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好评推荐 第一章 求职考试 Employment Examination 第二章 从那之后 And Then 附录:报名就职表 Entry sheet 好评推荐 (该文本仅供推学成员学习交流使用,请勿二转) 台版自扒,简体中文版出版后删除。 请大家多多支持正版!   要说那是一段不值得再提的往事,也许是吧。   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再次真挚面对“那起事件”,那起有如谎言般愚蠢,却又无比真实的事件。我将二○一一年求职活动时发生的“那起事件”调查结果汇整于此;虽然清楚知道犯人是谁,但事到如今,也不打算追究了。   我这么做只是想知道那天的真相。   不为别的,纯粹为了自己。   波多野祥吾 第一章 求职考试 Employment Examination   1   “最终选拔考试采取小组讨论的方式。”   我之所以不由得微笑,并非出于开心,而是如果露出不悦表情,肯定会给人事主管留下不好的印象。可以的话,真想仰天叹气。   放心、放心,只要进入最后一关,再来就是和高层主管见面、打声招呼就结束了,等同于拿到内定资格。祥吾,恭喜啦——我可不会傻傻相信社团学长这番不负责任的话。毕竟还有一关让人有点压力的面试,我早就有搞不好得连闯两关的心理准备了;但听到最后一关采取小组讨论,这般完全出乎意料的宣布,只能说不愧是“Spiralinks”。   其他学生又是什么样的反应呢?我当然好奇,却不觉得东瞄西瞅是什么好计策,毕竟哪怕是个小动作,都可能让自己累积至今的评价暴跌。我进入会议室后,从没搔过一次脸颊,双手始终握拳置于膝上,并不是从小仪态良好,而是不想因为无谓的理由,丢掉只差几公尺便能通往胜利组的门票。   人事部长鸿上先生一身海军蓝西装搭配浅咖啡色皮鞋的装扮,宛如崇尚自由风气的公司代言人。随着面试一关关晋级,鸿上先生的时尚风格也渐趋休闲,如此明显的改变应该不是我过于敏感,看来人事部似乎逐渐对我们这些求职者展露公司内部实情与日常情况。   鸿上先生似乎很在意手上戒指的位置,随手调整一下。   “不过,不是在今天进行小组讨论,”露出优雅笑容的他说,“而是一个月后,也就是四月二十七日,小组成员就是目前在会议室里的六位。议题是类似我们公司目前正在处理的案子,想听听要是各位的话,会如何处理,就是这样的方式。”   只见另一位和鸿上部长并排坐着的人用力颔首,应该是他的部属。是我太敏感了吗?总觉得管人事的都一派高高在上的样子;就某种意义来说,他们不但是带领我们闯关至此的指导员,也是操持生杀大权的各层级主管,所以他们排排坐的模样,有如记录我们一路走来有多么险峻的血泪史。   因为会议室是玻璃隔间,可以窥见外头忙着工作的Spiralinks员工们,宛如一场橱窗秀。光是感受他们的一举一动就让人意志高昂,内心涌起绝对要加入他们的热情。最里面有一处可以边玩桌游、射飞镖,边开会的特殊空间,还有与一流咖啡店合作,可以喝杯咖啡、放松一下的休憩处,以及实时显示Spiralinks会员人数的电子显示板,一切如同在征才宣传手册上看到的宽敞空间。   只剩一步了。再一步,就能在这里拥有自己的位子。我那频频出汗的手在西装裤上擦了一下。   “你们放心,”鸿上部长用低沉嗓音说,“就本质意义来说,这和第一关、第二关举行的小组讨论不一样,毕竟刷掉超过五千名学生,才选出你们六个人,所以这次的小组讨论绝对是最后一关,而且极有可能根据小组讨论结果,让你们全都拿到职位内定资格。不过,我们不希望你们在不了解彼此特性、学经历、缺点,害怕伤害对方的情况下进行小组讨论,而是希望你们彼此澈底了解,除了尽己所能,发挥个人优点之外,也要互相截长补短,打造出默契十足的团队,这才是小组讨论的意义。”   鸿上部长迅速整理摊放在手边的资料,准备离开。   “我再说明一次,小组讨论订于一个月后的四月二十七日举行,请在那天之前打造出最棒的团队,如果表现不错的话,六个人全都内定。由衷期待当天可以看到成为最强团队的你们,也期盼与各位共事。”   ❖   Spiralinks的办公室位于涩谷车站前,某大型商业大楼的二十一楼。一步出办公室就有种解放感,连混杂着废气的外头空气都觉得新鲜。以往我总是深呼吸后松开领带,和其他学生谈笑,今天却没这心情。因为小组讨论正式上场前,我们必须碰面,还被要求打造出默契十足的团队;虽然这种选拔方式相当特殊,但真正的仗肯定从现在才开始。   “大家待会儿没事吧?”、“我没事”、“我也是”、“想说讨论一下比较好”、“就是啊”、“找个地方稍微讨论一下吧”、“记得附近有间家庭餐厅,就去那里吧”,大伙儿像在跟时间赛跑似地,你一言,我一句,只花了二十秒左右就敲定。是因为担心若自己跟不上其他人,会成为一大致命伤吗?就在众人被这般强迫观念催逼着走向家庭餐厅时,我察觉其他五人之中有张熟面孔。   “你是嶌小姐吗?”   我带着有点期待又极力克制的微笑,询问走在最后面的嶌小姐。   “果然是波多野先生呢!我走进会议室时就认出你了。但想说一直盯着你看不太好。”   “不好意思,我完全没察觉。毕竟还没公布结果,没想到还能再碰面。”   “就是啊!好高兴哦。”   我和嶌小姐是在约莫两周前,Spiralinks第二次面试时认识的。面试结束后,五个人在附近的星巴克聊了近一个钟头。那时大伙儿半开玩笑地说希望公布结果时还能见面后,便如鸟兽散了。所以能再见到嶌小姐,真的很开心。   我配合她的步伐走着,也提醒其他人走慢一点。嶌小姐不好意思地向我道谢后,喝着从包包掏出的一小瓶茉莉花茶,然后一边扭紧瓶盖,喃喃自语似地说:   “一路闯关至此,要是一起录取就好了。”   不知是望向天空,还是凝视着哪一栋大楼的高楼层,只见她那闪闪发亮的眼瞳是如此纯粹。   个子娇小、肤色白皙的嶌小姐,看起来就是那种出门必撑阳伞,气质高雅的女性;但之前和她聊了将近一小时,便能充分感受到她那深藏的冲劲与行动力,以及明快清晰的思路。有些人就算是一头黑发搭配黑色西装的标准求职装扮,但一看就知道是那种喜欢不按牌理出牌,凡事求快的人;不然就是西装不合身、黑发染得不太自然、眼神空虚茫然,可以挑剔的细节不胜枚举。总之,就是没个求职样。   但是嶌小姐不一样,看起来就是如此自然、完美的求职生模样。   因为她的口气丝毫不造作虚假,让我也能率直吐露真心。   “我们一起录取吧!”   “希望啰!好像在做梦哦。”   红灯亮起。走在最前头,体型格外壮硕的男学生焦虑地盯着前方,其他学生也一副等得不太耐烦似地原地跺步。包括我在内的六个人,有如沐浴在阳光下的青竹般,毫不迟疑地挺直背嵴。   “Spiralinks”于两年前,也就是二○○九年推出名为“SPIRA”的社群网站,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掳获十几岁到三十几岁年轻世代的心,巧妙攫住那些不喜欢“mixi1”沦为青少年八卦、打屁的软烂风格,或是对于脸书容易曝光个人隐私这点十分恐惧的族群,会员数瞬间冲破一千五百万人。身为后起之秀的“SPIRA”除了保留当前社群平台的各种服务,也以交流功能为重点,蒐罗各种让人自然想加入的内容。更重要的是,这间公司从企业标志、官网设计、提供的服务、相关合作企业等,皆标榜全方位、时尚、走在流行尖端,也是它的一大魅力。   经营“SPIRA”的Spiralinks股份有限公司做好充足准备,今年开始招募社会新鲜人,光是这消息就令人兴奋不已,更叫人瞠目的是,他们开出破天荒的起薪五十万日圆,毕竟是正职员工不到二百人的新兴企业,尽管招募人数只说是“若干人”,依旧吸引众多学生报考。方才听鸿上先生说,报考人数超过五千人,所以必须过关斩将好几回也是理所当然。   从上网投递报名表开始,经过统一测试、提交正式履历表,总算进入第一次团体面试,接着是第二次团体面试、第三次个人面试,最后只剩下——   我们六个人。   无怪乎嶌小姐会说好像在做梦。   要是能够顺利录取,人生就此改变,这说法一点也不夸张。   “有六个人的位子吗?”   打头阵询问的是长相俊秀到吃演员这行饭也没问题的男学生。只见他在等候板写上“Kuga”,简直完美到令我头晕目眩。那张帅脸,名叫“Kuga”,感觉光是这样就会被三十间公司录取。   服务人员安排我们入座后,Kuga一句“我们先点东西吧”让大家同步各自盯着菜单,要是犹豫不决的话,恐怕会被认为是判断力差的人吧。如果点圣代的话,是不是和商务人士形象不符呢?点饮料吧的话,也会被认为是不懂成本管控的家伙。   “要点饮料吧的人,举一下手。”   Kuga这么问时,有人笑出来。好奇发生什么事的我一抬头,瞧见从刚才一举一动都格外醒目的大块头男生浮现一抹苦笑。一头雾水的我刹时怔住。   “没事……只是觉得我们太紧张了。明明是在家庭餐厅。”   听到这句话,我这才发现我们个个神情紧绷,像在等待面试似地正襟危坐,活像领奖状般紧抓着菜单。   Kuga笑着说:   “要点饮料吧的人,举一下手……看来没有呢!”   “还真的没有呢!这气氛好像国会现场。”   大家都笑了。这一笑,让我们总算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寻常。   “那就点自己想吃的吧。”众人接受大块头男这个非常妥当的提议,各自点选自己想吃的餐点,服务生微笑着逐一笔记。顿时从紧张感解放的Kuga提议轮流自我介绍,大伙儿赞同。   “我先开始吧。”   Kuga就连做个恭谨举起右手的动作,看起来都像在拍电影。他那深邃五官、微粗双眉衬托出凛然的气质,不会臭老得让人联想到昭和时代的明星,而是现在随处可见,令人叹服的好青年模样。原来Kuga姓“九贺”,名叫“苍太”,这名字让他更显完美。   九贺苍太。是因为这完美的名字让他长得如此俊俏?还是为了配得上这名字而不断精进自身呢?   “我就读庆应大学综合政策学系。”   简直完美到让人忍不住想鼓掌;但显然他并非仅靠外表、学历被选上,而是无论应对进退、眼神都非常有礼爽朗,就连措词都透着一股高度知性,让人自然被他吸引。虽然遇上如此完美的人,多少会既羡慕又嫉妒,Kuga却完全不会令人涌起负面情感,反而想和他多聊聊,想得到他的认同,就是有着如此迷人风采的男人。   自我介绍依顺时针方向进行,接着是方才缓和气氛的大块头男,袴田亮。   “袴田先生,你长得好高大哦!有多高啊?”   面对我的询问,袴田先生回道:   “应该有一百八十七公分。”   我们五个人齐声惊呼,只见他竖起食指说:   “身体状况不错时,有一百八十八公分啰。”   虽然他看起来像巨岩般很有压迫感,但其实是个笑起来很可爱的人。高中时代是棒球校队队长的袴田先生,目前带领某个义工团体,他那厚实胸膛好像是勤上健身房锻炼出来的。   “我就读明治大学,冲劲与毅力可是不输给任何人,也许别人觉得我是个肌肉笨蛋,但其实脑子里塞了不少东西,请多指教。我最讨厌破坏团队和谐的家伙,所以会毫不客气地出手教训,还请各位包容我出于爱的暴力。”袴田先生说。   这番话是认真的吗?就在我的内心掠过一丝不安时,“没啦!大家别当真。”袴田先生那有如熊玩偶的笑容,缓解我的紧张。   “为了下个月的小组讨论,一起打造最强团队吧!”   就在我们鼓完掌时,服务生端来挟着满满鲜奶油的蛋糕卷。“啊,我的。”举手的是刚好轮到自我介绍的女生。   “我叫矢代翼。”   视线没离开过蛋糕卷的矢代小姐一边行礼说道,一边用右手将垂在耳前的头发往后拨,抬起头。方才自我介绍过的袴田先生战战兢兢地说:   “矢代小姐,长得好漂亮哦!”一副寻求众人附和的口气。   只见矢代小姐害羞笑着,用右手微微遮脸,不好意思地回了句:“谢谢。”   没有、没有,我一点也不漂亮——她分明是个要是如此自谦,恐怕会被老天爷惩罚的美女。若说九贺先生的帅气是绝品,矢代小姐的美就是另一种高度,说她是某杂志的模特儿也不为过。   “我在家庭餐厅打工,不过是另一家连锁店。”矢代小姐说。虽然对于求职生来说,她的发色略显亮丽,不过颜色微妙到说是原本的发色也没问题。   “我对国际关系问题很感兴趣,目前就读御茶水女子大学国际文化学系。也很喜欢出国旅行,去年花了两个月旅行欧洲五国,对于自己的语言能力很有自信。”   任谁在求职期间多少都已习惯自我介绍,但矢代小姐的发言可说是到目前为止最有气势的一位。她一边说,一边大方地轮番看着我们五个人;当她看向我时,来不及闪躲的我难为情地红着脸,看来我们就算成了求职伙伴,也当不了朋友。   就在我迳自感受到这股距离感时,只见矢代小姐突然变了个人似地,露出面对好友时的亲切笑容说:   “怎么说呢……气氛好像有点严肃哦。没事,当我没说。”   她轻拍一下坐在旁边的嶌小姐的肩膀,随即难为情地低着头。要是连收放自如的情绪都是计算过的话,只能说她是超级面试达人,但应该不可能算计到这地步吧。正因为她ON的时候看起来像一朵高岭之花,OFF时的娇柔感便格外让人安心。   我们为矢代小姐的发言鼓完掌后,嶌小姐开始自我介绍,几乎都是我之前在星巴克听过的事。名叫嶌衣织的她目目前就读早稻田大学社会学系,在连锁咖啡店“PRONTO”打工。因为没什么新情报,所以我好整以暇地凝视她的侧脸,也不能说我见一个,喜欢一个,嶌小姐确实也是美女。相较于飒爽模特儿风格的矢代小姐,她就是给人一种天真无邪的清纯女星感。总之,说两人看起来像是姐妹也不奇怪。   嶌小姐说完后轮到我。我介绍自己名叫波多野祥吾,就读立教大学经济系,然后稍微逗趣地说自己参加的是不时会上街闲晃的散步社团;虽然没什么可以夸口的特殊经历,但有着比一般人更勇于挑战新事物的研究精神,所以常常提醒自己要当个在别人眼里看来“还不错的人”。就是把之前面试时自觉还不错的词句像马赛克艺术一样东拼西凑,顺利结束自我介绍。   最后一位是名叫森久保公彦的男学生,戴着无框眼镜,眼神锐利的他看起来就是脑筋一流的东大生,实际上就读于一桥大学,反正不管是东大还是一桥都很优秀。进来餐厅后几乎没怎么开口的他,就连自我介绍也很简单明了,说明自己就读哪所大学、哪个科系、名字,还有请大家多多指教就结束了。因为他整个人靠着椅背,一副不想再多说什么的模样,所以也没人提问。为了不让气氛变得尴尬,大块头男袴田先生和美女矢代小姐面带笑容,动作稍嫌夸张地鼓掌。   题外话,我在求职过程中不时会遇到东大生。团体面试时,只要听到有人介绍自己就读东京大学,我就会莫名紧张;不过虽说是东大生,也不见得优秀到不行,还是有那种一开口说话,才发现他原来也没多厉害的人。就某种意思来说,就是让人觉得少了个敌手,安心不少的家伙。   我之所以想到这种事,是因为从五千人脱颖而出的我们这六个人,没有一位是东大生。看来学历终究只是学历,Spiralinks是真的看到我们的潜在特质,才让我们一路晋级到最后一关。我的内心深处涌起无限感动。   “前几天的地震,大家都没事吧?”   “没想到遇上那样的天灾,面试、笔试日期还能照常举行。”   “对了,听说某企业的人事部在网络上被批评得很惨。”我们先是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过了一会儿才进入正题。   “总之,我觉得我们应该事先掌握一下Spiralinks要考验我们的案子,”九贺先生挑了挑凛然双眉说,“这样当天不管他们丢出什么样的课题,我们都能接招,所以我觉得要有个明确的讨论方向。虽然调查这种事没那么简单,但要是没有情报就无法订立对策。”   “没错。我们先各自调查,再汇整出一个方向比较好。”这么说的袴田先生交抱着粗臂。   “那就这么做吧,”矢代小姐颔首,“我觉得干脆决定一下定期集会的时间吧。如何?比方说,每周日下午五点集合开会之类的。”   “赞成。”剩下三人也同意后,随即创建群组通讯录以及SPIRA讨论用群组;排除无法全员到齐的那几天,我们敲定每周集会两次,分别于周二与周六下午五点举行对策会议。   商讨事情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该决定的事情马上决定。我一边为这平常不太体验得到的高效率感动不已,一边真切感受他们不愧是留到最后一关的候补人选。   “我们一起成为同事吧!我总觉得应该没问题。”我不由得脱口而出。   “一起加油吧!”九贺先生果然帅气地附和我,“当下听到最后一关采取这样的方式,真的很疑惑,也不明白为何要用这种占用学生私人时间的做法。但仔细想想,这和填写求职报名表是一样的,事先告知有哪些人参与小组讨论,其实是相当‘公平’的做法。总之,我们一起打造最棒的团队,成为Spiralinks的同期同事吧。”   ❖   第一次集会带来的资料比谁都多的人,就是话比谁都少,感觉好像没那么想进Spiralinks的森久保先生。   “基本上,Spiralinks的收益大部分来自付费会员‘Spira Premium’的会费,其次是广告费。从简单的横幅式广告,到活用社群功能的集客式行销,种类好像挺广的。总之,我将调查到的资料印出来。”   虽然他补了一句“没什么时间仔细浏览”,但能在短时间内蒐集到这么多情报就值得表扬了。相较之下,只准备五张A4资料的我,看着森久保先生那叠厚达三公分的资料,只有惊叹的分儿。   上野有每小时收费五百日圆的租借会议室,提供这项情报的人是九贺先生。会议室里只有一面大白板、照明灯具、插头与桌椅等,不到五坪大小的空间,但对我们来说,这样的设备已经足够。   “我虽然没有找到那么多关于Spiralinks的情报,不过——”矢代小姐也从包包拿出一叠资料,“我试着调查国外社群网络服务的相关资料,也向住在当地的朋友要了些情报,不晓得有没有帮助就是了。资料已经翻译好了,方便大家参考。”   “太强了!”袴田先生由衷叹服。   “看起来好像很认真吧。”矢代小姐笑着回应。   “岂止看起来很认真,根本是超认真吧?”笑着这么说的我赶紧补上一句,“不好意思,失言了。”   笑声温暖了会议室,随即又回复紧张气氛,毕竟任谁都明白我们可不是来开同乐会。九贺先生频频瞅着并排在桌上的六份资料,思忖什么似地用手指捏着下巴,说:   “我想先统整一下大家蒐集到的资料,至于矢代小姐的国外资料很适合做为最后的追加情报。目前还是将焦点放在Spiralinks的案子比较好,所以……”   “要不要先花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看一下资料?”我提议,“大家分担着看,整理出大纲后逐条写在白板上,然后下次就以蒐集到的案子性质分门别类、推敲对策,如何?”   九贺先生用力颔首,确认没人反对。我们像是听到起跑枪声般开始迅速工作,首先分别在白板写下自己带来的资料纲要,接着六人分工精读森久保提供的资料。我看了分到的几张资料,不由得暗暗佩服,有股东大会资料、公司季刊的小小报导、与公司创办人交情十分深厚之人的著作,还有乍看之下,毫无关连的娱乐杂志报导,其实暗藏不少小道消息。   我除了有种澈底被打败的感觉之外,也被森久保先生的本领,以及隐藏在他心中那份对于Spiralinks的热情和执着深深打动。这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蒐集到的情报量,肯定是从很久以前就慢慢蒐罗的吧。   就在我抱着输人不输阵的气势,努力读着资料时,“波多野先生,可以分些资料给我吗?”   嶌小姐的声音让我不由得抬头。不会吧?才开始不到二十分钟,她就已经看完分配到的资料,还额外做了些杂事。只见她不但将白板上一条条纲要整理成浅显易懂的大标,还附上清楚又仔细的说明。   “……速度好快哦!你学过速读吗?”   “没有,我没学过速读,只是从以前就很擅长这种事,像是搞懂资料内容、找出要点之类,有这方面的洞察力。啊……这么说好像有点自以为是。”   我顺应嶌小姐的提议,分了一点资料给她,结果其他四人也分了资料给她,原本预定一小时完成的作业时间缩短成四十分钟。她还把白板上杂乱排列的情报,像划重点似地简单加工,完美地将Spiralinks的承包案分类为“商品促销”、“大型活动”、“情报蒐集”、“简易横幅式广告”等四种。   虽然嶌小姐整理得堪称完美,但总觉得好像还有改进空间。   “‘大型活动’那一项应该可以分类得更细一点。”双手抱胸、苦思不已的我提议。   “的确,就分量来看,再分得更细一点比较好,”九贺先生同意我的看法,“这么看来,应该可以先排除比较不容易做为小组讨论题目的‘简易横幅式广告’,多蒐集其他类别的情报比较好吧。”   “没错,”森久保先生也回应,“我会针对情报量比较不够的类别再多蒐集些资料,尤其‘商品促销’的情报明显比较少。”   “我应该可以弄到不少关于‘大型活动’的情报,”矢代小姐睁着美丽大眼,微笑地说,“我认识几个任职公关公司的朋友,应该可以打听到第一线工作人员的心声。我会尽快和他们联络,问问他们利用社群网站办活动的实绩如何。”   众人颔首,各自忙着在记事本上奋笔疾书。白板上添了些新词,某个人的提议激发另一个人的创意,就在不断迸出新意,逐渐理出新方向时,时光飞逝的速度快到令人啼笑皆非,不知不觉已到了必须归还会议室的时间。   “不会吧!这样不行啦!”   盯着资料的我抬起头,瞧见双手在厚实胸膛上交抱的袴田先生这么说。因为他瞅着手表,我想说应该是在说租借时间已到一事,没想到他苦着脸,语带戏谑地说:   “……我今天都没发挥到吔。”   还露出搞笑胜过讨拍的表情,搞得大家都不客气地笑了。   袴田先生在第一次集会的活跃度确实比其他成员来得节制,但到了第三次集会那天,便毫不保留地发挥他的真本领。   倒也称不上争执,只是森久保先生与矢代小姐有点意见相左,森久保先生认为应该全力针对小组讨论课题,也就是“商品销售”与“大型活动”这两大类型拟定对策,矢代小姐则认为其他类别也不能忽略;虽然不到相互飚骂的地步,但互不相让的两人要是再这么针锋相对下去,一股难以言喻的崩坏感开始迸发,必须有人出面调停才行。无奈不管九贺先生再怎么劝说两人要冷静,他们依旧唇枪舌战,就在我擦拭额上频冒的汗珠时——   “要是无法整合意见,就只能靠蛮力解决了。”   再也看不下去的袴田先生转了转脖子,站起来。大块头男光是一个勐然起身的动作就散发出无比压迫感,就连争论不休的两人也不由得瞬间静默。既然僵持不下,那就各打五十大板吗——意思是,他要用铁拳制裁吗?虽说这么想很失礼,但有此预感的人应该不只我。   袴田先生开始翻找放在会议室一隅的包包,从里头拿出用可爱包装纸包着,像是礼物的细长形物体,而非带刺的指节铜环。我数了数,一共五个。   “有点突然就是了,我要开始公布袴田奖啰!”   “……袴田奖?”我说。   面对我的疑惑,他只是点点头,并未多作说明。   “首先是九贺先生,”袴田将包着包装纸的神秘东西递向九贺先生,“恭喜你荣获袴田奖‘最佳领导奖’,这是颁给发挥优秀领导力,成功整合团队之人的奖,恭喜。”   一头雾水的九贺先生轻轻颔首,收下奖品。   “再来是恭喜波多野先生荣获袴田奖‘最佳军师奖’,这是颁给能够巧妙判定团队方针之人的奖,恭喜。”   奖品比想像中来得轻。之后,袴田先生又毕恭毕敬地分别颁给嶌小姐“最优秀选手奖”、森久保先生的“最会蒐集资料奖”,以及矢代小姐的“最佳国际化与人脉奖”。   “本来想说今天开完会再颁奖,结果有点提早了。奖品是我依据自己对每个人的印象,在日本桥的高岛屋买的……不过,不是什么昂贵东西就是了。不嫌弃的话,可以拆开来看看。”   大伙儿不明白什么是袴田奖,但看到包装纸里的美味棒,而且送给每个人的美味棒口味都不一样,全都发出错愕又无奈的笑声。会议室的气氛顿时轻松不少,一扫方才剑拔弩张的态势。   “这是什么意思啊?”我笑着问。   “想说带来大家一起享用,吃点零食,做事更带劲。”   “还特地包装?”   “就一时兴起,好玩嘛!”   看到我大笑起来,袴田先生也呵笑几声,随即有点认真地说:   “老实说,我赞同主张针对两大类型拟定对策的森久保先生,不,森久保的意见。不过就像矢代说的,对于其他类别也不能轻忽怠慢,所以我们何不拟个能对应任何类型的万用对策呢?这是我的意见,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坦率认同他在绝妙时机说出来的这番建言。   “我觉得这是很‘公平’的折衷案。”   就在九贺先生,不,九贺做出最终定夺时,我们也决定不再对彼此说敬语。搞不好我们当中,最能掌控整体气氛的人就是袴田。我一边满足地吃着久违的美味棒,这么思忖着。   我趁休息时间去了趟洗手间,几乎同时走进来的森久保和我并肩站着解放,面向墙壁的他喃喃道:   “刚才幸亏袴田出面缓颊啊!”   我不由得看向他。森久保是那种话很少,没什么表情的人,与其说他冷漠,不如说他过于正经八百。想说他应该是那种吝于夸奖别人的人,所以这番话让我不禁微笑。   “人就是要互相帮忙嘛!”   “小组讨论,”森久保凝视墙壁,略有所思地说,“我参加过好几次小组讨论,都有那种分明就是老鼠屎的家伙。”   “老鼠屎?”   “明明没什么实力,只是读过几本教战手册什么的就乱下指导棋,还自以为是地说什么‘我先整合一下’,不过是复诵其他人的意见,浪费别人时间的废材罢了。这种家伙只会破坏气氛,当个拖累大家的老鼠屎。”   “是哦……我不清楚。不过有时候的确有这种家伙。”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有效率的团队,而且没有那种只会扯后腿的家伙。”   搞不好对森久保来说,这是最顶级,也是最直白的赞美词。就在他俐落地结束小解时,他说:   “因为我不喜欢吵吵闹闹的,可能让人觉得有点不好相处吧。抱歉。我拼了命也想进Spiralinks,大家一起拿到内定资格吧。”   我望着帅气步出洗手间的森久保背影,再次真切感受到自己也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情。希望大家一起进Spiralinks,不,应该说这时候的我还如此确信。   无论抛来什么样的课题,无论遭遇多不寻常的情况,也没问题。我们会逐渐成为最棒的团队,一定会的,大家绝对会一起拿到内定资格。   ❖   就这样来到第四次集会,也就是四月十二日星期二。   因为矢代要访谈任职公关公司的朋友,森久保必须去打工的关系,只有我们其他四个人开会。大致决定好一些必须确定的事情,待袴田、九贺陆续离开后,我才发现会议室只剩下我和嶌。反正时间还没到,想说留下来完成其他公司的报名表,我开始奋笔疾书,有种与其说是“留下来自习”,不如说是“加班”的心情。   再三确认没有错字的我抬起头,瞧见嶌趴在桌上酣睡。应该是累到体力透支吧。空的茉莉花茶保特瓶像被她推开似地倒在桌上,一旁放着Spiralinks的征才宣传手册:“Spiralinks提供一处让你【Grow up成长】、【Transcend超越】,蜕变成全新自我的场域。”我早已把内容背得磙瓜烂熟,看来嶌刚才又翻阅了一遍吧。   不知为何,我的内心莫名涌起一股热意,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眼眶变得湿润,波动的情绪促使我变得滑稽,赶紧用自嘲笑容取代感动,帮她十起掉在地上的毯子。时间来到晚上七点,从三楼会议室的窗户可以望见明亮的弦月。我想说反正会议室租借到晚上八点,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简单拂去毯子上的尘埃后,轻轻披在她的肩上。   本以为动作算是相当轻柔,所以完全没想到她会醒来的我吓得退到墙边。   “不好意思,只是想帮你盖毯子。”   一度抬起头的嶌似乎不想让我瞧见惺忪睡脸,旋即低下头,还在做梦似地说:   “……还以为是哥哥。”有点像是在和家人说话的口气。   “是哦……”庆幸没被认为是登徒子的我说,“抱歉、抱歉。”   “别这么说,我才要谢谢你……现在几点了?”   “七点……二十分。”   “哇……我睡那么久啦!”   嶌再次抬头,像在确认进度似地凝视手边资料有好一会儿,可能是在写报考其他公司的履历表与报名表吧。只见她拿起几张纸,翻过来确认一下,随即又拿起另一张纸确认,花了一点时间整理好后放在桌边。   “其他公司的ES2?”   “嗯……想把自我介绍那一栏写满写好。”   “‘对自己的洞察力很有自信’,不是吗?”   “你是在挖苦我吗?”嶌难为情地笑着,“我擅长分析,所以写这东西难不倒我,我也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什么时候不能做什么事,可是一旦提笔又不知在犹豫什么。”   像要拂去些许残留睡意的嶌伸了伸懒腰,望向窗外。   “月色真美呢!”   她是借用夏目漱石的名言做为爱的告白吗——这种预感一瞬间也没在我脑中浮现,是因为窗外月色真的很美。   “好漂亮的黄色哦!”凝望窗外的我回道,“真的好黄。”   “不知为什么,我从以前就很喜欢月亮。”   “是哦。的确有它吸引人的地方。”   “只看得到表面。”   “什么意思?”   “从地球绝对看不到月亮的背面,听到这句话就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啰!月亮的背面究竟长什么样呢?”   “的确很有意思啊!到底长什么样?”   “就是啊!不住在月亮上就不晓得吧。”   嶌说完后,脸上笑容仿佛逐渐融化的雪,缓缓的、缓缓的,逐渐淡去。她的脸映着窗外流泄进来的月光,闪耀微微的黄色光芒。   默默凝望月色的嶌,露出有如辉夜姬般满怀乡愁的神情,就在我本来想问她是否来自月亮,这句冷静想想一点也不有趣的玩笑话时,嶌突然落泪。   “对不起,怎么说呢……不是的,真的不是因为你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突然很感慨。”她赶紧收起泪水。   我把手帕递向捂着脸的她,默默看着她那微颤的肩膀。   当然,我不知道嶌为何哭泣。要说心情没有因为Spiralinks这般突如其来的事态,而多少受影响也是骗人的,毕竟我有时在一阵慌乱后,也会陷入想痛哭一场的情绪中。   大三下学期就必须开始求职活动。毕业后当然得找份工作,所以必须加把劲才行,只是该做什么事的指针始终暧昧得可悲,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提升内定概率?一旦做了什么,就很容易落选?我完全搞不清楚。   但不可否认,我这种差不多先生的人格特质也有好处。从小没什么过人长才,无论是读书还是运动成绩都是一般水准,加上个性随和,也就成了别人眼中的体贴之人——这是周遭对于成绩单没什么值得夸耀的我,一个印象最深的评价。虽然求职活动很辛苦,我倒也没那么不擅长,至少就系上同学、打工的便利商店同事,还有社团伙伴的说法,我的求职路算是越走越顺。但也不到“一帆风顺”的境界就是了。不过,就像以透明的枪狙击看不见的敌人,或许能获得不错的分数,但这种喜悦没有根据,也无从确信,所以比起没有任何具体提示的胜利喜悦,被无情地直戳攻击后的失败痛楚,反而一直残留在我的内心深处。   任谁都无法在求职活动过程中百战百胜。我留在Spiralinks最后一关的同时,也收到不少企业的落选通知,恐怕嶌也是如此。   虽然六个人在这间会议室讨论时,一股毫无根据的自信就像细胞膜般温柔包裹着我的心,但每次收到落选通知,也就是俗称的“感谢信”时,就会陷入人格完全被否定的心境。   毫无根据的自信、毫无根据的安心感,以及莫名的不安。   处在惶惶不安、心神不定的精神状态中,怎么可能冷静面对这个恐怕会影响自己的人生,甚至长达几十年的重要活动。   “很多事都让人不安啊!”   好想温柔搂着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频频颔首的她的肩膀。当我察觉自己面对柔弱女子,居然刹时起了这念头时,发现自己果然对嶌有好感。   我觉得嶌和其他小组成员一样优秀,对她心怀敬意,当然也被她的努力感动,或许是因为她的苦恼让我很有共鸣吧。但不仅如此,我对嶌怀着不同于其他四人的情感。   理解她为何流泪的我走向放置在外面的自动贩卖机,虽然一时间犹豫着要买什么,但看到茉莉花茶就不必迟疑了。毕竟总是看她喝这个,八成很喜欢吧。我还买了自己要喝的罐装温咖啡,打开会议室大门时,瞧见嶌红肿着眼,露出坚强笑容。   “刚刚真是不好意思,请别跟其他人说……”   我说我知道,将茉莉花茶递给她。   下次我们一起出去玩,当作保守秘密的条件,如何?如果嶌是社团的伙伴,我可能会马上迸出如此轻浮的台词。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去年十月我正式展开求职活动时,交往一年三个月的恋情划下休止符,不,是被划下休止符,所以向嶌搭讪没有脚踏两条船的问题;但我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我已认定她是职场上并肩作战的伙伴。   也许是因为我的心态成熟许多吧。不晓得这么想对不对的我啜了一口微糖罐装咖啡。   初次觉得太甜了。   ❖   “为Spiralinks最终选拔考试做准备的各位辛苦了。虽说今天要一起愉快吃一顿,其实是骗人的,今天是喝到饱。不喝酒的家伙可是要受到严格处罚哦!所以一起喝个痛快吧!干杯!”   除了因为要参加面试,会稍微晚点到的九贺之外,聚集在店里的伙伴都是一身便服。   脱去西装的求职生就只是一般大学生,一群大学生在居酒屋嘻嘻闹闹地聚会是常有的事。负责开场白的袴田不愧是体育男,短短几秒内啤酒杯就空了。矢代也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白酒。森久保是那种一喝醉就变得卑躬屈膝的人,不停用反省口气嘀嘀咕咕,微醺的我微笑看着这样的他,袴田也笑着。森久保似乎觉得自己颇可笑,也笑了起来。   “一直开会讨论也很疲乏,找个时间聚餐吧!”某次九贺这么提议时,矢代举手说她有推荐的店:“那间店的披萨和精酿啤酒很美味,如何?那间店是一般桌椅座位,不是榻榻米座席,料理真的很好吃哦!”可惜有违矢代的推荐,此时排放在桌上的披萨等料理不怎么受欢迎,倒也不是难吃,而是大家忙着喝酒。   不久后,一个大醒酒瓶摆在说自己平时滴酒不沾的嶌面前,宛如生日蛋糕登场般,瞬间响起如雷掌声。   “嶌不是不喝酒吗?不能勉强啊……都是我的错,都是为了我才勉强喝啊!”森久保神情认真地说,当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是那种几杯黄汤下肚,再怎么无聊的笑话,或平常根本不会笑的事都能哈哈大笑的人。   “衣织只在今天当个酒国英雌啦!”矢代不知哪来的自信,点头这么说,还催促嶌快喝,“要是只喝茉莉花茶,可是没体力克服小组讨论哦!今天我来负责让嶌喝!这只醒酒瓶现在是衣织专用,希望喝到一滴也不剩!”   嶌硬着头皮喝下第一杯后,弱弱地比了个“V”。   被燃起斗志的袴田也大口喝着啤酒,还豪迈地抹去嘴边的泡沫。   “袴田……你不是说明天要面试吗?喝成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袴田用力搂着一脸担心的森久保,说:   “安啦!反正大家要一起去Spiralinks,其他公司的面试就随便啦!这么开心的日子,不尽情喝酒的家伙该判死刑!死刑!”   “哦,帅哟!”矢代随口赞美,还递上湿毛巾。   袴田用湿毛巾擦掉没抹干净的泡沫,乘兴开始放声高歌。   唱的还是几个月前因为吸毒被逮的歌手相乐春树的歌,害喝醉的我反射性地捧腹大笑。   “拜托!不要唱这种歌啦!别唱啦!”森久保之所以会笑着打枪也是理所当然,因为相乐春树现在成了讨厌鬼的代名词。打从几年前他爆出肇事驾驶丑闻后,整个人就变得怪里怪气,前几天还因为吸毒被逮,成了众矢之的;虽然他的情歌唱功一流,但因为偶像在人前必须戴上完美面具,形象破灭的他让世人大失所望。   我是没试过,搞不好用谷歌搜寻相乐春树,就会出现一整排负面消息与相关新闻吧。   就在袴田即将高唱副歌时,嶌气势十足地喝光第二杯,趁我们的掌声未歇时,又喝了一杯。就在大伙儿鼓噪嶌喝第第四杯时,身穿西装的九贺跟着店员走过来。   九贺看到我们比想像中来得兴奋,似乎颇惊讶。只见他连夹克都忘了脱,怔了一会儿才调整好心情似地,笑着看向摆在嶌面前的醒酒瓶。   “……嶌不是不能喝吗?没事吧?”   矢代代替小口啜着第四杯的嶌,颔首回道:   “因为今天衣织必须喝个痛快才行,所以没事啦!九贺,你也尽情喝吧!”   真心关切伙伴情况的九贺入座,接过矢代递给他的菜单。袴田对于连看都不看一眼菜单,就说先来杯可乐的九贺有些不满,只见九贺满怀歉意地笑着恳求谅解。   “我回家还得忙学校作业,今天就饶了我吧……对了,森久保,谢谢你借我那本书。”   “书?”喝得酩酊大醉的森久保眼神恍惚地问,“……什么书啊?”   “就是那本麦肯锡啊!一大堆人想借那本。对了,我快看完了。方便的话,我们约二十号左右碰面可以吗?把书还你。”   “哦……”森久保扶了一下眼镜,掏出记事本,“这个嘛……下午三点有个在神奈川的面试。这样好了……那就约五点以后吧。”   “好,看要约哪里碰面。”   既然他们要碰面,我提议定期集会干脆改成二十号这天,反正我这天一整天都没事,如果大家也没问题的话,那就太好了。无奈盯着记事本看的袴田喃喃地说他这天有事,其他人也不行,所以我的提议便告吹了。   九贺点的可乐送来了。准备重新干杯的众人纷纷阖上记事本,只有袴田感慨万千地瞅着记事本,吸了一下鼻涕。还以为是酒气促使双颊泛红,让人错觉他掉泪,看来好像真的有什么事刺激他的泪腺。   “唉……记事本上写得密密麻麻。”   袴田阖上记事本,怜恤似地敲了两下记事本封面,说:   “我们一定能打造最棒的团队啰。”   突然变得如此正经八百的他还真是有些滑稽;不过,就连善于打圆场的我听到这番话,一时也迸不出玩笑话。大家纷纷用微笑、点头掩饰尴尬,各自在心里反刍一路走来的辛酸。   “大家一起拿到内定吧。”   听到最不可能吐出这句话的森久保这么说,还真叫人莫名感动,刚才一直发挥在搞笑方面的醉意,突然使我的眼头发热。明明离最后一关正式登场还有一个多星期,却开始弥漫一股总决赛的氛围,促使我也变得有点多话。   嶌十分勤勉,袴田总是很开朗,矢代的视野比谁都广,森久保也相当优秀,还有九贺那难得的领导力,所以我们一定要成为同期同事,不,一定会的。对于自己的这番热血发言还真是有点难为情,却没人嘲笑我的一时忘情。看到大家无不用力颔首的袴田说:   “祈祷大家一起拿到内定,再干一次吧!”   九贺举起可乐时,又回到方才那般欢聚气氛。醉意加速的袴田像我一样开始夸赞每个人,而且永远嫌不够似地夸个不停,被夸到来不及谦虚的我们也轮番夸赞他。或许是为了掩饰难为情吧,只见袴田积极向众人劝酒。   就在嶌被逼着喝了好几杯红色液体,响起如雷掌声时,九贺拍了拍我的肩膀。   “……波多野,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我心想是什么重要的事啊?在九贺一脸意有所指,指了指洗手间方向的催促下,我站了起来。袴田见状,指着我们说:“你们看!”   大家向我们行注目礼。   “互动这么亲密自然,这才是真正的感情好啊!”   虽然这番话一点都不好笑,我还是笑了。果然是打圆场高手。   沐浴在夜风中,走了几分钟,刚好醒酒。   我和回家路线一样的嶌、矢代一起通过验票口。我抬头望着电子显示板,确认下一班电车何时到站。离最后一班电车还有几班车,车站内人没那么多,比较空荡了。矢代望着果然有点喝过头的嶌走进洗手间,突然对我说:   “你喜欢衣织吧?”   真庆幸刚才和九贺在洗手间说了些蠢话,还有尚未全消的醉意。我用有点迟钝的脑子咀嚼了一会儿她的这番话,总算意会过来,且拜时间差之赐,并未表现得很心虚。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我说你啊,一直在讲衣织的事呢!还不时偷瞄她。不过,不晓得当事人有没有察觉,其他人可能没注意到吧。”   “原来如此。”   “进公司前就开始谈办公室恋爱,这样很好啊!况且你们俩看起来颇登对。”   今天喝最多的当属袴田,亚军当然是矢代。袴田可说是一路喝到底,但矢代则是就算十分钟后有面试,也完全没问题的海量,还会不时注意大家的杯子是否空了。自动帮大家点菜,倒酒的手势也很娴熟,绝对是应酬高手。就在我心想要是自己也能像她那么善于应付这种场面该有多好时,嶌回来了。   虽然车厢内没那么拥挤,但只剩博爱座空着,就在我无奈地抓着吊环时,矢代一屁股坐上三席博爱座的中间。   “你们也坐啊!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没关系啦!”   面对矢代的大剌剌动作,我和站在一旁的嶌苦笑地对望。可能是怕位子被抢走吧。只见矢代翘起一双美腿,随手将包包放在旁边空位,是个浅咖啡色真皮包包,就连对名牌包没什么概念的我也晓得Hermès(爱马仕)的念法,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牌子的东西吧。   “波多野,你的那个很重吧?就算不坐,也放一下包包吧。”   矢代指的是我提着的大公文包,的确重得不太寻常,因为里头塞着我们用过的所有资料。   我们最初集会时,就有讨论到今后蒐集到的资料要放在哪里保管的问题。于是,我自告奋勇说自己为了求职活动,租了个小仓库,如果大家同意的话,我可以负责带回去保管;就在我说出这番话时,大家不约而同地亏我:“原来是有钱人啊!”“厉害哦!”我不是谦虚,我真的不是有钱人。大家搞不好想成是堪比车库、马厩般大的仓库,其实只是和投币式置物柜差不多大的仓库,月租只要两千日圆。我住在家里,房间不大,纯粹只是想有个收纳东西的地方,所以并非有闲钱,而是因为空间不够,不得不租借。   真正有钱的不是我,应该是——电车震动,博爱座上的爱马仕包微微晃着。   虽然公文包真的很重,但我对于把包包放在座位上这件事十分抗拒。就在我逞强地说还好、没那么重时,我们三人的手机一齐震动。三人之所以同时收到讯息,应该是谁在群组发讯息吧。没想到完全不是这回事。   发讯息的是Spiralinks股份有限公司,内容可笑到让我们三人哑然。   【四月二十七日最终选拔考试内容,变更通知】   敝姓鸿上,负责Spiralinks股份有限公司招募新人之事宜。   非常感谢您前几日拨冗前来。关于上次提及的四月二十七日(三),预定举行的小组讨论(最终选拔考试),因为选拔方式变更,特此通知。   有鉴于上个月十一日发生的东日本大地震灾情严重,敝公司的营运状况亦受到影响,所以深表遗憾,今年决定只录取“一名”。因此,当天的小组讨论议题变更为“六人中,谁是最适合的内定人选”。我们将就讨论过程,选出一名最适合敝公司的人选。   仓促联络,非常抱歉。   还请谅解与配合,由衷感谢。   想发的牢骚如山高。希望六个人合力完成小组讨论——当初这么宣布时,震灾已是两周前的事了。既然要这么做,至少那时就该暗示我们选拔方式可能会变更,不是吗?还有,既然录取名额只有一位,干么还要我们来一场“谁最适合成为内定人选”的议论啊!搞什么小组讨论?再办一次普通面试就行啦!从没听过这么令人傻眼的选拔方式,实在太没诚意了。   纵然尽是叫人一肚子纳闷的事,但想要反驳的心情终究还是消失殆尽,因为我们是根本不了解社会这个大环境的“求职生”,而对方是日本最先进、最出奇的Spiralinks股份有限公司,也许双眼瞧见的许多不寻常事物在大人的世界,在日本最顶尖的IT企业里只是一般常识,再普通不过的事。   原本盯着手机的我抬起头,发现矢代不在位子上,而是露出仿佛从刚才就一直是这样的神情,背着爱马仕包包,抓着吊环。我和嶌互相对望,明白站在这里的已经不是伙伴,也不是同伴,而是竞争对手;即便如此,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事实的我们不由得苦笑。   “真叫人傻眼啊!”我喃喃道。   “就是啊!”嶌也点头附和。   “我在这站下车,先走了。”刹时变得冷漠的矢代下车,我们只能怔怔地目送她的背影。   这种“茫然感”足足持续了四天之久。一时反应不过来的我,之所以没有出现失落、愤怒这些显而易见的情绪,因为这是初次体验到的情感。就像硬被拔掉的插头般,迎向突如其来的结束,失去能够努力的方向,只剩下难以言喻的热量。那些日子我们努力累积的东西又算什么呢?   旁人可能看我很消沉吧。母亲和妹妹分别问我:“求职活动结束了吗?”没啦!还没啦!才要开始而已——这么回答的我只觉得心里像破了个大洞,有种难以伪装的失落感。   四月二十一日,星期四,我的茫然无预警结束。   “虽然是朴质不起眼的中小企业,却是很有实力的公司哦!”我收到一间让父亲如此赞誉的化学纤维公司的录取通知单,对方希望我前往公司一趟,签一份内定承诺书。我穿上久违的西装,搭乘电车。   我在上石神井车站下车,走进不算新却维护得很干净的三层楼公司大楼。有位看起来将近五十岁,应该是负责人事的主管笑脸盈盈地迎接我。我坐在飘着一股像是学校多功能教室特有气味的会议室,看着摆在面前的内定承诺书。   “我想,除了我们公司之外,您应该还有报考其他公司。我们真的很期待波多野先生成为我们公司的一分子,希望您能在这份承诺书上签名,辞退其他公司的应试机会。”   签了内定承诺书之后能否毁约,这是求职生之间的热门话题之一。大部分人认为签约又辞退,就法律上来说并无问题,我自己也是倾向先签约再说。毕竟这是一间连身为优秀上班族的父亲都认可的公司,况且骑驴找马准不会错。   然而在我握笔的那瞬间,除了脑中浮现自己每天来这家公司上班的身影,还有各种思绪在脑子里游走。   我真正想去的企业到底在哪里?当然不是这里,而是Spiralinks,不是吗?不是还有Spiralinks的选拔考试吗?我还没落选。如果不是六个人一起录取就没意义了——我是从何时开始抱持如此愚蠢的执着呢?一切都还没结束,不是吗?要是我有想进去的企业,哪怕只是一点点念头,也可能给这间公司添麻烦,就算法律上再怎么站得住脚,道义上还是说不过去啊!   我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将笔搁在桌上。   “请容许我辞退。”   再次成为求职生的我,隔天又联络别家公司,辞退内定一事。   ❖   Spiralinks最终选拔考试前一天,收到袴田传至群组的讯息。   “好久不见(也不至于啦)。反正都是要去一趟,大家在涩谷车站集合,一起去Spiralinks如何?”   没理由拒绝。   我步出玉川验票口,瞧见四个人已经到了。森久保因为还要应试其他公司,说他会自己先过去,所以我是最后一位现身。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啊!”   听到我这句无谓的感叹,袴田笑着说:   “就是啊!反正我们就好好来场小组讨论吧!我可完全没有退让的意思哦!”   “没错!堂堂正正来一场吧!”九贺用他那张俊俏的脸,颔首附和,“‘公平’来一场,不管谁赢了都不要怨恨,我也没打算退让啰。”   我用力点头,微笑道:   “我老早就想说了。九贺,你很喜欢说‘公平’这词吔。”   “……是哦?我常说吗?”   嶌和袴田笑着说:“常常说。”   “不过,我觉得这词真的很棒。虽然事情变成这样,我们就‘公平’来一场吧。”   众人赞同我这番话。只有矢代不知为何站得离我们有点距离,可能心情不太好吧。只见她一脸不悦地滑手机。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但也没办法,可能是不寻常的事接踵而来,让她的心情一时难以消化吧。   我们五个人搭乘电梯,到柜台领取访客专用证。人事部的鸿上先生诚恳地向我们道歉选拔方式变更一事,请我们见谅。看到这样的鸿上先生以及风格洗练的办公室,让我再次确定自己有着想进这间公司的强烈欲望。   “我会努力让这次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听到嶌这么说,我也有种输人不输阵,必须要向鸿上先生传达心意的心情。我低头整理思绪,但马上察觉就算现在向鸿上先生说什么,也不会影响选拔结果的事实。思忖片刻的我真心诚意地以最简单的话语表达:   “我也会全力以赴。不过,我认为无论谁被选上都是正确的选择。”以上   ◆   第一位受访者①   Spiralinks股份有限公司 前人事部长——鸿上达章(五十六岁)   二○一九年五月十二日(日)下午二点零六分   中野车站附近的咖啡厅   我到现在还记得最终选拔考试当天在门厅时,你说的那句话。怎么说呢……该怎么说呢?也许是因为那句话让我很感动,也或许是让我预感将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吧。这么说,有点放马后炮就是了。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学生做出那种事,真的让人很惊讶啊!   已经是几年前的事啦?那次招募新人……八年前?已经过了这么久吗?我离开Spiralinks,自己出来开公司是二○一五年的时候。没错,就是八年前,发生大地震那一年。时间过得好快啊!   托大家的福,我这间以仲介人才为主的顾问公司经营得很顺利。果然这年头,不管哪家企业都闹人才荒啊!公司刚成立不久时,主要客户都是中小企业,现在慢慢有些上市大公司也会来找我们合作……所以算是稳定成长。在Spiralinks的经验帮助我打下现在的江山。   不过,你比我更厉害,不是吗?听说你在行动支付事业这块领域很活跃呢!我可是耳闻不少哟……嗯?是啊、是啊。哈哈哈!我虽然离开Spiralinks,但还是有人脉关系。八卦消息传得快,好事也会传千里啰。你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Spiralinks王牌,连我也与有荣焉,引以为傲啊!   果然自己挑选出来的人才,就会像是自己的“孩子”般疼惜啊!要是没有好表现,我一样会难过;要是表现得好,也会引以为傲,毕竟是自己挑选出来的。   所以那年拿到内定的人是你,真的太好了。   做了那么久的人事管理工作,可是遭遇过好几次“意外事件”呢!好比明明没被筛选上的学生,竟然跑来拼命要求我们给他面试机会,不然就是被刷掉的学生控诉我们选拔不公,甚至闹到报警处理的地步。不过啊,我还是头一次遇到那种“事件”呢!有些事现在才能说,当时坐在隔壁会议室盯着荧幕的我们真的是错愕不已,还有人建议应该马上介入,中止小组讨论;但我们决定还是遵守与你们的约定,默默看着小组讨论进行到最后。   虽然这么说很差劲,但我确信这件事绝对不会曝光,因为我们、所有人就像一幅掌握彼此最不堪之处的构图,任谁都不会想对外泄漏那起“事件”。老实说,小组讨论结束后好几周,我有点担心有人会在求职讨论区爆料这件事,但我内心深处还是放心的,毕竟泄漏出去对大家都没好处。正因为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所以最终都成了共犯。   ……嗯,没错。就像你说的,其实是很“切身”的事件。当然,很谢谢你们那么想进Spiralinks。不过啊,真的没想到居然有学生使出那种招数。总之,拜你们之赐,高层非常愤怒地斥责绝对不能再用那种方式选拔人才。好怀念啊!楠见先生……没错,就是那位高层主管。现在讲这种事真的很可笑啊!楠见先生还在Spiralinks吧?是哦。也是啦!   影片?哦哦,是说小组讨论时的影片吗?应该由人事部保管吧。虽然是不得泄漏的公司内部机密,但只要说一声,应该还是会拿给你。记得长度不到三个钟头吧。一共动用三台摄影机清楚拍摄下来,而且途中只剩两台在拍摄。   对了,为什么你现在又对那起事件感兴趣?毕竟是八年前,算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是吗?   什么?死了?那时的“犯人”吗?要怎么说才好呢?和你同年,应该才三十岁左右吧。死因是?是哦。生了什么病?唉,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这么说很可悲,能在小组讨论最后揪出“犯人”,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要是一直不知道“犯人”是谁,可就糟了。让那种人一直留到最后一关是我们的疏失。万万没想到啊,毕竟当时看起来是那么优秀的学生。   ……嗯?这又是个有趣的问题呢!不过答案非常单纯,单纯到好笑。可以先让我加点一下甜点吗?我对鲜奶油完全无法抗拒……意外吗?反正人啊,就是这么回事啰。   “犯人”的庐山真面目也挺令人意外,是吧?   2   我们被带往的并非之前那间采玻璃隔间的会议室,而是四面皆是白墙,规模较小的会议室。没有窗户,隔音设备完善,应该和那间玻璃会议室的用途不同吧。里头摆着一张白色大圆桌,散置六张白色椅子,看起来很紧张的森久保坐在最靠近门的位子。简单打招呼后,各自落坐适当位子。搞不好选位也是攸关成败的一项重要因素——我的脑中瞬间闪过这想法,赶紧安慰自己想太多了。   我坐下后做了个深呼吸,环视周遭。   仿佛要给有如病房般杀风景的空间添缀一点色彩似地,靠墙处放了几盆观叶植物。茂密植物的后面,隐隐摆着四台用三脚架固定的摄影机,看来是要侧录小组讨论的情形。除了白板上放了几支麦克笔,没有其他设备。   “关于这次的小组讨论规则,前几天已经以电子邮件告知各位,但容我再说明一次,”鸿上先生结束客套招呼后,再次说明选拔方式,“讨论时间是二小时三十分钟,待我离开这房间后,计时器便启动。基本上包括我在内,人事部人员会在隔壁会议室透过荧幕观看讨论过程,除非发生强烈余震或是火灾等意外情况,不然我们一律不介入,各位也不能离开这间会议室。如果因为身体不适,想要退出的话,请按内线○四一,人事部人员会马上过来协助;不过,基本上要是在规定时间内中途离场,就不可能被录取。   “二小时三十分钟后,我会再次进来,询问大家举荐的内定人选名字,到时请各位告知你们举荐的人选。要是二个半小时过后,大家的意见还是无法整合;也就是说,每个人举荐的人选都不一样,那么所有人均不予录取。总之,要是意见整合,选出内定人选的话,这个人就确定录取,我们也会给其他没被选上的人,一笔五万日圆的车马费,聊表感谢各位一路配合到今天的心意。当然,要是没有选出人选的话,敝社也不会支付车马费。   “选拔方式相当自由,请各位自行决定能充分表达意见的方式进行讨论。只要不离开这间会议室就行,可以使用一般手机、智慧型手机对外联络,也允许上网搜寻资料。只要谨守既定原则,其他交由各位商议、决定。不过,我要特别提醒一件事,请不要用抽签、猜拳之类,端看运气的方式决定人选,因为我们希望跟经过好好讨论后选出来的人共事。   “这里一共设置四台摄影机,其中三台用来录像,另一台设置在稍高处的摄影机是用来连接隔壁房间电脑的监视器,还请各位谅解。之所以这么做,除了做为资料保存之外,也是为了万一发生什么不法行为,可以做为证据,供日后人事部以此判断各位决定的人选并不适合敝公司。当然,我们会完全保密,请各位放心。”   可能是习惯动作吧。如同之前所见,鸿上先生微微地动了一下手,似乎颇在意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随即用力颔首,像是确认没有遗漏需要传达的事,说:   “那么五分钟后,我离开的同时,请各位开始小组讨论。要上洗手间的人请趁现在。”   想到要被限制行动两个半小时,还是去一趟洗手间比较好。只见大家纷纷起身,准备去洗手间。站在我前面的矢代不知为何在门口那一带停下脚步,像找寻什么似地看向地板。   “掉了什么东西吗?”   “没……没什么。”   矢代并未正眼瞧我,旋即走进洗手间。也许是我太敏感吧。总觉得她和之前判若两人。   很难不在意她的改变,毕竟矢代也是竞争对手之一;但现在自己的事最重要,根本没心思多想。辞退所有内定,参加今日选拔考试的我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疏失,所以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不过幸好目前没有发生什么让人不安、混乱的事情。   待众人返回后,鸿上先生再次询问有无疑问,确认没人举手的他果然又抚了一下戒指。   “那么,两小时三十分钟后见——祝福大家。”   当始终敞开的门咔嚓一声关上时,会议室内变得超乎想像的安静,有种只有我们六个人完全与外界隔离,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只要一开始热烈交谈,二个半小时给予彼此的印象就会无限膨胀。我们必须珍惜这段时间好好交谈才行,反正对于彼此也非一无所知;虽然我很想积极表明自己多么渴望被内定,非常适合成为这间公司的员工,但不难想像这么说,肯定会招致恶评。众人像是在确定那扇门当真关上似地,浮现一抹苦笑,做了个深呼吸后,有如准备周日早餐似地缓缓进行小组讨论。   “接下来,要怎么做?”   九贺果然率先开口。   “虽然我觉得采多数决是最正统的方式,但要是有其他建议……”   “我提一个点子,可以吗?”   我准备秀出自己想到的点子。   “既然时间很充裕,那我们就每三十分钟投一次票,如何?现在先投一次票,三十分钟后再投一次,一共投六次票,再加总起来,票数最高者就是内定人选,如何?”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面对袴田的质疑,我回道:   “就算想推销自己,六个人也无法同时说话,总觉得这么一来,最后雄辩滔滔的人最有利。也可能发生起初两个钟头绝对不想投给这个人,但最后三十分钟因为他的声泪俱下,决定投同情票的情形,不是吗?所以我认为投票次数多一点,才能提升多数决机制的精确度,这么做大概是最——”   “‘公平’。”袴田以戏谑口吻插嘴。   我微笑颔首,九贺也感染到我的笑容。   “的确很‘公平’。”九贺为我的提议背书后,询问其他人的看法。   嶌马上就笑着附和:“我觉得这点子很好。”森久保、矢代也很积极——是没到这程度啦——但他们也觉得我的提议还不错。   我点了一下头。   之所以提议采多次投票制,是因为觉得这做法最公平——其实不单是这样。我想用这方法在小组讨论时,为自己争取多一点的发言机会。毕竟肯定是九贺主持会议,所以至少要像袴田说的那样站稳“军师”地位,多少掌握会议的主导权,帮自己加分,否则别想脱颖而出。   九贺用智慧型手机设定大概每三十分钟响铃一次,因为不能在会议快结束时才进行最后一轮投票,所以有稍微调整一下时间。总之,九贺先发号施令进行第一轮投票。   每个人举手投票给除了自己之外,目前自己认为最适合的内定人选,由坐在最靠近白板的嶌负责计票。   我认为无论谁被选上都是正确的选择。   我向鸿上先生说的这句话并非基于客套,而是出于真心。于是,投票结果大致如我所想,呈现分散态势。   ■ 第一轮投票结果   .九贺2票   .袴田2票   .波多野1票   .嶌1票   .森久保0票   .矢代0票   我将投票结果写在记事本上。   九贺与袴田各拿到两票,投给九贺的是袴田与嶌,袴田称赞九贺拥有一流领导力。   “就是有一种领袖魅力啰。所以我真心觉得自己赢不过他。每次九贺说什么都让人自然想依从,这就是所谓的人格特质吧。真的很厉害。”嶌也说了附和袴田意见的评语。   投给袴田的是森久保和矢代。看起来很紧张的森久保频频拭汗,说:   “我一直觉得我们六个人都很优秀,但老实说,就算少了九贺,也有波多野可以担起他的角色,我也可以瓜代矢代负责的事,嶌和波多野负责的事,则是谁都可以替补,但只有袴田的角色无法替代。在大家拼命展现自己的时候,只有他始终冷静地综观全局,扮演居中平衡的角色,所以我力推袴田。”   “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袴田搔头,这么说。温柔笑声包覆着会议室。   从涩谷车站就一路臭脸的矢代说明投票给袴田的理由时,口气明显沉稳许多:“我认为最可靠的人,就是袴田。”   令人开心的是,九贺投我一票。“我的看法和森久保的意见差不多吧。但我觉得波多野是群体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协调者;虽然任谁都有优缺点,但他的整合力最好,缺点也最少。”   虽然这番话让我开心到想录音下来,好好保存一辈子,但我只是淡然微笑地回了句“谢谢”。正因为面对的是重要局面,更要保持冷静、冷静。我这么告诉自己,继续为了选拔内定人选,思索最好的一着棋。   投票给嶌的我称赞她很勤勉,拥有绝佳的实务能力。她似乎很高兴,但没有过于喜形于色,只是颔首道谢。   没办法自我吹捧,但要是不高声主张自己的优点,很难提升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却又忌讳说出贬损他人的发言,还真是困难重重的小组讨论。我感觉西装外套底下的衬衫已被汗水濡湿。   就在任谁都不晓得如何出下一招时——   “那个……是谁忘记拿走?”嶌问。   “啊,我也有注意到。那是谁的啊?”   袴田回应嶌的询问。众人的视线像被吸过去似地望向门那边。   因为我的视线刚好被坐在正对面的森久保挡住,根本看不到,赶紧稍微起身看看门那边究竟有什么;定睛一瞧,原来是个可以装A4大小纸张的白色信封,那种大小的信封最适合用来装履历表、报名表等。之所以让人觉得它不是“遗失物”而是“忘记拿走的东西”,是因为它不是自然地躺在地板上,而是像梯子般静静地靠墙而立。   “那是谁的信封?”面对九贺的询问,大家都表示不是自己的东西。   九贺觉得即便正在进行小组讨论,但也许里头装的是公司内部资料,应该马上报告才行。起身离席的他静静地抓起信封,没封住的袋口一拿起来就开了。九贺窥看一眼袋中,只见他瞬间颇诧异似地蹙眉,缓缓地伸手探向袋子里。   既然不是我们六个人的东西,就不应该擅自察看吧。我之所以把这番话吞回肚子里,是因为九贺从信封里掏出来的小信封上,印着“波多野祥吾先生亲启”这排字。   我眨了眨眼,想说是不是看错了。但千真万确,那是为我准备的信封。就在我怔怔地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时,九贺又掏出一个信封,上头写着“袴田亮先生亲启”。   “每个人都有……要发给大家吗?”   虽然没人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应该都认为之所以每个人都有一封,八成是为了小组讨论而准备的吧。也许是Spiralinks准备的一件小道具,只是一时忘了放在桌上,或是忘了说明吧。   写着“波多野祥吾先生亲启”的白色信封尺寸较小,是将A4纸张折成三折后可以塞入的大小。我一摸,有一点点异物感,想说透过日光灯瞧个仔细,无奈看不到里头塞着什么,只瞧见有个微妙的影子,总觉得里头塞的不是折起来的纸。   我们一脸困惑地凝视着拿到的信封。   “也许是什么有利于进行小组讨论的魔法道具吧。”   就在袴田半开玩笑地这么说时,面带微笑的九贺用手指滑过纸袋缝隙,拆开信封。要说这举动轻率,还真是有些轻率,就算上头写着自己的名字,在不知内容物为何的情况下,实在不该轻易打开;但在这般特殊情况下,大伙儿不晓得如何进行下去的迷惑气氛中,实在无法打从心里责备擅自打开神秘信封的九贺,因为紧接着袴田也做了同样的事;要是九贺没发出那声惊呼,我肯定也会拆封。   “咦?!”   九贺看着从信封中抽出来的纸,只见他瞬间怔住,脸色越来越铁青。“怎么啦?”被好几个人追问的他总算回神,露出有些犹疑、困惑的眼神,轻轻地将纸放在桌上,手还不住颤抖。   摊开来的是一张A4尺寸的影印纸。   纸上印着两张图片,图片下方有一排未经加工、也无矫饰、简简单单,甚至感觉有点粗糙的明体字讯息。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只有会议室的空气强行与地球自转切割似地,完全静止。   印在纸上的照片是某所高中棒球队团体照,约莫三十名男球员站成三排,在应该是学校操场的地方合影。站在最前排,队服上有球衣号码的应该是主将吧,大家都穿着正式球衣,体格都很壮硕;站在后排的队员们则是穿着用麦克笔标记个人姓氏的白色练习服。晒得有点黝黑的他们,身上穿的球衣校名不是那么耳熟能详,陌生的学校、没听闻过的棒球队,不知为了纪念什么的团体照。不过,照片上有两张脸被红色圆圈圈起来,一个是站在最后一排,体型娇小的男生,脸上浮现怯弱笑容的他胸前写着“佐藤”,应该是他的姓氏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讯息。   另一张被圈起的脸却是熟面孔,位于最前排中央,胸膛特别厚实的男生不是别人,正是袴田。既然是高中时期的合影,这张照片少说也是三年前拍的了。袴田的模样倒是和现在没什么差异。这也没什么吧,不过就是撷取他高中时期一页青春的照片。   问题是,下方那张图片是新闻报导的剪报,耸动标题迫使我的心脏冒冷汗。   【县立高中棒球队队员自杀 自杀原因是被霸凌?】   因为是特地放大打印,所以从我的位子也能清楚看到报导内容。   “上个月二十四日,宫城县立绿町高中棒球队队员佐藤勇也(十六岁)于石卷市的家中上吊自杀,被发现时已无生命迹象。警方从房间遗留的遗书研判是自杀,正持续搜查中。因为遗书内容暗示死者生前在球队惨遭霸凌,学校、县教育委员会随即展开调查。”   报导下方还有一排字,应该是准备这个信封的人加上去的。   袴田亮杀人。高中时期的他霸凌队员“佐藤勇也”,迫使他自杀。   (※另外,九贺苍太的照片在森久保公彦的信封里。)   不管是直盯着告密文,还是窥看被告发的袴田反应都是很恐怖的事;尽管如此,我还是战战兢兢、戒慎恐惧地抬起头。要是他露出一向沉稳的笑容,“这是什么啊?做得跟真的报导一样,还真是厉害啊!”这么说的话,或许我们还能重十原本的气氛;但袴田显然慌了。情绪明显失控的他胀红着脸,倏然从椅子上站起,下颚淌落一滴汗,双肩剧烈上下晃动,原本就很壮硕的身躯仿佛膨胀两倍。不是我多心,袴田的确不寻常,显得极为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   无人回应。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也很想问袴田。只见他用愤怒、疑惑的眼神,逐一观察我们五个人,粗鲁地用手拭去脸上的汗水。   “谁……是谁?准备这种东西?说啊?”   “这是真的吗?”   毅然决然拉住发狂勐牛身上的缰绳,提出质问的人是矢代。   代。   “……啊?”   “那张纸上写的是事实吗?”   面对情绪明显失控的袴田,矢代不可能不害怕。从旁也看得出来袴田那交抱胸前的双臂,像要保护自身似地格外使力,明显感觉得到他很紧张、恐惧;不过,矢代的眼神也很犀利,沁着毫不退缩的决心。   袴田用狰狞双眼斜睨矢代,宛如准备狙击猎物的狮子般稍稍缩起身躯,紧握的右拳彷如岩石。   “矢代……这封信是你准备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是我在问你吔。这是事实吗?”   “这种事没那么重要吧。”   “什么叫没那么重要啊!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就连和你待在同一处空间都觉得不舒服,根本差劲到没话可形容。无关内定一事,这是品德问题。”   “……当然是谣言啊!”袴田语带恫吓地说,“我哪知道这种事啊!”   “不知道?根本是睁眼说瞎话吧。不是还有合照吗?”   “知、知道啦!当然知道。”   “这个叫佐藤的人自杀的事是真的吗?”   “没错!但他是个人渣……”   袴田明显慌了,一时语塞。当他迸出这句话的同时,似乎察觉自己失策了。可惜这句话已经清楚、鲜明地烙印在我们的耳里。沐浴在众人狐疑视线下的袴田急着为自己辩解,却被矢代的话盖过:   “……你刚刚说什么?你说自杀的人是‘人渣’?”   矢代像要追击无力辩解的袴田,继续说:   “被霸凌到想不开的人,竟被说是人渣……真叫人难以相信。记得你是队长吧?所以你是带头霸凌啰?还是纵容队员的霸凌行为?不管是怎样都很差劲——”   就在矢代说完的瞬间,袴田冷不防用硬拳朝桌子重击。绝对不夸张,冲击力道大得让人以为会议室被轰炸了,迫使我们反射性地缩起身子。待这阵暴风退去后,我窥看袴田的模样。   “抱歉……我失态了。对不起。”   恐怕没人能够坦率接受他的道歉。因为他那失控的一记重击,无疑证明了这起告发是事实,成了难以撼动的铁证。他就是用这记拳头殴打“佐藤勇也”,不难想像那般光景。   “我最讨厌破坏团队和谐的家伙,所以会毫不客气地出手教训。”我的脑子在最残酷的时间点,浮现袴田那天在家庭餐厅说的这番话。此时——   “谣言。”   试图稳住紊乱场面的九贺断然迸出这句话。   “是谣言,没错吧?袴田。”   他用劝说似的口气询问袴田。只见袴田咬着唇,缓缓地咀嚼这句话,静默了一段长到不太自然的时间后,回了句:   “……没错,是谣言。”   九贺像要说服自己似地点点头,说:“拆开来历不明的信封是我的疏失,真的很抱歉。大家忘了刚才看到的东西吧。当事人都已经说是谣言了,那就是谣言。要责备的话,就责备我吧。那这信封——”   九贺的话都还没说完,嶌便插嘴:“这些信封……应该不是Spiralinks准备的吧?”双眼充血的她极力克制不安似地,频频伸手捂着嘴,这么说。   虽然不太愿意这么想,但确实应该不是。   Spiralinks的确是作风不同于传统企业的新兴创投公司,但应该不至于做到如此违常的地步。如果鸿上先生他们早就知道袴田的这起丑闻,大可直接淘汰,何必刻意让他晋级到最后一关,也没必要把这东西放在会议室,做为大家议论的素材,完全没这必要。   我的视线落在置于眼前,署名“波多野祥吾先生亲启”的信封。   里面放着什么呢?不难想像。那封“九贺苍太先生亲启”的信封里,塞的是对于袴田的告发。那么,我拿到的这封信里应该也是针对在场五人当中某一位的告发;以此类推,恐怕在场的某个人拿到的信封里塞着对我的告发。   顿觉喘不过气的我抬起脸,正好对上其他人的视线。大家露出狐疑的眼神,瞅着彼此;但更令人恐惧,更想放声大吼的是,每个人都露出害怕眼神。我们被内心的不安支配着,却只有一人的扭曲表情是靠演技装出来的。   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将烈药带进会议室的背叛者是——   犯人就在我们其中。   ◆   第二位受访者   小组讨论会议的参与者——袴田亮(三十岁)   二○一九年五月十八日(六)中午十二点零八分   神奈川县厚木市区的某公园   哇!真的来啦!好怀念啊……和当时一样都没变呢!咦?当然记得啰。虽然只有一起面试过一次,但绝对忘不了。因为那五个人太特别了。不可能忘的。尽管最后变成那样,不过啊,已经成了无法忘记的存在了。唉……真的好怀念。我变胖了,是吧?不会啦!别那么客气。我看到自己刚进公司时的照片,还以为是别人呢!好笑吧。我本来就是易胖体质,稍微不注意就变成这样啦!身材瞬间走样啰。   啊,我们坐那边的长椅吧。这里是我在这座公园的老位子。起初有个不认识的大叔和我争位子,后来我每天来都坐这里,搞得他没辄了。我可是大获全胜啊!哈哈哈!现在坐在这里喝罐装咖啡、吃饭团成了一种习惯啰。抱歉,我吃个东西。   不好意思啦!穿着工作服。不管是总务还是经理,只要是在仓库工作的人,都得穿成这样。现在就算是管理阶层,也要常常坐镇现场,这也是没法度的事啰。   嗯?是啊。周末也要工作。怎么说呢?因为我们要轮夜班,所以是采做四天、休两天的方式。也就是说,要是上四天班,就可以连续休两天的意思,无关周末假日、国定假日。起初很不习惯,不过习惯后就没差了。现在反而懒得周末假日外出呢!到处都人挤人,尤其小鬼们特别吵。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感觉啰……是吧?小鬼们有时也会来这里,因为那边有个社区。我每次看到一大群小鬼在这里集合,才会惊觉“啊,今天是周末”,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今天是搭电车来这里?还是开车?……啊?计程车?从市区搭计程车过来?太强了吧……果然是有钱人啊!Spiralinks的正职员工收入就是不一样啊!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没有嘲讽的意思啦!我是真的很尊敬你呢!你果然是最适合的内定人选,其他家伙嘛,各有各的问题啊!   我?我毕业后就一直待在这间公司做物流。一开始是在新桥的总公司跑业务,几年后调到辰巳的事务所;一两年前,不,应该是四年前调到厚木这里,现在是仓储总务,是我自己希望转任总务一职。跑业务那时真的很辛苦,都快疯了。现在心情安稳多了。   现在回想,也许是拜求职活动之赐吧……怎么说呢?莫名地想要奋发向上,突然变得非常要求自我,就正面意思来说,就是“急速成长”吧。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到底想变成什么样的职场菁英?在明明什么都还搞不清楚的情况下,就被催促着往前走。   因为我骨子里就是个运动员,很容易一股脑儿地往前冲,一心只想进那种感觉成天有忙不完的事、标榜工作价值的大公司或知名企业……不管做什么样的工作都好。当时我家情况有点糟,所以更想赌一口气啰。要是那时能顺利进大公司当然好,不过我发现其实只要能够按时下班,有稳定薪水就很满足了。虽然当时我超想进Spiralinks,但要是每个月加班超过一百个小时,相信这样才能体现工作价值的屁话,我想我的心肯定会逐渐腐化吧。毕竟那时的我深信忙就是酷。   进了这间公司之后,莫名有种“除了跑业务以外,其他都不是男人该做的工作”的奇怪自尊心,怎么会有这种心态呢?一直到这几年才觉得应该珍惜和老婆大人在一起的时间,也想要有我们的孩子。是啊……我是五年前结婚。嗯,就是一般的办公室恋情。我可以抽根烟吗?已经习惯饭后来一根了。不好意思哦。   咦?我那时没抽吗?不是啦!我只是没在你们面前抽。我从十六岁就开始抽烟了。哈哈!这可不能说出去哦。那时的我还真是个满口谎话的家伙啊!   老实说,就是一种看自己能说谎到什么地步的心态吧。我还记得谎称自己在居酒屋当领班,还是什么义工团队的头头,还真敢讲啊!……嗯,是啊!全都是胡诌。我是在居酒屋打工没错,但不是领班啦!店里哪来什么领班,哈哈哈!记得是大二吧,有一次和五个朋友一起去岐阜旅行,在那里和旅馆的人一起参与当地的捡垃圾活动。后来找工作时,忽然想到:“这不就是义工吗?”义工团队团长的头衔就是这么来的,厉害吧?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大家也没怀疑。   真的很有趣呢!面试时,被问到义工团队有几个人?我就随口回答“三十七人”,就这样在脑子里输入“我带领的义工团队一共有三十七人”,想忘也忘不了。随着一关关晋级,人设也逐渐完成。结果连自己在说谎的自觉都没了,就连细节部分也能毫不迟疑地回答。真是有够厉害啊!一脸平心静气地撒谎。求职生可真是天才啊……啊,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可能只有我这样吧。哈哈哈!对哦,还有那件事——   那小子也想跟人家打棒球……别笑死人了。也不秤秤自己几两重!真是够了……想到就火大。   啊,抱歉。我是说那个啦!就是你很在意的啊!那个信封里的东西。   是啊!全是事实。从头到脚,全都是真的,霸凌、有人自杀。老实说啦,从没想过会有那么孬的家伙。嗯?谁?就是佐藤啊!佐藤勇也。“我会每天都让你尝尝这个地狱级拳头,你最好有所觉悟!看看你身上的瘀青会有几个啰!我可不会手下留情!”我撂下这番话的隔天,他居然就这样走上绝路,真叫人傻眼。那小子简直孬到极点。咦……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不小心迸出口。哈哈!就当作没听到吧。不好意思。   可想而知,球队马上被要求停止活动。因为留有遗书,所以那小子自杀的事全都怪罪到我们头上。因为他有指名道姓,我也就成了箭靶啦!虽然我们也不是那种以出赛甲子园为目标的强队,但最后一次大会就这样告吹,真的很不甘心啊!心里还是多少有些疙瘩,毕竟青春的总决赛就这样没了。都是因为那个自私人渣自杀的关系——不行!一提到他,我就忍不住想痛骂。哈哈!可以别再提那蠢蛋的事吗?   咦?哦哦,是啊……我也很在意啊!小组讨论结束后,我也有调查。虽然不觉得能抓到告密的家伙,但就是很好奇到底是透过什么手段搜到佐藤那件事,真是有够恐怖。结果一查之下,我真的被吓到了。   看来“犯人”啊,应该是用社群网站,也就是当时的2   我们被带往的并非之前那间采玻璃隔间的会议室,而是四面皆是白墙,规模较小的会议室。没有窗户,隔音设备完善,应该和那间玻璃会议室的用途不同吧。里头摆着一张白色大圆桌,散置六张白色椅子,看起来很紧张的森久保坐在最靠近门的位子。简单打招呼后,各自落坐适当位子。搞不好选位也是攸关成败的一项重要因素——我的脑中瞬间闪过这想法,赶紧安慰自己想太多了。   我坐下后做了个深呼吸,环视周遭。   仿佛要给有如病房般杀风景的空间添缀一点色彩似地,靠墙处放了几盆观叶植物。茂密植物的后面,隐隐摆着四台用三脚架固定的摄影机,看来是要侧录小组讨论的情形。除了白板上放了几支麦克笔,没有其他设备。   “关于这次的小组讨论规则,前几天已经以电子邮件告知各位,但容我再说明一次,”鸿上先生结束客套招呼后,再次说明选拔方式,“讨论时间是二小时三十分钟,待我离开这房间后,计时器便启动。基本上包括我在内,人事部人员会在隔壁会议室透过荧幕观看讨论过程,除非发生强烈余震或是火灾等意外情况,不然我们一律不介入,各位也不能离开这间会议室。如果因为身体不适,想要退出的话,请按内线○四一,人事部人员会马上过来协助;不过,基本上要是在规定时间内中途离场,就不可能被录取。   “二小时三十分钟后,我会再次进来,询问大家举荐的内定人选名字,到时请各位告知你们举荐的人选。要是二个半小时过后,大家的意见还是无法整合;也就是说,每个人举荐的人选都不一样,那么所有人均不予录取。总之,要是意见整合,选出内定人选的话,这个人就确定录取,我们也会给其他没被选上的人,一笔五万日圆的车马费,聊表感谢各位一路配合到今天的心意。当然,要是没有选出人选的话,敝社也不会支付车马费。   “选拔方式相当自由,请各位自行决定能充分表达意见的方式进行讨论。只要不离开这间会议室就行,可以使用一般手机、智慧型手机对外联络,也允许上网搜寻资料。只要谨守既定原则,其他交由各位商议、决定。不过,我要特别提醒一件事,请不要用抽签、猜拳之类,端看运气的方式决定人选,因为我们希望跟经过好好讨论后选出来的人共事。   “这里一共设置四台摄影机,其中三台用来录像,另一台设置在稍高处的摄影机是用来连接隔壁房间电脑的监视器,还请各位谅解。之所以这么做,除了做为资料保存之外,也是为了万一发生什么不法行为,可以做为证据,供日后人事部以此判断各位决定的人选并不适合敝公司。当然,我们会完全保密,请各位放心。”   可能是习惯动作吧。如同之前所见,鸿上先生微微地动了一下手,似乎颇在意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随即用力颔首,像是确认没有遗漏需要传达的事,说:   “那么五分钟后,我离开的同时,请各位开始小组讨论。要上洗手间的人请趁现在。”   想到要被限制行动两个半小时,还是去一趟洗手间比较好。只见大家纷纷起身,准备去洗手间。站在我前面的矢代不知为何在门口那一带停下脚步,像找寻什么似地看向地板。   “掉了什么东西吗?”   “没……没什么。”   矢代并未正眼瞧我,旋即走进洗手间。也许是我太敏感吧。总觉得她和之前判若两人。   很难不在意她的改变,毕竟矢代也是竞争对手之一;但现在自己的事最重要,根本没心思多想。辞退所有内定,参加今日选拔考试的我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疏失,所以说不紧张是骗人的,不过幸好目前没有发生什么让人不安、混乱的事情。   待众人返回后,鸿上先生再次询问有无疑问,确认没人举手的他果然又抚了一下戒指。   “那么,两小时三十分钟后见——祝福大家。”   当始终敞开的门咔嚓一声关上时,会议室内变得超乎想像的安静,有种只有我们六个人完全与外界隔离,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只要一开始热烈交谈,二个半小时给予彼此的印象就会无限膨胀。我们必须珍惜这段时间好好交谈才行,反正对于彼此也非一无所知;虽然我很想积极表明自己多么渴望被内定,非常适合成为这间公司的员工,但不难想像这么说,肯定会招致恶评。众人像是在确定那扇门当真关上似地,浮现一抹苦笑,做了个深呼吸后,有如准备周日早餐似地缓缓进行小组讨论。   “接下来,要怎么做?”   九贺果然率先开口。   “虽然我觉得采多数决是最正统的方式,但要是有其他建议……”   “我提一个点子,可以吗?”   我准备秀出自己想到的点子。   “既然时间很充裕,那我们就每三十分钟投一次票,如何?现在先投一次票,三十分钟后再投一次,一共投六次票,再加总起来,票数最高者就是内定人选,如何?”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   面对袴田的质疑,我回道:   “就算想推销自己,六个人也无法同时说话,总觉得这么一来,最后雄辩滔滔的人最有利。也可能发生起初两个钟头绝对不想投给这个人,但最后三十分钟因为他的声泪俱下,决定投同情票的情形,不是吗?所以我认为投票次数多一点,才能提升多数决机制的精确度,这么做大概是最——”   “‘公平’。”袴田以戏谑口吻插嘴。   我微笑颔首,九贺也感染到我的笑容。   “的确很‘公平’。”九贺为我的提议背书后,询问其他人的看法。   嶌马上就笑着附和:“我觉得这点子很好。”森久保、矢代也很积极——是没到这程度啦——但他们也觉得我的提议还不错。   我点了一下头。   之所以提议采多次投票制,是因为觉得这做法最公平——其实不单是这样。我想用这方法在小组讨论时,为自己争取多一点的发言机会。毕竟肯定是九贺主持会议,所以至少要像袴田说的那样站稳“军师”地位,多少掌握会议的主导权,帮自己加分,否则别想脱颖而出。   九贺用智慧型手机设定大概每三十分钟响铃一次,因为不能在会议快结束时才进行最后一轮投票,所以有稍微调整一下时间。总之,九贺先发号施令进行第一轮投票。   每个人举手投票给除了自己之外,目前自己认为最适合的内定人选,由坐在最靠近白板的嶌负责计票。   我认为无论谁被选上都是正确的选择。   我向鸿上先生说的这句话并非基于客套,而是出于真心。于是,投票结果大致如我所想,呈现分散态势。   ■ 第一轮投票结果   .九贺2票   .袴田2票   .波多野1票   .嶌1票   .森久保0票   .矢代0票   我将投票结果写在记事本上。   九贺与袴田各拿到两票,投给九贺的是袴田与嶌,袴田称赞九贺拥有一流领导力。   “就是有一种领袖魅力啰。所以我真心觉得自己赢不过他。每次九贺说什么都让人自然想依从,这就是所谓的人格特质吧。真的很厉害。”嶌也说了附和袴田意见的评语。   投给袴田的是森久保和矢代。看起来很紧张的森久保频频拭汗,说:   “我一直觉得我们六个人都很优秀,但老实说,就算少了九贺,也有波多野可以担起他的角色,我也可以瓜代矢代负责的事,嶌和波多野负责的事,则是谁都可以替补,但只有袴田的角色无法替代。在大家拼命展现自己的时候,只有他始终冷静地综观全局,扮演居中平衡的角色,所以我力推袴田。”   “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袴田搔头,这么说。温柔笑声包覆着会议室。   从涩谷车站就一路臭脸的矢代说明投票给袴田的理由时,口气明显沉稳许多:“我认为最可靠的人,就是袴田。”   令人开心的是,九贺投我一票。“我的看法和森久保的意见差不多吧。但我觉得波多野是群体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协调者;虽然任谁都有优缺点,但他的整合力最好,缺点也最少。”   虽然这番话让我开心到想录音下来,好好保存一辈子,但我只是淡然微笑地回了句“谢谢”。正因为面对的是重要局面,更要保持冷静、冷静。我这么告诉自己,继续为了选拔内定人选,思索最好的一着棋。   投票给嶌的我称赞她很勤勉,拥有绝佳的实务能力。她似乎很高兴,但没有过于喜形于色,只是颔首道谢。   没办法自我吹捧,但要是不高声主张自己的优点,很难提升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却又忌讳说出贬损他人的发言,还真是困难重重的小组讨论。我感觉西装外套底下的衬衫已被汗水濡湿。   就在任谁都不晓得如何出下一招时——   “那个……是谁忘记拿走?”嶌问。   “啊,我也有注意到。那是谁的啊?”   袴田回应嶌的询问。众人的视线像被吸过去似地望向门那边。   因为我的视线刚好被坐在正对面的森久保挡住,根本看不到,赶紧稍微起身看看门那边究竟有什么;定睛一瞧,原来是个可以装A4大小纸张的白色信封,那种大小的信封最适合用来装履历表、报名表等。之所以让人觉得它不是“遗失物”而是“忘记拿走的东西”,是因为它不是自然地躺在地板上,而是像梯子般静静地靠墙而立。   “那是谁的信封?”面对九贺的询问,大家都表示不是自己的东西。   九贺觉得即便正在进行小组讨论,但也许里头装的是公司内部资料,应该马上报告才行。起身离席的他静静地抓起信封,没封住的袋口一拿起来就开了。九贺窥看一眼袋中,只见他瞬间颇诧异似地蹙眉,缓缓地伸手探向袋子里。   既然不是我们六个人的东西,就不应该擅自察看吧。我之所以把这番话吞回肚子里,是因为九贺从信封里掏出来的小信封上,印着“波多野祥吾先生亲启”这排字。   我眨了眨眼,想说是不是看错了。但千真万确,那是为我准备的信封。就在我怔怔地不晓得该如何是好时,九贺又掏出一个信封,上头写着“袴田亮先生亲启”。   “每个人都有……要发给大家吗?”   虽然没人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应该都认为之所以每个人都有一封,八成是为了小组讨论而准备的吧。也许是Spiralinks准备的一件小道具,只是一时忘了放在桌上,或是忘了说明吧。   写着“波多野祥吾先生亲启”的白色信封尺寸较小,是将A4纸张折成三折后可以塞入的大小。我一摸,有一点点异物感,想说透过日光灯瞧个仔细,无奈看不到里头塞着什么,只瞧见有个微妙的影子,总觉得里头塞的不是折起来的纸。   我们一脸困惑地凝视着拿到的信封。   “也许是什么有利于进行小组讨论的魔法道具吧。”   就在袴田半开玩笑地这么说时,面带微笑的九贺用手指滑过纸袋缝隙,拆开信封。要说这举动轻率,还真是有些轻率,就算上头写着自己的名字,在不知内容物为何的情况下,实在不该轻易打开;但在这般特殊情况下,大伙儿不晓得如何进行下去的迷惑气氛中,实在无法打从心里责备擅自打开神秘信封的九贺,因为紧接着袴田也做了同样的事;要是九贺没发出那声惊呼,我肯定也会拆封。   “咦?!”   九贺看着从信封中抽出来的纸,只见他瞬间怔住,脸色越来越铁青。“怎么啦?”被好几个人追问的他总算回神,露出有些犹疑、困惑的眼神,轻轻地将纸放在桌上,手还不住颤抖。   摊开来的是一张A4尺寸的影印纸。   纸上印着两张图片,图片下方有一排未经加工、也无矫饰、简简单单,甚至感觉有点粗糙的明体字讯息。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只有会议室的空气强行与地球自转切割似地,完全静止。   印在纸上的照片是某所高中棒球队团体照,约莫三十名男球员站成三排,在应该是学校操场的地方合影。站在最前排,队服上有球衣号码的应该是主将吧,大家都穿着正式球衣,体格都很壮硕;站在后排的队员们则是穿着用麦克笔标记个人姓氏的白色练习服。晒得有点黝黑的他们,身上穿的球衣校名不是那么耳熟能详,陌生的学校、没听闻过的棒球队,不知为了纪念什么的团体照。不过,照片上有两张脸被红色圆圈圈起来,一个是站在最后一排,体型娇小的男生,脸上浮现怯弱笑容的他胸前写着“佐藤”,应该是他的姓氏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讯息。   另一张被圈起的脸却是熟面孔,位于最前排中央,胸膛特别厚实的男生不是别人,正是袴田。既然是高中时期的合影,这张照片少说也是三年前拍的了。袴田的模样倒是和现在没什么差异。这也没什么吧,不过就是撷取他高中时期一页青春的照片。   问题是,下方那张图片是新闻报导的剪报,耸动标题迫使我的心脏冒冷汗。   【县立高中棒球队队员自杀 自杀原因是被霸凌?】   因为是特地放大打印,所以从我的位子也能清楚看到报导内容。   “上个月二十四日,宫城县立绿町高中棒球队队员佐藤勇也(十六岁)于石卷市的家中上吊自杀,被发现时已无生命迹象。警方从房间遗留的遗书研判是自杀,正持续搜查中。因为遗书内容暗示死者生前在球队惨遭霸凌,学校、县教育委员会随即展开调查。”   报导下方还有一排字,应该是准备这个信封的人加上去的。   袴田亮杀人。高中时期的他霸凌队员“佐藤勇也”,迫使他自杀。   (※另外,九贺苍太的照片在森久保公彦的信封里。)   不管是直盯着告密文,还是窥看被告发的袴田反应都是很恐怖的事;尽管如此,我还是战战兢兢、戒慎恐惧地抬起头。要是他露出一向沉稳的笑容,“这是什么啊?做得跟真的报导一样,还真是厉害啊!”这么说的话,或许我们还能重十原本的气氛;但袴田显然慌了。情绪明显失控的他胀红着脸,倏然从椅子上站起,下颚淌落一滴汗,双肩剧烈上下晃动,原本就很壮硕的身躯仿佛膨胀两倍。不是我多心,袴田的确不寻常,显得极为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   无人回应。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也很想问袴田。只见他用愤怒、疑惑的眼神,逐一观察我们五个人,粗鲁地用手拭去脸上的汗水。   “谁……是谁?准备这种东西?说啊?”   “这是真的吗?”   毅然决然拉住发狂勐牛身上的缰绳,提出质问的人是矢代。   “……啊?”   “那张纸上写的是事实吗?”   面对情绪明显失控的袴田,矢代不可能不害怕。从旁也看得出来袴田那交抱胸前的双臂,像要保护自身似地格外使力,明显感觉得到他很紧张、恐惧;不过,矢代的眼神也很犀利,沁着毫不退缩的决心。   袴田用狰狞双眼斜睨矢代,宛如准备狙击猎物的狮子般稍稍缩起身躯,紧握的右拳彷如岩石。   “矢代……这封信是你准备的吗?”   “你在说什么啊?现在是我在问你吔。这是事实吗?”   “这种事没那么重要吧。”   “什么叫没那么重要啊!如果这是事实的话,就连和你待在同一处空间都觉得不舒服,根本差劲到没话可形容。无关内定一事,这是品德问题。”   “……当然是谣言啊!”袴田语带恫吓地说,“我哪知道这种事啊!”   “不知道?根本是睁眼说瞎话吧。不是还有合照吗?”   “知、知道啦!当然知道。”   “这个叫佐藤的人自杀的事是真的吗?”   “没错!但他是个人渣……”   袴田明显慌了,一时语塞。当他迸出这句话的同时,似乎察觉自己失策了。可惜这句话已经清楚、鲜明地烙印在我们的耳里。沐浴在众人狐疑视线下的袴田急着为自己辩解,却被矢代的话盖过:   “……你刚刚说什么?你说自杀的人是‘人渣’?”   矢代像要追击无力辩解的袴田,继续说:   “被霸凌到想不开的人,竟被说是人渣……真叫人难以相信。记得你是队长吧?所以你是带头霸凌啰?还是纵容队员的霸凌行为?不管是怎样都很差劲——”   就在矢代说完的瞬间,袴田冷不防用硬拳朝桌子重击。绝对不夸张,冲击力道大得让人以为会议室被轰炸了,迫使我们反射性地缩起身子。待这阵暴风退去后,我窥看袴田的模样。   “抱歉……我失态了。对不起。”   恐怕没人能够坦率接受他的道歉。因为他那失控的一记重击,无疑证明了这起告发是事实,成了难以撼动的铁证。他就是用这记拳头殴打“佐藤勇也”,不难想像那般光景。   “我最讨厌破坏团队和谐的家伙,所以会毫不客气地出手教训。”我的脑子在最残酷的时间点,浮现袴田那天在家庭餐厅说的这番话。此时——   “谣言。”   试图稳住紊乱场面的九贺断然迸出这句话。   “是谣言,没错吧?袴田。”   他用劝说似的口气询问袴田。只见袴田咬着唇,缓缓地咀嚼这句话,静默了一段长到不太自然的时间后,回了句:   “……没错,是谣言。”   九贺像要说服自己似地点点头,说:“拆开来历不明的信封是我的疏失,真的很抱歉。大家忘了刚才看到的东西吧。当事人都已经说是谣言了,那就是谣言。要责备的话,就责备我吧。那这信封——”   九贺的话都还没说完,嶌便插嘴:“这些信封……应该不是Spiralinks准备的吧?”双眼充血的她极力克制不安似地,频频伸手捂着嘴,这么说。   虽然不太愿意这么想,但确实应该不是。   Spiralinks的确是作风不同于传统企业的新兴创投公司,但应该不至于做到如此违常的地步。如果鸿上先生他们早就知道袴田的这起丑闻,大可直接淘汰,何必刻意让他晋级到最后一关,也没必要把这东西放在会议室,做为大家议论的素材,完全没这必要。   我的视线落在置于眼前,署名“波多野祥吾先生亲启”的信封。   里面放着什么呢?不难想像。那封“九贺苍太先生亲启”的信封里,塞的是对于袴田的告发。那么,我拿到的这封信里应该也是针对在场五人当中某一位的告发;以此类推,恐怕在场的某个人拿到的信封里塞着对我的告发。   顿觉喘不过气的我抬起脸,正好对上其他人的视线。大家露出狐疑的眼神,瞅着彼此;但更令人恐惧,更想放声大吼的是,每个人都露出害怕眼神。我们被内心的不安支配着,却只有一人的扭曲表情是靠演技装出来的。   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将烈药带进会议室的背叛者是——   犯人就在我们当中。   ◆   第二位受访者   小组讨论会议的参与者——袴田亮(三十岁)   二○一九年五月十八日(六)中午十二点零八分   神奈川县厚木市区的某公园   哇!真的来啦!好怀念啊……和当时一样都没变呢!咦?当然记得啰。虽然只有一起面试过一次,但绝对忘不了。因为那五个人太特别了。不可能忘的。尽管最后变成那样,不过啊,已经成了无法忘记的存在了。唉……真的好怀念。我变胖了,是吧?不会啦!别那么客气。我看到自己刚进公司时的照片,还以为是别人呢!好笑吧。我本来就是易胖体质,稍微不注意就变成这样啦!身材瞬间走样啰。   啊,我们坐那边的长椅吧。这里是我在这座公园的老位子。起初有个不认识的大叔和我争位子,后来我每天来都坐这里,搞得他没辄了。我可是大获全胜啊!哈哈哈!现在坐在这里喝罐装咖啡、吃饭团成了一种习惯啰。抱歉,我吃个东西。   不好意思啦!穿着工作服。不管是总务还是经理,只要是在仓库工作的人,都得穿成这样。现在就算是管理阶层,也要常常坐镇现场,这也是没法度的事啰。   嗯?是啊。周末也要工作。怎么说呢?因为我们要轮夜班,所以是采做四天、休两天的方式。也就是说,要是上四天班,就可以连续休两天的意思,无关周末假日、国定假日。起初很不习惯,不过习惯后就没差了。现在反而懒得周末假日外出呢!到处都人挤人,尤其小鬼们特别吵。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感觉啰……是吧?小鬼们有时也会来这里,因为那边有个社区。我每次看到一大群小鬼在这里集合,才会惊觉“啊,今天是周末”,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今天是搭电车来这里?还是开车?……啊?计程车?从市区搭计程车过来?太强了吧……果然是有钱人啊!Spiralinks的正职员工收入就是不一样啊!哈哈哈!开玩笑、开玩笑。没有嘲讽的意思啦!我是真的很尊敬你呢!你果然是最适合的内定人选,其他家伙嘛,各有各的问题啊!   我?我毕业后就一直待在这间公司做物流。一开始是在新桥的总公司跑业务,几年后调到辰巳的事务所;一两年前,不,应该是四年前调到厚木这里,现在是仓储总务,是我自己希望转任总务一职。跑业务那时真的很辛苦,都快疯了。现在心情安稳多了。   现在回想,也许是拜求职活动之赐吧……怎么说呢?莫名地想要奋发向上,突然变得非常要求自我,就正面意思来说,就是“急速成长”吧。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到底想变成什么样的职场菁英?在明明什么都还搞不清楚的情况下,就被催促着往前走。   因为我骨子里就是个运动员,很容易一股脑儿地往前冲,一心只想进那种感觉成天有忙不完的事、标榜工作价值的大公司或知名企业……不管做什么样的工作都好。当时我家情况有点糟,所以更想赌一口气啰。要是那时能顺利进大公司当然好,不过我发现其实只要能够按时下班,有稳定薪水就很满足了。虽然当时我超想进Spiralinks,但要是每个月加班超过一百个小时,相信这样才能体现工作价值的屁话,我想我的心肯定会逐渐腐化吧。毕竟那时的我深信忙就是酷。   进了这间公司之后,莫名有种“除了跑业务以外,其他都不是男人该做的工作”的奇怪自尊心,怎么会有这种心态呢?一直到这几年才觉得应该珍惜和老婆大人在一起的时间,也想要有我们的孩子。是啊……我是五年前结婚。嗯,就是一般的办公室恋情。我可以抽根烟吗?已经习惯饭后来一根了。不好意思哦。   咦?我那时没抽吗?不是啦!我只是没在你们面前抽。我从十六岁就开始抽烟了。哈哈!这可不能说出去哦。那时的我还真是个满口谎话的家伙啊!   老实说,就是一种看自己能说谎到什么地步的心态吧。我还记得谎称自己在居酒屋当领班,还是什么义工团队的头头,还真敢讲啊!……嗯,是啊!全都是胡诌。我是在居酒屋打工没错,但不是领班啦!店里哪来什么领班,哈哈哈!记得是大二吧,有一次和五个朋友一起去岐阜旅行,在那里和旅馆的人一起参与当地的捡垃圾活动。后来找工作时,忽然想到:“这不就是义工吗?”义工团队团长的头衔就是这么来的,厉害吧?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大家也没怀疑。   真的很有趣呢!面试时,被问到义工团队有几个人?我就随口回答“三十七人”,就这样在脑子里输入“我带领的义工团队一共有三十七人”,想忘也忘不了。随着一关关晋级,人设也逐渐完成。结果连自己在说谎的自觉都没了,就连细节部分也能毫不迟疑地回答。真是有够厉害啊!一脸平心静气地撒谎。求职生可真是天才啊……啊,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可能只有我这样吧。哈哈哈!对哦,还有那件事——   那小子也想跟人家打棒球……别笑死人了。也不秤秤自己几两重!真是够了……想到就火大。   啊,抱歉。我是说那个啦!就是你很在意的啊!那个信封里的东西。   是啊!全是事实。从头到脚,全都是真的,霸凌、有人自杀。老实说啦,从没想过会有那么孬的家伙。嗯?谁?就是佐藤啊!佐藤勇也。“我会每天都让你尝尝这个地狱级拳头,你最好有所觉悟!看看你身上的瘀青会有几个啰!我可不会手下留情!”我撂下这番话的隔天,他居然就这样走上绝路,真叫人傻眼。那小子简直孬到极点。咦……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不小心迸出口。哈哈!就当作没听到吧。不好意思。   可想而知,球队马上被要求停止活动。因为留有遗书,所以那小子自杀的事全都怪罪到我们头上。因为他有指名道姓,我也就成了箭靶啦!虽然我们也不是那种以出赛甲子园为目标的强队,但最后一次大会就这样告吹,真的很不甘心啊!心里还是多少有些疙瘩,毕竟青春的总决赛就这样没了。都是因为那个自私人渣自杀的关系——不行!一提到他,我就忍不住想痛骂。哈哈!可以别再提那蠢蛋的事吗?   咦?哦哦,是啊……我也很在意啊!小组讨论结束后,我也有调查。虽然不觉得能抓到告密的家伙,但就是很好奇到底是透过什么手段搜到佐藤那件事,真是有够恐怖。结果一查之下,我真的被吓到了。   看来“犯人”啊,应该是用社群网站,也就是当时的“mixi”吧。好像是逐一传讯息给我朋友圈里的朋友,也就是“my mixi”啰。好怀念啊!“my mixi”这词……没、没事。讯息内容好像是“只要提供袴田亮这家伙的恶行八卦,就给五万日圆当作谢礼”。结果有个知道我的事,但和我没那么要好的家伙把佐藤那件事爆料给“犯人”,来龙去脉大概就是这样。   你觉得那最重要的五万日圆要怎么交易?现在的话,有“Pay Pay”、“Spira Pay”之类的行动支付可以解决这问题,当时可没有啊!   就是利用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真的很敢,对吧?爆料的家伙将情报,也就是球队的团体照、地方报纸的报导放进置物柜后离去。“犯人”打开置物柜确认,放入酬金五万日圆,根本就是黑道的交易手法嘛!那家伙到底是多想拿到内定啊!真的叫人想到就害怕。   真的没想到“犯人”会做这种事啊!我是不讨厌他啦!真的不讨厌啦!啊?他死了?是哦……生病吗?怎么说呢?最后竟然变成那样。唉,不堪啊!真的很不堪。   总之——危险!喂,你们这些小鬼给我差不多点!给我站住!别逃!小王八蛋……要是球K到别人可怎么办啊!喂,你们给我吭声啊!可恶!要是害人家受伤,你们赔得起吗?说话啊?骨头可是会应声断掉哦!想试试断掉的感觉吗?喂,别哭啊!给我听好!刚才落跑的那两三个,给我马上带回来!休想就这样熘掉!要是敢逃的话,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遭受地狱般的酷刑,最好给我有所觉悟!听懂了就快去!马上去逮人!   3   “总之,信封里塞的是关于我们的恶意谣言。”   九贺用拳头敲着告发袴田恶行的资料,这么说。   “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没必要拆开其他信封,马上全都塞回大信封,处理掉吧。”   九贺的这番话,也就是我们头头说的这番话是如此强而有力。大家有如站在没有安全护栏的悬崖边,处于不安与恐惧中,他指示的这条路是如此明确,如此正确。   没人知道究竟是谁准备这些信封,但光想到有人做这种事,就觉得仿佛被试图拧干体内水分的失望与恐惧支配着;虽然不知道犯人是谁,但这么做的目的再明确不过。   为了拿到内定资格。   除此之外,应该没别的。信封里塞着彼此的污点,只要打开这些东西,就能利用所有人的评价,澈底击垮其他人;虽然只要一个信封的内容还没曝光,就无法得知具体的步骤与策略全貌,但可以确定的是,犯人之所以带这些信封进来,就是为了拿到内定资格,企图让这场讨论按照自己的步调进行。   既然知道犯人的目的,处理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处理掉所有信封。因为里头塞着恶意谣言,只要大家达成共识,无须在意信封里的东西,将对彼此的伤害降到最低,就能让犯人的企图露出马脚。九贺的提议着实有理,就是应该这么做。   “……等一下!九贺,”只见逐渐平复心绪的袴田,又有点呼吸急促地说,“那‘犯人’怎么办?”   办?”   “什么怎么办?”   “啊?当然要揪出来啊!”   “……怎么揪出来?”   “要是不揪出来,怎么进行下去?这样下去的话,搞不好犯人会拿到内定资格,不是吗?居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根本是人渣——这、这样像话吗?我们不该纵容这种人,不是吗?”   九贺的瞳孔瞬间浮现犹疑神色。   “首先,一定要揪出犯人。犯人就是要——”   “你霸凌又逼人家自杀吗?”   响起啪的一声,宛如气球破裂般的幻听,会议室里垂坠着沉甸甸的乌云。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气。矢代这句话促使袴田再次探出身子。   “矢代,就是你弄来这些信封吧?”   “你一直在胡说什么呀!拿出证据啊!”   “仔细回想,你从一早就怪怪的……真的超怪啊!大家觉得呢?我觉得准备这些信封的犯人就是矢代。”   “是我又怎样?”   “不否认?不否认的意思就是——”   响起咚的一声。敲桌的是九贺,这声巨响让两人吓得噤声。只见九贺严厉斥责袴田和矢代后,掏出手帕擦汗,喝了一口瓶装水,用力吐了一口气。   “再这么无谓争论下去,只是白白浪费时间罢了。信封里的东西全是恶意谣言,所以不能相信。别再打开了。马上处理掉,也别揪出犯人了。赶快回到原先的议题,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况且这么做才是对犯人最大的抵抗,否则要是照信封里的东西继续争论下去,不就正中犯人的下怀吗?”   众人沉默了约十秒,每个人都在用无法灵活运作的脑子拼命思考最好的选择。   脑子也是一团乱的我力持镇静地思考,总算同意似地点头,嶌也轻轻颔首两次。九贺似乎把我们俩的动作视为所有人的意思,用力颔首。   会议室的氧气仿佛急速流失似地,不知何时开始成了一处令人窒息的空间。明明空调正常运转,室温也算舒适,大家却频频冒汗,与包覆着好几层的紧张、恐惧和压力搏斗着。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退出;但不能这么做,因为退出意味着丧失资格。   “大家把自己手上的信封塞回这个大信封——”   就在九贺将最初发现的大信封放在桌子中央时,响起电子声响,声音来自九贺的智慧型手机。早已忘了这件事,那是为了通知投票而设定的计时器。我们每三十分钟投一次票吧——提出这规则的不是别人,就是我。   任谁也没想到已经过了三十分钟。应该说,才过了三十分钟而已。这意味着,我们还得待在这里继续搏斗两小时。   九贺决定暂停回收信封,举行第二轮投票。嶌和方才一样,站在白板前,所有人采举手方式投给自己觉得最适合内定的人选。才刚开始不久,数字的无情就让人忍不住叹息。我那将投票结果写在记事本上的手抖个不停,不过才三十分钟,就改变了信封登场前与登场后的世界。   ■ 第二轮投票结果   .九贺3票   .波多野1票   .矢代1票   .嶌1票   .袴田0票   .森久保0票   ■ 截至目前的得票数   3   “总之,信封里塞的是关于我们的恶意谣言。”   九贺用拳头敲着告发袴田恶行的资料,这么说。   “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没必要拆开其他信封,马上全都塞回大信封,处理掉吧。”   九贺的这番话,也就是我们头头说的这番话是如此强而有力。大家有如站在没有安全护栏的悬崖边,处于不安与恐惧中,他指示的这条路是如此明确,如此正确。   没人知道究竟是谁准备这些信封,但光想到有人做这种事,就觉得仿佛被试图拧干体内水分的失望与恐惧支配着;虽然不知道犯人是谁,但这么做的目的再明确不过。   为了拿到内定资格。   除此之外,应该没别的。信封里塞着彼此的污点,只要打开这些东西,就能利用所有人的评价,澈底击垮其他人;虽然只要一个信封的内容还没曝光,就无法得知具体的步骤与策略全貌,但可以确定的是,犯人之所以带这些信封进来,就是为了拿到内定资格,企图让这场讨论按照自己的步调进行。   既然知道犯人的目的,处理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处理掉所有信封。因为里头塞着恶意谣言,只要大家达成共识,无须在意信封里的东西,将对彼此的伤害降到最低,就能让犯人的企图露出马脚。九贺的提议着实有理,就是应该这么做。   “……等一下!九贺,”只见逐渐平复心绪的袴田,又有点呼吸急促地说,“那‘犯人’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啊?当然要揪出来啊!”   “……怎么揪出来?”   “要是不揪出来,怎么进行下去?这样下去的话,搞不好犯人会拿到内定资格,不是吗?居然用如此卑劣的手段,根本是人渣——这、这样像话吗?我们不该纵容这种人,不是吗?”   九贺的瞳孔瞬间浮现犹疑神色。   “首先,一定要揪出犯人。犯人就是要——”   “你霸凌又逼人家自杀吗?”   响起啪的一声,宛如气球破裂般的幻听,会议室里垂坠着沉甸甸的乌云。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气。矢代这句话促使袴田再次探出身子。   “矢代,就是你弄来这些信封吧?”   “你一直在胡说什么呀!拿出证据啊!”   “仔细回想,你从一早就怪怪的……真的超怪啊!大家觉得呢?我觉得准备这些信封的犯人就是矢代。”   “是我又怎样?”   “不否认?不否认的意思就是——”   响起咚的一声。敲桌的是九贺,这声巨响让两人吓得噤声。只见九贺严厉斥责袴田和矢代后,掏出手帕擦汗,喝了一口瓶装水,用力吐了一口气。   “再这么无谓争论下去,只是白白浪费时间罢了。信封里的东西全是恶意谣言,所以不能相信。别再打开了。马上处理掉,也别揪出犯人了。赶快回到原先的议题,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况且这么做才是对犯人最大的抵抗,否则要是照信封里的东西继续争论下去,不就正中犯人的下怀吗?”   众人沉默了约十秒,每个人都在用无法灵活运作的脑子拼命思考最好的选择。   脑子也是一团乱的我力持镇静地思考,总算同意似地点头,嶌也轻轻颔首两次。九贺似乎把我们俩的动作视为所有人的意思,用力颔首。   会议室的氧气仿佛急速流失似地,不知何时开始成了一处令人窒息的空间。明明空调正常运转,室温也算舒适,大家却频频冒汗,与包覆着好几层的紧张、恐惧和压力搏斗着。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退出;但不能这么做,因为退出意味着丧失资格。   “大家把自己手上的信封塞回这个大信封——”   就在九贺将最初发现的大信封放在桌子中央时,响起电子声响,声音来自九贺的智慧型手机。早已忘了这件事,那是为了通知投票而设定的计时器。我们每三十分钟投一次票吧——提出这规则的不是别人,就是我。   任谁也没想到已经过了三十分钟。应该说,才过了三十分钟而已。这意味着,我们还得待在这里继续搏斗两小时。   九贺决定暂停回收信封,举行第二轮投票。嶌和方才一样,站在白板前,所有人采举手方式投给自己觉得最适合内定的人选。才刚开始不久,数字的无情就让人忍不住叹息。我那将投票结果写在记事本上的手抖个不停,不过才三十分钟,就改变了信封登场前与登场后的世界。   ■ 第二轮投票结果   .九贺3票   .波多野1票   .矢代1票   .嶌1票   .袴田0票   .森久保0票   ■ 截至目前的得票数   .九贺5票   .波多野2票   .袴田2票   .嶌2票   .矢代1票   .森久保0票   果然,袴田这一轮的票数挂零。   “开什么玩笑啊!”   袴田斜睨着第一轮投票给自己的矢代与森久保。我能理解袴田对他们的怨愤心情,因为他们的意见之所以改变,原因很单纯,就是因为那封来路不明,没有确切根据的“不公平”告发。   即便如此,比起袴田的心情,我更深痛理解他们两人变卦的心情。虽说是谣言,就算认定是谣言,也无法完全不在意,加上袴田让人见识到他丕变的态度,这举动比匿名告发更具说服力。   “……那就处理掉吧。”   就在九贺再次递出大信封时,袴田凄声厉吼:   “先揪出犯人!不管怎么想,我就是觉得不能就这样结束!”   “你是要怎样揪出犯人啊!”   无法马上提出好点子的袴田仿佛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总之,忘了吧。忘了这一切,全都扔掉。也只能这样了。先回收信封吧。”   会议室的气氛陷入胶着。   “快啊!”   面对九贺的催促,大家之所以没有马上返还信封,不是因为舍不得处理掉,而是不知为何,总觉得要是表现得太积极,恐怕会惹恼袴田。   发现没人返还信封的九贺显得有些焦虑,再次催促,还将袋口朝向坐在他右侧的森久保。森久保看了一眼,立刻将自己的信封递给九贺——就在我这么想时,森久保竟然没有任何动作。   可能没注意到的九贺又说:   “先从森久保开始缴回。”   就在九贺语毕时,有个弱弱的声音回道:   “……让我再想一下。”   “想一下?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啊!”   “……啊?”   “就这样处理掉这信封真的好吗?”   就在我怀疑自己听错时,森久保叹气,摘下眼镜,用手帕仔细擦拭。那是我见过好几次的动作,当他深思熟虑时一定会这么做。只见他像在忍受痛楚似地用力闭上眼,随即又想起什么似地睁开眼,凝视着自己手上的信封,一边用手帕擦拭眼镜。   九贺祈愿自己听错似地一直拿着大信封,直到察觉森久保真心觉得有必要留下这些信封,他才失望地将空信封扔在桌上,然后睁着无力双眼,怔怔地瞅着森久保。   “我知道啦……我现在没拿到半张票,可是我真的很想进这间公司。”   森久保凝视着手上的眼镜,像在辩解似地喃喃自语。   “总觉得……可以预测会是这样的发展。我本来想打开心房……毕竟我不像你们那么善于交际,也就是说,我没有什么相处起来很愉快的朋友,所以要被大家认同我是最适合的内定人选,肯定是番苦战,这我早就料到了。”   “所以你要让如此卑劣的人称心如意?”   面对忍不住这么问的我,森久保回道:   “你错了,波多野。相反啊!多亏这些信封,我们才知道谁是真正卑劣的人,不是吗?”   我无法反驳。袴田依旧怒目斜睨着森久保,森久保却瞧也不瞧他。   “照这情形下去,再怎么想,内定人选就是九贺,”森久保如此断言,“第二轮投票,九贺已经拿到五票,要是一路顺利下去的话,肯定大胜。虽然不知道是谁准备的,但手边这东西搞不好就是可以翻盘的牌。现在不是说漂亮话的时候吧。这封信好像塞着‘九贺的照片’……那么为了我,也为了其他四个人,打开这封信或许有加分作用。既然有用,就得想想要怎么用,与其在这里扮演好人,等着被淘汰,我宁可多少身沾泥泞,赌一赌往后几十年在Spiralinks工作的可能性。”   “……但也可能造成反效果啊!”   一脸泫然欲泣,这么哭诉的是嶌。只见她拿起桌上那张告发袴田丑闻的纸,用纤细手指指着下方的一排字。   “这里写着‘另外,九贺苍太的照片在森久保公彦的信封里’,你觉得为什么要这么写呢?”   森久保停止擦拭眼镜。嶌继续说:   “这个大概是等九贺打开信封后,用来指明九贺的照片放在哪个信封。要诅咒人,就会挖两个坑。我想这么做绝对不是只有给打开信封后,被爆料的人一记重击。如果这讯息不是假的话,那么森久保手上那封信一定塞着九贺的照片,可能也是攻击九贺的‘八卦’,企图贬损他的形象之类。虽然无论是什么样的照片,我都坚信是谣言,但九贺的票数也许会因此减少,而且还不是这样就结束了。搞不好告发九贺的照片下方也会写着:‘另外,森久保公彦的照片在谁的信封里。’所以森久保,你也会因此身陷险境,影响大家对你的评价啊!所以这么做一点好处都没有。”   “……你说的,我都知道。”   森久保总算戴上眼镜,像要射穿什么似地盯着嶌。   。   “既然如此,打开信封才是诚实面对,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啊?”   “只要打开信封,我就得冒着自己的‘照片’被公开的风险。就像嶌说的,我会身陷险境;但如果有此觉悟,还是坚持打开的话,不就表示‘我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不堪过往’,借此间接凸显自己的优点,不是吗?总之,先打开瞧瞧,确认一下‘九贺’的照片,如果确定他真的是个优秀之人,支持他的家伙就继续支持他啰。我愿意冒着风险,增加这次选拔考试需要的情报,只是这样而已,有什么不对吗?”   他说的完全合理。这想法瞬间掠过我的脑子,我为了拂去邪念似地轻轻摇头。什么才是正确的作战策略?什么才是身而为人该做的正确行为?我想打造能让脑子冷静思考的环境,却苦无对策。总之,我认为不该容忍这种基于恶意而拟定的作战策略。   “你错了。”我说。   森久保用冷冷的表情,瞅着我。   “信封是从外头带进来的东西,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形式都不该拿来运用。”   “那我问你,波多野。你会把内定资格让给我吗?”   就在我一时语塞时,森久保马上询问在座众人似地说:   “如果我是内定人选的话,就不开这封信,除此之外的条件我都不接受。我要拆开了。”   已经没人能阻止森久保。只见他将手指伸入纸缝,弄开黏封处。我一边听着纸裂开的声音,一边凝望天花板。为何会发生这种事呢?当然是看不见的犯人所为,但完全没有任何关于谁是犯人的头绪。   我们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掌握彼此的底细,虽然不是件简单的事,但只要有此意图,就能调查彼此的过去。所以理论上所有人都可能是犯人,只要将取得的情报装进信封,带进会议室放置就行了。但是想揪出犯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难度相当高。   森久保装出一如往常理智又冷静的表情,但明显被什么给迷惑了心。只见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淡然拆开信封,然而从他的瞳孔深处渗出袅袅上升热气般的盲信,不顾对他失望透顶的九贺,用那眼神主张自身权利的同时,也不隐藏对于袋中内容物的胆怯,呼吸因而显得有些紊乱。此时的嶌抱头看向地板,袴田则是压抑满腔怒气,盯着正在拆信的森久保。就在这时,我怀疑自己眼花。   矢代笑了起来。   她就坐在我的右手边,所以我比谁都能观察她的表情变化。难不成我看错了?我直盯着她的侧脸,观察了约三秒。她的表情确实变了,只是露出来的不是曾让我瞬间心动的梦幻笑容。她确实笑了。仿佛很高兴见到事态恶化,期待心浮气躁的森久保丑态尽显似地,露出纤细、犀利又美丽的笑容。   就在这时,我想起小组讨论即将开始之前的事。矢代站在门附近,不知道在做什么的奇怪举动,那个大信封就是摆在门附近,不是吗?那时我想说她大概在找什么东西,难不成——就在我这么揣测时,森久保从信封中抽出一张纸。   森久保看都没看,直接将纸摊放桌上。我们六个人同时看向那张纸,也同时沉默不语。   这次,纸上印着三张照片。   最上面那张是九贺和同龄女性在海边比V手势的照片,两人那么贴近,看来她应该是九贺的女友。女孩留着一头茶色短发,T恤搭配五分裤,脚下踩着夹脚拖;虽然没穿泳衣,但一看就知道是去海边玩。长相甜美的她站在九贺身旁非常相衬,着实是一对让人羡慕嫉妒恨的帅哥美女情侣——这这么形容并无不妥。   比起我们至今见过的九贺,照片中九贺的笑容灿烂得更加刺眼,照片上用红笔写着“SOUTA&MIU”与日期,还用红笔绘了好几颗心。   这张照片和袴田那张球队团体照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但接下来的第二张照片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看起来好像是偷拍上课光景,一处大概能容纳五百人的大教室,虽然是成排木制桌椅的传统装潢,但是风格颇时尚,感觉是竣工不久的教室。拍照的人应该是坐在教室中段位子,拍下几位学生看向白板,正在听课的模样,照片上有两个红圈,一个红圈里有九贺和五六个男女听课的样子,另一个红圈则是看起来好像和九贺他们没什么关系,独自坐在离他们有段距离的女学生,也就是和九贺在海边拍照的那个女生。   第三张照片是某份文件的影本。我不想细看,应该说,没必要细看,因为“人工流产手术同意书”这斗大字眼早已映入眼帘。“本人”栏上写着“原田美羽”,然后“配偶栏或陪同者”一栏则是写着“九贺苍太”,所以没必要再说明什么。   九贺苍太很无情。他让女友原田美羽怀孕,又逼她堕胎,居然还始乱终弃。   (※另外,森久保公彦的照片在嶌衣织的信封里。)   我受到的冲击比得知袴田的丑闻时,还大上好几倍,为什么呢?可能是我一直对九贺抱持敬意、憧憬,怀着为运动选手加油般的心情欣赏他。   也不是毫无预感,但就是想相信他。   我多么希望我们的领头羊抬起头,平心静气地说这是恶意造谣,子虚乌有之事,然后露出从容笑容要我们回归正题,继续讨论。可惜他粉碎我的一切期待。   只见九贺粗鲁地搔着头发。他那原本用发胶梳整,漂亮到令人着迷的发丝,现在有如刚睡醒似的乱到不行。这才明白,他那张堪称好青年的俊秀面容,原来是本人精巧操控出来的奇迹。九贺露出判若两人的无赖表情,没品地咂嘴一声,用不满赌马赌输般的口气斥骂:   “……妈的!”   我只能直盯着坐在原本九贺坐的位子上,那个陌生男子。   ◆   第三位受访者   小组讨论会议的参与者——九贺苍太(二十九岁)   二○一九年五月十九日(日)下午二点三十五分   水天宫前车站附近某间饭店的大厅   你那时一直盯着我看,对吧?   什么时候?就是那时啊!我的“照片”被抖出来之后。   当然知道啦!侮蔑、失望、狐疑,你用混杂各种情绪的浑沌视线看着我。没想到这种事很容易察觉呢!   点你喜欢喝的饮料吧。如果还没吃午餐的话,这里也有轻食可选,记得是三明治吧。啊,这个是饮料单。好像是这个的样子……对,就是这个,俱乐部三明治,挺不错吃哦!吐司的口感颇扎实。   没啦!我没投宿这里。只是想说好久不见,要聊聊的话,在这种地方还不错。我工作的地方算是在六本木吧。其实没那么常常回总公司,就是过着半游牧民族般的生活啰。   我现在待的是IT产业。啊,不是、不是,我刚毕业时待的是手机产业,大概做了三年吧,负责开发公司团体方面的业务。说穿了,就是跑去客户那里,挖掘各种关于IT方方面的问题,然后拼命推销自家公司的产品服务,巩固地盘的工作啰。怎么觉得这工作听起来很不道德啊!哈哈!不是在干坏事啦!其实还颇受客户肯定呢!所以做得很有成就感,很开心。   我现在待的是朋友创业的公司。我大学同学脑筋一流,就是那种博学多闻的人吧。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能言善道的家伙呢!不但说起话来幽默风趣,运动也是一把罩,很会发想各种点子,也很有领导力。咦?我?当然不能跟他比啊!不是我谦虚,是真的啦!真的。他四年前发想了一款有趣的APP,问我有没有兴趣一起创业。去年下载次数还突破三千万呢!不晓得吗?就是这款APP,这个蓝色图标。哦?知道?好开心哦。顶尖的Spiralinks居然知道我们公司的产品。   Spiralinks的规模又扩增了吧。虽然社群网站SPIRA过没几年就衰退了。但随着“LINKS”普及,光凭“Spira Pay”的市占率,你们就是目前称霸日本的顶尖IT企业了。应该是多亏你的努力吧!哈哈!不必那么谦虚啦!因为你真的很优秀。   Spiralinks啊!还是很想进去啊!虽然现在做得也挺快乐,但还是想在那样的办公室工作啰。当时,我和死党一起报考,没想到那家伙第二关就被刷下来了。我们可是拼了命想进去呢!Spiralinks果然没那么容易进去。听说总公司已经不在涩谷?新宿吗?是哦。人也变多了吧?时代也变啰。   好怀念哦。求职活动。感觉好像是不久之前的事,其实已经过了很久。那一天,不,那两个半小时,可是让我们的命运搭上完全不一样的轨道。啊,对不起,我不是要挖苦拿到内定资格的你。只是现在想想,还是觉得求职活动可是改变人生的大事啊!   啊,三明治是我们点的。如何?挺好吃的吧?啊,可以吗?那我就不客气地拿一个吃啰。不好意思,其实我有点饿。   那段求职活动时期,真的是人生最混乱的时期。想说自己都不太了解自己,索性跑去书店买了一本自我分析的书来看。哦,是哦。原来我是这样的人啊!现在想想有点可笑,当时可是超认真呢!   例如敲门不能敲两次,要敲三次;邮寄履历表时,一定要用白色信封;走进公司之前,一定要脱掉外套;就算只是说明会,也会装置隐藏式摄影机,观察你的一举一动,真的是各种潜规则啊!但最厉害的还是端出内定这招必杀技吧。当时真的是超认真准备。漫画里头不是常出现吗?选拔考试、面试之类的场景。这就像是为了成为太空人的资格考,或是成为忍者的试炼。哈哈!我会看啊!很意外吗?我超爱看漫画。   总之啊,就像漫画描绘的考试情节,故事重点往往不是摆在个人的实力,而是朝另外设立的一个评价点开展。我觉得求职活动就是这么回事,好比不怕死地直接说面试官的衬衫领子没拉好,居然就被录取了。就是像这样子啰。不过,怎么说呢?搞不好还真的有企业就是这么搞的吧。不管怎么说,都已经活了快三十年,还是完全没搞懂求职活动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说可能啦!这世上最容易被骗的人就是求职生吧。因为那段时期真的很混乱。对哦。讲到诈骗,那件事真叫人怀念啊。算了,还是别提了。   不管怎么说,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犯人”为何要计划周密地引爆那起“信封事件”的心情吧。居然那么轻易地做了平常就算想想,也不会付诸行动的事;虽然“犯人”最终没有拿到内定资格,但要是再稍微顺利进行的话,搞不好就拿到了。不觉得那真的很像求职活动才会发生的“事件”吗?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因为那时真心觉得我们能成为伙伴,所以被背叛的心情真的很不好受,不过事到如今,嗯,有点同情吧。虽然“犯人”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但也是被逼到不得不那么做的窘境。下次我也去扫个墓吧。虽然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暂,但我们也算是一种“同事”吧。当然如果可以的话,真心希望能来场“公平”的竞争。   嗯?是哦。想问问那件事,是吧?   全都是真的,没有任何辩解的余地。不过怎么说呢?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再解释什么吧。反正不管哪里都会发生这种事,只不过是穷极无聊、差劲到不行,愚蠢年轻人干的蠢事罢了。   我当时确实有女友。我们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两情相悦,她就这样怀孕了。我那时真的慌了。陪她去医院堕胎时,真的有种如释重负感。后来因为关系变得很尴尬就分手了。就是这么回事。   听说“犯人”好像是透过社群网站蒐集情报的样子。有好几个人告诉我,有个家伙在mixi、脸书打探我的八卦,时间点就在那次小组讨论的前后。“犯人”一步步执行他的计划,成功和我的前女友原田美羽小姐搭上线,还真是厉害啊!照片八成是她提供的吧。还有堕胎同意书、我们的合照也是,除了我以外,也只有她有这些东西。她应该很恨我吧。   啊,要再来一杯吗?真的不用?等一下还要工作吗?没有?不是工作吗?不过,待在Spiralinks也很辛苦吧。哦?不会吗?毕竟是顶尖企业,工作肯定繁重;虽然很羡慕,不过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内定人选,今后也要加油哦!   难得见面,送你一程吧。反正我是开车过来的。你说是在中野那边,对吧?刚好顺路。我等会儿还有个应酬,要说跟工作有关嘛!也算吧。广义来说,就是讨有利害关系的人欢心啦!没错、没错,就是这意思,装得很会喝的样子,其实根本不会喝,也不喜欢喝。   说到这个,我是这几年才知道,所以听到时很惊讶呢!原来发泡酒和啤酒是不一样的东西。哈哈!很惊讶吗?我一喝,马上就头痛,我们家的人都是这样。所以聚会什么的,可以放心地开车赴约。基本上,我也不想和那种人家都已经说不喝了,还硬逼人家喝的家伙扯上关系。不过,通常说一句“我今天有开车”,就能让这种家伙闭嘴。不过啊,这招好像是近几年才奏效吧。记得念大学那时,总觉得要是说自己不能喝酒,就会被看扁,就是有这种被害妄想,只好一直装作自己很能喝的样子。大学时代还真是爱扯谎啊!   啊,不行,别这样。我来买单。你愿意和我联络,就已经很开心了。就让我借机耍帅一下嘛!我要刷卡,麻烦了。好,没问题。   我们搭电梯下楼吧。我的车停在地下室。   停的位置还不错。喏,就在那里,一出电梯就看得到,那辆白色奥迪。别客气,上车吧。其实我来的时候就打算这么做了。为什么?当然是想秀一下这辆奥迪Q5啰。我最喜欢的德国车就是奥迪,虽然BMW、賓士也不错,但怎么说呢?奥迪给人一种沉稳的实力派印象,是吧?   嗯?什么?   位置?我当然知道啊!画了一个这么大的轮椅图案,就是要昭告天下这里是身障者专用停车区。反正空车位多得很,况且这里离电梯近,比较方便,想说停这里就对了。有什么问题吗?   4   计时声响起。   在没人出声抱怨的情况下,就这样响了超过一分钟,九贺才按掉。我们必须举行第三轮投票。   “全都是……恶意造谣。”   嶌并非询问谁,而是一派笃定的口气。会议室一片静默,只见她站起来,拿起麦克笔,露出祈愿的表情看向负责主持会议的九贺,仿佛希望他赶快振作起来。   “……没错,都是谣言。”   我接续吐出这句毫无说服力的话。嶌听到这句话,点点头。我像要给她什么暗示似地,也朝她颔首。   对于袴田的告发,还能想说可能是子虚乌有的爆料。毕竟就算袴田所属球队爆出自杀事件是事实,霸凌的主嫌也不一定是他;但对于九贺的告发可就不一样了。那些文件资料的影本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丝毫没有误会或是搞错的余地。   那是事实。   令人意外的是,拆开信封的当事人森久保对于九贺的爆料照片等,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可能是在思忖如何针对告发的内容,来个更恶意的批评吧。只见他一脸严肃地盯着桌面,或许是犯案后的罪恶感与达成感刚好相互抵销,抑或是因为已经成功贬低九贺的评价,研判不必再出手攻击;也或许是因为告发的内容太劲爆,一时惊怔也说不定。   “……是矢代搞的鬼吧。”   袴田整个人靠着椅背,开门见山地问:   “大家觉得呢?除了矢代以外,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讲话要凭良心,”再也笑不出来的矢代不悦地蹙眉,“就算信封是我准备的,就算我从中搞鬼,也比杀人好多了。不是吗?”   “你这是在说谁啊?”袴田的脸上浮现没品的笑容反问,“九贺吗?”   我忍不住斥责袴田。虽然被他回瞪,有些害怕,但这瞬间绝不能退缩。我伸手指着隐藏在观叶植物后方的四台摄影机,说:   “鸿上先生在隔壁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也全都录了下来。为了让我们留到最后一关的人事部那些人,也为了我们彼此,应该谨慎发言,别说些没品的话。矢代也是。”   袴田迅速瞄了一眼监控用的摄影机,像在反省自己言行似地叹气,微微垂眼。矢代则是闭上眼。   “……投票吧。”   九贺一副出于义务感似地说。   他用手梳整过头发。虽然多少变回俊秀模样,却难掩苍白面容。只有眼神设法十回些许神采,每个动作却纤细得仿佛全身血液被抽了好几公升,顿失力道。   投票结果大致如森久保所愿。   ■ 第三轮投票结果   .波多野2票   .嶌2票   .九贺1票   .森久保1票   .袴田0票   .矢代0票   ■ 截至目前的得票数   4   计时声响起。   在没人出声抱怨的情况下,就这样响了超过一分钟,九贺才按掉。我们必须举行第三轮投票。   “全都是……恶意造谣。”   嶌并非询问谁,而是一派笃定的口气。会议室一片静默,只见她站起来,拿起麦克笔,露出祈愿的表情看向负责主持会议的九贺,仿佛希望他赶快振作起来。   “……没错,都是谣言。”   我接续吐出这句毫无说服力的话。嶌听到这句话,点点头。我像要给她什么暗示似地,也朝她颔首。   对于袴田的告发,还能想说可能是子虚乌有的爆料。毕竟就算袴田所属球队爆出自杀事件是事实,霸凌的主嫌也不一定是他;但对于九贺的告发可就不一样了。那些文件资料的影本实在令人印象深刻,丝毫没有误会或是搞错的余地。   那是事实。   令人意外的是,拆开信封的当事人森久保对于九贺的爆料照片等,并未做出任何反应。可能是在思忖如何针对告发的内容,来个更恶意的批评吧。只见他一脸严肃地盯着桌面,或许是犯案后的罪恶感与达成感刚好相互抵销,抑或是因为已经成功贬低九贺的评价,研判不必再出手攻击;也或许是因为告发的内容太劲爆,一时惊怔也说不定。   “……是矢代搞的鬼吧。”   袴田整个人靠着椅背,开门见山地问:   “大家觉得呢?除了矢代以外,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讲话要凭良心,”再也笑不出来的矢代不悦地蹙眉,“就算信封是我准备的,就算我从中搞鬼,也比杀人好多了。不是吗?”   “你这是在说谁啊?”袴田的脸上浮现没品的笑容反问,“九贺吗?”   我忍不住斥责袴田。虽然被他回瞪,有些害怕,但这瞬间绝不能退缩。我伸手指着隐藏在观叶植物后方的四台摄影机,说:   “鸿上先生在隔壁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也全都录了下来。为了让我们留到最后一关的人事部那些人,也为了我们彼此,应该谨慎发言,别说些没品的话。矢代也是。”   袴田迅速瞄了一眼监控用的摄影机,像在反省自己言行似地叹气,微微垂眼。矢代则是闭上眼。   “……投票吧。”   九贺一副出于义务感似地说。   他用手梳整过头发。虽然多少变回俊秀模样,却难掩苍白面容。只有眼神设法十回些许神采,每个动作却纤细得仿佛全身血液被抽了好几公升,顿失力道。   投票结果大致如森久保所愿。   ■ 第三轮投票结果   .波多野2票   .嶌2票   .九贺1票   .森久保1票   .袴田0票   .矢代0票   ■ 截至目前的得票数   .九贺6票   .波多野4票   .嶌4票   .袴田2票   .矢代1票   .森久保1票   在第二轮投票一举拿到三票,也就是最多票的九贺,这次票数明显减少,之所以这一轮没挂零,是因为坚信那些都是谣言的嶌投他一票,九贺才得以保住第一的宝座。但投票次数还剩三次,他真的能守住宝座直到最后吗?这就是微妙之处。   我到现在还是觉得每三十分钟投票这点子绝对不坏,但前提是必须在自然状态下进行讨论。   这个投票机制与那个“信封”产生不良的交互作用。每次投票都可以清楚看到人气流向,促使我们焦虑不已。每次心生的焦虑又催化想利用信封达到目标的心情,打开信封的效果又看得一清二楚——就这样逐渐完成地狱般的循环。   犯人准备的信封,可说是无法原谅的恶魔道具。然而,如此卑劣的东西却抑制住九贺的一枝独秀,进而推了我一把,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九贺的票数再也回不去了。这下子就成了分别得到四票的我和嶌领先,总觉得为了这种小小效益就没品开心的自己很不堪。   虽然没人挑明这件事,但这一轮除了九贺的票数明显减少之外,还有一点很妙,那就是利用信封达到目的——做出这种理应不会被认同之行为的森久保,居然得到一票。   投给他的是,矢代。   这是奖励他善用信封而投的一票吗?再次觉得这么揣测的自己真的很不堪。不晓得再投票下去有何意义可言,只觉得很不安。就连森久保自己也很惊讶矢代居然会投给他。当然,任谁都没权利指责这种事,尽管很想问问为什么,会议室的气氛却不允许这么做。   约莫还剩一个半钟头——讨论时间还很充裕。   “我们继续讨论吧……九贺。”   九贺还没对我的这句话有所回应,室内便响起撕纸的声音。不会吧……袴田正在撕开自己手上的信封。   “你……在干么啊!”   “看来也只能这么做了吧。波多野。”   袴田放弃比想像中黏得还紧的封口,直接撕毁信封最上面的部分。   “我无法原谅犯人。我觉得犯人八成是矢代,只是不知道如何证明。那该怎么办呢……既然这次的选拔考试又回到九贺最喜欢的‘公平’状态,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打开所有信封,只有这方法。”   我的内心备受冲击。不是无法理解袴田的想法,相反地,我明白以他的立场来说,他的想法才是最合理、最有说服力的意见。因为只打开两个信封并不公平,要是全都打开的话,就能回归公平的讨论。   可是,这么做——   “不对吧……这么做明显是错的。”   “我知道你很害怕,波多野。但我除了这么做以外,别无他法。照这情形下去,我和九贺根本没机会拿到内定资格,不是吗?所以为了挽回局势,只能这么做。要是想让使出犯规招数的选手搞出来的游戏回归公平,就只能改成所有人都可以犯规的规则。就像嶌刚才说的,打开信封的同时也要冒着自己的照片被公开的风险;不过可惜的是,已经被公开照片的我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不是吗?虽然不晓得这信封里塞的是谁的照片,但我不想为了隐匿‘那个人’而继续扮好人。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直到选拔方式改变之前,我真心觉得在这里的六个人……我们大家能一起进Spiralinks当同事。我并不讨厌你们,真的,是真的!”   的!”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打开啊!我们不是朝着同样目标前进的伙伴吗?我们在一起相处了好几天、好几周,已经十分理解彼此,不是吗?”   “就是一点都不明白,才会那么惊讶啊!”袴田忿忿地咬唇,“难道不是吗?波多野?我很可怕吧?对吧?变得很可怕吧?我们的关系就是这么回事啊!你们看到的我并非完整的我,这我承认,所以我也改变想法了。同样地,我看到的你们也不是完整的你们。六个人当中有像我、像九贺一样的家伙,还有准备这种‘信封’,最差劲、最恶劣的卑鄙小人。我们就是这么回事啊!总之,我要拆开,拿出里面的照片,对不住啦!”   嶌也试图阻止袴田,无奈仅仅几秒,信封就被拆开了。从里面掏出来的——不是我的照片。我无法安心似地一度紧闭双眼,随即像要缝补自我嫌恶、悲伤与腹黑好奇心之间的缝隙,窥看摊放在桌上的纸。   相较于前面两位,算是比较没那么冲击的两张照片。   一张是身穿大胆露肩深红色礼服的美丽女子照片。坐在黑色沙发上的她,一双白皙长腿微屈,面对镜头露出诱人微笑。发色相当亮丽,妆容也很美,错不了——就是矢代。   相较于第一张照片明显出自专家之手,第二张则是和九贺被拍到上课情形一样,应该是被偷拍的照片。拍照的人可能是站在对街,拍下身穿便服,走进一栋住商混合大楼的矢代。   矢代翼是欢场女子,在锦系町的酒店“Club Salty”工作。   (※另外,袴田亮的照片在九贺苍太的信封里。)   有如单凭一招就能翻转局势的黑白棋,随着照片登场,迄今为止的所有不寻常感都在我的内心梳理着。矢代之所以酒量莫名的好,酒席上落落大方的态度,比谁都能言善道,一举一动都很有魅力;明明还是学生,却能拎个爱马仕包,还认识不少可以受访的社会人士,种种理由从白翻黑,逐一释疑。   “……原来如此。”   可悲的是,这句话或许代表了当事人之外,所有人的心情;而且喃喃说这句话的人是九贺,让我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意思?”矢代霸气回呛。   “没、没什么。”   “我看就是有什么!什么叫‘原来如此’?”   “真的没什么啊!只是脱口而出罢了……没别的意思。”   可能觉得这么做最好吧。只见矢代沉默片刻后,态度骤变地笑着说:   “我的不是什么谣言,确实如同纸上写的,我在酒店工作,那又如何?只是在餐饮店打工而已,有什么问题吗?也没犯罪什么的,不是吗?我确实谎称自己在家庭餐厅打工,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被责备的。我有做错什么吗?”   她的态度远比这番说词更为盛气凌人。大家都放弃反驳,在她面前噤声,会议室气氛变得更沉重。我们不仅逐渐看不清自己构筑出来的东西,就连这场会议的目的也变调。尽管我认为无论选谁都是正确的选择,但原本这场会议的目的应该是从精锐中选出最优秀的人,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变成像在抽鬼牌似地,看谁能幸运得胜。   “……连自己的照片都准备啊!”   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宛如无尽深海的沉重压力,袴田吐出这句话。   什么意思?”   “还问什么意思……矢代,你也准备了自己的照片,对吧?”   “又在扯这种事?真是够了,”矢代的脸上浮现一抹嘲讽笑意,“不管怎么想,犯人只有一人,不是吗?”   虽然没有什么确凿证据,但要是问我觉得谁最可疑,我也会说是矢代,毕竟她从一早就怪怪的。也许除了我以外,没人察觉,但我看到她方才在门边的不寻常举动,还有森久保拆开信封时,她那大胆无畏的微笑,还投票给森久保,所以不管怎么想,她最可疑。   不过,当告发她的资料曝光时,整件事确实变得不太一样。所以说,犯人也刻意准备了告发自己的资料吗?会议室里有六个人,准备了六个信封,不管怎么想,都是准备了要分别告发六个人的资料,足见犯人肯定也准备了告发自己的资料。那么,犯人究竟要以什么样的计划取得内定资格呢?   我瞄了一眼其他五个人的脸,发现森久保在看一张小纸片,一张名片大小的白色纸片。森久保大概察觉到我的视线,赶紧捏扁纸片藏起来,就这样低着头。   “准备这些信封的人,只有一个。”   这么断言的矢代凝望着门那边。   “信封不可能从地板长出来,所以只能藏在门后。那扇门直到会议开始前一直都开着,对吧?因为是往内开,所以门敞开固定后,门后便成了一处死角。所以直到会议开始前,包括人事部的人在内,都没人发现那个信封;但是门一关上,没了门板遮掩,等到会议开始,大家都发现那个信封的存在。于是,不知道是谁准备的信封,就这样突然又自然地出现在会议室。看起来就是这样的企图,不是吗?”   “这种事不用说明,我们也知道啦!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面对袴田的质问,矢代一脸嫌烦地说:   “犯人在家拼命蒐集大家的丑闻八卦,小心翼翼地塞进信封,然后找个适当时机,在不被别人察觉是他所为的情况下将信封放在会议室。那么,要怎么做才不会被发现呢?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比谁都早踏进会议室,找个好地方摆放信封。所以当大家说好要在涩谷车站集合时,想必犯人一定很气吧。必须找个适当的借口,自行脱队才行。”   矢代暗示的是谁,答案很明确。   沐浴在所有人的目光下,仿佛被逼到不得不开口的森久保反驳:   “……根本是谬论,也没任何证据。”   他扶了扶根本没歪掉的眼镜。   “刚才实在太好笑了,”矢代毫无退缩之意,继续犀利发言,“一本正经说明为何要拆开自己准备的信封,还真没见过那么滑稽的人呢!叫人傻眼得忍不住投一票当作谢礼。反正我不会再投给你第二次了,就当作饯别礼吧。自己先承认的话,罪也比较轻,如何?还要装蒜吗?”   “咳!”森久保为了掩饰自己的词穷,故意咳了一声后,勉强挤出笑容,“少在那边胡乱臆测,血口喷人,任谁都有机会抓住时机放那种东西。”   “至少我们进来后,没有人在门附近做出什么可疑举动,况且要把那么大的信封藏在门后,应该会有人注意到,但确实没看到有人放那个信封。问题是,我去洗手间时,就已经看到白色信封藏在那里。那时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想说快要开始讨论了,也就没怎么在意……现在想想,能放置那个白色信封的人,只有森久保。”   “就算你一直捏造理由,也全是空谈,毫无证据——”   “那机器从会议开始之前就一直在运转。”   矢代手指的方向,有摄影机。   “一台是链接到隔壁房间的监视器,剩下三台用来录像。录像用的有个小液晶荧幕,应该可以确认录下来的影片,要不要来确认看看啊?”   森久保说不出“请便”二字。   对于能否擅自暂停人事部架设的摄影机,大家多少有些意见分歧,但现在是非常情况,确认影像成了当务之急。我们拆掉面向门那一台摄影机的脚架,停止录像。然后打开折叠式液晶荧幕,摆在桌子上。大家纷纷移动位置,凑近看影片。在触控式荧幕上选择最新的录像档,开始播放。   荧幕上最初出现的是负责设置摄影机的人事部职员。果然摄影机在第一个走进会议室的人——也就是森久保现身之前便开始录像。   虽然小小液晶画面的画质称不上清晰,倒也不用清楚到连桌上有几粒芝麻都数得出来,所以算是足够了。人事部职员步出会议室后,画面持续捕捉没有任何变化,空无一人的室内好几分钟。画面有如没上颜色的画作般,持续映照着桌子、不久之后森久保与九贺坐的位子,还有门附近。由我负责操作摄影机,因为画面根本毫无变化,一度让人怀疑莫非按了暂停,但画面右上方确实显示着三角形的播放图标。也许应该按一下快转,但我——我们忍耐着、持续盯着毫无动静的画面。   这是开始观看影片后几分钟的事,感觉桌子不停摇晃,并非我敏感,而是森久保不停摇晃双腿造成的。只见他似乎再也忍受不住地离开桌边,双手扠腰,屏住呼吸好几分钟似地满脸胀红,然后“啊、啊!”地发出两次不寻常的嘶吼声,声音大到连办公室那边的Spiralinks员工都听得到吧。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这样啊!”   就在他那幡然一变的态度令人感到毛骨耸然时,画面突然有动静。森久保随着鸿上先生走进会议室。森久保频频鞠鞠躬后,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最靠近门的座位,待鸿上先生离去后,他突然张望室内,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我说!你们听我说啊!好啦!够了!别看了!”   影片里的森久保凝望一会儿门后,静静地伸手探进自己的包包,然后从里面抓出一个东西,偷偷放在门后。毫无疑问,错不了,的确是——   “惨了!惨了!”   那个信封。   ◆   第四位受访者   小组讨论会议的参与者——矢代翼(二十九岁)   二○一九年五月二十四日(五)晚上八点十六分   吉祥寺车站附近的泰国菜餐厅   当时不会觉得我很难相处吗?真的吗?那就好。我倒是觉得自己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呢!印象中,经常是四个人,外加一个人,再加一个人……嗯。就是波多野、嶌,还有那个谁啊?身材高大,霸凌别人的家伙……袴田吗?没错,就是他。还有那个帅哥,他叫什么名字啊?对,没错,九贺,他叫九贺。当时你们四个自成一组,我和念一桥的那个——抱歉,一时想不起来……森久保,是吧。真是的!完全不记得名字。总之,我和他啊,怎么说呢?感觉就像请来帮忙的助手吧。没关系啦!事到如今就别道歉了。反正就是这样的感觉啰。   就像毕业旅行时,六人一个房间,只好找其他组多出来的两个人来凑数。你知道这种感觉吧?就是有一点这样的感觉,是吧?不过啊,感觉你们四个人之间也有着微妙的距离感。我也不清楚你们是怎么回事就是了。   所以啰,当我收到Spiralinks那则要我们自己选出内定人选的通知时,我马上就想说“没望了”,反正内定人选肯定是你们四个其中一人吧。所以啦,还记得本来正在开心聚会的我,在收到通知的瞬间马上不爽闪人……咦?不是吗?啊,对哦。电车!在电车上!我们三人一起搭电车时,收到Spiralinks的通知。没错、没错。然后我很不爽地下车,明明不是我要下车的那一站。咦?是啊。完全不是我要下车的那一站,很好笑吧。想说要是再待下去的话,一直扮演好女孩的我可能没办法再装下去了。哈哈!   啊,绿咖哩是我们点的。泰式椰汁鸡汤是我的……哦?第一次看到?超美味哦!椰子香让人受不了啊!很香吧?对吧?这家店特别好吃。我在泰国当地吃过,这里的味道可是最道地的呢!要不要吃一点我的?哈哈……不用那么客气啦!   不过啊,现在一想到求职活动,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呢!啊?不觉得?我可是不舒服到极点……反正求职活动就是叫人一整个不舒服。毕竟那时我们被逼到那种情况,当然多少会对周遭起戒心,但我觉得好像也不是因为这样吧。现在一想起来,还是会起鸡皮疙瘩,就连在电车上看到求职生,也觉得很不舒服啊!对他们真是不好意思,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啰。觉得不舒服就是不舒服。   还有那个也是让人超不爽的!就是团体面试还是小组讨论结束后,邀大家去喝茶的那种家伙啊!说什么:“拓展人脉也是很重要的事,像这样交换情报的时间很宝贵。”一群小鬼混在一起是能搞出什么呀!我可是真心这么觉得呢!真是有够恶心。很好奇那种人进公司后,会用什么样的嘴脸面对工作呢?   毕竟要在一起小组讨论,当然得想办法和大家相处融洽啰。况且也没有那种讨人厌的家伙……当然,我指的是小组讨论开始前的印象。   不觉得有些公司也很叫人傻眼吗?问什么:“你会如何利用敝公司的光学传感器,拓展什么样的业务?”我哪知道呀!这种事你们要自己想啊!我在心里勐发牢骚。反正就是有那种为了回应公司这种强人所难的无脑问题,只好不懂装懂的学生。不觉得很白痴吗?这么一来一往的有啥意义可言?真的很想这么回呛,却又不得不参加求职活动,真的是最糟的一段时间啊!   不好意思……你不是来找我聊求职活动,是我扯远了。那要聊什么呢?酒店工作的事吗?确实像我那时说的,大概做了两年吧。因为不想遇见熟人,想说去离家远一点的酒店工作,在锦系町。不过,我到现在还是觉得“那又怎样?”至少比起那些恶行曝光的家伙好多了。是吧?不觉得吗?   我喜欢喝酒,也没那么讨厌和人聊天,想说短时间就能轻松赚钱的工作也挺好的,就开始做了。大家大惊小怪的,反而叫人生气,不是吗?我的想法很怪吗?虽然没品的客人多的是,但有些一本正经的大叔知道我是求职生,还会亲切地给予各种意见呢!所以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很有意义。与其和那种只有自我意识比较高的求职生打交道,酒店里的人脉可让人受惠更多。   要是说自己在酒店工作,肯定会被贴标签,当时的我不想被抱持这种偏见的人淘汰,所以谎称自己在家庭餐厅打工。其实仔细想想,在酒店工作和在家庭餐厅打工有何差别呢?   嗯?哦哦……是啊。那场小组讨论结束后,朋友告诉我的。他在社群网站被奇怪的人纠缠,说是有个帐号一直在打探我的八卦。我有个朋友颇好奇,小心翼翼地问对方要是向他爆料,会怎样?对方说愿意付五万日圆当作谢礼,还说什么希望利用车站的投币式置物柜做为交易工具,还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总之,就是有人收到那种回复后,爆料我在酒店上班的事。不晓得是谁爆料,反正我的人生算是树敌不少吧。所以会爆我料的家伙可是多到一只手也不够数啰。哈哈!这种事还真是丢脸。因为我念国高中时,被霸凌得很惨,毕竟树敌不少。正因为遭遇过这种事,才无法原谅那个霸凌别人的棒球队家伙,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过去,就会莫名想呛他。   话说回来,还真看不出来他的精神那么异常呢……那个“犯人”也是。起初一直装蒜,最后坦白认罪,我一直觉得他是个明白是非善恶的人啊……记得我有投给“犯人”一票呢!还记得吗?……对啊,就是呀!   不过怎么说呢……就像看起来明明人很好,剥掉一层皮之后却是个人渣,其实不只“犯人”是这样啦!   我在会议上被“犯人”威胁,坦然撒谎。嗯?是啊,我记得是这样,难道是我记错了?我记得被要胁说要是不想让照片传到其他公司,就要照着说,可要好好想想,别错过这机会哦。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我的幻觉?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毕竟连你们的名字都忘了。哈哈。   那天我的脸超臭,是吧?没事,我不会介意,我也觉得自己那天超惹人厌的。其实就是因为那个啦!只要生理期一来,整个人就很不舒服。那天起床时也是,简直不舒服到极点,想说一定得振作起来,但真的有种连第一轮投票都投不了,快撑不下去的感觉。   就像我刚说的,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希望渺茫,但得知自己的票数挂零时,头痛到简直快裂开似地,顿时有种无所谓了、完全放弃的心情。那时我有拿到两家公司的内定,想说没被选上就算了。突然给自己找起借口……明明是超想进去的公司。我知道无法得到大家的认同是自己有问题,但只是碰巧那天身体不舒服,就得放弃未来几十年的大好人生,只能说人生就是运气问题吧。   不好意思哦。听我发牢骚。不是的,真的,完全不恨你,我真心觉得幸好内定人选是你。你在会议上不是一直主张不要拆开信封吗?真的很不简单呢!让人由衷佩服。   在Spiralinks工作果然很忙吗?嗯……是哦。也是。   我之后怎样啊,记得是六月吧。你还记得当时有什么“六月大企业”的说法吗?好怀念哦。我六月时拿到某间经营部落格公司的内定……哈哈!没错,朋友也是说“超适合”,说什么这就是矢代会进的公司。说真的,公司很不错呢!工作也挺有挑战性。   只是后来发生一些事。我去年“创业”了。厉害吧?哈哈!要看公司简介吗?很不错吧?虽然员工才五个人,可是啊,自己打拼真的做什么都很快乐,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果然人这辈子,快乐最重要啰。不错吧?这个公司简介,可是花了些钱做的呢!   什么?我很有钱?没啦!怎么可能啊!赚了就马上花掉。想说存了些钱,结果出国玩又花掉了。东南亚现在超热的。嗯?是啊。当然有去泰国,还有柬埔寨、老挝……还去了哪里呢……?要看照片吗?出国拍的照片。这个开嘟嘟车的小哥很帅吧。还有这个是向我推销假名牌包的奇怪大叔。你看这个,标志是PRADA没错,做工却很粗糙,看照片就知道,对吧?触感超差。才不会想要这种东西呢!卖这种东西真是超没品。虽然也有那种做工不错的假货,但很少啰。记得是柏金包吧……提手部分用的还是真皮呢!骗谁啊!死都不会想要那种东西。   咦?你还记得啊!没错,这是爱马仕包。不过已经很旧了。这边都有点黑黑的,已经是没人要的垃圾啰。虽然很想要个新的,但人家不送啊!嗯?谁?当然是“男人”啊!“男人”。他说我拿免钱的就别抱怨,但他啊,无法理解我们女人每天的花费可是比男人多呢!   为了过得体面,想多打拼一点也没错吧?   5   准备信封的犯人森久保,连珠炮似地辩解。   不是的!听我说,我会说明。万分狼狈的他即使拼命辩解,却说得支离破碎,就算专注听,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断找借口弥补自己刚说过的话,结果就是破绽百出,令人不耐的话语不停空转着。每次他的声音在会议室响起时,听起来就像吸毒者的妄想般堆积着空虚。袴田终于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别再让我们对你更失望了。”   这么做显然无效,森久保又辩解了两三句;但不一会儿,袴田的强势吓阻像是镇静剂般迫使他只是喘气,不再说话了。   一片静寂的会议室响起唐突笑声。   是来自隔壁会议室的声音?还是幻听?虽然像我们在说话,听起来又像别人在交谈。原来是正在播放的影片传出来的声音。今天请多指教啰。堂堂正正地“公平”竞争吧。荧幕放映着信封尚未登场,小组讨论开始前的和平光景。当我按停时,几秒的悲伤沉默造访,随即响起等待上场似的计时声。   来到第四轮投票时间。   可悲的是,知道犯人是谁这件事,顿时让会议室变得好待多了。虽然被信封搅乱的气氛一时还无法回复,但光是看得见原本看不到的敌人,便大大减轻心理负担。   面对森久保,我的内心涌起各种想法,有好多话想问他。光看他那判若两人的扭曲神情,话语仿佛快从胃袋深处溢出。为了进Spiralinks这间公司,到底能不择手段到什么程度?我试问自己,发现自己原来就算再苦也能忍受,只要想得出来能拿到内定的腹黑点子,就算多少会脏了双手,也会付诸行动吧。   要是中学考试成绩不如预期,高中联考再加油就行了。要是高中联考失利,大学联考好好拼一场就对了。若是连这也失败的话,没关系,只要能进入一流企业就行了。但要是进不了一流企业——   还没成为社会新鲜人的我不晓得今后会如何,或许现实不像我这个年轻人担忧的那样,那么绝望,无论是谁都能轻易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纵然如此,还是希望抱着这里是人生最后一场“胜负”的心情应战,只希望自己的判断不是个谬误。我痛切明白那种不择手段也想得到的心情,虽然明白,但看着奋力朝着错误方向勐踩油门的森久保,不禁深感悲痛。   我斜睨宛如尸体般瘫坐在椅子上的森久保。   开始进行第四轮投票。   ■ 第四轮投票结果   .波多野2票   .嶌2票   .九贺1票   .矢代1票   .袴田0票   .森久保0票   ■ 截至目前的得票数   .九贺7票   .波多野6票   .嶌6票   .袴田2票   .矢代2票   .森久保1票   一如矢代的预言,没人投票给森久保。   相较于此,袴田倒是投了一票给矢代。也许是我胡乱臆测,总觉得与其说这一票是奖励她揪出犯人,不如说是为自己误会矢代是犯人一事赔罪。   嶌还是投给九贺,但奇怪的是每当她勇敢投票给九贺时,就会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固执己见与放弃思考互为表里,我要努力、努力,无视那些谣言。   她那走在无法回头的桥上身影,让我再次痛切感受到信封带给这场会议的影响有多大。   “我承认……‘信封’是我带来的。”   仿佛成了尸体的森久保垂死挣扎似地吐出话语。   “对不起,我太失态了。可是……那些资料不是我准备的,真的!我是说真的。我只是按照寄到我家的信封里附上的指示,把这东西带过来,没想到里头装的是那种东西——”   “森久保,”袴田平静地打断他的话,“没有用了。别说了。”   森久保已经没气力再多说什么。   揭穿犯人是谁的同时,肯定能瞬间净化我们之间激起的疑心、不安与愤怒等,种种负面情感——果然我不是会抱持这种预感的乐观主义者。纵使我们之间已经产生一些无法修复的鸿沟,但少了一件挂心的事也是不争的事实,就像堆砌一块块砖块,我仍旧深信会议室的气氛应该会逐渐回复到原先状态。   “这些‘信封’……要怎么办?”   袴田这句话让我几近晕眩。你在说什么啊?这还用说吗?信封这场闹剧结束了。犯人既然已经现形,也就没必要被这东西耍得团团转,当然是处理掉,结束这一切。无奈这么想的人,似乎只有我和嶌。就在我想用戏谑一点的方式表达意见时,话题却突然转向如何处理信封一事。   “森久保确实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但就某种意思来说,也可以解释成森久保率先调查我们的身家,揭露我们六个人不可告人的部分,如果只是一起准备小组讨论,不可能知道这种事,对吧?既然如此,就照森久保刚刚说的,先打开所有信封看看吧。然后推举经历这场风波后,还是很优秀的人当内定人选就行了。既然是谣言,就得自己证明是假的,大家觉得如何?”   简直是胡闹。就在我要出声反驳时,“……总之,打开看看也好。”矢代一脸严肃地颔首。   “没错。”连九贺也开始同调。   “这么做最‘公平’,是吧?九贺。”   “‘公平’……吗?”   虽说是幅残酷景象,但要说是理所当然,也没错。因为我要是站在他们的立场,搞不好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一开始就顺利得到两票,也是第一个被告发的袴田从此没再拿到任何一票。一开盘就拔得头筹的九贺虽然守住宝座,但支持率明显下滑。要是目前暂居第二名的信封内容没曝光就落幕的话,那么能够继续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就是我和嶌。   被告发的人显然已经构不到内定资格,但要是主动出击,像森久保、袴田那样自行打开信封,想也知道不可能增加票数。信封显然掌握着这次选拔考试的关键,只要这里分为被告发与没被告发的人,就会一直存在着明显差异。   既然如此,那就打开所有信封,这才是真正“公平”的世界。   正因为明白,所以心痛。   知道了。就这样吧。打开所有信封吧。我无所谓。   话到喉咙又吞了回去。我开始回想自己曾经犯下什么重重大过错——至少就现在我能马上想到的……没有。当然,小过错可能被刻意放大,或是曾经犯下什么不得了的错,只是自己完全忘了。不过,假设有这么一个最坏的可能性,仍然大方欢迎其他人告发我,也许这么做不但有助于会议顺利进行,还能提升我的评价。   虽说如此,让我不赞成这么做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嶌。   就连非常忌讳、厌恶信封的我也被洗脑,在某种程度上认可它的存在,认为打开信封才能让这场会议进行下去。然而所有人当中,只有嶌始终抗拒这一点,但这是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还没被告发的人,才能讴歌正义。尽管如此,嶌指的才是一条最合理又正确的路。   我不想让她对我失望,我必须承认自己另有所图。更重要的是,当所有信封被打开时,被告发的人不只我,还有嶌,这件事成了我心中一道防波堤。   我再次慎重整理思绪,向正在讨论该先打开哪个信封的三个人说:   “还是……处理掉吧。”   他们八成有种明明顺利前进的棋子,却莫名倒退五格的感受吧。袴田用像在规劝理解力差的孩子般的口气,说:   “波多野,事到如今已经没这选择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痛切知道……可是、可是……”   我觉得应该诚实、坦然表达自己真正的想法。没问题,一定可以的。应该要传达的事,一定可以传达。是的,我相信自己。   “我还是希望处理掉信封,当然某部分是因为不想被告发,才会这么说……说这种话还真是难为情。我不晓得信封里塞了什么,要是奇怪的告发,当然会影响我的评价,之前的各种讨论已足以证明。毕竟好不容易拿到六票,我不想就这样毁了。只能承认自己颇自私。老实说,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但我不只是因为害怕而不想打开信封。   “什么因为我中枪,所有人都要被回击才公平,一派理所当然得像在讨论如何有效利用核武的议论,我觉得一点也不合逻辑。或许这和之前的意见有些矛盾,其实塞在信封里的可怕告发不过是一张纸罢了。不是吗?   “幸好我们晓得犯人是谁,也就不可能误选犯人当内定人选。毕竟我们一起相处了好几天,应该好好了解过彼此吧?只凭一张纸,就抹消之前所有印象,只相信坐在这里的才是真实模样,真的很蠢。完全忘掉信封的事,这才是我们最初讨论出来的结论,不是吗?   “也许让大家之所以那么在乎信封的理由之一,就是我提议每三十分钟投票一次的规则。正因为看得到人气流动的情形,所以为了扳回一城,就算多少弄脏了手也无所谓,脑子被如此偏颇的想法支配着,所以说……当然,这必须要暂时领先的九贺能够谅解才行……那就是票数归零,重新计算,这么做不是很好吗?”   一直伺机打断我说话的会议室气氛起了一道裂缝般的反应,袴田与矢代神情骤变。   “剩下的两次投票这么做也行,或是最后一次再变更也行,要是觉得这么做还是不公平的话,我只好招了。”   “招了?”   “……说出我做过什么坏事。”   我知道他们全都怔住了,心想波多野到底会自白什么样的事?   其实我完全想不到,完全想不出我有做过什么坏事。赶紧以光速回溯记忆的我不晓得该害羞,还是该夸耀,但我完全想不起来自己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讲的坏事。   袴田可能好奇我怎么想那么久吧,问道:   “很不得了的坏事吗?”   “不……”我摇头,“我想应该有,只是现在一时想不起来……只想到小学时向朋友借的超级任天堂游戏一直忘了还……再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应该可以挤出点什么。”   我可是很认真地说,但这番无厘头发言竟逗笑矢代。正因为气氛一直很紧绷,所以一旦放松,就连笑声都会引起连锁反应。只见九贺面露微笑,嶌也笑了。袴田也附和似地笑着,摸了摸脖子。   笑声传递一圈后,回到我手中。   “真是服了你啊!波多野。”   袴田露出天真笑容。   “总觉得冷静多了……你啊,就是这样子,就是这样的家伙。”   从天花板垂压过来的沉重感仿佛融化似地,会议室气氛变得轻松多了。弥漫一股令人怀念的气息,那是我们团结一心,以克服小组讨论为目标,聚在租来的会议室的气息。   “丢掉那些信封吧……也没必要重新计票。”   干脆地吐出这句话的袴田叹了一口气后,双手抱胸。   “虽然多少有些意想不到的干扰因素,但票数确实是这样累积起来的,也代表各自的评价。我觉得照这样进行下去就行了。反正还有两次投票机会,一共十二票,不对吗?扣掉自己,是十票。只要票数集中,任谁都还是有机会拿到内定资格。小心一不留神,就会不知不觉被追过去哟。这是我的意见,大家觉得如何?你觉得呢?九贺。”   当九贺表明赞同时,矢代也点头,嶌则是从包包掏出面纸,擦拭眼角,我也感染到她的情绪似地用力颔首,除了森久保之外——会议室里成了这般景况。   这时,像在祝福我们让会议室气氛变得非常自然似地,计时声响起。   来到第五轮投票时间。   结果——超乎预期。   ■ 第五轮投票结果   .波多野5票   .嶌1票   .九贺0票   .袴田0票   .森久保0票   .矢代0票   ■ 截至目前的得票数   .波多野11票   .九贺7票   .嶌7票   .袴田2票   .矢代2票   .森久保1票   除了我投给嶌一票之外,其他人都投给我。   我终于超越九贺,登上第一。明明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将结果写在记事本上的指尖却因为欢喜而抖个不停。我辞退早已拿到的两间公司的内定资格,抱着坚定决心迎战小组讨论,意想不到的难题却突然降临,经历好几次灰心不已的瞬间,还看到一点都不想看到的东西,被迫克服根本不需要克服的事,饱尝种种痛苦时光后,总算——总算看到内定资格向我招手。   脑中浮现在墙壁另一侧工作的Spiralinks员工身影。再一步,这间办公室就会有我的位子,起薪五十万日圆——就在我开始计算具体收入时,赶紧关掉妄想开关,以免过于松懈。   “九贺,把这塞回信封。”   袴田收十放在桌上的纸,递给九贺。   不只袴田,矢代、森久保也不可能在这时机点逆转胜。   想说他们应该会表现得很错愕,没想到袴田和矢代虽然难掩懊恼之情,却显得颇释怀。   九贺接过袴田递过来的纸,简单整理后,塞回那个大信封。   我也把手上的信封递给九贺。   这么一来,这场闹剧就结束了。我如此确信。   但不知为何,九贺突然停止动作。   然后像被魅惑似地直盯着袴田递给他的纸——也就是那些爆料照片,像被吸进去似地一直看着,袴田的照片、矢代的照片,还有仔细确认自己的照片时,眼神再次打开紧张的灯。要是存心捉弄我们,未免也太恶劣。总之,没必要再针对信封、照片讨论下去了。就算是开玩笑,也不好笑。   袴田问他怎么了,九贺没回应。再三确认三张纸的他盯着照片,说了句:   “森久保。”   一副像是为了尽最起码的义务,默默照着袴田的指示而参与投票的森久保始终沉默不语,像个并非肉身而是心已坏掉的拳击手般瘫坐在椅子上,身上缠着灰色的光,成了会议室里的摆饰。   “可以再说明一次你是如何拿到信封吗?”   “……喂,九贺。”   “袴田,这事很重要,我想听听他怎么说。森久保,你不是说这些不是你准备的吗?那就坦白说出真相吧。”   森久保就像好几年没开机的电脑般,以慢到让人担心的速度抬起头,用双手抹了一下脸之后,缓缓开口:   “……在家里收到的。”   “什么时候?”   “昨天。”   森久保察觉九贺想要更详细的情报,赶紧重整坐姿。   。   “一封没贴邮票的大信封塞进我家信箱,上面只写着‘森久保公彦收’。我好奇地打开来看,里头塞着那个白色大信封,还有像是说明书的一小张纸,纸上写着:‘这是Spiralinks小组讨论当天要用的信封,请偷偷带进会议室,别被任何人发现。因为公司有些人还不知道一些事情,所以绝对不能让人事部的人发现。最好放在会议开始后,所有参与者都看得见的地方。因为是非常重要的资料,明天务必记得带着。’所以我比谁都早进入会议室,把信封藏在门后。”   九贺像在听重要证词似地,听着森久保的辩解,仿佛思忖什么般伸手抵着唇。可能是不满九贺的认真模样吧。袴田厌烦似地摇头。   “够了。九贺……认真听这种瞎说只是浪费时间,反正他就是在垂死挣扎啦!什么‘不能让人事部知道’,会有人看到那种蠢到爆的指示,就乖乖照办,毫不怀疑地把信封带来吗?就算说谎,也要说得像样一点吧。”   “我没说谎!是真的收到啊!”   “连谎也不会撒,至少编个像样一点的谎吧!”   “要说不像样,这种选拔方式不也是吗?”   坐在椅子上的森久保仿佛回神般,身子往前倾。   “当他们提出要我们自己在小组讨论上选出内定人选,这种前所未闻的选拔方式时,我就觉得这家公司做什么都不奇怪了。收到信封时,当然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想说准备这种新奇小道具肯定是像Spiralinks这种作风前卫的IT企业都会做的事吧。因为里面附了一张嘱咐我‘不能打开信封’的纸,所以我没打开来看。要是我知道里面装什么,知道是你们当中有人特地准备这东西,我绝对不会带过来。”   真是有够离谱,但这般为了脱罪而编的即兴谎言,听起来又莫名真实,这样的想法在会议室蔓延开来。尽管如此,我们已经非常厌倦怀疑这档事。光是被关在密室两个钟头就就已经让人饱尝非比寻常的痛苦,加上从会议一开始就不断发生备受冲击的事,所以比起真理,身体早已开始渴求平静。   当大家在思索如何看待森久保这番话时,九贺再次将两张纸排放在桌上,那是告发他与矢代的资料。   “这里有个像是噪声的东西,看到了吗?还有,左下方几乎完全相同的位置有个黑点,就是这里。”   九贺指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偷拍他上课时的样子,另一张是拍到矢代走进住商混合大楼的瞬间,九贺指的好像是两张照片的共同特征。确实如他所言,两张照片的右上方都有个非常小,像是条码的图案,左下方则是有个很像是镜头沾上脏东西的黑点,因为两张纸上的照片位置不一样,所以不可能是打印机造成的。依逻辑来想,两张照片应该是同一台相机拍的,所以呢?那又如何?   “所以呢?”袴田问。   “这张照片——”九贺嚥了嚥口水后,指着偷拍他的照片。   “这是四月二十日星期三的第四堂课‘都市与环境’快结束的时候,看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和板书内容就知道了,是这堂课没错。可见这张照片大概是下午四点左右偷拍的。”   “直接说结论。”   “森久保不可能拍这张照片。”   咚、咚。天花板上的空调适时发出巨响。观叶植物像被改变的风向吹动似地,开始诡异地摇晃着。可能是受不了话题有绕回原点的迹象吧,只见嶌从包包掏出茉莉花茶,含了一口在嘴里。我则是做了个深呼吸。   “四月二十日那天,我和森久保约好碰面。我问他约几点方便,他说因为有个面试,所以约下午五点过后比较方便。你们不记得了吗?那天聚会时,我们在大家面前这么约定的。”   我记得九贺说要还经济学方面的书给森久保,想约几月几号碰面;但森久保说他那天有个面试,要几点过后才方便。我记不得具体的日期时间,只记得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当事人九贺都说得那么清楚了,日期和时间应该就没错吧。森久保那天下午三点开始有个面试——至少他明确说出时间点。   但光凭这样就认定他是清白的,未免过于武断。毕竟他有可能谎称面试的日期时间,反正这种事可以胡诌。我在脑中描绘这样的反驳后,又马上觉得这是无意义的胡乱推测。那场聚会是在选拔方式变更之前举行的,那时的我们并非敌手,而是朋友,没必要陷害其他人,况且谎称自己那天的行程也没什么好处。   我的脑子里又浮现一个疑问,那就是拍照的人不一定是森久保,有可能是他拜托谁拍的。这么一来,不在场证明什么的就没意义了。但还有个问题,那就是照片上噪声般的图案与黑点。   “这两张照片是同一台相机拍的。”   “可是那台相机不一定是森久保的啊!可能是谁受了森久保的指示,用同一台相机分别偷拍九贺和矢代……”   袴田的这番反驳说得越来越没气势,讲到一半就讲不下去了。与此同时,在场所有人的心情恐怕都很消沉。就现实面来说,袴田的说法很难成立,因为必须是除了犯人以外的某个人四处奔走拍照,这个人是犯人的父母?朋友?还是花钱请征信社拍的?与其如此大费周章,倒不如犯人自己去拍。   怎么想都觉得照片应该是犯人自己拍的。森久保有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他不可能是犯人。   那么,谁是犯人?   好不容易熬过一边痛苦挣扎,一边努力想浮上水面的两个钟头,来到这里又被拖回沼底。会议室的空气混浊,所有人像要争夺仅剩的氧气般,呼吸变得急促。   有必要确定森久保的不在场证明。他翻开记事本,上头确实写着面试行程,我们决定打电话到这间公司的人事部求证。袴田认为森久保也许找了好友假装是人事部职员接电话,便用自己的手机调查那间公司的电话号码。可能是害怕引起更多猜疑吧,森久保还特意把手机设定成扩音,并说明自己为了找正当理由向所属研究小组请假,所以必须清楚表明面试时间,证明他那天下午三点到四点确实在那间公司,毫无任何怀疑余地。   好想知道谁是真正的犯人,好想揭穿隐身我们六个人当中,那个卑鄙之人的庐山真面目,既然有机会揭露就该查明一切。无奈这颗正义之心要是与Spiralinks内定宝座一同放在天秤上相比的话,显然过轻。毕竟要是顺利进行下去,我就能取得内定资格,所以怎么样都无法打从心底认为追究真相更重要。   管他真正的犯人是谁都无所谓啦!赶快回归正题吧。   然而这种话怎么样都说不出口,为什么呢?因为这是最像真正的犯人会说的台词。怎么听都像是嫁祸给森久保一事失败,真正的犯人吐出的软弱说词,所以绝对不能脱口而出。   还有,我知道自己不是犯人,当然觉得取得内定资格是十拿九稳,但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只要我是犯人的可能性还在,他们死都不会成全我;既然如此,我也得有所觉悟。   会议还剩下二十几分钟就结束了。看来我们只能准备一条揪出犯人的路。   “换个角度想,四月二十日星期三下午四点左右,没有预定行程的人不就很可疑吗?”   袴田这番话让大家纷纷拿出记事本,确认四月二十日那那天的行程;但除了在上课的九贺、去公司面试的森久保以外,其他人下午四点左右都没有行程,所以无法以不在场证明锁定犯人的。   会议室开始缓缓充斥着焦虑气息。   “犯人——”如果可以,她应该不想说出这字眼吧,只见嶌露出交杂着恐惧与懊恼的表情,很痛苦似地继续说,“犯人一定也为自己准备了告发用的信封吧。”   这是好几次掠过我脑中的疑问。六个人各拿到一封信,当然是六封。因为每封信都是在告发六人当中的某个人,所以犯人应该也会准备告发自己的信封。   那么,犯人会为自己准备什么样的告发内容呢?   “……有没有可能只有其中一封是‘空’的?”   对于袴田的推测,九贺回应:   “不可能吧。当所有信封打开时,如果只有自己没被告发,不就等于宣布自己是犯人,所以犯人应该也会准备自己的。”   “到底是什么内容啊?”   九贺沉默了约莫五秒,说:“……马上想到的可能性有两个。”   九贺暗示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是杀伤力比较大的告发,也就是依逻辑来想,马上就能看穿是谎言的告发内容。   “举袴田为例,对他有点不好意思就是了。好比刚才袴田始终无法明确反驳告发内容,只是一再坚称是谣言,却提不出任何有力证明。相反地,要是告发内容是可以顺利解套,事先准备好证据、证人的话,就能让塞进信封里的弱点不至于让自己的评价急速下坠,顺利闯过这关;也就是说,犯人准备的是‘可以证明是谎言的告发内容’。”   另一种是杀伤力相对较小的罪行。   。   “当所有信封打开时,我们就会对于各自的爆料照片展开议论。可是只有一个人……怎么说呢?好比‘曾经带走很多饭店提供的备品’,虽然是恶评,但不会让人严重质疑人格有问题,也就是‘相较于其他人,杀伤力较小的告发内容’。”   我再次试着思索已经公开的三个告发。也就是说,已经被告发的人,不见得就不是犯人,我们只是不知不觉地认定他们是受害者。目前除了森久保之外,其他人都有可能是犯人。我们为了分享资料,所以知道彼此的住址,因此任谁都有可能把信投进森久保家的信箱。   关于九贺推论的第一个假设,也就是“可以证明是谎言的告发内容”,不适用于已经被告发的三人。虽然袴田坚称是子虚乌有的谣言,却缺乏证据佐证;九贺虽然没有正面承认,却也没否认,矢代倒是大方承认告发内容属实。   至于第二个假设,也就是“相较于其他人,杀伤力较小的告发内容”又如何呢?虽说价值观因人而异,但矢代的罪行显然较轻微,不是吗?如同她高声主张的,谎称自己在家庭餐厅打工,其实是在酒店上班一事根本称不上是犯罪。毕竟职业无分贵贱,她也是靠自己的劳力赚钱。   那么,目前最可疑的是——   “可以打开我的信封,我无所谓。”   森久保指着嶌手上的信封。   “如果这么做,多少能进一步揪出真正的犯人,那就打开吧。”   客观来看,现在几乎可以确定不是犯人的人,就是背黑锅、被犯人当棋子用的森久保,也是最无辜的受害者,所以不难理解他那多少牺牲一下,也想揪出犯人的想法。虽然不晓得这么做究竟能有多大效果,但至少打开信封,可以多一些揪出犯人的线索。   嶌打从会议一开始,便始终强力主张不该打开信封。只见她起初面有难色,但毕竟连当事人都表明不介意,也就无法再坚持自己的主张;况且这么做也是为了进一步揪出真正的犯人,更是无从反对。   她露出像要帮切腹自杀的好友补上一刀的苦闷表情,缓缓打开信封。   然后掏出一张纸,摊放桌上。   纸上印着两张照片。   一张像是在大会议室的地方,举行什么说明会的样子。站在台上的男子一边高举黑色救生衣,一边拿着麦克风说明什么。台下众多听众的顶上白发颇为显眼,看来应该是以高龄长者为对象的说明会。讲台上立了个“Advance Future股份有限公司‘高效能背心’直销说明会”大看板,一看就了然于心是怎么回事。两名青年站在台上右侧,其中一位的脸用红圈标记,露出有如阿多福面具般虚假笑容的青年就是森久保。   第二张照片的背景好像是大学校园,看来应该是森久保就读的学校,一桥大学的校园吧。拍摄者从稍远处捕捉到,有个上了年纪的男子冲向从洋风建筑走出来的森久保,朝他飚骂的瞬间,只见森久保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往后退。   森久保公彦是骗子,参与专门诈骗高龄长者的直销手法。   (※另外,嶌衣织的照片在波多野祥吾的信封里。)   第二张照片应该是受骗男子突然去找森久保的瞬间吧。照片右上方也有个类似噪声的图案,左下方有黑点,合理推测这张照片也是犯人拍的。   假设这个告发内容属实,那么森久保被告发的罪行还真真是不轻。只见他一看到照片,明显慌了。   “想说他怎么会跑来学校找我,所以是为了偷拍吗……”   森久保喃喃自语似地吐出这句话后,赶紧窥伺其他人的反应。   本以为他会反射性地称说这是无凭无据的控诉,没想到欲言又止的森久保只是眼神无力地望着地板。毕竟这场会议已经没有多余时间,无法静观某个人辩称这一切都是莫须有的谣言。   况且,就算能提出证据证明告发内容是假的,也不应该这么做,因为这样就符合刚才九贺提出的犯人作战策略,提出“可以看穿是谎言的告发内容”。毕竟眼下情况是,尽量巧妙回避告发一事才是高招,所以一味驳斥只是让森久保又回归犯人候补人选之列。对森久保来说,能做的事就是把辩词吞回肚子里,接受告发内容,用沉默证明自己不是犯人。   森久保悄悄地拿起纸,一脸紧张地看着照片。   他竟然参与诈欺行为。大家之所以对于这样的告发深感惊讶,却没有乘胜追击的最大理由,或许是因为我们曾一度误以为森久保是犯人,迳自对他深感失望,后来知道他背黑锅,又赶紧修正对他的印象,结果再次因为告发内容而对他萌生负评。我不认为诈欺是没什么大不了的罪行,但因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发生各种事,迫使我实在无法好好评价这个人。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的是,此时此刻在这里的森久保公彦,和我一直以来印象中的森久保公彦,可说判若两人。   “去面试之前……原来如此,我懂了。”   森久保点了一下头,毫不迟疑地断言:   “这也是……四月二十日那天拍的照片,星期三……因为三点有个面试,所以应该是下午两点左右拍的,没错。”   迸出有力线索。第二张照片也有噪声图案与黑点,可以证明是犯人拍的,而且这张捕捉到森久保在校园遇到受骗男子的照片,也是四月二十日那天,可见犯人那天不只偷拍森久保,还去了一趟九贺就读的学校偷拍他上课的模样。犯人当天的动线浮上台面。   就像宣布开始考试,赶紧作答般,大家纷纷再次摊开自己的记事本。要是有不在场证明的话,就能证明自己不是犯人。倘若除了犯人以外,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的话,就能用删除法揪出犯人。   可是,我有点沮丧。   因为四月二十日星期三那天,我整天没有任何行程,学校没课、社团也没活动,不必打工,也没面试,所以记事本上的那天一片空白——意思是,我一整天都窝在家。若想揪出犯人的话,起码要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也就是说,正因为除了犯人以外,其他人都有行程,才能揪出犯人。   还真是叫人措手不及,一时不知如何辩解的尴尬情况。我一边挤出又窘又苦涩的表情,一边等待正在确认行程的其他人抬起头,没想到……   “下午两点左右……我有面试。打电话给那间公司的人事部就能证明。”   矢代第一个举手说。九贺也紧接着表明:   “我在学校上课,老师可以作证。”   瞬间,两人从候补名单剔除。再一个人,再一个人,只要说出不在场证明,那一刻就能确定犯人是谁了。我一边感受胃液上涌,直盯着嶌与袴田,看来犯人就是他们俩其中一人。难不成……不会吧。犯人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有人举手。   “我有面试。”   清楚吐出这句话的是袴田。最好确保你说的是真的。   的。   “我也是只要打去人事部问问,就能证明。”   听到袴田这句话的瞬间,确定犯人是谁了。   小组讨论时间即将结束。感觉我的体内因为绝望而逐渐冷却,不该有如此愚蠢的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此刻的我仿佛胡乱抛掉一切道理、理论,贯彻形同自暴自弃的拥护之心;虽然理性设法压制想开口的我,临界点却逐渐逼近。   告诉我,不是你,嶌。我的这般心声——她收到了。   “我在上课。”   嶌举手说。   “我和九贺一样有研究小组的课,老师可以作证。”   该不会为了不想被怀疑是犯人而撒谎吧。迳自如此惴惴不安的我,偷瞄到她的记事本上清清楚楚、毫无疑问地写着“研究小组的课”。嶌没说谎,她确实有不在场证明。   嶌不是犯人——太好了。   无奈我的安心仅是须臾之间。为什么其他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就在我整个人瘫靠在椅背上思索,想要叹口气时,这才发现自己有多蠢。   对哦。   当我勐然察觉时,耳边仿佛响起尖锐刺耳的火灾警报声,一股爆发似的不安感窜至胸口,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我身上。   “波多野……如何?四月二十日那天下午两点左右的行程。”   因为袴田询问的口气有如碰触肿瘤般谨慎,促使我更加紧张。心想必须快点回答才行,却发现自己除了“哦、嗯”的敷衍回应,再也吐不出只字词组。本来想阖上摊开的记事本,但这么做只会促使会议室的猜疑氛围变得更浓。必须开口说些什么才行,瞬间萌生干脆说我那天也有课的邪念,但马上察觉这是不该说出口的谎言。到底该怎么办?要是说实话,又会如何?   既然我不是犯人,那就据理说明自己不是犯人就行了。我却不知该怎么做,立刻表现出焦虑不已的样子,完全想不到任何正确判断。只见众人的怀疑眼神逐渐染上失望的色彩。   “总之……”九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先确定一下大家的不在场证明吧。逐一打电话给能帮忙作证的人。”   九贺像刚才森久保那样,设定成扩音模式打电话。   为了避免不正当手段,袴田负责上网查询大学的电话。九贺请接电话的人联络指导教授,不久后教授本人接听。九贺以恭谨口吻请教自己四月二十日当天的出缺席情况,“你当然有来上课啊!”教授回道。就这样确定九贺不是犯人。   接着是嶌打电话,每个人逐一确认过四月二十日星期三,下午两点左右的不在场证明。每次只要有谁洗清嫌疑,我就会紧张得无法喘息,好奇怪,要冷静、理性一点啊。无奈满脑子只能被聚集焦躁情绪的线用力拉住,越思考越焦虑,只迸出些无谓的想法。眼神游移,不停嚥口水的我意识到双手抱胸的模样不妥,赶紧松手,却又不由得双手交臂,一再重复这动作。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岂不是成了犯人吗?虽然客观俯瞰自己的我还在,身体、脑子却已不听使唤。   应该有哪个前提是错的。总之,冷静一点就行了。因为我不是犯人。   那些照片真的是犯人自己拍摄的吗?试想了几秒,发现我多虑了。如同九贺所言,噪声图案与黑点确实显示三张照片出自同一台相机。假设犯人委托第三者拍摄,那么“拍摄者”等于“犯人”的推论就不成立,然而找不到犯人只把这件事委外处理的理由。如果是犯人指示每个人的朋友提供爆料照片给他,这还说得过去。   但这么一来,就无法解释为何所有照片是用同一台相机拍摄。想想,犯人从提供爆料内容的人那里取得九贺、矢代的照片还比较合理。   不对,不是这样。不管怎么想,还是犯人自己拍摄最合理,而且也不可能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而在照片上动手脚,毕竟要不是九贺眼尖发现是同一台相机拍摄,恐怕不会有人发现这线索,所以犯人没必要耗费心力干这种事。   也就是说,没错,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有人替虚假的不在场证明作证,只能这么想。   “……肯定有人说谎吧?除了我以外,也有人四月二十日那天没有任何行程。”   我这番轻率发言在会议室响起时,恰巧是除了我之外,其他人都打完电话确认不在场证明的时候。嶌与九贺分别打给指导教授,袴田与矢代则是联络企业的人事部主管,显然都是值得信任的人证明他们的不在场证明。电话号码也不是自己提供的,而是和方才森久保那时一样,请别人查询电话号码后再拨打。虽然这样的流程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余地,但叫我如何相信?   “……有人想办法找人做伪证。没错,一定是这样没错。”   无奈我的话语宛如朝幽灵丢石子,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一丝效果,就这样消失在会议室的另一侧。要是没有设法保持冷静的话,就会成为不折不扣的犯人。我混乱得不时露出戏谑笑容,努力据理说明,可惜徒劳无功。仿佛只有我,或是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都变成全像3D,我说的话没有一句进入他们耳里。   五人露出沉痛表情,蜷缩身子。   “总之,矢代——”   袴田说。   。   “打开信封吧。看了从里头拿出来的波多野的照片,大概就可以确定……许多事情。”   方才嶌打开信封时,就已经确定我的信封里装着对她的告发,所以用删除法来看,矢代手上的信封装着对我的告发。   矢代的纤细手指滑进纸袋缝隙,一点点地剥除黏着处。   我默默注视这般光景。   ◆   第五位受访者   小组讨论会议的参与者——森久保公彦(三十一岁)   二○一九年五月二十九日(三)中午十二点十九分   日本桥车站附近的餐馆   被骗的人才有问题。   咦?什么事?就是直销那档事啊。我刚说过自己大学时代参与过的诈欺手法。   一听说有钱赚就自愿上钩的人才有问题,简直没救。明知世上哪可能有轻轻松松就能赚钱这种好事,却愚蠢得相信别人说的鬼话,自愿上钩,所以一点也不值得同情,根本是自作自受,当然会被骗。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拿一下牙签吗?不是,牙签我自己拿,是拿罐子。对,谢谢。可以帮忙放回去吗?不好意思。   信封里的告发内容都是真的,你应该知道吧?咦?好了啦。不用那么吃惊。感觉很刻意,反正应该什么都知道吧?……真是有够麻烦啊。   简单来说,就是不动产诈欺的翻版啦!那东西设计成像是小孩子穿的棉背心,真是土爆了。还宣称是超高效能健康用品。因为里头嵌着很多磁石,也许穿上后多少能促进血液循环吧。至于到底有没有效,我是不知道啦!总之,那种骗人的玩意儿居然要价三百万日圆呢!虽然销售对象是老人家,可是阿公阿嬷自己根本不穿这种东西啊!他们都是先买下来,再租借给需要这种东西的其他老人家吧。   假设每个月靠这东西赚一万日圆的话,对只靠年金过活,总觉得不太安心的高龄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错的额外收入吧。一开始先投资三百万,每个月就能坐收一万日圆的投资报酬率听起来还不错。还建议他们如果临时需要钱应急的话,转卖出去就行了。也就消解他们的疑虑啰。转卖的话,当然不可能拿回三百万日圆,不过只要骗说很多人都能转手卖个二百多万,大部分老人家听了都很开心。   是啊!还真的相信到让人实在很想反问他们,当真一点都不会起疑吗?几十年辛苦赚来的宝贵退休金,就这样汇到别人的户头。想想,真的是超好赚的一门生意啦!   我是帮忙介绍产品,为品质背书的产品顾问。端出我念的大学,多少会博取信赖吧,所以希望我去他们公司打工啰。我明明念的是文科,还装得一副很了解科学方面的知识,狠狠榨干许多阿公阿嬷的老本,真的是差劲到不行啊!根本是畜生,再怎么被骂都不为过。   不过,几乎没被受害者直接飚骂就是了。只有一次是从公司走出来,还有一次是在大学校园,就是被拍到那张照片的时候。   一定是“犯人”教唆那个人这么做,告诉他几月几日几点去我念的学校,就能堵到诈骗集团的其中一人。毕竟时机实在太凑巧了。我真的吓一跳啊……   就算找我讨公道,钱的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解决的啊。没办法承诺还钱,也不晓得该怎么道歉,只记得自己一直喊着“请不要这样”。应该是透过脸书联系的吧?啊?谁?当然是“犯人”。我周遭多少有谣传啊,说什么有个家伙在打打探我的八卦。算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这个,你不需要吧?这里的折扣券。你应该不会在这种地方吃饭吧?那就给我吧。折抵二百日圆可是不无小补呢!反正你也用不上。谢啦。   不过啊,现在想想,那场小组讨论还真像一场梦啊……很像在进行什么可怕的心理测验,也很像在打一场无意义的生存游戏。没想到一个卑劣的信封就让会议室里闹成那样,真是有够蠢。   我觉得再也没有比求职活动更无意义的事了。   为了得到企业主的青睐,每个学生都在说谎。公司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说些对自己有利的事。讲到这个,我现在待的是包装资材类公司,根本打从毕业一进去就被骗了。那个负责面试的人事部男主管戴着眼镜,感觉是个很温和的人。想说公司有这种人在,气氛应该不错吧,这也是让我决定进这间公司的一大理由。没想到我进去后,马上发现那个人事主管根本是这公司的一个异类,因为公司从上到下全是那种无脑的肌肉笨蛋,那个人事主管待在这种像是体育社团的公司,肯定很痛苦吧。果不其然,他在我进公司那年就闪电请辞了。叫人有够傻眼吧?居然和我学生时代骗人的手法一模一样,我有种完全被骗的感觉。   当初那个人事主管笑着说“我们公司很器重女性员工”,还说什么“我们是很有国际观的公司”、“还有生日假之模拟较特殊的员工福利”,根本全是骗人的。实际上,说什么女性员工不适合跑业务,转调事务职;面试时曾经问我托福考几分,结果英语一次也没派上用场,不管调到哪里都是在做内勤工作。那个生日假也很扯,根本没看过有人请,大家连有这种假可请都不知道。   说谎的学生,说谎的企业,毫无意义的情报交流,这就是求职活动。   人事主管到底是以什么基准来选人啊?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不过啊,就算要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   算了,不说这个了。对了,你有和其他人见面吗?是哦。如何?大家没对那次的小组讨论有何质疑吗?咦?……没事,真的。反正就是那样啰。好歹也该站在我的立场想想吧。既然利用了宝贵的午休时间碰面,就得讲些比较有料的事。   既然“犯人”已经死了,你来找我,是为了销毁证据吧?   那次小组讨论结束后,我想了许久。“犯人”的作战策略当真会那么粗糙吗?我们看到的真相,真的是事实吗?“犯人”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在不暴露身分的情况下把信封塞进我家信箱的家伙,当真会做出那种中途露出狐狸尾巴的事吗?   我不会说自己之所以无法进Spiralinks全是那封信和“犯人”害的,没资格说啊!好歹我也懂得客观看待自己。我没人缘是事实,所以不管有没有信封,我都不会被选上吧,这我承认。但从中捣乱,甚至把我塑造成头号嫌犯的“犯人”实在很可恨,所以后来察觉我们在那场会议上竟然揪错“犯人”,我真的很懊恼。   怎么了?口渴?要点冷饮吗?没关系啦!别客气。   虽然那个像在玩游戏的分发信封方式很奇特,但这么做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在会议上塑造一场充满戏剧性的心理战,怎么说呢?仔细想想,那是“犯人”为了拿到内定资格而精心打造,经过精密计算的创新分发方法。   小组讨论举行之前,“犯人”除了自己之外,偷偷调查其他人不为人知的阴暗过去,试图打击对手的评价;不过就算想到这一招,实际上最困难的是如何公布这些调查到的事。即便尽是些诈欺、堕胎,还有那个什么……酒店上班、霸凌,这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但要是直接说出来,这种像侦探一样偷偷摸摸调查别人的行为只会被质疑人格有问题。就算可以拉低对手的评价,自己的评价也会跟着下滑,只是离内定资格越来越远,本末倒置罢了。   所以要告发的话,起码要由第三者,至少要有个不知道是谁的人,透过他来告发才行,所以“犯人”必须准备信封。问题是,一个装着所有人丑闻的大信封只是搁在桌上,怎么样也不可能激起告发之战,只会被当作危险物品尽快处理掉罢了。   所以“犯人”把告发内容分装成几个信封,然后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上。因为必须这么做,所以他也得准备对自己的告发内容才行。明明有六个人,却只揭露五个信封的内容确实很奇怪。当所有信封都打开时,要是唯独自己没被告发的话,不就摆明了自己就是犯人,所以“犯人”必须准备一份对自己不利的告发信。   虽然无法清楚想起当时提出的是什么样的假设,但我记得有类似这样的论点。总之,“犯人”可以选择的路大概有两种,一种是据理说明告发内容根本是假的;另一种是自己被告发的罪行较为轻微。   但我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其实还有个最重要的“第三种战术”。当我发现时,真的有一种终于解开超难数学公式的成就感,同时也有一股被抢先一步的懊恼感。原来如此,原来还有这种方法啊!虽然是个误區,但其实非常简单,只是不是我这种人想得出来的方法就是了。   那就是让喜欢“犯人”的人,拿着告发“犯人”的信封。   光是这样,“犯人”就能轻易回避对于自己的告发,所以为了指示谁要拿着谁的照片,纸上必须写着“还有,谁的照片在谁的信封里”这行字。你手上的信封装着你最喜欢的人的照片——不过,只怕对方还不知道这一点,就已经打开信封了。其实,要想回避这般风险的方法很简单,只要从会议开始不久,便一直强烈主张“不该打开信封”就行了。就是这样。任谁都会一直附和心上人的意见,看到心上人一直据理力争,自然会同调。   至于如何制造不在场证明,这我就不知道了。不管怎么说,可真是天才啊!恭喜,完美拿到内定资格。已经待了将近十年吧。年收多少啊?工作开心吗?果然有着不惜践踏喜欢自己的人,也要得到手的价值吗?有吧。我觉得有哦。你可真是了不起的行动派。   哎呀,口渴就说一声嘛!我帮你点冷饮吧。啊,对了。这个保特瓶的标签是我们公司做的哦,但不是我负责的就是了。记得你从以前就常喝呢!这个茉莉花茶,是吧?   我说,嶌,你才是“犯人”吧。   波多野祥吾绝对不是“犯人”。   6   矢代从信封掏出照片的瞬间,我仿佛从椅子上滑落,被吸进地板似的。印在纸上的照片只有一张,刚好与我现在的心理状态成对比,因为照片中的我一派爽朗、无忧无虑样,脸上浮现无邪笑容,这是大一迎新活动赏花时的照片。   波多野祥吾触法。大一时,未成年的他在社团聚会上喝酒。   (※另外,矢代翼的照片在袴田亮的信封里。)   未成年饮酒确实触法,但严格来说,并非不可饶恕之事。纵使如此,根本不必确认大家的意见——说是包括我在内也行——因为大家完美达成共识。   这罪行也未免太轻了。   与此同时,我被另一个冲击惊愕到仿佛失去意识。当我看到照片中,那个对着镜头,高举麒麟拉格啤酒,影像有点模煳的自己时,我知道谁是犯人了。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怎么会那么蠢呢?   我缓缓抬起头,窥看犯人的脸,打算用我的眼神举发。你是犯人吧。是你陷害我的吧。不觉得太过分了吗?我打从心底相信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可怕的是,犯人的演技堪称表演艺术等级。我的双眼有如一面镜子,因为犯人也露出和我一模一样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才是背叛者,明明我打从心底相信你。”——仿佛想这么说似地,感伤的双眼噙着泪。   大家听我说,我知道犯人是谁,就是这个人,不是我。   本来想指着犯人这么说。想想还是作罢。虽然我现在很混乱,但还不至于笨到认为揪出真正的犯人,情势就能逆转。事到如今,做什么都没用了。毕竟犯人连我现在一筹莫展的样子都算计到了。为了陷害我,巧妙运作着所有诡计。现在想想,那时那个样子就是在向我宣战。   “我的……这张照片,”矢代指着自己被拍到走进住商混合大楼的照片,“我想起来了……这张照片也是四月二十日那天拍的,记得时间是下午五点十分左右。”   为何矢代突然想起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不懂她为何突然追加情报,分明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实,这么做根本是狠狠补上一刀。除了我以外,其他人的记事本上都写着下午五点左右的行程。森久保和九贺这时间应该是为了还书而碰面,袴田和嶌要打工。当袴田与嶌分别打电话去打工的地点,确认自己有不在场证明后,就完全断了我的退路。   通知最后一轮投票的计时声,仿佛从远处传来似的。   “进行最后一轮投票之前——”   我用小到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这么问:   “认为我是犯人的人,可以举个手吗?”   自己被陷害的事,还有苦尝完全败北的滋味,我不要在什么都没有确认的情况下,迎接明日到来。森久保与袴田率先举手,接着是矢代和九贺,就在嶌像被会议室气氛逼着举手时,我像人偶般用力颔首,明明完全嚥不下这口气,却还是点头。   我沐浴在来自四人的轻蔑视线,以及有个家伙发挥演技的责难视线之下,苦尝满满的绝望滋味。之所以没流泪,并非我够坚强,而是忙着惊愕与消沉,一颗心还来不及悲伤。   我一边管束想要自暴自弃的心,一边思考最妥善的对策。绞尽脑汁思索出最后反攻手段的我咬牙吐出这番话。   “……没错,”我抓着分发到的信封,应该是告发嶌的信封,“调查大家的丑闻,再将蒐集到的资料装入信封,投递到森久保家信箱的人就是我。我替自己准备了感觉比谁都轻的罪行资料,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拿到内定资格。如同各位的臆测,我想揭发你们的恶行,却怎么样也找不到任何关于嶌的丑闻,所以我自己拿着用来告发嶌的信封,因为要是直到最后都没被打开的话,也就不会曝光里头其实是‘空’的。”   我说完后,将信封塞进夹克内袋,再将记事本等私人物品塞入包包。之所以没人阻止我在会议结束之前就准备离开,不是因为对于可悲犯人的最后一丝怜悯,而是他们必须进行最后一轮投票,选出内定人选。   “我投嶌一票。”   我只用口头表示,并未参与举手投票。   因为我认为没必要再次确认投票结果。   ■ 第六轮投票结果   .嶌5票   .九贺1票   .波多野0票   .袴田0票   .森久保0票   .矢代0票   ■ 截至目前的得票数   .嶌12票   .波多野11票   .九贺8票   .袴田2票   .矢代2票   .森久保1票   恭喜嶌,拥有美好的社会新鲜人生活。   我握着会议室大门的门把,打开门,一边为这如此理所当然之事深感诧异,步出会议室。迎面扑来的空气冷得会冻结似的,如此新鲜,充满解放感。我到底被关在那个闭塞空间有多久啊?深切感受到自己被软禁在那无比异常世界的同时,顿觉眼角热热的,悲伤追至心头,试图忍住泪水似地抽了一下鼻涕,走在Spiralinks的走廊上。   鸿上先生从隔壁房间走出来。   好像想和正要离开的我说什么,只见他一副欲言又止样。可能是想对我说,看你把小组讨论搞得一团糟,被谴责也是理所当然,但他终究开不了口,可能找不到适切话语吧。我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只能点了个既非道歉,也不是感谢,更不是临别招呼的头,随即走向出口。   我将塞在口袋的访客专用证用扔的还给柜台人员,走进电梯。   电梯下降的同时,泪水不停淌落。顾不得弄脏西装的我当场崩溃,发出响彻整栋大楼的呐喊。   电梯一直、一直不停下降。 第二章 从那之后 And Then   1   ○森久保公彦   目前任职于包装资材类公司。认为波多野祥吾是无辜的,我才是犯人。   我不想再写了。将手机塞进包包。目送三辆轿车离开后,举手拦了一辆厢型车款的计程车。告知司机Spiralinks总公司所在的新宿大楼名称后,随着车子启动时的惯性原理,整个人靠着椅背。   办公大楼林立的街上到处都是身穿西装的上班族,没想到世界上居然存在着能容纳那么多人的职场空间与工作,我这么思忖着,不让司机察觉似地轻叹一口气。犹豫着要不要联络芳惠,却又觉得不用急,毕竟心绪纷乱时不适合打电话。我像要洗去内心的不悦感,喝着茉莉花茶,瓶上可爱的植物图案标签突然变得可憎,遂顺着裁切线撕下它,扔进包包。   包括前人事主管鸿上先生在内,访谈完五个人之后,毫无成就感,也没有任何称得上成果的成果。不想再为这事纠结的我闭目养神,思索着下午的开会行程。   我也不知道Spiralinks的工作量是否繁重,因为没有可以比较的对象。早上八点半上班,大概忙到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下班,硬要说的话,也许算是剥削劳工的黑心企业吧。但考量到薪资还算优渥,所以努力早日独当一面的想法,远胜过发牢骚。   进公司那年,一般事务职只录取我一个人,还有技术职务的几名理工系应届毕业生与研究生,以及设计部门的几名专科毕业生,一共有八位和我同期进公司。新进人员不多,所以比起在其他公司上班的朋友,我的研修期比较短。起初我隶属于当时还是主要事业的社群网站SPIRA业务部,设法将SPIRA的社交功能结合以揽客为目标的企业活动广告,这种开发型业务就是我的工作。   迎新会上,上司问我想做什么样的企划,我回答的是进公司之前便一直在构思的点子,于是他们让我第二天就试试这构想是否可行,无奈我干劲十足,却缺乏实务经验。我本来期待多少受一点培训,但根本没人有空一对一带新人。现在回想,总觉得公司那时在培训新人这方面实在太草率,但当时的我迳自解读成这就是一流企业的做法,惴惴不安地沉醉于这般不合理的情形。我不敢说我表现得很好,但工作效率超乎前辈的预期,也就以新人之姿成为部门的一大战力。   进公司第三年,我调到刚成立不久的“LINKS”部门。LINKS是主攻手机的社交应用程序,靠着操作简单方便与免费通话功能,推出第一年便创下高达五千万次的下载纪录,成为Spiralinks的主力业务,现在反而很难找到没有下载LINKS的手机了。我还是负责业务方面的工作,也就是向企业主提议用于LINKS的活动贴图等。   新的应用程序LINKS是取自公司名称Spiralinks,可惜当初做得有声有色的SPIRA因为其他社群网络服务兴起,渐趋没落。毕竟年轻人是主要客层,喜新厌旧在所难免。幸亏LINKS蓬勃发展,让公司本身不受SPIRA没落的影响,规模像是用气压机灌满的巨大气球般显著成长。   公司之所以蓬勃发展可说是因为我的努力。我不是那种极度自恋的人,但不可否认,确实有着身处急速成长企业中的优越感。若是将日本这国家比喻成一辆新干线,我可以自豪地说自己是坐在最前面的车厢。   总公司于两年前迁至新宿的同时,我也被调到行动支付事业部门。原本已沦为纯粹只是公司名称,有名无实的SPIRA一词,也凭借“Spira Pay”这个使用二维条码的行动支付服务而复活;虽然不像LINKS一推出就爆红,但在国内的非现金支付领域可说占有一席之地。   因为这项服务本身不太可能靠着研发创新功能而扩大影响力,所以目前我们业务部的工作是以最传统的登门推销为主,亦即分为走访各中小型餐饮店,询问对方“有没有兴趣引进Spira Pay付款机制”的区域型部队,以及推动大型百货店与连锁超市能够全面引进这项付款机制的大型客户部队,我隶属后者。   促使我不得不开始探寻往事的契机,要从采访森久保公彦的三周前说起。无论是我进这家公司的经过,还是那场小组讨论,都变得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幼稚园活动表演时的舞蹈动作般,模煳到不太记得了。   ❖   “我又不是要你道歉。”   可能是畏惧我有点高八度的声音吧。铃江真希说出今天的第八次对不起,随即像在反省自己干么道歉似地蹙眉,看起来颇失落。   “电子邮件这东西只要准备制式版本,复制贴上就能传送了。不是要你别花那么多时间弄吗?你应该也知道自己花太多时间处理吧。”   “是……”   “浪费时间在简单的工作上,真要花时间的工作却没完成,要懂得提升效率啊!知道吗?”   “知道了。”   这句“知道了”明显是在敷衍。铃江能言善道,给人的印象也不错,唯独工作效率始终不怎么样,令人怀疑她是否有心改善。我知道自己不是高高在上到可以大声斥责别人的身分,所以每次都好声好气地劝说,却也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成分越来越少。人事部要我在培训期间尽量安排工作给她,我便让她负责比较无关紧要的电子邮件工作,但对她的忍耐显然已经濒临极限。   “嶌,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我放下公司发配的工作用手机,回过头,瞧见一脸歉意的经理。看他这样子,八成没好事。   “在打电话吗?”   “正要打,没事。”   “还是那间医院?”   “是的。”   “不是还不到一天吗?会不会催得太频繁啦?对方也有对方的做事流程,再等等吧。反正也只是要个非正式的申请单。”   “所以才要盯紧一点,哪怕只是先拿到一张也好。对于对方来说是杂事,对我们来说,可是重要的工作。对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是人事那边联络我,要我们这边派一个人帮忙面试。”   “面试?招募新人吗?”   “应届毕业生的团体面试,大概下个月六号左右吧……人事那边说希望各部门派一位菁英帮忙面试,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   “我真的没时间啊。”   随口夸句菁英就想引诱我答应的企图实在太明显,反而让人兴趣缺缺。经理的为人并不坏,只是凡事照本宣科的行事风格实在让人无法信任。四十几岁的他外表算是清爽时尚,修剪整齐的下巴胡,戴着时尚风的圆框眼镜,比起中间管理职,看起来更像新锐艺术家,外表可说无可挑剔。但怎么说呢?应该说正因为外表不差,有时反而凸显内在的不足。   我之所以拒绝协助面试,并非因为不满经理的一些作为。之所以不是回答“不行”,而是“没时间”,是因为我手头上的工作量已经饱和,没办法再负荷了。推广非现金支付方式的一大难关,就是以医院为首的医疗界。大家之所以不用信用卡支付保险给付的医药费,是因为还有手续费之类的问题。不过靠着积点折扣与限定优惠期间的调整,开始有些医疗机构有意愿引进,况且医疗界的三巨头集团也即将点头,迟早可以拿下他们,做为“Spira Pay”站稳业界的基石。正值如此关键时期,我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去当面试官,经理应该也很清楚才是。   “嶌前辈,找您的电话。”铃江真希突然插话。我交代她问清楚对方是谁,说我待会儿回拨,继续与经理沟通。要是暧昧回答,经理势必觉得还有转圜余地。   “请找别人帮忙吧。我真的没空。”   “也是啦。你说得对。你哪有时间帮忙。”   明明已经沟通清楚了。经理却不知在碎念什么似地赖着不走,觉得死缠烂打是逼我就范的最快解决方式。自己不想想替代方案,也没让步意愿地死赖着不走,实在叫人很不自在。八成是想说他表现出苦恼样,我就会松口答应吧。我再次明确拒绝,他才死心般慢慢走回自己的位子。看他那样子,肯定过没几天又会来找我谈这件事,一想到就头痛。   就算我真的没事做,也不可能去当什么面试官。   我走向铃江真希的位子,准备回复刚才那通电话。走近她那不太熟练地回复邮件的背影时,发现才刚分发来我们部门的她已经在办公桌摆上各种装饰品,其实倒也不觉得碍眼,只是觉得她胆子还真大。   就在我要出声叫她时,瞧见桌上的一张照片,不由得“啊”地惊呼一声。   “啊,嶌前辈,”回过头的她循着我的视线望去,“您知道他啊?”   “……他是相乐春树,对吧?”   我都还没说喜欢或讨厌,她已露出找到同好般的闪亮眼神,“我可是铁粉呢!”这么说。   铃江真希无视我的冷淡态度,继续说:   “他歌唱得好,又超可爱,连个性都超棒!是吧?”   “……是哦。”   “他上音乐节目时,像是说话方式什么的就表现出他的好人品。”   “可是,”我忍不住想酸言酸语,“最近应该没人认识他了吧。这个人不是吸毒吗?这样还能断言人品好?”   “是没错啦……但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都是事实,不是吗?又没见过他本人,就断言他人品好,不觉得过于武断了吗?”   我反省自己的反应太孩子气,赶紧问她刚才是谁来电,并数落递给我的便条纸上怎么没写公司名。   “啊,对不起。对方没说他是哪家公司,我以为应该是熟识的客户……也就没主动问。”   铃江真希就是会出这种包。   我叮嘱她下次记得问之后,回到自己的位子。只好试着上网搜寻公司名称,却苦寻不着。其实电话是“○四八”开头就有点不寻常,查了一下,是埼玉县的区码,想不出谁会从外县市打电话给我,也不认识这位打电话找我的人,本想干脆不理会,但已经告知对方会回电,也不好反悔。   没办法,只好回电。响了四声后,有人接听。   “承蒙关照,我是Spiralinks的嶌。刚才您有来电,请问是波多野小姐吗?”   “……您是嶌小姐吗?”   “是的。”   “嶌衣织小姐?”   “……是的。”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令我不太自在,就在我沉默片刻时,对方说:   “我是波多野芳惠。”   “承蒙关照。”我反射性回应,却完全想不起这名字。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她究竟是谁时——   “我是波多野祥吾的妹妹。”   “波多野……祥吾?”   我一时想不起来,虽然这名字听来有点耳熟,但完全想不起来是谁。是小时候看过的动画主角?国中同学?还是前世恋人?就在我为了掩饰尴尬,拼命搜寻记忆时,波多野芳惠的声音打开我的记忆闸门。   “你们好像一起参加过求职活动。”   好几光年的距离瞬间消失,清楚唤醒八年前的记忆。   波多野祥吾、小组讨论、最终选拔考试、那间会议室,还有信封。   一连串的记忆让我开始冒汗。我从没忘记那一天、那段日子,只是拼命封印在记忆深处,不愿想起罢了。顿时脑子一片混乱,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差点忘了自己已在Spiralinks工作多年。   “我哥过世了。”   哥哥……我在脑子里像鹦鹉般复诵着,逐渐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   “波多野他……”   “是的,两个月前的事,”波多野芳惠说,“我在老家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有个署名给嶌衣织小姐的东西,想说是不是应该联络您,所以打电话到公司叨扰。不晓得您有没有时间来我家一趟呢?如果没兴趣的话,我们会把它处理掉。”   ❖   我抵达位于埼玉的波多野家,已是晚上九点。本来可以更早一点下班,但临时有份估价单需要处理,所以拖了一点时间。我知道这时间不适合造访素昧平生之人的家,但不想让不安的心情拖到明天的念头更强烈。   他到底留了什么东西给我?   位于朝霞台的大型公寓十四楼,一四○一号室挂着“波多野”的门牌。当我瞧见前来应门的波多野芳惠时,记忆中的雾霭瞬间散去,清楚想起波多野祥吾的脸。单眼皮却炯炯有神的圆眼,偏长的脸型。   没有正式的佛坛,只有摆置故人的照片与香炉。照片中的他除了发型之外,几乎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上过香,他的父母来到客厅向我致谢,谢谢我为了他们的儿子特地跑一趟,感受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对待我的态度却颇热情,看来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我原本做了最坏的打算,看来暂且可以安心。   我随着波多野芳惠走向她哥哥生前住的房间。   波多野芳惠开灯,说:“我哥是因病去世。”   她说了我一直想问的事。   “他不是体弱多病的人,是因为淋巴癌过世。说来惭愧,我们兄妹好几年没见,所以一时之间没什么太深切的感受。”   “他不住这里吗?”   几年前搬走的。你知道广岛的比治山吗?”   “抱歉,不晓得。”   “我也没去过,好像离原爆纪念馆很近……就在广岛市区。他调去那边工作后,就一直一个人住。其实我比他更早离家,在江户川区担任公职,所以我们大概四年没见面了吧。如您所见,这房间已经空着好几年。”   房间里确实没什么生活感,床上没放床埝,取而代之的是满布尘埃的空气清净机与健身单车。书桌上放着成堆书籍和空的垃圾桶。波多野芳惠一边翻找抽屉,一边说:   “我今天特地请假回来整理我哥的遗物,然后就发现——请稍等一下。记得是放在这里,不可能随手乱搁啊!您先坐一下。”   不喜欢坐座埝的我本来想拒绝,但又不想让她费心,只好乖乖坐下。缓缓坐下时,清楚感受到双脚微颤,这股不对劲的感觉促使心跳加快。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越来越觉得应该是“那个”吧。   就在我喝着她端给我的茶,试图掩饰紧张时,“找到了,就是这个。”   波多野芳惠坐在我对面的座埝,递给我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有几张资料。我接过时瞅了一眼里面的东西,不禁屏息。   “哥哥什么也没说。”   波多野芳惠的表情明显骤变,眼中开始浮现隐藏至今的纳闷与狐疑,让人误以为房间的照明刹时变暗。她那一直以来的亲切态度,说不定是为了引我陷入深不见底的流沙。   波多野祥吾本人应该是想留个纪录吧。文件夹的首页用黑色麦克笔写着:   【致犯人、嶌衣织小姐】   波多野芳惠直盯着一脸愕然的我。   “哥哥开始求职活动的那一年,某天——”她说,“不知道是参加哪间公司的选拔考试,一身西装的他一回家就抓狂。想说他可能会大闹一阵,没想到他却突然安静下来回房间,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传来他的啜泣声。说真的,我还以为他是不是杀人了,问他也不回应。除了吃饭以外,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结果没拿到任何一间公司的内定,他就不再找工作了。我也是找到这个文件夹才想起这件事。”   透明文件夹里挟着类似便条纸的东西,比一般笔记本稍小,上面有划线,看起来像是记事本的一页吧。上面手写着“得票数”,还有九贺苍太、袴田亮等,几个我几乎忘了的名字。这是那场小组讨论的得票数,每个人的名字下方用正字记录得票数,只有我的名字特地用红笔圈起,“十二票,内定”这几个字有如死亡讯息,蕴藏着未知的疯狂意图。   文件夹里还挟着Spiralinks当时针对大学生做的征才宣传手册,当年我把内容熟读到至今都还记得。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用颤抖的手指翻开文件夹,里面没塞其他资料,但最下方鼓鼓的,挟着一个USB和一把小钥匙。   “我也不晓得这把钥匙是做什么用的。”   这么说的波多野芳惠拿起USB,插进摆在桌上的笔电。看她的动作如此熟练,这台笔电应该是她自己的,而非波多野祥吾的遗物。USB里有个文件档和压缩档,文件档的档名用汉字标示“无题”,压缩档的档名和刚才看到的“致犯人、嶌衣织小姐”一样。   “这个压缩档锁住了。要密码才能开,而且要是输入错三次,文件就会自动销毁,不过这个文件档……”   她一打开“无题”的文件档,立刻显示波多野祥吾写的短文。   要说那是一段不值得再提的往事,也许是吧。   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再次真挚面对“那起事件”,那起有如谎言般愚蠢,却又无比真实的事件。我将二○一一年求职活动中发生的“那起事件”调查结果汇整于此;虽然清楚知道犯人是谁,但事到如今,也不打算追究了。   我这么做只是想知道那天的真相。   不为别的,纯粹为了自己。   波多野祥吾   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捂着嘴,直盯着画面。一行一行,像在钻研文章似地仔细看着,却因为脑子混乱,频频看漏字。短短数行的文章反复看了几遍,终于理解时,波多野芳惠关掉笔电。   “我的解读是,我哥好像好像卷进了什么事件。”   波多野芳野再也不掩饰对我的敌意。   “我确定那起事件的犯人就是你,嶌衣织小姐。因为那张纸上写着‘内定’,想说你该不会是在Spiralinks工作,于是不抱期待地试着拨打电话,‘请问贵公司有叫做嶌衣织的员工吗?’转了好几个部门才终于找到你,却不晓得要对你说什么。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哥说吗?你到底对我哥做了什么?该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哥的事——”   “等、等一下。”   “还等什么?我哥——”   “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脑中闪现无数影像。那场会议——最终选拔考试的小组讨论开始时,出现一个信封。有人打开它之后,每个人不为人知的阴暗面纷纷曝光。大家议论谁是犯人,互相猜疑,最后波多野祥吾坦承自己是犯人,离开会议室。我记得是这样,没错。票数最高的我拿到内定资格,但问题不在这里。   我深感诧异地迸出这句话:   “波多野……不是犯人吗?”   “咦?”   “犯人是波多野啊!至少我一直这么认为。”   我向波多野芳惠尽量正确说明Spiralinks最终选拔考试发生的“那起事件”的经过,越说越难相信这件事真的发生过,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何况它是让我成为社会人士的入口。只觉得好奇幻,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在解释昨晚的梦境般空虚。那像是小朋友的创作,事实上也是乳臭未干的大学生筹谋的卑鄙计划。   我告诉她,波多野祥吾坦承自己是犯人后,便离开会议室。波多野芳惠起初满腹狐疑地听着,或许从我的描述没听到半点虚假吧。只见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虽然知道犯人是谁,但事到如今,也不打算追究了。”   “致犯人、嶌衣织小姐。”   虽说留下这样的话,令人难以置信,但显然波多野祥吾不是犯人。那为什么他会认为我是犯人?为何硬说我是引发那起事件的犯人?   波多野祥吾,原来犯人……不是你吗?   我想不起来太细节的事,但那天的各种证据、情报、状况都指向他是犯人,所以波多野祥吾无疑是犯人。当然,这是很难相信的事,毕竟从那场小组讨论开始前我就认为他值得信赖,为人非常亲切。即便确定他是犯人后,还是不太相信,没想到波多野祥吾居然是……然而比起他的为人,最后我还是选择相信证据。   毕竟无论看起来人品多高尚,也不晓得这个人的心里在想什么。笑里藏刀的人多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过活,告诉我这般事实的就是那场小组讨论。   可是真正的犯人不是波多野祥吾。   那么,是谁?   “方便借用一下吗?”我这么说后,接过波多野芳惠的笔电。USB里的压缩档如她所言,显示需要输入密码的画面。   ——密码是犯人喜爱的东西【限制输入次数:剩下2/3次】   “还剩两次……”   “不好意思,”波多野芳惠稍微低下头,“我试着输入一次,所以用掉了一次机会。”   压缩档应该是以特殊软件加密的吧。可能是使用免费软件,但也因为架构单纯,反而无法使用其他方法解密。在思考提示前,我先把光标移至输入栏,一边看着细线闪灭,试着思索密码。犯人喜爱的东西,也就是我——嶌衣织喜爱的东西。   我喜爱什么呢?   压缩档里究竟有什么?我到底该输入什么?就这样默默思索了约莫几十秒。   “如果觉得有需要的话,请带走吧。反正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波多野芳惠关掉档案,拔出USB,塞回文件夹后递给我。   “我为刚才的失态向你道歉。如果知道任何关于我哥的事,也就是你觉得有必要告知的话,还请联络我。”   求职活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拿到内定资格,顺利进入Spiralinks,一切就像波多野祥吾留下的讯息说的,的,“一段不值得再提的往事”,也没必要追究了。   但我还是收下波多野芳惠递来的文件夹,决定时隔八年后,揪出真正的犯人。   理由只有一个。   打从那天开始,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那件事让我放弃思考,选择相信波多野祥吾的自白;但如今知道他的自白是假的,我不得不再面对那件事。   就是他带走的信封。   不知为何他宣称信封是空的,随即离开会议室。如果他是犯人,应该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如果不是犯人,当然就不知道。毕竟信封不可能是空的。   接到波多野芳惠的来电时,我最先想到的是找到他带走的信封。遗族偶然找到为了告发我而准备的信封,看见内容后认为必须联系我,但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信封依旧下落不明。   那么,信封里装的是……   我把透明文件夹塞进包包,决定再次回到那间会议室,回到被我视为禁忌,二○一一年那场小组讨论。   ❖   即便搭上回程电车,被森久保公彦视为犯人的不悦感仍残留心中。没想到除了波多野祥吾之外,还有人认为我是犯人。身体、心灵都好疲累。我被唯一空着的博爱座吸引,想说干脆一屁股坐下去算了。但终究还是决定抓着吊环,闭目养神,等待到站的广播声。   波多野祥吾究竟调查了什么?既然确信我是犯人,还需要调查什么?实在匪夷所思。看来要解开这谜团,一定得破解密码才行;但在别人眼里看来,我喜爱的东西是什么,实际上还真是个难解的问题,结果密码输入次数依旧剩下两次。我不知道要输入什么,也想不出任何可能答案。   我踩着比平常更沉重的步伐通过验票口,快步走进就快打烊的成城石井超市,买了沙拉当作晚餐。   一回家,躺在客厅沙发上,疲惫感顿时像大坝泄洪般袭来,眼皮突然好沉重,面前那张搁着沙拉的茶几仿佛离了几十公里远。还没卸妆,不能睡。脑子虽然明白,身体却不听使唤。   八年前那起信封事件的犯人当然不是我,也不是波多野祥吾。   那么,犯人自然是九贺苍太、袴田亮、矢代翼、森久保公彦,这四个人当中的某人,但就我看来,他们都没什么嫌疑。四人当中确实有一个人说谎,撇清自己的罪行,无奈我完全嗅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也就更觉得疑惑、恐惧。虽说已是八年前的事,也不是抢劫、杀人这等大罪,就算自首也不会被究责,何况犯人丝毫没露出狐狸尾巴,所以除了森久保公彦,其他人都认定波多野祥吾是犯人,也认为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果然如鸿上说的,拜托一下人事部,就拿到了当时小组讨论的影片。我把档案存到我的USB,看了两次。而且还在人事部职员一再强调下不为例的情况下,拿到六个人当年的求职报名表(地址等个资部分涂黑),虽然不晓得能不能借此锁定犯人,但多些线索总是好事。我起初看得很仔细,但很快就看不下去,索性塞回文件夹。   九贺苍太的报名表内容还算能看,袴田亮则是如他所言,大方谎称他在居酒屋当领班,还带领义工团体等。矢代翼写说她对于自己在家庭餐厅打工锻炼出来的应对进退能力相当有自信。参与诈骗集团的森久保公彦则是强调自己诚实可靠,还吹嘘自己当过十四间公司的实习生。我不好意思看已故波多野祥吾的报名表,自己的则是瞄了一眼,便觉得反感似地扔在一旁。   牢骚。   进公司那年,一般事务职只录取我一个人,还有技术职务的几名理工系应届毕业生与研究生,以及设计部门的几名专科毕业生,一共有八位和我同期进公司。新进人员不多,所以比起在其他公司上班的朋友,我的研修期比较短。起初我隶属于当时还是主要事业的社群网站SPIRA业务部,设法将SPIRA的社交功能结合以揽客为目标的企业活动广告,这种开发型业务就是我的工作。   迎新会上,上司问我想做什么样的企划,我回答的是进公司之前便一直在构思的点子,于是他们让我第二天就试试这构想是否可行,无奈我干劲十足,却缺乏实务经验。我本来期待多少受一点培训,但根本没人有空一对一带新人。现在回想,总觉得公司那时在培训新人这方面实在太草率,但当时的我迳自解读成这就是一流企业的做法,惴惴不安地沉醉于这般不合理的情形。我不敢说我表现得很好,但工作效率超乎前辈的预期,也就以新人之姿成为部门的一大战力。   进公司第三年,我调到刚成立不久的“LINKS”部门。LINKS是主攻手机的社交应用程序,靠着操作简单方便与免费通话功能,推出第一年便创下高达五千万次的下载纪录,成为Spiralinks的主力业务,现在反而很难找到没有下载LINKS的手机了。我还是负责业务方面的工作,也就是向企业主提议用于LINKS的活动贴图等。   新的应用程序LINKS是取自公司名称Spiralinks,可惜当初做得有声有色的SPIRA因为其他社群网络服务兴起,渐趋没落。毕竟年轻人是主要客层,喜新厌旧在所难免。幸亏LINKS蓬勃发展,让公司本身不受SPIRA没落的影响,规模像是用气压机灌满的巨大气球般显著成长。   公司之所以蓬勃发展可说是因为我的努力。我不是那种极度自恋的人,但不可否认,确实有着身处急速成长企业中的优越感。若是将日本这国家比喻成一辆新干线,我可以自豪地说自己是坐在最前面的车厢。   总公司于两年前迁至新宿的同时,我也被调到行动支付事业部门。原本已沦为纯粹只是公司名称,有名无实的SPIRA一词,也凭借“Spira Pay”这个使用二维条码的行动支付服务而复活;虽然不像LINKS一推出就爆红,但在国内的非现金支付领域可说占有一席之地。   因为这项服务本身不太可能靠着研发创新功能而扩大影响力,所以目前我们业务部的工作是以最传统的登门推销为主,亦即分为走访各中小型餐饮店,询问对方“有没有兴趣引进Spira Pay付款机制”的区域型部队,以及推动大型百货店与连锁超市能够全面引进这项付款机制的大型客户部队,我隶属后者。   促使我不得不开始探寻往事的契机,要从采访森久保公彦的三周前说起。无论是我进这家公司的经过,还是那场小组讨论,都变得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幼稚园活动表演时的舞蹈动作般,模煳到不太记得了。   ❖   “我又不是要你道歉。”   可能是畏惧我有点高八度的声音吧。铃江真希说出今天的第八次对不起,随即像在反省自己干么道歉似地蹙眉,看起来颇失落。   “电子邮件这东西只要准备制式版本,复制贴上就能传送了。不是要你别花那么多时间弄吗?你应该也知道自己花太多时间处理吧。”   “是……”   “浪费时间在简单的工作上,真要花时间的工作却没完成,要懂得提升效率啊!知道吗?”   “知道了。”   这句“知道了”明显是在敷衍。铃江能言善道,给人的印象也不错,唯独工作效率始终不怎么样,令人怀疑她是否有心改善。我知道自己不是高高在上到可以大声斥责别人的身分,所以每次都好声好气地劝说,却也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成分越来越少。人事部要我在培训期间尽量安排工作给她,我便让她负责比较无关紧要的电子邮件工作,但对她的忍耐显然已经濒临极限。   “嶌,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我放下公司发配的工作用手机,回过头,瞧见一脸歉意的经理。看他这样子,八成没好事。   “在打电话吗?”   “正要打,没事。”   “还是那间医院?”   “是的。”   “不是还不到一天吗?会不会催得太频繁啦?对方也有对方的做事流程,再等等吧。反正也只是要个非正式的申请单。”   “所以才要盯紧一点,哪怕只是先拿到一张也好。对于对方来说是杂事,对我们来说,可是重要的工作。对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是人事那边联络我,要我们这边派一个人帮忙面试。”   “面试?招募新人吗?”   “应届毕业生的团体面试,大概下个月六号左右吧……人事那边说希望各部门派一位菁英帮忙面试,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   “我真的没时间啊。”   随口夸句菁英就想引诱我答应的企图实在太明显,反而让人兴趣缺缺。经理的为人并不坏,只是凡事照本宣科的行事风格实在让人无法信任。四十几岁的他外表算是清爽时尚,修剪整齐的下巴胡,戴着时尚风的圆框眼镜,比起中间管理职,看起来更像新锐艺术家,外表可说无可挑剔。但怎么说呢?应该说正因为外表不差,有时反而凸显内在的不足。   我之所以拒绝协助面试,并非因为不满经理的一些作为。之所以不是回答“不行”,而是“没时间”,是因为我手头上的工作量已经饱和,没办法再负荷了。推广非现金支付方式的一大难关,就是以医院为首的医疗界。大家之所以不用信用卡支付保险给付的医药费,是因为还有手续费之类的问题。不过靠着积点折扣与限定优惠期间的调整,开始有些医疗机构有意愿引进,况且医疗界的三巨头集团也即将点头,迟早可以拿下他们,做为“Spira Pay”站稳业界的基石。正值如此关键时期,我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去当面试官,经理应该也很清楚才是。   “嶌前辈,找您的电话。”铃江真希突然插话。我交代她问清楚对方是谁,说我待会儿回拨,继续与经理沟通。要是暧昧回答,经理势必觉得还有转圜余地。   “请找别人帮忙吧。我真的没空。”   “也是啦。你说得对。你哪有时间帮忙。”   明明已经沟通清楚了。经理却不知在碎念什么似地赖着不走,觉得死缠烂打是逼我就范的最快解决方式。自己不想想替代方案,也没让步意愿地死赖着不走,实在叫人很不自在。八成是想说他表现出苦恼样,我就会松口答应吧。我再次明确拒绝,他才死心般慢慢走回自己的位子。看他那样子,肯定过没几天又会来找我谈这件事,一想到就头痛。   就算我真的没事做,也不可能去当什么面试官。   我走向铃江真希的位子,准备回复刚才那通电话。走近她那不太熟练地回复邮件的背影时,发现才刚分发来我们部门的她已经在办公桌摆上各种装饰品,其实倒也不觉得碍眼,只是觉得她胆子还真大。   就在我要出声叫她时,瞧见桌上的一张照片,不由得“啊”地惊呼一声。   “啊,嶌前辈,”回过头的她循着我的视线望去,“您知道他啊?”   “……他是相乐春树,对吧?”   我都还没说喜欢或讨厌,她已露出找到同好般的闪亮眼神,“我可是铁粉呢!”这么说。   铃江真希无视我的冷淡态度,继续说:   “他歌唱得好,又超可爱,连个性都超棒!是吧?”   “……是哦。”   “他上音乐节目时,像是说话方式什么的就表现出他的好人品。”   “可是,”我忍不住想酸言酸语,“最近应该没人认识他了吧。这个人不是吸毒吗?这样还能断言人品好?”   “是没错啦……但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都是事实,不是吗?又没见过他本人,就断言他人品好,不觉得过于武断了吗?”   我反省自己的反应太孩子气,赶紧问她刚才是谁来电,并数落递给我的便条纸上怎么没写公司名。   “啊,对不起。对方没说他是哪家公司,我以为应该是熟识的客户……也就没主动问。”   铃江真希就是会出这种包。   我叮嘱她下次记得问之后,回到自己的位子。只好试着上网搜寻公司名称,却苦寻不着。其实电话是“○四八”开头就有点不寻常,查了一下,是埼玉县的区码,想不出谁会从外县市打电话给我,也不认识这位打电话找我的人,本想干脆不理会,但已经告知对方会回电,也不好反悔。   没办法,只好回电。响了四声后,有人接听。   “承蒙关照,我是Spiralinks的嶌。刚才您有来电,请问是波多野小姐吗?”   “……您是嶌小姐吗?”   “是的。”   “嶌衣织小姐?”   “……是的。”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令我不太自在,就在我沉默片刻时,对方说:   “我是波多野芳惠。”   “承蒙关照。”我反射性回应,却完全想不起这名字。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她究竟是谁时——   “我是波多野祥吾的妹妹。”   “波多野……祥吾?”   我一时想不起来,虽然这名字听来有点耳熟,但完全想不起来是谁。是小时候看过的动画主角?国中同学?还是前世恋人?就在我为了掩饰尴尬,拼命搜寻记忆时,波多野芳惠的声音打开我的记忆闸门。   “你们好像一起参加过求职活动。”   好几光年的距离瞬间消失,清楚唤醒八年前的记忆。   波多野祥吾、小组讨论、最终选拔考试、那间会议室,还有信封。   一连串的记忆让我开始冒汗。我从没忘记那一天、那段日子,只是拼命封印在记忆深处,不愿想起罢了。顿时脑子一片混乱,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差点忘了自己已在Spiralinks工作多年。   “我哥过世了。”   哥哥……我在脑子里像鹦鹉般复诵着,逐渐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波多野他……”   “是的,两个月前的事,”波多野芳惠说,“我在老家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有个署名给嶌衣织小姐的东西,想说是不是应该联络您,所以打电话到公司叨扰。不晓得您有没有时间来我家一趟呢?如果没兴趣的话,我们会把它处理掉。”   ❖   我抵达位于埼玉的波多野家,已是晚上九点。本来可以更早一点下班,但临时有份估价单需要处理,所以拖了一点时间。我知道这时间不适合造访素昧平生之人的家,但不想让不安的心情拖到明天的念头更强烈。   他到底留了什么东西给我?   位于朝霞台的大型公寓十四楼,一四○一号室挂着“波多野”的门牌。当我瞧见前来应门的波多野芳惠时,记忆中的雾霭瞬间散去,清楚想起波多野祥吾的脸。单眼皮却炯炯有神的圆眼,偏长的脸型。   没有正式的佛坛,只有摆置故人的照片与香炉。照片中的他除了发型之外,几乎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上过香,他的父母来到客厅向我致谢,谢谢我为了他们的儿子特地跑一趟,感受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对待我的态度却颇热情,看来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我原本做了最坏的打算,看来暂且可以安心。   我随着波多野芳惠走向她哥哥生前住的房间。   波多野芳惠开灯,说:“我哥是因病去世。”   她说了我一直想问的事。   “他不是体弱多病的人,是因为淋巴癌过世。说来惭愧,我们兄妹好几年没见,所以一时之间没什么太深切的感受。”   “他不住这里吗?”   “几年前搬走的。你知道广岛的比治山吗?”   “抱歉,不晓得。”   “我也没去过,好像离原爆纪念馆很近……就在广岛市区。他调去那边工作后,就一直一个人住。其实我比他更早离家,在江户川区担任公职,所以我们大概四年没见面了吧。如您所见,这房间已经空着好几年。”   房间里确实没什么生活感,床上没放床埝,取而代之的是满布尘埃的空气清净机与健身单车。书桌上放着成堆书籍和空的垃圾桶。波多野芳惠一边翻找抽屉,一边说:   “我今天特地请假回来整理我哥的遗物,然后就发现——请稍等一下。记得是放在这里,不可能随手乱搁啊!您先坐一下。”   不喜欢坐座埝的我本来想拒绝,但又不想让她费心,只好乖乖坐下。缓缓坐下时,清楚感受到双脚微颤,这股不对劲的感觉促使心跳加快。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越来越觉得应该是“那个”吧。   就在我喝着她端给我的茶,试图掩饰紧张时,“找到了,就是这个。”   波多野芳惠坐在我对面的座埝,递给我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有几张资料。我接过时瞅了一眼里面的东西,不禁屏息。   “哥哥什么也没说。”   波多野芳惠的表情明显骤变,眼中开始浮现隐藏至今的纳闷与狐疑,让人误以为房间的照明刹时变暗。她那一直以来的亲切态度,说不定是为了引我陷入深不见底的流沙。   波多野祥吾本人应该是想留个纪录吧。文件夹的首页用黑色麦克笔写着:   【致犯人、嶌衣织小姐】   波多野芳惠直盯着一脸愕然的我。   “哥哥开始求职活动的那一年,某天——”她说,“不知道是参加哪间公司的选拔考试,一身西装的他一回家就抓狂。想说他可能会大闹一阵,没想到他却突然安静下来回房间,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传来他的啜泣声。说真的,我还以为他是不是杀人了,问他也不回应。除了吃饭以外,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结果没拿到任何一间公司的内定,他就不再找工作了。我也是找到这个文件夹才想起这件事。”   透明文件夹里挟着类似便条纸的东西,比一般笔记本稍小,上面有划线,看起来像是记事本的一页吧。上面手写着“得票数”,还有九贺苍太、袴田亮等,几个我几乎忘了的名字。这是那场小组讨论的得票数,每个人的名字下方用正字记录得票数,只有我的名字特地用红笔圈起,“十二票,内定”这几个字有如死亡讯息,蕴藏着未知的疯狂意图。   文件夹里还挟着Spiralinks当时针对大学生做的征才宣传手册,当年我把内容熟读到至今都还记得。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用颤抖的手指翻开文件夹,里面没塞其他资料,但最下方鼓鼓的,挟着一个USB和一把小钥匙。   “我也不晓得这把钥匙是做什么用的。”   这么说的波多野芳惠拿起USB,插进摆在桌上的笔电。看她的动作如此熟练,这台笔电应该是她自己的,而非波多野祥吾的遗物。USB里有个文件档和压缩档,文件档的档名用汉字标示“无题”,压缩档的档名和刚才看到的“致犯人、嶌衣织小姐”一样。   “这个压缩档锁住了。要密码才能开,而且要是输入错三次,文件就会自动销毁,不过这个文件档……”   她一打开“无题”的文件档,立刻显示波多野祥吾写的短文。   要说那是一段不值得再提的往事,也许是吧。   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再次真挚面对“那起事件”,那起有如谎言般愚蠢,却又无比真实的事件。我将二○一一年求职活动中发生的“那起事件”调查结果汇整于此;虽然清楚知道犯人是谁,但事到如今,也不打算追究了。   我这么做只是想知道那天的真相。   不为别的,纯粹为了自己。   波多野祥吾   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捂着嘴,直盯着画面。一行一行,像在钻研文章似地仔细看着,却因为脑子混乱,频频看漏字。短短数行的文章反复看了几遍,终于理解时,波多野芳惠关掉笔电。   “我的解读是,我哥好像好像卷进了什么事件。”   波多野芳野再也不掩饰对我的敌意。   “我确定那起事件的犯人就是你,嶌衣织小姐。因为那张纸上写着‘内定’,想说你该不会是在Spiralinks工作,于是不抱期待地试着拨打电话,‘请问贵公司有叫做嶌衣织的员工吗?’转了好几个部门才终于找到你,却不晓得要对你说什么。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哥说吗?你到底对我哥做了什么?该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哥的事——”   “等、等一下。”   “还等什么?我哥——”   “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脑中闪现无数影像。那场会议——最终选拔考试的小组讨论开始时,出现一个信封。有人打开它之后,每个人不为人知的阴暗面纷纷曝光。大家议论谁是犯人,互相猜疑,最后波多野祥吾坦承自己是犯人,离开会议室。我记得是这样,没错。票数最高的我拿到内定资格,但问题不在这里。   我深感诧异地迸出这句话:   “波多野……不是犯人吗?”   “咦?”   “犯人是波多野啊!至少我一直这么认为。”   我向波多野芳惠尽量正确说明Spiralinks最终选拔考试发生的“那起事件”的经过,越说越难相信这件事真的发生过,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何况它是让我成为社会人士的入口。只觉得好奇幻,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在解释昨晚的梦境般空虚。那像是小朋友的创作,事实上也是乳臭未干的大学生筹谋的卑鄙计划。   我告诉她,波多野祥吾坦承自己是犯人后,便离开会议室。波多野芳惠起初满腹狐疑地听着,或许从我的描述没听到半点虚假吧。只见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虽然知道犯人是谁,但事到如今,也不打算追究了。”   “致犯人、嶌衣织小姐。”   虽说留下这样的话,令人难以置信,但显然波多野祥吾不是犯人。那为什么他会认为我是犯人?为何硬说我是引发那起事件的犯人?   波多野祥吾,原来犯人……不是你吗?   我想不起来太细节的事,但那天的各种证据、情报、状况都指向他是犯人,所以波多野祥吾无疑是犯人。当然,这是很难相信的事,毕竟从那场小组讨论开始前我就认为他值得信赖,为人非常亲切。即便确定他是犯人后,还是不太相信,没想到波多野祥吾居然是……然而比起他的为人,最后我还是选择相信证据。   毕竟无论看起来人品多高尚,也不晓得这个人的心里在想什么。笑里藏刀的人多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过活,告诉我这般事实的就是那场小组讨论。   可是真正的犯人不是波多野祥吾。   那么,是谁?   “方便借用一下吗?”我这么说后,接过波多野芳惠的笔电。USB里的压缩档如她所言,显示需要输入密码的画面。   ——密码是犯人喜爱的东西【限制输入次数:剩下2/3次】   “还剩两次……”   “不好意思,”波多野芳惠稍微低下头,“我试着输入一次,所以用掉了一次机会。”   压缩档应该是以特殊软件加密的吧。可能是使用免费软件,但也因为架构单纯,反而无法使用其他方法解密。在思考提示前,我先把光标移至输入栏,一边看着细线闪灭,试着思索密码。犯人喜爱的东西,也就是我——嶌衣织喜爱的东西。   我喜爱什么呢?   压缩档里究竟有什么?我到底该输入什么?就这样默默思索了约莫几十秒。   “如果觉得有需要的话,请带走吧。反正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波多野芳惠关掉档案,拔出USB,塞回文件夹后递给我。   “我为刚才的失态向你道歉。如果知道任何关于我哥的事,也就是你觉得有必要告知的话,还请联络我。”   求职活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拿到内定资格,顺利进入Spiralinks,一切就像波多野祥吾留下的讯息说的,“一段不值得再提的往事”,也没必要追究了。   但我还是收下波多野芳惠递来的文件夹,决定时隔八年后,揪出真正的犯人。   理由只有一个。   打从那天开始,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那件事让我放弃思考,选择相信波多野祥吾的自白;但如今知道他的自白是假的,我不得不再面对那件事。   就是他带走的信封。   不知为何他宣称信封是空的,随即离开会议室。如果他是犯人,应该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如果不是犯人,当然就不知道。毕竟信封不可能是空的。   接到波多野芳惠的来电时,我最先想到的是找到他带走的信封。遗族偶然找到为了告发我而准备的信封,看见内容后认为必须联系我,但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信封依旧下落不明。   那么,信封里装的是……   我把透明文件夹塞进包包,决定再次回到那间会议室,回到被我视为禁忌,二○一一年那场小组讨论。   ❖   即便搭上回程电车,被森久保公彦视为犯人的不悦感仍残留心中。没想到除了波多野祥吾之外,还有人认为我是犯人。身体、心灵都好疲累。我被唯一空着的博爱座吸引,想说干脆一屁股坐下去算了。但终究还是决定抓着吊环,闭目养神,等待到站的广播声。   波多野祥吾究竟调查了什么?既然确信我是犯人,还需要调查什么?实在匪夷所思。看来要解开这谜团,一定得破解密码才行;但在别人眼里看来,我喜爱的东西是什么,实际上还真是个难解的问题,结果密码输入次数依旧剩下两次。我不知道要输入什么,也想不出任何可能答案。   我踩着比平常更沉重的步伐通过验票口,快步走进就快打烊的成城石井超市,买了沙拉当作晚餐。   一回家,躺在客厅沙发上,疲惫感顿时像大坝泄洪般袭来,眼皮突然好沉重,面前那张搁着沙拉的茶几仿佛离了几十公里远。还没卸妆,不能睡。脑子虽然明白,身体却不听使唤。   八年前那起信封事件的犯人当然不是我,也不是波多野祥吾。   那么,犯人自然是九贺苍太、袴田亮、矢代翼、森久保公彦,这四个人当中的某人,但就我看来,他们都没什么嫌疑。四人当中确实有一个人说谎,撇清自己的罪行,无奈我完全嗅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也就更觉得疑惑、恐惧。虽说已是八年前的事,也不是抢劫、杀人这等大罪,就算自首也不会被究责,何况犯人丝毫没露出狐狸尾巴,所以除了森久保公彦,其他人都认定波多野祥吾是犯人,也认为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果然如鸿上说的,拜托一下人事部,就拿到了当时小组讨论的影片。我把档案存到我的USB,看了两次。而且还在人事部职员一再强调下不为例的情况下,拿到六个人当年的求职报名表(地址等个资部分涂黑),虽然不晓得能不能借此锁定犯人,但多些线索总是好事。我起初看得很仔细,但很快就看不下去,索性塞回文件夹。   九贺苍太的报名表内容还算能看,袴田亮则是如他所言,大方谎称他在居酒屋当领班,还带领义工团体等。矢代翼写说她对于自己在家庭餐厅打工锻炼出来的应对进退能力相当有自信。参与诈骗集团的森久保公彦则是强调自己诚实可靠,还吹嘘自己当过十四间公司的实习生。我不好意思看已故波多野祥吾的报名表,自己的则是瞄了一眼,便觉得反感似地扔在一旁。   总之,我试着整合访谈、会议侧录像片、报名表等三项资料,却还是找不到任何能够更进一步揪出真正犯人的新线索。唯一比较有利的线索,就是犯人透过mixi、脸书调查最终选拔考试成员的过往,以及使用投币式置物柜来交易照片等,勉强算是新线索的线索。问题是,不搞清楚犯人获取情报的过程,也就无法锁定犯人。就算找到将近十年前使用的投币式置物柜,也不可能采得到指纹,何况要找出当时在社群网站的交流讯息更是不可能的事。   真正犯人的目的应该是拿到内定资格,除此之外,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目的。想说要从取得内定资格的计划推敲出犯人,无奈进行得并不顺利。   九贺苍太和袴田亮的告发内容超劲爆,也很难反驳、否认。矢代翼虽然爽快承认,但势必拉低自己的评价。森久保就更不用说了,不但被录到信封是他带进来的,被告发的罪行也不轻,所以就某种程度来说,他最不可能是犯人。   所有照片都有类似噪声的图案与黑点,成了会议后半段的争论点。从影像可以确认三张照片应该是同一台相机拍的。   这么一来,四月二十日的不在场证明便成了锁定犯人的关键点。我的记忆再次回到二○一一年四月二十七日那天的冲击体验。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唯一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是波多野祥吾,所以他是犯人。   既然波多野祥吾不是犯人,那么第二可疑的是谁?若是这么问的话,就连我也会做出和森久保公彦一样的结论,那就是信封没被打开,成功拿到内定资格的我。   短促的震动声促使正在打盹的我醒来,墙上的时钟指着十一点半。我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原来是大学时代的友人传来讯息。   “下周聚会衣织也来参一脚嘛!都是我精心挑选过的极品男哦!(笑)”   我把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开始吃早已过了用餐时间的晚餐,然后揉了揉眼,去厨房拿茉莉花茶。   衣织,也该认真找个对象交往了。每天一个人在昏暗的房子里吃饭,很可怕吔。你要是觉得男人随时都能找,可就大错特错。为了将来着想,现在就要努力啊!衣织啊,感觉你进了这间公司后,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消沉。   这是两个月前,刚才传讯息给我的朋友对我说的话。室内明亮不明亮是灯具的关系吧,我觉得还算亮啊。这么回应后的我又想了想,这房间的确偏暗,没想到租个比较大的房子反而麻烦,毕竟一个人住没必要打开所有照明设备,好比待在饭厅,客厅那边就暗暗的;待在客厅,饭厅就没开灯;窝在房间睡觉时,整间房子也就一片漆黑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说我从来不觉得寂寞是骗人的。说来难为情,就像天有晴雨,有时也想找个人依靠,但这只是一年当中寥寥数日的想法,所以没必要为此经营一段恋情。何况我不相信世上有能让自己信任到可以托付后半辈子的人,这事无关性别,只是觉得就算寻遍世界也找不到这种人。   我并非独身主义者,步入社会后也谈过两段感情,只是与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谈恋爱,不如用交往这词形容更适合。就像对方约我吃饭,找不到理由拒绝。好吧,就赴约吧。说不上很喜欢对方,但也不讨厌就是了。怎么说呢?就像将自己委身于输送带,踏步前进。结果就是两段感情都以可笑的方式划下句点,什么你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不然就是你没那么喜欢我吧。然后发现对方脚踏两条船,也就分手了。   虽然感情陷得不深,但尝到背叛滋味还是会受伤。我明白自己满足不了他们想要的,所以才会被报复;但又很想指责他们既然要做这种事,干脆一开始别搭理我不就得了。试图自我排解,内心却又不够坚强的我,自我防卫的方法就是背负着像是被开了空头支票般的心情,厌倦一切地在昏暗房子里独自吃着超市买的沙拉。   我不是逞强,反而打从心底觉得安稳,过着比旁人看起来更为充实的生活,也许这一切多亏了工作。忙碌是被社会强烈需要的证明,这世界认可我的存在。或许就像朋友说的,二十年后等待我的是绝望的未来,纵使如此,我还是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吃完沙拉,我抽了张面纸擦嘴时,脑中响起森久保公彦的声音。   工作开心吗?果然有着不惜践踏喜欢自己的人,也要得到手的价值吗?   其实被认为是犯人这档事,已经无所谓了。我更在意的是波多野祥吾喜欢我这件事。   我知道他不讨厌我,我也不讨厌他,至少在那场小组讨论到来之前是这样没错。要说是不是有想进一步交往的好感,我也不知道,或许因为我们是在求职活动期间认识的缘故吧。   清楚知道犯人是谁。   他如此断言,带着确信我是犯人的执念,去了另一个世界。如果他真的喜欢我,被喜欢的人背叛所遭受的冲击有多大?我试图想像,却想像不出来。   适度满足食欲后,睡意再次袭来。   “谢谢你的邀约,但不好意思,我想暂时一个人在昏暗房间里吃沙拉。”   回复讯息后,我拉开客厅的窗帘,虽然住的是公寓,但因为住在一楼,所以窗外是一方小庭院,不是阳台。我穿上室外拖,走进庭院,深吸一口户外空气,仰望夜空。凝望偌大的下弦月时,我突然有个想法。   该不会犯人真的就是波多野祥吾?   ❖   这般预感日益强烈。   毕竟冷静想想,并未发现任何可以证明波多野祥吾不是犯人的证据。他留下的USB里头记述着犯人另有其人,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是无辜的,也就是说,这是他的片面之词。   所以说——一旦这么想,对于信封事件的执念便开始淡化。波多野祥吾就是犯人,他不甘心自己被识破,才会留下那样的讯息。不是为了给谁看,只是为了安抚自己,之所以在USB里留下那样的文件档,也并非不可能的事,至少这推论比起犯人是其他四人其中一人的想法更符合逻辑。   更重要的是,这么认定才不会影响我的心理健康。如果他是犯人,那他手上的信封就是空的,对于我的告发也就不存在了。所以还是这么相信比较好。   调查陷入瓶颈,几乎没什么进展,毕竟要揭露一件将近十年前,在一间小会议室里发生的事件真相,这行为实属无谋。   随着“指导”相乐春树的粉丝——铃江真希的次数不断增加,搜寻信封事件真正犯人一事的顺位也就越来越低。   我没忘记,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忘记。就像抱着事不关己般的确信,思索该怎么处理过了保存期限的调味料,不使用也舍不得丢,只能假装没看见,让它在冰箱里缓慢、澈底死去。“事到如今也于事无补了”,内心某处期待有人认同我这想法,任其继续腐败下去。   然而,波多野芳惠的一通电话让我无法无视这件事。   “有事拜托你,方便吗?”   我曾简单告诉她,自己开始调查信封事件。她倒是没有哭着说什么“请帮忙洗刷波多野家的冤屈”,而是一副请我自便的回应,所以没想到她会主动联络我。傍晚时分还待在办公室工作的我不由得提高音量:   “有事拜托我?”   “记得你说过当时有录像存盘,是吧?”   “录像存盘……是说小组讨论吗?”   “是的。”   “怎么了吗?”   “能让我看看影片吗?”   不明白对方意图的我选择沉默。   “我哥生前的影片比我想像中还少……所以我想看看他还活着时的样子。”她停顿片刻后,这么说。   我不可能随便答应她。虽说是征才时拍摄的影像,还是属于公司内部机密。但毕竟死者为大,总觉得一派公事公办样的拒绝也不妥当,还是干脆借给她看?不行,我和她没什么亲厚关系。倒也不必担心她会拿去漤用就是了,虽说如此,真的有必要打破规则帮她一次吗?我握着手机,烦恼着该如何回答,只好以暧昧回应拖些时间。   我最后想到的折衷办法是,剪辑几个无关紧要的片段给她看。比方说,波多野祥吾走进会议室的瞬间、简单打招呼时、笑着发言时,不用三分钟就能剪辑完成,把不涉及会议核心的影片给她看应该没问题吧。就算被人事部那边知道,多少会挨批,但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如果采这般方式,应该能帮上忙。没想到波多野芳惠听到我这一点也不吸引人的提议,居然很激动地说:“还请务必帮忙。”   那天我赶在晚上七点前完成工作,赶回家剪辑影片。本来以为应该可以凑成约三十分钟的影片,没想到“无关紧要”的镜头比想像中来得少,设法剪辑出来的影片长度只有牢骚。   进公司那年,一般事务职只录取我一个人,还有技术职务的几名理工系应届毕业生与研究生,以及设计部门的几名专科毕业生,一共有八位和我同期进公司。新进人员不多,所以比起在其他公司上班的朋友,我的研修期比较短。起初我隶属于当时还是主要事业的社群网站SPIRA业务部,设法将SPIRA的社交功能结合以揽客为目标的企业活动广告,这种开发型业务就是我的工作。   迎新会上,上司问我想做什么样的企划,我回答的是进公司之前便一直在构思的点子,于是他们让我第二天就试试这构想是否可行,无奈我干劲十足,却缺乏实务经验。我本来期待多少受一点培训,但根本没人有空一对一带新人。现在回想,总觉得公司那时在培训新人这方面实在太草率,但当时的我迳自解读成这就是一流企业的做法,惴惴不安地沉醉于这般不合理的情形。我不敢说我表现得很好,但工作效率超乎前辈的预期,也就以新人之姿成为部门的一大战力。   进公司第三年,我调到刚成立不久的“LINKS”部门。LINKS是主攻手机的社交应用程序,靠着操作简单方便与免费通话功能,推出第一年便创下高达五千万次的下载纪录,成为Spiralinks的主力业务,现在反而很难找到没有下载LINKS的手机了。我还是负责业务方面的工作,也就是向企业主提议用于LINKS的活动贴图等。   新的应用程序LINKS是取自公司名称Spiralinks,可惜当初做得有声有色的SPIRA因为其他社群网络服务兴起,渐趋没落。毕竟年轻人是主要客层,喜新厌旧在所难免。幸亏LINKS蓬勃发展,让公司本身不受SPIRA没落的影响,规模像是用气压机灌满的巨大气球般显著成长。   公司之所以蓬勃发展可说是因为我的努力。我不是那种极度自恋的人,但不可否认,确实有着身处急速成长企业中的优越感。若是将日本这国家比喻成一辆新干线,我可以自豪地说自己是坐在最前面的车厢。   总公司于两年前迁至新宿的同时,我也被调到行动支付事业部门。原本已沦为纯粹只是公司名称,有名无实的SPIRA一词,也凭借“Spira Pay”这个使用二维条码的行动支付服务而复活;虽然不像LINKS一推出就爆红,但在国内的非现金支付领域可说占有一席之地。   因为这项服务本身不太可能靠着研发创新功能而扩大影响力,所以目前我们业务部的工作是以最传统的登门推销为主,亦即分为走访各中小型餐饮店,询问对方“有没有兴趣引进Spira Pay付款机制”的区域型部队,以及推动大型百货店与连锁超市能够全面引进这项付款机制的大型客户部队,我隶属后者。   促使我不得不开始探寻往事的契机,要从采访森久保公彦的三周前说起。无论是我进这家公司的经过,还是那场小组讨论,都变得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幼稚园活动表演时的舞蹈动作般,模煳到不太记得了。   ❖   “我又不是要你道歉。”   可能是畏惧我有点高八度的声音吧。铃江真希说出今天的第八次对不起,随即像在反省自己干么道歉似地蹙眉,看起来颇失落。   “电子邮件这东西只要准备制式版本,复制贴上就能传送了。不是要你别花那么多时间弄吗?你应该也知道自己花太多时间处理吧。”   “是……”   “浪费时间在简单的工作上,真要花时间的工作却没完成,要懂得提升效率啊!知道吗?”   “知道了。”   这句“知道了”明显是在敷衍。铃江能言善道,给人的印象也不错,唯独工作效率始终不怎么样,令人怀疑她是否有心改善。我知道自己不是高高在上到可以大声斥责别人的身分,所以每次都好声好气地劝说,却也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成分越来越少。人事部要我在培训期间尽量安排工作给她,我便让她负责比较无关紧要的电子邮件工作,但对她的忍耐显然已经濒临极限。   “嶌,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我放下公司发配的工作用手机,回过头,瞧见一脸歉意的经理。看他这样子,八成没好事。   “在打电话吗?”   “正要打,没事。”   “还是那间医院?”   “是的。”   “不是还不到一天吗?会不会催得太频繁啦?对方也有对方的做事流程,再等等吧。反正也只是要个非正式的申请单。”   “所以才要盯紧一点,哪怕只是先拿到一张也好。对于对方来说是杂事,对我们来说,可是重要的工作。对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是人事那边联络我,要我们这边派一个人帮忙面试。”   “面试?招募新人吗?”   “应届毕业生的团体面试,大概下个月六号左右吧……人事那边说希望各部门派一位菁英帮忙面试,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   “我真的没时间啊。”   随口夸句菁英就想引诱我答应的企图实在太明显,反而让人兴趣缺缺。经理的为人并不坏,只是凡事照本宣科的行事风格实在让人无法信任。四十几岁的他外表算是清爽时尚,修剪整齐的下巴胡,戴着时尚风的圆框眼镜,比起中间管理职,看起来更像新锐艺术家,外表可说无可挑剔。但怎么说呢?应该说正因为外表不差,有时反而凸显内在的不足。   我之所以拒绝协助面试,并非因为不满经理的一些作为。之所以不是回答“不行”,而是“没时间”,是因为我手头上的工作量已经饱和,没办法再负荷了。推广非现金支付方式的一大难关,就是以医院为首的医疗界。大家之所以不用信用卡支付保险给付的医药费,是因为还有手续费之类的问题。不过靠着积点折扣与限定优惠期间的调整,开始有些医疗机构有意愿引进,况且医疗界的三巨头集团也即将点头,迟早可以拿下他们,做为“Spira Pay”站稳业界的基石。正值如此关键时期,我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去当面试官,经理应该也很清楚才是。   “嶌前辈,找您的电话。”铃江真希突然插话。我交代她问清楚对方是谁,说我待会儿回拨,继续与经理沟通。要是暧昧回答,经理势必觉得还有转圜余地。   “请找别人帮忙吧。我真的没空。”   “也是啦。你说得对。你哪有时间帮忙。”   明明已经沟通清楚了。经理却不知在碎念什么似地赖着不走,觉得死缠烂打是逼我就范的最快解决方式。自己不想想替代方案,也没让步意愿地死赖着不走,实在叫人很不自在。八成是想说他表现出苦恼样,我就会松口答应吧。我再次明确拒绝,他才死心般慢慢走回自己的位子。看他那样子,肯定过没几天又会来找我谈这件事,一想到就头痛。   就算我真的没事做,也不可能去当什么面试官。   我走向铃江真希的位子,准备回复刚才那通电话。走近她那不太熟练地回复邮件的背影时,发现才刚分发来我们部门的她已经在办公桌摆上各种装饰品,其实倒也不觉得碍眼,只是觉得她胆子还真大。   就在我要出声叫她时,瞧见桌上的一张照片,不由得“啊”地惊呼一声。   “啊,嶌前辈,”回过头的她循着我的视线望去,“您知道他啊?”   “……他是相乐春树,对吧?”   我都还没说喜欢或讨厌,她已露出找到同好般的闪亮眼神,“我可是铁粉呢!”这么说。   铃江真希无视我的冷淡态度,继续说:   “他歌唱得好,又超可爱,连个性都超棒!是吧?”   “……是哦。”   “他上音乐节目时,像是说话方式什么的就表现出他的好人品。”   “可是,”我忍不住想酸言酸语,“最近应该没人认识他了吧。这个人不是吸毒吗?这样还能断言人品好?”   “是没错啦……但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都是事实,不是吗?又没见过他本人,就断言他人品好,不觉得过于武断了吗?”   我反省自己的反应太孩子气,赶紧问她刚才是谁来电,并数落递给我的便条纸上怎么没写公司名。   “啊,对不起。对方没说他是哪家公司,我以为应该是熟识的客户……也就没主动问。”   铃江真希就是会出这种包。   我叮嘱她下次记得问之后,回到自己的位子。只好试着上网搜寻公司名称,却苦寻不着。其实电话是“○四八”开头就有点不寻常,查了一下,是埼玉县的区码,想不出谁会从外县市打电话给我,也不认识这位打电话找我的人,本想干脆不理会,但已经告知对方会回电,也不好反悔。   没办法,只好回电。响了四声后,有人接听。   “承蒙关照,我是Spiralinks的嶌。刚才您有来电,请问是波多野小姐吗?”   “……您是嶌小姐吗?”   “是的。”   “嶌衣织小姐?”   “……是的。”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令我不太自在,就在我沉默片刻时,对方说:   “我是波多野芳惠。”   “承蒙关照。”我反射性回应,却完全想不起这名字。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她究竟是谁时——   “我是波多野祥吾的妹妹。”   “波多野……祥吾?”   我一时想不起来,虽然这名字听来有点耳熟,但完全想不起来是谁。是小时候看过的动画主角?国中同学?还是前世恋人?就在我为了掩饰尴尬,拼命搜寻记忆时,波多野芳惠的声音打开我的记忆闸门。   “你们好像一起参加过求职活动。”   好几光年的距离瞬间消失,清楚唤醒八年前的记忆。   波多野祥吾、小组讨论、最终选拔考试、那间会议室,还有信封。   一连串的记忆让我开始冒汗。我从没忘记那一天、那段日子,只是拼命封印在记忆深处,不愿想起罢了。顿时脑子一片混乱,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差点忘了自己已在Spiralinks工作多年。   “我哥过世了。”   哥哥……我在脑子里像鹦鹉般复诵着,逐渐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波多野他……”   “是的,两个月前的事,”波多野芳惠说,“我在老家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有个署名给嶌衣织小姐的东西,想说是不是应该联络您,所以打电话到公司叨扰。不晓得您有没有时间来我家一趟呢?如果没兴趣的话,我们会把它处理掉。”   ❖   我抵达位于埼玉的波多野家,已是晚上九点。本来可以更早一点下班,但临时有份估价单需要处理,所以拖了一点时间。我知道这时间不适合造访素昧平生之人的家,但不想让不安的心情拖到明天的念头更强烈。   他到底留了什么东西给我?   位于朝霞台的大型公寓十四楼,一四○一号室挂着“波多野”的门牌。当我瞧见前来应门的波多野芳惠时,记忆中的雾霭瞬间散去,清楚想起波多野祥吾的脸。单眼皮却炯炯有神的圆眼,偏长的脸型。   没有正式的佛坛,只有摆置故人的照片与香炉。照片中的他除了发型之外,几乎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上过香,他的父母来到客厅向我致谢,谢谢我为了他们的儿子特地跑一趟,感受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对待我的态度却颇热情,看来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我原本做了最坏的打算,看来暂且可以安心。   我随着波多野芳惠走向她哥哥生前住的房间。   波多野芳惠开灯,说:“我哥是因病去世。”   她说了我一直想问的事。   “他不是体弱多病的人,是因为淋巴癌过世。说来惭愧,我们兄妹好几年没见,所以一时之间没什么太深切的感受。”   “他不住这里吗?”   “几年前搬走的。你知道广岛的比治山吗?”   “抱歉,不晓得。”   “我也没去过,好像离原爆纪念馆很近……就在广岛市区。他调去那边工作后,就一直一个人住。其实我比他更早离家,在江户川区担任公职,所以我们大概四年没见面了吧。如您所见,这房间已经空着好几年。”   房间里确实没什么生活感,床上没放床埝,取而代之的是满布尘埃的空气清净机与健身单车。书桌上放着成堆书籍和空的垃圾桶。波多野芳惠一边翻找抽屉,一边说:   “我今天特地请假回来整理我哥的遗物,然后就发现——请稍等一下。记得是放在这里,不可能随手乱搁啊!您先坐一下。”   不喜欢坐座埝的我本来想拒绝,但又不想让她费心,只好乖乖坐下。缓缓坐下时,清楚感受到双脚微颤,这股不对劲的感觉促使心跳加快。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越来越觉得应该是“那个”吧。   就在我喝着她端给我的茶,试图掩饰紧张时,“找到了,就是这个。”   波多野芳惠坐在我对面的座埝,递给我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有几张资料。我接过时瞅了一眼里面的东西,不禁屏息。   “哥哥什么也没说。”   波多野芳惠的表情明显骤变,眼中开始浮现隐藏至今的纳闷与狐疑,让人误以为房间的照明刹时变暗。她那一直以来的亲切态度,说不定是为了引我陷入深不见底的流沙。   波多野祥吾本人应该是想留个纪录吧。文件夹的首页用黑色麦克笔写着:   【致犯人、嶌衣织小姐】   波多野芳惠直盯着一脸愕然的我。   “哥哥开始求职活动的那一年,某天——”她说,“不知道是参加哪间公司的选拔考试,一身西装的他一回家就抓狂。想说他可能会大闹一阵,没想到他却突然安静下来回房间,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传来他的啜泣声。说真的,我还以为他是不是杀人了,问他也不回应。除了吃饭以外,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结果没拿到任何一间公司的内定,他就不再找工作了。我也是找到这个文件夹才想起这件事。”   透明文件夹里挟着类似便条纸的东西,比一般笔记本稍小,上面有划线,看起来像是记事本的一页吧。上面手写着“得票数”,还有九贺苍太、袴田亮等,几个我几乎忘了的名字。这是那场小组讨论的得票数,每个人的名字下方用正字记录得票数,只有我的名字特地用红笔圈起,“十二票,内定”这几个字有如死亡讯息,蕴藏着未知的疯狂意图。   文件夹里还挟着Spiralinks当时针对大学生做的征才宣传手册,当年我把内容熟读到至今都还记得。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用颤抖的手指翻开文件夹,里面没塞其他资料,但最下方鼓鼓的,挟着一个USB和一把小钥匙。   “我也不晓得这把钥匙是做什么用的。”   这么说的波多野芳惠拿起USB,插进摆在桌上的笔电。看她的动作如此熟练,这台笔电应该是她自己的,而非波多野祥吾的遗物。USB里有个文件档和压缩档,文件档的档名用汉字标示“无题”,压缩档的档名和刚才看到的“致犯人、嶌衣织小姐”一样。   “这个压缩档锁住了。要密码才能开,而且要是输入错三次,文件就会自动销毁,不过这个文件档……”   她一打开“无题”的文件档,立刻显示波多野祥吾写的短文。   要说那是一段不值得再提的往事,也许是吧。   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再次真挚面对“那起事件”,那起有如谎言般愚蠢,却又无比真实的事件。我将二○一一年求职活动中发生的“那起事件”调查结果汇整于此;虽然清楚知道犯人是谁,但事到如今,也不打算追究了。   我这么做只是想知道那天的真相。   不为别的,纯粹为了自己。   波多野祥吾   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捂着嘴,直盯着画面。一行一行,像在钻研文章似地仔细看着,却因为脑子混乱,频频看漏字。短短数行的文章反复看了几遍,终于理解时,波多野芳惠关掉笔电。   “我的解读是,我哥好像好像卷进了什么事件。”   波多野芳野再也不掩饰对我的敌意。   “我确定那起事件的犯人就是你,嶌衣织小姐。因为那张纸上写着‘内定’,想说你该不会是在Spiralinks工作,于是不抱期待地试着拨打电话,‘请问贵公司有叫做嶌衣织的员工吗?’转了好几个部门才终于找到你,却不晓得要对你说什么。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哥说吗?你到底对我哥做了什么?该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哥的事——”   “等、等一下。”   “还等什么?我哥——”   “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脑中闪现无数影像。那场会议——最终选拔考试的小组讨论开始时,出现一个信封。有人打开它之后,每个人不为人知的阴暗面纷纷曝光。大家议论谁是犯人,互相猜疑,最后波多野祥吾坦承自己是犯人,离开会议室。我记得是这样,没错。票数最高的我拿到内定资格,但问题不在这里。   我深感诧异地迸出这句话:   “波多野……不是犯人吗?”   “咦?”   “犯人是波多野啊!至少我一直这么认为。”   我向波多野芳惠尽量正确说明Spiralinks最终选拔考试发生的“那起事件”的经过,越说越难相信这件事真的发生过,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何况它是让我成为社会人士的入口。只觉得好奇幻,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在解释昨晚的梦境般空虚。那像是小朋友的创作,事实上也是乳臭未干的大学生筹谋的卑鄙计划。   我告诉她,波多野祥吾坦承自己是犯人后,便离开会议室。波多野芳惠起初满腹狐疑地听着,或许从我的描述没听到半点虚假吧。只见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虽然知道犯人是谁,但事到如今,也不打算追究了。”   “致犯人、嶌衣织小姐。”   虽说留下这样的话,令人难以置信,但显然波多野祥吾不是犯人。那为什么他会认为我是犯人?为何硬说我是引发那起事件的犯人?   波多野祥吾,原来犯人……不是你吗?   我想不起来太细节的事,但那天的各种证据、情报、状况都指向他是犯人,所以波多野祥吾无疑是犯人。当然,这是很难相信的事,毕竟从那场小组讨论开始前我就认为他值得信赖,为人非常亲切。即便确定他是犯人后,还是不太相信,没想到波多野祥吾居然是……然而比起他的为人,最后我还是选择相信证据。   毕竟无论看起来人品多高尚,也不晓得这个人的心里在想什么。笑里藏刀的人多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过活,告诉我这般事实的就是那场小组讨论。   可是真正的犯人不是波多野祥吾。   那么,是谁?   “方便借用一下吗?”我这么说后,接过波多野芳惠的笔电。USB里的压缩档如她所言,显示需要输入密码的画面。   ——密码是犯人喜爱的东西【限制输入次数:剩下2/3次】   “还剩两次……”   “不好意思,”波多野芳惠稍微低下头,“我试着输入一次,所以用掉了一次机会。”   压缩档应该是以特殊软件加密的吧。可能是使用免费软件,但也因为架构单纯,反而无法使用其他方法解密。在思考提示前,我先把光标移至输入栏,一边看着细线闪灭,试着思索密码。犯人喜爱的东西,也就是我——嶌衣织喜爱的东西。   我喜爱什么呢?   压缩档里究竟有什么?我到底该输入什么?就这样默默思索了约莫几十秒。   “如果觉得有需要的话,请带走吧。反正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波多野芳惠关掉档案,拔出USB,塞回文件夹后递给我。   “我为刚才的失态向你道歉。如果知道任何关于我哥的事,也就是你觉得有必要告知的话,还请联络我。”   求职活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拿到内定资格,顺利进入Spiralinks,一切就像波多野祥吾留下的讯息说的,“一段不值得再提的往事”,也没必要追究了。   但我还是收下波多野芳惠递来的文件夹,决定时隔八年后,揪出真正的犯人。   理由只有一个。   打从那天开始,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那件事让我放弃思考,选择相信波多野祥吾的自白;但如今知道他的自白是假的,我不得不再面对那件事。   就是他带走的信封。   不知为何他宣称信封是空的,随即离开会议室。如果他是犯人,应该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如果不是犯人,当然就不知道。毕竟信封不可能是空的。   接到波多野芳惠的来电时,我最先想到的是找到他带走的信封。遗族偶然找到为了告发我而准备的信封,看见内容后认为必须联系我,但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信封依旧下落不明。   那么,信封里装的是……   我把透明文件夹塞进包包,决定再次回到那间会议室,回到被我视为禁忌,二○一一年那场小组讨论。   ❖   即便搭上回程电车,被森久保公彦视为犯人的不悦感仍残留心中。没想到除了波多野祥吾之外,还有人认为我是犯人。身体、心灵都好疲累。我被唯一空着的博爱座吸引,想说干脆一屁股坐下去算了。但终究还是决定抓着吊环,闭目养神,等待到站的广播声。   波多野祥吾究竟调查了什么?既然确信我是犯人,还需要调查什么?实在匪夷所思。看来要解开这谜团,一定得破解密码才行;但在别人眼里看来,我喜爱的东西是什么,实际上还真是个难解的问题,结果密码输入次数依旧剩下两次。我不知道要输入什么,也想不出任何可能答案。   我踩着比平常更沉重的步伐通过验票口,快步走进就快打烊的成城石井超市,买了沙拉当作晚餐。   一回家,躺在客厅沙发上,疲惫感顿时像大坝泄洪般袭来,眼皮突然好沉重,面前那张搁着沙拉的茶几仿佛离了几十公里远。还没卸妆,不能睡。脑子虽然明白,身体却不听使唤。   八年前那起信封事件的犯人当然不是我,也不是波多野祥吾。   那么,犯人自然是九贺苍太、袴田亮、矢代翼、森久保公彦,这四个人当中的某人,但就我看来,他们都没什么嫌疑。四人当中确实有一个人说谎,撇清自己的罪行,无奈我完全嗅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也就更觉得疑惑、恐惧。虽说已是八年前的事,也不是抢劫、杀人这等大罪,就算自首也不会被究责,何况犯人丝毫没露出狐狸尾巴,所以除了森久保公彦,其他人都认定波多野祥吾是犯人,也认为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果然如鸿上说的,拜托一下人事部,就拿到了当时小组讨论的影片。我把档案存到我的USB,看了两次。而且还在人事部职员一再强调下不为例的情况下,拿到六个人当年的求职报名表(地址等个资部分涂黑),虽然不晓得能不能借此锁定犯人,但多些线索总是好事。我起初看得很仔细,但很快就看不下去,索性塞回文件夹。   九贺苍太的报名表内容还算能看,袴田亮则是如他所言,大方谎称他在居酒屋当领班,还带领义工团体等。矢代翼写说她对于自己在家庭餐厅打工锻炼出来的应对进退能力相当有自信。参与诈骗集团的森久保公彦则是强调自己诚实可靠,还吹嘘自己当过十四间公司的实习生。我不好意思看已故波多野祥吾的报名表,自己的则是瞄了一眼,便觉得反感似地扔在一旁。   总之,我试着整合访谈、会议侧录像片、报名表等三项资料,却还是找不到任何能够更进一步揪出真正犯人的新线索。唯一比较有利的线索,就是犯人透过mixi、脸书调查最终选拔考试成员的过往,以及使用投币式置物柜来交易照片等,勉强算是新线索的线索。问题是,不搞清楚犯人获取情报的过程,也就无法锁定犯人。就算找到将近十年前使用的投币式置物柜,也不可能采得到指纹,何况要找出当时在社群网站的交流讯息更是不可能的事。   真正犯人的目的应该是拿到内定资格,除此之外,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目的。想说要从取得内定资格的计划推敲出犯人,无奈进行得并不顺利。   九贺苍太和袴田亮的告发内容超劲爆,也很难反驳、否认。矢代翼虽然爽快承认,但势必拉低自己的评价。森久保就更不用说了,不但被录到信封是他带进来的,被告发的罪行也不轻,所以就某种程度来说,他最不可能是犯人。   所有照片都有类似噪声的图案与黑点,成了会议后半段的争论点。从影像可以确认三张照片应该是同一台相机拍的。   这么一来,四月二十日的不在场证明便成了锁定犯人的关键点。我的记忆再次回到二○一一年四月二十七日那天的冲击体验。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唯一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是波多野祥吾,所以他是犯人。   既然波多野祥吾不是犯人,那么第二可疑的是谁?若是这么问的话,就连我也会做出和森久保公彦一样的结论,那就是信封没被打开,成功拿到内定资格的我。   短促的震动声促使正在打盹的我醒来,墙上的时钟指着十一点半。我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原来是大学时代的友人传来讯息。   “下周聚会衣织也来参一脚嘛!都是我精心挑选过的极品男哦!(笑)”   我把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开始吃早已过了用餐时间的晚餐,然后揉了揉眼,去厨房拿茉莉花茶。   衣织,也该认真找个对象交往了。每天一个人在昏暗的房子里吃饭,很可怕吔。你要是觉得男人随时都能找,可就大错特错。为了将来着想,现在就要努力啊!衣织啊,感觉你进了这间公司后,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消沉。   这是两个月前,刚才传讯息给我的朋友对我说的话。室内明亮不明亮是灯具的关系吧,我觉得还算亮啊。这么回应后的我又想了想,这房间的确偏暗,没想到租个比较大的房子反而麻烦,毕竟一个人住没必要打开所有照明设备,好比待在饭厅,客厅那边就暗暗的;待在客厅,饭厅就没开灯;窝在房间睡觉时,整间房子也就一片漆黑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说我从来不觉得寂寞是骗人的。说来难为情,就像天有晴雨,有时也想找个人依靠,但这只是一年当中寥寥数日的想法,所以没必要为此经营一段恋情。何况我不相信世上有能让自己信任到可以托付后半辈子的人,这事无关性别,只是觉得就算寻遍世界也找不到这种人。   我并非独身主义者,步入社会后也谈过两段感情,只是与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谈恋爱,不如用交往这词形容更适合。就像对方约我吃饭,找不到理由拒绝。好吧,就赴约吧。说不上很喜欢对方,但也不讨厌就是了。怎么说呢?就像将自己委身于输送带,踏步前进。结果就是两段感情都以可笑的方式划下句点,什么你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不然就是你没那么喜欢我吧。然后发现对方脚踏两条船,也就分手了。   虽然感情陷得不深,但尝到背叛滋味还是会受伤。我明白自己满足不了他们想要的,所以才会被报复;但又很想指责他们既然要做这种事,干脆一开始别搭理我不就得了。试图自我排解,内心却又不够坚强的我,自我防卫的方法就是背负着像是被开了空头支票般的心情,厌倦一切地在昏暗房子里独自吃着超市买的沙拉。   我不是逞强,反而打从心底觉得安稳,过着比旁人看起来更为充实的生活,也许这一切多亏了工作。忙碌是被社会强烈需要的证明,这世界认可我的存在。或许就像朋友说的,二十年后等待我的是绝望的未来,纵使如此,我还是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吃完沙拉,我抽了张面纸擦嘴时,脑中响起森久保公彦的声音。   工作开心吗?果然有着不惜践踏喜欢自己的人,也要得到手的价值吗?   其实被认为是犯人这档事,已经无所谓了。我更在意的是波多野祥吾喜欢我这件事。   我知道他不讨厌我,我也不讨厌他,至少在那场小组讨论到来之前是这样没错。要说是不是有想进一步交往的好感,我也不知道,或许因为我们是在求职活动期间认识的缘故吧。   清楚知道犯人是谁。   他如此断言,带着确信我是犯人的执念,去了另一个世界。如果他真的喜欢我,被喜欢的人背叛所遭受的冲击有多大?我试图想像,却想像不出来。   适度满足食欲后,睡意再次袭来。   “谢谢你的邀约,但不好意思,我想暂时一个人在昏暗房间里吃沙拉。”   回复讯息后,我拉开客厅的窗帘,虽然住的是公寓,但因为住在一楼,所以窗外是一方小庭院,不是阳台。我穿上室外拖,走进庭院,深吸一口户外空气,仰望夜空。凝望偌大的下弦月时,我突然有个想法。   该不会犯人真的就是波多野祥吾?   ❖   这般预感日益强烈。   毕竟冷静想想,并未发现任何可以证明波多野祥吾不是犯人的证据。他留下的USB里头记述着犯人另有其人,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是无辜的,也就是说,这是他的片面之词。   所以说——一旦这么想,对于信封事件的执念便开始淡化。波多野祥吾就是犯人,他不甘心自己被识破,才会留下那样的讯息。不是为了给谁看,只是为了安抚自己,之所以在USB里留下那样的文件档,也并非不可能的事,至少这推论比起犯人是其他四人其中一人的想法更符合逻辑。   更重要的是,这么认定才不会影响我的心理健康。如果他是犯人,那他手上的信封就是空的,对于我的告发也就不存在了。所以还是这么相信比较好。   调查陷入瓶颈,几乎没什么进展,毕竟要揭露一件将近十年前,在一间小会议室里发生的事件真相,这行为实属无谋。   随着“指导”相乐春树的粉丝——铃江真希的次数不断增加,搜寻信封事件真正犯人一事的顺位也就越来越低。   我没忘记,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忘记。就像抱着事不关己般的确信,思索该怎么处理过了保存期限的调味料,不使用也舍不得丢,只能假装没看见,让它在冰箱里缓慢、澈底死去。“事到如今也于事无补了”,内心某处期待有人认同我这想法,任其继续腐败下去。   然而,波多野芳惠的一通电话让我无法无视这件事。   “有事拜托你,方便吗?”   我曾简单告诉她,自己开始调查信封事件。她倒是没有哭着说什么“请帮忙洗刷波多野家的冤屈”,而是一副请我自便的回应,所以没想到她会主动联络我。傍晚时分还待在办公室工作的我不由得提高音量:   “有事拜托我?”   “记得你说过当时有录像存盘,是吧?”   “录像存盘……是说小组讨论吗?”   “是的。”   “怎么了吗?”   “能让我看看影片吗?”   不明白对方意图的我选择沉默。   “我哥生前的影片比我想像中还少……所以我想看看他还活着时的样子。”她停顿片刻后,这么说。   我不可能随便答应她。虽说是征才时拍摄的影像,还是属于公司内部机密。但毕竟死者为大,总觉得一派公事公办样的拒绝也不妥当,还是干脆借给她看?不行,我和她没什么亲厚关系。倒也不必担心她会拿去漤用就是了,虽说如此,真的有必要打破规则帮她一次吗?我握着手机,烦恼着该如何回答,只好以暧昧回应拖些时间。   我最后想到的折衷办法是,剪辑几个无关紧要的片段给她看。比方说,波多野祥吾走进会议室的瞬间、简单打招呼时、笑着发言时,不用三分钟就能剪辑完成,把不涉及会议核心的影片给她看应该没问题吧。就算被人事部那边知道,多少会挨批,但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如果采这般方式,应该能帮上忙。没想到波多野芳惠听到我这一点也不吸引人的提议,居然很激动地说:“还请务必帮忙。”   那天我赶在晚上七点前完成工作,赶回家剪辑影片。本来以为应该可以凑成约三十分钟的影片,没想到“无关紧要”的镜头比想像中来得少,设法剪辑出来的影片长度只有三分钟,可真是伤脑筋,但一时又想不出替代方案。眼看约好碰面的时间迫近,抱着平板的我一边寻思借口,来到自家附近的咖啡厅。   我没迟到,但波多野芳惠早已入座。她看到我时,赶紧起身打招呼。   “不好意思,突然联络你。”   “别这么客气。我也很抱歉,没办法完全回应你的要求。”   波多野芳惠连声道谢后,耸了耸肩,“其实我自己也很意外。”   “意外?”   “想看我哥生前的模样。”   随着她的一句“啊,请坐”,我坐到她对面。波多野芳惠开始自言自语似地聊起现在的心情。   “其实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对我来说,他不是让我非常喜欢或是引以为傲的哥哥……但怎么说呢?当我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之后,就想蒐集、留下关于他的回忆,想蒐集我所不知道的他,在心里好好整理吧。”   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的她有些难为情地说:“真是的!我在说什么啊。”   她露出期待我一笑置之的眼神,但我觉得这么做并借机转换话题不太妥当,所以选择沉默以对,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说起我哥,还真是一肚子气。我们在家常常吵架,每次吵完,我都跟朋友发牢骚……可是啊,怎么说呢?要是朋友附和:‘太过分了。你哥真的很差劲。’我明明很气他,却又不满别人批评他。相反地,要是听到别人说什么:‘我之前见过你哥,他人挺好的啊!’我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每次萌生这种矛盾情感时,就会意识到我们是一家人,是无可取代的存在。所以……当我整理他的遗物,发现文件夹和USB之后,就对嶌小姐怀着复杂情感。那时我对你有敌意,很不礼貌……再次向你道歉。所以,真的很谢谢你,不管影片多短都无所谓,只要能再看到我哥的侧脸——”   “要不要来我家?”   “咦?”   “在我家可以看完整影片。”   我也很诧异自己居然这么提议。因为我不喜欢邀请别人来我家,甚至说是厌恶也不为过,没想到竟然主动邀约,应该是对她的感受有所共鸣吧。她那絮絮叨叨,有点语无伦次的话语打动我的心,并不是想和她成为朋友,也不是基于同情,纯粹只是想真诚待她。因为我也有哥哥,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给我十五分钟,我回去收十一下。”   我留下她独自在咖啡厅,奔回家将随手一扔的衣服塞进衣柜,简单清理成舒服观影的环境后,打电话给她,告知我家地址。   “好漂亮哦。不愧是在一流企业上班的人。”   “哪里、哪里。没那么好啦。总有地方要是不开灯就很昏暗。”   “……嗯?”   “没事,我随口说说。”   不喝酒的我请她谅解家里只有葡萄汁,将放在冰箱里的Welch's果汁注入红酒杯。学生时代的我曾在提供酒类的咖啡厅打工,所以对玻璃杯特别有研究。明明不喝酒,家里却有很多饮酒的器物,类似蒐集纪念品的感觉。   我索性将笔电链接电视,因为家里没什么零食可吃,只好拿出放在柜子里的饼干,用纸盘盛着摆在茶几上。   不管怎么说,波多野芳惠是来看看兄长生前的样子,坐坐她旁边实在有些失礼,所以我坐在饭厅那边,假装在用平板处理事情,以免她觉得过意不去。   看着影片的波多野芳惠,迸出口的第一句是:“哇!好年轻。”   还真是令人会心一笑的反应。小组讨论开始,就在波多野祥吾提出投票规则时,“没想到他口条这么好啊。”她发自内心感到惊讶似地看向我。   “我记得波多野一直都是给我这样的感觉,难道他在家里不一样吗?”   “就是啊!根本不会像这样讲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可能因为是求职期间吧,多少得加把劲才行。”   “他在家只会说些无聊废话,每天不是打游戏,就是睡觉,连家人都不晓得——不对,正因为是家人才不晓得他的另一面。总觉得真是难为情啊。应该——”   只见话说到一半的她突然想掩饰情绪似地朝我微笑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啜泣。总觉得这时劝她喝点葡萄汁,不太适宜,于是我倒了杯茉莉花茶放在茶几上,并拿起放在客厅一隅的面纸盒递给她。波多野芳惠的泪水止不住地淌落。   这么说挺无情的,波多野祥吾这名字在我结束求职活动那一刻,便和往生者无异。所以面对他去世一事,我实在感伤不起来,或许内心多少有点失落,但就像学生时代听到某乐团解散一样,只是间接感受到一股寂寥。   但波多野芳惠的情形不一样,死去的是自己的亲哥哥,而且是仅仅几个月前才发生的事。我用若有似无的力道温柔抚着她那不停颤抖的背部,待她情绪稍微平复后,我问道:   “你哥生前是在哪里高就?”   深怕太敏感的话题会让她情绪更溃堤,所以我特地挑了个比较无关紧要的问题,一方面也是纯粹好奇。   。   “他为了找工作,延毕一年。”   听到这句话时,我把期望值降到最低,没想到从她嘴里迸出国内最顶尖的IT企业名,让我惊讶不已。即便当事人已去了另一个世界,我还是不由得表示叹服。   “虽然不清楚他是在做什么,但他好像挺乐在其中,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因为他连亲戚的红白事也没空参加,所以我妈打电话骂他,数落他哪来那么多工作要做,肯定是在外面乱搞。其实我妈也知道他不是这种人,应该是工作真的太忙了。生病后他还是坚持上班,直到实在撑不下去……不晓得我哥工作时是什么样子呢?”   我重新播放暂停的影片,默默看了二十五分钟后,再次按停。   “没了吗?”她有些失望地问。   “当然还有,只是接下来……怎么说呢?有点偏离主题。”那个信封即将登场,我思索着该如何启齿,“全部看完也要两个半小时,如果你想继续看,当然没问题。”   “我想看,虽然多少会看到哥哥难堪的模样,但今天难得有此机会,只是觉得一直待下去会打扰到你,真的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看完。”   我轻轻颔首,按下播放键。   影片中的我注意到摆在门附近的信封。我走回餐厅继续工作,之所以不想看影片,是因为不忍看见彼此信赖的伙伴逐渐丕变的模样。   影片中的我和现在判若两人。   那时的我打从心底相信别人,对每封告发信深感惊诧、感叹、失落,单凭一句不可能就反驳所有告发。当时的我不是在装乖,而是真心这么想。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被一步步逼至悬崖,苦尝绝望,所以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影片。   零岁到十岁的变化有如奇迹,十岁到二十岁堪称革命,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外表像是系统更新般微调,内心却起了剧烈变化。   这个嶌衣织是何时死去的呢?   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不信任人?   何时开始发现自己善于分辨别人的嘴脸?   影片随着波多野的惨败离去而落幕,此时已将近晚上十一点。   看完影片的波多野芳惠就这样盯着全黑的荧幕有好一会儿。如果相信波多野祥吾是无辜的,那这两个半钟头的影片就是一齣悲剧。看着自己的哥哥被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视为犯人,不做任何辩解地离去,她会忿忿不平也是理所当然。   没想到波多野芳惠只是长叹一口气,露出有些释然的表情,说了句:“谢谢。”   我不晓得该如何回应。   “我一毕业就考上公职,所以没经历过什么求职活动,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倒也不见得是这样。”本来想说才没那么离谱,却半晌说不出话来;虽然没有如此写实具体,但或许求职活动就是这么回事吧。这想法瞬间掠过脑海。   “你觉得谁是犯人?”   当然不能说应该是你哥哥,只好回答不知道,随即又补了句:   “我想,你看完影片应该也知道,关键点就在于四月二十日那天的不在场证明,也是最确切的一点。”   我递出一张简单整理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表格。   我 森久保 矢代 袴田 九贺 波多野   上课 大学 面试 面试 上课 没事 下午二点   没事 面试 没事 没事 上课 没事 下午四点   打工 取书 打工 打工 还书 没事 下午五点   方框圈起来的是被偷拍的时间点。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有可信赖的第三者证明,所以从这表格一看就知道犯人是波多野祥吾。就某种意思来说,我希望波多野芳惠能接受这般残酷事实,明白她哥哥真的是犯人,接受已故亲人的另一面,心情平静地离开这里。   就在我思忖该如何开口安慰时,波多野芳惠缓缓翻阅我递给她的记事本。我忘了从钉着钉书针的第二页开始,之后都是不能给外部人士看的资料,一时大意的我实在不好意思出声吓阻。就在我伸出右手,礼貌地请她还给我时,她已经开始翻看六个人的报名表。   “那个……”   “不好意思,这是公司内部机密文件,请还给我……”   “我的意思是……”   波多野芳惠再次看向那张表格,说:   “不觉得不可能吗?”   “不可能?”   “不可能一天之内拍三张照片吧。应该说也不是绝对不可能,但这样的距离就这么一点时间的话,不太可能办得到。”   我接过记事本和报名表,又看了一遍。   “应该可以吧。一桥大学在国立,庆应大学在三田,矢代在锦系町,三个地点连起来刚好是个小三角形。”   “这个叫九贺的就读综合政策学系。”   “那又如何?”   “校区在神奈川县啊。”   我诧异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庆应的湘南藤泽校区,我高中时的好友就是读那里,绝对错不了。”   有种难解的拼图终于对上第一片的心情。   我没去过庆应的三田校区,倒是搭计程车经过几次,每次都会怔怔眺望庆应的校舍,便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我拿起放在饭厅桌上的平板,用地图应用程序查了一下,发现下午两点从一桥的国立校区出发前往庆应的神奈川校区,无论是搭电车还是公车都得花上二小时,但这还不是主要问题点。犯人下午两点在国立,四点赶到神奈川校区偷拍九贺的话,时间虽然吃紧,但还算可行;问题是绝对不可能只花一小时就从神奈川赶到锦系町。用程序试算,搭公车与电车起码也得花上一小时又四十分钟。就算开车行驶高速公路,也要一个半钟头,所以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要是按照他们提出的行程,一次根本拍不了三张照片。   显然有人说谎。   这就怪了。我已经多次检视拍照时间点是否有误,莫非我的前提根本是错的?之所以没有深入细想,是因为无法理解堂堂谎称行程的意义与好处。宣告假行程因而得利的并非宣告者,而是拥有不在场证明的犯人,因为宣告者被偷拍的照片就是最佳的不在场证明。   之所以撒谎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包庇犯人。   “……难不成有共犯?”   波多野芳惠的这句话让我起鸡皮疙瘩。   也就是说,九贺苍太、矢代翼、森久保公彦,三个人可能私下共谋啰?他们事先掌握到波多野祥吾二十日那天没有任何行程,然后套好将他塑造成犯人的证词。这个光想像就令人作呕的假设不会是真的,不是我一厢情愿,而是就逻辑上来说不可能。   假设他们事先共谋说谎,应该能更巧妙地掌握会议流程。既然目的是拿到内定资格……当然,至于推举谁就不清楚了。那就应该采取更直接的手段,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投票给同一个人就行了。毕竟六分之三,一半选票都在他们手上,完全可以采取更和平、更有效率的方式进行。还是,犯人确实只有一个?   那么,他们三个人为何要谎称行程?   我忽然想起矢代翼说过的话。   “……被威胁了吗?”   “威胁?”   “被犯人威胁。”   我拔掉连着电视的传输线,将笔电挪至手边,点开录音档资料夹,找到名为“yashiro_20190524”的档案。五人的访谈都在当事人同意下,用手机进行录音。我一边回想,一边仔细搜寻那个关键点,与录音档搏斗了约三分钟后,终于找到我想听到的那句证词。   ——我在会议上被“犯人”威胁,坦然撒谎。嗯?是啊,我记得是这样,难道是我记错了?我记得被要胁说要是不想让照片传到其他公司,就要照着说,可要好好想想,别错过这机会哦。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我的幻觉?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毕竟连你们的名字都忘了。哈哈。   照理说,没人会帮助犯人,大家一起合作找出犯人才是最有效率、最符合逻辑的方式。不过,要是被犯人握住把柄的话,可就另当别论。弱点就是信封里的内容,犯人只须威胁要将这东西送到其他面试公司即可,等同掌握他们的命运。   明白缘由之后,接着浮现的疑问是犯人如何威胁呢?当然不可能当面指示,也不可能在会议中传讯息指使,毕竟确认不在场证明之前,没人碰手机。有什么方法能在不暴露自己是犯人的前提下,威胁当事人谎称行程呢?   为了找出答案的我再次打开影片。   “……原来如此。”瞬间想通了。   答案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我确认着九贺苍太最初打开信封时的情况,可惜拍得不是很清楚,虽然感觉颇可疑,但没拍到决定性的一刻。难不成是我推敲错误?幸好这般不安在森久保公彦打开信封时,瞬间烟消云散。   “这个很可疑吧?”   “……真的吔。”   波多野芳惠凑近看着画面,十分认同地颔首。   “从信封里抽出两张纸。”   森久保公彦为了陷害九贺苍太,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放在桌上。就在大家的焦点都集中在那张纸的时候,森久保察觉信封里好像还有东西,偷瞄了一眼,虽然这动作不明显,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但他确实瞄了眼信封,抽出第二张纸,这张纸很小,和信用卡差不多大。   以两倍速播放一段时间后,发现森久保趁其他人不注意时,频频偷看纸片,待矢代翼夸称犯人应该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慌忙将纸片揉成一团,虽然透过影片判读不出纸上写些什么,但内容不难想像。   “你的照片公布后,要谎称是四月二十日下午两点左右发生的事,如果不照做,就把这张照片寄给其他你正在应试的公司。”   矢代翼手上是告发波多野祥吾的信封,会议快结束时才打开。从影片中可以确认她一样也是偷偷地抽出第二张纸,而且可能是察觉会议时间所剩无几,于是她无视会议进行的内容,赶紧主动提起自己被偷拍的时间点。明明她的照片已经公开一段时间,却刻意地再次提起,这行为怎么想都很唐突,现在总算解开这个令人疑惑的谜了。   九贺苍太、森久保公彦、矢代翼在犯人的威胁下,谎称行程。照这样推论下去,应该正逐渐迎向事件的真相——无奈如此乐观想法仅仅持续几秒,因为我立刻意识到自己不知下一步该如何着手。在无法断言谁是犯人,谁不是犯人的情况下,袴田亮是犯人的推论可说是最简单易懂,但就逻辑来说,也不能排除另外三位佯装成受害人,在信封里藏了第二张纸的可能性。那么,之所以要谎称行程的事实只有一个。   那就是,波多野祥吾确实是无辜的。   我不晓得波多野芳惠是否领悟到什么,但光是这样的事实就令我备受冲击。波多野祥吾留下的讯息是真的,既然他不是犯人,那么“那个信封”里装的就是对于我的告发。   我逃进厨房,从冰箱拿出茉莉花茶勐灌,试图压抑自己的激动情绪。   我拿着杯子,抬头瞧了一眼时钟,发现指针即将指向明天;虽然要求看完影片的是她没错,但之后的推敲是由我主导。我赶紧询问是否还有末班车可搭,她笑着说还有,但确实是我的疏忽,没注意到都这么晚了。   就在我心怀歉意时,波多野芳惠一边收十茶几上的纸盘,一边说: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谢谢你邀我来,还让我待这么久,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太客气了。我来收十就行了,反正只是扔进垃圾桶。”   “没关系,顺手收十而已。”   她收十好后,走到玄关时,再次向我道谢。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但今天能看到影片,真是太好了。”   “那就好。”   “你对我这么亲切……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道谢。嶌小姐,你人这么好,为什么哥哥会误以为你是犯人呢?”   我不知如何回应。   回应。   “对了,可以冒昧请教一件事吗?纯粹是出于好奇。”   “什么事?”   “你觉得我哥拿走的信封,也就是对你的告发内容会是什么呢?”   我一时语塞,挤不出半点笑容,当场怔住。   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问的波多野芳惠赶紧道歉,随即步出大门。站在门后的我确定她步出门厅后,像要忘了那个提问似地慎重锁上大门。   钻进被窝的我知道自己睡不着,脑子异常清醒。   我拿着一杯茉莉花茶和笔电,来到庭院。简单擦拭庭院桌椅上的露水,静静地坐下。刚搬进来时,喜欢到每天都会使用的这个空间,如今却显得多余。一吹风就会尘土飞扬,不时从墙外传来行人喧闹声,舒适的季节又比我想像中来得短。即便如此,像这样偶尔来到庭院,也算是对于在家具展上花了两个小时才挑到的桌椅,一种赎罪心态吧。当然,有时也会迎来舒爽夜风。   我插上USB,点开压缩档,光标在夜里显得分外刺眼的荧幕上一闪一闪的。   ——密码是犯人喜爱的东西【限制输入次数:剩下2/3次】   我注视着画面,啜着茉莉花茶。只剩两次机会,不敢随便尝试的恐惧感让剩余次数始终停留在2/3。我把想到的单字都记下来,却还是没有十足把握。   当我走在看不见出口的迷宫时,忽然想起波多野芳惠那句话:   “为什么哥哥会误以为你是犯人呢?”   对哦。森久保公彦也认为我是犯人,理由是我利用波多野祥吾对我的爱意,这个奇怪的论断。波多野祥吾又是如何呢?他真的喜欢我,而且表现得很明显,所以直觉自己的感感情被利用了吗?还是瞬间察觉到我有着可怕的魅惑魔性呢?   心底涌起一股无从宣泄的情感,真是遗憾啊。虽然不晓得到底在遗憾什么,就是觉得遗憾。心绪纷乱的我试着上网搜寻“波多野祥吾”,倒也不是期待什么,只是想打发时间罢了。输入名字后,才勐然想到这名字在全日本恐怕有一两千人,却又楞楞地想着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关于他的情报。果然如我所想,找到应该是关于他的网页。   ——【散步社团:步步】毕业生介绍   是个即使初次造访,也给人十足怀旧感的网站。十年前就已经濒临灭绝,只学过基本HTML就架设网站的外行感,格外惹人怜爱。让人感受到年岁增长的不单是照片,还有网站上各种情报,都残留着时代变迁带来的数码化臭老感。   “毕业生NO.065波多野祥吾:二○一二年毕业,佯装好青年的腹黑大魔王。”   我看着这个应该是社团伙伴写的,和他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符的标题,不由得叹气。网站上还放了几张他的搞笑照片,自我介绍一栏写着“感动感谢,步步到永远”,这种外人看了不知如何评价的句子。照片上的他和我印象中的模样一致,应该是大四时拍的吧,但脸上表情比我认识的他来得柔和。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他,确实会窝在家打一整天游戏、睡觉。   我点开网页上方名为“回忆”的链接,跳出二○○六年到二○一五年的选项。我试着点选二○一一年,出现大量照片,按照“迎新联谊”、“五月驹込~巢鸭”、“七月日暮里~千駄木”、“夏季集训遍路”等活动分门别类。从照片上来看,他们定期会举行路程比较长的散步活动,算是满活跃的社团,也看到波多野祥吾参与活动的模样。想说分享他的回忆也分享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关掉网站时,我突然想起对他的告发是未成年饮酒,这网站会不会就是情报来源呢?   我点开应该是他入学的那一年,二○○八年,果然在“迎新联谊”找到波多野祥吾喝酒的照片。那时还是大一新生的他坐在蓝色塑胶埝上,开心喝酒,神经实在很大条。虽然不太可能有人闲到来逛这种个人网站,举发别人未成年饮酒,但他也实在太没警戒心了。果然是神经很粗的大学生。我不禁苦笑,正要关掉网站时,突然有种违和感。   我凑近荧幕,仔细端详波多野祥吾喝酒的照片。   真的是这张照片吗?   总觉得有种见到赝品似的违和感。照片是波多野祥吾坐在塑胶埝上没错,但那时的照片有这么清晰吗?印象中好像有点模煳,而且这张照片里的他喝的是思美洛,记得那时在会议室公开的照片不是思美洛。   我再次点开影片确认,果然没记错,照片不一样。因为波多野祥吾穿着一样的衣服,自然以为是同一天拍的照片,其实构图有着微妙差异,而且他手里拿的是麒麟拉格啤酒,不是思美洛。我又回到散步社团网站寻找,还是没找到麒麟拉格啤酒的照片。满腹狐疑地滑着鼠标磙轮时,瞧见最下面有一栏“未使用照片”,点进去一看,里头的照片更多;虽然挑选照片的人称不上专业等级,但确实有些水准,这区的照片品质明显比较差,除了手震、失焦等瑕疵之外,还有很多不晓得在拍什么的照片。   我在这些大量的瑕疵照片中,找到波多野祥吾喝麒麟拉格啤酒的照片。   犯人果然是从这里抓照片。   我享受小小成就感的同时,却也想知道为何有种违和感。   为什么犯人不用思美洛的照片,而是刻意从未使用照片里找出麒麟拉格的照片呢?这张瑕疵照片绝对称不上好,虽。   我也不知道Spiralinks的工作量是否繁重,因为没有可以比较的对象。早上八点半上班,大概忙到晚上九点到十一点下班,硬要说的话,也许算是剥削劳工的黑心企业吧。但考量到薪资还算优渥,所以努力早日独当一面的想法,远胜过发牢骚。   进公司那年,一般事务职只录取我一个人,还有技术职务的几名理工系应届毕业生与研究生,以及设计部门的几名专科毕业生,一共有八位和我同期进公司。新进人员不多,所以比起在其他公司上班的朋友,我的研修期比较短。起初我隶属于当时还是主要事业的社群网站SPIRA业务部,设法将SPIRA的社交功能结合以揽客为目标的企业活动广告,这种开发型业务就是我的工作。   迎新会上,上司问我想做什么样的企划,我回答的是进公司之前便一直在构思的点子,于是他们让我第二天就试试这构想是否可行,无奈我干劲十足,却缺乏实务经验。我本来期待多少受一点培训,但根本没人有空一对一带新人。现在回想,总觉得公司那时在培训新人这方面实在太草率,但当时的我迳自解读成这就是一流企业的做法,惴惴不安地沉醉于这般不合理的情形。我不敢说我表现得很好,但工作效率超乎前辈的预期,也就以新人之姿成为部门的一大战力。   进公司第三年,我调到刚成立不久的“LINKS”部门。LINKS是主攻手机的社交应用程序,靠着操作简单方便与免费通话功能,推出第一年便创下高达五千万次的下载纪录,成为Spiralinks的主力业务,现在反而很难找到没有下载LINKS的手机了。我还是负责业务方面的工作,也就是向企业主提议用于LINKS的活动贴图等。   新的应用程序LINKS是取自公司名称Spiralinks,可惜当初做得有声有色的SPIRA因为其他社群网络服务兴起,渐趋没落。毕竟年轻人是主要客层,喜新厌旧在所难免。幸亏LINKS蓬勃发展,让公司本身不受SPIRA没落的影响,规模像是用气压机灌满的巨大气球般显著成长。   公司之所以蓬勃发展可说是因为我的努力。我不是那种极度自恋的人,但不可否认,确实有着身处急速成长企业中的优越感。若是将日本这国家比喻成一辆新干线,我可以自豪地说自己是坐在最前面的车厢。   总公司于两年前迁至新宿的同时,我也被调到行动支付事业部门。原本已沦为纯粹只是公司名称,有名无实的SPIRA一词,也凭借“Spira Pay”这个使用二维条码的行动支付服务而复活;虽然不像LINKS一推出就爆红,但在国内的非现金支付领域可说占有一席之地。   因为这项服务本身不太可能靠着研发创新功能而扩大影响力,所以目前我们业务部的工作是以最传统的登门推销为主,亦即分为走访各中小型餐饮店,询问对方“有没有兴趣引进Spira Pay付款机制”的区域型部队,以及推动大型百货店与连锁超市能够全面引进这项付款机制的大型客户部队,我隶属后者。   促使我不得不开始探寻往事的契机,要从采访森久保公彦的三周前说起。无论是我进这家公司的经过,还是那场小组讨论,都变得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幼稚园活动表演时的舞蹈动作般,模煳到不太记得了。   ❖   “我又不是要你道歉。”   可能是畏惧我有点高八度的声音吧。铃江真希说出今天的第八次对不起,随即像在反省自己干么道歉似地蹙眉,看起来颇失落。   “电子邮件这东西只要准备制式版本,复制贴上就能传送了。不是要你别花那么多时间弄吗?你应该也知道自己花太多时间处理吧。”   “是……”   “浪费时间在简单的工作上,真要花时间的工作却没完成,要懂得提升效率啊!知道吗?”   “知道了。”   这句“知道了”明显是在敷衍。铃江能言善道,给人的印象也不错,唯独工作效率始终不怎么样,令人怀疑她是否有心改善。我知道自己不是高高在上到可以大声斥责别人的身分,所以每次都好声好气地劝说,却也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成分越来越少。人事部要我在培训期间尽量安排工作给她,我便让她负责比较无关紧要的电子邮件工作,但对她的忍耐显然已经濒临极限。   “嶌,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我放下公司发配的工作用手机,回过头,瞧见一脸歉意的经理。看他这样子,八成没好事。   “在打电话吗?”   “正要打,没事。”   “还是那间医院?”   “是的。”   “不是还不到一天吗?会不会催得太频繁啦?对方也有对方的做事流程,再等等吧。反正也只是要个非正式的申请单。”   “所以才要盯紧一点,哪怕只是先拿到一张也好。对于对方来说是杂事,对我们来说,可是重要的工作。对了,找我有什么事吗?”   “其实是人事那边联络我,要我们这边派一个人帮忙面试。”   “面试?招募新人吗?”   “应届毕业生的团体面试,大概下个月六号左右吧……人事那边说希望各部门派一位菁英帮忙面试,所以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   “我真的没时间啊。”   随口夸句菁英就想引诱我答应的企图实在太明显,反而让人兴趣缺缺。经理的为人并不坏,只是凡事照本宣科的行事风格实在让人无法信任。四十几岁的他外表算是清爽时尚,修剪整齐的下巴胡,戴着时尚风的圆框眼镜,比起中间管理职,看起来更像新锐艺术家,外表可说无可挑剔。但怎么说呢?应该说正因为外表不差,有时反而凸显内在的不足。   我之所以拒绝协助面试,并非因为不满经理的一些作为。之所以不是回答“不行”,而是“没时间”,是因为我手头上的工作量已经饱和,没办法再负荷了。推广非现金支付方式的一大难关,就是以医院为首的医疗界。大家之所以不用信用卡支付保险给付的医药费,是因为还有手续费之类的问题。不过靠着积点折扣与限定优惠期间的调整,开始有些医疗机构有意愿引进,况且医疗界的三巨头集团也即将点头,迟早可以拿下他们,做为“Spira Pay”站稳业界的基石。正值如此关键时期,我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去当面试官,经理应该也很清楚才是。   “嶌前辈,找您的电话。”铃江真希突然插话。我交代她问清楚对方是谁,说我待会儿回拨,继续与经理沟通。要是暧昧回答,经理势必觉得还有转圜余地。   “请找别人帮忙吧。我真的没空。”   “也是啦。你说得对。你哪有时间帮忙。”   明明已经沟通清楚了。经理却不知在碎念什么似地赖着不走,觉得死缠烂打是逼我就范的最快解决方式。自己不想想替代方案,也没让步意愿地死赖着不走,实在叫人很不自在。八成是想说他表现出苦恼样,我就会松口答应吧。我再次明确拒绝,他才死心般慢慢走回自己的位子。看他那样子,肯定过没几天又会来找我谈这件事,一想到就头痛。   就算我真的没事做,也不可能去当什么面试官。   我走向铃江真希的位子,准备回复刚才那通电话。走近她那不太熟练地回复邮件的背影时,发现才刚分发来我们部门的她已经在办公桌摆上各种装饰品,其实倒也不觉得碍眼,只是觉得她胆子还真大。   就在我要出声叫她时,瞧见桌上的一张照片,不由得“啊”地惊呼一声。   “啊,嶌前辈,”回过头的她循着我的视线望去,“您知道他啊?”   “……他是相乐春树,对吧?”   我都还没说喜欢或讨厌,她已露出找到同好般的闪亮眼神,“我可是铁粉呢!”这么说。   铃江真希无视我的冷淡态度,继续说:   “他歌唱得好,又超可爱,连个性都超棒!是吧?”   “……是哦。”   “他上音乐节目时,像是说话方式什么的就表现出他的好人品。”   “可是,”我忍不住想酸言酸语,“最近应该没人认识他了吧。这个人不是吸毒吗?这样还能断言人品好?”   “是没错啦……但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都是事实,不是吗?又没见过他本人,就断言他人品好,不觉得过于武断了吗?”   我反省自己的反应太孩子气,赶紧问她刚才是谁来电,并数落递给我的便条纸上怎么没写公司名。   “啊,对不起。对方没说他是哪家公司,我以为应该是熟识的客户……也就没主动问。”   铃江真希就是会出这种包。   我叮嘱她下次记得问之后,回到自己的位子。只好试着上网搜寻公司名称,却苦寻不着。其实电话是“○四八”开头就有点不寻常,查了一下,是埼玉县的区码,想不出谁会从外县市打电话给我,也不认识这位打电话找我的人,本想干脆不理会,但已经告知对方会回电,也不好反悔。   没办法,只好回电。响了四声后,有人接听。   “承蒙关照,我是Spiralinks的嶌。刚才您有来电,请问是波多野小姐吗?”   “……您是嶌小姐吗?”   “是的。”   “嶌衣织小姐?”   “……是的。”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令我不太自在,就在我沉默片刻时,对方说:   “我是波多野芳惠。”   “承蒙关照。”我反射性回应,却完全想不起这名字。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她究竟是谁时——   “我是波多野祥吾的妹妹。”   “波多野……祥吾?”   我一时想不起来,虽然这名字听来有点耳熟,但完全想不起来是谁。是小时候看过的动画主角?国中同学?还是前世恋人?就在我为了掩饰尴尬,拼命搜寻记忆时,波多野芳惠的声音打开我的记忆闸门。   “你们好像一起参加过求职活动。”   好几光年的距离瞬间消失,清楚唤醒八年前的记忆。   波多野祥吾、小组讨论、最终选拔考试、那间会议室,还有信封。   一连串的记忆让我开始冒汗。我从没忘记那一天、那段日子,只是拼命封印在记忆深处,不愿想起罢了。顿时脑子一片混乱,一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差点忘了自己已在Spiralinks工作多年。   “我哥过世了。”   哥哥……我在脑子里像鹦鹉般复诵着,逐渐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波多野他……”   “是的,两个月前的事,”波多野芳惠说,“我在老家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有个署名给嶌衣织小姐的东西,想说是不是应该联络您,所以打电话到公司叨扰。不晓得您有没有时间来我家一趟呢?如果没兴趣的话,我们会把它处理掉。”   ❖   我抵达位于埼玉的波多野家,已是晚上九点。本来可以更早一点下班,但临时有份估价单需要处理,所以拖了一点时间。我知道这时间不适合造访素昧平生之人的家,但不想让不安的心情拖到明天的念头更强烈。   他到底留了什么东西给我?   位于朝霞台的大型公寓十四楼,一四○一号室挂着“波多野”的门牌。当我瞧见前来应门的波多野芳惠时,记忆中的雾霭瞬间散去,清楚想起波多野祥吾的脸。单眼皮却炯炯有神的圆眼,偏长的脸型。   没有正式的佛坛,只有摆置故人的照片与香炉。照片中的他除了发型之外,几乎还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上过香,他的父母来到客厅向我致谢,谢谢我为了他们的儿子特地跑一趟,感受得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哀痛,对待我的态度却颇热情,看来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我原本做了最坏的打算,看来暂且可以安心。   我随着波多野芳惠走向她哥哥生前住的房间。   波多野芳惠开灯,说:“我哥是因病去世。”   她说了我一直想问的事。   “他不是体弱多病的人,是因为淋巴癌过世。说来惭愧,我们兄妹好几年没见,所以一时之间没什么太深切的感受。”   “他不住这里吗?”   “几年前搬走的。你知道广岛的比治山吗?”   “抱歉,不晓得。”   “我也没去过,好像离原爆纪念馆很近……就在广岛市区。他调去那边工作后,就一直一个人住。其实我比他更早离家,在江户川区担任公职,所以我们大概四年没见面了吧。如您所见,这房间已经空着好几年。”   房间里确实没什么生活感,床上没放床埝,取而代之的是满布尘埃的空气清净机与健身单车。书桌上放着成堆书籍和空的垃圾桶。波多野芳惠一边翻找抽屉,一边说:   “我今天特地请假回来整理我哥的遗物,然后就发现——请稍等一下。记得是放在这里,不可能随手乱搁啊!您先坐一下。”   不喜欢坐座埝的我本来想拒绝,但又不想让她费心,只好乖乖坐下。缓缓坐下时,清楚感受到双脚微颤,这股不对劲的感觉促使心跳加快。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越来越觉得应该是“那个”吧。   就在我喝着她端给我的茶,试图掩饰紧张时,“找到了,就是这个。”   波多野芳惠坐在我对面的座埝,递给我一个透明文件夹,里面有几张资料。我接过时瞅了一眼里面的东西,不禁屏息。   “哥哥什么也没说。”   波多野芳惠的表情明显骤变,眼中开始浮现隐藏至今的纳闷与狐疑,让人误以为房间的照明刹时变暗。她那一直以来的亲切态度,说不定是为了引我陷入深不见底的流沙。   波多野祥吾本人应该是想留个纪录吧。文件夹的首页用黑色麦克笔写着:   【致犯人、嶌衣织小姐】   波多野芳惠直盯着一脸愕然的我。   “哥哥开始求职活动的那一年,某天——”她说,“不知道是参加哪间公司的选拔考试,一身西装的他一回家就抓狂。想说他可能会大闹一阵,没想到他却突然安静下来回房间,把自己关在这个房间,传来他的啜泣声。说真的,我还以为他是不是杀人了,问他也不回应。除了吃饭以外,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结果没拿到任何一间公司的内定,他就不再找工作了。我也是找到这个文件夹才想起这件事。”   透明文件夹里挟着类似便条纸的东西,比一般笔记本稍小,上面有划线,看起来像是记事本的一页吧。上面手写着“得票数”,还有九贺苍太、袴田亮等,几个我几乎忘了的名字。这是那场小组讨论的得票数,每个人的名字下方用正字记录得票数,只有我的名字特地用红笔圈起,“十二票,内定”这几个字有如死亡讯息,蕴藏着未知的疯狂意图。   文件夹里还挟着Spiralinks当时针对大学生做的征才宣传手册,当年我把内容熟读到至今都还记得。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用颤抖的手指翻开文件夹,里面没塞其他资料,但最下方鼓鼓的,挟着一个USB和一把小钥匙。   “我也不晓得这把钥匙是做什么用的。”   这么说的波多野芳惠拿起USB,插进摆在桌上的笔电。看她的动作如此熟练,这台笔电应该是她自己的,而非波多野祥吾的遗物。USB里有个文件档和压缩档,文件档的档名用汉字标示“无题”,压缩档的档名和刚才看到的“致犯人、嶌衣织小姐”一样。   “这个压缩档锁住了。要密码才能开,而且要是输入错三次,文件就会自动销毁,不过这个文件档……”   她一打开“无题”的文件档,立刻显示波多野祥吾写的短文。   要说那是一段不值得再提的往事,也许是吧。   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再次真挚面对“那起事件”,那起有如谎言般愚蠢,却又无比真实的事件。我将二○一一年求职活动中发生的“那起事件”调查结果汇整于此;虽然清楚知道犯人是谁,但事到如今,也不打算追究了。   我这么做只是想知道那天的真相。   不为别的,纯粹为了自己。   波多野祥吾   一回神,才发现自己捂着嘴,直盯着画面。一行一行,像在钻研文章似地仔细看着,却因为脑子混乱,频频看漏字。短短数行的文章反复看了几遍,终于理解时,波多野芳惠关掉笔电。   “我的解读是,我哥好像好像卷进了什么事件。”   波多野芳野再也不掩饰对我的敌意。   “我确定那起事件的犯人就是你,嶌衣织小姐。因为那张纸上写着‘内定’,想说你该不会是在Spiralinks工作,于是不抱期待地试着拨打电话,‘请问贵公司有叫做嶌衣织的员工吗?’转了好几个部门才终于找到你,却不晓得要对你说什么。你难道没有话要对我哥说吗?你到底对我哥做了什么?该不会做了什么对不起我哥的事——”   “等、等一下。”   “还等什么?我哥——”   “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脑中闪现无数影像。那场会议——最终选拔考试的小组讨论开始时,出现一个信封。有人打开它之后,每个人不为人知的阴暗面纷纷曝光。大家议论谁是犯人,互相猜疑,最后波多野祥吾坦承自己是犯人,离开会议室。我记得是这样,没错。票数最高的我拿到内定资格,但问题不在这里。   我深感诧异地迸出这句话:   “波多野……不是犯人吗?”   “咦?”   “犯人是波多野啊!至少我一直这么认为。”   我向波多野芳惠尽量正确说明Spiralinks最终选拔考试发生的“那起事件”的经过,越说越难相信这件事真的发生过,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何况它是让我成为社会人士的入口。只觉得好奇幻,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在解释昨晚的梦境般空虚。那像是小朋友的创作,事实上也是乳臭未干的大学生筹谋的卑鄙计划。   我告诉她,波多野祥吾坦承自己是犯人后,便离开会议室。波多野芳惠起初满腹狐疑地听着,或许从我的描述没听到半点虚假吧。只见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虽然知道犯人是谁,但事到如今,也不打算追究了。”   “致犯人、嶌衣织小姐。”   虽说留下这样的话,令人难以置信,但显然波多野祥吾不是犯人。那为什么他会认为我是犯人?为何硬说我是引发那起事件的犯人?   波多野祥吾,原来犯人……不是你吗?   我想不起来太细节的事,但那天的各种证据、情报、状况都指向他是犯人,所以波多野祥吾无疑是犯人。当然,这是很难相信的事,毕竟从那场小组讨论开始前我就认为他值得信赖,为人非常亲切。即便确定他是犯人后,还是不太相信,没想到波多野祥吾居然是……然而比起他的为人,最后我还是选择相信证据。   毕竟无论看起来人品多高尚,也不晓得这个人的心里在想什么。笑里藏刀的人多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戴着面具过活,告诉我这般事实的就是那场小组讨论。   可是真正的犯人不是波多野祥吾。   那么,是谁?   “方便借用一下吗?”我这么说后,接过波多野芳惠的笔电。USB里的压缩档如她所言,显示需要输入密码的画面。   ——密码是犯人喜爱的东西【限制输入次数:剩下2/3次】   “还剩两次……”   “不好意思,”波多野芳惠稍微低下头,“我试着输入一次,所以用掉了一次机会。”   压缩档应该是以特殊软件加密的吧。可能是使用免费软件,但也因为架构单纯,反而无法使用其他方法解密。在思考提示前,我先把光标移至输入栏,一边看着细线闪灭,试着思索密码。犯人喜爱的东西,也就是我——嶌衣织喜爱的东西。   我喜爱什么呢?   压缩档里究竟有什么?我到底该输入什么?就这样默默思索了约莫几十秒。   “如果觉得有需要的话,请带走吧。反正本来就是要给你的。”   波多野芳惠关掉档案,拔出USB,塞回文件夹后递给我。   “我为刚才的失态向你道歉。如果知道任何关于我哥的事,也就是你觉得有必要告知的话,还请联络我。”   求职活动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拿到内定资格,顺利进入Spiralinks,一切就像波多野祥吾留下的讯息说的,“一段不值得再提的往事”,也没必要追究了。   但我还是收下波多野芳惠递来的文件夹,决定时隔八年后,揪出真正的犯人。   理由只有一个。   打从那天开始,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那件事让我放弃思考,选择相信波多野祥吾的自白;但如今知道他的自白是假的,我不得不再面对那件事。   就是他带走的信封。   不知为何他宣称信封是空的,随即离开会议室。如果他是犯人,应该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如果不是犯人,当然就不知道。毕竟信封不可能是空的。   接到波多野芳惠的来电时,我最先想到的是找到他带走的信封。遗族偶然找到为了告发我而准备的信封,看见内容后认为必须联系我,但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信封依旧下落不明。   那么,信封里装的是……   我把透明文件夹塞进包包,决定再次回到那间会议室,回到被我视为禁忌,二○一一年那场小组讨论。   ❖   即便搭上回程电车,被森久保公彦视为犯人的不悦感仍残留心中。没想到除了波多野祥吾之外,还有人认为我是犯人。身体、心灵都好疲累。我被唯一空着的博爱座吸引,想说干脆一屁股坐下去算了。但终究还是决定抓着吊环,闭目养神,等待到站的广播声。   波多野祥吾究竟调查了什么?既然确信我是犯人,还需要调查什么?实在匪夷所思。看来要解开这谜团,一定得破解密码才行;但在别人眼里看来,我喜爱的东西是什么,实际上还真是个难解的问题,结果密码输入次数依旧剩下两次。我不知道要输入什么,也想不出任何可能答案。   我踩着比平常更沉重的步伐通过验票口,快步走进就快打烊的成城石井超市,买了沙拉当作晚餐。   一回家,躺在客厅沙发上,疲惫感顿时像大坝泄洪般袭来,眼皮突然好沉重,面前那张搁着沙拉的茶几仿佛离了几十公里远。还没卸妆,不能睡。脑子虽然明白,身体却不听使唤。   八年前那起信封事件的犯人当然不是我,也不是波多野祥吾。   那么,犯人自然是九贺苍太、袴田亮、矢代翼、森久保公彦,这四个人当中的某人,但就我看来,他们都没什么嫌疑。四人当中确实有一个人说谎,撇清自己的罪行,无奈我完全嗅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也就更觉得疑惑、恐惧。虽说已是八年前的事,也不是抢劫、杀人这等大罪,就算自首也不会被究责,何况犯人丝毫没露出狐狸尾巴,所以除了森久保公彦,其他人都认定波多野祥吾是犯人,也认为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果然如鸿上说的,拜托一下人事部,就拿到了当时小组讨论的影片。我把档案存到我的USB,看了两次。而且还在人事部职员一再强调下不为例的情况下,拿到六个人当年的求职报名表(地址等个资部分涂黑),虽然不晓得能不能借此锁定犯人,但多些线索总是好事。我起初看得很仔细,但很快就看不下去,索性塞回文件夹。   九贺苍太的报名表内容还算能看,袴田亮则是如他所言,大方谎称他在居酒屋当领班,还带领义工团体等。矢代翼写说她对于自己在家庭餐厅打工锻炼出来的应对进退能力相当有自信。参与诈骗集团的森久保公彦则是强调自己诚实可靠,还吹嘘自己当过十四间公司的实习生。我不好意思看已故波多野祥吾的报名表,自己的则是瞄了一眼,便觉得反感似地扔在一旁。   总之,我试着整合访谈、会议侧录像片、报名表等三项资料,却还是找不到任何能够更进一步揪出真正犯人的新线索。唯一比较有利的线索,就是犯人透过mixi、脸书调查最终选拔考试成员的过往,以及使用投币式置物柜来交易照片等,勉强算是新线索的线索。问题是,不搞清楚犯人获取情报的过程,也就无法锁定犯人。就算找到将近十年前使用的投币式置物柜,也不可能采得到指纹,何况要找出当时在社群网站的交流讯息更是不可能的事。   真正犯人的目的应该是拿到内定资格,除此之外,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目的。想说要从取得内定资格的计划推敲出犯人,无奈进行得并不顺利。   九贺苍太和袴田亮的告发内容超劲爆,也很难反驳、否认。矢代翼虽然爽快承认,但势必拉低自己的评价。森久保就更不用说了,不但被录到信封是他带进来的,被告发的罪行也不轻,所以就某种程度来说,他最不可能是犯人。   所有照片都有类似噪声的图案与黑点,成了会议后半段的争论点。从影像可以确认三张照片应该是同一台相机拍的。   这么一来,四月二十日的不在场证明便成了锁定犯人的关键点。我的记忆再次回到二○一一年四月二十七日那天的冲击体验。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唯一没有不在场证明的是波多野祥吾,所以他是犯人。   既然波多野祥吾不是犯人,那么第二可疑的是谁?若是这么问的话,就连我也会做出和森久保公彦一样的结论,那就是信封没被打开,成功拿到内定资格的我。   短促的震动声促使正在打盹的我醒来,墙上的时钟指着十一点半。我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原来是大学时代的友人传来讯息。   “下周聚会衣织也来参一脚嘛!都是我精心挑选过的极品男哦!(笑)”   我把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开始吃早已过了用餐时间的晚餐,然后揉了揉眼,去厨房拿茉莉花茶。   衣织,也该认真找个对象交往了。每天一个人在昏暗的房子里吃饭,很可怕吔。你要是觉得男人随时都能找,可就大错特错。为了将来着想,现在就要努力啊!衣织啊,感觉你进了这间公司后,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消沉。   这是两个月前,刚才传讯息给我的朋友对我说的话。室内明亮不明亮是灯具的关系吧,我觉得还算亮啊。这么回应后的我又想了想,这房间的确偏暗,没想到租个比较大的房子反而麻烦,毕竟一个人住没必要打开所有照明设备,好比待在饭厅,客厅那边就暗暗的;待在客厅,饭厅就没开灯;窝在房间睡觉时,整间房子也就一片漆黑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说我从来不觉得寂寞是骗人的。说来难为情,就像天有晴雨,有时也想找个人依靠,但这只是一年当中寥寥数日的想法,所以没必要为此经营一段恋情。何况我不相信世上有能让自己信任到可以托付后半辈子的人,这事无关性别,只是觉得就算寻遍世界也找不到这种人。   我并非独身主义者,步入社会后也谈过两段感情,只是与他们的关系与其说是谈恋爱,不如用交往这词形容更适合。就像对方约我吃饭,找不到理由拒绝。好吧,就赴约吧。说不上很喜欢对方,但也不讨厌就是了。怎么说呢?就像将自己委身于输送带,踏步前进。结果就是两段感情都以可笑的方式划下句点,什么你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不然就是你没那么喜欢我吧。然后发现对方脚踏两条船,也就分手了。   虽然感情陷得不深,但尝到背叛滋味还是会受伤。我明白自己满足不了他们想要的,所以才会被报复;但又很想指责他们既然要做这种事,干脆一开始别搭理我不就得了。试图自我排解,内心却又不够坚强的我,自我防卫的方法就是背负着像是被开了空头支票般的心情,厌倦一切地在昏暗房子里独自吃着超市买的沙拉。   我不是逞强,反而打从心底觉得安稳,过着比旁人看起来更为充实的生活,也许这一切多亏了工作。忙碌是被社会强烈需要的证明,这世界认可我的存在。或许就像朋友说的,二十年后等待我的是绝望的未来,纵使如此,我还是满足于现在的生活。   吃完沙拉,我抽了张面纸擦嘴时,脑中响起森久保公彦的声音。   工作开心吗?果然有着不惜践踏喜欢自己的人,也要得到手的价值吗?   其实被认为是犯人这档事,已经无所谓了。我更在意的是波多野祥吾喜欢我这件事。   我知道他不讨厌我,我也不讨厌他,至少在那场小组讨论到来之前是这样没错。要说是不是有想进一步交往的好感,我也不知道,或许因为我们是在求职活动期间认识的缘故吧。   清楚知道犯人是谁。   他如此断言,带着确信我是犯人的执念,去了另一个世界。如果他真的喜欢我,被喜欢的人背叛所遭受的冲击有多大?我试图想像,却想像不出来。   适度满足食欲后,睡意再次袭来。   “谢谢你的邀约,但不好意思,我想暂时一个人在昏暗房间里吃沙拉。”   回复讯息后,我拉开客厅的窗帘,虽然住的是公寓,但因为住在一楼,所以窗外是一方小庭院,不是阳台。我穿上室外拖,走进庭院,深吸一口户外空气,仰望夜空。凝望偌大的下弦月时,我突然有个想法。   该不会犯人真的就是波多野祥吾?   ❖   这般预感日益强烈。   毕竟冷静想想,并未发现任何可以证明波多野祥吾不是犯人的证据。他留下的USB里头记述着犯人另有其人,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他是无辜的,也就是说,这是他的片面之词。   所以说——一旦这么想,对于信封事件的执念便开始淡化。波多野祥吾就是犯人,他不甘心自己被识破,才会留下那样的讯息。不是为了给谁看,只是为了安抚自己,之所以在USB里留下那样的文件档,也并非不可能的事,至少这推论比起犯人是其他四人其中一人的想法更符合逻辑。   更重要的是,这么认定才不会影响我的心理健康。如果他是犯人,那他手上的信封就是空的,对于我的告发也就不存在了。所以还是这么相信比较好。   调查陷入瓶颈,几乎没什么进展,毕竟要揭露一件将近十年前,在一间小会议室里发生的事件真相,这行为实属无谋。   随着“指导”相乐春树的粉丝——铃江真希的次数不断增加,搜寻信封事件真正犯人一事的顺位也就越来越低。   我没忘记,但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忘记。就像抱着事不关己般的确信,思索该怎么处理过了保存期限的调味料,不使用也舍不得丢,只能假装没看见,让它在冰箱里缓慢、澈底死去。“事到如今也于事无补了”,内心某处期待有人认同我这想法,任其继续腐败下去。   然而,波多野芳惠的一通电话让我无法无视这件事。   “有事拜托你,方便吗?”   我曾简单告诉她,自己开始调查信封事件。她倒是没有哭着说什么“请帮忙洗刷波多野家的冤屈”,而是一副请我自便的回应,所以没想到她会主动联络我。傍晚时分还待在办公室工作的我不由得提高音量:   “有事拜托我?”   “记得你说过当时有录像存盘,是吧?”   “录像存盘……是说小组讨论吗?”   “是的。”   “怎么了吗?”   “能让我看看影片吗?”   不明白对方意图的我选择沉默。   “我哥生前的影片比我想像中还少……所以我想看看他还活着时的样子。”她停顿片刻后,这么说。   我不可能随便答应她。虽说是征才时拍摄的影像,还是属于公司内部机密。但毕竟死者为大,总觉得一派公事公办样的拒绝也不妥当,还是干脆借给她看?不行,我和她没什么亲厚关系。倒也不必担心她会拿去漤用就是了,虽说如此,真的有必要打破规则帮她一次吗?我握着手机,烦恼着该如何回答,只好以暧昧回应拖些时间。   我最后想到的折衷办法是,剪辑几个无关紧要的片段给她看。比方说,波多野祥吾走进会议室的瞬间、简单打招呼时、笑着发言时,不用三分钟就能剪辑完成,把不涉及会议核心的影片给她看应该没问题吧。就算被人事部那边知道,多少会挨批,但我不说就没人知道。   如果采这般方式,应该能帮上忙。没想到波多野芳惠听到我这一点也不吸引人的提议,居然很激动地说:“还请务必帮忙。”   那天我赶在晚上七点前完成工作,赶回家剪辑影片。本来以为应该可以凑成约三十分钟的影片,没想到“无关紧要”的镜头比想像中来得少,设法剪辑出来的影片长度只有三分钟,可真是伤脑筋,但一时又想不出替代方案。眼看约好碰面的时间迫近,抱着平板的我一边寻思借口,来到自家附近的咖啡厅。   我没迟到,但波多野芳惠早已入座。她看到我时,赶紧起身打招呼。   “不好意思,突然联络你。”   “别这么客气。我也很抱歉,没办法完全回应你的要求。”   波多野芳惠连声道谢后,耸了耸肩,“其实我自己也很意外。”   “意外?”   “想看我哥生前的模样。”   随着她的一句“啊,请坐”,我坐到她对面。波多野芳惠开始自言自语似地聊起现在的心情。   “其实我们很久没见面了。对我来说,他不是让我非常喜欢或是引以为傲的哥哥……但怎么说呢?当我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之后,就想蒐集、留下关于他的回忆,想蒐集我所不知道的他,在心里好好整理吧。”   说了这么一大段话的她有些难为情地说:“真是的!我在说什么啊。”   她露出期待我一笑置之的眼神,但我觉得这么做并借机转换话题不太妥当,所以选择沉默以对,催促她继续说下去。   “说起我哥,还真是一肚子气。我们在家常常吵架,每次吵完,我都跟朋友发牢骚……可是啊,怎么说呢?要是朋友附和:‘太过分了。你哥真的很差劲。’我明明很气他,却又不满别人批评他。相反地,要是听到别人说什么:‘我之前见过你哥,他人挺好的啊!’我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每次萌生这种矛盾情感时,就会意识到我们是一家人,是无可取代的存在。所以……当我整理他的遗物,发现文件夹和USB之后,就对嶌小姐怀着复杂情感。那时我对你有敌意,很不礼貌……再次向你道歉。所以,真的很谢谢你,不管影片多短都无所谓,只要能再看到我哥的侧脸——”   “要不要来我家?”   “咦?”   “在我家可以看完整影片。”   我也很诧异自己居然这么提议。因为我不喜欢邀请别人来我家,甚至说是厌恶也不为过,没想到竟然主动邀约,应该是对她的感受有所共鸣吧。她那絮絮叨叨,有点语无伦次的话语打动我的心,并不是想和她成为朋友,也不是基于同情,纯粹只是想真诚待她。因为我也有哥哥,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给我十五分钟,我回去收十一下。”   我留下她独自在咖啡厅,奔回家将随手一扔的衣服塞进衣柜,简单清理成舒服观影的环境后,打电话给她,告知我家地址。   “好漂亮哦。不愧是在一流企业上班的人。”   “哪里、哪里。没那么好啦。总有地方要是不开灯就很昏暗。”   “……嗯?”   “没事,我随口说说。”   不喝酒的我请她谅解家里只有葡萄汁,将放在冰箱里的Welch's果汁注入红酒杯。学生时代的我曾在提供酒类的咖啡厅打工,所以对玻璃杯特别有研究。明明不喝酒,家里却有很多饮酒的器物,类似蒐集纪念品的感觉。   我索性将笔电链接电视,因为家里没什么零食可吃,只好拿出放在柜子里的饼干,用纸盘盛着摆在茶几上。   不管怎么说,波多野芳惠是来看看兄长生前的样子,坐她旁边实在有些失礼,所以我坐在饭厅那边,假装在用平板处理事情,以免她觉得过意不去。   看着影片的波多野芳惠,迸出口的第一句是:“哇!好年轻。”   还真是令人会心一笑的反应。小组讨论开始,就在波多野祥吾提出投票规则时,“没想到他口条这么好啊。”她发自内心感到惊讶似地看向我。   “我记得波多野一直都是给我这样的感觉,难道他在家里不一样吗?”   “就是啊!根本不会像这样讲话……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可能因为是求职期间吧,多少得加把劲才行。”   “他在家只会说些无聊废话,每天不是打游戏,就是睡觉,连家人都不晓得——不对,正因为是家人才不晓得他的另一面。总觉得真是难为情啊。应该——”   只见话说到一半的她突然想掩饰情绪似地朝我微笑点头,却还是忍不住啜泣。总觉得这时劝她喝点葡萄汁,不太适宜,于是我倒了杯茉莉花茶放在茶几上,并拿起放在客厅一隅的面纸盒递给她。波多野芳惠的泪水止不住地淌落。   这么说挺无情的,波多野祥吾这名字在我结束求职活动那一刻,便和往生者无异。所以面对他去世一事,我实在感伤不起来,或许内心多少有点失落,但就像学生时代听到某乐团解散一样,只是间接感受到一股寂寥。   但波多野芳惠的情形不一样,死去的是自己的亲哥哥,而且是仅仅几个月前才发生的事。我用若有似无的力道温柔抚着她那不停颤抖的背部,待她情绪稍微平复后,我问道:   “你哥生前是在哪里高就?”   深怕太敏感的话题会让她情绪更溃堤,所以我特地挑了个比较无关紧要的问题,一方面也是纯粹好奇。   “他为了找工作,延毕一年。”   听到这句话时,我把期望值降到最低,没想到从她嘴里迸出国内最顶尖的IT企业名,让我惊讶不已。即便当事人已去了另一个世界,我还是不由得表示叹服。   “虽然不清楚他是在做什么,但他好像挺乐在其中,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因为他连亲戚的红白事也没空参加,所以我妈打电话骂他,数落他哪来那么多工作要做,肯定是在外面乱搞。其实我妈也知道他不是这种人,应该是工作真的太忙了。生病后他还是坚持上班,直到实在撑不下去……不晓得我哥工作时是什么样子呢?”   我重新播放暂停的影片,默默看了二十五分钟后,再次按停。   “没了吗?”她有些失望地问。   “当然还有,只是接下来……怎么说呢?有点偏离主题。”那个信封即将登场,我思索着该如何启齿,“全部看完也要两个半小时,如果你想继续看,当然没问题。”   “我想看,虽然多少会看到哥哥难堪的模样,但今天难得有此机会,只是觉得一直待下去会打扰到你,真的不好意思。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看完。”   我轻轻颔首,按下播放键。   影片中的我注意到摆在门附近的信封。我走回餐厅继续工作,之所以不想看影片,是因为不忍看见彼此信赖的伙伴逐渐丕变的模样。   影片中的我和现在判若两人。   那时的我打从心底相信别人,对每封告发信深感惊诧、感叹、失落,单凭一句不可能就反驳所有告发。当时的我不是在装乖,而是真心这么想。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孩被一步步逼至悬崖,苦尝绝望,所以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影片。   零岁到十岁的变化有如奇迹,十岁到二十岁堪称革命,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外表像是系统更新般微调,内心却起了剧烈变化。   这个嶌衣织是何时死去的呢?   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不信任人?   何时开始发现自己善于分辨别人的嘴脸?   影片随着波多野的惨败离去而落幕,此时已将近晚上十一点。   看完影片的波多野芳惠就这样盯着全黑的荧幕有好一会儿。如果相信波多野祥吾是无辜的,那这两个半钟头的影片就是一齣悲剧。看着自己的哥哥被包括我在内的五个人视为犯人,不做任何辩解地离去,她会忿忿不平也是理所当然。   没想到波多野芳惠只是长叹一口气,露出有些释然的表情,说了句:“谢谢。”   我不晓得该如何回应。   “我一毕业就考上公职,所以没经历过什么求职活动,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倒也不见得是这样。”本来想说才没那么离谱,却半晌说不出话来;虽然没有如此写实具体,但或许求职活动就是这么回事吧。这想法瞬间掠过脑海。   “你觉得谁是犯人?”   当然不能说应该是你哥哥,只好回答不知道,随即又补了句:   “我想,你看完影片应该也知道,关键点就在于四月二十日那天的不在场证明,也是最确切的一点。”   我递出一张简单整理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表格。   方框圈起来的是被偷拍的时间点。每个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有可信赖的第三者证明,所以从这表格一看就知道犯人是波多野祥吾。就某种意思来说,我希望波多野芳惠能接受这般残酷事实,明白她哥哥真的是犯人,接受已故亲人的另一面,心情平静地离开这里。   就在我思忖该如何开口安慰时,波多野芳惠缓缓翻阅我递给她的记事本。我忘了从钉着钉书针的第二页开始,之后都是不能给外部人士看的资料,一时大意的我实在不好意思出声吓阻。就在我伸出右手,礼貌地请她还给我时,她已经开始翻看六个人的报名表。   “那个……”   “不好意思,这是公司内部机密文件,请还给我……”   “我的意思是……”   波多野芳惠再次看向那张表格,说:   “不觉得不可能吗?”   “不可能?”   “不可能一天之内拍三张照片吧。应该说也不是绝对不可能,但这样的距离就这么一点时间的话,不太可能办得到。”   我接过记事本和报名表,又看了一遍。   “应该可以吧。一桥大学在国立,庆应大学在三田,矢代在锦系町,三个地点连起来刚好是个小三角形。”   “这个叫九贺的就读综合政策学系。”   “那又如何?”   “校区在神奈川县啊。”   我诧异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庆应的湘南藤泽校区,我高中时的好友就是读那里,绝对错不了。”   有种难解的拼图终于对上第一片的心情。   我没去过庆应的三田校区,倒是搭计程车经过几次,每次都会怔怔眺望庆应的校舍,便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我拿起放在饭厅桌上的平板,用地图应用程序查了一下,发现下午两点从一桥的国立校区出发前往庆应的神奈川校区,无论是搭电车还是公车都得花上二小时,但这还不是主要问题点。犯人下午两点在国立,四点赶到神奈川校区偷拍九贺的话,时间虽然吃紧,但还算可行;问题是绝对不可能只花一小时就从神奈川赶到锦系町。用程序试算,搭公车与电车起码也得花上一小时又四十分钟。就算开车行驶高速公路,也要一个半钟头,所以根本不可能办得到。   要是按照他们提出的行程,一次根本拍不了三张照片。   显然有人说谎。   这就怪了。我已经多次检视拍照时间点是否有误,莫非我的前提根本是错的?之所以没有深入细想,是因为无法理解堂堂谎称行程的意义与好处。宣告假行程因而得利的并非宣告者,而是拥有不在场证明的犯人,因为宣告者被偷拍的照片就是最佳的不在场证明。   之所以撒谎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包庇犯人。   “……难不成有共犯?”   波多野芳惠的这句话让我起鸡皮疙瘩。   也就是说,九贺苍太、矢代翼、森久保公彦,三个人可能私下共谋啰?他们事先掌握到波多野祥吾二十日那天没有任何行程,然后套好将他塑造成犯人的证词。这个光想像就令人作呕的假设不会是真的,不是我一厢情愿,而是就逻辑上来说不可能。   假设他们事先共谋说谎,应该能更巧妙地掌握会议流程。既然目的是拿到内定资格……当然,至于推举谁就不清楚了。那就应该采取更直接的手段,何必这么麻烦,直接投票给同一个人就行了。毕竟六分之三,一半选票都在他们手上,完全可以采取更和平、更有效率的方式进行。还是,犯人确实只有一个?   那么,他们三个人为何要谎称行程?   我忽然想起矢代翼说过的话。   “……被威胁了吗?”   “威胁?”   “被犯人威胁。”   我拔掉连着电视的传输线,将笔电挪至手边,点开录音档资料夹,找到名为“yashiro_20190524”的档案。五人的访谈都在当事人同意下,用手机进行录音。我一边回想,一边仔细搜寻那个关键点,与录音档搏斗了约三分钟后,终于找到我想听到的那句证词。   ——我在会议上被“犯人”威胁,坦然撒谎。嗯?是啊,我记得是这样,难道是我记错了?我记得被要胁说要是不想让照片传到其他公司,就要照着说,可要好好想想,别错过这机会哦。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我的幻觉?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毕竟连你们的名字都忘了。哈哈。   照理说,没人会帮助犯人,大家一起合作找出犯人才是最有效率、最符合逻辑的方式。不过,要是被犯人握住把柄的话,可就另当别论。弱点就是信封里的内容,犯人只须威胁要将这东西送到其他面试公司即可,等同掌握他们的命运。   明白缘由之后,接着浮现的疑问是犯人如何威胁呢?当然不可能当面指示,也不可能在会议中传讯息指使,毕竟确认不在场证明之前,没人碰手机。有什么方法能在不暴露自己是犯人的前提下,威胁当事人谎称行程呢?   为了找出答案的我再次打开影片。   “……原来如此。”瞬间想通了。   答案真是再简单不过了。   我确认着九贺苍太最初打开信封时的情况,可惜拍得不是很清楚,虽然感觉颇可疑,但没拍到决定性的一刻。难不成是我推敲错误?幸好这般不安在森久保公彦打开信封时,瞬间烟消云散。   “这个很可疑吧?”   “……真的吔。”   波多野芳惠凑近看着画面,十分认同地颔首。   “从信封里抽出两张纸。”   森久保公彦为了陷害九贺苍太,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纸放在桌上。就在大家的焦点都集中在那张纸的时候,森久保察觉信封里好像还有东西,偷瞄了一眼,虽然这动作不明显,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但他确实瞄了眼信封,抽出第二张纸,这张纸很小,和信用卡差不多大。   以两倍速播放一段时间后,发现森久保趁其他人不注意时,频频偷看纸片,待矢代翼夸称犯人应该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慌忙将纸片揉成一团,虽然透过影片判读不出纸上写些什么,但内容不难想像。   “你的照片公布后,要谎称是四月二十日下午两点左右发生的事,如果不照做,就把这张照片寄给其他你正在应试的公司。”   矢代翼手上是告发波多野祥吾的信封,会议快结束时才打开。从影片中可以确认她一样也是偷偷地抽出第二张纸,而且可能是察觉会议时间所剩无几,于是她无视会议进行的内容,赶紧主动提起自己被偷拍的时间点。明明她的照片已经公开一段时间,却刻意地再次提起,这行为怎么想都很唐突,现在总算解开这个令人疑惑的谜了。   九贺苍太、森久保公彦、矢代翼在犯人的威胁下,谎称行程。照这样推论下去,应该正逐渐迎向事件的真相——无奈如此乐观想法仅仅持续几秒,因为我立刻意识到自己不知下一步该如何着手。在无法断言谁是犯人,谁不是犯人的情况下,袴田亮是犯人的推论可说是最简单易懂,但就逻辑来说,也不能排除另外三位佯装成受害人,在信封里藏了第二张纸的可能性。那么,之所以要谎称行程的事实只有一个。   那就是,波多野祥吾确实是无辜的。   我不晓得波多野芳惠是否领悟到什么,但光是这样的事实就令我备受冲击。波多野祥吾留下的讯息是真的,既然他不是犯人,那么“那个信封”里装的就是对于我的告发。   我逃进厨房,从冰箱拿出茉莉花茶勐灌,试图压抑自己的激动情绪。   我拿着杯子,抬头瞧了一眼时钟,发现指针即将指向明天;虽然要求看完影片的是她没错,但之后的推敲是由我主导。我赶紧询问是否还有末班车可搭,她笑着说还有,但确实是我的疏忽,没注意到都这么晚了。   就在我心怀歉意时,波多野芳惠一边收十茶几上的纸盘,一边说: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谢谢你邀我来,还让我待这么久,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太客气了。我来收十就行了,反正只是扔进垃圾桶。”   “没关系,顺手收十而已。”   她收十好后,走到玄关时,再次向我道谢。   “虽然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但今天能看到影片,真是太好了。”   “那就好。”   “你对我这么亲切……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道谢。嶌小姐,你人这么好,为什么哥哥会误以为你是犯人呢?”   我不知如何回应。   “对了,可以冒昧请教一件事吗?纯粹是出于好奇。”   “什么事?”   “你觉得我哥拿走的信封,也就是对你的告发内容会是什么呢?”   我一时语塞,挤不出半点笑容,当场怔住。   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问的波多野芳惠赶紧道歉,随即步出大门。站在门后的我确定她步出门厅后,像要忘了那个提问似地慎重锁上大门。   钻进被窝的我知道自己睡不着,脑子异常清醒。   我拿着一杯茉莉花茶和笔电,来到庭院。简单擦拭庭院桌椅上的露水,静静地坐下。刚搬进来时,喜欢到每天都会使用的这个空间,如今却显得多余。一吹风就会尘土飞扬,不时从墙外传来行人喧闹声,舒适的季节又比我想像中来得短。即便如此,像这样偶尔来到庭院,也算是对于在家具展上花了两个小时才挑到的桌椅,一种赎罪心态吧。当然,有时也会迎来舒爽夜风。   我插上USB,点开压缩档,光标在夜里显得分外刺眼的荧幕上一闪一闪的。   ——密码是犯人喜爱的东西【限制输入次数:剩下2/3次】   我注视着画面,啜着茉莉花茶。只剩两次机会,不敢随便尝试的恐惧感让剩余次数始终停留在2/3。我把想到的单字都记下来,却还是没有十足把握。   当我走在看不见出口的迷宫时,忽然想起波多野芳惠那句话:   “为什么哥哥会误以为你是犯人呢?”   对哦。森久保公彦也认为我是犯人,理由是我利用波多野祥吾对我的爱意,这个奇怪的论断。波多野祥吾又是如何呢?他真的喜欢我,而且表现得很明显,所以直觉自己的感情被利用了吗?还是瞬间察觉到我有着可怕的魅惑魔性呢?   心底涌起一股无从宣泄的情感,真是遗憾啊。虽然不晓得到底在遗憾什么,就是觉得遗憾。心绪纷乱的我试着上网搜寻“波多野祥吾”,倒也不是期待什么,只是想打发时间罢了。输入名字后,才勐然想到这名字在全日本恐怕有一两千人,却又楞楞地想着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关于他的情报。果然如我所想,找到应该是关于他的网页。   ——【散步社团:步步】毕业生介绍   是个即使初次造访,也给人十足怀旧感的网站。十年前就已经濒临灭绝,只学过基本HTML就架设网站的外行感,格外惹人怜爱。让人感受到年岁增长的不单是照片,还有网站上各种情报,都残留着时代变迁带来的数码化臭老感。   “毕业生NO.065波多野祥吾:二○一二年毕业,佯装好青年的腹黑大魔王。”   我看着这个应该是社团伙伴写的,和他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符的标题,不由得叹气。网站上还放了几张他的搞笑照片,自我介绍一栏写着“感动感谢,步步到永远”,这种外人看了不知如何评价的句子。照片上的他和我印象中的模样一致,应该是大四时拍的吧,但脸上表情比我认识的他来得柔和。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的他,确实会窝在家打一整天游戏、睡觉。   我点开网页上方名为“回忆”的链接,跳出二○○六年到二○一五年的选项。我试着点选二○一一年,出现大量照片,按照“迎新联谊”、“五月驹込~巢鸭”、“七月日暮里~千駄木”、“夏季集训遍路”等活动分门别类。从照片上来看,他们定期会举行路程比较长的散步活动,算是满活跃的社团,也看到波多野祥吾参与活动的模样。想说分享他的回忆也分享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关掉网站时,我突然想起对他的告发是未成年饮酒,这网站会不会就是情报来源呢?   我点开应该是他入学的那一年,二○○八年,果然在“迎新联谊”找到波多野祥吾喝酒的照片。那时还是大一新生的他坐在蓝色塑胶埝上,开心喝酒,神经实在很大条。虽然不太可能有人闲到来逛这种个人网站,举发别人未成年饮酒,但他也实在太没警戒心了。果然是神经很粗的大学生。我不禁苦笑,正要关掉网站时,突然有种违和感。   我凑近荧幕,仔细端详波多野祥吾喝酒的照片。   真的是这张照片吗?   总觉得有种见到赝品似的违和感。照片是波多野祥吾坐在塑胶埝上没错,但那时的照片有这么清晰吗?印象中好像有点模煳,而且这张照片里的他喝的是思美洛,记得那时在会议室公开的照片不是思美洛。   我再次点开影片确认,果然没记错,照片不一样。因为波多野祥吾穿着一样的衣服,自然以为是同一天拍的照片,其实构图有着微妙差异,而且他手里拿的是麒麟拉格啤酒,不是思美洛。我又回到散步社团网站寻找,还是没找到麒麟拉格啤酒的照片。满腹狐疑地滑着鼠标磙轮时,瞧见最下面有一栏“未使用照片”,点进去一看,里头的照片更多;虽然挑选照片的人称不上专业等级,但确实有些水准,这区的照片品质明显比较差,除了手震、失焦等瑕疵之外,还有很多不晓得在拍什么的照片。   我在这些大量的瑕疵照片中,找到波多野祥吾喝麒麟拉格啤酒的照片。   犯人果然是从这里抓照片。   我享受小小成就感的同时,却也想知道为何有种违和感。   为什么犯人不用思美洛的照片,而是刻意从未使用照片里找出麒麟拉格的照片呢?这张瑕疵照片绝对称不上好,虽然看得出被拍者是波多野祥吾,影像却颇模煳,一旁的树还比较清晰。以拍摄的年代背景来看,应该是用数码相机拍的,但拍摄角度有点歪,勉强从罐子上的图案看得出来是麒麟拉格啤酒,真的拍得很不清楚。   相较于此,思美洛的照片都是放在正规的“回忆”一栏,品质确实比麒麟拉格啤酒的照片优秀多了。不但波多野祥吾的模样十分清晰,就连思美洛的瓶身标签都拍得很清楚,拍照角度也没歪斜。   如果我是犯人,实在找不到不用这张照片的理由,而且怎么想也不可能是碰巧没找到。毕竟要找到麒麟拉格啤酒的照片,必须先点开“回忆”一栏,再点进“二○○八年”的“未使用照片”,但依照未使用照片的排放顺序来看,肯定会先看到思美洛的照片;也就是说,犯人不是没找到思美洛的照片,而是主动选了麒麟拉格啤酒的照片。   怎么想都觉得很怪。两张照片除了拍摄品质有差之外,另一个相异点,就是手里拿的酒类不同。   那么,也就是说……   刹时,脑子里迸出三个小火花。   试图让脑子冷静下来的我喝了口茉莉花茶,情绪亢奋得连瓶盖都盖不好,确信自己的推测是对的。虽说是小到微不足道的事实,却一次解开了两个疑惑。   为什么波多野祥吾误认我是犯人?   还有,真正的犯人是谁?   (该文本仅供推学成员学习交流使用,请勿二转)   2   我必须好好思考如何与犯人交手。   虽说我对自己的推测有信心,但毕竟只是推测,要是直接戳破犯人的假面具,就怕对方否认到底,反而对我不利。况且我手上没有像是监视器影像、GPS之类的有力证据,所以连着犯人的那条线是一拉就会轻易断掉的玻璃线。   还真是可笑,现在的我只能期待犯人自白,巧妙引诱他落入陷阱,说出实情。要是有任何可以否认的退路,就永远无法迫使他老实招了。而这起信封事件也就没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左思右想后,我决定从除了犯人以外,其他参与最终选拔考试的成员口中再次套出某句证词。为了不让犯人有任何脱身的缝隙,必须澈底堵住壕沟。   我联络先前磋商过好几次关于“Spira Pay”引进事宜的医院,接着打电话给九贺苍太。因为他有给我名片,所以知道他的工作用手机号码。   “那起信封事件的犯人好像不是波多野祥吾。”   九贺苍太听到我这句话,颇惊讶似地沉默半晌,说:   “……真的吗?那是谁?”   我瞬间犹豫了一下是否该说出名字,结果还是决定告知。   “犯人是袴田。”   九贺苍太思忖片刻后,回道:“哦……那个打棒球的。”   “是的。我还有几件事想确认,方便见面吗?一小时就行了。”   “刚好有点忙,这个嘛……是有点不太方便啦。不过要是下午一点来我们公司一趟的话,我应该能抽空一小时吧。我今天刚好在总公司。”   我边确认荧幕上显示的行程表,确定调整一下工作量,应该能空出一小时,只是势必得加班了。   约定的时间迫近,我赶紧搭计程车前往六本木的办公大楼区。快到约定时间时,接到九贺的来电,改约在咖啡厅碰面。   “就在我们公司旁边那栋大楼的一楼,你先进去等我。”   我来到咖啡厅,点了一杯招牌咖啡。店外设有露天座,想说坐那里的话,他比较容易找到我,果然九贺一眼就看到我。   “抱歉,突然换地方。因为我们公司在二十八楼,不好意思让你还要上去。我先去点个喝的。”   他走进店里后,从大楼那边走来一群黑色团体。从头到脚一身黑的他们不是什么变装团体,而是求职生。从他们稍微舒缓的表情看来,应该是最终选拔考试结束了吧。男女六人保持着微妙距离并肩走着,来到离我有一小段距离的露天座位。   “又到了求职季啰,”九贺苍太一手拿着冰咖啡回来,“我们那时代也已经是过去式啰。那时和现在,哪个比较好呢?”   是啊,哪个比较好呢?其实只要敷衍回这么一句就行了,但我实在没心情闲聊。可能是察觉到我有点紧张吧,他一脸严肃地落坐后,很快切入正题。   “你说波多野不是犯人?”   我点头,简单说明这几天发生的事。波多野去世后,从他的遗物里发现一篇控诉我——嶌衣织才是真犯人的短文;但我不是犯人,所以开始寻找八年前的真相,访谈了包括鸿上在内的五个人,终于在前几天锁定真正的犯人,但为了让犯人自白,必须要有除了犯人以外,另外三位参与最终选拔考试成员的证词。   “所以需要我的证词,是吧?”   “你先看一下这个。”   我从包包取出文件夹,放在他面前。趁他确认文件内容时,我再次伸手探向包包,抓起记事本,瞄了一眼包底后,放回记事本,转而抓起保特瓶,确认一眼包底后,又放回保特瓶。难不成会功亏一篑吗?搞不好会失败。我努力掩饰自己的不安,一边祈祷,再次抓起记事本时——   “这不对吧?”   我听到九贺苍太的声音,赶紧抬起头。   “什么不对?”   “这个。”   九贺苍太指着波多野祥吾在迎新联谊赏花时的照片。   “虽然很像,但这不是那天信封里的照片。”   还一脸纯真地补了一句:   “而且他拿的不是酒啊。”   我端起咖啡想啜一口,手却使不上力。因为杯子不够倾斜,结果半口都没喝到就放回原位。   我必须好好吟味他说的这句话。   思索了几十秒后,我确信没问题。   放心,他会老实招的。   九贺苍太应该会好好坦白自己的罪过。   “九贺,你说你对酒没兴趣,对吧?但这可是一般人都知道的东西呢!”   “什么意思?”   意思?”   “这是酒,叫思美洛的酒。”   九贺苍太似乎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以为我只是单纯嘲笑他的无知,就像他不晓得发泡酒和啤酒不一样。只见他难为情似地苦笑:   “是哦,这么有名啊?”   “是啊。至少袴田、矢代和森久保都知道。”   他一听到这三个名字,脸上瞬间抹上一点阴郁。只见他的态度越来越警戒,只是还不太清楚我此行的目的。   “你已经分别见过他们?”   “嗯,”我颔首,“你是最后一个。”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怀疑袴田是骗人的,我认为你才是真正的犯人。”   “原来如此,我被骗了。”   “是的,就像那天的你。”   我紧张得有如雕刻时,准备下第一刀的心情,毕竟每一刀下去都无法回复,不可能再回到原先的氛围、状态、对话。一旦踏出第一步,就必须毫不畏怯地前行。总之,不能在此退缩,我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如果想听我怀疑你的理由,我可以详细说明。但不希望你再装傻了,请你坦然面对八年前那件事,坦白一切。”   九贺苍太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思索什么似地双手交臂。看起来像要坦白一切,也像在找借口替自己辩驳。已经点燃火种,引爆完成,再来就是等着看失衡的大型建筑物究竟向右还是向左倾倒。我祈求似地等着他开口。   其实推理非常简单。   细想犯人之所以特地从“未使用照片”一栏里挑选品质差的照片,只有一种可能性;之所以选择麒麟拉格啤酒,而不是思美洛的理由,就是犯人不知道思美洛是酒。   小组会议那天,波多野祥吾看到照片的瞬间肯定就明白了。这是从自己参加的社团网页挖出来的照片,但他同时也很疑惑,为什么要从未使用照片里挑选?那时和我进行了相同推理的波多野祥吾却得出错误的结论。   求职活动过程中,只有我表明不会喝酒。犯人是个不懂酒的人,所以犯人就是嶌衣织,这是他的判断吧。   ——虽然清楚知道犯人是谁,但事到如今,也不打算追究了。   已解开一个谜。虽然被冤枉的感觉不好受,但我能理解他的推断,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向他解释,可惜没有任何能与亡者交流的方法。   不会喝酒的人,只有嶌衣织,就连当时的我也是这么认为;但其实不然,还有一个人也是滴酒不沾,所以单凭不会喝酒一事就断定犯人,未免稍嫌草率。   就算是平素不喝酒的人,看到思美洛的瓶子也会意识到是酒类饮品。就像即使不感兴趣,大部分人也能区别小型车与一般房车的不同,也多少知道电吉他与贝斯不一样。但如果是连啤酒和发泡酒都分不清的人呢?我的猜测成了确信。他掉进我努力设下的小陷阱,无意间迸出的一句话验证了所有假设。   ——他拿的不是酒。   我手上的牌,仅此一张。   明白犯人是谁后,我又重看影片,注意到好几个点。   好比突然出现在会议室的那个神秘信封。照理说,谨慎的九贺苍太应该会打内线电话,通知人事部处理,他却比谁都先迳自拆封。   为什么这么做呢?因为要按照他设定的正确顺序打开信封。   “另外,九贺苍太的照片在森久保公彦的信封里。”这句讯息煽动森久保公彦为了自身利益想打开信封。已经被告发的袴田亮也会因为没什么好失去的,而想打开信封,被告发的矢代当然也会想反击。待三四张告发照片陆续公开,被害者成为多数派时,赞成打开所有信封的意见就会占上风,会议也就被迫绕着信封打转。   但要是打开的顺序不一样,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假设最初打开的是波多野祥吾的未成年饮酒照片,众人恐怕就是一笑置之吧。波多野祥吾也不会遭受什么冲击,大家也就会倾向处理掉这种无聊的爆料信封,所以九贺苍太精确计算如何分发、活用信封。   再者,森久保公彦和矢代翼的信封里都有威胁他们谎称行程的第二张纸,九贺却没有任何发现第二张纸的动作,也只有他不是受谁的指示而开始推论拍照的时间点。还有,最早发现照片右上方的噪声图案,以及左下方的黑点也是九贺苍太,促使大家讨论偷拍的时间点也是他。   之所以一直诱导会议朝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进行,却没被怀疑是犯人的理由很简单,一是因为对于我们来说,他从那场会议开始之前就已经是不可动摇的领导角色,二是因为告发他的照片大大影响他的评价,所以大家都认为他不可能拿到内定资格。   九贺苍太这么做,一点好处也没有。   不管怎么样,经过事后各种验证,怎么想犯人就是九贺苍太。然而,种种验证还是不出“我认为”这三个字,唯一决定性的根据依然只有他那句不小心露馅的话。我对于袴田亮、矢代翼、森久保公彦,也设了同样的陷阱,他们都认出那是思美洛,当然也知道那是酒。虽然这是不争的事实,却也是不够强而有力的证据。   无奈证据只有这么一个。   九贺苍太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后,终于松开交臂的双手,轻快地拿起冰咖啡,用吸管啜了一小口,满面笑容地摊了摊手。露出开朗表情的他最先迸出的一句话就是:   “那又如何?”   我耐着性子,等他继续说下去。   “该怎么说才好呢?好难哦。”   他又喝了一口冰咖啡,望向远处。想说他可能是工作累了,想让眼睛休息一下吧。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方才那群求职生。他们应该是大四生吧,一群男女明明坐在咖啡厅,却没有大声嬉闹,也没有聊得很起劲,像是扮演着各自的角色,一直用不自然的恭谨口气交谈。   “我知道嶌这么做的目的。”   他在等我肯定或是否定的回应。我像是被掐住喉咙般,一时慌了。就在我为了掩饰慌乱心绪,整理被风吹乱的浏海时——   “事到如今,你不会是想向在天国的波多野道歉吧?”   沉住气。   我安抚自己,慎重思索这句话的意思,他无疑是在自白。我松了一口气,看来已经顺利通过第一关;但现在开始才要破解真正的疑问,以及此行的真正目的。我轻咳一声,双手握住咖啡杯。   “九贺,你为什么这么做?明明拿不到内定呀!”   “所以我才说很难说明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根本不在乎拿不拿得到内定。”   “那……你的目的只是想羞辱波多野吗?”   “别这么说,不是这样。该怎么说呢?当时太年轻了。所以真的很难解释……不过硬要解释的话,就是很不爽吧。没错,就是这样。”   只见他有如挣脱枷锁,爽朗神情中带着些许羞怯。   。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求职期是混乱期。现在的我就算会那么想,也不会付诸行动吧。但那时不一样,回过神来就已经行动了。现在想想,那时的轻率真不值得称赞。如果能穿越时光回到那时,我会劝自己放弃那么做。但是,我不否定当时的愤怒与‘愤恨’。求职是几年前的事了……八年还是九年前?我到现在还是认为那时萌生的‘愤恨’并没有错,只是怒火越烧越旺,一时控制不住。”   “到底什么事让你那么愤恨?”   “所有啊!所有的事。我说过,我和当时很要好的朋友一起报考Spiralinks,结果他在第二轮就被刷掉了。”   九贺苍太这么说时,突然竖起右手的食指。我以为这是他说话时的习惯动作,但似乎不是,只见他的右手食指微微上下动着,原来是指他身后的超高层大楼。   “我现在的公司在那栋大楼的二十八楼,今年是创立第四年,员工超过二百三十人,虽然还没上市,但也达到上柜目标了,去年业绩也突破三百五十亿。公司创立人是川岛和哉,对这名字没印象也无所谓,总之他真的是个很厉害的家伙,从大学时代就崭露头角。我们在同一个研究小组。不管是发表研究报告,还是引导出结论的过程、思考逻辑,不管做什么都很厉害,简直是个跟怪物没两样的男人。明明是文科男,什么应用程序设计、简单的程序设计都难不倒他,根本就是十项全能啊。我从来不会想和他比较,因为越比只是显得自己越逊。   “当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创业时,我真的好高兴。男人啊,就是成天想着自己比别人优秀还是逊的愚蠢生物,总会抱着不想输给别人的竞争心态,所以同窗也有可能是竞争对手。唯独他例外,虽然我们是同学,他却是我永远的憧憬,也是我最尊敬的人。”   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我一脸困惑。   。   “还没听懂吗?”   九贺苍太开心地笑了。点了两次头之后,喝了口咖啡,双肘撑在桌上。   “第二轮面试被刷掉的朋友就是他。”   我反射性回避他的视线,不知道目光要落在何处的我先是看向左边,又瞄向右边,然后无意识地摸摸鼻子。   “你可能不相信我说的吧,”九贺苍太深叹一口气后说,“就某种意思来说,这就是一切的开端。”   传来好大一声“欸”的感叹声,当然不是在附和九贺苍太,而是那群求职生突然拉高分贝。听不清楚他们说些什么,只见男生不知在雄辩滔滔什么,女生则是假笑地夸张颔首。   我像要逃避什么似地喝了口咖啡。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川岛落选,我却不断晋级。原来我比川岛优秀啊!我可没有因此自我陶醉,因为川岛真的很优秀,我们都觉得他很像贾伯斯。也许你会觉得就算能力再强,要是人格有缺陷也不怎么样,但我敢断言,他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不说川岛的事了。总之,当时这件事让我萌生一个很大的疑问:‘企业真的有选到优秀人才吗?’其实说穿了,最根本的问题就是:‘求职活动真的有发挥效用吗?’”   九贺苍太一口气喝光剩下的咖啡。   “我不知不觉地晋级到刷掉川岛的Spiralinks面试最后一关。光是这件事就足以证明求职活动根本没有发挥效用。不过,我承认那时身处求职混乱期的自己以偏概全,应该更冷静、慎重地了解之后再断定吧。   “参加最终选拔考试的成员聚集在涩谷总公司的那天,每个人看起来的确很优秀,实际交谈后,感觉也不差。但就我个人看来,没有一个比得上被刷掉的川岛。碰巧那天我和高中同学聚会,话题自然会绕着求职活动的事打转。我说自己已经晋级到Spiralinks的最后一关,正在和这样的成员一起为小组讨论做准备。结果有个高中好友脸色骤变地说:‘这家伙就是那个啊!专门搞直销诈骗的骗子。’   “我惊讶的同时,也有种看好戏的心态,果然我们当中有人是人渣啊!不过啊,我马上意识到不只有搞诈骗的人渣,我不也是吗?就像那个打棒球的大个子——叫袴田是吧。就像他说的,我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不折不扣的‘杀人犯’,于是心中的愤恨越来越烈,人事部居然刷掉那么优秀的人才,让两个人渣一路闯关到最后,加上那天聚会的‘醒酒瓶骚动’,更确立我的想法没错。”   “……醒酒瓶骚动?”   “嶌,你应该还记得吧。我们聚在一起开了几次会后,大家相约聚餐那次。细节已经不记得了。总之我那天有事,比较晚到。我还记得那间店不是学生爱去的便宜居酒屋,而是类似气氛还不错的西班牙酒吧。那时我们已经混得比较熟了,聚在一起多少喧闹也是理所当然,但我到的时候,目睹到的光景还是让我作呕。兴头来多喝几杯,醉了难免情绪亢奋,这我都能理解,但他们居然把醒酒瓶摆在不会喝酒的你面前,还夸口说今天一定要让你喝个够,这让同样不会喝酒的我真的很无言。怎么会做出如此幼稚、没品的行为,实在太低俗了。一身西装,装得一副优秀社会新鲜人模样,骨子里就是个愚蠢大学生,不是吗?”   “……有这种事吗?”   “忘不了啊!那种诡异光景。要是你真的不记得,肯定是因为被灌到什么都不记得吧。就是那么丑陋的一场聚会。总之,聚会结束后不久,收到最终选拔考试方法变更的通知。我再三看着那则通知,下定决心要教训他们。我要证明这六个人都是不值得留在最后一关,不折不扣的人渣……向谁证明?当然是向无能的‘人事部’还有这个‘社会’。   “不是我夸张,我当时坚信人事部是整个公司菁英中的菁英,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被分派到这部门。现在想想,根本就是个笑话,不觉得吗?他们在求职生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要是不这么做,怎么说服我们,是吧?可是进了公司后,我很惊讶人事部在公司的地位,根本没人觉得这部门有啥重要,算了……不想再说下去了。只要想到这群无能的人掌握着生杀大权,我的杀意就越来越强烈。明明不懂得识人,却摆出一副看透别人的傲慢态度,亏我当时还拼命揣摩他们的心思。就像我之前说的,还以为会有个像漫画里头那样创新、不可动摇的指标,一个不会出错,能够确保绝对正确的绝招。   “但根本没有,怎么可能会有。我觉得这是个不得了的循环。学生为了进公司而撒谎,管人事的也不会明说公司不好的一面,满口谎言,吸引学生来应征。面试这档事根本不可能看透一个人,以致于有问题的学生也能顺利拿到内定资格。结果学生进来后,发现公司根本没当初想像的那么好,错愕不已;另一方面,学生的表现不如预期也让人事很错愕。今天、明天、今后,这样的循环不停持续下去。说谎、被骗,不断生出莫大的挫败感,这就是当前的社会体制啰。我真的很愤慨,所以才会做出‘那件事’。   “我当然知道做那件事也无法改变这个社会,顶多让Spiralinks的人事惊讶他们挑选出来的最后面试者竟然是这种咖。但我还是必须做,因为当时的我是个厌恶社会体制的愤青。川岛被刷掉后,我对Spiralinks也不感兴趣,反正那时我已经拿到四间公司的内定了。于是我决定调查你们的背景,越查就迸出越多丑事,上网搜寻情报,唆使受骗者去学校堵森久保,在照片上加工噪声图和黑点,请人作证拍摄时间是波多野没有任何行程的那天,动了各种手脚。会议那天我之之所以主张处理掉信封,没有利用信封扇风点火,是因为这样才能激化你们关注信封,揭发所有人的丑恶面……结果就是除了你和波多野之外,其他人都原形毕露。   “总之,我当时真的很蠢,现在想想,真不懂自己到底在干么。但当时的我可不这么想,一心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只想控诉这个漏洞百出又愚蠢的社会体制。对于当时脑子混乱,身为求职生的我来说,这才叫‘公平’……好了,换你说了。嶌,你觉得呢?”   始终沉默不语的我只觉得呼吸困难,静静地用手帕擦拭脖子上的汗。我想若无其事地回应,却发现喉咙微微发颤。想说喝口咖啡掩饰紧张,但杯子早已空了,一时慌得很难堪。   “……什么意思?”   “你不是去见了久违的那些人吗?那些参与最后一关的人。”   “那又如何?”   “印象有变吗?”九贺苍太露出演员般帅气的笑容,这么问,“都过了八年,你还觉得他们很厉害、很优秀吗?我是觉得不太可能啦!因为包括我在内的六个人都是人渣。为了让波多野背黑锅,我放进信封的是赏花的照片,但我确实有挖到他的黑历史就是了。放心,我们六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   他停顿一下,面露爽朗笑容说了句:   “也包括你啰。”   我必须说些什么才行。   无奈喉咙就像塞了颗塑胶球似地,发不出声音。明明有想说的话、该说的话,却吐不出半个字。我嚥了好几次口水,张开嘴,却只能深吸一口气,就这样反复这动作。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下定决心,狠狠地瞅着他。   。   “我的——”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不让话吞回肚子里,“我的信封——”   “真是吓一跳呢!”九贺苍太打断我的话,他仔细打量盛着冰咖啡的杯子,“想不到你是会做那种事的人,自己应该心里有数吧。”   “信封内容……”   “当然不是空的啰。我是不知道波多野为什么说是空的,就走掉了。我保证信封里头绝对有东西,也还记得是什么样的内容,我家还有备份照片呢!要是当时曝光了,不晓得会怎样……你的内定资格大概就飞了吧。那么,又是谁会拿到内定资格呢?”   “还给我。”   九贺苍太把杯子放回桌上,一脸诧异,像是听到不曾听过的语言般瞅着我。   “要是有备份的话,请还给我。如果不行的话,至少告诉我,波多野带走的信封里头到底装了什么。”   九贺听到我这番话,微笑回道:   “你的目的果然是这个啊。”   我毫不退缩地瞅着他。   但他像是突然失去记忆,忘了我的存在似地,一直做着无意义的各种举动。不是擦掉杯子上的水滴,就是双手拉扯装吸管的纸袋,再不然就是闭目养神,伸手按着眉间;抑或是抠掉手指上的脏东西,叹口气,瞄一眼手表。就在我着急地再次开口时——   “还用问吗?当然不可能。”   顿觉视野扭曲,一颗心渐渐萎缩,意识逐渐远去的我,用仅剩的力气让自己不至于从椅子上滑落。   九贺苍太抓着杯子,站起来。   “嶌,你之所以能拿到内定,可是讬我的福呢!在那场互揭疮疤的小组讨论,你可是唯一全身而退的人呢!多亏那封信,才能拿到内定资格,所以就原谅我干的蠢事吧。毕竟让你背负这个业才是真正的‘公平’,不是吗?”   他朝垃圾桶走去,因为脚步过于轻盈,还以为他扔掉杯子后会再走回来,没想到九贺就这样走向办公大楼。起码也该打声招呼吧。坐在离他十公尺远的我有此莫名期待,但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有种一切划下句点的感觉。   我必须追上去,叫住他才行。明知如此,我却没有体力,也没有心力从他那里夺回信封内容。懊恼与痛苦以残酷的高温烧炙我的心,只能一动也不动地怔在原地。   “我对自己的洞察力很有信心,也擅长自我分析。”   传来像是透过麦克风发出的鲜明女声。想都不用想,声音的主人就是坐在隔壁的求职生。一身套装的女学生脸上有颗远看也很清楚的泪痣,挺直的背嵴,毫不掩饰满腔自信地雄辩着。   “无论是自己还是公司,只要打开心房,好好看着周遭一切,就一定能掌握什么。其实管人事的人也没那么坏心眼,求职真的没那么恐怖,也没那么辛苦。”   我默默瞅着她的眼睛,还有那颗泪痣。   ❖   我几乎没有任何回公司后的记忆,反正没人关心,也没人斥责,虽然有点在意迟归的说词是否顺利过关,总之一切的记忆都很模煳,也无所谓了。浑沌意识稍稍清醒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虽然还有末班车可搭,但我没信心能走到车站,所以决定坐计程车返家。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像个旁观者般思索这些事。   突然,我有股必须马上联络波多野芳惠的使命感,遂掏出手机。当我意识到这个时间点不适合打电话时,已经接通了。我赶紧为自己的失礼道歉,她一点也不介意。   “没关系的,我都很晚睡,”她回道,“已经知道密码,打开那个档案了吗?”   “那个嘛……还没有。”   我告诉她,真正的犯人是九贺苍太。仔细想想,对于波多野芳惠来说,犯人只要不是她哥哥或是我就行了。是谁都无所谓,所以我根本没必要打这通电话。   果然她只是随口回应:“原来是那个帅哥啊。”让我开始对自己这通深夜急电,深感歉意。   她似乎察觉到我的心思,说了句:   “太好了。找到犯人了。”   “……是啊。太好了。想说跟你说一声,不好意思,那么晚还叨扰。”   “没拿回信封内容吗?”   “……咦?”   “听声音感觉你有点消沉。”   顿时有种被识破的不寻常紧张感。就在我不晓得如何回应时,波多野芳惠安慰似地说:   “嶌小姐,你很在意吧。因为知道信封内容是什么,所以怎么样都想拿回来,不然怎么会那么积极调查好几年前的事。信封里到底装了什么?即使过了那么多年,还是急着想拿回来,是对你非常不利的事吗?过往的污点对现在的你来说……”   “我不知道。”   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没听清楚。波多野芳惠“咦”了一声后,便沉默不语。   “我不是因为知道内容而害怕,而是完全一头雾水才害怕,真的很害怕。”   我一直认真地活着。   从小到大,被夸奖的次数远超过被斥责的次数。考进顶尖高中,上了一流大学,进入知名企业工作;虽然最终选拔考试遇到意料之外的骚动,但我还是顺利进了大公司,努力工作,力求表现。我应该是个好人,也期许自己是个好人,相信自己是个好人。   但是,有人可不这么认为。   倘若波多野祥吾拿走的信封不是空的……我不止一次想像这个可能性。要是信封里装着对我的告发,那会是什么?我不断思索,甚至因此彻夜难眠。我到底做了什么会被告发的事?每次我都拼命安慰自己没事,不要担心。既然犯人波多野祥吾说信封是空的,那就是空的,嶌衣织没有做过任何坏事,但现在显然不容许我如此妄想了。   当时还是个求职生的我,打从心底信赖、尊敬留到最后一关的那些人。果然能够一路闯关到最终选拔考试的人就是不一样,大家都很优秀,亲切又体贴,我有幸成为这个小团体的一员。虽然这想法颇幼稚,但我深信他们是最棒的伙伴。所以当信封逐一揭开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我的世界仿佛倒转般,深受冲击。   小组讨论时,我哭着力劝大家不要打开信封,因为我不想再被谁背叛了。每当一封封信打开时,都让我痛得像是刀子划过皮肤。波多野祥吾坦承他是犯人时,我的心完全碎了。信任别人的脑回路因为过热完全烧断。   历经两个半小时的小组讨论结束时,我的人生也起了剧变。不单是因为拿到Spiralinks的内定资格,离开会议室的我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自己。   每个人的内心都藏着“信封”,只是小心翼翼地不被识破。   当然,我也不例外。   “嶌小姐……?”   我想起还在通话中,赶紧说声掩饰沉默的抱歉后挂断电话,计程车继续疾驶。闭上眼的我又开始胡思乱想,只好一直凝望窗外流逝的街景。   ❖   “嶌,方便谈一下吗?”   隔天一进办公室,就被从身后走来的经理叫住,铃江真希也跟在一旁。有股不好的预感,却又不能不理睬。   “就是之前跟你提过协助面试的事……”   哪是之前,都已经是好几个星期前的事了。怎么还没解决呢?我有点不耐,但一味拒绝又没什么说服力,只好恳切仔细地又说明一次手边正在处理的医院案子。   “没错,就是这个。”   “什么意思?”   “我想到一个很不错的点子。”   经理像在介绍新产品似地指了指铃江真希。   “想说可以从你现在负责的三间公司中,拨个两间给未来的生力军铃江负责。”   我顿时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开什么玩笑啊!倒不是说只有我能胜任,而是这些关系都是我一步步构筑出来的,要是关键时刻交接出去的话,只怕对方无法放心。若是交接给经理等级的主管还说得过去,竟然是交接给刚进公司,还在研习的新人,对方肯定很错愕吧。医院业务分工之细,远超乎我们的想像,无论是多么琐碎的工作都有不同的窗口相互支持、确认,必须沟通的对象更是超乎想像的多,所以光是看到堆积如山的名片就很头疼。经理真的打算把这种工作交给新人?“收到贵公司的委托与报价单,待敝公司确认后回复,还请稍待。”光是这样的邮件就能花上一个半钟头处理,真的能把如此复杂的工作交给她吗?   “铃江这几个星期以来一直很努力,我也会从旁指导,就当作是锻鍊新人的机会吧。”   经理最擅长的肤浅夸赞,却让铃江真希开心地频频颔首,真是败给她了。尽管我面有难色,试图拿回工作,经理却说就这么决定了,当作给我个面子吧。所以我只能目送他们离去。   显然我吃了一记败仗。开始与医院接触是几年前的事呢?一回想就觉得好心痛。不是惋惜我的功绩被抢,若真要抢,我也认了,反正耕耘医院这块业务也捞不到多大好处。只是觉得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后悔,不管是我、经理,还是接手工作的铃江真希。   我想起前几天访谈时,鸿上对我说的话,赶紧封锁记忆,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回想。   不一会儿,经理把担任面试官的日程,以及人事部主办的事前说明会资料转寄给我。那瞬间,我清楚想像自己面试别人的模样,坐在面试官的椅子上,在学生面前摆出法官的嘴脸。   ——明明不懂得识人,却摆出一副看透别人的傲慢态度。   我的手突然颤抖,赶紧逃进洗手间,“没事的、没事的”不断安抚镜中面色憔悴的女人。你一直以来都很顺利,一定没问题的,只要一如往常冷静、沉着,这次一定也能克服。无奈镜中的女人没给好脸色,“被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的你鼓励,根本一点说服力也没有”,语毕,镜中的女人痛苦地眯起眼。   偏偏今天还有心情不好时,绝对不想出席的活动,那就是稍微迟了些举办的铃江真希欢迎会。欢迎会是晚上七点开始,但我忙完工作,抵达居酒屋时已经晚上九点了。反正也没人期待我的到来吧。只见大家醉醺醺地喧闹,铃江真希在一旁鼓掌。不想破坏气氛的我尽量和颜悦色地为自己的姗姗来迟道歉,坐在最尾端的位子,点了一杯茶饮。   中途加入的我跟不上大家的话题,只想喝喝茶,勉强应付到结束。经理问起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时,风向稍稍改变。主角铃江真希一派理所当然地率先宣称自己喜欢相乐春树,滔滔不绝地称赞他的音乐与人品有多好。   相乐春树确实吸过毒,但最近才揭露他之所以吸毒的理由,着实令人同情。他最初吸毒是在纽约进修音乐时,同伴起哄“不抽大麻的家伙不是朋友”,但他悍然拒绝。他认真的态度惹恼当地的音乐人,于是趁他表演结束后,醉得不醒人事躺在沙发上睡觉时,偷偷从他的静脉注射海洛因。   仅仅注射过一次便无法摆脱的海洛因,迫使他从此过着与毒瘾搏斗的日子。害他染上毒瘾的友人不断向他推销毒品,为了摆脱痛苦的他只好吸毒。无论精神再怎么坚毅,一旦染上这玩意儿,便很难摆脱。回国后的他持续吸毒,结果十年前被爆料吸毒,遭到不明究理的舆论大肆攻讦。现在的他成功戒毒,还担任反毒宣导活动的志工。   铃江真希说这些话时,明显一边偷瞄我。她装作是在说给所有人听,其实是说给质疑相乐春树人格的我听。要是平常的话,我会敷衍回应“是哦”、“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不好意思”之类,反正这种情形已经上演好几次了。   但我今天实在忍不住了。   就在她夸说相乐春树是个顾家好男人,行动不太方便的妹妹来东京念书时,他悉心照顾同住的妹妹时——   “你从哪里听来这些事?”   啊,我忍不住脱口而出。虽然深感后悔,但真的被逼到极限,就像被折断的萤光棒无法复原般,一旦开口,心里的话便宣泄而出。   “你又没见过那位歌手,不可能听他亲口说出这些事吧。也没见过他和纽约朋友相处时的情形,不是吗?”   迎新会的气氛尚未澈底崩坏。前辈只是想对刚进公司的新人开个玩笑罢了,这时还处于可以这样解释的氛围。但铃江似乎决心说服我,一脸不服气地说:   “这是事实,不管怎么想,他肯定是个好人。我希望前辈不要光凭印象就随意评断一个人。”   “什么叫做好人?”   其实别再跟她辩就行了。我冷静分析的同时,也掩饰不了自己的臭脸,此刻在这里的是想欺负弱者的自己,与快哭出来的自己。我无法原谅铃江真希毫无根据的说词,抑止不住从喉咙迸出的话。   “不管再怎么努力蒐集情报,找到的也只是冰山一角,不是吗?”   找些方便自己解读的情报,自行汇整后就以为很了解这个人,不觉得太武断了吗?这和十年前那些只凭“吸毒”这词,就漫天骂人的家伙有何分别?你知道这个人背地里都在干些什么吗?你绝对不知道。他说不定大搞婚外情,迫使别人堕胎。即使见面、聊天,一起生活,却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对方——世上多的是这种事啊。你有多了解他?你能完全看透他?我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啊。   我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要是冲动地脱口而出,肯定看不到笑着向大家说再见的铃江真希。我目送笑容满面的铃江真希离开后,怀着抑郁心情坐上计程车。   ❖   “Spiralinks从四年前开始采团体面试,五项加总计分的征才方式。这在说明会上已经说过。”   现在的人事部长是三十几岁的女性。因为公司人不算多,所以我对她有些印象,但工作上没什么往来就是了。   她将写着“Check Sheet”的单子发给坐在长桌旁的我们三人,随即开始说明。   说明。   “下午一点开始,学生们会分成四人一组进来,每组限定三十分钟。听完四位的自我介绍后,再由平石先生、岩田先生、嶌小姐依序提问。基本上,只要不违反社会道德,可以自由提问。要是不知道问什么的话,也可以从事先准备的提问单挑选自己想问的问题。   “关于五项评分,第一项是Attitude,第二项是Intelligence,第三项是Honesty,第四项是Air,第五项是Flexibility,每项分别是以满分五分计算,请将分数写在‘Check Sheet’。此外,如果有让你认为‘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希望这个人能晋级下一关’的学生,请标记◎。基本上,这位学生将无条件进入第二轮,但一个人只能打三次◎。同样地,要是有让你认为‘不管别人如何评价,都不希望这个人晋级下一关’的学生,请打×,那么这位学生就会无条件淘汰。此外,虽然不太可能出现这情形,但还是先说明一下,如果同时出现◎和×,原则上以×优先。还有其他不清楚的地方吗?”   我想问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如何才能看清一个人”。因为是动不动就爱撂英语的公司,所以评分表乍看颇难理解,其实翻译后不过就是“态度”、“智力”、“诚信”、“个人特质”与“适性”,各项目满分为五分,其实很简单,简单到令人傻眼。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简单,却又复杂的工作吗?   心脏怦跳到肩膀微晃,桌上的五百毫升茉莉花茶已经空了。好想喝点什么,也想去趟洗手间。   “……好困哦。”   “我也是。”   “昨天那场游戏的直播不是出了点意外吗?”   “是啊。除了我以外,所有业务都忙着处理这起意外呢!所以啦,根本不是搞这事情的时候。”   候。”   “提不起劲啊。”   “就是啊。”   他们两位分别是LINKS和手游部门的业务主管。看来他们俩应该挺熟的,我和他们倒是没有任何交集。他们起先还很亲切地找我说话,见我反应冷淡后,也就不再理会了。   当我还是学生时,也曾无数次坐在对面的位置。当时的我坚信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受检视,成为扣分的理由,所以一秒也不敢放松,始终绷紧神经。但实际上又是如何呢?坐在这里才知道面试人员的配备,所谓的道具,也就是武器,只有一张标着五个项目的评分表,而且判断基准全凭个人感受。讲白了,就是“随我高兴”,毫无标准可言,而且担此重任的人居然在抱怨好困、提不起劲。   我手上这支人事准备的原子笔因为手汗掉了好几次,正想说再去一趟洗手间时,门外传来行军般的脚步声。一回神,才发现第一批学生已经进来了。就像在玩找碴游戏般,一样是短发、肤色白皙、身形瘦削、一身黑西装的四名男学生一字排开,露出像是面对盖世太保般紧张的表情,连我们也感染到他们的紧张。   从结论来说,我这两小时仿佛身处地狱。   “我在大学主修社会心理学,培养出捕捉人心的能力。我相信自己一定能为贵公司有所贡献。”   他是来参加朗读比赛吗?用不太自然的口气朗诵事先背好的台词,不好意思,无法给什么好评价。适性给“一”,智力也给“一”吧。其他能力肯定也不高。   “我在校期间非常投入社团活动,曾经担任选美比赛的主要干部,所以举凡企划提案、运作,活动后的检讨改善等,都具有PDCA1概念,相信进入贵公司后,一定能马上在工作上有所表现。我在校期间负责筹划的活动超过五十五十个。”   虽然是个口条不错,长得也挺一表人才的男学生,却也因此显得惺惺作态。一个学生有可能策划超过五十个活动吗?迸出PDCA这词,只是为了讨好面试人员罢了。再者,举办选美比赛的男人可信吗?我不知不觉中,已在诚信这项写上“一”,还有他那有点倨傲的态度也不行,所以态度这项也给了“一”。   “我在居酒屋当领班,也是义工团体的团长,要说领导力,我……”   这是第几个说自己是社团代表了?总不会每个人都是什么团体的团长吧。光是造假的经历就让人听腻,偏偏还说自己是什么居酒屋的领班、义工团体的团长,让我本能上强烈抗拒,不断在评分表上写下一个又一个的“一”。   休息时间,人事来回收评分表。   “嶌小姐,可以请你分数打高一点吗?”   “打高一点?”   “是啊。不然和其他两位的评分落差有点大。”   人事主管给我看另外两位的评分表,上头并排着令人匪夷所思的“五”和“四”,甚至有被标记◎的学生。我无言以对。   这两人到底是看到那群学生的什么优点啊?我没看到任何够格晋级下一关的人选,难不成身处同一空间的他们其实是在给别的学生打分数?   “已经评过就算了。麻烦你接下来稍微拉高整体分数,这种事应该慢慢就会习惯了。”   这番安慰之词在我听来格外刺耳。评过就算了,这种事应该慢慢就会习惯了。这话可说得真好听。原来如此啊,我可以慢慢适应,但是那些学生呢?接下来要接受面试的学生将会遇到我毫无意义的放水行为,那么刚才那些学生呢?评分基准明明没变,却因为面试人员还不习惯就被评了个低分,这样对吗?   我掌控着别人的人生,我用笔写下数字的瞬间,就左右着他们未来好几十年的人生。   “刚刚那个就读学习院的女孩子,感觉还不错。”   “岩田,你是喜欢人家的大胸部吧。”   “干么明说啊。不过,你知道的,有机会啰。”   这两人根本没长脑。我们掌握着学生们的命运,同时也在做着极为残酷的事。这些家伙毫无羞耻心吗?难道没有半点以身为通过重重考验,才得以进入IT界最难进的Spiralinks自豪吗?   我有。只是此时此刻,这股自豪感就像徒手用力剥开椰子,慢慢地被暴力剥开。原来我当初通过的试炼充其量就是这么回事。   拼图逐渐完成后,证明九贺苍太所言不假。   ——明明不懂得识人,却摆出一副看透别人的傲慢态度。   然后,我拼命不去回想,脑中却还是浮现访谈鸿上的后半段内容。   “我这两天被安排当面试官,看来是没办法拒绝了。当面试官有什么技巧吗?好比能瞬间看透对方本性的秘诀之类?”   当时面对我的提问,鸿上回以微笑。   ◆   第一位受访者②   Spiralinks股份有限公司 前人事部长——鸿上达章(五十六岁)   二○一九年五月十二日(日)下午二点零六分   中野车站附近的咖啡厅   咖啡厅   ……嗯?这又是个有趣的问题呢!不过答案非常单纯,单纯到好笑。可以先让我加点一下甜点吗?我对鲜奶油完全无法抗拒……意外吗?反正人啊,就是这么回事啰。   “犯人”的庐山真面目也挺令人意外,是吧?   不好意思,我要加点一份松饼。是,麻烦了。好,没关系。   对了,你刚说什么……面试官的技巧和瞬间看透对方本性的秘诀,是吧?这个啊,简单来说就这么一句话。   没有,根本没有。   什么看透对方的本性,我敢百分之百保证绝对不可能。觉得自己能够看透对方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种傲慢。我在Spiralinks那时,有多少应届毕业生来应征啊?应该没上万,但我记得少说也有五、六千人吧。为数可观啊!我的工作就是从中选出一位,五千分之一,选出最优秀的一位。用膝盖想也知道,这种事连神也做不到啊!   面试顶多一小时,这么短的时间能多了解一个人?就算反复面试个三到四次,也不过是三到四个小时,根本什么也不了解吧。   我大学毕业那年进的是一间纺织厂。记得是我被分发到人事部第三年时候的事吧,当时的我年轻气盛,一心想创建创新的征才机制,但我马上就知道世上没有这种事。好比有公司喜欢那种吃鱼吃得很干净的人,也有公司偏爱有礼貌的人,不然就是想招募擅长费米推论法的人,各家公司都有自己的一套征才方式;但创新的征才方式不出几年就废止,为什么呢?因为发挥不了什么效用,还真是可悲啊!   要是问我:“被刷掉的学生当中,是不是有更优秀的家伙?”我敢保证百分之一万绝对有。毕竟这不是学测,免不了有错漏。这话只对你说,精神不济时,报名表上的资料根本进不了脑中,加上晋级下一关的人数也差不多了。所以后面来面试的学生全都刷掉也是常有的事。万一里面有非常厉害的人,怎么办?要这么想的话,就没办法做事了。当然肯定有,但又能怎么办?没办法啊。   相反地,如果有学生请我传授面试必胜绝招,我的回答千篇一律,就是尽己所能准备,力求表现,但终究还是得靠“运气”。就像没有完美的学生,管人事的也是不完美的人,因为这世界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绝对。   就像有针对求职生的教战手册,书店也有很多教导人事面试技巧的书,还有什么吸引优秀人才上门的法则、面试提问的一百个技巧、避免踩雷的Q&A之类,你去书店逛一圈就知道啦。其实管人事的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选出优秀的学生,如何才能看透一个人的本性,真的不知道。学生要是知道原来面试是这么回事,肯定大受打击,但事实就是如此。   自己出来创业以前,打死都不敢说这些话。担任人事主管时,我们对学生来说,就是企业的吉祥物啰。就算撒谎也要让他们对公司留下好印象。当然现在为了避免学生进公司后,感觉公司与自己想像的落差太大,开始出现许多主张人事部门不该说谎的论调,但大家多少还是会说谎啦。如何?我当时在Spiralinks担任人事部长的表现怎么样?哈哈……现在自己想想都觉得好笑呢!当时我才进公司两年。公司想招募应届毕业生,需要有人事经验的人,我就这样被挖角过去了。那时每天忙得要死,还要在说明会上摆出一副IT业界菁英模样,努力介绍公司有多好,什么我们的经营理念,我们的远大目标,我们的未来。其实啊,我当时连社群网站SPIRA都没用过呢!但这种事可不能说出去,反正管人事的就是这样啰。   很蠢吧?想想真的很蠢。   社会瞬息万变,社群网站SPIRA早就没落了。什么AI、云端、行动支付、O2O、物联网、科技奇异点,各种新词不断诞生,怕是也会很快一个个淘汰吧。唯有“求职活动”这件事,几十年来都没变过,面试、性向测验、笔试,再来是小组讨论。为什么一陈不变呢?因为别无他法。   虽然常有人大力主张应该引进欧美的征才方式,但那套方法也大有问题啊!根本是把人五花大绑,动弹不得的征才方式。所以我们只能继续使用这种愚蠢方式,每年持续进行这种愚蠢活动。   “虽然还没决定将来要做什么,但未来几十年应该能有番作为。总之,选这种感觉还不错的人就对了。”   这就是全体日本国民构筑出来的愚蠢仪式,全体都是被害人,也是加害者,所以怎么可能选出完美的人。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吧?无能的前辈,无能的后辈,这些家伙到底是怎么进公司的啊?总会有一两个人让你这么感慨吧。其实这种人能通过选拔的理由简单到有些可悲。   因为根本不可能确实选拔出优秀人才。   反正啊,都说到这分上了,我就老实跟你说吧。因为面试时间短到根本看不透一个人,所以为了解决这问题,我也想过要发明新的征才方式。碰巧有个也是在管人事的朋友跟我说:“明明面试的时候觉得很优秀,怎么一进来,开始研习后就发现根本不行啊。每年免不了都会选中几个这种家伙。其实啊,早在我们发现这个新人根本不堪用之前,他的无能就已经在同期新人之间传开了。这道理就像比起老师,学生之间更了解彼此的个性吧。”   我心想原来如此啊。他的这番话给了我莫大启发,那就是先将人数筛选到一定程度,再由学生自己去推选,会不会比较好呢?但毕竟彼此不熟,也不会主动打成一片,所以必须给予他们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要是顺利达成课题,所所有人都能取得内定资格”,等彼此熟识到一定程度后,我再通知变更选拔方式。   所以啦,我那时说“因为东日本大地震的关系,必须减少录取名额”是骗人的,毕竟需要一个说词,便谎称是地震的关系。我本来相信一定会是一场精采的小组讨论,但结果如你所知,竟然变成那样……啊,抱歉。我由衷认为选你是对的,不是客套话,是真的。   有点离题了。啊,终于来了。松饼是我的,谢谢。嗯。鲜奶油给得很大方呢!看起来真好吃。   我先招了。要说我是从什么时候有这习惯啊,就是像这样——今天应该不止一次吧。每次我说话时,就会习惯用右手摸摸左手的无名指这里,其实是因为原本戴着婚戒的关系。我不习惯戴戒指,总觉得有种异物感……觉得戴这东西很不舒服,就会像这样摸几下。现在倒是没理由戴婚戒了。哈哈!明明手上没戴东西,还是留着这习惯,好笑吧?   如何?你还认为世上有什么能瞬间看透一个人本性的诀窍吗?觉得人事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选出最合适的学生吗?要是可能的话,起码还能留住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吧。至少我是这么觉得啦!   —————————————————————   Plan-Do-Check-Act的简称,即“循环式品质管理”。   3   “下次面试是下周一,再麻烦你们了。”   有种半条命都快没了的感觉。   不想马上回到工作岗位的我晃到茶水间啜杯咖啡,静待心绪平复。无奈就像大量出血的撕裂伤不可能睡个午觉就复原,一两杯咖啡显然没效。   我只好放弃,乖乖回座。瞬间以为心跳停止,而且冲击之大,感觉所有日光灯都变成蓝色的。   我的桌上放着一个信封。   像在对我呼喊,请我注意似地,放在键盘上这个最显眼的位置,绝对不会漏看的位置,明明白白,象征什么似地摆着一个白色三号长形信封。   我倒抽一口气,佯装镇静,告诉自己没事,其实内心早已确信。   这信封怎么看都很像波多野祥吾那天带走的信封,肯定是我一心想见到,却又想澈底忘记的信封。为什么它会突然出现?我用停止运转的脑子拼命思索。难不成是波多野芳惠在老家的遗物中发现的?还是九贺苍太寄来的呢?我像是毒性在体内发作般,浑身逐渐麻痹。   这下子,终于解脱了。不,是终于被杀了。   我用变得好冷的右手拿起信封,再用失去感觉的手指挟出信封里的东西。   “Maxell Aqua Park品川.双人畅游券”   好像是客户送的礼物。因为你不在,我就帮你放桌上了。铃江。   我本想自嘲自己的妄想,却连瞬间转换表情的气力都没有。   坐在椅子上的我抱着头。然后一次、二次、三次,一边自觉没必要撕成这样,一边又粗暴地撕了第四次,然后将信封扔进垃圾桶。   ❖   起码要知道那封信的内容。   现在不可能让九贺苍太吐实,所以要想知道信封内容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破解波多野祥吾留下来的压缩档。虽然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内容,搞不好是对我的连篇谩骂,也可能是与信封内容无关的各种调查,即便如此,它还是我唯一的希望。   ——密码是犯人喜爱的东西【限制输入次数:剩下2/3次】   我喜爱的东西是什么?我再次面对这个已经思索了几十个小时的难题。“uso(谎言)”?“giman(欺瞒)”?写在笔记本上的单字超过一百个,在只剩下两次机会的前提下,觉得每个单字都缺乏决定性的根据。还是随便挑两个试试看呢?不行,要是错了,就会永远失去答案。我必须破解,怎么样都想确认档案内容,因为唯有这样,唯有这样才能多少得到救赎。   我的手指一下子放在键盘上,一下子缩回来,不停重复这动作。好不容易战战兢兢地输入几个字,又马上删除。为什么明明事关自己,却如此犹疑不决。我厌烦进退维谷的自己,逐渐被逼至临界点。放任自己将茉莉花茶空瓶朝墙上砸,瓶子掉在地上,发出超乎想像的声音。我的行为好蠢,幼稚到不行,被自我厌恶击溃的我好想死。   就在我十起磙落地上的空瓶时。   一如数学题的答案恰恰是整数般,内心涌起明快又确实的感觉。我怎么那么笨啊!怎么想都是这个啊。因为太切身,所以我一次都没将其列为候选名单,但错不了。这个从当时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嗜好,而且是连周遭人也看得出来的嗜好,就是答案。我深怕拼错,慎重输入的单字是:   “jasminetea(茉莉花茶)”。   手指颤抖。   就要打开了。里面是什么呢?打开以后,会有什么变化吗?还是一切照旧呢?坚信答案正确的我一时无法理解跳出来的视窗。   ——密码是犯人喜爱的东西【限制输入次数:剩下1/3次】   不是已经破解了吗?还是档案跑到什么奇怪地方了?呆滞一阵后,我终于理解发生什么事。   输入次数减少了。   密码错误。   过于自信的我无法接受密码错误的同时,也莫名焦虑。是不是只要输入“jasmine”?还是“tea”才是正确答案?我想再输入一次。无奈冷静下来的我,一想到只剩下一次机会,输入到“jasmi”时,便捂着嘴,狂按删除键。不行,不能再错了。   轻率输入密码的事让我懊悔不已。只剩一次,最后一次,希望即将灰飞烟灭。我暂时远离笔电,以防自己冲动输入奇怪的字母组合,起身在屋内缓缓踱步,调整紊乱的呼吸。   踱步一圈后,我再次回到笔电前,目光落在茶几上的透明文件夹,里面有征才宣传手册。从波多野芳惠那里接收文件夹后,我多次用到USB,也再三确认那把小钥匙的用途,唯独这本手册一次也没打开过,毕竟求职那时早已看腻了。   为了平复心绪,我拿起宣传手册,随手翻了几页,正想放回桌上时,冷不防心头一惊地盯着手册,说是战栗也不为过。进公司后,每天被庞大的工作量压得没空回顾过往,原来这本手册缀满令人难以置信的虚伪装饰。每一页从头到尾都像洒了七彩沙子般闪耀生辉,什么因为工作时间均衡,平日得以享受悠闲的傍晚时光,公司就像个大家庭般和乐融融,还设有可以一边玩飞镖、桌游,一边开会的会议室,等待我们的是最棒的职场生活。   的确有可以射飞镖的会议室。公司迁至新宿后,虽然空间变小,还是在楼层一隅象征性地设置这玩意儿;但我从没见过有人一边射飞镖,一边开会,基本上,我连飞镖这东西也没碰过。其实冷静想想,一边玩游戏,一边开会,怎么可能有效解决工作上的各种问题。   这东西不过是一种广告。   根本没这种公司。   “Spiralinks提供一处让你【Grow up成长】、【Transcend超越】,蜕变成全新自我的场域。”   我懒得将手册塞回文件夹,随手扔在茶几上。看着宣传手册优雅地着陆,我就这样倒头瘫在沙发上。本想闭上眼就这样睡着,无奈空转的脑子不允许我这么做,因为越是想些无关紧要的事,脑子就越清楚,不想去想的事占据我的心,已经被逼至极限。要是就这样随着音乐悄悄淡出,从这世界消失的话,或许比较轻松吧。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心已经崩坏时,手机突然震动,是铃江真希传来的邮件。   ——致经理、嶌前辈   我一边对她难得回家还加班一事,感到欣慰,却又觉得这封邮件的主旨有些不妥,不免在心中对她隔空说教。邮件主旨是要简单说明邮件内容,这么写只看得出是要发给我和经理,还得打开才知道内容。为什么人事部在研习时没有好好教导她呢?一想到这种事,我的心里就涌起一股违和感。   我坐起来,盯着她那不知所以然的邮件主旨。   ——致经理、嶌前辈   看到这主旨,应该没人会误以为嶌衣织是经理吧。如果没加顿号,也就是写成“致经理嶌前辈”的话,确实容易误会;但加上顿号,就能明白经理和嶌衣织不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   我再次拿起波多野祥吾遗留的文件夹。上头用黑色马克笔写着:   【致犯人、嶌衣织小姐】   这是否也是同样道理呢?我先入为主地认为这句话是“致身为犯人的嶌衣织”,但也可能是“致犯人与嶌衣织”。但真的有此可能吗?波多野祥吾识破真正的犯人,犯人不是嶌衣织,而是九贺苍太。虽然验证假设需要时间推论、考察,但我决定省略琐碎细节,试着假设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如此。   试试看吧。我再次伸手探向笔电,直盯着输入栏。   不是我,而是九贺苍太喜欢的东西,既然如此,再简单不过了。   连想都不用想,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动着。输入四个英文字母后,我的手指搁在确认键上。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我问自己。搞不好“jasmine”或“tea”才是正确答案。最后一次机会,真的要奉献给这个未经验证的推断吗?虽然有限制次数,幸好没限制时间,我是否应该再花点时间验证呢?   我用“NO”回应所有质疑,最后推了我一把的也许是心愿,若真是这答案该多好,我才能得到救赎,希望是这答案,拜托了。我把最后机会寄托在这个字——   “fair(公平)”。   按下确认键的瞬间,画面变了。打开的压缩档里头存放着一个文件档和三个录音档。迫不及待到忘了沉浸在惊讶余韵中的我,赶紧点开文件档。   看完后的我仿佛身处异世界。   顾不得现在几点,我握紧塞在文件夹里的小钥匙,冲出家门。   ◆   致犯人、嶌衣织(暂定).txt   建档日期:二○一一年十一月十五日 晚上七点零六分   一回神,才发现那起事件已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   仔细回想,我这半年来过得还真是窝囊。每天被爸妈叨念,找工作找得怎么样?不找了吗?开什么玩笑!现在不认真找,以后肯定会后悔。我却始终提不起劲,或许这么说很怪吧。我真的非常沮丧。   小组讨论那天,从信封里抽出的是我打从心底喜欢的人们,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往。随着会议进行,小组讨论之前的伙伴关系有如谎言,我们之间出现一道悲哀的鸿沟。原本以为不会再有比这更糟的事了。但当我知道所有情报原来是为了把我塑造成犯人时,我被澈底击垮,体无完肤。   看到告发我的照片那瞬间,我就知道谁是犯人,是九贺。照片一看就知道是从“步步”的网页挖来的,但不知为何要用瑕疵照片。我的目的不是在说明推理过程有多精采,所以细节部分省略不谈。总之,犯人肯定对酒不太了解。六名成员中有两个人不会喝酒,一是嶌,但在PRONTO打工的她不可能不认得伏特加酒瓶,所以犯人肯定是另一个不会喝酒的人,九贺。   其实一切早有预兆,就在大家聚会那天。九贺突然拉着我去洗手间,问我为什么要让不会喝酒的嶌喝酒。也难怪啦,毕竟他中途才来,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有点不耐烦地简单说明后,没想到九贺说:“我不喝酒,也不懂酒,所以搞不清楚Welch's是什么酒,但不管酒精含量再怎么低,也不该勐灌不会喝酒的人啊!”我爱开玩笑的毛病又冒出来了,结果就是笑到无法向他继续解释。   是我太失态了。只见九贺撂了一句:“不觉得你们真的很差劲吗?!”他是真的生气了。我赶紧解释,但他不理会我的辩解,吼道:“我就知道!我对你们实在太失望了!”我们就这样起了口角。   “你这话也说得太过分了吧?大家都是好人,都是很棒的人,九贺你也很清楚,不是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这么说。”   “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又知道什么?”   “我不敢说我都知道,但至少我知道自己是个人渣。”   “又来了。你明明是我们当中最优秀的——”   “我是个搞大别人肚子,又逼人堕胎的人渣。”   就某种意思来说,我觉得这段对话是他下的战帖,也是之所以选我背黑锅当犯人的导火线,这就是他的清算方式。   小组讨论进行到最后,识破真相的我或许应该戳破九贺才是真正的犯人。不论是否能挽回什么,不论是否能拿到内定资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以公布真相为优先考量的态度才能称为诚实吧。无奈当时的我无法这么做,因为被残酷的意外击垮,除了惊怔之外,不知道要做什么。或许,我心里的某个部分还是想相信九贺。   我打从心底喜欢他,喜欢参与小组讨论的每个人。   我在“步步”的伙伴、打工前辈的帮助下,总算重新振作,但已经是九月底的事了。说是振作,其实只是下意识地忘记小组讨论那天的事,丝毫没有克服心灵遭受的创伤,因为逃避是我的强项。   对求职一事死心的我当然不可能拿到任何内定资格,虽然只要努力一点,还是能在当年度找到工作,但我的内心还没强大到能够再次穿上黑西装。经过一番思量后,我决定延毕,也就是延至二○一三年毕业,所以央请老师让我“留级”。   从今年度开始,求职活动情报网站延到十二月开放,准备时间颇充裕。那么,要做些什么呢?这时的我想起那场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小组讨论,决心再次面对它,借此做个了断,面对新的求职活动。   一切的契机就在于我突然想起某天的光景。   想起聚会那天的回家路上,矢代一屁股坐在博爱座上,还把包包搁在旁边的位子;虽然这行为没有严重到必须出声制止,但毕竟是不太妥当的行为,可是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这行为不是表示她有多傲慢,而是她的一种体贴表现?   以此为契机,我决定试着相信自己的判断,相信那五个人都是好人,这样不是很好吗?也许九贺想借由照片证明什么,但说穿了,也只是几张照片而已。小组讨论历时只有两个半小时,但在这之前,我们在上野那间租借的会议室里共度好几个小时、好几天、好几个星期(想想,我当天在会议上好像也说过同样的话)。他们没那么坏,我比谁都清楚,也很明白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人,也是值得爱戴的伙伴。   虽说早已过了段时间,但我决定面对九贺那天下的战帖。他既然调查出大家的丑恶过往,那我就调查这些丑恶背后的原因为何,不就得了吗?如果能证明他们不是无可救药的坏人,对自我要求很高的九贺肯定会竖白旗,感叹自己过于偏颇,没有识人的眼光。   从结论来说,这场对决是我“赢了”。不过,若是只写出针对九贺准备的那些告发证据,而提出反驳的说词也挺奇怪,所以我把三个录音档也一起存放在这个压缩档。里面是关于袴田、矢代、森久保的珍贵谈话内容,恐怕都是些九贺不知道的事实,希望有一天你能听到。   最近我不时会想起嶌和我聊过关于月球背面的事。从地球只看得到月球正面,看不见月球背面,那么月球背面会是什么样子呢?   根据调查,月球背面的地貌比起面向地球的这一面,有更多起伏、更多陨石坑。简单来说,就是比较丑。就某种意思来说,信封里的内容也是如此。   信封里的东西无疑是我们的一部分,是平常看不见,也不想让人看见的“背面”。除了爆料内容之外,没有任何一句煽动性话语,这点倒是挺有一向重视公平的九贺作风。当我们看到信封里那任谁都不愿被别人知晓的一面,因此深感失望,扭转对于当事人的印象,这道理就像知道月球背面有很多大型陨石坑,连带地也改变了对于毫无关连的月球表面的印象。   当然,他们不是大善人,却也绝非十恶不赦的坏人。   恐怕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善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收养流浪狗的是好人。   闯红灯的是坏人。   捐款的是好人。   乱丢垃圾的是坏人。   参与赈灾复兴义工活动的人,绝对是圣人。   明明好手好脚,却大方坐博爱座的人是没有同理心的坏人。   再也没有比单凭一面就论断别人更蠢的事了。不是因为求职活动促使一个人原形毕露,而是这段期间让人混乱,做出不知所以然的事。小组讨论确实暴露大家的丑恶一面,但就像月球背面,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我当然恨九贺,但不希望不晓得事情始末的人也认定他是坏人,所以不会在这个档案之外提及犯人的名字。因为他是犯人的事就像月球背面,仅是很小的一部分。   所以我把档案加密,只有知道犯人的人才能看到。或许有一天,这个档案会被除了我以外,需要知道事情始末的人看到。   我不知道这一天会是何时,但待我成长到能坦然面对这件事,小组讨论已然成了遥远过往时,我一定会将这档案传送给九贺和嶌。在此之前,我先暂时存放在USB。   致九贺:   你准备信封的行为非常卑劣,不可原谅。但对于你说自己是“搞大别人肚子,又逼人堕胎的人渣”一事,请容我说句话。   不是你的错。   我见到她了。那个不得不放弃孩子的原田美羽。她流着泪,不停为你辩解,一直告诉我,不是他的错、不是他的错。你们之间的事,我就不方便在这里提,也没有留下访谈录音,但希望你能原谅自己。你太严苛了,对别人、对社会,还有对你自己。毕竟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别人也无法干涉,只希望你多少能活得轻松些。   最后,致嶌衣织:   其实信封不是我准备的(既然已经破解密码,看到这篇文章,表示你知情)。但如果你是看到这个档案,才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谁,震惊不已的话,诚心向你致歉。   被你误会是犯人,让我很不好受,但我之所以没有指出犯人而离去,是因为我认为让始终心志坚定的你成为Spiralinks一员是最好的结局。我之所以坚称信封是空的,也是希望你不要在意信封。或许是我多管闲事吧,但这是笨拙的我所能想到最妥善的处理方式。   不知道你因为那场小组讨论而拿到内定资格的感受如何?但我确信,即使没让信封内容曝光,你也是最合适的人选。你在会议上坚持告发一事是不对的,在所有人被信封骚动吞噬时,只有你含泪独自走在正确的路上。   有点担心过于认真的你会因此钻牛角尖,希望只是我在杞人忧天。因为你是我们选出来的内定人选,一定能在Spiralinks有所发挥,尽情展现你荣获袴田奖最优秀选手奖的实力吧。或许我的话语起不了什么鼓励作用,总之加油,支持你。   我很烦恼要如何处理带回来的信封。本来想说干脆扔掉吧,却又觉得不该擅自处理,所以决定先保管。你还记得我为了求职活动租了个仓库存放资料吗?求职活动结束后,我还是继续租用。附上仓库的钥匙,你要看也好,扔掉也罢,随你处置。上网搜寻“Lucky Storage朝霞”就能找到地址。信箱号码写在钥匙上,信封也尽量放在一眼就看得到的位置。我发誓从未打开过,但我相信无论里面是什么,都无损你的人格。   因为那不过是既优秀又耀眼的你,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已(这么说好像有点恶心)。   虽然晚了一年,我将再次投入求职活动,努力进入不输给Spiralinks的公司。和你们比起来,我更加觉得自己缺乏责任感,也对因为那件事的冲击而消沉半年的自己感到羞耻。   总有一天,我会成长为优秀的社会人士,妄想着若能和你一起在Spiralinks共事该有多开心啊。   让我们再用醒酒瓶干杯吧。   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波多野祥吾   4   不知为何,我觉得现在的自己能奔跑。   已经多少年没跑了?没想到双脚竟然能顺畅动着,着实不敢置信。   奔出公寓门厅,右脚用力一踢,就这样摔倒在人行道上,幸好没摔疼骨盆,只是膝盖留下大片擦伤。沐浴在往来行人惊讶目光中的我起身,走向车站打算搭计程车。当我迈开步伐时,大家才明白原来我是身障人士。   我出车祸是在大二那年。哥哥为了闪避闯红灯的车子,突然踩刹车,却还是无法避免冲撞。肇事者与哥哥都没事,坐在副驾驶座的我因为有系安全带,所以没有飞出车外,但勐烈的撞击力促使我的膝盖撞上仪表板,骨盆更是重创。   我受的伤都是车祸常见的重创,幸好骨折情形不算太严重,复健后走路不受影响,但跑步就……。我深感绝望,但看到哥哥比我更沮丧,反而促使我冷静面对受伤一事。虽说肇事者不是哥哥,但他非常内疚,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努力复健,尽量避免留下后遗症。就像医生说的,走路不受影响,走姿也还算正常,但还是看得出来脚有残疾,明显与正常人不同,所以每次买鞋时,右脚就是要克服的一道关卡。   我来到大马路上,刚好拦到一辆厢型计程车,上车时不用弯腰,就能减少下半身的负担。我告诉司机“Lucky Storage朝霞”的地址,用手帕不停擦掉膝盖上的血。   波多野祥吾在档案里提到矢代翼坐博爱座的事,其实我不记得了。不过经他一提,似乎真有此事。有博爱座可坐,我当然想坐,但年轻人坐博爱座肯定会遭别人白眼,曾被斥责过的我从此不太敢坐博爱座。   既然波多野祥吾说有,那就应该真有此事吧。原来矢代翼为了让我心无负担,所以自己先大剌剌落坐。对于自己几年前无视她的好意,深感抱歉。   看了波多野祥吾的那篇手记,我终于想起九贺苍太说的“醒酒瓶事件”。   那天大家相约聚餐,矢代翼推荐自己常去的一间时尚风餐厅,森久保公彦负责预约。因为餐点价格偏高,本来想说稍微吃点东西,喝个一两杯就行了。没想到森久保和袴田亮到店后才知道因为没沟通好,森久保不小心订了畅饮方案,两小时要花上六千八百日圆,这不是学生能够负担的价格。本想取消,但店家不接受当天临时取消。森久保公彦相当自责、沮丧,一副随时都可能自杀的模样。于是,袴田亮在门口拦住我、波多野祥吾和矢代翼。   “抱歉,你们今天能装出一副超想大喝特喝的样子进去吗?”他这么说。   “什么意思?”矢代翼不解地反问。   “怎么说呢……森久保觉得是自己害大家要多花钱,现在超沮丧啊。所以啦,想说我们一起演出戏。”   “我是无所谓,可是嶌不会喝酒吧?”   我发现店门口菜单上的畅饮方案也有提供Welch's。不愧是高价方案,还准备了别的饮料。我比了个大拇指说,我没办法喝酒,不过要是把看起来很像红酒的Welch's倒入醒酒瓶,这样我就可以无限畅饮了。   “那就拜托大家了。森久保真的超沮丧,所以能喝的人就尽量多喝一点,没问题吧?”   没人嫌烦,因为大家乐于一起为伙伴打气。   九贺苍太问我时隔八年再见到当年那些人,印象是否改变?还说他们肯定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劲吧。那时我应该反驳,却没有。   我和久违的袴田亮约在厚木的小公园碰面。周末白天,男女老幼坐在公园的长椅或是草地上享受悠闲时光,却有一群小孩在打棒球,包括我在内,大多数大人都选择视而不见;但是当球掠过坐在隔壁长椅上的老婆婆身边时,袴田亮毅然起身斥责小孩,虽然他的口气十分严厉,八成吓到小孩了。然而,当原本熘掉的孩子纷纷回到公园时,只见他语重心长地告诉孩子们运动也要守规则,否则很容易发生意外。明明赚不到一分一毫,他却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教诲孩子,还跑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冰淇淋给他们吃,告诉他们:“下次别再来这里打球了。想学打棒球的话,可以来找叔叔。”说完就放他们离开。   矢代翼的爱马仕包包从大学用到现在,虽然上头有不少修补痕迹,嘴上嚷着想换个新的,但感觉得出她是个相当惜物的人,否则怎么可能用到现在。   她创立的公司主要是援助东南亚开发中国家治水的慈善企业,虽然资金周转吃紧,也赚不到什么钱,但她秀给我看的宣传手册里,满是人们如花绽放般的笑容。   森久保公彦向我说明直销诈骗手法如何运作,还自嘲自己犯下莫大罪过,干了不可饶恕的恶行,明白真相的我劝慰他:“你也是被骗的受害者啊,不全是你的错啊!”我是出自真心这么说的。   他却这么回我:“被骗的人才有问题,一听说有钱赚就自愿上钩的人才有问题,根本是自作自受。”   森久保公彦至今仍深感自责。   九贺苍太也是。他还记得我的脚不太方便,特地把车停在身障人士专用车位,还有前两天临时改约一楼的咖啡厅碰面也是如此。他的确做了不该做的事,但要是因此否定他这个人,也太以偏概全。   还有波多野祥吾——不,波多野。你在手记里写说自己缺乏责任感,对自己很失望,其实不是你想的这样。这八年来,我始终深陷被别人背叛的绝望中,你却只花了半年就重新振作起来,不同于一直画地自限的我,你选择相信大家,度过困境。我应该向你学习,期许自己也能和你一样学习相信别人。还有,你说自己缺乏责任感,你在胡说什么啊?你可是进了日本最顶尖的IT企业,即使被淋巴癌逐渐吞噬生命,还是坚守工作岗位直到最后一刻,还能说这样的你缺乏责任感吗?   小组讨论那天,为了不让我在意信封内容,你选择担负罪名,宣称信封是空的之后扬长而去。如今,你的那篇手记拯救我的心,对你只有无尽的感谢,能被这么优秀的你夸奖,我真的很高兴。   我下了计程车,眼前是堆积如山的箱子。走在仓库内的我心想,这里的规模还真大啊!走到最里面一处仓库规模比较小的空间,有着成排像是更衣室置物柜的柜子。我来到钥匙上头写的柜子前,用颤抖的手开锁,随即响起清脆的咔嚓声。   里头的东西比我想像中还要多。我思忖着是不是该告知波多野芳惠一声时,瞧见夹在柜门后层架上的信封。   ——波多野祥吾先生亲启   我好害怕伸手一碰,它就会像是幻觉般消失。纸张虽已些微泛黄,但的确是出现在那场小组讨论的信封。我的手指伸进缝隙,感受确实的黏着感,如他所言,从未拆开看过。   我闭上眼,紧握信封,拼命思索该如何处理这封信。里面的东西充其量只是一部分月球背面。波多野说的没错,不管里面塞的是什么,只是我这个人很小的一面,所以没必要看,也没必要在意。对我来说,赶紧撕碎扔了才是一种克服。   撕了吧。一切都将结束。   然而,当我打算动手撕毁时,却意识到自己的意志没那么坚强。八年的时光让封住的部分只要用手指一弄,便能轻易剥离。究竟会出现什么?里面塞的是什么?八年来,我心心念念的答案就在这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究竟做了什么?我到底犯了什么错?   看着取出的纸张,我深叹一口气。   纸上只印着一张照片,是我刚好握住门把,准备进屋的照片。当然不是现在住的地方,而是就读大学时,和哥哥同住的地方,照片也拍到前来帮我开门的哥哥。   嶌衣织的哥哥吸毒。嶌衣织的哥哥是歌手“相乐春树”,两人目前同住。   (※另外,波多野祥吾的照片在矢代翼的信封里。)   这种事……   我被这种事折磨到现在……   现在已经没人会批评哥哥了。但在九贺苍太准备这些告发信那时,如果被知道我是相乐春树的妹妹,势必也会被质疑人格有问题,而且“两人同住”这句话搞不好就是在暗示我也有吸毒。   一切的一切经过几番周折后,又回到我手里。那些受到报导影响而强烈抨击哥哥的人们,还有那些知道哥哥之所以吸毒的缘由,转而同情的人们……我和这些人一样,做着同样的事,活到现在。   囤积近十年的眼泪不断淌落。感觉夜风吹起时,似乎有人为我披上毯子。幸福的幻想让我不由得露出笑容,仰望天空。   月色美得令人难以置信。   ◆   【袴田的高中学弟“荒木祐平”.mp3】   是啊。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的确如报导说的,袴田学长担任队长时,球队有人因为被霸凌而自杀。可是怎么说呢?外人的误解让我们很懊恼啊!   其实自杀的不是受害者,而是加害者。   听得一头雾水,是吧?那我就从头说吧。   死的是大我们一个年级的佐藤勇也。啊,袴田学长是三年级,佐藤学长是二年级,我是一年级,就是这样。佐藤前辈啊,至少在我看来啦,是我见过最渣的人。老实说,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想回想。   他长得不错,娃娃脸,又很会假笑。我想球队顾问应该不会讨厌他吧。反正他很会拍马屁。   这种只会逢迎上面的人,却对底下的人有够严苛。如果只是摆摆架子也就算了。他动不动就要求一年级加强练习,笑笑地说这是“洗礼”。每次练习完,他确认三年级学长都离开后,就要求我们留下来,强迫我们一直跑操场,不然就是做重训卧举,还要深蹲到倒下为止。最可怕的就是那个啦!我们叫做“地狱击球”的玩意儿,大概相距五公尺左右吧,距离超近的,然后佐藤学长朝我们用力击球。要知道硬式棒球的球可是很硬吔。在他玩到爽为止,势必有人会成为牺牲品,甚至还有队员被砸到眼窝骨折,可是在他的威胁下,没人敢告状。   他很瘦,其实三两下就能打倒他。反正大家都很讨厌他,大可以一起教训他。可是怎么说呢?像我们这种体育男就是做不到啦!因为学长对我们来说,就跟神没两样。   可是我们迟早有一天会被这个神给逼死,所以我们几个一年级的抱着必死觉悟,偷偷录下地狱击球的惨况,向袴田学长告状。   袴田学长看过后,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被吓到。他想跟老师说,却被我们拼命拦阻。因为要是这件事曝光,球队肯定会被禁赛,明明错的是佐藤学长啊。我们真的很尊敬袴田学长,他比任何人都认真练球,所以不希望因为这样害他无法出赛。   “可是,还是要给那种差劲家伙一点教训才行!”   袴田学长把佐藤学长对我们的严苛训练,原封不动地要他做一次,就是一般训练之后,还要跑步、卧举、深蹲之类;但比起我们受的酷刑,他可是轻松多了,只是一般训练的分量而已。袴田学长虽然也有对他来场地狱击球,但顶多是本垒奔向三垒的力道罢了。没像我们被他操得那么惨。袴田学长说要打到他吐血,其实力道根本不大,只是次数多而已。听到袴田学长警告他从今天开始每天都要来练习时,真的是大快人心啊!从没看过佐藤学长那副模样,吓到嘴唇发白,一直喊着我错了,拼命求袴田学长原谅。   佐藤学长是隔天上吊自杀,真叫人难以置信啊!其实我多少知道他的心情啦!因为没脸在球队待下去了。可是谁又想得到他会自杀呢?还留了遗书,说什么自己被霸凌。结果就是球队被迫无限期停赛,被视为主嫌的袴田学长被迫退出球队。实在太没天理了。自杀事件爆发几个星期后,我们几个一年级的看佐藤学长的家人心情比较平复,联名上书学校,还袴田学长清白。幸好当初有录像存证,学校也相信我们的平反,袴田学长总算不会被退学、被迫退出球队。   所以怎么说呢?虽然有人身亡,也是个遗憾。但我真的很感谢袴田学长,始终觉得他并没有错。   他虽然外表看起来有点可怕,其实人真的很好。之前去他家上香时,他明明很痛苦,还是笑着招呼我们。咦?你不晓得吗?他父母因为那场地震……是啊。真的很佩服他。   他啊,虽然口头禅是“大家觉得如何?”、“大家觉得要怎么做?”给人感觉比较强势,但他真的是个很有领导力的人。只是想讨别人欢心时,会送点零食、冰淇淋什么的……。还有啊,就是习惯出口成“脏”啰。   不过啊,嗯,我真的很喜欢袴田学长。   【矢代的高中同学“里中多江”.mp3】   怎么说呢?小翼是那种求知欲旺盛、好奇心强,不服输的人吧。就是很奇怪的女生啦!不过,我也没资格这么说就是了。   总之啊,要是她知道世上有她不知道的事,或是没去过的地方、没听闻过的文化、常识,就会很不甘心呢!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就像“社会”这个大染缸成了她不愿服输的对象吧。所以与其说她有强烈的求知欲,不如说她希望自己知道的东西不输给地球。大概吧。只是就我对她的印象,做的一点分析啰。   不过啊,小翼之所以是这样的个性,我想多少与她在学校总是被“找碴”有关吧。到底是怎样被找碴,她也没跟我们说就是了。总之,她很厌恶学校这个“狭隘”、“无趣”的环境,所以她比较喜欢接触学校以外的世界。比起和同学来往,她更想努力学习,拓展视野。当然,这只是我个人对她的观察而已。   其实她之所以常被找碴的原因,百分之九十九是因为长相啰。不管是午休吃便当、上课、放学后,都有男生对她献殷勤。大家暗恋的学长、同学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也难怪会引人妒恨。如果是个性比较圆滑的人,可能会想办法闪避这些纷争;但天性不服输的小翼就是嘴上不饶人,别人说一句,她就会加倍顶回去。我倒是挺欣赏她这一点就是了。总之,她挺可怜的。之所以选择念女子大学,也是想避开这这种烦心事吧。   她上了大学后,可是如鱼得水呢!每天过得超开心。可以学自己想学的东西,也可以把时间花在自己想做的事。每次约她出来,她都说有事。反正知道她过得很好,这样就行了。她超厉害的,一次报名英文班、中文班、商业研习班,还有那个什么……反正一次学习四种技能就对了。可想而知,比起时间,恐怕钱不够用才是最让她伤脑筋的事啰。   她来找我商量该怎么办,我劝她少学一点吧。她说不行。我就建议她去找个比较好赚的兼差来做。没想到她隔天跟我说,她要去酒店工作。我笑了。心想她肯定做不下去,果然,老爱在客人面前聊男友的她不太受欢迎。   是啊。她一直都有男友,对方是高中同学,我也认识。就是个死要面子的男人啰。明明是个穷大学生,还硬是分期付款买了个爱马仕包包送给小翼当作生日礼物。结果小翼气到不行,骂他:“干么乱花钱!还不如用这钱出国玩!这么贵的东西叫我拿也不是,丢也不是啊!”总之,吵归吵,他们感情很好,一直交往到现在,明年会怎样就不晓得了。哈哈哈!   总之,她每个星期在酒店上班两次,时间到了就下班,绝不会跟客人出场。有一次我问她在店里的排名,记得她说第十三名。我还笑她真是超没人气啊!明明长得那么漂亮,八成是成天惹客人不高兴吧。不过她说偶尔还能听到有趣的事,所以这份兼差还不差。   她每次存了些钱就会出国。当然也很注重自己的外表,花在衣服、化妆品的钱也不少,但钱大多还是花在出国旅行吧。她出国可不是走什么观光路线,而是参加当地的义工团体活动,参加这种活动真的很累啊!听她说还帮过当地居民挖井呢!所以我打死都不会和她出国,那种行程哪叫旅行啊!   反正小翼啊,就是那种不会刻意奉承别人的人,所以有时让人觉得她很任性,脾气有点大,也有点白目,缺点不少呢!   但我就是喜欢这样的小翼,不觉得她其实人挺好的吗?   【森久保的大学同学“清水孝明”.mp3】   他常说自己手头很紧。   当然这是很个人隐私的事,他也没说得很具体,所以我也不晓得他到底有多缺钱。只知道他来自单亲家庭,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还是离婚呢?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他是母亲独自拉拔长大的,不难想像家境并不宽裕。所以森久保拼死也要考上国立大学。重考一年的他没有补习,居然还能考进一桥,真的很厉害啊!换作是我,才没这能耐。他都是去二手书店Book Off买参考书,在家自己苦读。   森久保说他高中是免学杂费的特别优惠生。一定的啊!能够自学考上一桥的人,肯定很聪明啰。真心觉得他很厉害。要是能够进Spiralinks,他就不用总是为钱发愁,可以过好日子,成了经典的励志故事啊!可惜事与愿违。不过他真的很努力,就算兼了好几份差,功课还是很好,真的是很厉害的家伙。   是我看到那张直销诈骗招募说明人员的广告单。   不是给自己找借口,那张广告单看起来一点也不会让人起疑。单色印刷,超级朴素的广告单就贴在公民会馆,谁都会相信啊!我那时手头也很紧,就问森久保要不要一起去试试,日薪给到三万日圆吔。怎么想都是个超好康机会。   其实上工第一天结束时,森久保就觉得不太对劲,不懂这种方式要怎么营利。老实说,我对他们的运作方式也是一头雾水。后来森久保直接去找负责人问清楚,没想到被对方吼说小鬼懂什么,不准他多问。我这时也才觉得不对劲,但我们第二天还是跑去,后来想想不妥,就直接跟他们说不干了。   所以我们实际上也就只去了这么两天,连工资也没拿到。所以怎么说呢?我们的确犯了错,但不管是我,还是森久保,我们都是被害者。我是那种不去想,就当没这回事的人,可是森久保肯定受不了良心的苛责吧。想想他家的情况就知道了。他对于骗别人的钱,肯定有着强烈罪恶感,所以他主动告知学校,说自己一时煳涂,参与诈骗集团,校方当然选择保护我们,要我们别自责,可是这件事不知为何竟然传开,还渲染得越来越离谱,说什么我们在搞诈骗,所以那阵子我们在学校很不好受啊。   我真的很感谢森久保,如果不是他发现得早,我搞不好还一直在做煳涂事呢!虽然大学时代曾有一段时期很不好受,但多亏森久保,我才没有沦为诈欺犯。   森久保很讨厌撒谎,简直到有点神经质的地步,所以我想他求职活动期间应该也不会谎称自己的学经历吧。他真的参加了十几家公司的研习活动,还看了很多要去面试的公司的相关书籍。   要怎么说呢?他不是那种个性开朗,很有活力的人,甚至有点讨人厌,还很小气。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他绝对是我最引以为傲的朋友。   5   “嶌小姐,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我回避波多野芳惠的提问,走下她租来的车子。看着从驾驶座下来,想追上我的她,那表情明显是真心想知道而不是揶揄。虽然想诚实回答,但不知事实为何的我终究还是选择闭口不谈。   “事到如今也不好说什么吧。”   波多野芳惠替我解围似地轻轻颔首。   “但自从看了那支影片,就觉得哥哥很喜欢你。”   “……真的吗?”   “感觉他只有在看着你时,眼神有点装酷。”   “是哦。”   “错不了。而且他不是一直投票给你吗?”   “那又如何?”   “那场投票根本是在投给喜欢的人啊!因为喜欢你,才投给你。‘觉得你很优秀’和‘喜欢你’的界线可是很暧昧呢!”   哇!观察力可真是敏锐。我佩服波多野芳惠的同时,带着她来到柜子前,从包包里掏出钥匙。她道谢接过后,打开波多野祥吾长期租用的柜子。   “哇……塞得满满的。”   取回信封的隔天,我打电话给波多野芳惠,告知透明文件夹里的钥匙是她哥哥租用的仓库钥匙,里面除了那封信以外,还放了各种东西,既然要整理遗物的话,最好连这里的东西也整理一下。我的任务本该在递交钥匙时便结束,但想说还是陪她去一趟吧。还有周日下午的告别式,我也想参加,聊表心意。   波多野芳惠戴上工作用手套,仔细观察柜子里头。   “要是翻找出A片,怎么办啊?”   “好恶心哦。”   “就是呀!”她笑了笑,“我先把东西全都拿出来啰。不好意思让你干粗活,那就麻烦你看一下里头有没有要丢的垃圾,要是无法判断的话,尽管问我,我觉得绝大部分都是垃圾吧。”   “好的。”   从柜子里搬出各种东西,像是单肩背包、波士顿包,还有个应该连用都没用过的托特包。就在我心想他的包包可真多时,又从里面搬出各种书籍,有精装本的商业书、漫画、有点褪色的书。总觉得身为外人的我直盯着私人物品,实在不妥,决定专心挑选看起来可以扔掉的东西,发现有很多空的塑胶袋和干掉的马克笔。   “哇!原来在这里,好怀念哦。”   最后的最后,从柜子底部搬出一个大塑胶箱。波多野芳惠用双手拉出时,看到里头满满的游戏卡带,不由得惊叹。里头都是一看就知道有些年代的红白机游戏卡带,虽然不可能拿来玩,却又舍不得扔掉,卖了又觉得自己颇无情……只见波多野芳惠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到稍远处,想要擦拭满布尘埃的塑胶箱。总算擦干净后,打开盖子。   “嗯?这什么啊?”背对我的她从箱子里取出一片游戏卡带,“洋一?谁啊?”   “洋一?”   “卡带上面有写名字。”   波多野芳惠回头,给我看卡带上头的名字。卡带背面的确有个小孩子的稚气字迹,写着“洋一”这名字。   。   “八成是忘了还吧……他啊,从小就是这样啰。”   “哈哈!”   我笑了。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掠过一丝不安。就在刮起一阵有点强的风时,闲候在一旁的我看向柜子。里面已经清空,垃圾也处理完毕,就在我心想没什么忙可帮时,突然觉得柜子底部有点怪怪的。   底部铺着木板,明明是金属置物柜,为何只有底部是木制呢?总觉得不太对劲。我缓缓蹲下,深怕伤到骨盆,伸手摸了摸木板,发现木板没有固定,很容易取出来,积在底部的尘埃飞舞。   木板下方藏着一个A4大小的白色信封。   我回头瞧见波多野芳惠正在和卡带上的污渍搏斗,背对着我的她正用抹布大力擦拭着。我之所以默默拿出信封,是因为上面的收信人名字深深诱惑着我。   ——Spiralinks股份有限公司人事部 鸿上达章先生收   上面贴着邮票,却没盖邮戳,也没有封口。我再次确认波多野芳惠没往我这边看之后,取出里面的信。   瞧见信中内容时,时间悄然停止。   敬启者:   祝贵公司业务日益兴隆。   关于之前贵公司招募应届毕业生的最终选拔考试(小组讨论)一事,还望贵公司考虑重新举行。   我在小组讨论会议上,被认定涉嫌做出妨碍其他候补者的不智行为,实属冤枉。犯人并非我,而是九贺苍太,我能证明此事为真,也对当下没有立即反驳,深感懊悔并深切反省。   想必贵公司也很在意取得内定资格的嶌衣织,究竟要面对什么样的告发内容吧。所以随信附上我当时带走的那封信,还请过目(为了隐藏某件事,我选择背负罪名,并带走这封信)。在您确认内容后,倘若判断嶌衣织不符内定资格,还望重新举行选拔考试——   我阅读至此,翻到信封背面,没有写上日期。   波多野祥吾是什么时候写这封信呢?又是什么时候断了寄出去的念头?是在留下USB给我的之前还是之后?是在拜访最终选拔考试成员的熟人之前还是之后?我正在解开不该知晓的宇宙秘密,有种碰触禁忌似的不祥预感,决定不再思索。   读着这封信的瞬间,我的心会像被踩踏的玻璃一样粉碎吗?幸好这般预感很快便消失。因为现在的我足够冷静,眼眶没有泛泪,取而代之的是微扬的嘴角。这才察觉自己有多久没自然笑过了。   我把信塞回信封,悄悄地扔进垃圾袋。   “刚才那个问题。”   “嗯?”   “你不是问我觉得你哥如何吗?”我笑着说。   “哦~嗯。”   “我喜欢过他。”   波多野芳惠瞬间惊讶地双眼圆瞠,随即露出开心微笑。我再次向天国的他道谢。谢谢你,波多野。不带恶意,并非讽刺,也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感谢你,波多野祥吾。一起在最终选拔考试奋战的战友,为哭泣的我披上毯子——佯装好青年的腹黑大魔王。   ❖   在公司餐厅吃完午餐的我返回位子时,刚跑完业务回来的经理带着铃江真希来找我。看着一脸得意的经理,还有忍不住偷笑的铃江真希,我大概猜到他们想跟我说什么,我也打算洗耳恭听。   “我们的灰姑娘铃江一举拿下两家医院啰。”   我坦率地夸赞她,也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不友善态度致歉,但她似乎听得一头雾水。   “多亏嶌前辈交给我的资料很详细,我才能很顺利完成任务。也很谢谢经理从旁协助,多亏两位前辈的帮忙,谢谢你们。”   “下次一起去吃饭吧。”   “咦?可以吗?太好了。其实我一直很想和嶌前辈聊聊呢!”   “谢谢。那我叫我哥也一起来吧。”   “……咦?嶌前辈的哥哥?”   “你见到就知道了。他不是坏人。”   一脸狐疑的铃江真希对于我的奇怪提议似乎感到为难。我告诉她没事,别担心,还扮演起不听别人说话的前辈,硬是和她约好时间。毕竟不给她这点补偿,实在过意不去。反正哥哥不敢违抗我,就算他再怎么忙,也会为我空出一小时。   那天下午三点,再次担任面试官的我面前出现一位有点面熟的学生。   我不认识什么女大学生,还是她长得像哪位明星,或是知名体育选手呢?我在心里自言自语。实在好想知道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似曾相识感。是我常去的商店店员?还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我搜寻着记忆。就在她用强而有力的口气说明自身优点时,我想起来了。   “我对自己的洞察力相当有自信。”   左眼下方有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泪痣。   她是我和九贺苍太在咖啡厅露天座谈话时,看到的求职生。   虽然称不上什么奇迹似的邂逅,但此番巧合让我有些诧异。我再次端详她,长得挺漂亮的,一双大眼、皮肤很好、有双令人羡慕的白皙纤细双手,咬字如播音员般清晰,清楚又明快的表达能力,而且一点都不紧张。她像是要将自己深植在面试官脑中似地,毫不畏怯地直视我们。   “不管是与人会面,或是面对困难时,抑或是自身遭遇问题时,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有自信能做出正确判断,我也相信这般敏锐洞察力一定能为贵公司贡献力量。”   自我介绍完后的她面对一连串提问也对答如流,坐在我旁边的面试官颇为满意地颔首,他旁边那位面试官提问时,显然比之前都要认真。我在评分表上写下高分“四”和“五”。   所有项目评分完毕后,还剩下一点时间,按照顺序又轮到我提问。我第一次没从准备好的提问单上挑选,而是提问自己想问的问题:   “敏锐的洞察力对于社会人士,或是身为人来说,都是一项很好的武器。我想,无论是对敝公司还是其他公司,这项武器都能带给你莫大助益。”   “谢谢。”   “不过——”我慎重地停顿片刻,“很遗憾的是,这世上有许多擅长说谎的人。就算你坚信自己不会被骗,能看清一切——不,正因为有此自信,才会面对许多诱惑。不时会有那种只能用卑鄙来形容的谎言,或是你最信任的人、组织轻易说谎,这样你还有自信运用引以为傲的洞察力,清楚区5   “嶌小姐,你觉得我哥怎么样?”   我回避波多野芳惠的提问,走下她租来的车子。看着从驾驶座下来,想追上我的她,那表情明显是真心想知道而不是揶揄。虽然想诚实回答,但不知事实为何的我终究还是选择闭口不谈。   “事到如今也不好说什么吧。”   波多野芳惠替我解围似地轻轻颔首。   “但自从看了那支影片,就觉得哥哥很喜欢你。”   “……真的吗?”   “感觉他只有在看着你时,眼神有点装酷。”   “是哦。”   “错不了。而且他不是一直投票给你吗?”   “那又如何?”   “那场投票根本是在投给喜欢的人啊!因为喜欢你,才投给你。‘觉得你很优秀’和‘喜欢你’的界线可是很暧昧呢!”   哇!观察力可真是敏锐。我佩服波多野芳惠的同时,带着她来到柜子前,从包包里掏出钥匙。她道谢接过后,打开波多野祥吾长期租用的柜子。   “哇……塞得满满的。”   取回信封的隔天,我打电话给波多野芳惠,告知透明文件夹里的钥匙是她哥哥租用的仓库钥匙,里面除了那封信以外,还放了各种东西,既然要整理遗物的话,最好连这里的东西也整理一下。我的任务本该在递交钥匙时便结束,但想说还是陪她去一趟吧。还有周日下午的告别式,我也想参加,聊表心意。   波多野芳惠戴上工作用手套,仔细观察柜子里头。   “要是翻找出A片,怎么办啊?”   “好恶心哦。”   “就是呀!”她笑了笑,“我先把东西全都拿出来啰。不好意思让你干粗活,那就麻烦你看一下里头有没有要丢的垃圾,要是无法判断的话,尽管问我,我觉得绝大部分都是垃圾吧。”   “好的。”   从柜子里搬出各种东西,像是单肩背包、波士顿包,还有个应该连用都没用过的托特包。就在我心想他的包包可真多时,又从里面搬出各种书籍,有精装本的商业书、漫画、有点褪色的书。总觉得身为外人的我直盯着私人物品,实在不妥,决定专心挑选看起来可以扔掉的东西,发现有很多空的塑胶袋和干掉的马克笔。   “哇!原来在这里,好怀念哦。”   最后的最后,从柜子底部搬出一个大塑胶箱。波多野芳惠用双手拉出时,看到里头满满的游戏卡带,不由得惊叹。里头都是一看就知道有些年代的红白机游戏卡带,虽然不可能拿来玩,却又舍不得扔掉,卖了又觉得自己颇无情……只见波多野芳惠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到稍远处,想要擦拭满布尘埃的塑胶箱。总算擦干净后,打开盖子。   “嗯?这什么啊?”背对我的她从箱子里取出一片游戏卡带,“洋一?谁啊?”   “洋一?”   “卡带上面有写名字。”   波多野芳惠回头,给我看卡带上头的名字。卡带背面的确有个小孩子的稚气字迹,写着“洋一”这名字。   “八成是忘了还吧……他啊,从小就是这样啰。”   “哈哈!”   我笑了。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掠过一丝不安。就在刮起一阵有点强的风时,闲候在一旁的我看向柜子。里面已经清空,垃圾也处理完毕,就在我心想没什么忙可帮时,突然觉得柜子底部有点怪怪的。   底部铺着木板,明明是金属置物柜,为何只有底部是木制呢?总觉得不太对劲。我缓缓蹲下,深怕伤到骨盆,伸手摸了摸木板,发现木板没有固定,很容易取出来,积在底部的尘埃飞舞。   木板下方藏着一个A4大小的白色信封。   我回头瞧见波多野芳惠正在和卡带上的污渍搏斗,背对着我的她正用抹布大力擦拭着。我之所以默默拿出信封,是因为上面的收信人名字深深诱惑着我。   ——Spiralinks股份有限公司人事部 鸿上达章先生收   上面贴着邮票,却没盖邮戳,也没有封口。我再次确认波多野芳惠没往我这边看之后,取出里面的信。   瞧见信中内容时,时间悄然停止。   敬启者:   祝贵公司业务日益兴隆。   关于之前贵公司招募应届毕业生的最终选拔考试(小组讨论)一事,还望贵公司考虑重新举行。   我在小组讨论会议上,被认定涉嫌做出妨碍其他候补者的不智行为,实属冤枉。犯人并非我,而是九贺苍太,我能证明此事为真,也对当下没有立即反驳,深感懊悔并深切反省。   想必贵公司也很在意取得内定资格的嶌衣织,究竟要面对什么样的告发内容吧。所以随信附上我当时带走的那封信,还请过目(为了隐藏某件事,我选择背负罪名,并带走这封信)。在您确认内容后,倘若判断嶌衣织不符内定资格,还望重新举行选拔考试——   我阅读至此,翻到信封背面,没有写上日期。   波多野祥吾是什么时候写这封信呢?又是什么时候断了寄出去的念头?是在留下USB给我的之前还是之后?是在拜访最终选拔考试成员的熟人之前还是之后?我正在解开不该知晓的宇宙秘密,有种碰触禁忌似的不祥预感,决定不再思索。   读着这封信的瞬间,我的心会像被踩踏的玻璃一样粉碎吗?幸好这般预感很快便消失。因为现在的我足够冷静,眼眶没有泛泪,取而代之的是微扬的嘴角。这才察觉自己有多久没自然笑过了。   我把信塞回信封,悄悄地扔进垃圾袋。   “刚才那个问题。”   “嗯?”   “你不是问我觉得你哥如何吗?”我笑着说。   “哦~嗯。”   “我喜欢过他。”   波多野芳惠瞬间惊讶地双眼圆瞠,随即露出开心微笑。我再次向天国的他道谢。谢谢你,波多野。不带恶意,并非讽刺,也不是客套话,而是真心感谢你,波多野祥吾。一起在最终选拔考试奋战的战友,为哭泣的我披上毯子——佯装好青年的腹黑大魔王。   ❖   在公司餐厅吃完午餐的我返回位子时,刚跑完业务回来的经理带着铃江真希来找我。看着一脸得意的经理,还有忍不住偷笑的铃江真希,我大概猜到他们想跟我说什么,我也打算洗耳恭听。   “我们的灰姑娘铃江一举拿下两家医院啰。”   我坦率地夸赞她,也对自己一直以来的不友善态度致歉,但她似乎听得一头雾水。   “多亏嶌前辈交给我的资料很详细,我才能很顺利完成任务。也很谢谢经理从旁协助,多亏两位前辈的帮忙,谢谢你们。”   “下次一起去吃饭吧。”   “咦?可以吗?太好了。其实我一直很想和嶌前辈聊聊呢!”   “谢谢。那我叫我哥也一起来吧。”   “……咦?嶌前辈的哥哥?”   “你见到就知道了。他不是坏人。”   一脸狐疑的铃江真希对于我的奇怪提议似乎感到为难。我告诉她没事,别担心,还扮演起不听别人说话的前辈,硬是和她约好时间。毕竟不给她这点补偿,实在过意不去。反正哥哥不敢违抗我,就算他再怎么忙,也会为我空出一小时。   那天下午三点,再次担任面试官的我面前出现一位有点面熟的学生。   我不认识什么女大学生,还是她长得像哪位明星,或是知名体育选手呢?我在心里自言自语。实在好想知道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似曾相识感。是我常去的商店店员?还是远房亲戚家的孩子?我搜寻着记忆。就在她用强而有力的口气说明自身优点时,我想起来了。   “我对自己的洞察力相当有自信。”   左眼下方有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泪痣。   她是我和九贺苍太在咖啡厅露天座谈话时,看到的求职生。   虽然称不上什么奇迹似的邂逅,但此番巧合让我有些诧异。我再次端详她,长得挺漂亮的,一双大眼、皮肤很好、有双令人羡慕的白皙纤细双手,咬字如播音员般清晰,清楚又明快的表达能力,而且一点都不紧张。她像是要将自己深植在面试官脑中似地,毫不畏怯地直视我们。   “不管是与人会面,或是面对困难时,抑或是自身遭遇问题时,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有自信能做出正确判断,我也相信这般敏锐洞察力一定能为贵公司贡献力量。”   自我介绍完后的她面对一连串提问也对答如流,坐在我旁边的面试官颇为满意地颔首,他旁边那位面试官提问时,显然比之前都要认真。我在评分表上写下高分“四”和“五”。   所有项目评分完毕后,还剩下一点时间,按照顺序又轮到我提问。我第一次没从准备好的提问单上挑选,而是提问自己想问的问题:   “敏锐的洞察力对于社会人士,或是身为人来说,都是一项很好的武器。我想,无论是对敝公司还是其他公司,这项武器都能带给你莫大助益。”   “谢谢。”   “不过——”我慎重地停顿片刻,“很遗憾的是,这世上有许多擅长说谎的人。就算你坚信自己不会被骗,能看清一切——不,正因为有此自信,才会面对许多诱惑。不时会有那种只能用卑鄙来形容的谎言,或是你最信任的人、组织轻易说谎,这样你还有自信运用引以为傲的洞察力,清楚区分各种大大小小的谎言吗?”   “有,”她像是条件反射般立刻回答,挺了挺原本就很笔直的背嵴说,“只要真心诚意看待对方说的话,就有自信不被虚假情报所惑。”   我微笑地说了句:“谢谢。”   我把她的话收进内心深处细细吟味、思量,让这番话沁染全身,然后在她的名字旁边打了个“×”。心想应该不会再见面的她临走前,举手说:   “我可以提问吗?”   在人事部的允许下,她鞠躬后睁着无邪双眼,问道:   “我看了贵公司的宣传手册,一直对可以边射飞镖、边玩桌游的会议室很感兴趣。想请教各位都是在什么时候使用那间会议室?以及使用频率。如果曾经从这样的会议室得到什么创新点子,还请不吝赐教。”   包括我在内的三位面试官相互推诿地陷入沉默,因为谁也不想对相信送子鸟会带来幸运的少女,说出残酷事实。到底该堂堂说谎?还是戳破宣传手册的谎言?就在我们想以沉默掩盖事实时,人事部的女职员开口:   “使用频率要看各部门情况。不过因为这个体现公司理念,也就是自由讨论才能自由发想的会议室很抢手,所以很难预约。至于是否有任何从那里催生出来的创意,因为是公司内部机密,恕我们无可奉告。不过我敢说,要是没有那间会议室,很多创意都无法诞生。”   拥有敏锐洞察力的她——终究没能看穿人事部的高明谎言。只见她表现出旁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兴奋,露出恋爱中少女般的笑容说:   “谢谢您的宝贵回答。”   瞬间,我改变念头了。   赶在人事部收回评分表前,我粗暴地擦掉×,改为意思截然不同的◎。两极化的评价招来人事的狐疑眼光。也难怪啦,要是认为我没有认真评分,我也认了。   “好了,就这样。”   在她提出质疑前,我抢先说:   “我了解这种人。”   “了解?”   “嗯,没问题的。她的人生或许会面临各种难关,但我相信她一定能克服,而且肯定会有所成长。啊,好像不对。”   我不由得笑出声,但我的确真心如此认为。   “她一定可以超越(Transcend)。”   (完)   (该文本仅供推学成员学习交流使用,请勿二转)   台版自扒,简体中文版出版后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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