和拖长。在这一浸没的过程中,周遭现实世界的景象都在逐渐远离自己。   他能听见声音,听见近在咫尺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怪异响动。肌肉被撕扯,骨骼被拆卸,整具躯壳都在由内自外喀拉喀拉地抖动着。毫无疑问,这是那位怪物正在“嘎嘣嘎嘣”地吞咽下他的尸体。从脚底到小腿、大腿再到躯干和手臂,一直到脑袋连带整个人都滑入湿滑的腔道内,最后落入胃袋或者相似的消化器官里。听起来是很恶心的过程。但因为周遭的知觉都不复存在,所以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只不过、上一次是被连环杀人犯灭口,这次是被莫名其妙的生物当作点心吗?当这一切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自然演变成笑不出来的故事了。   ……   在完全丧失意识的最后一刻,信义听见了少女凄惨的喊叫声。   仿佛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仿佛隔着很厚很厚的玻璃。   假如说他正在无边无底的冰冷湖泊中不断下沉的话,那小女孩就是站在岸上不断呼救的那个人。   不会吧?   迟钝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运作了。   可是,他还是本能地在为白流歌的出现而担忧。   虽然已经预料到会有这种展开了,但真的发生的时候还是会感到由衷的无奈。   我已经那么努力地想要让你不要被怪物发现,想要让你一个人逃走——   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但是,信义已经没办法阻止这一切了。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却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   他终于还是死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   这里是哪里?   他朦朦胧胧地想。   意识显然尚未完全苏醒,只有残留的本能在运作着。   就像身处在深海之中,   不断地下沉、下沉。   相比起周围的无光黑暗,和缺氧带来的窒息,以及寒冷带来的肌肤刺痛感,来自各个方向的沉重压迫……真正令人感到恐惧的,是无止境的下降过程本身。漫长到看不到头的旅程。这个世界的尽头,不知道是地狱还是深渊。   有人正在呼喊他。熟悉的的叫法。并不显得亲昵,却有种友人般的熟稔感。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听见过了……面庞上传来温暖又柔软的触感。有点怀念的,令人安心的感觉。   很快,朦胧的知觉中,周围的温度正在慢慢升高。就好像胎儿身处在温暖的羊水中。   但这份舒适感一闪而逝,他很快就经历了婴儿被从母亲胎腹中被取出来的过程。随之而来的是凛冽的空气,灌入肺腔之中。虽然再次感到痛苦,思维却在这种刺激下活跃和苏醒过来。内心涌现出本能的喜悦感。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醒了?”   那是什么?   脚步声正在靠近。   “嗯。”   有谁在说话。   “好吧。让我看看……”   是衣裙和人体的摩擦声。   是椅子在光滑地面上滑动的声音。   是仪器上规律的滴答作响。   他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有千钧之重。   “不要心急,时间差不多了。”   时间……什么时间?   时间原本对不久前意识才陷入黑暗中的他来说毫无意义,但它的意义却正在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   “你可以醒过来了。”   ……醒过来?   他用力皱了皱眉头,终于在不懈努力之下,眼皮微微睁开了一道缝隙,刺目的光亮从中照射进来。眼球微微转动着,适应这来自外界的光明。   周围的世界,从黑暗、昏暗到缓缓发光,最后呈现在眼前的,是明亮的现实世界。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被子。   他的眼珠左右转动了一下,能看到被拉拢到一半的素色窗帘。阳光从玻璃窗户外面照射进来。   信义眯着眼睛,下意识地想要活动自己的四肢。   过了一会儿后,他悄悄松了口气。   ……没错,都还在。   他的手和脚,虽然有点冰冷和僵硬,但慢慢地都能感觉到了。   信义意识到自己正仰躺在一张床上。暂时还没有坐起来的力气,他听见旁边传来声音,于是往那边看去。   坐在床边的年轻女性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她有着一头蓬松娟秀的短发,五官端正,肌肤白皙,身上穿着的白大褂微微敞开,露出下半身短裙和黑色裤袜的一部分,看起来有些不协调,但这种不协调在她身上却亦成为其魅力组成的一部分。女性的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的下颔,另一只手原本正握着笔在纸上涂涂画画,现在她放下笔后,转过脸来对自己摇晃了一下手,语气随意地打招呼。   “唷,你醒了啊。睡得怎么样?”   对方的态度就像在说“早上好”那般自然。   ……   信义怔怔地注视着床边的她。   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轮廓。   不知道该说是“过去”还是“现在”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涌现,纷至沓来。   他想起对方的名字了。   和她相处过的日子,一时间全数涌上心头。   “我……没有死?”   他张开口,发出的是干涩沙哑,垂朽老人般的声音。   第一时间从自己口中说的,果然是这句话。尽管它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是下意识从声带里冒出来的。   “是啊,没有死。怎么,你很失望吗?”   女人拿笔敲了敲他脑袋上方的金属栅栏。   “好了,知道你没事就好。先暂时闭嘴吧。我去叫人来。”   说罢,她就从椅子上坐起来离开了,留下信义一个人在床上沉默地注视着天花板。   作者留言:   ——   推书《东方救赎之永无止尽的明日》作者戒道。文风严肃,污客中的一股清流。简介;一无所有了……可却依然无法解脱……仅剩下满腔憎恨和怒火……那麽…就让我怀抱着矛盾的螺旋直至毁灭吧……——尼奥·亚维路克斯 episode110 疑问   “感觉如何?”   “嗯,还行。比之前好多了。”   ……   信义再次见到苏浅香的时候,是在醒来半天后。从玻璃窗户中透进来的阳光,要比数个小时前的清晨更为柔和,所以信义总算不用让护士将窗帘拉拢。这样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还能顺便欣赏楼底下的花坛绿草如茵的景色。   信义的身体状况原本就没有大碍,躺着休息了一会儿后,头脑就变得很清醒了,思维和说话方式都恢复以往,能正常地饮水和享用食物,而且还能以不需要他人帮助的前提下床行动。根据医生的说法,留下来只是以防万一。住院看护需要一段时间,最早后天在身体检查和手续完毕后便能离开医院。   原本今天下午到晚上的时间,信义并没有离开病房的计划。虽然他有想过要外出透透气,但脑内的思绪还很混乱,他决定先将记忆整理后再做打算。不过在那之前,病房便迎来了一位访客。而考虑到他本人的人际关系,实际上会来的只有一个人。   “本来应该再让你休息一会儿的,”换了一身休闲服的苏浅香走进病房。她在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对正望着天花板发呆的他说道,“但我对有些事情比较好奇,想要问问你。最好能在今天之前得到一定结果。”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   苏浅香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别忘记自己是怎么进医院的。”   实际上,要是时间再过久一点的话,他真的会慢慢遗忘吧。   “……我是被人袭击了。”   信义说。他想了想后,又补充道。   “被一个连环杀手。”   “不错。另外,你还是在一系列很奇怪的杀人事件中,唯一活下来的幸存者。”   “……‘奇怪’?”   “忘记了吗?这也难怪,毕竟已经是两周前的事情了。”   苏浅香叹了口气。   “你被卷进去的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入室杀人案。对方是个手段残忍,且很可能是在遵循某种具备特征的‘仪式’来挑选目标和杀人手法的恶徒。他在犯罪现场和受害者遗体上都留下过相同符号,还有切除人体器官和一部分肢体的记录。而这些残缺的部分有的被找到了,有的没有,不知道是出于兴趣、习惯或是某种更加深刻的必要性。”   “等等,请等一下。就算了你说了以上这一堆……”   信义挠了挠头,表情苦恼。   “我是想说,警察们已经盯上你了。”   对方耸了耸肩。   “面对这样一起受害者众多的恶性 事件,他们至今近乎寸功未立,连凶手的蛛丝马迹都没找着。现在遇见你这样一个‘幸存者’,你猜他们会怎样想?接下来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想来会很辛苦。”   “所以,苏小姐的意思是?”   “在他们明天过来之前,我要先将你知道的内容彻底榨干净再说。”   苏浅香仰躺在椅背上,将纸笔放在膝盖上,神态悠闲地翘起长腿。   “我让你做好心理准备,就是指这个意思。”   “喔……”   信义对此倒是不怎么反感,但他不免因此产生好奇心。   “苏小姐对杀人事件感兴趣吗?”   虽然“两周前”的记忆确实很模糊了,他只能记得两人在办公室里交谈过一次,但具体内容却想不起来。只是根据信义以往对苏浅香的了解,他并不认为对方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我回答过这个问题。我对杀人事件的兴趣仅仅停留在一个普通市民对‘猎奇’向往和恐惧并存的情感程度上。”   简而言之,就是不感兴趣吧。   “我感兴趣的是你的身体。”   “原来如此。它出了什么问题吗?”   信义一本正经地问道。他当然没有任何想歪的念头。   “有一点。虽然在‘正常’范围内,但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契机,特别是正在和我目前的研究课题相呼应。不论是不是偶然,我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苏浅香用手中的圆珠笔敲了敲纸张,忽然又抬起头来盯着他。   “我现在其实一直在按捺将你的脑壳锯开来,将头盖骨打开看看里情况的冲动……”   “拜托你千万一定要忍住啊!”   信义忍不住叫出声来。这话可是出自苏小姐之口,一想到这点他就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结果,对方好像对他的反应很不满。   “……我是在开玩笑。”   苏浅香蹙起眉头说。   “是、是吗?”   “当然。‘冲动’是实验者正是需要最排除的情感。何况被实验者的心理状况本身就是重要的影响因素……好吧,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看来你不需要笑话来缓解紧张。”   “呃,没错,就是这样。”   “过段时间,我需要你来配合实验。放心,这地方并没有安排那一类会对身体造成影响的仪器。你的意见呢?”   信义摇了摇头。   “我没问题。再说,我好歹是苏小姐的助理,要是能为你的研究帮上忙的话……”   苏浅香眨了眨眼睛。   “没错,信义,你是我‘唯一的助理’。我真希望你是了解到这一点的重要性后,才会像这样果断地答应下来。……现在看来,原因不止是这样?”   信义沉默了一会儿后,缓缓点头。   “和我一样,你同样有想要问我的事情?”   苏小姐就像有读心术的超能力者那样向他询问。   “是的。”   信义早就想要和苏浅香聊天了。在他还没有“死去”的时候,就无数次地这样想过。   “好,那你就问吧。”   “……苏小姐不是有先想要问我的事情吗?”   “我认为通过你提出来的问题本身,我能更快地掌握我所想要了解的东西的轮廓。”   她爽快地回答。   “好。”   信义想了想。   他自然有问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但他还是很快就挑选出了其中最想要提出来的那一个。这个问题并不是最关键的,亦根本没办法让他排解内心的困惑,它甚至不像是个问题,或许在旁人看来更像是一句废话,但信义还是说出口:   ——“自从我昏迷后,真的……只过了两周吗?” episode111 如梦   信义以为自己是死后重生了。   信义以为自己是被杀掉后,重新回到了十年前的那座童年小镇,以一个少年的身份重新生活。   而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自从重生以来,他在那个小镇已经生活了超过一个月的时间,直到最后在村镇后山的森林中第二次死去……   但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事实并非如此。信义并没有真的死去。并且再度从昏迷中醒来后,他反而回到了原本的世界中,那个自己还是一位大学生的现代社会。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发生的匪夷所思,但这并非完全不能解释。冷静下来想后,信义认为从理性上最正确的考虑,是“自己在被打昏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必须要将童年时候发生的事情看作是无法挽回的过去,是他的潜意识在昏迷中利用这些残存的“记忆”,在大脑内拼接组合后,构筑成了某种具有真实感的梦境。这样一来,就是“两周前被打晕→持续两周的昏迷→现在”,中间没有任何断裂,现实世界平稳安定地运行,只不过他本人做了个漫长的梦罢了。   而且“梦境”的假设还能解释很多问题,譬如说在昏迷的两周时间里,他所经历的梦中小镇和信义过去记忆里的小镇有不少似是而非的地方。虽然遇见的人和生活的地方都没有变,但这座小镇给予自己的印象却大相径庭。若说其他地方还有可能是时间久远导致的记忆混淆的话,但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和镇上潜藏的怪异之物的遭遇,而这是他无法回避的问题,足以证明那一切都不是现实的最具说服力的证据——   简而言之,结论是他根本没有重生。   雨津镇上没有杀人狂,没有会复活的尸体,会主动出现和消失的幽灵,没有在林中游荡的怪物。没有任何违背现代科学知识和常理的东西出现,没有时间悖论,没有超自然事件,什么都没有。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梦境。这种想法最符合逻辑,符合理性。可以当作虚构的小说记录下来,却不可能得到他人在现实感上的认同。   但是……   但是,信义在情感上,却难以接受这一点。   他很难准确概括和形容此时内心的纷乱心情与复杂情感,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能保持冷静的思考。   “会问这个问题,说明你在昏迷的时候还存在意识活动?”   苏小姐反应相当快地提出问题。   “是的。”   “能简单形容一下吗?这对你而言是什么样的体验?”   “……我很难说明。它就像是一场梦,不,不对,或许就是梦……”   “奇怪的说法。”   苏小姐打断了他的话。她就像意识到了什么有趣的地方一样,专注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对于常人而言,昏迷时候有意识的思维活动,除了‘做梦’外,还能有其他叫法吗?”   信义皱了皱眉头。   “好吧,但我觉得不像。因为那种感觉实在太真实了,根本不能与以前做过的梦相提并论。”   “喔?具备真实感的梦……嗯嗯。”   苏小姐低下头,用笔在纸上记录。   “我说了‘真实到不像是梦’吧?这样记录是不是不太对?”   “还是那个问题。”   苏浅香没有抬头,只是将笔指向他。   “如果不是梦的话,你打算如何形容你昏迷时期体验的一切呢?”   信义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半响后,才慢慢开口。   “……事实上,这就是我想向苏小姐请教的问题。因为在这方面,你才是专家。”   “原来如此。”   苏小姐将笔放下来,随手将落下来的散发拢到耳廓后面。她歪着脑袋想了想后,对信义这样提议道。   “想要得到专业建议的话,我希望你能更准确地提供情报,更纤细地描述一下你的‘那个’……明白吗?譬如说,你形容它很‘真实’,到底是从哪里能体现出来呢?”   “真实到……我根本分不清现实和它的区别。”   信义叹了口气。   “信义同学,这种说法可不妙。相比起让人怀疑梦本身,不如说会让人怀疑的是你的精神状态,因为这句话看起来是某些有严重精神疾病的人常常会说的台词。”   苏小姐的唇角微微翘起,浅浅的笑容中透着一丝“不怀好意”。   “等、等等,让我再想想!”   信义相当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是唯一的当事人,所以才有如此深刻和奇妙的体验。但正像苏小姐说的那样,如果不能形容出来的话就毫无意义了,只会被他人怀疑罢了。苏浅香在这方面是他能找到的最有可能会相信自己的人,他必须想办法让对方理解。   “要我形容那种感觉的话,一时半会儿很难概括。总之,我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真的认为自己度过了完完整整的一个月时间,每一天都在经历,都在发生什么……”   “也就是说,你在梦中有准确的时间感知?”   苏小姐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抓住了重点。这让他稍微有了点自信。   “是的。每一天,不,是每分每秒的时间流逝,我都能很清晰地感受到。还有我看到的、我触碰到的、我嗅见的,我听见的,和我说话的人,每次吃饭、洗漱和上厕所,全都很平常,但正因为如此才与现实近乎毫无差别……不,不对。”   信义深吸了一口气。   在描述和回忆的过程中,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同样正在变得越发坚定。   “我认为,那就是‘现实’。苏小姐,接下来我的讲述会很长,因为我想将这段时间里经历的全部一件不漏地都说出来,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   苏浅香点点头。   “这就是我来见你的理由,我想要知道你的全部。自从我走进你的病房后,我就已经做好被你弄得彻夜不眠的准备了。”   “好了,快开始吧——虽然夜还很长,但我已经等不及了呢。” episode112 假设   夜色渐深。   玻璃窗外摇曳的树枝影子投落在窗台上,随着天上悬挂着的月亮移动,一点点往下延伸,在大理石地面上构成剪影般的图案。   病床边上的白布被拉拢。一对青年男女坐在桌椅前,一个态度认真地讲述梦中的“经历”,除了偶尔会停顿几秒钟用来回忆和整理思路,以及喝口水润嗓子外,在中途始终没有停下来。一个态度认真地倾听,时不时用纸笔记录。而在这段过程中,苏浅香一次都没有打断他的话。虽然有好几回都看到她流露出一副对其中“某些”细节很感兴趣的模样,但对方最终还是强忍住了好奇心,显然是不愿意打断信义的回忆和叙述。   信义对此颇为感激。人时常会有“在梦中觉得自己的记忆颇为清晰,醒来后却很快忘了个精光”的现象,他相当担忧这一点,所以其实在刚才休养的时候就着手将重要的日期和节点写下来,等到了晚上再完整地记录。   对于那一个月时间的回忆梳理,对他来说同样至关重要。以现在的视角来看待,“过去”的自己是否有可能漏过某些重要的细节?发生在十年前某个乡下小镇的怪异事件,看似和当下的他并没有多少联系,但信义既然将这件事视作真实发生的现实,就就不可能轻松地看待。不论过去现在,一场贯彻十年的谋杀案已经彻底将他卷入其中,无法随意脱身。   ……   在讲述完毕后,苏浅香低下脑袋,似乎是在专心致志地整理手上记录的材料。信义没有开口打扰,静静等待着她的问题。   “假如这不是梦,也不是故事的话,你觉得会是什么?”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   信义有些无奈。   “所以才来问我吗?那么我只能先将结论说在前头了。”   苏小姐态度认真地给予回答。   “假如你说的都是真的话,这不是用现代科学能解释清楚的话题。”   ……果然是这样吗?   “将话题讲得更宽泛一点的话。”   苏浅香又一次开始旋转手中的圆珠笔。   “人在睡眠时期的心理活动原本就是令人困解的难题。我们或许能这样假设:每个人的大脑中都存在一种机制……或者说‘系统’。 这一系统虽然是对不同人体不同性质不同数量的记忆材料进行操作,却能成功地生产出非常相象的或至少是按内容分析标准不能轻易分辨的‘产品’——我们将其称之为‘梦’。到目前为止,世界上所有对于梦境理论的研究都建立在这一基础上,然而一个显而易见、无法绕过的事实就在于,假设仅仅是假设。就像我刚才做的那样,我们虽然有了过去难以想象的技术和仪器,但要说具体到‘梦的内容’的话,依然只能采用这种问话的方式来确认,假如你刚才完全是在说谎欺骗我的话,我可是无法分辨的喔。”   “那……苏小姐能提供的帮助是什么呢?”   “是数据,是物理世界的观测结果,是实验。”   她说。   “譬如说,假设中的成梦系统,在现实中并不总是在相同水平的抑制之下进行。成梦系统‘开足马力工作’——也就是皮质活动处于高水平状态的时候,是被称为‘快速眼动睡眠时期’的阶段。这就是我们在‘假设’基础上得到的结论。”   “简而言之,要得到你想要的结果,或者说真相之类的,需要的恐怕是一套理论,一套前所未有的理论。而一套科学理论需要的是虚构的假设和现实中的材料——通过仪器能得到后者,但前者的话,信义,即使是你一样派得上用场……不,不如说是缺你不可,因为你才是这场漫长梦境的唯一经历者。至少在过去,我从来没遇见过像你刚才所说的案例。”   虽然现代社会中的绝大部分人都认为科学作为最具“说服力”和“现实功用性”的理论体系——在某些时候和某些地方甚至被人看作是“真理”的同义词——一定是建立在牢不可摧的客观事实之上;但科学的基础仍然是“假设”,这一点和任何一种理论体系:哲学抑或宗教都并无不同。区别在于之后框架的建构方式和内容的填充方式。要是连第一步都未曾迈出去的话,后面的工作自然无从谈起。   “当然,作为科学家的我,自然会根据以往的经验和知识提出假设。但在那之前,我想听听你身为当事人的看法。你认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因为什么呢?无论什么都可以,无论如何荒谬都无所谓喔。”   “……‘假设’啊。”   信义很快接受了苏小姐的说法。   他将双手抱在胸前,皱起眉头开始思考。   要说“假设”的话……当然有。信义在一开始回到童年的时候,就已经提出了一个假设:   ——【重生】。   就像在科幻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他在死后穿越时空回到了过去,变成了小孩子。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变小了,不是以青年人的方式回去的,而且雨津镇上亦只存在一个自己,所以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肉体穿越时空”,而是只有“意识”回去了吧?   但问题就在于,后来他又死了一次,醒来后发现又变回了青年。所以这个假设自然不成立——   ……   ……   ……不对。   信义忽然察觉到一点。   一旦“假设”与现实相冲突,自然就意味着错误,需要推倒从来。但就目前来看,他的“假设”好像……并没有冲突?   既然在所谓的【重生】中,“意识”能以某种理由回到过去,自然还可以因为相同的理由回到“未来”,不是吗?   信义越想越觉得没问题,于是将自己的结论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你的意识能穿越时空,还能穿越回来。这在逻辑上确实说的通,而且最重要的是……”   苏浅香一本正经地说。   “这是普通人都能在第一时间想到的答案。考虑那么久真是辛苦你了,信义同学。”   作者留言:   ————   这几天在乡下。刚回来。 episode113 证据   “难道说,苏小姐还有其他猜测吗?”   “如果不认为那只是单纯的梦的话,这的确是挺符合适常理的结论。唯一的问题在于,你明白‘穿越时间’是个什么样的话题吧?”   苏浅香叹了口气。   “虽然在科幻作品中已经是用滥的题材了,但对于现实的人们来说,却是个不但‘不可及’、甚至‘不可望’的项目。”   不要说“实现不了”,连“如何实现”的答案都无人知晓,甚至“在理论上是否能实现”都存在巨大争议,绝大部分的科研工作者们都会给予否定的答案。   “至少我个人认为不可能。连‘时间’的本质抑或具体样貌都无法认清的人类,要如何才能触及‘时间穿梭’?这简直像是要让在一维世界的绳子上爬行的蚂蚁去学习计算机编程一样。”   “……”   信义没有立即回答。   他并不是专业的相关人士,但并非完全不理解这种态度。对于苏小姐这样站在人类知识边界上的人来说,恐怕是对于世界的认知越多,对于未知的无力感就越深。   “所以,苏小姐不认为这是正确的‘假设’?”   “我确实不认为。但是……”   苏浅香面露微笑   “相比起其他的‘假设’,我却更愿意赞同这一点。我衷心希望我们能从这个‘假设’出发,并能够在现实中得到证实这一假设的证据。”   信义有些惊讶。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它非常、非常地容易被验证。”   苏小姐将圆珠笔的笔帽指向他。   ——“仔细想想,要是你的意识真的有回到过去,一定做过什么能被确认是‘改变现在’的事吧?”   ……原来如此。   这便是涉及到“时空穿越”题材的科幻作品中最重要的核心情节——通过“改变过去”,来“改变未来”。不如说对于绝大部分主人公而言,这就是时空穿越存在的最大意义。   至于这种“改变”是否真的有可能,就根据作品的设定不同而有所变化了。譬如信义曾经有读到过这样一个故事:里面的某位女科学家想要通过时间机器回到过去,杀死还是幼儿的希特勒,从而改变犹太人被屠杀的未来。但最后的结局却是她虽然成功杀死了原来那个小孩,但她用来替代的那个婴儿却在将来成长为真正的希特勒。   但不管怎么说,一定有哪里出现了变化,只要再和以前的记忆作比较就行了。反过来说要是真的什么变化都没有出现,那只能将那场漫长的梦境看作是自己的幻觉了。   苏浅香正在翻阅刚才的笔记。   “让我看看。嗯,我想,最容易辨认的就是有关于白流歌父女的事情。你既然帮助那孩子摆脱了她父亲的控制,那她之后的人生轨迹一定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有没有她的照片或者现在的联系方式之类的?”   ……   ……看来,这正是问题所在。   信义苦笑着回答。   “苏小姐,我想恐怕是很难加以确认了。”   ——因为,自从那场毁灭雨津镇的洪水之后,他就再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来自那座小镇的人。   *   “……什么都没有?”   “是的。我只记得自己醒来后,已经在医院里了。”   信义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那段时间的记忆很模糊,大概是因为受到了精神创伤的缘故。后来在福利院度过了一段时间,剩下的经历就是上学和去医院。在那之后,我一个人过上了新生活。没有人来联系过我,而我也从来没有主动去寻找过。……”   “不对,信义,这太奇怪了。”   苏小姐忍不住打断了他。   “你难道不觉得这其中有问题?那可是整整一个小镇的人,总不可能都……你还有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吧?那些大人呢?他们难道没有来找过你?你自己不觉得很怪吗?”   信义沉默了片刻。   是的,仔细考虑的话,其中确实存在违和感。正常人都会像苏小姐这样充满疑虑吧。但他本人却将这种事情看作是理所当然。要说原因的话,大概就是“习惯”:习惯了独自一人生活,所以不会觉得难以忍受。   他将双手抵在下巴上,思绪一时间跑到很遥远的地方。   因为对于信义来说,这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童年的生活,雨津镇上经历的一切,简直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里。如果没有这两周内所做的“梦”的话,他根本不会想起来。至于那场灾难之后的事情,同样在回忆中变得很模糊。   信义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的想法了。   “我不知道。可能小时候有人来联系过,只是被我忘记了。另外就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想来都有尝试过寻找自己。但信义最终还是没有与他们再次见面。到底是什么原因呢?是在中途放弃了,还是说那些人已经……或许是因为一旦想到这里,那时候的他便不愿意继续往下思考,所以才会放弃吗?   “好吧好吧,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会要求你说出来。”   苏浅香看出了他的为难。   “但你要明白,继续固执下去的话可就难办了喔。你要如何证实自己的假设呢?”   “……现在的我其实没有什么固执己见的地方。”   信义想了想。   “现在想来,和他们再见面也没什么。现在是网络时代,找起来应该不困难。我试试看吧,就从明天开始。”   “那,等你联系上雨津镇上的人再说?”   苏小姐有些不愉快的样子。她叹了口气。   “看来只能这样了。等出院后联系,可以吗?”   ……   只能这样吗?   除了幸存下来的雨津镇居民,他还改变了什么与“现在”有关的事情?还是说除此之外就——   信义皱起眉头。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一个与“时空穿越”完全无关的话题。   “对了,苏小姐。你刚才提到我,被卷入的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是啊。”   “在我之前的受害者,全都死了?”   “不错。你问这个是……”   苏小姐的话突然停顿了。   她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信义要说什么了。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   作者留言:   ——   之前看过后台,上月本书的订阅收入是374块。我说这个的原因是人民币能最直接地反馈这本书的成绩。以后“订阅好差”之类的抱怨就不多讲了,但至少希望各位读者大人们能了解情况。这点儿钱肯定是养活不了人的,翻几番都不行。我能理解要求多更新的朋友们的心情,但如果要我能将全部精力投入其中,起码得有个基础保障吧?悬赏我试过,新书期基本上也都是一日两更,但现阶段看来真的是没法子,我只能说保证正常的日更。以上。 episode114 推理   这是个很自然的疑惑。   假如其他被卷入杀人事件中的人都死了的话——   “我为什么还活着?”   他非但是“活着”,就连身上都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伤害。唯一一处外伤是后脑勺被人击打后留下的伤口,现在正被绷带绑着。根据医院的检测,自己的脑部没有受到损伤,留下的仅仅是皮外伤。   “是不是当时是有人阻止了?譬如正好有目击者经过发现,然后及时叫了人?”   信义虽然如此询问道,但问题的答案其实已经很清楚了。   “不,据我所知,并没有。现场,受害者……还有你,被发现都是在距离你被凶手打昏后十分钟后的事情。你是被你用手机叫来的警察们送往医院的。”   正因为如此,警察们才会如此看重作为唯一幸存者的自己这条线索。   “所以,凶手确实是因为某种理由放过了我、或者是不得不留我一命吧?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信义张开自己的手掌,凝视着上面的指纹。   “‘我现在还活着’……这算不算一种证据?”   ——越往这个方向思考,得出的结论就越令他心惊。   假如说他能在十年后继续“活下来”的缘故,是因为改变了“过去”,这就很可能意味着他的意识能像现在这样重新回到青年时代,是因为原本的死亡结局被改变了。   在童年时代被怪物第二次杀死仅仅是个契机。要是他没能改变过去的话,又会怎么样呢?这个时代的“自己”说不定已经像其他受害者那样被分尸了,意识就算能回到身体都毫无意义,因为那时候的他已经是个破破烂烂的死人了。那样的话,他会变成什么样?像幽灵般继续徘徊在时间长河上的某处,还是就干脆地消失了呢?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了。   “要是觉得某一天思考陷入死胡同了,还是要学会转弯比较好。不要忘记,我们现在都只是停留在猜测层面。”   苏小姐就像看穿了信义的烦恼一样,冷静地给予建议。   “即使是在数个世纪内都被科学家们和大众看作是‘真理’的理论,也常常会有被推翻的一天,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十分常见。别忘记,假设永远只是假设。”   “……嗯,不过我觉得这种猜测存在依据。”   到目前为止,能将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联系起来的最大线索,就是那起以“眼睛”符号为标志的杀人案。虽然他对十年后的事件所知甚少,但十年前就不一样了,他甚至已经杀掉了一位被小镇上的警察们当作是最大嫌疑人的家伙。   “假如两次案件的凶手真的是白山的话,是不是就能解释我现在还能活下来的原因了呢?”   信义刚提出这个猜测,就立刻摇了摇头,自己否决了。   ……不对,这还是不对。因为在他死前的那一连串杀人案,在现实中依然存在着复数的牺牲者。而白山在十年前就已经被沼泽所吞没了。换句话说,凶手不是白山,或者也有可能是多人协作。在这种情况下,原本不应该错过任何目击者的“他”“他们”,但却因为在童年时期做的“某些事情”,而选择放弃杀死信义的打算——   这其中的理由是什么?   他在回到过去后,到底做出了“何种”行动,才使得对方改变自己自己的想法呢?   “无论如何,信义同学,你要做的事情并没有变。”   苏浅香忽然开口。   信义有些疑惑地抬起头。   “你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你要做的当然是尽量想办法联系上雨津镇的人啊。假如你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一定同样和镇上的人们有关——不如说,已经可以确定,凶手就是在那场洪水后雨津镇的幸存者之一了,不是吗?”   苏浅香的唇瓣微微上翘,浮现微笑。   “不论假设是否成立,都有必须去尝试的行动。大胆地去做出判断,然后再想办法立足当下,这样下去迟早会有一天,能得到你想要的真相吧。”   “谢谢。”   信义真心实意地向她道谢。   经过这一晚的对话,他已然理清了自己的思路。虽然如苏小姐所说,纵然一切都还停留在假设阶段,但自己的行动却不会因此停止。   “还有,别忘记明天会有人要来找你问话。我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机会。”   信义点了点头。仅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存在局限,但如果能得到警方的帮助的话,想要找到雨津镇居民的机会就大上很多了。   “好了,还有一件事。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是否会实现还很难说,但在具体实施前,我必须得到你的认可。”   苏浅香的笑容收敛,露出了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   “是什么?”   信义不自觉地在床上正襟危坐。   “我这边虽然有点麻烦,但还是可以提前告诉你一个消息。”   苏小姐将纸笔都放在一边,然后朝着床的方向走过来。只有几步远的距离,对方在信义惊愕的目光注视下,脱掉鞋子后爬上了床,并且移动着膝盖来到他面前。   “等、等等,这是要做什么——”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你·想·再·回·去·吗?”   苏浅香面对面地跪坐着,将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一字一顿地问道。   “……”   一瞬间,他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回去’?你、你是指……”   “你在昏迷的这段时间内,我全天24小时一刻不断地监测了你的大脑活动,并且留意到了某个区域的异常现象,而等你醒来后,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反过来说,要是能通过其它手段刺激这一脑域,让其再度‘活跃化’的话,或许能让你再一次经历你所说的一切了。”   “如果是我,就有机会做到。”   “这……这是真的……?”   “当然。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像这样问你。”   苏浅香的双手慢慢往上移动着,直到触及信义的脸颊。她捧起男人的脸,好让两人能在近距离目光相对。   信义在她的视线中看到了异常浓烈的情感。   “你要做出决定吗?”   她轻轻地问道。   “哪怕……很有可能会死?” episode115 坠楼的女人   信义将被子移开,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下来。将近两周时间的床上休憩,令他的躯干和手脚都像生锈的齿轮般运作迟缓。好在时间还早,他慢悠悠地离开了病房。   三楼走廊的窗外,阳光被分解成七彩色。光晕被繁茂生长的绿叶所濡染,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盛夏时节的暑气和热意。   信义目前所在的位置是市中心医院的住院楼。天海市是沿海最发达城市的之一,而这里又是市内最大的综合型医院,条件相当好。这让信义不禁回想起小时候在生活在雨津镇上时,常常会见到的村头卫生所。夏叔叔工作的地方就在那里。那里的设施简陋,墙壁上留下的斑驳痕迹暗示着卫生所的建成年龄,不过里面还是打扫得很干净。   如果是在两周前,这种事情恐怕只能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印象了吧,现在却会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因为对于他来说,还是“不久前”才见到过的景象。   他想要回去。   想要再一次地……“重生”在少年时代。   白流歌,夏花姐,还有他的亲朋好友们,在没有确认他们的安全之前,信义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放下心来。就算需要冒生命危险,信义依然认为有尝试的价值。本来有关这一点,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但在那天晚上,苏浅香却说了这样的话:   “我对你特殊的大脑活动、还有你所说的能让意识穿越时空的猜想,都非常感兴趣,身为科学家的我无法控制这种情绪,甚至感兴趣到了如果你是其他不认识的人的话,我说不定会雇佣别人把你打晕后关起来做人体实验的地步。”   “但是坦率地说,成功的几率并不大。即使我能在现实中成功‘复制’你在沉睡期间的脑波数据,未必会造成相同的体验。而最重要的是,作为个人而言,我并不希望你去进行任何有生命危险的实验。”   苏小姐还是第一次如此强烈地向他表达自己的情感。   该说不愧是她吗?过去在不想让人窥探其内心的时候,没有人能动摇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态度;而在需要让别人理解自己的时候,则表现的很坦率,坦率到了叫人难以招架的地步。他开始为此感到不知所措。   “哎……”   信义将双手放在窗台上,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该怎么做呢?   要是能得到更确切的证据就好了。他现在还无法下定决心,或许是因为难以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具备改变过去的能力吧。   头顶的阳光略微有些刺眼。信义往楼下看去。   一间小小的房子将自助餐厅的中庭围成一个凸型。隐约透过窗户,能看见内部装潢的很精致。中间有座喷水池。那是一件咖啡厅,里面餐点的味道很不错,和平日里护士送来的特供餐点完全不一样,嗅不到医院里特有的那种混合着消毒水味道的死亡般的气息。   那里是提供给来访看望病人的。得到自由活动许可的信义同样想去看看,苏小姐在离开前向他推荐了这个地方。她在看望自己的时候,顺便带了一袋那里的点心。   ……   信义正在思考的时候,身侧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这里是住院楼,急救室设置在一楼的另一头。信义听到奔跑而过的脚步声,显得异常慌乱和紧张。他的心情不自觉变得慌张起来。   他被吸引了注意力,开始竖耳倾听楼道上的回响。嘈杂的说话声和大喊声混杂成一片,有人正在高声发布着命令。发生什么了?信义心想,他往两旁看去,路过的医护人员以及和他一样出来散步的病人们,全都露出好奇的表情停下脚步,往人声传来的方向张望。   信义不自觉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走过拐角后,他看到宽阔的走廊上有个穿着警卫制服的男人正在调遣人手。在这位保安身边还有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同伴。其中年纪轻的那个同样穿着制服,但和刚才医院里的保安不一样,那是警察的服装。几个成年男人,包括这两人和保安们一起冲入电梯旁的楼梯间。   楼梯间里有搬运货物时候用的电梯和逃生用的楼梯。医院为了方便在发生紧急状况时使用逃生梯,将门设计成内侧打开。但这样就容易出现意外,因此门附近的墙角上还装有监视器,线路里连接到警卫室的监控电视,一旦有情况发生,保安们能在最短的时间赶到现场。   “这个方向是……”   信义皱起眉头。   他想了想,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越往前走,就像走入这栋住院楼的深处一样,光线就越昏暗。头顶的灯一盏盏的全部处于熄灭状态。只有偶尔能看见散发着绿色荧光的安全通道标志。   终于,信义来到了目的地。他沿着走廊转了一圈,忽然听见侧边的窗户外传来人声。于是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这个方向,他看到一个瘦削的人影就坐在对面三楼的窗户边上,双脚垂落到窗外。那是一位年龄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女性。两人相隔着数十米,中间是空无一人庭院。   “不要慌!”   “从那里离开!”   他看见对面的楼道上,人们朝着女人一边大声呼喊,一边奔跑着靠近。走在最前面的保安看起来正在努力地劝说她。   “快下来!到这里来!”   “你看见我了吗?我是正明啊,快过来!”   坐在窗台上的女人一派轻松的样子,面露微笑,摇晃着自己的双腿,和焦虑的人们形成鲜明对比。宽大的病人服在风中空荡荡的,勾勒出骨瘦如柴的体型。   ……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是在看向自己。   女人的视线正在刻意地和他对视着。但只有短短一秒钟   信义的心脏开始“咚咚”地剧烈跳动。   他忽然发现,瘦削女人正在骨碌碌地翻转眼球,露出瞳孔底下的白色。除了惨白的瞳仁外之外似乎还夹杂另外一种颜色,但距离隔得太远,所以看不太清。   仅在一个呼吸的时间内,女人的身体往前倾倒,即将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之中。 episode116 警察的来访   但在那之前,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奋力扑过去,在女人完全坠落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旁观着这一切的信义内心感到很焦虑,却又做不了什么。他的双手按在窗台上面,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在他紧张的目光注视下,半个身体都趴出窗台外的男人双手同时用力,总算勉强支撑住了跳楼女人的体重。隐藏在病服下的瘦弱身躯在空中像秋千般摇来晃去。   值得庆幸的是,她的体重很轻,而且被抓住后并没有做出任何挣扎的举动。接下来在后面跟上的几位保安和协助者的一同帮忙下,数人合力将她拉了上来。   很快,对面窗户后的走廊就被前来的人群挤满了。信义往身旁看去,同样有数个围观者在望向对面,还有人正拿出相机在拍摄。就好像心中有一块大石头落地,信义觉得心情变得轻松了些许。他没有多少犹豫,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   医院那边已经来过通知了,有两位警察先生会在今天下午两点钟的时候前来。在经过走廊的时候,信义注意到有推着整齐地叠放有餐盒的手推车的医护人员和他擦肩而过,看来正值中午时分。距离约定还有一段时间,信义沿着楼梯往下,前往住院楼附近的小餐厅,却在那里看见了意料之外的景象。   餐厅外的喷泉旁边围绕了几个人,而站在中间的那人相貌很熟悉,正是刚才试图跳楼、差点就死掉的女士。她的脸色苍白,手掌用力捂着胸口,被人搀扶着才勉强没有倒下去。女人的额头上有深深的皱纹,整张脸上的五官都因为惊恐而微微扭曲。   不知为何,信义本能地从中感到了一丝违和感。   虽然刚刚从濒临死亡的时刻被人拉了上来,会表现的如此惊慌是人之常情,但是……   信义回想起就在十几分钟前,在对面窗户上旁观见到的景象。他与女人四目对视之时所见到的她的模样,是面带微笑、将双脚伸出窗外,十分悠闲平静的态度,看不出是被人强迫或是有任何不情愿。“就算跌落下去、摔得四肢粉碎脑浆迸裂都无所谓”——当时的她就给人这种感觉。而现在,女人看起来更像个“正常人”,而不再是那时候注视着他的怪异女性。   搀扶着她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从举止神态来看,两人的关系亲密,大概是兄妹或者夫妻。他就是那时候大家都在跑过去救援的时候,喊着“我是正明,快到这里来!”的男人,会脱口而出说这种话,说明两人的关系确实密切。信义在离开三楼电梯附近的时候见过他,这个中年男人似乎和另外一位身穿警服的年轻人是同伴。   男人正低声和她说着话。无意间抬起头,正好看见路过的信义。   “请稍微等一下。”   他一边大声说着,一边向信义做了个手势。在看到信义停下脚步后,他又低声嘱咐了几句,就和女人分开来了。   “你好,你是信义,对吧?”   男人朝自己伸出手。   “我是今天下午和你约好的龚正明。”   两人握手的时候,他拿出证明警察身份的证件。   “正好,你有时间吗?我们去那里聊一会儿吧。”   龚正明指了指餐厅的方向。   信义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挪动脚步。   “请问一下,那位是……”   “她是我的妻子。暂时在这里的精神病治疗中心休养。”   龚正明的妻子并没有马上离开,还在依依不舍地在不远处向丈夫招手。直到身旁的护士将她带离这里。   “不好意思,刚才出了点意外。”   “嗯,我看见了。您的太太好像是打算……”   信义有些迟疑。他不知道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   “你看见了?”   龚正明愣了一下后,随即露出苦笑。   “这样啊,那我就没必要隐瞒了。是的,她刚才差点就死了,多亏了有医院里其他人的帮忙。因为我的妻子的这里……有点问题。医生说是抑郁症。”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脑门。   “平时的时候很正常,但有时候就会像中邪了一样做出很可怕的事情,一旦没人看着就会自残,甚至像刚才那样尝试自杀。家里没办法,只好将她送到这里来接受治疗。”   “今天本来是打算工作结束后,顺便接她回去的,因为医生说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不少。结果没想到又出现这种事……”   龚正明的眉头不知不觉间拧成了一个“川”字,看来十分的烦恼和忧愁。信义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初次见面的男人。如果不是一时间承受了相当沉重的精神压力,对方恐怕不会像这样向外人倾诉。   “抱歉,突然间说起这个。”   他总算回过神来了。对方深吸一口气后,勉强露出微笑。   “我的同事还在餐厅里等着,我们一起过去吧。”   *   龚正明口中的“同伴”,果不其然就是之前那位穿警服的青年人。在看到信义他们进来后,态度很好地向他打了招呼,并做了自我介绍。   “我是任华。”   信义和他们面对面地坐下。两人中是以更年长的龚正明为首,在进入正题后,主要由他来发问,而任华则是在一旁记录。   “信义同学,我们来的原因,你应该很清楚吧?”   “是的。”   “嗯。本来是需要到局里说的,不过现在案件侦破的日期很紧张,上头不希望浪费时间,所以就先让我们两个人过来一趟。”   龚正明将双手交叉在一起。   “请将当时的情况都仔仔细细地描述一遍,尽量仔细,不要有任何疏漏,任何细节都可以。之后我们会问一些问题,也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于是,信义将自己回家后注意到邻居家的异常,在进门后发现尸体,报警后想要逃离房间,却被人在身后突袭导致昏迷的经过,全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龚正明在听完后,保持了一段时间的沉默,等任华记录完后才提问道。   “信义同学,你和受害人周小姐是熟人吗?” episode117 惊人的照片   周小姐吗?   信义的脑海中第一时间回想起来的,其实是躺在房间中央的那具女尸的凄惨模样。被密密麻麻的眼睛状符号所包围的她,实在是给他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我和她是邻居,她是一年前搬来这里的。我们两个的关系还不错,平常见到了会打招呼,偶尔会相互送点东西,还有就是帮忙收一下快递,我还帮她修过电灯。但是……”   “基本上算是点头之交的关系,对吧?”   “没错。”   龚正明点了点头,又问道。   “你熟悉她平日里的人际关系吗?”   “因为我要去大学上课,周小姐平常在比较远的地方上班,两个人会碰见的时候很少。一般就晚上或者节假日的时候。”   信义低头想了想。   “据我所知,周小姐平常不是很喜欢出门,双休日的时候一般都是呆在家里。而且她应该是单身,至少我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男友,也没有见过其他人上门拜访。”   “这样啊,看来确实很符合。”   龚正明和任华对视了一眼。年轻的警官突然对同伴说道。   “……?”   信义有些疑惑,但还没等他开口询问,任华又继续问道。   “就是说,你对受害人的情况所知甚少,是这样吗?”   “是的。”   “那……有关于她的事情就先问到这里。”   龚正明干咳了一声,慢吞吞地从身旁放着的档案袋拿出一张照片。但并没有马上递过来。   “信义,你知道自己被卷入的是一连串性质非常恶劣的杀人事件吗?”   信义点了点头。   “来的时候有看过报纸和电视。”   “那就好。实际上,我们能告诉你就只有那些。”   任华又问道。   “你觉得自己为什么会被凶手盯上呢?有什么线索能提供?”   “……不知道。”   信义摇头的同时,又给出了自己的推测。   “我不是因为看到杀人现场,所以才会被杀人灭口吗?”   任华对此的态度不置可否,继续向他追问。   “那你认为自己又是出于什么理由才被凶手放过呢?”   “……”   老实说,信义原本就觉得这才是对于警方而言最重要的问题。作为唯一的幸存者,他和凶手之间很有可能存在着某种联系,这是合理的推测,甚至自己被当作嫌疑人都不奇怪。但这两个人在刚才的谈话中却完全没有提起这一点的意思。   “不好意思,我不清楚。”   信义再度摇头。   他实际上有自己的推测,但首先是并不确定真伪,更重要的其中缘由难以向外人说出口。到目前为止,除了苏浅香以外,他不想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秘密。   “原来如此,看来信义先生对于凶手的事情一无所知,觉得自己可能是偶然被卷入其中的,对吗?”   “目前来看,我认为确实是这样。”   “好,那么信义先生,你来看一下这张照片。”   龚正明终于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压在掌心底下的照片推过来。   ——“对于照片上的‘这个东西’……你觉得熟悉吗?”   *   当照片出现在信义的视野中的时候,他的呼吸顿时停滞了。   和二人的对话中一直在努力保持的冷静思考,此时此刻却在倏忽间不翼而飞。他放在桌子底下的双手,下意识地猛然用力,牢牢地抓住自己的长裤。直到指甲快要掐进肉里都浑然未觉,信义只是死死盯着放在桌子上的照片。   龚正明在形容照片时候用的词语很奇怪,说的是“这个东西”,但信义却完全能理解他的说法。因为就是“它”,在不久前杀死了少年时代的自己——   ……   照片拍摄的地方是一处遍地生长着及膝高蒿草的荒野,远处孤零零地矗立着一株歪脖子树。照片上的时间是阳光灿烂的白昼,被蒿草环绕的池塘在耀眼刺目的光芒中闪烁着粼粼波光。再远的地方是荒野尽头的森林,在接近林间入口的地方,一座废弃房屋露出模糊一角,被茂密的树木所掩映着,这是唯一一处留下人类生活气息的地方。   真正能在第一时间就能夺去所有看到这张照片的人视线的,是位于荒草中央的高大身影。   巨大而强壮,手脚粗长的高大人影,就这样迈步行走在草木疯长的无垠荒野上。他的头上佩戴着一对硕大的鹿角,枝杈朝着天空的方向延伸。人影刚刚经过那颗歪曲生长的大树旁,几乎和树冠一般高。因为浑身都被浓密的莎草所覆盖着,看不清表皮肌肤和五官。   ……   “我看信义先生的表情,你认识照片里这个男人的打扮?”   在等待半分钟后,龚正明试探性地问道。   “能告诉我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信义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是的,我以前……是很久以前,有见到过。”   他脸上的震惊表情只流露了一瞬,就被控制住了。信义发热的大脑开始慢慢冷却,因为在第一眼看到相片的冲击对他而言太过强烈,所以自己才下意识地忽视了某些重要细节。   重新观察之后的信义很快意识到,照片上的并不是真正的[林中巨人]——或者说至少不是他和白流歌遭遇的“那个”。硬要说的话,照片上的更像是真正的人类,只不过装扮成了那副样子而已。而[林中巨人]不一样,信义曾经近在咫尺地观察过,那是无论哪个方面都与“人”相去甚远的怪异存在,是真正的“怪物”。   但从这副打扮来看,二者之间必然存在着密切的联系。特别是作为象征物的“鹿角”。   “我想问一下,这张照片是从哪里得到的?”   信义抬起头,直直地看向龚正明的眼睛。   “拍摄的地方是在哪里?”   “是在国外。”   坐在旁边的任华没有隐瞒。   “……国外?”   他愣了一下。   “是的。”   龚正明接上话头。   ——“确切地说,是美国路易斯安那州新奥尔良城郊外,靠近公路远离村庄的一片无人地带。是由生活在当地的猎户拍下的。” episode118 大洋彼岸的谋杀案   “当地警方发现了一起少女失踪和谋杀案。一位年轻女孩在村庄附近神秘失踪,一周后,她赤身裸体的尸体被人发现在一处废弃庄园里,而凶手却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除了这个。”   龚正明的手指在置放于桌面上的照片表面,轻轻敲击了两下。   “这是居住在附近的猎户,无意间用自动摄像机拍下的。这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看起来像是‘线索’的东西,至少照片上这家伙的打扮真的有够诡异。于是那里的警察们怀疑,这会不会是一起涉及到原始宗教和祭祀仪式的谋杀案。只是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得到过确切的真相。”   “如果是这样的话,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信义皱起眉头。事情的发展开始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了,因为他完全没想到这会是一起涉及国外的事件。   “还有,为何是这张照片?和现在的案件有关吗?”   “你在被袭击前,亲眼见到过了吧?就是那些被刻在受害者身上和杀人现场的符号,它在墙上画的到处都是,报纸和电视上的新闻应该有提到过。”   任华对着他拿手指在空中比划着。   “你看,就是这种和人类‘眼睛’一样的图案。它其实并不是第一次在历史上出现,在案件发生后,我们就一直在研究凶手留下的信息到底有何深意,其中是否蕴涵着线索。后来,大家确实找到了相似的符号,只是没想到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美国,而且还同样和一起古怪的杀人案件牵扯上了关系。这个符号就出现在刚才提到过的那起宗教谋杀案的受害者,那位失踪少女的尸体上。”   “……任警官的意思是说,很有可能是大洋彼岸的一群邪教徒漂洋过海来了这里,而天海市的这起案件就是他们做下的?”   信义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在苏小姐第一次和他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就提到过它很有可能与“宗教”、“祭祀”之类有所关联。况且从那被凶手刻在尸体和墙面上,透着诡异气息的符号,还有根据自己的一系列经历来看,一个猜测早已经在他脑海中隐约成型。他只是没想到,这种威胁会是来自别的国家。   “这我可不知道。”   任华摆了摆手。   “我们虽然想过是不是要联系别的部门要调查一下这段时间来华的外国人。但你想想,天海市可是国际大港口,每天出入国境的人流量很大,如果没有其他特征的话,要调查起来十分困难。最关键的是,我们不能确定凶手在这座城市里的驻留时间……”   “好了,小任。”   龚正明似乎是觉得同伴透露太多不必要的信息了,干咳了一声后,向信义询问道。   “这是我们眼下很重要的线索,所以才会拿出来,本来并没有抱很大希望。但问题是,眼下看来你确实知道这玩意儿是什么,对吗?所以我们俩才会说明这张照片的背景。”   “不,我不知道。”   信义摇了摇头。   “只是,我以前有见过打扮和这个相似的……呃,某个人。”   “你对此感到很惊讶?”   龚正明的身体微微前倾。他的目光中有很强烈的探究意味,毫不掩饰地看向他。   “是的,我很惊讶。”   信义没有躲闪,态度平静地与这位中年警察对视。   “因为,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虽然只有一次,但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   “你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   “是在我的小时候,一个叫做雨津镇的地方。我在后山的森林之中,曾经看到过打扮相似的男人。”   “……雨津镇?那是哪里?”   任华看起来有些疑惑。他望了一眼和自己一起来的同伴,但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个乡下的小地方。”   信义轻声回答。   “只是现在,恐怕已经找不到具体位置了。因为……那地方已经被洪水淹没了。”   *   两位警官看来都忙得很,在谈话了半小时后,就准备离开餐厅。   “要小心一点,你很有可能已经被凶手盯上了。最近这段时间尽量就别独自外出了,要是有回忆起任何线索、或者发现周围有哪里不对劲的话,记得要立刻联系我们。”   在起身前,任华很认真地对他说道。   “好,我知道了。”   ……   在两人中,任华先离开了。龚正明在草毯上走出一半的路又转回来了。他朝着即将离开餐厅的信义挥了挥手,示意他等待。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信义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我和小任说了,要先去看望一下我的妻子。”   “您的妻子不是……”   “嗯,估计我现在见不着她吧。”   龚正明说话的同时,递给他一根烟。   “抽吗?”   “谢谢,但我没这种习惯。”   “刚才是工作期间,局里有规定,在证人面前不好点烟。”   警官露出淡淡的笑容,嘴角叠起皱纹。   “现在是我们两个人私下里聊天。你介意吗?”   信义摇了摇头。   他意识到,对方这态度分明是有话想对自己说,而且还是不想让同事听见的话。   “那就好。”   他动作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上一根。   “你下午没什么事吧?”   “没有。龚警官这是有话想对我说?”   “没错。因为我有点在意刚才你说的那件事。”   “……什么?”   “你说你在那个叫雨津镇的地方,看见过打扮成那副怪物模样的人?”   “对。”   “能详细跟我说说吗?”   “……我刚才都已经说过了,因为是小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而且我本来就由于在初中时期遭遇洪灾的缘故,对童年时期的经历有一定的记忆障碍。”   正因为如此,两位警官的走访才会如此快结束。   “不,我不是指这个。”   中年男人的态度略显踌躇。   “我对雨津镇的事情,感到有些好奇。”   “好奇?”   “对。因为……”   他转过头,往旁边吐出一口烟雾。   ——“我以前有个同事,就在那里工作。” episode119 人间蒸发   ……同事?   信义的心脏跳动忽然加快了。他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眼下的目标就是要找到除他以外的雨津镇居民。   “能问一下他的名字吗?”   如果说是曾经在雨津镇上工作的警察话,他说不定还能记得名字。   作为一个远离城市的乡下小镇,整个派出所的人员就不多;加上小地方特有的人际关系:绝大部分人都是熟悉的邻居朋友亲戚,要不就是能通过长辈间来认识的同辈,这一切都会让彼此间的关系变得相当紧密。信义很可能会留有印象。   “他叫陈良才,你认识吗?”   怎么会不认识呢?信义忍不住吐出一口气。毕竟对方可是他“重生”回去后第一天就遇见的重要人士。从湖水中漂浮起来的尸体,宣告着那个漫长而难忘的夏天的开端,同时亦向他揭露了那个本以为和平宁静的小镇,其隐藏在历史暗流中阴暗秘密的冰山一角——   “我认识他。他是我们那边派出所的所长。”   “嗯,我也是从他口中知道雨津镇被泥石流和洪水掩埋的事情的。自那之后,他被调到了这座城市,全家都跟着一起搬到这里。陈警官在在天海市警察局里工作了七年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与他一直是关系要好的同事与搭档。”   “……这样啊。”   这样看来,陈警官还有他的家人,就在这座城市。十年过去了,现在的陈良才大概是五十岁左右。年龄和面前的警官相仿、或者大上几岁。   在意外的时间,从某个初次见面的人口中听说了这个消息,他的心情却情不自禁的轻松起来,就好像内心笼罩的沉重阴云被暂时驱散开来一样——这点就连信义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因为说实话,他和陈警官的关系算不上熟悉,虽然对方确实有对他说过“有事就来找他”,但信义实际上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即使如此,此时的信义还是很高兴,特别是现在,信义刚刚从“重生”后的迷茫中苏醒的时候。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陈警官的事情,想要和对方见面。他并不是打算将全部的秘密都告诉给陈警官,但一定有能和对方分享的经历。他还想从对方口中了解到镇上其他人的事情,他的朋友们和亲人们现在去了哪里?在那场灾难之后,大家又是如何生活、如何度过的呢?就算陈良才不能给予他任何答案,能和对方聊聊天都是好的。   “我有个冒昧的请求……”   信义深呼吸着,让有些混乱和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能不能告诉我陈警官的联系方式?我想去拜访他。”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   龚正明低下头。白色的烟雾笼罩着他的面目。   “但是,他现在失踪了。”   “……你说什么?”   ——“陈良才失踪了,就在三年前。人间蒸发。”   对方一字一顿地回答。   *   信义愣住了。   龚正明没有理睬他,而是继续说了下去。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自顾自地说着有关陈良才的事情。他的语气很平静,但从他的眼神里,还是能看出其中隐藏的情绪,和潜藏在底下的激荡暗流。   “自从三年前开始,就再没有人能联系上他,也没有人见过他。他没有给任何人留下讯息。包括他的家人,他的老婆孩子,他在警局里的同事,他以前认识的人……纸条,信封,邮件,短信,电话,什么都没有,当然,也没有在哪里找到尸体。确实存在自称目击者的人,但事后求证过后都是空欢喜一场。”   “人间蒸发,我只能这样想了。很不可思议,对吧?现在这个时代,一个有家有业的大男人,失踪前还在机关里工作,竟然就这样消失不见了,谁都找不到。”   “我找过,他的朋友找过,他的家人找过,警局方面当时也很重视这个事情,派遣了相当数量的人手搜索他的下落。怀疑的对象包括市里的犯罪集团,机关内部的人,以前审讯过的犯人,还将陈良才曾经接触过的每一个人、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全都翻出来找,……但是什么都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留下。”   “局子里有不少人因此怀疑是陈良才自己干的。因为大家觉得,只有经验丰富的警察才会有如此高明的反侦察技巧,反过来说,要绑架或者杀害陈良才,还能不留下任何线索才比较困难。但我不这样想,什么事总得讲究一个动机吧?他伪装成‘失踪’的理由是什么?我们当了好几年的同事和朋友,我对这人的性格还算了解,他不可能一声不吭就走。况且在陈良才失踪前,我没有发现他有任何异常的地方,无论神态举动,还是身体或是精神上的,都和平常一样,包括和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妻子都这样说……”   始终保持沉默的信义,这时候开口了。   “那……现在怎么样?陈警官的家人还好吗?你还在找他的下落吗?”   “你说他的妻子和女儿?现在的话……是啊,我个人还是觉得,无论是朋友还是亲人,最好还是将他当成死人比较好。或许有哪一天,就被人从河里捞上来或是土里挖出来了。只是,有人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放弃。”   对此,龚正明有些语焉不详。   “至于我,如果我要是能甘心的话,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找上门来了。今天来询问证人的本来不是我,是我特意向局里申请来这个任务的。”   “……陈警官失踪的事情,难道和我有关?”   信义皱起眉头。   “确切地说——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判断,是和雨津镇有关。可是在以前,我只从他口中听说过一些那座小镇上的事情,根本不清楚具体和镇上的‘什么’有关联。”   龚正明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但这一次,当听你说起在小时候竟然还遇见过和连环杀人事件有关的家伙,我就更加相信这一点了。” episode120 小镇消失   “……和过去的雨津镇有关吗?”   信义觉得很有道理,不如说他们俩的想法是不谋而合。   “龚警官以前有搜集过资料吗?”   “当然。好歹我是个警察,这点儿关系还是能用上的。当时我就隐约有个念头,我就在想……”   龚正明将抽到剩下一小半的烟蒂扔进垃圾桶。   “我在想,会不会陈良才失踪的事情与他在天海市的经历无关,而是更久远的时候?于是我就私底下去查了。结果……”   “怎么了?”   信义的好奇心完全被提起来了。   “我相信是有人在动手脚。”   龚正明几乎是用肯定的口吻回答。   “基础的像是地方志那种程度的还没问题,但像户籍档案和案件记录之类的内容,全都找不到。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再查下去才发现是因为所谓的‘意外’:当时因为要处理洪灾的后续工作,雨津镇上保存的档案材料,不得不转移到其他镇政府的办公部门里。结果后来因为一场火灾而彻底找不回来了。就这样,整座小镇都消失了,不止是在物理上消失,就连在历史的记录上,都只剩下了一点点记号,像我这样的外人对其他事情根本一无所知。那些曾经住在雨津镇、幸存下来的居民们,都在那次灾难后流散到各个地方,很难联系上。”   对方每说一句话,信义的心就往下沉一点。直到龚正明说“整座雨津镇都消失了……”的时候,他的心已然沉到谷底。   如果真是这样,他要如何才能找回过去的那些人?   他一时间感到茫然无措。比起死亡更加悲伤和沉重的心情,正一刻不停地朝他汹涌袭来,将他吞没在其中。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巧了。虽然我问到过的人都没当一回事,记录上没有任何问题,但其中一定存在蹊跷的地方。我就是在那时,将雨津镇的事情当作怀疑对象的。”   信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抱歉,龚警官,我有点……”   “怎么,你不愿意相信吗?”   龚正明说。   “没关系,你就当作没听见好了。我是觉得你身为雨津镇上的人,所以才有必要了解这件事。但这是私底下的交流,我本来就是希望你能听过算数的。”   “不不,当然不是这样。我相信你的话,我早就觉得雨津镇上以前有发生过不太寻常的事情,并且很希望能帮上你的忙。只是……”   信义决定坦率地说出来。   “龚警官,你对我说这些没有关系吗?”   对方大概是没想到信义会做如此回应吧,愣了一下后才说道。   “没事没事,这就用不着你来替我操心了。我刚才说过,是我自己觉得有这个必要。信义同学,你别怪我自作主张就好。而且……”   他的神色沉重而阴郁。   “既然我还想要继续将这件事追查下去,就意味着你很有可能会被盯上。甚至……现在的你,就已经有被盯上的嫌疑了。要是不告诉你,我恐怕会良心不安。如果对事态浑然未知的普通人,因为我个人的行动而被卷入危险之中,我认为于公于私都不是好事。就是这样,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信义很感激龚正明。他认为对方并没有在说谎,而且龚警官确实提供了自己最想要的信息。他想了想,又开口问道。   “谢谢。关于这件事,我希望能帮上龚警官你的忙。请问我有什么能做的吗?”   “你能不说出去,保守秘密就是对本人最大的帮助。”   龚正明环顾了一圈四周,压低声音说道。   “毕竟我一直是擅自在行动,要是被人注意到就会很麻烦,遭受处罚之类的还好说,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不过除此之外,如果你能在之后想起有关那座小镇的事情,请尽快联系我。任何事都可以,打我电话就行。”   两人交换了电话号码后,龚警官准备离开。   “记住,你一定要小心。我本来是打算申请更严格的证人保护的,但是具体实行起来还是有困难,你自己要注意安全。最好能换个住所,要是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好。”   信义很干脆地答应下来。实际上他原本就有这样的打算。   “再见。”   有着共同目标的两人,就此分别。   *   信义离开了餐厅。他提着刚买的点心,在即将回病房的时候,接到了一通电话。   而打来电话的是他意想不到的人。从刚才开始就有些浑浑噩噩的信义,总算有些清醒过来。   “喂?是信义同学吗?”   对面说话的是个中年女性,她是信义就读专业的辅导员。   “你现在还在医院里?身体好些了吗?”   “是的,我在医院。前两天刚醒过来,现在恢复的状况不错,估计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那就好,那就好。”   对方松了一口气,随后有些迟疑地问道。   “那……如果我们组织同学过去探望,会影响你吗?”   “啊,组织看病就没必要了。我现在状况挺好的,马上就会回学校了。”   “是这样啊。”   对面的辅导员老师沉默了几秒钟。   “其实我一星期前想要来看望你,但是被人拦住了。听说你现在好像是警方的证人?学校这边有消息传过来,但你的同学们应该还不知道,我没有告诉他们。苏教授还特意找人过来通知我这件事。”   “那太好了,谢谢老师。”   “不,没必要谢我,要谢就感谢苏教授吧。”   女人笑着说。   信义挂断了通讯,将手机放回裤带里。   他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明晃晃的太阳光让信义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他看着在住院楼的走廊上来回行走的人们,鼻尖萦绕着草木在日照下蒸腾的味道。这一切构成了自己确实生活在世界上的实感。   这样啊……   信义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刚才和龚正明交谈的时候,他只觉得遍体发冷。可是现在,辅导员的电话让他重新回到现实,他还要回到学校,继续上课。 episode121 日程计划   虽然有科研助理的工作,但是需要用在学习上的时间还是很长。因为没有可以依靠的家庭,他自从高中以来就是一路勤工俭学读上来的,不可能轻易放弃。   信义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好了!先不要想太多,等苏小姐那边有了初步结果,通知自己的时候再来思考。如果有机会能回去的话,就再尝试一次试试看,这次未必会耗费同样长的时间;如果不行的话,他只能选择放弃了。很遗憾,那时候的他必须与“过去”说再见。不过,信义仍然打算继续寻找雨津镇上的人。尽管根据龚正明提供的情报,希望相当渺茫,他还是愿意相信与他人再次见面的可能性。   至于如今发生在这座城市的连续杀人事件,信义认为他真正需要注意的是自身安全。虽然不知道被放过的理由是什么,但万一凶手又找上门来的话就完蛋了,所以这段时间里,他不准备一个人回公寓。但要说为此感到苦恼、或者思考着找出真相和凶手之类的,这种事情并不适合自己,龚正明显然是希望自己不要被卷入其中,信义认同这一点。这原本就是一般市民不该插手的工作,普通人就算想要做什么都只是添乱,还会白白将命搭进去。和童年的时候不一样,现在的他是孤身一人在行动;现代大城市和乡下小镇在社会环境上亦是天差地别,或许已经没有他能做的事情了。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好好活着。   信义有自知之明,他不认为自己是个会在关键时刻袖手旁观的人,但他同样并非拥有着超越常人体力抑或智力的天才。是的,他确实有一些常人不具备的经历,但这些经历能化作他的经验和力量吗?是他自认为比其他人、比起警察们更容易接近事件真相的依仗吗?他不想变得骄傲自大,也不想妄自菲薄。对于以上的这些问题,他只能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现在的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信义在日程表上,记录着今后的行程。   “①寻找雨津镇居民”   “②参与苏小姐的实验(时间未定)”   他暂时划掉了第一条,又在最前面添上。   “①‘回学校’。”   *   一天后,信义出院了。   龚正明建议让他最好暂时能换个落脚处,而信义同样是这样想的。事实上在住院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信义能选择的去处并不多。一般来说,应该是挑选一间新的出租房,手头宽裕的话则是在旅馆长期居住。但考虑到自身经济能力有限,他又不打算放弃原来的住处,剩下的选择就很明显了:“暂时搬到宿舍去住吧。”   不是寻常的大学生宿舍,而是脑科学研究所那边的宿舍。那里虽然建好了一段时间,但据信义所知,真正住进去的人却很少,大部分房间都是空置的。   和苏小姐商量过后,这件事很快就能确定下来。宿舍距离工作和学习的地方都很近,加上研究所的安保条件也很不错,目前来看是最合适的地方。   但信义在回学校之前,还是先去了一趟原本的出租房。   自从隔壁房间发生那起杀人案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回到这里,这个可以算得上是“家”的地方。他需要将必要的生活用品带走。   在出租房坐落的小区附近,有一座小小的公园。里面到处栽种着高大的樟木,每到夏天或是暴雨季节的时候,就会形成一大片连绵的天然遮盖,常常会有路人在底下乘凉躲雨。放学后的小孩子们在这里玩耍,老人们坐在树底下的石桌旁下棋打牌。   虽然是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都司空见惯的场景,但信义却对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景象很有好感。只是……他今天来的时候,却注意到了一丝“不和谐”。   有几个手里拿着摄像机的男人,正在附近走来走去,时而找人搭话询问。他们的神态一看就知道不是附近的居民。这群人的眼神里有着一种诡秘的兴奋感,就像是嗅到了腐肉气味后围上来的鬣狗。   这样啊。   信义很快就恍然了。   是想要打探消息的人们吧?而且看起来不像是正规报刊和电视台的记者,可能是三流小报或是某些网络媒体平台雇来的人。   发生在这座城市的连环杀人案,受害人们不但死状残忍,且还在现场留有古怪诡异的符号,目前为止警方都没有任何嫌疑人的线索。这些事情有部分没有被隐瞒,于是很快在网络上传播开来,甚至全国各地的人都在关注天海市的案件。虽然在政府的重视下没有引起大的混乱,但人心浮动是免不了的。对现实生活感到厌倦和疲惫的人们,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天生就有着对猎奇和阴暗的向往。电视节目里不会有太多这方面的消息,此时的网络上却早已经是谣言满天飞。龚正明和任华固然对信义提起过发生在美国的宗教杀人案;但在某些论坛里,“邪教杀人”是早就被人提出来过的热门猜测。   眼下这群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满足网民们的渴望而在行动吧。信义虽然不喜欢他们,但他并不打算多管闲事,只是衷心希望自己不要被缠上。毕竟他可是受害人的邻居。   信义的脚步再度加快,沿着僻静无人的小路前进,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出租房是一幢普普通通的四层居民楼,建造的年代看起来有些久远。外围是灰白色的水泥墙砖,和一扇生锈的大铁门。空气安静到不可思议。就好像根本没有人居住在这里。楼梯旁年久失修的栏杆上,有油漆脱落的痕迹。已经泛起暗黄的泥灰墙面上,到处留下了顽皮孩童的肆意涂鸦。   他本来还打算找房东问个好,但现在想想还是算了。信义一路小跑来到三楼,正准备往自己家门走,却发现不远处有个人正蹲在走廊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作者留言:   ——   以后更新会恢复稳定时间上传。这两天在修稿,总是不太满意。这对我来说还挺罕见的。 episode122 青年社团   信义迅速地往左右观察了一下。   ……没有其他人。看来这家伙是一个人来的,并没有同伙。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对方的行动,只能见到蹲在他隔壁那个房间的门前,鬼鬼祟祟地做些什么。信义猜测这个人应该和外面的游荡那群家伙一样,由于这里是杀人现场之一,便像嗅见气味的野兽般聚集过来。只是眼前这个人的胆子要更大,已经闯入了这里……甚至打算用撬锁工具进入周小姐的房间。   信义没有用来封锁现场的物品,不知道是已经被警方拆除了,还是说被这家伙擅自除掉了。这并不是他在恶意揣测,而是某些人真的可以用“胆大包天”来形容。他不希望这家伙跑掉,而是希望能给这种人一个教训,所以在放轻脚步走过去的时候,并不准备给对方留下能够逃走的空隙。直到快要来到他面前的时候,突然高声喝问。   “你到底在做什么?”   “啊——!”   正蹲在门口的对方被吓得大叫起来,愕然间想要抬起头,结果失去了平衡一屁股往后坐倒。   “你在这里做什么?想未经允许就进到别人家里去吗?”   信义的声音在旁人听来有些严肃。这是因为他想先声夺人、给予对方压迫感。信义注意到,对方的年龄并不大,看起来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岁数。看对方这副慌慌张张的态度,不像是会将主意打在这种事情上面、甚至还有胆子擅闯民宅的那类人。   “不不不,不是的!”   青年动作利落地从落在旁边的纸袋里拿出一叠复印纸,一边向信义解释说明。   “我是来送东西给这家主人的,喏,就是这些,你看,是我们社团的宣传材料。”   ……宣传材料?是周小姐工作方面的问题吗?信义忍不住皱起眉头。不对,这很奇怪。因为距离周小姐的死已经过去两周了,她所在的单位肯定已经收到消息了,又怎么会将工作委托到她手中呢?   “住在这里的人,是周樱周小姐吧?”   对方态度诚恳问道。   “对,我是她的邻居。”   信义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我还以为是我找错门了。我们是在一个月以前说好的……”   青年在松了口气后,表情又变得有些苦恼。   “但这两天我在打电话的时候,却一直没有人接。因为这件事情比较紧急,我的同伴们都没空,所以今天只好我一个人过来找周小姐了。但是我在外面敲了好长时间的门都没有人开,可能是在上班。我又想去找房东,结果房东也不在。所以我才考虑是不是要想办法,先将东西从门缝底下塞过去……对了,先生您既然是她的邻居,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等周小姐回来后,帮我将这张复印纸交给她。”   这个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话。信义想了想,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首先拿起那叠复印纸的其中一张,一边阅读上面的内容一边询问道。   “你要交给她的东西是什么?”   “呃,是一份活动的计划书。由我们这边做出来后,再需要交给周小姐查阅和修改,然后才能得到许可。”   信义的视线在复印纸上来回扫视。对方并没有说谎,这确实是一份计划书。内容是有关于在下城区的某个疗养院义务劳动的宣传活动。举办的单位则是——   “青年友爱社?”   “是的,这是我们的社团名字。”   信义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你是本科生吗?哪个大学的?”   “我是天海大学的……”   原来如此,没想到是学弟啊。   “看来是我误会了。”   信义露出笑容,朝对方伸出手。   “我也在天海大学念书,现在是研究生一年级。我叫信义。”   ……   从青年的口中得知,他的姓名是罗易。目前就读于天海大学三年级的摄影美术专业。他参加的社团叫作“青年友爱社”,在学校内算是挺有名气的学生组织,所以就连信义这样的人都听说过。   因为需要勤工俭学的缘故,过去信义的课外生活都被学习和打工占据满了,在本科期间自然没有参加过社团,就连和同专业的人都少有交流,一直到毕业为止都没记全过班上同学的名字。这种情况直到他担任苏小姐的科研助理后,才逐渐好转。   能为这样的他留下印象的社团,说明是校园内广播和宣传的“常客”。青年友爱社主要的活动内容,就是积极参与各项有益于社会的实践活动,譬如召集学生志愿者、筹集善款、宣传公益项目等等。   “不过,为什么是周小姐呢?我记得她的工作和志愿者活动关系不是很大吧?”   “其实周小姐以前就是天海大学的学生,是前几年毕业的学姐。而且还是青年友爱社的成员。”   “是这样啊。”   信义有些惊讶。这件事情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嗯。她在毕业以后,还是很关注社团的事情。其实像周小姐这样热心的学长学姐有不少,他们都是从青年友爱社出来的,后来还组成了像是校友会的团体,现在和社会上的大型企业和政府部门都有密切联系和合作。”   “有这么多成员吗?”   他回想起周小姐平日里的生活习惯。对方每到假期就把自己锁在门里,换句话说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宅女。很难想象会是那种积极参与志愿者活动的类型。   “因为友爱社的影响范围不止是在天海大学,其他学校还有分社。”   罗易回答。   “学长学姐们建立起来的校友会,周樱学姐是其中一员。这次志愿者活动的地点和安排都是由他们安排的,但还是需要我们这些在校大学生来组织志愿者。”   “青年友爱社……”   信义突然想到一件事。   警方想来有调查过作为受害人的周小姐的交际网络,那会不会去调查类似的社会组织呢? episode123 重入房间   ——“死……死了?”   对方睁大眼睛,不出意料地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   “学长,刚刚……是在开玩笑吗?”   信义摇了摇头。   “我没有开玩笑。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找别人询问。”   罗易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不知为何他还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局促地抚摸着屏幕,就好像是在确认今天是不是愚人节一样。   “我,我知道了……周小姐去世了,是这样啊。所以我才一直联系不上她。学长你刚才一直在问我别的事情,没有说起这个,所以我才会很吃惊。太突然了,完全没料到……”   他呼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的表情变得镇定。   “是,是出了什么意外吗?还是生病了……”   “不,她是被人杀掉了。”   信义丝毫没有掩饰的打算。   “就在你身后的这个房间里,被某人杀害了。第一个发现周小姐尸体的目击者就是我,我也因此被凶手袭击了。直到今天才出院。一回到家,就看到你蹲在她门口。”   “……”   罗易完全是一副“啊?”的表情。相比起震惊,更多的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反应的感觉。信义能理解对方的态度,换位思考的话,要是他是此时的罗易的话,恐怕同样会陷入短暂的混乱之中。“去世”、“杀害”、“凶手”……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普通现代人,特别还是年轻的大学生来说,是相对遥远和陌生的话题。   “对,对不起,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他转头望了一眼周小姐的家门,下意识地往旁边退让开来。   “不必向我道歉,你也没做错什么。只不过你想要让周小姐做的事情,她已经不可能帮你们实现了。”   “但是,一般在杀人现场,警察不是会拦起那种……黄色的护栏吗?就像电视里放的那样。”   “你来的时候没有看到?”   “对,没有。”   罗易摇了摇头。   “楼下也没有。”   “那可能是被拆除了吧。毕竟周小姐被杀已经是两周以前的事情了。”   “只能是这样了……”   他看起来还是有点手足无措。迟疑了一会儿后,青年从地上拿起装有复印纸的袋子。   “那,那我就走了。关于这件事,我还要告诉我的同伴。”   “好。”   信义将手中的企划书还给对方。   “我对这个活动还挺感兴趣的。什么时候会办?我也想来帮忙。”   这并不是他的客套话。事实上,他确实对此很感兴趣,只不过不是为了献爱心,而是另一层面上的原因。   在聊起别的话题后,罗易的表情很明显放松下来。   “这个嘛,现在估计还定不下来。但过段时间,我们要去那个地方拍一段纪录片,用来作青年友爱社和活动的宣传。学长要是有空的话,可以过来帮把手。”   “可以吗?不会打扰你们吗?”   “没事没事。不止是社团的事情,这对于我和几个同学来说还相当于期末作业,并不是那么正经的工作场合。如果有外人来帮忙,大家都会很高兴的。”   在交换联系方式和确定时间后,对方朝他摆了摆手,快步离开。   “学长,给你添麻烦了。再见!”   青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上。听后来的动静,他是一路小跑着下楼的……   *   “还是没人来啊。”   信义从一楼重新走回楼上。房东阿姨依然不在家   这栋公寓楼的住户本来就很少,平常很难会遇见。再加上发生了杀人案件,信义猜想说不定会有人搬离这里。   走廊外,暮色渐浓。电线杆上停留着“嘎嘎”叫的乌鸦。偶尔会有车辆从大门外的马路驶过,但更多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到处都很安静,隔壁楼房的阴影倒映在对面的墙壁上,伴随着天边落下的夕阳一点点扩散开来。   持续了整个下午的燥热就像是幻觉般消失了。忽然间有风在走道上刮过,只穿着一件单薄体恤的信义觉得有点冷。对面楼房悬挂在阳台上的衣服在风中晃来晃去,看起来就像是不断扭动的人影。在夜晚即将来临的昏暗视野中,有种诡秘的氛围。   信义凝视着远处天边被霞光渐染的云层,过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房间的门外,准备开门。   不过,他进去的不是自己的家门。   而是——   ……   信义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耳畔回荡起轻微的声响。就像是蚊虫在耳畔飞舞着,不断、不断地萦绕着他周围,遥远而模糊,轻不可闻却又难以挥去。眼皮传来针刺般的疼痛感。他按揉了一下太阳穴,真希望能继续保持良好的精神状况。   他站在周小姐的家门外,打开联通浴室和走廊的小窗户,伸出手进去摸索。窗口很小,恐怕只有幼童才能钻进去,但周小姐有一把放在肥皂盒底下的备用钥匙。有一次需要进门的帮忙的时候,对方曾经让他拿起备用钥匙开门进来。   “……真的还在。”   他不知道是该感慨对方的大大咧咧,还是该感谢邻居的信任。何况信义并不清楚警察们会如何处理现场的物品。如果是重要证物肯定会保留下来,不是的话,大概会作为遗物交给家人来处理?不论如何,这次尝试确实成功了。他自己完全没想到会这般顺利。原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现在却有种“不得不去做”的紧迫感。   将钥匙拿出来后,信义再度站在门口,想要将钥匙插入锁孔中。不知是否是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明明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动作,却连续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掌心滑滑的,分泌出大量粘腻的汗水。   门把手上传来冰冷的寒意。就像散发着冻气的冰块一般,有种肌肤都要黏上去的错觉。   “咔哒。”   终于,门被推开了。门扉背后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房间。眼前的一切都让信义感到熟悉。紧张和不安像藤蔓般从心脏处延伸出来,一直缠绕着手臂、直到握着门把的手掌。 episode124 寻找线索   没错,这已经不是信义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只不过和上回为了确认邻居的安全、不得不推门而入的情况不同,这次是由他本人主动踏入其中。信义站在门口,就站在来自外界的光亮和房间内阴影的分界线上,即将往前踏入的地方宛如被垂落下来的漆黑幕布所笼罩的舞台。难以言喻的不安心情,像干冰释放出来的白色烟气那样笼罩着他的周围。他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找到电灯开关后往下一按,结果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坏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在被袭击那一次,就没能成功打开过。还是说是房东那里将总电闸关掉了?毕竟是没有人住的房间,节约用电的想法不难理解。   信义转身回到门口,将行李袋提进来后,将房门合拢。然后,他从袋子里拿出了手电筒。伴随着信义手部的摆动,从电筒内放射出的明亮光柱,在房间的各个角落四处移动。   天花板,墙壁,地板……信义下意识地首先将手电筒照向墙壁。   “重生”前遭遇的那一幕至今无法忘怀。墙壁上面是无数歪歪扭扭的人眼,分明是如孩童般拙劣的涂鸦,用鲜红的血浆画上去的线条十分的简陋,却有种惊人的生动,充满着压倒性的存在感,就好像墙上真的生长出密密麻麻的无数眼睛,里面的瞳孔们滴溜溜地转动着,凝视着观察它们的人类……   糟糕的回忆像水底的泥沙翻涌上来一样,信义的胃部传来抽搐般的恶心感。他深呼吸了数次。好在“记忆”中那萦绕在鼻尖的腥臭味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他所想的那样,那红色的眼球图案依旧残留在上面。有大有小,绝大部分都画的很潦草,只是干枯后的颜色,要比印象中暗淡了些许。有的只能看出淡淡的轮廓痕迹。   信义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从墙壁上移开。   “好了,看看还有什么能留下来的吧。”   自从杀人事件过去后,这个房间想来已经被警察们无数次地、地毯式地检查过了。信义当然不会认为自己会在这方面比专业人士们更强,但他想要的仅仅是被“留下来”的线索,而不是像名侦探那样得到“还未被发现”的线索。   关于如何思考与如何行动的话题,时常会有悖离。他虽然在回来之前是定下了打算远离事件、实行明哲保身的做法,但无论是参加周小姐曾经参与过的志愿者社团活动,还是像现在这样贸然进入死者的房间,看起来都不能算是严格遵循由自己定下的“规则”。   当然,信义本人并不这样觉得。在他看来,掌握一定程度的情报是必须的,正是为了要远离危险,所以更需要对事件的规模状况有所了解。要明白危险会来自于何处,才有办法躲藏。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人盯上,是最糟糕的。……只是在那之上、需要冒一定风险才能接近事件真相之类的行动,他并不会去做罢了。   对于这种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信义不认为自己一定能到何等有价值的情报,不过既然难得拿到了“犯罪现场”的钥匙,不尝试一下的话怎么看都有点可惜。   怀有这样的想法,信义开始在房间里四处转悠。   房间的面积不算宽阔,只有一层,标准的三室一厅。包括卫生间(浴室)、客厅、厨房、卧室(书房)。相比起过去更为空旷,原因是不少摆设的陈列已经被拿走了。   “果然,要有线索的话,只能是在卧室吧?”   他在空无一人的昏暗中喃喃自语着,推开了房门。   ……   如果像这样漫无边际的寻找,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就算真的存在有价值的线索,恐怕也会漏过去。毕竟信义只有一个人,和有着一整套完整流程与专业分工的警方不同,而且二者在基础的信息掌握上就存在差距。他必须拥有某个明确的“目标”才行,以此为前提,与此有关的事物才会在寻找中有机会映入眼帘。   之前的信义并不能得出有确定性的答案。他对于这起连环杀人事件没有深入的了解,顶多是希望能得到和“人眼”符号相关的线索之类的。先不论周小姐的房间内是否存在此类强有力的证据……就算真的有,恐怕早已经被警方带走了。   而现在却不一样。   他在和学弟聊过以后,确认了一个新的“怀疑”对象。   ——“青年友爱社”。   这并非是信义的胡乱猜疑。周小姐曾经参与过的大学社团,并且在毕业工作后依然有着业务上的联系,光是从受害人的人际网络出发就很值得怀疑了。信义不知道警方有没有盯上这个社团……不,基本上可以确认是有作为怀疑的对象,只是不知道那边的调查到达了何种地步。   从罗易一无所知的态度来看,至少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到这一大学社团的内部成员身上。说不定存在着某种强有力的证据,社团已经被排除嫌疑了——但对于信义而言,这却是唯一的线索。   ……   走入卧室后,他的视线在床铺上一扫而过,很快将注意力放在像是工作台的桌面上。插座和墙壁上的线口还留在那里。可惜……   “笔记本电脑啥的,肯定不会给我留下啊。”   信义叹了口气,试图在周小姐工作的地方寻找出有价值的文件。   但是……没有。   哪里都没有。无论是桌面、柜子、抽屉、地面、床底、衣橱角落,乃至工作台与墙面之间的夹缝处,全都一无所获。无论是笔记本、日记本、草稿纸或是档案册,一律找不到,应该是被拿走了。他甚至在桌子底部摸到了黏黏的触感,那大概是周小姐的便签纸被撕下来后残留的痕迹——但是,前往现场的搜查人员们不可能错过这种地方。   “唉,果然是想的太简单了吗?”   信义坐在椅子上,不禁有些沮丧。   作者留言:   ———   ps:推书《我有特殊的治疗技巧》。惊悚乐园模式的书,偏惊悚灵异向,有一定推理因素,主角高智商且极其凶残,有一疑似拥有绯红之王能力的妹妹,有一看似父母俱在、家庭和谐实际上家中只有一人的诡异女友,主角正为取材肝游戏中~   (虽然看起来是萌新,实际是个有相当经验的老作者……) episode125 上级团体   果然是做的无用功吗?   信义有点失望,正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失去平衡后。一头撞到了旁边的书架上。   “哎哟!”   几本书掉落下来,正好砸中他的脑袋。   “对了,书本……”   他揉了揉自己的脑门,目光落在书架上。   这个房间内所有周小姐写下来的有价值的文字资料,很有可能全都被当作证据转移走了,包括有储存资料功能的电器,譬如手机、电脑或者照相机之类的都不能指望。剩下来的就只有家具摆设,还有这一架子的书本。   当然,信义并不是觉得书架存在“将某本书抽离就能转动书架露出背后密室”之类在电影电视剧里常见的机关。这栋房子的结构注定容纳不了秘密房间;如果真的有,也不太可能瞒过搜查人员。但通过对书籍摆放和选择的观察,一定程度上确实能反映出主人的性格爱好。   信义从地毯上拿起书,塞入架子里。   “《英汉双解计算机辞典》……《今古传奇》……《福尔摩斯探案集》……《PhotoshopCCI基础培训课程》……”   信义的手指在一本本书脊和封面上滑过。   工具书,辞典,学习资料,小说……没有经过任何整理分类,全都堆在了一块儿。这种生活习惯和他本人很像,简而言之就是“懒”。假如书本内夹着信件和秘密文件的话,现在大概率是不在了,所以他没有对此抱太大希望,但是从书籍种类上,又看不出有哪里特别的:摆放的书籍无一例外是市面上的畅销书或是耳熟能详的流行作品,看不出主人的偏好,就像是一位普通的上班族女性会拥有的书架。顺便一提,绝大部分书籍都很新,看样子是买来后没翻几页,就放在那里当摆设了。这点同样很真实。   他蹲下来,视线落在最底下的那排书籍。   “《曾国藩全集》,《人性的弱点》,《穷爸爸,富爸爸》……原来如此,这排是成功学吗?但都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话虽如此,他还是要求自己将每一本都翻开来检查,避免漏过任何线索。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周小姐不是那种爱看书的类型,也没有在书上写评论做标记的习惯。若非如此,他想要排查起来的功夫可就大了。说不定还会被来过这里的人们带走。   “这本又是什么?”   信义再度抽出其中一本。   “《保持心情的秘诀——解放欲望,直面自我》。”   光看标题依然没有奇怪的地方。就是市面上常见的拿心理学当幌子骗钱的“成功学”书籍,封面呈现出粉色,是不知所谓的花朵和凝视着花朵的人眼。   他打开扉页,视线首先落在作家介绍一栏。   “陈洪,1956年出生于中国台湾。陈洪先生毕业于国立政治大学,早年从事经商,后来转向研究心理学和教育领域。是世界有名的心理学家、教育家、慈善家和演讲家,‘人间道法’的创始人。多年来致力于培养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高等人才,以‘解放自我、解放爱’为标题在各地举办巡回演讲,并在台湾多个城市建立独特的教育基地,募集资金建立超过三十家疗养院、养老院、孤儿院和流浪人员收容中心。毕生信念是‘为社会做贡献,让世界充满爱’。”   “退休后,陈洪先生在大陆创办了慈善团体友爱社,并在各个省市拥有分会,赢得了广泛关注和支持……”   信义的手指在“友爱社”的上方停顿了。   *   “……友爱社的创始人?”   信义在第一时间觉得奇怪的地方在于:会有人会将创办一个大学社团的经历写入履历中吗?   虽然像这种看名字就让人觉得乱七八糟的所谓“畅销书作家”,履历一般都很可笑,其中不乏弄虚作假的手段,以及各类只有看上去有气势、实际上都是山寨野鸡的称号和名头。不过,为何会特意提到这个大学社团呢?但他很快就意识到,此“友爱社”应该非彼“友爱社”。大学社团的全称是“青年友爱社”,二者指代的未必就是同一个团体。   可是,既然都是“友爱社”,会不会存在某种关联性呢?   这时候,信义想起罗易对他说过的话。   “……其实像周小姐这样热心的学长学姐有不少,他们都是从青年友爱社出来的,后来还组成了像是校友会的团体。现在和社会上的很多企业,乃至政府部门都有密切合作和联系……”   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周樱和被称作是“青年友爱社”的社团之间,一直到毕业都还有着联系;而在她家里的书架上,正摆放着一本自称是“友爱社”创始者的人所撰写的书籍。   ——毫无疑问,这中间一定存在着他所想要的“线索”。只是如今还被笼罩在人际关系的迷雾之中。   就在这里,就在此处。   那位死去的受害人,周樱小姐就是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工作和休息的,而现在的她已经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躺在太平间里一动不动。一旦想象到那一幕,他就觉得浑身都被湿漉漉的布料盖住了似的,透不过气来。   信义将这本书放入口袋,重新站起来。   “这本书请借我一用,勿怪。”   他向已经死去的邻居小姐轻声说道。   ……   信义将房间整理和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尽量不要让别人看出有闯入过的痕迹,就离开了这个房间。   走出门外,他才忍不住吐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曾经在里面“死”过一次的缘故,身处房间的时候,他能感受到一种静默而庞大的压迫感,直到走出来后才有所放松。此时,西沉的夕阳早已落入天际,头顶的天空被厚重的漆黑幕布所遮挡,夜色已深。   今天在这里休息一晚上,收拾好东西后,明天就回学校。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但……   他打开手中的书本,翻到最后一页,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联系方式和邮箱。 episode126 网络迷踪   死去的周小姐,很可能就是“友爱社”的成员。简而言之,这个友爱社就是罗易所说的“青年友爱社”的“上级单位”,存在于已经走上社会的毕业生们之间的联系。   他首先在网络上搜索了“陈洪”还有“友爱社”的内容。关于此人的信息,和那本《保持心情的秘诀——解放欲望,直面自我》上的作家简介基本一致。换句话说就是所知甚少:有关于他的家人,朋友,过去的经历等等,全都难以通过正常渠道检索到。而与此相关的新闻,则都是些“在xx市与xx达成合作”“在xx地举行了演讲”“筹款建立的xx落成”之类的消息。   “都是些演讲稿和新闻。”   信义一边拖动着鼠标,一边蹙起眉头。   “就没有人对他们有了解吗?既然存在组织,就肯定有人参与过其中才对,而且还是个社会公益团体……”   譬如“陈洪 骗子”、“友爱社 邪教”之类的相关检索,他想要看到的就是这种。然而并没有,且用外文搜索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他随手点入了有着“友爱社”标题的链接,要么是只有名字雷同的其他团体,要么就是用官方口吻描述的简洁报道,诸如“志愿者们如何如何”之类的。时间地点倒是可以确认,但从描述上看没有丝毫可疑的地方。   “没办法了……现在还不是放弃的时候,只能先用上最后的招数了。”   信义拿出书,翻到最后几页。   “邮箱,电话,官方网站……”   首先是电话。信义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现在天色已晚,接线员都该下班了。在按下拨号键后,对面传来美妙的音乐与甜美的女声通知,不出所料没有人接听。邮箱发送过去了写有“想要更多地了解一下这个团体、能否有机会呢?”内容的邮件,得到的是自动回复。不知道何时才会有正式的回应,   最后一条线索是官方网站。他在输入网址并点击后,弹出的是整体为浅绿色背景的网页。背景是阳光啊草叶啊蓝天啊面露灿烂笑容的小孩啊等等网上可以搜罗出一大堆的免费素材。拉到最底下后,联系方式和邮箱和书上写的一样。友情链接则是通往政府网站和其他公益团体的官网。   而这个友爱社的官网上,主要内容就是各项公告,以及有关于在不同城市展开的演讲及活动的宣传和通知,无论哪个都没有“异常”——就算有,也恐怕需要他到活动的当地去实际了解情况才行。   但是,官网上一共记录了十几次活动,举办的地点都在别的城市。在眼下这个自身正受到连环杀人凶手威胁的情况下,他实在不想出门远行。况且就算去了,作为普通人的他未必能找到线索:无论友爱社内部到底隐藏了何种秘密,目前来看,他们在表面上真就只是个普通的公益团体罢了。结局很可能是信义花上几周时间在每个城市都转悠了一遍,却依然一无所获。   “这情况有够麻烦的……”   信义不断地点击着鼠标,视线不断地左右来回移动,飞快地浏览着一个个网页。在找到了有可能成为通往真相大门的钥匙的重要线索后,下一步却仍然不知道该如何行动,没有比这更让人烦躁的了。   ——“友爱社绝对很可疑!”   虽然只是出于直觉的看法,甚至信义自己都开始觉得是不是有点钻牛角尖了,说不定根本是在冤枉好人,但这份怀疑的情绪却没有因为搜集情报的失败而得到丝毫缓解,始终徘徊在他的心间。信义还尝试搜索了个人简介上提到过的作者陈洪在友爱社之前创立的组织,名为“人间道法”的团体。但这次干脆连官方网站和通讯方式都找不到了,仅仅有“总部位于台湾”的信息。如今是否还存在,或是已经解散了,这个答案都难以知晓。   要是到了明天,他的邮件和电话还没有得到回应的话,这条线索恐怕就要到此为止了。当然,信义并不是打算从邮件和电话里得到情报,想要从作回应的友爱社成员身上寻找到线索是很困难的。不过……   “还剩下最后一种方式。”   信义吐了口气。   “等到友爱社下次活动举办的时候,我再去参加。”   这种方法未必有效。之前就已经考虑过,这个团体在一般的活动中,恐怕是看不出任何异常的。他真正想要的是友爱社内部成员——换句话说,就是周小姐这样的人的联络方式。就算周樱的死和友爱社无关,但若是能联系上认识她的社团成员的话,同样能算是成功。   “没办法了。看看能不能在下次活动的时候找机会认识。”   信义叹了口气,准备放弃搜寻。   在下线前,他还是有些不甘心,开始将官网上所登陆的所有活动名称,全都在搜索引擎里输入搜索一遍。绝大部分的结果都和之前一样,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但是,有一个网站的内容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个素材分享网站。主要内容是办公模板。   “给忻城市的养老院志愿者活动宣传所作的PPT。”   这个活动的组织者自然是友爱社。他点开了分享者的头像。如果还有绑定其他网络社区账号的话——   信义拖动鼠标的手指停顿了。   “人人网……!”   竟然真的有!信义按捺住兴奋,按照上面所写,终于寻找到了对方的账号,而且还是正在使用中的类型——并且,在两天前正好有更新。对于国内的互联网而言,计算机和电脑虽然已经逐渐普及化,但使用网络社区的主力依然是年前那个一代,而作为青年集中地的校内网,自然是最为集中的阵地。   “咦,看样子还是学生……不是说友爱社是更上一级的组织吗?难道说研究生或博士生就可以?”   他一边咕哝着,一边点开了对方发布的信息。   作者留言:   ——   ps:即使是在信义苏醒后,他所处的时代仍然和现在有相当的距离(他回到的童年时代在199x年),当然,我想绝大部分读者们应该注意到这点了。这只是个小小的提醒。 episode127 照片锁定   制作PPT的人名字是赵欣蕊。不出信义所料,她是一位居住在其他城市的硕士研究生。   信义将她发布的信息全都浏览了一遍。上面的记录包括有关于个人的心情,有日常琐事,还有转发的名人名言每日鸡汤、以及校园活动的宣传。当然,其中同样有关于“友爱社”的活动。但由于在一般人眼中这就是个普通的社会公益组织,所以没有表现出任何可疑的地方。最近一条讯息在两天前,内容是:   “本周日是定期的内部宣讲会。每一次参加都会让我感到自我的充实,为他人奉献是很美好的事情。人生向前看,社会充满爱,加油!加油!”   大后天?   两天,周五……这样一算,岂不就在明天?   信义顿时焦虑起来。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虽然时间紧张,但要是这一次抓不住这群人的马脚,以后说不定就很难有机会了。这种时候,如果联系对方直接询问“内部演讲”的举行地点,自然是可行的。但首先不确定对方是否愿意;其次,既然她是内部人员,会不会因此打草惊蛇呢?   信义点开了她上传到网上的相册,一张一张往下翻阅。自拍照上的女生笑得满脸阳光,虽然从长相上说算不上美人,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青春气息还是让人颇有好感。这样一个人,真的会像是他所猜测中的那样是邪教团体中的一员吗?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若是光看周樱小姐的外表……不,不要说表面了,两人可是邻居,虽然关系算不上密切,但也是时不时会有对话交流,彼此帮助的邻居。可是在杀人事件发生前,他完全不清楚对方会与这种莫名其妙的团体和事情有所瓜葛。   信义真正对死去的她产生怀疑的时候,是在医院的问询中,任华曾经无意间说过“她是为了不被人发现”的话。当时的信义在表面上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实际上自然没法当作没听见……假如周小姐确实被牵扯其中的话,那就意味着凶手选取杀害目标并不是像新闻公告上说的那样是随机杀人,而是存在某种“规律性”的。无论是他也好,还是他的邻居也好。一切都和每个人的过去紧密相连。   ……   信义不断敲击着滑轮。   在赵欣蕊发布的照片中,有一张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同样是一张自拍照,但并不是一般的肖像,而是只有人体的一部分。女孩纤细的手臂肌肤上,有不太明显的青紫痕迹。他点进去后,看到发布时间是在去年的12月,而当时她写下的记录是:   “我不想再去了。”   信义皱起眉。   不想去……是指去哪里?   信义检查了之前和之后的信息,发现赵欣蕊参与友爱社,就是这段时间左右的事情;并且几乎是在同一时期,她开始参加这一组织举办的定期集会,使用的一般名义是不久前那条信息中提到过的“内部宣讲会”。如果他没想错的话,这里的“不想去”,所指向的正是友爱社的活动。   难道说,赵欣蕊在当时就已经对友爱社产生不满了?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她又是否是发现了什么?手臂上的那道伤痕是如何产生的?而且,从现在的赵欣蕊在社交平台上展现出来的态度来看,对友爱社看不出丝毫不满,语言中发自真心实意地充满了向往和满足感。从她所使用的语言中可以察觉出,她本人认为这一切都是经由参与活动所带来的。在这态度的转变之中,又是否隐藏了什么呢?   他再度点开那张照片,将其放大。   照片中的重点自然是受伤的手臂。但不止如此,从环境上看,这张照片似乎是赵欣蕊在一家咖啡厅拍的。手臂就放在桌子上。反光的桌面,正倒映出周围事物的影子,其中还包括门外竖着的招牌,以及店外的路牌。   “……吉祥……吉祥咖啡店……西和街?”   在终于辨认出拍摄的所在地点后,信义深深吐出一口气。他点开地图的网页,搜索着西和街和吉祥咖啡厅的所在地。过了一会儿,他停住手。   “这地方,该不会就在天海市吧?”   *   第二天的清晨时分。   天光还未大亮,整座城市依然沉浸在睡梦的余韵中。   “喂,请问是……是,是的,不好意思,现在暂时还没时间……我还在医院,可能要等明天才能出来……好,好,很感谢您。我会将行李自己搬过去的。”   信义一边看着手上的腕表,一边和电话那头天海大学的宿舍管理员打电话,他的脸上还挂着黑眼圈。这不止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好,信义今天又是一大早就爬起来了。因为并不清楚具体的聚会时间,所以只能尽量早地赶过来。   现在是早上六点半,马路上偶尔会有出租车呼啸而过,街道边开业的店铺就只有零星几家早点摊。路上遇见的人基本上都是穿着校服去上补习班的年轻孩子。信义的面前,就是在赵欣蕊的自拍照中出现的吉祥咖啡厅。现在显然还未到开业时间,卷帘门拉拢紧闭。   他原本预定今天就要搬入的研究所职员宿舍的管理员,早早地打来电话。信义向对方撒了个谎。他将手机放回口袋,用打印出来的照片和周遭环境仔细做了对比,最后确认就是这里。毕竟照片里出现的那块立式招牌,还放在相同的位置。   “好了。咖啡厅在这里,那所谓的‘聚会地点’,会是在哪里呢?”   照片是赵欣蕊独自一人拍的。仔细想想,如果是某个出于某种明确目的前往陌生城市的女生,她不在“落脚的旅馆”和“目的地”这两处地方,而是选择路边某家咖啡厅的理由是什么?信义认为,要不然这家咖啡厅就在旅馆周围,又或者……   这很有可能是赵欣蕊在参与聚会后,心情沮丧时随便挑选的一家位于附近的咖啡厅。 episode128 居民楼内   这就是促使信义来到这里的最大动机。从“定期聚会”的字眼来看,像赵欣蕊这样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前往别的城市来参加。这个聚会地点很有可能自始至终没有变动过。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一系列假设的基础上。说不定就连最起 点——“友爱社很可疑”——这一想法都是错误的。   信义站在咖啡厅前,眺望隔着马路的另一边。那里坐落着一排排居民楼,和租借着居民楼、在外面高高低低悬挂起来的广告牌。根据事先的了解,这里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补习学校。   “会不会……就在其中之一呢?”   *   结果,寻找一直持续到了中午。   信义一边狼吞虎咽地啃着汉堡,一边走在狭长的走廊上。这里是位于平房内的走道,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晾晒在外面的衣服和旁边摆放着脸盆水桶的洗衣机。这种老式的居民楼,楼与楼之间通过回廊相连,房间大部分是出租的,而那些私人授课的课外补习班,往往就坐落在其中。因为这地方的租金相对便宜,和那种正规的大型课外辅导机构不一样,对于只有两三个教师、甚至只有一个人的“小班”来说已经足够。开设补课的往往是有正式单位的教师,为了在双休日期间挣点儿外快,他们常常会将自己班级上的学生拉进来。   如果友爱社的聚会地点就坐落在此处的话,想要找出来并不是难事,询问街坊邻居就能得到线索,说不定还能找到指示牌。但一点点排查过去却是个麻烦的工作,特别是在他只有一个人,分身乏术的情况下。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如果聚会开始的时候是在上午,信义很有可能已经错过时机。   “要是下午还不能找到,那就……”   一路上有人和他擦肩而过。大部分看起来是学生,也有一部分像是生活在这里的居民。信义谨慎观察着每个匆匆从他身边走过的人,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出破绽,如果遇见可疑的对象就悄悄跟上去,直到目的地为止。   这种努力很有可能徒劳无功,但信义并没有放弃。一路上他已经标注了四个可疑的地方;另外,他还在等待某个机会,只要信义能看到那张脸……   *   午后一点。信义将手里的包装纸扔入垃圾桶。就在他路过某个楼梯口的瞬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从楼底下走上来。   “来了……!”   信义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   是那个名为赵欣蕊的女生。由于她在社交平台上不谨慎地发布自拍照,所以才会轻易地被信义盯上。   ……这样说起来有点像跟踪狂啊。   信义一边心想,一边像个真正的跟踪狂那样,装作没有看见对方,不动声色地往楼上走,等赵欣蕊浑然未觉地通过走廊,他才重新回来,站在墙角旁边,同时探出头去。赵欣蕊的身影在视野中一点点变小,最后转入某个房间附近,就此消失不见。   信义立刻快步跟了上去。   一旦有了目标,很快就能发觉蛛丝马迹。在赵欣蕊走入的房间外,还张贴着一张友爱社的宣传海报,只不过因为时间久远的缘故,现在被蒙上了一层肮脏的黄色。但刚才他路过了三、四次这里,都未曾注意到过这张海报。   好了——   就是这里。   他的目光凝视着面前紧闭的防盗门。门上贴着福字,旁边还插着枯萎的艾草。他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前来的目的,仿佛房间里面是一处盘踞着妖魔鬼怪的巢穴似的,心情骤然间紧绷起来。过了一会儿,信义才察觉到自己的状况不对劲。深吸一口气后,他发现自己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冷静下来后的信义开始了准备工作。这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在确认周围的情况安全后,信义从随身的包裹中拿出在来时的路上,从电子商城买来的摄像头和窃听器。   信义不打算真的进去,所以首先要在门外埋下后手。而且万一情况不妙,譬如注意到了某种潜在的危险,他肯定会果断逃跑。当然,信义还带了其他备用的摄像机,藏在口袋里。这是用来拍摄和记录随身环境的。   正当他忙碌的时候,背后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人,正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有人过来了?”   遗憾的是,附近没有可以用来登高或者爬墙的地方,信义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可以放的位置。情急之下,信义干脆将摄像头和窃听器放入消防栓的玻璃窗内。如果不是倒霉地碰上例行的消防器材检查,放在这里应该很难被路过的他人注意到。当然,要依靠这玩意儿当作证据比较困难。但信义只是想记录下出入的人员,再想办法从他们身上获取情报。这种程度的话不会有问题。   信义将玻璃门关上,转过身的时候,靠近的人正好从转角处露面。   来客一共有两人,一男一女。信义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心中不禁浮出些许困惑。   ……怎么还有未成年人?   其中的男方,是一位三、四十岁,戴着眼镜的瘦削男人。他的神情颇为紧张,布满血丝的眼珠不断地往四周乱转,偶尔还会神经质似的转动脖子。   而走在他后面几步远的,则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她的五官清秀中带着稚嫩,能看出年龄不是很大。当而最能证明其高中生身份的,是少女身上那套夏季校服。柔顺的黑发束成马尾辫,在身后一摇一晃,上衣是常见的白色衬衫,勾勒出发育得初具规模的胸 部曲线。下半身是直到膝盖的西装裙和短袜,裙摆和袜筒之间的小腿肌肤在阳光下白得耀眼。   相比起浑身上下都在写着“不安”和“紧张”的男性同伴,她的神情看起来反而更为镇定。   信义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她难道也是友爱社的成员?   与此同时,那两人也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信义。那位女高中生见到他的脸后,轻轻地“咦”了一声。 episode129 人间道法   “你认识他吗?”   男人询问道。   “……不,是我认错人了。”   女高中生摇了摇头。   ……   对话的同时他们两人来到信义面前。   “你、你也是来参加集会的?”   男人的声音沙哑。他的手指指甲、牙齿和裸露出来的牙床都泛着暗黄色,衣服上沾染着烟味,看来是老烟枪了。瞳孔无神,给人以有气无力的印象。   “呃……是的。”   信义没有多少犹豫,很快做出回应,但他注视着两人的眼神却十分的谨慎和小心。之前不曾想到会在外面直接和内部人员撞上……况且女高中生可以暂且不论,但现在正和他说话的男性,光从外表和神态上看就会让人觉得是个精神不安定的危险人物。   “这、这样啊。”   男子扯起嘴角,勉强着自己对他露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好,好。……那,我们一起进去吧?”   他貌似是在出于礼貌在招呼信义,实际上却自顾自地往门的方向走去。跟在男人后面的女高中生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信义,朝他悄悄地挥了挥手,露出友好的笑容。   男人 站在门口,按下外面的门铃。那边传来“沙沙”的电子杂音,他对着里面大声说道。   “是我,王海平。按照约定,我将新人带过来了。”   半响后,门那边传来“咔哒”一声轻响。防盗门朝里面打开了。   直到两人都脱下鞋子,在鞋柜附近换上拖鞋的时候,信义望着那半掩的房门,才惊觉一个事实:   “我现在……已经可以进去了?”   原来的信义根本不清楚要如何才能进入友爱社的集会场所之中。毕竟是只向内部开放的聚会,他一个从未露过面、也不曾和任何人打过交道的外人想要混入其中,无异于天方夜谭,所以信义本来只是打算在附近安装监控和窃听器后就离开的。   但是现在,情况却变得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通往内部的道路,就这样展露在他面前,没有人丝毫防备。没有人检查和询问他的身份,甚至没有人怀疑自己这个陌生人。难道说友爱社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外人来调查他们?还是说根本无所谓呢?   所以,要进去吗?   信义暗自咬牙,脑海里涌现无数念头,但他还是在第一时间迅速地做出了判断:依照自己的直觉继续前进吧!   ……   在那扇门背后,仿佛隐藏着另一个世界,某个存在于人间却又迥然而异的地方。他的心脏正怦怦直跳。实际上现在的信义还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但紧张的心绪已经让大脑中的“弦”完全绷紧了。他在表面上不动声色,装作轻车熟路似地跟在后面换上鞋。   门口没有其他人。   前来开门的人可能是对外来的客人们并不感兴趣,又或者是还有别的需要忙碌的事情,对方在打开门后很快就转身离开。信义甚至连他的脸都未曾看到,只来得及看到一位男性的背影,消失在厅堂的一侧。   “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听见女高中生正在小声询问。   “估摸着这会儿聚会还没开始。大家都在各自用功……你准备好了吗?我们先去见龚老师。记住要小点声,别打扰人家修行。”   少女点了点头。   他们两人同样穿过走廊,走向厅堂的深处,转了个弯后消失在信义的视野里。   信义没有着急。他谨慎地迈出步伐,四处观察。天花板角落没有监视器的样子。旁边的鞋柜上散乱地摆放着各式各样、有男有女的鞋子。粗略一算就有十几双。   防盗门内部的空间还是挺宽阔的。用来住人的话能容纳下三代同堂的大家庭。门口和厅堂间是一段约莫七、八步远的距离,铺着陈旧地毯的走廊,两边各自有一扇门,全都没有上锁。   信义往左边看了一眼,是叠放着大量废旧物品、家具还有打扫工具的杂物间;右边的门前正放着一双塑料拖鞋。他往右侧靠拢几步,甚至能隔着墙壁听见呼吸的声音。   信义小心翼翼地将脸贴上去。   *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上、天花板上,四处都铺遍了黄色的幔布,轻纱般笼罩着整个房间。而水泥地面上头,则是以呈现出暗红色的朱砂密密麻麻地写满符咒,房间的正中央,有张像手术床模样的木台,周围点满了寺庙里常见的用来供养的莲花状油灯。   莲花灯围绕着床,一圈圈地往外摆放。木台上正坐着一个中年男人,浑身近乎赤裸,只用幔布遮掩着。他的体型略显富态,皮肤苍白,啤酒肚尤为明显。他眉头紧蹙,双目闭拢。   ……   这——!   信义睁大眼睛。   他原本就有“一旦进入这里、说不定就会看到了不得的东西”的预感,只是没想到才刚走入几步,就见到了如此惊人的一幕。他内心一直盘桓的怀疑,竟和眼前的现实如此高度重合,连信义自己都觉得惊讶了。   “严格来说,到现在还未必能确定。但情况恐怕八九不离十了。”   “他一个人在这里是在做什么?……刚才那男人说‘不要打扰其他人修行’,就是指这个吗?”   信义当然不打算打扰房间里的人。他站在门口的一侧,没有打算踏入其中。好在这家伙闭着眼睛,对外界的动静只能通过耳朵判断,所以让信义能得以安心地观察房间内的情况。   视线在逡巡了数圈后,信义很快寻找到了重点。在墙壁的一角,贴着八卦图案的塑料纸,上面用繁体字写着四个字……   “……‘人间道法’。”   曾经由友爱社的创始人陈洪在台湾建立的团体,其来历十分神秘,网上根本找不到资料。   “果然,社会公益团体只是幌子,实际上还是从对岸转移或是扩张到大陆的邪教组织吗?”   他退后几步,望着厅堂的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吊扇。   “假如人间道法与友爱社,都和那个利用‘人眼’作为符号的国外宗教有关的话……” episode130 深入   信义现在还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目前从这个房间内的布置,以及“人间道法”的名字来看,像是披了道教或是佛教的外衣类型的邪教团伙,这一类组织在全国各地、特别是农村地区发展,有着相当久远的历史。但外壳毕竟只是外壳,重要的是其中的“核心”——就算是和某个大洋彼岸的邪教团体有所联系也并不奇怪。打个可能不太恰当的比方,即使诸如基督教这样的世界性宗教,在传入中国的早期,传教士们同样会为了方便传播和群众理解而利用传统文化加以改造。而在发展壮大前必须以隐秘形式传播的非法宗教或是地下教会之类的团体,无疑会更看重这层外衣。   信义认为其中的关键是:崇拜对象是谁?邪教的崇拜核心一般就是教主本人。他(她)往往会是教义中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和化身,甚至本身就自称为“神”——这和古代宗教崇拜某个已经逝去的历史人物不一样,新兴宗教如果不能集中现实中的“个人崇拜”的成分的话,很容易就会在信仰不一和内部斗争中崩溃。统领者的绝对地位是必须的、不容置疑的,对信众的洗脑也会按照围绕不断加深对某个现世人物的崇拜,将“人”过渡到“神”的纲领进行。正因为如此,教主在世时能保证核心凝聚力,而教主死后就立刻“树倒猢狲撒”的例子相当多,不如说这就是一般形式的非法宗教的极限。当然,更多的是在此之前就彻底完蛋了。   ……但是,很有可能涉及天海市连环杀人事件幕后真相,那个只存在于警方猜测中的邪教团体却不同。他们在现场留下的符号类似于人的眼睛,可以认为这便是这群人崇拜物的核心。而这一人眼图案,却毫无疑问是抽象物——“人眼”可以是他们崇拜的某位神灵的象征,甚至可以是他们崇拜的对象本身;但无论是哪种,都证明它与现实中的“某人”是冲突的。   在信义看来,这就决定了该团体和寻常邪教在某种“性质”上的不同。他们或许并没有在崇拜某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某种不存在于世界上的、非偶像式的虚构存在,就这点而言更接近于传统宗教。   当然,以上这些对于邪教的理解,完全停留在他本人的猜测上。   信义又仔仔细细观察了一圈房间内部。   果然,没有画像或者雕塑。有的邪教会将自己的“教主”的真人放入神像之中。但这里并没能留下这种线索。   “还是要参加集会吗?”   要是继续深入的话,就会遇见除那两人以外的内部成员。信义的身份很有可能会露陷。他不自觉地将手伸入口袋。触碰到冰凉的外壳后,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信义在入门前装设监控摄像和窃听器的时候,同样做了一点儿小小的“准备”。并不是什么违法物品,况且他也搞不到什么危险品,但用来吸引注意力还是足够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会派上多少用场。   “铛铛铛!”   厅堂里骤然响起的洪亮声音,吓了他一跳。信义下意识地想要找地方躲藏,最后选择了角落阴影里放着的一台饮水机旁。   声音是客厅中央那台巨大的座钟里发出来的。它上面的墙壁悬挂着世界地图。随后从右前侧和后侧,陆陆续续地走出人来。他们表情肃穆,低着头朝左前侧的走廊走去。两边领头的人穿着一身黑袍,没有人说话。钟声盘旋在厅堂内,持续了十秒钟。之后就只剩下脚步声。   信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做错了。神经紧张的状态下选择的地方,在旁人看来太过显眼和可疑。他手脚僵硬地将脊背紧贴墙壁,一动不动。额头和掌心都是冷汗。直到每个人都从走廊中走出来,他才悄悄行动。仍然没有人怀疑他。只有他准备跟在最后一个人后面的时候,被那家伙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似乎在问“你这家伙刚才去哪儿了?”但对方并没有真的开口,似乎在走动中保持静默,是某种“规矩”或者“仪式”。信义自然没有打破这份沉默的想法。   幸好除了领头的人外,剩下的人都穿着平常衣物。不然这次真的瞒不过去了。   “人数……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多。”   走在最后的信义有些吃惊。他在心中默默数了一遍,起码有超过三十人。沿着走廊走出几步后转弯,一扇拉门出现在视野里。他跟着一起走入其中,发现里面是个相当宽敞的地方。没有桌椅,木制地板上放着数十个圆形坐垫。   在他们进入前,已经有人在里面了。这里更像是练舞的地方,除了没有镜子以外。靠近房间的前方,有个简易讲台,比地板大约高出十公分。有一人正双目紧闭,盘腿坐在上面。而最引人瞩目的,是讲台上的一架轮椅。轮椅上用白布包裹着,底下是人的轮廓,一动不动。   人们依次按照排队的顺序,井然有序地坐下来。信义坐在最后面靠近墙壁的地方,在这段时间里,信义的精神状态保持着高度紧张,他尽量让自己不动声色,同时用眼角余光观察周围的人,模仿他们不一样的神态、动作和举止。生怕被别人注意到破绽。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人们在坐下来后都显得很放松,有的熟人甚至彼此低声交谈,房间内充斥着窃窃私语的声音。过了大概三分钟的时间,有人从前排座位上站起来,在最前面拍了拍手,清了清嗓子后大声说道。   “大家请安静。”   沿着前面人的肩膀,信义看到讲台上的人站起来了。随即,底下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那是一位很难分辨具体年纪的老人,他的须发皆白,脸上却没有皱纹。   “请龚老师讲话。”   那人重新回到台下。   老人向众人点了点头。龚老师没有开口,从旁边拿起了一把刀。锋刃在灯火通明中寒光闪闪,他提着刀朝轮椅走去。 episode131 过激   龚老师拿着刀走向轮椅。   轮椅上,是用白布覆盖住身体和面容、被牢牢捆绑住的“人”。   ……不,还不能确定是否是人。只有轮廓和人很接近而已,或许只是一具人偶,或者某种别的什么和人类很接近的东西……   信义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冷汗。但是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混账。   ——不会是来真的吧?   他眼睁睁地看着老人面容肃穆地举起手中的刀,缓缓朝着轮椅上的“人”挥落。刀刃在日光灯管的照射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   老实说,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其实既然已经被自己认定是具有邪恶崇拜的宗教团体,本来搞这种事情不算奇怪。虽然世界上绝大部分邪教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野心,主要是为了攫取信众的口袋、敛财骗色,为了满足教主及一小部分高层私欲而存在的利益团体;会疯狂到搞出凶杀案和集体自杀的家伙们,是在全世界各地林林色 色的非法宗教中都是臭名昭著的类型。但因为各种电影游戏等幻想作品里登场的邪教一般都是这么来的,以至于给人留下的印象鱼现实迥然不同。不搞个大规模杀人血祭啥的如何能够称得上邪教呢?   但是,友爱社和以上两种都不一样。   信义甚至认为,他们的“崇拜”中确实有某种有现实可依的东西,某种不可思议的、超越人类常识的生物或者现象,这是因为他曾经在童年时期亲眼见证过。   如果真是如此,如果位于现代发生的恶性 事件和那座消失在历史中的小镇存在某种关联的话,情况无疑会变得更糟糕。时间过去了十年。若是某群人真的能注意到雨津镇的秘密,并寻找出了某种程度上将其利用的手段的话……   不,再仔细想想,虽然信义认识的其他镇上的居民们似乎都对真实存在的怪物鬼魂一无所知;但他和他的同伴们难道就一定是第一批注意到异常的人吗?从传说上看,“山神”和“龙王”都有着深远历史。很早就被当地人乃至雨津镇以外的人注意到也不奇怪。所以,不止是十年,有可能在此之前,“变化”就已经开始了——世界在暗地里正朝着未知的方向前进。只是对于绝大部分普通人而言,秘密依然是秘密,世界保持着表面上的常态。   如果是拥有现实中超自然力量的宗教,甚至很难说的上是“宗教”了;它不再具有超验性,而是全然世俗的,它的威胁可以被每个人所亲身感受到。到那时,它的影响力和辐射范围会到达何种程度呢?   这个答案目前还未知晓,但信义却已经早早地感受到了某种危险。   对方竟然下手的如此果断,这太奇怪了——他本来以为,像自己这样的外人都能轻松混入其中的聚会,不会有太过激的内容;但事实好像并非如此。在信义睁大眼睛的注视下,老人手中的刀锋径直捅入了轮椅上的人体里。   没有丝毫缓冲的空间。   没有人阻止。   没有人说话。   那把刀径直插入白布之中。   “噗!”   血液理所当然地从里面溅落出来,将整张白布浸透染红。但是白布底下的“人”却一动不动,就像丝毫没有感受到痛苦一样。如果不是装满了血袋的充气人偶,那就只能是尸体了。   ……   伴随着老人沉默的举动。下面顿时传来一阵嗡鸣声,众人面面相觑。看来对于这里内部成员们而言,眼前这突兀而残忍的一幕同样是相当罕见的。像信义一样感到不知所措的人,其实有不少。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龚老师将刀拔出来,随后又一次扎入人体,再拔出来。白布底下依旧没有丝毫动静,如果不是顺着被拔出人体的刀刃往外大量喷溅的血液,说不定会被误认为是稻草人吧。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龚老师的脸上、衣服上、手上都沾上了血雾,平井无波的脸色,此时却显得狰狞可怖,手中的刀柄更是滑腻到难以稳稳握住。但他的动作却没有因此而有丝毫迟缓和犹豫,不断重复着将刀插入和拔出的过程。每一次下刀都会挑选一个新的位置,制造一处新的伤口。   很快,白布底下的人就已经遍体鳞伤了。全身各处豁开的刀伤,就像一处处小小的喷泉那样,往外喷洒血浆,在讲台上的到处都是。整个房间内弥漫着腥味。   老人将一只手将按住白布底下的人的肩膀,另一只手利用自身体重将刀插上去,每一次都在用尽全力。就像正在完成一项崇高的任务似的,充满使命感。坐在最前排的人不得不拼命地往后靠拢,躲开血液的喷洒,很快就在讲台前剩下一大片空出来的地方。所有人都想远离他,而只有龚老师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对外界的声音恍然未觉。   信义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手脚冰冷。他呆呆望着被逐渐一点点染红的讲台。如果真的是“死人”的话,这家伙的血管未免活跃过头了;但如果是活人……体内流失在如此多血液而得不到补充的情况下,恐怕也已经凉透了。   “喂……喂,这是什么情况?”   “老师是疯了吗?”   “那张布底下到底是不是活人?”   “这是在杀人吗……”   有的人想要从后门离开房间,结果却被守在外面的人阻止了。更多的人往后方靠拢,簇拥在一起,讲台上的惨状显然大大刺激了人们的神经。不安和焦虑伴随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等、等一下!大家冷静一点!”   刚才让众人安静的那人又一次站了起来。他满脸冷汗地跑上讲台,在龚老师身边低声问询。   老人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沉默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后,他点了点头   “好……好了,没问题了,暂时结束了……”   那人的话还没有说完,龚老师丢下了刀刃,然后将覆盖在轮椅上的白布一把掀开。   作者留言:   ——   腰肌劳损。久站久坐都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